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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 艾樂 ] 素肌美人兒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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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9-17 04:05:40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1
 
 

 
 
  衛皇廉,時尚造型師,生平最看不慣糟蹋自己外表的人,

  也因此,當他看到朋友介紹的case上門時,職業病就又犯了——  

  他不敢相信,世上居然有這麼不懂得打扮的女人?

  他決定要徹底改造她!  

  只是想不到他「專業的建議」卻嚇得她奪門而出,

  直到發現她遺留下的證件,他才驚覺……

  認錯人啦!原來她不是朋友的堂姊?  

  不過這個叫佟芙蕖的女人反應實在有趣,

  讓他忍不住想更深入地認識她,

  而這也是他頭一回被陌生女人吸引、希望再見她一面……  



  改頭換面?!不是吧?

  她只是因為好奇才踏進這家店,

  怎麼這男人一見面就嫌棄她的穿著,還丟了她的眼鏡?  

  好不容易逃離魔掌,想不到他居然還敢找上門來!  

  雖然最後發現是誤會一場,不過她的世界卻也產生變化,

  愛笑愛鬧的他不僅改造了她的外表,更影響了她的情緒』  

  讓她不再刻意與人保持距離,並且試著撤下心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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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9-17 04:07:0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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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佟芙蕖「卡」的一聲,合上講桌上厚重的原文書,將手中的粉筆放入粉筆匣,拍了拍滿手的粉筆灰,又推了推她鼻樑上沉重的黑框眼鏡,對著講台下六、七十位蠢蠢欲動的學生冷聲的說道:「好,今天的課就上到這裡,下課。」然後著手收拾起她的手提式電腦。

  台下的學生們早已被悶熱的天氣搞得心浮氣燥、口乾舌躁,佟芙蕖的這一聲「下課」無非如天降甘霖,「下課一條龍,上課一絛蟲」的習性立刻表露無疑,霎時,整間教室充滿了學生們的笑鬧聲和吆喝聲,三三兩兩計劃著有「小週末」之稱的週三下午該如何打發。

  兩個坐在窗邊的大男孩,偷偷覷著正在收拾手提電腦的佟芙蕖,壓低聲音交談著。

  「唉唉你說,銅牆鐵壁是不是忘記下周的考試了!這樣我們週末就可以照原定計劃,high通宵嘍!」張扦一邊瞄瞄佟芙蕖,一邊頂了頂隔壁的李祀,語氣中透露著興奮。

  銅牆鐵壁,是他們私底下為老師佟芙蕖所取的綽號。

  「噓,你小聲點,待會兒被銅牆鐵壁聽見,就大勢不妙了。」李祀比了個噤聲的手勢,提醒同伴別張揚。

  「唉!真後悔去年在選課前和學長打下這種無聊的賭!」想起當初自己誇下可以排到繫上唯一一位女老師的課的海口,張扦就是一陣哀歎。「什麼共結良緣?根本就換來一年的慘淡,和無窮無盡的孽緣!」

  「別再嫌了。」李祀撇撇嘴。「我們這是比上不足,比下有餘。昨天我家聚,你不知道,我那研二的學長才淒慘呢!當初興高采烈的找她做project,也是衝著銅牆鐵壁的花名來的,本來以為會比其他男老闆輕鬆,沒想到兩年下來被她的完美主義給磨得不成人形不說,連約會時間都空不出來,搞得他馬子都吵著要分手啦!啐,哪有幸福可言。」  

  「這個銅牆鐵壁,自己不喜歡風花雪月,也別阻礙別人追求幸福嘛!她一定性生活不美滿才會這樣。徐Sir,也真是可憐。」張扦怨恨的說。

  徐Sir是他們繫上的另一位教授徐全稜,也是傳聞中佟芙蕖的未婚夫。

  「唉,她是老處女,哪來的性生活!」口沒遮攔的李祀越說越惡毒。

  兩人瞥了一眼佟芙蕖灰色的身影,只覺得她的人生是一片灰色。

  「喂,她要走了,我看,鐵定忘記了啦!」張扦瞧見佟芙蕖已經收拾妥當,難掩興奮的說。

  李祀點點頭,心跳跟著加速。

  佟芙蕖掃視了一下這群不知在興奮什麼的年輕人,搖搖頭,抱起書,又提起手提電腦,邁開腳步就要往教室門口走去。

  張扦、李祀兩人憋住氣,深怕佟芙蕖又想起什麼。

  只見她急速的往門口走去,可才踏出一步,又立刻縮了回來。「對不起,我忘了一樣東西。」佟芙蕖說著,咳了兩聲,冷冷的提醒。「我忘記告訴你們,別忘了下周的考試,對了,期中報告還沒交的同學,請小心,所以——」她頓了頓,看向張扦和李祀。「38號和49號同學,明年再見。」

  38號是可憐的張扦,49號是悲哀的李祀。

  語畢,佟芙蕖又一陣風似的離開了學生的視線,只留給這群學生四個大字——天亡我也!

  *  *  *

  好癢!

  佟芙蕖回到辦公室,不斷的搔著她梳得光潔亮麗的髮髻,希望能夠壓下頭上傳來的癢意。

  其實她所任教的大學為老師安排的課並不多,身為副教授的也一周也不過七堂課而已,剩下的都是指導學生的論文及做實驗,聽起來是個挺輕鬆的工作,可是對於事必躬親、盡心竭力的芙蕖來說,一天二十四小時有將近一半以上的時間待在學校裡,對她手下的研究生施行一連串的魔鬼訓練。

  芙蕖知道自己在學生心目中的評價,還知道他們給她取了一個什麼「銅牆鐵壁」的綽號,把一個瘦弱的女老師比喻成這樣,這些小子實在沒什麼水準。

  不過,她又能說什麼?在外人眼中,她的確是如此,拼到手下只剩下一千像她這般毫無生活情趣的曠男。

  昨天晚上,芙蕖又為了一個電路板的問題和學生們挑燈夜戰到凌晨一點,回到家中,拖著過於疲憊的身子,胡亂的洗個澡就倒頭呼呼大睡,一早起來又趕來上課,直到現在,她才有心思發現自己昨晚忘了洗頭。

  做事講求規矩的佟芙蕖,連洗頭的時間也掐得準準的,每隔一個晚上就得清洗她的頭髮,否則第二天,她就會對自己只生了一點點油的青絲感到厭惡,覺得從頭油到尾,渾身不對勁。

  像這樣,一頭的青絲成了名副其實的三千煩惱絲,搞得佟芙蕖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的,怎麼也靜不下心來。

  癢死人了!

  芙蕖用力的抓著頭髮。

  「不行!再不去洗個頭,整個下午就甭做事了!」她咕噥著。

  極有行動力的她抓起手提包,打開辦公室門走了出去。

  在台灣,各所大學附近總是熱鬧的,為了賺取學生的錢,小吃店、書店、咖啡廳、服飾店便如雨後春筍般一家接著一家開張,到處林立。近來,隨著學生們的日益時髦,連髮型業者也加入戰場,準備一起分食「校園」這塊大餅。

  芙蕖不擅處理外型,總是將長髮綰成一個光亮的髻,平時也不做護髮或者其他保養,每回要修剪頭髮時,都是由管家杜鵑阿姨幫她在自家附近的美發店預約。今天她不想浪費多餘的時間再趕回去,索性就往校門口走去,聽說前門那兒開了幾家還可以髮廊,反正只是洗個頭,技術再差也不會把她的頭皮給洗掉吧!

  出了校門,映人眼簾的是一家又一家掛著極絢麗的霓虹燈的髮型店。芙蕖繞過三、四家,卻都沒有駐足的意願。一整排騎樓底下的髮廊都要被她淘汰光了,芙蕖不禁覺得早知道應該請杜鵑阿姨幫她預約會比較快一點。

  「又浪費這麼多時間!」她暗暗咒了一聲。  

  懊惱的取出提袋中的手機,準備撥電話給在家中的管家,然而就在此時,巷子裡的一塊招牌吸引住佟芙蕖的視線。

  說招牌其實也不盡然正確,那是一塊長方形的白色帆布,下頭的兩個角各掛著一個看似有點重量的牛鈴,因風吹過,正隨著微風輕輕搖曳著。往上看去,白色的帆布上所畫的是幾株淺粉色的蓮花,有的還含苞待放,有的已經綻放得千嬌百媚。然而,最吸引芙蕖的不是聲音悅耳的牛鈴,也不是這些翊栩如生的花兒,而是帆布上的四個大字——「愛蓮物語」。

  愛蓮物語。

  好一個特別的名字!

  就不知店內賣的是什麼稀奇的東西!會是和蓮花有關的主題商店嗎?

  認識佟芙蕖的人都知道她不是個浪漫的人,也知道她對附庸風雅沒有一點兒興趣,現下她居然會移動腳步往巷子裡走,就只有一個原因,那就是「好奇心」,對「蓮花」的好奇心。

  或許是受了命名學的影響,她們佟家的三個姊妹都有那麼點兒人如其名,老二佟水仙是最明顯的,水仙花的花語:「自戀、自負、自尊。」在她身上表露無遺。

  至於她家那個不瞻前、不顧後的老么佟鳶尾,她和水仙一致認為那是被鳶尾花的「激情」給影響的,除了這一點多少沾得上邊以外,似乎下存在其他的共通性。

  而她自己呢!

  古稱「芙蕖」的蓮花,在世人眼中所顯出的便是翩翩君子的優雅形象,記得國中時國文課本裡大家耳熟能詳的古文,周敦賾的(愛蓮說)裡,提到了「隱逸」、「君子」等名詞,十三歲的她對於誰是君子、誰是小人,尚無明確的評斷能力,對於所謂的富者、隱者,她也沒有多大的興趣,那時的她,心中只有想著如何把課文背熟,好在默寫時拿個滿分。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芙蕖輕輕的念著。

  她佟芙蕖是這樣的人嗎?

  似乎有那麼點兒,卻又彷彿不怎麼像。

  「遠離的愛。」

  她記得鳶尾曾經提起過,蓮花的花語還包括這一層意思,這和「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似乎頗有異曲同工之妙,和她自己也較為像。

  距離感,是所有認識她佟芙蕖的人會下的一個評語。

  她不冷酷、不冷漠,但就是有距離,她沒有親近的姊妹淘,只有偶爾相見的熟人。和她關係最密切的就是家中的兩個妹妹,可她也深知,就連同一個娘胎出來的妹妹們對她也都存在著距離感。水仙重她,鳶尾敬她,可就沒有人說「愛」她,即使連和她交往了兩年的同事徐全稜,也不曾說過「愛」這樣親密的字眼。

  說起她和徐全稜的交往,可真是比白開水都還要平淡無味。

  差不多的年紀、差不多的背景、差不多的生活,讓相差三歲、三屆的他們,由學長學妹的關係轉變為如今的未婚夫妻關係。

  沒有所謂的電光石火,也沒有任何的狂情熱愛,他們每每相聚,談的就是學生、同事,還有這個私人公司計劃,那個國科會計劃的,甚至就連偶爾提及因她今年二十九歲而順延的結婚計劃時,也都比不上某一個project來得有挑戰性。

  所謂訂婚,也只是兩人私下交換一下戒指罷了。

  其實也沒什麼不好。

  芙蕖曾經這麼告訴自己。

  君子之交淡如水,小人之交甜如蜜,過於甜蜜的男女情愛讓她缺乏真實和信任感,過多的男女私情只會讓人陷入無端的情緒變化與不切實際的想像裡,那不是她所要的。

  二十九歲的尷尬年紀,讓她無法把自己歸類在天真爛漫的少女群中,可她也不認為她適合當個成天只能談論柴米油鹽的菜籃族。

  可是在這個時期,卻又有那麼一點點的不滿足漸漸的擴散出來。某種奇異的東西在她心中不安地騷動著,她不敢去探究那股騷動是什麼,只是,在看到這塊白色帆布的一剎那,一向自製的她,卻管下住自己的腳步二步一步地往巷內走去。

  愛蓮物語。

  「愛」蓮物語。  

  這間店裡,是否有個愛蓮的店主,不管他是男是女,是否會因為愛蓮,而給她一點點的,關愛?  

  *  *  *

  佟芙蕖站在「愛蓮物語」的帆布下。

  「整體造型設計。」她念著布上的小字。

  原來這兒是做整體造型設計的,那應該也會順便替人洗頭髮吧?

  「有人在嗎?」

  沒有回應。

  芙蕖知道自己若不想被冠上一項私闖民宅的罪名,她應該馬上走人,但是裡頭傳出來的潺潺流水聲卻又惹得她心癢難耐。

  沒有多去深想,她的手已經自動地推開了磚紅色的木門,咿咿呀呀一陣聲響過後,佟芙蕖才正式跨進門內。

  映人她眼簾的,是一個小小的前庭,踏在有點凹凸不平的青石板地上,讓她有走上登山步道的錯覺;她的右手邊吊著一座有靠背的單人白色鞦韆,兩旁的吊繩上攀爬著由屋頂垂著生長下來的綠色籐蔓,聰明的設計,教人誤以為整座鞦韆的重量就是由籐蔓來支撐的。

  朝鞦韆衝動跨出的腳步在她的理智壓抑下而停住,這畢竟是別人的店,尚未得到主人許可,有教養的她不該任意而為。於是,她看向她的左手邊,那是一座以大小不一的石頭砌成的水池,直徑大約一百五十公分,裡頭養著幾尾缸白相間的小錦鋰,還有,一池還未綻放的蓮花。

  芙蕖被那一池的蓮花給吸引住了,即使目前還是一片青綠,她卻情不自禁地挪移腳步,坐在水池邊,一瞬不瞬的注視著那一片又一片連接著的蓮葉。

  現在才正月,距離蓮花盛開的季節是還早了點。

  不如怎地,她有點懊惱自己「太早」發現這家店的存在,若是晚兩個月來,迎接她的,會是一池清麗的粉紅吧!

  過於專注的芙蕖就這麼望著池中的錦鯉和荷葉發呆,耳邊只剩下潺潺的流水聲,其他的雜音都人不了她的耳。

  「你也喜歡蓮花?」不知過了多久,一個男人的聲音從她背後傳了出來。

  「嗄?」被嚇了一跳的佟芙蕖趕緊由池畔站起身,尋找聲音的來源。她是怎麼了,居然忘我到這種境界!連有人來了都沒察覺到,她很少這麼狠狽的。

  「你也喜歡蓮花?」那人又問了一次,聲音不慍不火,低沈中略帶沙啞,在這個初夏的中午,很有安定人心的作用。

  她循聲望去,在離她約有五大步的地方站著一個高大的男子,以她有一百七十公分的身高目測,那個男子還比她高了半個頭,她估計至少有一百八十五公分。

  芙蕖由下而上不著痕跡,迅速的打量著他。腳上套的是一雙有點年紀的平底米色帆布鞋,兩條長腿上穿著已洗到泛白的Levis牛仔褲,上半身則隨意搭著一件白色的合身T恤,露出的黝黑手臂,顯示他是個愛做戶外活動的人。

  再往上瞧去,他有一張略顯方正的臉,有稜有角的下巴,濃濃的眉,深邃的眸子,高挺的鼻樑及兩片薄唇;不甚特殊的五官組合在一起卻拼湊出一份特殊的氣質,有著年輕人的狂妄,卻也兼具成熟男子的穩重。帶著笑意的雙眸緩和了他方正有形的臉龐所帶來的嚴肅感,是個讓人會想親近的人;淺笑中露出的潔白牙齒,讓她聯想到管家杜鵑阿姨的笑靨,兩人的氣質倒有點相像,就憑這一點,芙蕖對他就多了分好感。

  唯一令她詬病的,是他那頭往上猛衝又挑染成金色的頭髮。

  下意識的,芙蕖皺皺眉,對於喜歡把頭髮亂換顏色的人,她一向都敬而遠之,孰料,連在這間小店裡竟也給她碰上一頭金毛獅王!

  運氣實在不好!

  「喂,阿傑的堂姊,你遲到了整整半個小時喔!」William看著這位有趣的客人,口氣略帶詼諧的說。

  因租約到期的緣故,他上週末才剛將店面遷到這裡,由於位在小巷子裡,因此來這裡的若不是他以前的熟顧客,就是由朋友們介紹來捧場的客人。阿傑是他的老同學和同業,一小時前打電話來說有位親戚從南部上來應徵工作,急需他幫忙打理門面,約定半個小時前會到,害他不敢讓其他人預約,就待在店裡乾等。怎知這位堂姊來了卻不進門,反而坐在水池邊發呆?難不成要他等到她成了化石再下手?

  他跨下門廊,走近芙蕖,看看她又看看水池說:「如果要看蓮花,現在才五月,你來早了。」

  芙蕖聞言,心中狂跳了一下,他有超能力嗎?否則怎麼能看透她方纔的懊惱!

  不理會芙蕖臉上的訝異,他主動伸手握了握芙蕖有些冰涼的手,自我介紹。「我是這間店的老闆,你可以喊我William或威廉,就是英國王子,戴安娜兒子的那個William。」

  簡單的介紹完,他的職業病就開始發作,William收起笑容,肆無忌憚的以嚴厲的眼光在佟芙蕖全身上上下下、來來回回的梭巡著。

  「阿傑說你是宇宙無敵世界第一難搞的CASE,我看還好嘛,沒他說的那麼嚴重,一定是那個混小於技術太差,又懶情,才把你丟給我。算了,既來之,則安之,放心把你自己交給我吧!不過,堂姊,給你一句忠告,你要真用這副德行去面試,告訴你,大概有百分之九十五的機率會被人家掃地出門喔!」

  他和阿傑是拜把兄弟,哥兒們,因此親屬稱謂都共用,既然是阿傑的堂姊,也就是他的堂姊,所以他喊得順理成章。「先告訴你,我這個人並沒有以貌取人的壞習慣,只是習慣性的會挑剔女人的造型品味,既然你被阿傑介紹到我這兒,我就有責任幫你改頭換面,不幫你徹頭徹尾的做終極改變,我的名字就倒過來寫。」

  平時冷靜的佟芙蕖一時之間還無法消化眼前男子的碎碎念,他剛說了什麼?把自己交給他?改頭換面?終極改變?

  「堂姊,都是自己人,請容我冒昧的說一句——"William看著芙蕖,相當嚴肅的說。「你的打扮還真是失敗得教我不敢恭維。」

  「啥!」佟芙蕖一臉詫異的望著他。這個人,怎麼如此、如此沒禮貌!

  說她的打扮讓他不敢恭維?這就是她的Style,怎麼,犯著他了?

  還有,誰是他堂姊?他們有這麼熟嗎?

  一陣怒氣讓她的思緒變得清明,這人必定是認錯人了,她移動呻步想趕快離開。「我想,這其中必定有誤會,我不……」

  唉唉,別動,我要好好瞧一瞧。」完全沉浸在自己思路中的William壓根兒沒聽見芙蕖冷冷的反應,霸道的搶話又一把拉住要往後退的佟芙蕖,不容她移動半步,他帶著炙熱的眼神一個勁兒繞著她轉,轉了兩圈後,他在芙蕖面前停住,用手指推了推芙蕖臉上的眼鏡,認真的說:「喏,這副厚重的黑色粗框眼鏡,把你漂亮的鵝蛋臉遮去一大半,也擋住了你漂亮的雙眸,大眼美女怎麼可以不善加利用眼神的優勢呢?會說話的眼睛能夠讓你在面試的時候無往不利,所以,這副眼鏡是你的頭號敵人,你要先戰勝它。」

  「先生,我想你弄……」佟芙蕖努力的想要解釋這一切,她只是好奇才走進來一探究竟,並不想戰勝什麼他口中那勞什子的頭號敵人啊!

  「叫我William好嗎?堂姊,你叫我先生.感覺好老喔!"William很無厘頭的又打斷她,接著沒有詢問芙蕖,他就逕自伸手摘掉她的眼鏡,仔細的瞧了瞧,喃喃自語著。「還好嘛,應該不超過七百度。OK,步驟一,丟掉這個累贅,給你幾個選擇:一、無框眼鏡;二、隱形眼鏡;三、角膜開刀手術。」

  芙蕖瞪大眼睛看著他,完全不理解怎麼有人可以一錯再錯到這種程度?她已經說過他認錯人了啊!他是不是吃錯藥,或者精神異常?

  等一下!精神異常!

  佟芙蕖看著又開始在她身邊繞圈圈的William,一股莫名的恐懼悄悄爬上心頭。

  她瞄了瞄紅紅舊舊的木門,回想著方纔所發出的咿咿呀呀聲,那種只有在電影中的廢棄屋子才會發出的聲響,不覺有些毛骨悚然;再看看爬滿籐蔓的鞦韆架,剛才她所以為的聰明設計,現在卻

  只讓她幻想成一條又一條糾結在一起的青竹絲。

  媽呀!一片陰森森的綠。

  佟芙蕖盯著威廉,越看越覺得他像是躁鬱症或是人分裂症的患者。記得電影「雨人」中的達斯汀霍夫曼也是這樣不停地喃喃自語,拒絕和外界溝通。老天,這隻金毛獅王,不會真的是有毛病才被人關在這方小天地裡蕩鞦韆、養蓮花的吧!

  不行,她要冷靜,要冷靜,先看看他到底要玩什麼把戲,可不能先自亂陣腳。

  「喂,你選幾!"William見她不說話,以為是還沒考慮清楚,便說:

  「好吧,眼鏡部分給你兩分鐘考慮,現在來談談你的頭髮,至於這個——」威廉揚揚手中的眼鏡上把將它丟進鞦韆斜後方的垃圾裡。

  「我的眼鏡!」芙蕖驚叫,馬上企圖去撿回那副跟著她將近十年的眼鏡。

  彷彿是洞悉她的想法,William長手一伸,輕鬆的將她撈回眼前。「那是垃圾,可以丟掉了。不要那麼吝嗇,堂姊。」

  「你這——」芙蕖氣極,「強盜」兩個字正要脫口而出時,卻又想起William的病患身份,不行,在這種危險人物面前,她還是收斂點,否則惹毛了他,她就等著用躺的被人抬出去了。

  「堂姊,你要應徵旅館裡面的接待人員嗎?」完全不知道芙蕖心思的William又沒頭沒腦的問。

  嗄?旅館接待人員?

  「銀行會計?」

  跟不上他的思緒,芙蕖還是一愣一愣的。

  「看你的表情,我想不是。」他獨斷地說。「既然不是,何必梳髮髻呢?真搞不懂,都二十一世紀的今天,怎麼還會有女人如此虐待自己的頭髮?堂姊,難道你不瞭解頭髮扎得過緊不僅會損害髮質,還會導致偏頭痛嗎?為了你的健康和別人的眼睛著想,這個習慣要改。」

  隨後,William的大手毫無預警的復上了芙蕖的頭,嚇得佟芙蕖連眼睛都不敢眨一下。他要幹麼?練任我行的吸星大法?用念力吸她的腦漿?

  William只是抓了抓芙蕖的頭,說:「嗯,髮質還不錯,只是有點幹。步驟二,洗髮護髮後,先幫你剪個簡單的羽毛剪,打點層次試看看,依你的鵝蛋臉來看,一、兩個月之後可以嘗試剪個齊耳的短髮,會更好整理。或者你想直接剪短髮?」

  見他沒有額外的企圖,芙蕖鬆了一口氣,卻仍然一臉茫然的盯著他,不敢輕舉妄動。她已經放棄了,人家說,面對精神病患,最好的方法就是讓他安心,不要去激怒他,然後趁其不注意時再悄悄離開。

  「我看直接剪短髮好了。」看芙蕖沒反應,William又自作主張。

  「還有還有,堂姊,你可不可以解釋一下這一身的灰色又是怎麼回事?」他皺著濃濃的眉,不悅的說。「堂姊,你還不到三十歲吧?幹麼弄得像五十多歲的老媽子呢?瞧瞧你,瞧瞧你!灰色的寬鬆襯衫紮在灰色拖地的百褶裙裡,還有灰色的一百九布鞋,全身的灰!你是太喜歡灰色,或者以為自己是曾經遺落玻璃鞋在王子手上的灰姑娘?要不要我去隔壁巷口的五金行賒一罐灰色水泥漆充當化妝品往你臉上一抹,替你弄個名副其實的灰頭土臉?嗄?」

  芙蕖被他連珠炮似的一番話炸得目瞪口呆,去年初奧斯卡金像獎熱門片「美麗境界」推出時,她還曾經懷疑過一個精神異常的科學家怎麼會有能力榮獲諾貝爾獎,她一度認為那只是評審的同情,可是現在,她親眼目睹眼前這個怪人的能力後,現在她相信了!再加上他剛才一眼就看穿她心思的舉動,她相信這個怪人是真有超能力的!

  「你應該慶幸今天是我們第一次見面,看在你似乎很喜歡蓮花,還有阿傑的面子上,我就饒你一命,若換成其他人,我鐵定馬上把你這身的醜陋給剝光光!堂姊,不是我說你,你真是暴殄天物!」他越說口氣越兇惡,到最後簡直是用吼的。

  剝光光!Oh,myGod!他不僅精神異常,還是個色情狂!

  佟芙蕖啊佟芙蕖,為了對蓮花的好奇,你就要賠上一條命了。無怪乎有人會說:「好奇心可以殺死一隻貓」,她總算瞭解其中真諦了。

  「堂姊,你聽好了喔,步驟三,嚴禁再穿任何灰色的衣物,內褲都不准喔!我看你的皮膚挺白的,應該穿什麼都好搭,幾種顏色給你選,白的、黃的、藍的、紫的、粉紅的,哪一種?」他逼近芙蕖的臉,霸道的問著。

  「嗄?」

  「我問你顏色。」

  「粉、粉……粉紅的。」算了,隨便給個答案吧!只要不激怒他,要她穿透明的都行。

  William露出一抹得意的微笑,整齊的牙齒潔白得可以去拍牙膏廣告。「很好,和我想的一樣。」話鋒一轉,眼睛望著芙蕖的下半身。「這種歐巴桑裙子不適合你,常穿褲子嗎?熱褲、五分、七分還是一般長褲?」他每說一種,眼神就往下移一點,大概是在目測她的腿長。

  被他的眼神搞得頭皮發麻,佟芙蕖不住的往後退,眼看就要被。逼到牆角了,就在這時,她手機命運交響曲的音樂乍然響起,佟芙 蕖手忙腳亂的抓起手提包,搜尋著她不知道塞在哪裡的電話。拜託拜託,響久一點,千萬別在此刻轉接語音信箱啊!她還要靠它拯救她的命運咧!  

  在她幾乎把整個皮包都翻過來之後,總算撈到她那支一周響不超過五次的手機。「喂?」

  「大姊!」佟鳶尾急切的語氣由手機那頭傳來。「你快回來!」開門見山的喊道。

  「什麼事這樣著急?」  

  「你先回來再說啦!快點,我們等你。拜!」

  「喂喂,老么?老么!」可惜回答她的卻只有嘟嘟嘟電話聲。

  芙蕖收起電話,努力向William堆起一個虛假的笑容。「呃……我是很想在這邊繼續和你討論如何幫自己改頭換面,可是我妹妹打電話說家裡出了點問題,要我緊回家,所以,再見!」說著,拔腿就往門邊跑。

  「唉唉,堂姊,你的選擇題還沒做完耶!到底要戴眼鏡還是隱形眼鏡,或者去做手術?」

  「三幼那啦!不見!」佟芙蕖不假思索的亂喊,推開紅門,衝出門外。

  「喂喂,堂姊,你還沒留下連絡電話耶!」他追出門,可惜佟芙蕖的身影已經消失在轉角。「跑那麼快,急著去買樂透彩嗎?這個阿傑、每次都介紹和他同樣奇怪的客人。」William自言自語的咕噥著。

  然後他轉過身子進門,準備進店裡等待下一個客人,卻在地上發現了一張卡片,喔,大概是阿傑堂姊剛才在找手機的時候不小心掉的。他彎下腰撿了起來,正確的說,那是一張IC識別證。「佟芙蕖。」這個名字揪了他的心一下。

  佟芙蕖!她姓佟!可是阿傑姓邱啊!既然是堂姊,怎會不同姓?難道阿傑爸爸是入贅的?

  「電機系副教授。」副教授?她不是從南部上來應徵工作的嗎?怎麼會有對面那間大學的工作證?

  看看照片,沒錯,是剛才那個戴黑眼鏡的女人。

  既然如此,就只有一種可能性——認錯人!

  這下可糗了,不分青紅皂白的給人家從頭到腳亂批評一陣,她沒當場賞他一頓排頭,或者二話不說的推門走人就不錯了,還乖乖的任他東挑西揀、隨便大吼大叫,這個佟芙蕖,是被他嚇壞了還是神經太大條?

  去!都是他的職業病搞的鬼!William低啐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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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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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illiam是個專業的整體造型設計師,並非特別崇尚流行,只是喜歡改造別人,尤其是女人。其實說改造太嚴重,應該說他喜歡幫助人發現自己的美麗特質,然後替他們稍做整理,以極少的金錢來創造出最大的美麗。因此,他才會對每個人的外型特別敏感,而當看見某人過分邋遢或誇張的打扮時,他就會變得缺乏理智,因為他無法忍受有人糟蹋自己!太過投入的結果,這樣的職業病就和他如影隨形了,他以前也曾這麼嚇壞了不少第一次上門的客人。

  嘖,江山易政,本性難移。

  又看看手中的識別證,芙蕖,是因為名為芙蕖,才會對著一池的荷葉發呆嗎?

  William陷人了沉思,腦中浮現的是剛才芙蕖坐在池邊的身影,即使她的髮型、衣著、裝扮完全糟得可以,但是她身上卻散發出一種不同於一般女人的氣質,有著距離,有著孤寂,卻又有著不卑不亢的傲骨。

  那氣質,就像……像什麼呢?

  正當他想得出神時,肩膀卻突然被人重重的打了一下。「誰?」

  他一轉身,便結結實實的被眼前的景象給嚇退了兩大步。「你……你是哪位?」

  一個女人正對著他笑。

  不,正確的說,是一個胖女人正對著他笑。

  若要他更精確的描述,他的眼前站著一個大約有上百公斤重的女人,全身上下都圓滾滾的,圓圓的臉,圓圓的鼻子,圓圓的身體,圓圓的手臂,圓圓的雙腿,連她那一雙被肥嘟嘟的雙頰擠得幾不可見的眼睛都是圓形的。

  老天,敢情木柵動物園的大象跑到他這兒來撒野了!  

  「歹勢啦,先生,你這裡素般人家變美麗的厚?」來人喜孜孜的看著他發問。

  William臉上出現了十條以上的黑色斜線,這種身材實在太可怕啦!

  「偶素邱番傑的堂姊啦,素他介紹偶來你這邊的啦,他縮你是這一隻的。」女人比出肥肥的大拇指。「要偶放心啦!偶現在看到你,相信你金的素這一隻的啦!」肥肥的臉龐突然泛起一陣紅暈。「喂,帥哥,那偶們素不素可以開始啦?」

  「開、開始?開始什麼?」不會吧,這隻大象才是阿傑的堂姊,他的客人?!真真是宇宙無敵世界第一難搞的CASE!

  「阿就素番傑縮的『變身大作戰』啊!」語罷,不由分說的拉了William就往後面走去。

  「邱方傑——」這是William被大象堂姊拖進店內前所發出的最後一聲哀嚎。

  這時,他突然間領悟到一句至理名言;世界上沒有永遠的朋友!

  真的沒有!

  *  *  *

  黃色計程車在一間寫著「拈花惹草」龍飛鳳舞四個大字的花坊前停下,佟芙蕖跳下車,發現玻璃大門上掛著由佟家老么佟鳶尾所做的「今日公休」的告示牌,她感到有些困惑。

  公休?什麼大事需要如此大費周章?

  她掏出鑰匙,直接進了家門,穿過花坊,來到客廳。

  芙蕖尚未站定,已經有人出聲了。「大姊,嘿!你——」發出驚呼的是一個短頭髮的少女,睜得銅鈴般大的雙眼顯示出她的吃驚。

  她是佟家老三佟鳶尾,十七歲的她是個不識愁滋味的高二女生。

  「你的眼鏡呢?」一個比較鎮定的聲音接著問,說話的是佟鳶尾對面一個身穿黑色緊身皮褲和黑色緊身低領針織背心的高個子女人,半躺在長沙發上的姿態慵懶而嫵媚。

  此人是佟家老二佟水仙,小芙蕖兩歲的她是位職業的大提琴家,在省立交響樂團擔任大提琴首席,以極度自戀與崇尚自由而聞名。

  芙蕖眨了眨少了眼鏡遮蓋的雙眼,帶著一些不自在說:「螺絲鬆動,不小心掉在地上被一隻瘋狗咬走了。」

  佟水仙和佟鳶尾互看了一眼。

  「螺絲鬆動?」

  「被瘋狗咬走?」 

  鬼才相信這種三流的理由!

  大姊今天究竟是哪根筋不對,竟然會拋棄與她相伴了十多年的黑框眼鏡?有問題,大大的有問題。

  即使妹妹們不說,芙蕖從兩人臉上的異樣表情也感覺得出她們的懷疑,更知道自己在情急之下,編了個最糟糕的理由,算了,她不想再討論下去,剛才的混亂,就當作是噩夢一場。

  她迅速轉移話題,問著水仙。「你今天不是有團練?」

  「蹺了。」水仙答得輕鬆自在,順便抬手撥了撥額前的髮絲,垂在胸前的烏黑秀髮跟著晃了一下,底下的波浪呈現出完美的弧度,被玉手碰觸到的大型銀色耳環囂張的搖晃著。

  「那——」她再望向么妹。

  不等佟芙蕖問話,機靈的鳶尾自己招了。「今天期中考,學校只上半天課,證據在此。」指了指身上粉紅色的襯衫和藍色窄裙,那是她的高中制服。  

  「大小姐。」又有人喊她,這回是坐在長沙發另一邊的人兒,那是她們多年的管家,佟家的兩朝老臣杜鵑。

  「杜鵑阿姨?你不是說今天請假要回南部看先生和孫子?」杜鵑的家人都在南部,只有她一人獨自在北部的佟家幫傭。

  聽到這裡,平日嫻靜少言的杜鵑竟然嚶嚶啜泣了起來。

  「杜鵑阿姨,算我拜託你,別再哭了!從你剛才一進門開始,已經來回哭了五次,你不嫌多,我都快煩死了!」超級沒耐心的佟鳶尾 般好氣的埋怨著杜鵑。  

  杜鵑不說話,只是暗自垂淚。

  「誰能告訴我,究竟發生什麼事?」芙蕖掃視了客廳內的幾個女人一圈,總覺得少了什麼,突然想起。「外公呢?」

  怎知,她的話尾才一落,本來哽咽聲已經漸稀的杜鵑又開始提高聲音啜泣,而佟鳶尾則是繼續不耐煩的喊叫著。「我的好管家,拜託你不要再哭了!你再繼續哭下去,人家經過我們『拈花惹草』都會以為我們家死了人啦!難道要我把招牌換成『音容宛在』你才滿意啊?」

  被她這麼一說,極力克制的杜鵑哭得更大聲了。

  完全不能融人狀況的芙蕖望了望丰姿綽約的水仙,用狐疑的眼神無聲的詢問:到底怎麼了?

  「沒什麼。」接收到訊號的佟水仙移了移她婀娜的身軀,企圖在沙發上找到一個最舒適的位置。「不過就是外公不見了而已。」說完,她打了個大呵欠,一副雲淡風清、事不關己的模樣。

  *  *  *

  下午四點,佟家的廚房裡,從烤箱內傳來一陣陣的香味,是香蕉蛋糕的味道,而烤箱附近的瓦斯爐上,正煮著一壺等待沸騰的開水。

  佟家手腳俐落的管家杜鵑將散發濃濃奶香,盛裝了好幾球HaggenDazs冰淇淋的鬆餅端上早已擺放好四副餐具的橢圓形長桌。之後她又繞回廚房,開始清理起方才做蛋糕和鬆餅而弄髒的水槽和流理台。 

  「阿姨,你今天好有雅興啊!弄了這麼一大桌的下午茶。」從樓梯口走出來的水仙慵懶的看著在廚房裡忙東忙西的管家,懶洋洋的說。

  「大小姐難得下午在家。」杜鵑簡短的回答,眼眶仍是有點紅紅的。「二小姐,後院和桌上的花麻煩一下。」她一邊清洗著鍋碗瓢盆,一邊說著。

  水仙聽話照做,從後院拿回一大束藍紫色的洋桔梗,經過餐桌時,抓起上頭的玻璃高腳花瓶,轉個身,把兩樣東西由區隔餐廳和廚房的大理石吧檯傳過去。「喏。」

  已將水槽清洗乾淨的杜鵑接過花,把花瓶注滿水,從抽屜拿出花剪,俐落地將一枝枝過長的洋梗莖給剪掉。「三小姐還在睡?」

  水仙的回答卻是優雅的走向餐桌,坐上屬於她的位子,打了個呵欠。「睡死也好,圖個耳根子清靜。」

  「作息不正常對青少年有害。」杜鵑把裁剪好的花很有技巧的插進玻璃花瓶內。

  「替小鬼擔心那麼多幹麼?」珠圓玉潤的嗓音帶著不屑。

  「三小姐很可愛。」杜鵑調整著瓶內的花束,淡淡的說。

  「可愛?」水仙放下玻璃杯,嗤之以鼻的說:「杜鵑阿姨你用錯形容詞了吧!『可愛』這個詞兒,佟鳶尾這輩子是不可能和它沾上邊的。若是你說『可怕』我還相信。」言語間絲毫不掩飾她對小妹的不滿。

  杜鵑不說話,以沉默表達不贊同。

  「不然要怎麼說?」佟水仙卻接得很順,繼續批評。「喔,我想到了,刁鑽,蠻橫,任性,難搞。怎麼樣,這幾個形容詞和「可怕」比起來,你想選哪一個啊!」別看佟水仙一副妖嬌美艷的模樣,說起狠話來可一點也不留情。

  「喲!能讓目中無人的佟水仙如此花心思的介紹我,真是莫大的榮幸呀!」換下制服的佟鳶尾上套深紫色短娃娃裝,下搭一件淺白色牛仔褲,笑咪咪的站在梯口,對著餐桌旁的佟水仙說著。

  插好花的杜鵑見狀,趕緊在兩人尚未開戰端前把花瓶送出吧檯。

  佟鳶尾眨著她骨碌碌的大眼睛,一蹦一跳的走向吧檯,很有默契地接過杜鵑手中的花瓶,一個漂亮的轉身,穩穩當當的把花瓶放上了餐桌,順便拉了把椅子坐下來,恰恰好,就在佟水仙的對面,「好姊姊,你的好妹子坐在這兒行嗎?」

  「隨你。」水仙冷聲的回答她。「與其和你是嫡親的姊妹,我還寧可和隔壁的小花同宗。」順帶丟給她一個衛生眼。

  「佟水仙,你罵我是狗?!」鳶尾齜牙咧嘴地問道,誰都知道隔壁鄰居養了一隻愛吠的小花狗。

  「有嗎?它不是每回都被主人罵『豬啊你是?』」

  「佟水仙,你別太過分!」佟鳶尾不服氣的叫道。

  「我就坐你對面,用講的就可以聽得一清二楚,別嚷嚷,別嚷嚷。」絲毫不介意小妹脹紅的臉。「況且,我有提到狗嗎?我說的是樂團裡面的徐麗花,嘖嘖,是你太敏感了吧!」

  「你可惡!」佟鳶尾瞪著三兩句就成功惹怒她的佟水仙,覺得自己又輸了。「你就不要太囂張,等晚飯時外公回來,看我讓他怎麼收拾你!」佟鳶尾快言快語的叫道,話才一出口,就發現自己又犯忌了。「阿姨,我……你……」

  要命!兩小時前才剛安撫好忠心的老管家,現在她又淨往地雷邊踩,招誰惹誰喲!到今天才知道,杜鵑阿姨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哭聲持久度可以媲美孟姜女。

  幸好杜鵑回她一個淺淺的微笑。「等等看吧。」表示情緒已平復。「倒是大小姐——」

  話這麼一說,使得桌邊的兩個女郎沉默了。姊妹倆對看一眼,又將眼光瞥向水仙身邊那個空著的位子。

  雖說杜鵑阿姨和外公相處的時間最長,但在她們中間,和外公感情最深的,就是那個與每個人都有距離的大姊啊!

  *  *  *

  佟芙蕖獨自一人站在那一排整齊的武竹前面,直直的發愣。

  五月的徐風吹來,帶著人夏的黏膩,直往她的心房抹去。

  佟家是一棟位於市中心的四樓挑高透天厝,一樓分成兩分,前半部當作店面,後半部則是客廳、廚房還有後院。其上的二、三、四樓分別各有兩間臥室,一個小客廳和一套半的衛浴設備;頂樓除了曬衣場,就是她目前所在的空中花園。不愛與花花草草為伍的她,平時難得出現在這裡,她在家中的活動範圍向來只有一樓的客廳、餐廳和四樓她的閨房;這座花園,向來不在她的管轄之內。

  芙蕖蹲下身,傾近面前的一棵武竹,瞪著那一叢茂盛的綠,不悅地低問著。「佟武竹,你究竟上哪兒快活去了?」

  幾個小時前,她在水仙主述、鳶尾補充外加杜鵑阿姨註解之下,總算搞清楚妹妹們急著召她回家的原因。不無別的,因為她們的外公——佟武竹,不見了!

  得知外公失蹤後,芙蕖並沒有忙著通知警方,而是進入外公房裡,東翻西找一陣,才發現佟武竹的護照和小型行李箱不見了。

  這代表外公瞞著她們遠行了。

  身為三姊妹中的老大,芙蕖和佟武竹之間的關係不同於兩個妹妹,她和外公不像爺孫,反而類似分庭抗禮的對手。

  八十歲的佟武竹是個怪人,他不問世事、不事生產,唯一的技能就是養花,唯一的娛樂就是賞花,唯一的嗜好就是買花。他的生活中,除了花,還是花。不僅為自家老字號的花坊取了個「拈花惹草」來過乾癮,就連外孫女的名字也不放過,看看她們姊妹各個的名字;芙蕖、水仙、鳶尾,就是鐵證,據說連管家杜鵑阿姨當初會被錄用,也是衝著她的「花名」率先過關的。

  因此,佟武竹便被這條街的鄰居們給戲稱作「老花癡」。

  這樣一個老花癡,除了養花,沒有別項才能,再加上他陰晴不定的古怪脾氣,幾乎上門的客人全都會在五分鐘內被他得罪光光。

  照理說,佟家的家計若光靠佟武竹一人來挑,要養出幾個全受高等教育的外孫女,叫他勒緊褲帶恐怕都搾不出一丁點兒油水來。可是他卻像是會變戲法似的,不但請了個長期的保母兼管家,更讓三個外孫女從小到大在物質上下虞匱乏,這一點光由佟水仙從小學開始的提琴費就可見端倪。更甚者是,他還每五年就大興土木,把佟家重新大翻修一次,從原本的一層樓平房,一直改建成如今的四層樓透天厝,花錢不眨眼的大手筆令人嘖嘖稱奇。

  佟武竹究竟哪裡來的錢?

  答案其實很簡單,是他的女兒和女婿留下來的。

  佟武竹的獨生女佟桔梗是個柔中帶剛的女子,年輕時和眷村附近的青年相戀,不得佟武竹祝福,便狠下心來拋下老父和管家與情郎私奔。由於她是個只追求愛情,不屈就於現實的人,每回生完孩子,便把女兒往老父那兒一扔,丟下一筆錢,繼續和先生過著只羨鴛鴦不羨仙的生活;生完佟鳶尾後,兩人在一次國外旅遊時不幸喪生於一場空難中,身後替三個女兒及老父留下了一大筆鉅額的保險金,因此能讓佟武竹及三個女兒的生活不虞匱乏。

  雖然生活優渥,然早熟的佟芙蕖自幼便隱隱約約知曉自己的家庭背景和一般正常的孩子有出入,但在幼稚園畢業的當天,幾個小朋友的對話卻讓她正式確定自己的家庭狀況是另類的。  

  「唉,小花,佟芙蕖要上台領獎,可是她的爸爸媽媽都沒有來耶!」

  「小珠,她沒有爸爸媽媽啦。我媽說,她家只有一個糟老頭。」

  「對喔,我也聽說了,她們家的老頭是一個老花癡,只會種花而已。」

  「啊,那個老花癡來了!你看,他穿得好土喔!都不怕人家當成乞丐嗎?」

  「沒關係啦,反正丟臉的是佟芙蕖,和這種老花癡住一起,拿第一名又怎麼樣?」

  在外人眼中,她們家沒有爸媽,只有一個人憎狗嫌的老花癡。

  這個認知使得小芙蕖早熟的心靈蒙上了一層厚厚的陰影,缺乏父母親的家庭,讓她覺得自己不正常。

  有這樣一個為花癡狂、不問世事又古里古怪的長輩作為她們姊妹的監護人,使得佟芙蕖從小便立下決心,要過一個和外公全然不同的生活。她不要一輩子庸庸碌碌的作個養花人的外孫女,更不願意自己後半生也成為一個腦袋空空的花瓶;於是自七歲進入小學後,「努力不懈」四個字便被她奉為圭臬,即使佟武竹從未要求她凡事要拼第一名,她還是給自己立下一個目標;要做一個人上人,因為只有這樣才能擺脫她從小缺乏父母陪伴的失落感和自卑感。

  因此,從小學開始,佟芙蕖沒有得過第一名以外的名次,她聰明、冷靜、沉穩,更重要的是她肯拼,不僅根基打得紮實,還擁有一般女性少有的絕佳數理頭腦,讓她在考試路上一帆風順,一次敗仗也沒吃過。

  由於念數理的女生一般不會花心思在外表裝扮上,佟芙蕖也就理所當然的更是一變本加厲。中學時代死氣沉沉的制服配上笨笨拙拙的西瓜皮,大學、研究所、博士班時代漸長的馬尾加上洗得泛白的牛仔褲、寬寬垮垮一百元三件的特賣T恤和數十年如一日的白布鞋,直到現在升格為副教授的老氣髮髻、黑色粗框眼鏡還有灰色套裝,一直都是佟芙蕖給人的刻板印象。

  當每回有人明示、暗示著她是否該改變一下造型,才吐出的幾個字又都會被她冷冷的眼光給冰凍住,然後摸摸鼻子識相的離開。

  改變造型?

  不必。

  她佟芙蕖活了將近三十年都是這副打扮,不也就這麼過來了?

  尤其在男性強敵環伺的理工學院,她一個年輕的女性好不容易爬到副教授的位置,若是不注意自己的言行舉止,而鎮日關心百貨公司的專櫃何時特價及哪件衣服該搭哪雙鞋子,鐵定會被男性動物譏笑成電機系的「花癡」,到時候,她辛苦經營多年的「努力不懈」形象,不就毀於一旦?更糟糕的是,她繞了一大圈,還是會落了個和外公同樣的惡名,涵義雖然不同,在她聽來都是同樣的刺耳。

  所以,她不改變,只有一直保持這樣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的女強人、老處女的形象,她才有生存的空間,她的自尊才得以被密密的保護著。

  是的,自尊。

  她佟芙蕖賴以維生的不是她人人欣羨的聰明才智,也非二十一世紀年輕人最缺乏的循規蹈矩,而是她與生俱來擁有的強烈自尊。

  是她的自尊支撐著她一路走來,也是她的自尊使她逐漸淡忘缺少父愛及母愛的遺憾。她用她的自尊粉碎了傳統社會對單親家庭的價值顴,她要身邊的人都看見,一個沒有父母親陪伴,身邊只有一個舊思想的外公及兩個妹妹的她,也可以打敗許多所謂「正常」家庭出身的人。

  長久以來,她不斷努力成為一個和外公大相逕庭的人,認為只有這樣,才可以顯現出她的出淤泥而不染。

  佟芙蕖踢踢面前的武竹,賭氣地撂下一句。「哼!走走走,你走好了。我才不擔心你呢!」

  *  *  *

  「喂,你們看門外面。」鳶尾抬抬下巴,示意她對面的佟水仙和杜鵑往大門外看去。

  那是一個高大的男人身影,在門前走來走去,並不停的朝房子裡觀望著。

  我剛才就瞧見他了,大約晃了有十分鐘吧!」鳶尾說著,挖了一口冰淇淋,送人嘴裡,又對杜鵑說:「杜鵑阿姨,是不是外公的客人啊?」

  「沒見過。」杜鵑搖頭,替自己斟滿一杯薰衣草奶茶。「來找二小姐的?」仰慕她家水仙二小姐的男人據說可以從火車站排到她家門口了。

  「不可能。」水仙斬釘截鐵的回答粉碎了杜鵑的臆測。雖然追求者眾,但知道她住址的男人只有一個。「你的跟班?」瞄向鳶尾,佟鳶尾在學校屬於呼風喚雨型的大姊大,搞不好背著她們在外面交了個野男人。

  「別看我。」佟鳶尾大力的搖著頭。「我只有姊妹淘,沒有兄弟幫,我們學校雖然男女合班,不過我可是檢點的只和女生來往啊!」

  三個女人將眼光由門外收回,大家你看我、我看你,這才猛然發覺她們家還有一個女人,就是桌旁少了的那個人,三人六隻眼睛對在一塊兒,同時喊著:「找大姊?」

  找佟芙蕖?

  不會吧!

  下一秒,瞻前不顧後的佟鳶尾已經繞過桌子,衝出門外,大聲的打著招呼。「嘿!你是我家大姊那沒臉見人的未婚夫嗎?」

  轟!

  佟水仙和杜鵑面面相覷著,不知該如何為佟芙蕖哀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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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9-17 04:08:26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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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大。」不知何時走上頂樓佟水仙以她嬌媚的聲音喊著仍然蹲在一棵武竹前面發呆的芙蕖。

  芙蕖轉過身。「有事?」

  「你外找。」靠著門框的水仙,怎麼看都是個大美女,連太妹雙手環胸準備打架的姿勢,她做起來都特別有韻味。

  芙蕖站起身,挑挑眉。「確定?」不習慣表現喜怒哀樂的她把自己的詫異掩飾得很好。

  有人找她?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幾乎可算沒有朋友的人會有人來訪?她甚至不曾留下任何住址給旁人,連未婚夫徐全稜也不曾送她回家過。

  「百分之百。」水仙瞥了一眼走近她身邊的芙蕖,打今天中午見到老大起,她就覺得老大有些異於以往,現在她再次確定,是因為少了那副老氣橫秋的黑框眼鏡。

  姊妹當久了,就算芙蕖刻意的和大家保持距離,水仙依然熟知姊姊的一些堅持與固執,更知道她的軟弱。例如:那副眼鏡,不過是芙蕖拿來保護她自己的一項工具。在芙蕖的認知裡,戴上了眼鏡,也就穿上了距離;穿上了距離,則代表擁有安全。

  而今天,長期陪伴她的眼鏡無端的消失了(打死她都不相信什麼被瘋狗咬走這種原因),是否意味著她脫下了距離,與她們這兩個妹妹又更親近了?

  「名字呢!」芙蕖問。

  「沒問。不過,先提醒你,是個男的,但不是姓徐的。」在跨過門檻時水仙朝芙蕖丟了句,佟家姊妹中只有她湊巧看過徐全稜一、兩次。

  佟芙蕖猛然停下腳步,掩飾不住驚嚇的瞟了一眼露出微笑的妹妹,然後,不發一語的下樓。

  佟水仙輕輕笑了兩聲,優雅的跟著走下樓梯,心中兀自思量著:大姊的改變,該不會和樓下那個男人有關吧?

  *  *  *

  「所以,簡單來說,你的工作就是幫助別人變美?」佟鳶尾將上身往前傾,好奇地問著坐在她旁邊的William。

  嘿!這個William大哥很帥呢!和日本藝人押尾學很有明星臉喔!不過之William大哥比他看來成熟些,更MAN的感覺。可惜,他不是大姊的神秘未婚夫,否則有個這麼有型的姊夫還真炫!

  「可以這麼說,不過,其實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優點,我只是負責幫大家把他們無意中掩蓋住的美麗,重新挖掘出來罷了。」

  「那你收男客人嗎?」鳶尾又追問,現在的男生都滿悶騷的,或許也有人會想改頭換面。

  「男客人也是有的。比如一些沒有社會經驗的新鮮人,他們要參加面試或者一些重大考試之前會先來和我聊聊,學習得體的職場穿著,讓他們在面試時能夠脫穎而出。不過,通常會來找我的男客人大部分都是朋友的兄弟,或者女客人的男朋友,被他們半推半就哄來的,真正自己發現需要,又肯主動出擊的人並不多。」

  「為什麼?」

  「因為他們怕丟臉,男人,是很好面子的。」說完,他喝了一大口杯中的薰衣草奶茶,露出滿意的微笑,轉頭對著又在廚房中燒水的杜鵑稱讚道:「哇!杜鵑阿姨,您從哪兒學來這薰衣草奶茶的方子!味道比外頭咖啡廳裡一壺兩百五十元的要好喝上千百倍!現在我總算知道什麼叫『無奸不成商』,他們那樣,簡直是拿我們當狗在喂。真沒尊嚴!」

  廚房裡的杜鵑聽了,仍是淺淺的微笑著。

  「歙,大哥,這算是你對我們管家的誇獎,或者是你想要再喝一杯的計謀呢?」鬼靈精怪的佟鳶尾不懷好意的用手肘推了推William。「大男人講話繞什麼圈子呢?要直來直往,這樣不行的。William大哥,小心被別人誤認為是娘娘腔或者性別認知有問題的傢伙喔!那就太枉費你這一身俊帥的皮囊了。」

  William的回答卻是朗聲大笑,一口氣灌完了杯中的奶茶。「是是是,我是太拐彎抹角了,那就麻煩你佟鳶尾小姐替我向你們的萬能管家再討一杯讓我體會到人性尊嚴的薰衣草奶茶,如何?」最後,不忘把杯子遞給鳶尾。「不勝感激!」

  佟鳶尾沒有接過杯子,卻直盯著William,很不信任的說:「你真的是我家大姊的朋友?」

  「你懷疑?」

  「當然,因為你橫看、豎看,側著看、倒著看,甚至切片放在顯微鏡下面看都不像。」

  「是嗎?那要怎樣才像?」William順水推舟的問,想多認識一點她口中的大姊,那個被他嚇跑的佟芙蕖。

  的確,他並非佟芙蕖的朋友,只是個抱著歉疚來歸還識別證的陌生人。一下工,他就打電話到芙蕖的學校,在沒人接聽的情況之下,他只能向系秘書詢問佟家的住址,親自來歸還物品,沒想到卻進而結識了佟家幾個風情各異的女郎,這也算是奇遇吧!

  不不不,比起剛剛才送走的阿傑的大象堂姊,這根本就是艷遇!

  想到阿傑的大象堂姊,William的雞皮疙瘩又佈滿全身。

  停停停!別再想了,噩夢已經過去,美夢就要降臨。

  而他目前暫時的美夢,就是眼前的佟家姊妹了。

  佟家的姊妹各有特色,眼前的鳶尾年紀雖小,卻精明得不客人小覷,好好發揮,將來必定是個了不起的女強人;剛才打過照面的水仙,則是他見過最有魅力的女人,舉手投足,都能吸引住男男女女的目光。

  佟家的女孩子,其實都已經成功的展現出屬於她們自己的美麗,在她們面前,他這個經常替女人操心的整體造型設計師,突然有種可以大大鬆口氣的感覺。他的專業、他的才華,在佟家幾個女孩子的身上,似乎英雄無用武之地。  

  呃……也不盡然啦,她們家還是有害群之馬的,譬如現在鳶尾口中的佟芙蕖。

  「笨!大姊的朋友,當然就是要像她嘛!」鳶尾用她的纖纖玉指在餐桌上打著拍子,大眼珠骨碌碌的轉著。「要像她一板一眼,要像她追求完美,要像她不苟言笑,要像她冷若冰霜,這還不夠喔,還要像她……」

  William好笑的看著對佟芙蕖的性格如數家珍的鳶尾,再瞥了一眼出現在樓梯口的人影,作弄的接著問道:「還要像她什麼?」

  完全不知自己已大難臨頭的佟鳶尾依舊興高采烈的說著。「要當大姊的朋友,當然還要夠狠、夠冷、夠無情、夠機車、夠……」腦袋突然轉不過來,她「夠」了半天,還是接不下去。

  正在煩惱時,突然某人好心的給了答案。

  「夠沒人性。」

  「對對對,說得好!就是這個,『夠沒人性』!」鳶尾像中了樂透綵頭獎似的抓住William的手。「沒錯,要當我們大姊的朋友,一定要夠沒人性,就像機器人一樣缺乏喜怒哀樂,才可以和她相處下去。大哥,光是這一點,我就確定你已經出局了。」一臉惋惜的模樣。

  隨後她又大刺刺的說:「歙,好心的杜鵑阿姨,剛才多謝你幫忙啦!」她轉過頭,自以為是的要向杜鵑道謝。「你講得實在是太……」接著,她陡然全身凍結。「啊!啊!啊!」連「啊」了三聲,一口口水卡在喉嚨,吐出來也不是,吞下去又難受。

  「我講得實在是太貼切了,對嗎?」佟芙蕖冷哼了一聲,走近餐桌,拉開她的椅子坐下來,對張著大嘴的鳶尾說:「把嘴巴閉上,否則我請阿姨拿顆柳丁塞你嘴裡。」

  「塞柳丁幹麼?」佟鳶尾吞下口水,依舊不怕死的追問,她已經下定決心,就是死,也要知道自己是用哪種方法死的。

  「當成大豬公,宰來吃啊!笨!」接話的是佟水仙,她踱步進廚房幫杜鵑端過燒開的水。

  「佟水仙你敢罵我笨!你不要——」嚥不下一口氣的鳶尾,又想抬槓。

  「嗯?」佟芙蕖杏眼朝妹一瞪,少了眼鏡的遮蓋,她的眼神更加犀利。

  深怕真的會被塞柳丁的佟鳶尾,趕緊將嘴巴像蚌殼一般的密 密合上,不敢再吐出一粒沙,呃,不,是一個字。  

  芙蕖一坐下,問道:「人呢?」意思是,要找她的人呢? 

  「你對面。」水仙極有默契的給她一個答案。

  芙蕖瞇起眼,企圖以她六百度的近視眼看清楚坐在她對面的是何方神聖。在隱隱約約中,他模糊的輪廓勾不起芙蕖的任何記憶,唯一讓她略有印象的是他的一頭往上猛衝又挑染成金色的頭髮。  

  等一下,金頭髮!

  記憶的盒子被那頭金發給撬開,佟芙蕖憶起了中午那一場偉大的冒險。「是你!」花容失色的芙蕖驚慌的由椅子上站起身,退到後面的餐具櫃前。「你、你怎麼會出現在我家?」

  「來和你的妹妹們聊天啊!她們每個人都好可愛。」見芙蕖離開座位,William也跟著站起身,笑嘻嘻的說。

  「聊天!?"William的笑容讓芙蕖心驚膽戰,這個神經病突破重圍找上她們家三個女孩,究竟有什麼企圖?電影「沈默的羔羊」裡面的博士也喜歡和人聊天,但他更喜歡把人開腸破肚!況且這個神經病的笑容,和變態博士的笑還有幾分類似!

  一股恐懼感升起,外公不在,只有她能捍衛家園,保護妹妹的母性光輝在這時發揚光大,芙蕖控制不住的大罵。「誰准你進來的!誰准你和她們聊天的!還有,誰准你們和他說話的?過來,你們都過來,快點!」

  「大姊?」

  「大小姐?」

  幾個女人面面相覷,不明白一向以冷靜聞名的佟芙蕖為何突如其來的失控?再說,William大哥不是她的朋友嗎?

  「水仙、阿姨,你們趕快過來!」

  即便不明就裡,溫順的杜鵑仍舊聽話的躲到芙蕖背後,水仙藏在柱子後看好戲,只剩下鳶尾還坐在William身邊,為了怕她說話被大姊發現,她悄聲的問:「喂,大哥,你是哪兒得罪了我大姊?她不但討厭你,還似乎把你當成十惡不赦的大壞蛋了喔!」

  「其實,我也不知道哪裡得罪她了。」William也跟著低聲的說,他攤攤手,表示無奈,不過就是認錯人,外加撿到她的識別證罷了。

  「所以,我剛才就說你一點都不像我大姊的朋友嘛!」比起大姊,這個William大哥可愛多了。

  「老,你給我過來!」兩人竊竊私語的模樣教芙蕖更緊張,深怕金毛獅王會捉住鳶尾當人質,到時就麻煩了!

  「大姊,沒那麼嚴重,William大哥不過是……」想當和事佬的鳶尾不放棄最後一絲希望。

  「過來!」芙蕖衝向前,一把拉了鳶尾塞到背後。大哥?還叫得那麼好聽,敢情他給她們家小妹下了什麼蠱?

  「喔!好痛!」鳶尾甩甩手,誇張的大叫,不曉得看來纖細的大姊力道原來這麼大,今天果然大開眼界。

  「我警告你,不准再接近我們一步,我給你十秒鐘,你自己走出我們家,我就大人不計小人過放你走,你要是想亂來,我馬上報警,到時候讓你吃不完兜著走。」趨前抓起桌上一副刀叉,胡亂的揮舞著。「中午人在你的地盤,算我怕你,現在你人在我們佟家,我可是不會心軟的。我說真的,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我數到十,你再不離開,我就讓你等著吃牢飯。」

  「呃……你是不是對我有什麼誤會?"William舉高雙手,表示投降,這個佟芙蕖,不僅外表需要改造,看來連內心都需要好好打理打理,她似乎有妄想症的傾向。「或許我們可以談談。」

  「一、二、三……」開始計時,完全不給機會。

  「我並沒有惡意——」他揮揮手,表情百分之百誠懇。

  「五、六……」

  「不過是喝了杯下午茶——」他指指桌上的骨瓷杯。

  「八、九……」

  「還有,來——」說著,他把右手伸向牛仔褲後面的口袋,彷彿要掏什麼東西。

  他的舉動引起芙蕖的危機意識,糟糕,他準備來暗的!說不定他口袋裡面有槍還是其他危險物品,等著對她們瘋狂掃射,不行,她要先發制人!

  「來還——」哎喲,卡住了,真討厭!威廉低頭看看自己過小的口袋,懊惱地想。

  說時遲,那時快,抓著刀叉不放的佟芙蕖已經朝William猛衝過去,狠狠的一腳踢向他的膝蓋,再使出全身的力氣將腦筋還沒有反應過來的之William給撲倒在地上。

  隨即,尖叫聲此起彼落,每個人都被佟芙蕖的舉動給嚇得魂飛魄散。

  「哎喲!」是William的哀叫聲。

  「大小姐!」杜鵑擔憂的喊著芙蕖,深怕她有什麼閃失。

  「William大哥!」胳臂往外彎的鳶尾關心的是無辜的William。

  「搞什麼鬼?」水仙靠著柱子,皺起她完美的眉毛,冷眼看著眼前的一場鬧劇。

  完全沒有心理準備的William,整個人臥倒在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上,就像在拍「清涼到底,雀巢檸檬茶」的廣告一樣,不過,人家是跌進水裡,他呢,則是頭上腫了個包。

  「你說!你來我們家究竟有什麼企圖?」發了狠的佟芙蕖抓過一張椅子,將William固定在地板上,之後跪在他身畔,一手拿著刀叉,一手死命的掐住他的脖子,惡狠狠地問。

  「咳咳咳!你犯規,你才數到九。」William咳了幾聲,埋怨著。

  手下敗將還多話,好,繼續數。「九點一、九點二……」

  「我來還……咳咳咳!」呼吸困難,怎麼說咽!

  「……九點五、九點六、九點七……」看他還能變出什麼把戲!

  「咳咳,我是來還你識別證的。」

  「九點……嗄?」這會兒換成佟芙蕖呆若木雞,掐住William脖子的雙手也不自覺的鬆開了。「你說什麼?」

  「我說,我是來還你識別證的。」呼吸順暢後的William側了個身,努力的取出他口袋中的重要證物,這是唯一能夠證明他清白的物品。「不過,看樣子——」他瞧了一眼已經被壓歪的識別證。「你得重辦一張了。」

  佟芙蕖接過眼前的IC卡,瞪著照片中對她似笑非笑的自己,突然有種無語問蒼天的感覺。

  老天!這是哪門子的烏龍?

  她好想哭!

  *  *  *

  佟芙蕖例行性的瀏覽著她的電子郵件,除了鳶尾偶爾會轉寄一些無聊的網路笑話來之外,寄給她的信件談的幾乎都是正事,目前她正在看的便是以前一位學生寄來的E—mail,原來他準備申請出國留學,需要她幫忙寫推薦信函。

  看看日期,竟是五天前的郵件,而他希望她能在今天之前給他一份原始檔案,待他列印完後再拿來請她一一簽名。

  芙蕖挫敗的低吼了一聲,今天之內要她趕出一份推薦函!這簡直是癡人說夢!她根本連這名學生的背景資料都還來不及去調出來查看呢!

  她不悅的想推推鼻樑上的眼鏡,卻再次發現又做了白工。

  沒錯!就是少了眼鏡的關係!

  現在的她可不是因為看不見在煩悶,而是因為看得太清楚在生氣。

  不需要眼鏡就看得清楚,提醍她一周前去做過視力矯正手術;做過視力矯正手術,又提醒她曾經如何的搞過一次大烏龍。

  想起一周前的那個下午,佟芙蕖就糗得想把自己給了結掉!

  在嚴過那一陣人仰馬翻之後,她總算在所有人七嘴八舌的解釋之下,搞清楚William根本不是她原本以為的「神經病」,他不過和她一樣是個過分投入工作的工作狂。而那天,他也沒有對她的妹妹們存有一絲的邪念,只是湊巧被杜鵑阿姨的甜蜜午茶給收買,湊巧和鳶尾一見如故,湊巧忘記向水仙表明他的真實來意,而延遲了歸還她識別證的動作,才會釀成這場烏龍。

  誤會冰釋後的佟芙蕖簡直羞得無地自容!

  她的尊嚴!

  她的形象!

  她的不容侵犯!

  全部因為這樣的一個小誤會而破壞殆盡!要她以後如何在家人們面前端出做大姊的架子?

  更糟糕的是,居然在一個陌生人面前搞出這麼沒水準的笑話。

  哈!她還真是個笑話!

  最後。也不曉得是William太有修養,或者是杜鵑阿姨在背後求事情,他居然輕鬆的說:「這也沒什麼,你大概是沒戴眼鏡,看不清楚,缺乏安全感才會這樣。這樣吧,為免日後有人和我一樣慘遭你的毒手,你就趕緊去做個視力矯正手術,一勞永逸。選日不如撞日,就今天晚上吧!我有個好朋友是眼科醫生,幫你安插一下絕對沒問題。」

  就這樣,在William超有效率的安排之下,她便糊里糊塗的被妹妹們給送進了手術房。在手術台上她的雙眼被人折騰好一陣後,她得到了一副過大的透明眼罩,醫生說那是避免她不小心碰到眼睛而準備的,並且換來了一整周沒有道理的假期。

  假是水仙幫她請的,理由是:「『眼睛是靈魂之窗』,這幾天你的眼睛休息,所以靈魂也可以跟著放假。」

  「靈魂放假!這是什麼理由?」她記得自己當時這麼喊道。「我怎麼可能放著手下的研究生頹廢一星期?」她害怕等她再回到工作崗位時,那狀況不會是一個「亂」字就形容得了的。

  可其餘三人卻不知哪來的向心力,硬是將她五花大綁的帶回家休養,不容她再說一個「不」字。

  鳶尾甚至還威脅她。「大姊,去年交通大學才過勞死了三個年輕的男教授,你不會希望成為第四個上新聞的案例吧?」

  好哇,趁她掛病號就這麼欺壓她?真是無法無天了這幾個丫頭!

  但是,不可否認的,當她們這般關愛她時,一股細細的暖流卻注入了她的心底。

  大姊和長女的身份,使她不敢太放縱的與其他人嘻笑打鬧,她該做榜樣,該保持超然態度,不該瞎攪和。但每每見到兩個妹妹和杜鵑阿姨自在的撒嬌、插科打諢時,她卻又有種被排擠在外,彷彿與姓「佟」的她們來自兩個不同佟家的感覺。

  進一步推究,那種感覺,叫孤單。

  二十多年的孤單,不是一朝一夕造成的。同理可證,要打破這陳年的藩籬,也不是三言兩語的關懷就能成功,然而,她很慶幸,和妹妹們之間,已經有了新的開始。

  這次意外的手術,或許會是終結她孤單的開始!至少,讓她們四個手忙腳亂的忘記了外公的離家。

  這算不算是因禍得福呢?

  無意間,她竟想起了William的笑,還有他那頭招牌的金髮。或許,她該找個機會謝謝他,上回手術的錢還沒還他,不是嗎?

  不過,前提是,她得先完成這份推薦函,對William的感謝,先丟—邊去!

  相信同樣是工作狂的他會諒解她的,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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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9-17 04:08:55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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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佟芙蕖完成了那一封整死她的學生推薦函,並看完兩個研究生遲交的電路報告,走出辦公室時,又已經是月兒高掛天空的景象。飢腸轆轆的她撫著對她發出抗議的肚子,暗自思索著該上哪兒去覓食。

  晃著晃著,走出了校門口,附近有個熱鬧的小型夜市,芙蕖在一間人來人往的7—Eleven前停住,然後走了進去。

  以前無論工作到多晚,她都能夠獨自一人撐著走進這家便利商店來尋找簡單的餐點果腹,可是此刻的她,聞著店內熱食的香味,還有琳琅滿目的飲料及零食,霎時間卻有種厭煩的感覺。

  伸向置物架的手,又緩緩地縮回。

  在店裡繞了幾圈,最後,她空著手走了出去。

  不知怎地,今晚,她不想一個人啃麵包當晚餐。

  想念起這幾天阿姨為她準備的三餐,每一餐都是那麼的營養、可口,連水仙和鳶尾三不五時的鬥嘴聲都不讓她感到心煩,反而覺得配著下飯剛剛好。

  人,果真是軟弱的,也真的是不能寵的,想她十幾年來的生活習慣,竟然會因為一個小小的眼科手術而改變。

  她,也變脆弱了嗎?

  甩甩頭,不願回答這個問題,她現在只想好好地吃頓可以稱作是消夜的晚餐。

  九點過十五分,阿姨的好菜絕對已被水仙她們以秋風掃落葉的姿態給裝進肚子裡去了,鐵定沒她的分。這麼晚,又不好意思讓阿姨再做消夜給她吃,算了,靠自己吧!

  她在便利商店附近逛了又逛,就是沒有一家店能徼起她坐下來品嚐的慾望,在她眼前晃來晃去的是一對對倚偎在彼此身旁的小情侶,如此熙來攘往的人潮不能帶給她熱鬧的感覺,卻只是一再地提醒著她的寂寥與落寞。

  在這個時候,她是不是該撥個電話給她名義上的未婚夫徐全稜,聯絡聯絡他們本就不深厚的感情呢?

  他們已經三個多星期沒見面了吧!兩人向來互不干涉對方的生活,偶爾喝杯咖啡、吃吃飯,而後道再見,各自回家。她已經可以想見,明年他們結婚之後的婚姻生活也將會是同樣的型態。

  同一個屋簷下,一周卻碰不到幾次面、分居而睡的夫妻,甚至連見面都可能要事先排出時間,那樣的生活曾是她所追求的高優質婚姻生活,她以為那樣很先進、很沒負擔,她們可以做一對最自在的頂克族。

  然而最近外公的離去和她的小手術,卻喚起了她對家人的熱情與對家庭的渴望——家,是有家人的地方,如果少了家人,那家就只剩下冰冷的房子了。

  她和徐全稜能做家人嗎?他們兩人的結合,會不會只是兩個獨立的個體被放在一棟冰冷的建築物裡呢?

  他們需要好好地談談;而她,需要好好地想想。

  撥了徐全稜的手機,響兩聲便通了,他是個不喜歡浪費時間的人,和她一樣。「喂,學長,我是芙蕖。」至今她依然習慣喊徐全稜學長。

  「什麼事?」語氣略帶不耐。

  「沒有,只是想……」

  「沒事?!沒事我就不陪你多聊,我正在和xx電子的老闆討論下個計劃的事,等決定了我再告訴你,拜!」說完,就掛上電話。

  「喂、喂?學長?」完全沒有任何回應。

  這就是她所謂的未婚夫?連和未婚妻講句話的時間都沒有?這像是要成為家人的人嗎?

  心裡劃過一絲悲哀。

  靠山山倒,靠人人倒。算了,還是靠自己保險些。

  收起手機,她決定吃盤炒麵再回家。馬路的對面有一家人滿為患的麵店,事不宜遲,她快步準備橫越這一條連警察都不知道該怎麼畫斑馬線的十字路口。

  一心只顧著要填飽肚子的她沒留神注意左右的來車,就筆直地往前走。突然間,一輛重型摩托車「咻」地一聲,從她右邊竄出來,眼看他的車燈就要與她直接親吻,這時有人喊了一聲——

  「小心!」

  在芙蕖還沒來得及尖叫前,她已經被一隻溫熱的大掌一撈,整個人牢牢地被抱進懷裡。

  「發……發生什麼事了嗎?」她拂了拂滑落的髮絲,驚魂未定地問著。這是誰的手?摟得她緊緊的。

  芙蕖仰起頭,企圖看清楚男人的臉,卻礙於機車過強的車燈,讓她剛開過刀的眼睛無法清晰地看清他的面目。

  「SHIT!」緊急煞車的機車騎士罵了聲髒話。「喂,老處女!你是思春過頭了,沒長眼睛啊?!我的車要五十萬耶!給你撞到你賠喔!」

  「先生,不好意思,我女朋友眼睛剛開過刀,無法面對太強烈的燈光,所以剛才來不及閃開,很抱歉造成您的困擾。」抱著芙蕖的男人溫和地替她解圍,低沉略帶沙啞的嗓音給了芙蕖極大的安全感。

  是他嗎?總是這麼湊巧,湊巧讓他見到她的狼狽與軟弱。

  「喔,你馬子剛開過刀喔?那就是病人嘛!我就不和你計較了啦!下次小心點,沒有多少人像我這麼有修養了啦!」機車騎士揮揮手,表示不介意,再度發動車子。「喂,帥哥,好好照顧你馬子;還有,不要光是自己帥就好,馬子也要打扮啦!再見!」說完,又飆走了。

  「聽到沒?要打扮啦!佟芙蕖。」騎士一走,抱住她的男人便很有紳士風度地放開她,打趣地說。

  「真的是你?」芙蕖一抬頭,就望見咧著嘴笑的William,而原來讓她覺得礙眼的招牌金髮,在這個時刻卻顯得異常的溫馨o

  「是啊,就是我,意外嗎?"William笑笑。

  「你的店就在附近,會在這裡出沒也是正常的。」芙蕖刻意壓抑著胸口那股欣喜,語氣平淡地說。

  William卻不以為意,他瞄了瞄臉色蒼白的芙蕖,以及她放置在腹部的雙手,再看向對面的麵店,心中大致有了底,隨口問著。「你也剛下班?」

  「也?」難道他也是?

  「唉,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他故意以哀怨的口氣說。「我們都是辛苦的工作狂啊!唉,我知道有一家很好吃的日式炭烤店,你肯不肯賞光陪我一道去?啊,不過現在都九點半了,怕胖的小姐不該在這時吃消夜,我還是放你回家吧!」

  「我不怕胖,而且我還沒吃晚餐。」佟芙蕖以她自己都難以想像的阿莎力口氣回應著他的邀請。

  她知道現在的自己,就像是溺水的旱鴨子,一有浮木就會死命地抓住,而William恰巧就是那根浮木,她不想放開,只想緊緊地抓住他來趕走孤寂。

  「夠爽快!我喜歡。走吧!」他爽朗地笑了幾聲,而後不著痕跡地摟住芙蕖纖細的腰肢,往他停車的地方走去。

  雖然他自我催眠著是害怕餓昏頭的芙蕖會不小心昏倒,但是微微發汗的手心卻洩漏了他內心的秘密。

  剛剛那千鈞一髮之際,教他沒命的緊張;而摟著芙蕖的現在,卻教他無端的心動啊!

  *  *  *

  William騎著他的重型機車,載著佟芙蕖一路狂飆,不到十分鐘的時間便到達他們的目的地——一家叫做「京都」的日式炭烤店。座落在巷內的地理位置使得它不甚起眼,大概只有熟人才會口耳相傳,否則就是鎮日無事做,喜歡騎著機車四處晃的無聊人士才會湊巧發現它的存在吧!

  「嗨,William,好久不見!今天一個人?真難得。」William一走進炭烤店,一位綁著馬尾、穿著V領紅色T恤和牛仔裙的年輕女郎立刻迎上來,親切地向他打招呼。

  「不,我和朋友一起來。」他側了個身,指了指背後的芙蕖。

  「喔,『朋友』喔!」女郎瞧瞧不說話的芙蕖,暖昧地笑了笑。

  「是啊,朋友。」William倒是回答得一派自然。

  William毫不尷尬的表情,弄得女郎想要再開玩笑的興致喪失了一大半。「坐包廂還是開放式座位?」

  「你說呢?」Wiliam詢問他背後的芙蕖。

  芙蕖怔了一下,沒有料到看似新新人類的他會顧慮到她的想法,她睇了William一眼。「坐外面就好了。」他們倆還沒有熟到可以擠在一間包廂裡吃飯,何況都將近十點,上門的客人大概也不多了。

  「OK,就坐外面吧!空氣也新鮮些。」William附和著,讓女郎帶領他們到靠近牆邊的座位。「兩人份燒烤。你用火鍋嗎?」他點著餐,又細心地問。「這兒的陶鍋也挺不錯的。」

  芙蕖搖搖頭。

  女郎得到答案,俐落地說:「飲料自助,馬上就幫你們上肉片,我待會兒喊佐籐過來。」然後放下帳單,迅速地離去。

  「你要喝什麼?烏梅汁?柳橙汁?還是茶?」女郎一走,William也跟著起身,準備朝自助式吧檯走去。

  「茶,謝謝。」芙蕖又是簡單的幾個字。

  再次對他的體貼感到不解,一般的男人會這麼細心地顧及同伴的需要嗎?至少,她所認識的徐全稜並不是這樣。

  每回和徐全稜吃飯,他都是只顧著自己的喜好、需求,從來也不曾耐心地詢問過她什麼。而講求男女平等的她,以前也不覺得該受任何特殊的待遇,她能自己來,為何要假手他人?那些手不能提、肩不能挑,一心只等著男生巴結的女人不過是故作姿態罷了!但從進門以來,William的舉動,卻又讓她不感覺任何的虛假。原來,是否自己動手只是一種情緒上的感覺,而短短的問話,代表尊重。

  這是他從小的教養,抑或是他追求女人的手段?芙蕖納悶地望著William高大的背影。

  撇開他那頭囂張的金髮和偶爾過分無厘頭的職業病不說,他的確有大肆追求女人的本錢:傲人的身高、帥氣的外表——鳶尾說他長得像日本那個什麼押尾學的——體貼的態度、風趣的個性,還有一份似乎收入不錯的工作。這樣的男人,在女人堆裡可說是無往不利吧?

  長期生活在理工學院的芙蕖,向來只把身邊的男性動物分作兩大類。第一類:敵人;第二類:對手。  

  敵人,是她所厭惡,也同時厭惡她的人。例如,某些瞧不起念理工的女性的男教授和男學生。

  對手,是她想征服,也同時想征服她的人。比如,對女人還有一點兒尊重的徐全稜和她手下那幾個對她避之唯恐不及的研究生。

  環繞在她生活中的男人多如牛毛,可對她來說,他們就只有這兩種差異,甚至連至親的外公,在她的分類裡,也偏向屬於第二類。

  至於現在正幫她倒飲料的William,芙蕖一時之間也不知該把他歸在哪一類才好。

  她不厭惡他,也不想征服他,沒有任何利害關係的兩人,擁有的該算是對等的關係吧?

  William不是敵人,也非對手,那算什麼?

  難道是……朋友?

  「喏,你要的茶。冰塊?」

  「朋友」兩個字剛閃過芙蕖的腦海,William就帶著裝好的飲料坐回座位,放了兩個杯子在她眼前,其中一個裝著茶,另外一個裝了半杯的冰塊。

  「你和杜鵑阿姨很像。」她指的是他很懂得服侍人這一點。

  「啥?」正要將可樂送人嘴中的William呆了一呆。芙蕖這句沒頭沒腦的話,教他全然意會不過來。「像杜鵑阿姨?你是拐著彎在說我老氣嗎?」

  芙蕖沒接話,知道他誤會了她的意思,卻也不想再多解釋什麼。對她來說,他畢竟還算是個陌生人啊!

  挾了兩塊冰塊放進杯裡,喝了一、兩口沁涼透心的冰茶,芙蕖四處望望,這家「京都」的牆上掛著許多日本京都的風景名勝,有德川家康所建的「元離宮二條城」、以三島由紀夫同名小說聞名的「金閣寺」、只園的傳統藝妓、座落在音羽山的「清水寺」等著名的觀光景點。甚至,在收銀台上都放著由京都傳統工藝——西陣織製成的小錢包呢!

  「去過京都嗎?我在京都待了三年學造型設計,那是我最喜歡的城市,古樸中帶著新潮,宜古宜今的雙重風味很令人流連忘返。」他伸手指了指對面的牆上。「看,那張清水寺的照片,拍的就是位於懸崖邊,別稱為『清水舞台』的清水寺正殿,那兒秋天的風景,真是美得沒話說。不過,我最喜歡的不是那裡,而是後面的『三年阪』,在清晨遊客都還沒起床的時候在那兒逛一遭,不需要看任何手工藝品,光單純的散步,就是一大享受。」

  他適時的解說反而讓芙蕖不甚自在,自己不過隨便看看,也大可不必如此慇勤地講解,也不必這麼觀察入微,更毋須掏心挖肺地和她分享他的京都經驗。他們應該還算是陌生人,不是嗎?

  「知道我為什麼不去東京?」

  芙蕖不想做任何的臆測,對陌生人,她拒絕探究對方的心事。

  「因為那邊少了我最看重的東西。」

  芙蕖依然不說話。

  彷彿摸清楚了佟芙蕖不多話的個性,William依然神色自者、滔滔不絕。「那就是人情味。大城市裡面,除了競爭和金錢誘惑,就找不到其他可取之處;而在過小的城市裡我又難學到頂尖的教術,因此我折衷地挑了京都。這也就是為何我拒絕了台北一家專門替藝人作整體造型的公司,而選擇在新竹獨立開店。這裡,還是比較有人情味兒。」

  人情味?他會在意這種在二十一世紀所剩無幾的舊東西?在他灑脫的新人類外表下,究竟藏著一顆怎樣的心?

  「這家店的老闆佐籐就是京都人,三年前來到台灣學中文,認識了他現在的太太,就是剛才那位小姐,她叫嵐心,閃電結婚之後兩人聯手開了這家燒烤店。」絲毫不介意對著空氣說話的William,好心地介紹著店主人的來歷。

  他幾歲了?

  上次聽阿姨說他好像大水仙一點點,那就是二十七歲上下,算是小她兩歲的弟弟。

  她身邊二十七、八歲的男人多得是,卻沒有一個和他一樣。那群傢伙,不是老成持重、滿臉風霜得像是四十歲的歐吉桑;不然就是從七歲進國小後就一直順利念上博士班,到現在都沒有見過世面的幼稚男。

  他哈哈大笑的時候,爽朗得像小孩;侃侃談論工作的時候,又展現出成年男人的穩重,這個突然出現在她們姊妹生活裡的William,是個男孩和男人的綜合體。

  「嘿,肉來了!」看著嵐心送來的兩盤高級肉片,William興奮地喊。

  「佐籐聽說你來了,特別多給你幾片上等的紐西蘭牛小排和法國羊排,還有這一大杯的生啤酒。」

  「哇!小氣財神佐籐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大方?你怎麼沒早點告訴我?早知道我就每天來白吃白喝!」

  「想得美喲你?沒叫你幫忙洗盤子就偷笑了。」嵐心沒好氣地說。「他正在忙,過一會兒再來和你閒嗑牙。」

  「好啊,待會兒再叫他請一次。」William痞痞地笑笑。

  「哇!」嵐心啐了他一口,幫他們開瓦斯爐,然後朝芙蕖笑了笑。「請慢用。」

  「你常來?」目送嵐心離去,芙蕖問了個無關緊要的安全問題。

  「嗯,這裡是我和幾個狐群狗黨無意間發現的,覺得很對口味,來丁幾次,就和老闆成了好朋友。」William用夾子挾了幾片五花肉和雞胸肉放到網子上,準備先烤一些快熟的填填肚子。

  「很喜歡交朋友?」看他不費吹灰之力就和兩個妹妹稱兄道妹起來,她不懷疑他有這項能耐。兩個妹妹雖然不若她的拒人於千里之外,但她曉得,她們佟家人有佟家人的堅持,平日是不會隨便招待外人的,而他,是個例外。

  「怎麼說呢……」他拿著夾子,熟練地翻動著網上的肉片,又挾了兩片羊排上去。「我對人很有興趣,喜歡接觸不同的人,和他們說話,瞭解他們的生活,讓他們的經驗也變成我的,久而久之,所謂的『朋友」就變多了。你呢?老師也是個容易接觸人的工作,你應該也不難和人相處吧!」順手挾了一塊烤好的五花肉給她。

  不難和人相處!她和電腦都比和人來得親近!

  芙蕖挾起肉,送進嘴裡。嗯,不老不生,烤得剛剛好。

  「其實,人是很有趣的生物。」William又放了兩片五花肉和雞胸肉進芙蕖的盤子。「不僅有趣,也很可愛。」

  有趣?可愛?她倒覺得不會說話的電路板要比人有趣、可愛多了,因為它們不會抱怨,也不會找麻煩。

  「你沒有辦法預知任何人的想法,即使你們再認識、再熟悉,他還是會給你意外的驚喜,是你無法預測的。因為人會變,無論變好變壞,都是一種成長。可是機器不能,它只能靠著人的幫忙來Up-date,不會自己成長、自己改變,甚至只要一個指令錯了,它就當機。你看,連印表機,光是慢放一張紙就會嘰嘰呱呱叫,然後還耍性子給你胡亂印個七、八張,這種事,人會做嗎?」他自己塞了一塊雞胸肉,又喝了一口可樂,繼續說:「不會的。沒有紙,我們就先不寫,等紙來了,再繼續。連五歲幼稚園小孩子都比印表機聰明。」

  「一個指令,一個動作,很省事。」芙蕖反駁著。

  「是很省事,但也很沒樂趣。」他又挾了幾塊甜不辣去烤。「你看,我那天要你動眼睛手術,你卻一個勁兒的反對,所以我必須花時間說服你,那我就要動腦筋讓你接受。還有,這原來只是你的事情,可是你的妹妹們因為關心,也加入了遊說的行列,言談之中,讓我更多瞭解了你們姊妹的性情,這不就是讓我意想不到的樂趣嗎?想想,換成冷冰冰的電腦,你只要按個Enter,它敢不從!它不敢,可是你敢。你說,人是不是很有意思?

  「許多人認為人比鬼可怕,覺得人的心比任何毒蛇猛獸都險惡,我卻不以為然。你看,只要你真誠,連小動物都懂得感恩,何況是人呢!即使仍有那麼多人作奸犯科,我仍願意相信他也曾經是個可愛的個體,只是環境扭曲了他的可愛,若他願意、若這個社會願意,他會再變得可愛,甚至更可愛。」

  聽著他的話,芙蕖竟有些失神了。

  對她來說,人,都是麻煩。越多人,越麻煩。連要看場電影,三個人以上就搞不定,所以她向來只會一個人上電影院。像她們家,三個女孩、一個老頭加一個管家,光是電視看哪個頻道都搞不定了,更甭提其他大大小小的爭議。

  而他,卻斬釘截鐵地說人很有意思,說人很可愛。為何他會對人如此的有信心?

  因為他有一個最幸福美滿的家庭,有疼愛關照、將他呵護得無微不至的父母,所以才會認為世上一切圓滿、美好吧?

  只有他們這「正常」家庭出身的人,才會如此大言不慚。

  「你父母親一定很疼愛你。」芙蕖帶點酸酸的口氣說著。去日本留學、開店,誰像他如此好命?

  William聳聳肩。「或許吧,我不知道,從沒見過他們,因為我是個孤兒。」他一派自在,彷彿在談論著一件無關痛癢的事。

  若是面前有一面鏡子,佟芙蕖發誓她一定會拿起桌上的小碟子,比比看自己的眼睛是不是睜得和它一般大。

  「眼睛別瞪那麼大,你才剛動過手術,要小心點。」William好笑地看著芙蕖,體貼地提醒著。

  「你……你剛才說……」芙蕖胸中有一股氣,吐不出也吞不下,像棉花團似地塞得她心口好難受。「你剛才……說……」

  「說什麼,『要小心點』?」他隨意地翻著羊排。

  芙蕖搖搖頭。

  「『你才剛動過手術』?」拿枝筷子戳了戳。

  還是搖搖頭。

  「『眼睛別瞪那麼大』?」嗯,差不多熟了。

  依然搖搖頭。

  「喔,你說孤兒啊!」把羊排放進芙蕖的盤子裡。

  這下點頭了。「我是不是聽錯了?」

  「放心,你的耳朵很好,不像眼睛一樣需要動手術。」他開個玩笑,隨後又正色道:「沒錯,我是個孤兒。據說我爸媽的結合不受雙方家長諒解,他們私奔離家生下我沒多久就意外車禍身亡,爺爺、外公兩方都不認我這個孫子,於是我就被送進孤兒院,一待就是十八年。」他翻了翻另一塊羊排。

  「我爸媽雖然早就離開我,但他們給了我一顆好腦袋,從小我的功課就不差,十八歲時,考上了國立大學,半工半讀地以助學貸款完成學業。

  「當完兵之後,動了出國學造型設計的念頭,但是又為了經費傷透腦筋,那時,恰巧一個有名望的企業家捐贈一大筆錢給孤兒院,院長因為我過去的優良表現,又明白我對外面世界的渴望,特地撥了一部分的錢作為獎學金給我。金額雖不多,但是已經足夠負擔學費。

  「於是,我抱著破釜沉舟的決心,跑到京都去,三年下來,省吃儉用,加上拼了老命打工,不僅完成學業,還存了一小筆錢。回來台灣之後,用那筆錢,加上一些朋友出資,合夥開了現在的店。」把羊排挾進自己的盤子裡。

  「可是、可是……」芙蕖囁嚅著,她不知道自己在可是什麼,但她就是無法把眼前的這個人和「孤兒」兩個字聯想在一起。

  孤兒,不都是些沒有安全感的可憐蟲,很憤世嫉俗、很陰陽怪氣……唉呀,她沒有辦法正確形容,她不知道這樣的偏見是否太過,但總之,她刻板印象中的孤兒,不是他這副模樣啊!他們多半不會這麼的積極、開朗、勇往直前。

  「你不相信?」從芙蕖的表情,William讀出這樣的訊息。「沒那麼嚴重吧!不過就是沒有父母親陪在身邊罷了。有院長、修女陪伴也沒差,其他的,和你沒啥兩樣啊,甚至還比你幸福,你只有兩個妹妹,我可是兄弟姊妹數都數不完呢!」接著他指了指芙蕖盤中的羊排。「唉,快吃啊,羊排冷了就難以下嚥啦!」說完,自己也馬上動手。

  他津津有味的吃相使芙蕖不得不給面子地挾起羊排,一口一口慢慢咬著。

  不過就是沒有父母親陪在身邊罷了?

  他怎能用「不過」兩個字?

  沒有父母親陪在身邊就是很大的過錯了!

  他怎能、他怎能……如此怡然自得?

  芙蕖機械式地咬著羊排,William無心的話,彷彿重重地給了她一個耳光,好像在控訴著她對外公的不知感恩和挑三揀四。她無法分析自己現在的情緒,愧疚、憤怒、不解、尷尬,她對外公的態度是不是錯了?

  「嘿!小老弟,今天怎麼有空來?」

  一個粗粗的聲音打斷了芙蕖的自怨自艾,她抬起頭,看見一個身材高大如鐵塔的男人來到他們桌前,壯碩的身子透著一股彪悍之氣,紅得發亮的臉龐上露出喜色。

  這人應該就是這家店的老闆,他口中的佐籐吧!嘖,和嵐心站在一起,簡直是美女與野獸的組合。

  「當然是過來向你揩揩油啊!」William一個大掌打上了佐籐的肩膀,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來,我介紹一下,這位是佐籐,這家店的老闆,也是我的好大哥;她是佟芙蕖,我的新朋友,大學副教授。」

  「歡迎歡迎,有空多來『京都』光顧,只要報上William的名字,一律打七折。」

  佐籐熱情地說著,就要上前和芙蕖握手,芙蕖卻只以輕微的頷首作為回應。

  他是日本人?太熱絡了吧!說是西班牙人還比較有說服力。

  佐籐見芙蕖淡漠的反應,有點意外,但他畢竟也有些社會經驗,立即不著痕跡地縮回手,故意打趣地問William。「老弟,你的新朋友好像挺安靜的,和你很不像喔!」

  「不像才有趣,朋友就是要這樣,不是嗎?你和嵐心不也相差個十萬八千里!"William不假思索地回了佐籐。

  「喔,是啊,『我和嵐心』的確是相差了十萬八千里。」佐籐眨眨眼,表情中有著和嵐心剛才同樣的暖昧。

  這小子在暗示什麼?他和嵐心可是天作之合,否則他何必遠渡重洋與嵐心在台灣共結連理?William小弟這麼比喻,莫非……他也動心了?

  佐籐瞟了一眼逕自烤起肉來的芙蕖,算算認識William也將近一年,每回他來,後面都跟著一票狐群狗黨,沒有一次見他單獨帶哪個朋友光臨,這位小姐是William第一個帶來的「女」朋友,要真沒什麼,他頭砍下來讓他烤!

  「大哥,有件事和你商量。」William不知是故作清純,還是真的單蠢,立即轉變話題,還不忘徵求芙蕖同意。「我和佐籐有事,你介意我用日文說話嗎?」

  佟芙蕖挑挑眉,代表他一切隨意,於是兩個男人就嘰哩呱啦地用日文聊起了一家日本公司的近況。

  雖然芙蕖努力地使自己專注於網子上的肉片,魚片、青椒、甜不辣等食材,但還是不時地將眼神偷偷往William身上瞥。

  不諳日文的她看著他滔滔不絕地用流利的日文和佐籐對話,不算熟悉又不算陌生的嗓音環繞著她,奇妙地帶給她莫名的安定感,又思及從見面之初至今,他對她所說的一字一句,不知不覺中,對他竟產生了一絲難以言喻的情愫,那份情慷,讓她不得不認同他,剛剛所說的話。

  人,很有意思,也很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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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9-17 04:09:22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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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喏,你到家了。」William在「拈花惹草」前停下他的重型機車,等待芙蕖跳下車,接過她手中的安全帽。「好在『京都』離你家不會很遠,不然你可能要午夜才回得了家。」

  由於William和佐籐聊天聊得一發不可收拾,他們出「京都」時都將近十一點四十五分,芙蕖走出巷子,才發現那兒離家並不遠,所以William飛快的就送她回到佟家。

  「門禁對我沒用。」她都幾歲的人了,用得著他操這個心?小弟弟還挺囉唆的。芙蕖一方面在心裡犯嘀咕,另一方面卻又暗自竊喜,這就是有人關心的溫暖吧!「再見。」不想洩漏太多情緒的芙蕖選擇了道別來掩飾她的欣喜,說完,轉身要走。

  「唉,佟芙蕖。」William卻叫住她。

  芙蕖停下腳步,回過頭,用她清亮的眼睛注視著他,彷彿在問著:有事?

  「我忘記告訴你,今天晚上很愉快,謝謝你。」

  這句話應該是她說的吧!芙蕖暗忖,但仍禮貌性的點了下頭,就要離去。

  「嗯……還有……」卻又他叫住。「你剛動過手術,眼睛還是多休息的好。還有……」口若懸河的William突然口吃起來。

  背對著他的芙蕖蹙了蹙眉頭,這人,啥事這麼磨磨蹭蹭的?

  「還有——」他深深吸了口氣,終於下定決心,鼓足勇氣,飛快地說:「你的眼睛很漂亮,晚安。」語畢,車子一發動,一溜煙的揚長而去。

  芙蕖緩緩的回過身,正好捕捉住他離去的身影。

  她的心,微微的顫了一下,為他拋下的那句話。

  你的眼睛很漂亮。  

  眨了眨已經不需要眼鏡的雙眸,她的嘴角漾起一抹幾不可見的微笑,笑中,帶著淺淺的甜蜜。

  *  *  *

  William把自己摔上彈簧床,盯著光禿禿的天花板,傻傻的發愣,衣服上散發出來的木炭味,刺激著他的嗅覺,提醒他那場剛剛結束的意外餐聚。

  幾分鐘後,有型的俊臉上,露出了一個舒坦的微笑,他的笑,洩漏了他的好心情,而他的好心情,不可諱言的,來自十幾分鐘前和他道晚安的佟芙蕖。

  他一直確信,生命是由一連串的意外所組成,當然,意外有許多種,有些讓人驚奇,有些讓人雀躍,有些讓人悲傷,有些則讓人寒心。無論它帶來何種情緒,都是不可預測、無法探究的,一旦被識破,便稱不上是意外了。

  他的生命裡,也充滿著許多意外。父母親的死,是第一個意外。那時年紀太小,毫無記憶可言的他根本沒有任何的情緒反應。唯有在心情低落時,他會埋怨父母走得太早,讓他來不及傷悲,就結束了他們的親子關係。

  第二個意外,發生在他十八歲考上大學那一年的暑假。他要離開孤兒院之前,院長把他叫過去,將他仍在世的親戚們的資料交給他,叔叔、伯伯、阿姨、舅舅等等一長串的名單和地址,那份名單,讓他感覺比大學聯考上了第一志願要來得令他興奮。

  那個意外帶給他欣喜,欣喜於自己不是孤單一人活在世上。

  然而,這第二個意外卻帶來第三個教他寒心的意外。放榜之後,他興沖沖的按著地址,一個一個去拜訪名單上面的親人。那時的他,僅是單純的想看看所有與他有血緣關係的人,好讓他對自己證明他並非孫悟空之儔,並非由石頭裡蹦出來的棄嬰,他,還是有根的。

  誰知,如潮水般湧來的經視、鄙夷,卻打得他抬不起頭,直不起身。還記得母親的胞姊,嫁了個書香世家的大姨將他掃地出門時候的嘴臉。「你啊,簡直和你那個愛招蜂引蝶、拈花惹草的父親一模一樣,當初就是他耍盡下三濫的手段勾引走我們家小妹,說什麼會愛她、疼她、照顧她一輩子,讓她放棄了門當戶對的婚約,跟著他吃苦。結果呢,讓她過著有這餐沒那餐的生活也就算了,不到兩年居然就嗝屁,還拉著小妹當陪葬!這也叫『愛』?值幾個錢!連個子兒都沒給你留下,值幾個錢?看到你,就想到你那不負責任,死沒良心,滿口情啊愛啊的爛父親!你快滾吧!省得我拿掃帚趕你,還髒了我的手!」

  滿心的期待、滿腔的熱情,被這些如刀如鋸的字句給凌虐得體無完膚,他已經不記得自己是如何離開阿姨家的,唯一的記憶,只剩下阿姨恨惡的眼神和表哥輕蔑的笑容。

  最後,他在懷恨與遺忘之間,選擇了後者,他寧可遺忘那些和自己流著同樣血脈的親人,也沒有懷恨的打算。畢竟,他和他們並不親,那些話語,不讓他心痛,只教他心冷。

  十年了,如今憶起,仍然感到一股冷意直沁肌膚。

  第四個意外,就是考上公費留學。這個好消息,為他帶來滿心的雀躍,而他也帶著滿懷的希望,赴日展開他全新的生活。日本的一切,看在首次離開台灣的他眼裡,只有新、好、炫等等積極的評語,甚至,抱著炸豬排飯便當,坐在京都車站裡的階梯上大快朵頤的經驗,都已成為他生命中的雋永記憶。

  那三年,他宛如新生。

  最近的一個意外,則始於佟芙蕖貿然的闖入,伴隨她闖入而來的,則是一連串數不盡的驚奇。

  那一天中午,她坐在池邊的神情令他驚奇,在她離去後的幾小時內,他弄清楚了她那份有著距離、有著孤寂,卻又不卑不亢的模樣究竟像什麼。

  像池裡尚未綻放的蓮。

  她不美、不艷、不嬌,卻透著一抹獨特的芬芳。

  那是她帶給他的第一個驚奇,

  她的名字,又在驚奇之上再加了驚訝:「佟芙蕖」。

  「芙蕖」,一個一輩子與蓮為伍的名字,和他一樣。

  其實,他姓衛.名皇廉。

  皇廉,音同「黃連」,偏偏又姓衛,因此從小就被人在名字上作文章,說他是名副其實的「啞巴吃黃蓮」。誰教他死去的父母親給他取了個有諧音的名字,「衛皇廉」,當真是「喂黃蓮」!不敢顯示出對自己名字的厭惡,畢竟,那是父母親給他留下的唯一一件紀念,但是,名字使他自卑卻又是不爭的事實。所以,長大後除非必要,否則他都一律用英文名字William代表自己,朋友中知道他真名的人並不多。

  親生父母是否鍾愛蓮花他不清楚,不過他自己卻在國小一次赴植物園校外教學時,在懵懵懂懂間,就愛上了那一片迎風搖曳的蓮花池,從此,蓮花成了他的最愛。

  這也是為何,一個作整體造型的工作室,會被他取了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名字——「愛蓮物語」了。

  「物語」,是日文「故事」之意。

  那天倉皇逃走的芙蕖來不及進入他擺飾著眾多「戰利品」的內室,有他在各處蓮田內所拍攝的照片、各式各樣蓮花的簡介,以及他從日本帶回來,法國印象派畫家莫內,最出名的畫作「睡蓮」的複製品。

  在「愛蓮物語」內,他希望和人分享的是他愛蓮的故事。

  然後,懷著一顆愛蓮的心,芙蕖的名字和她遺落的識別證,牽引著他尋到了佟家。單純的歸還動作,被佟家的姊妹給打斷,那是第三重驚喜。

  接著,芙蕖一連串的失控舉動,把所有的驚奇推到最高點,她發瘋似的要保護妹妹們的神情撼動了他,那時的佟芙蕖,不再予人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的感覺,取而代之的,是真性情的自然流露。

  最後,是今天的偶遇,她的阿莎力,又是另一種性格的展現。

  由佟芙蕖的身上,他得以挖掘出一層又一層截然不同的風貌,如同你必須撥開一層又一層的蓮花瓣,方能獲得最珍貴的蓮子。

  不曾相信一見鍾情的他,也不敢說自己已經陷入情網,畢竟,二十八歲的人了,不該毛毛躁躁、開鎖猴兒般的活蹦亂跳。可如今,他卻不得不承認佟芙蕖如鴉片般的吸引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想親近她,不為別的,只想一探究竟,探一探在她冷若冰霜、拒人千里的外表下,究竟蘊藏了多少的能量!是否像蓄著地熱的火山,等待著岩漿衝破地殼的那一剎那?

  挺拔出色的外表,讓他從年少時便是同儕中鶴立雞群的焦點,向他示好、求愛的異性也不在少數,中學時期忙於課業,他無心涉足惱人的情愛關係;大學時代空閒多了,自由也多了,談過一、兩場單純的小戀愛,最後因為畢業或者志不同、道不合而分手,可幸的是,雙方並沒有鬧翻,從此老死不相往來。

  攤開來說,愛情的滋味他嘗過,因此對於佟芙蕖的情愫,他尚且不敢稱之為愛情,只能將之歸類於好奇心的驅使。然而,除去好奇的層面,他又不能忽略在面對她那雙晶瑩閃亮的眸子時,迅速加快的心跳,以及今夜在夜市見到她時,那份莫名的興奮。

  只是好奇嗎?他捫心自問。

  這一刻,他開始懷疑起自己。

  *  *  *

  芙蕖躡手躡腳的走進佟家客廳,穿過餐桌,鑽進廚房,開了冰箱,想替自己倒杯冰水,解解方才吃完烤肉的乾渴,並且壓壓胸中那把微微燃燒的火,注意力卻被另外一個東西給吸引。

  冰箱旁邊的牆上,掛有一塊小小的白板,杜鵑阿姨在上頭用磁鐵張貼著一些日常生活小常識和醫院、診所、外賣商店等地的緊急電話。另外,由於佟家姊妹的生活作息不一,有時想見的人不見得碰得到面,因此,若有急事,她們也會利用白板留言,盡量不進別人的房間放紙條,干擾姊妹們各自的隱私。

  藉著些微的月光,芙蕖看清了白板上新貼上的便條——

  大姊:

  外公晚上九點打電話來,目前在日本一個老朋友家圓他的夢。

  「我現在無比的幸福」——他這麼說。

                       水仙

  無比幸福。

  這四個字尖銳的刺進芙蕖的眼裡,讓她完全忘卻了進家門前那份淡淡的甜蜜。  

  「是啊,你走了,不只你幸福,我們也幸福!」芙蕖嘲諷地對著便條自言自語著,只是,心底的那抹惆悵卻逐漸擴大。

  外公在那邊快活不正是她所期盼的?期盼他樂不思蜀,最好在那終老一生,讓她再也不必為了他的存在而自卑,這不是她過去二十年來所希冀的?

  那麼,為何她心底卻響起了一聲又一聲對外公的呼喚?

  而那聲聲呼喚的背後,有個名字叫思念。

  我是厭惡外公的。

  佟芙蕖很想如此對自己說。

  可是之前和之William在「京都」的畫面卻又不容她這樣放肆。William的言語、William的舉動,帶給她許多的衝擊,隨便的一句話都令她不得不深思。在William面前,她內心的憤世嫉俗無所遁形,對現實生活的不滿也全然透明化。  

  她討厭孤單,卻擇孤獨來表現勇敢。

  她厭惡寂寥,卻以獨立來顯示清高。

  她需要親情,卻用身份來劃清界線。

  她渴望愛情,卻拿尊嚴來展現鄙視。

  到今天,她才正視到她佟芙蕖竟是這麼一個不滿現狀的雙面人!

  方纔William對人生積極的態度,簡直把她向來「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的價值觀摧毀得一乾二淨,一個堂堂的大學副教授,對人性的瞭解竟比不上一個造型設計師!

  頹然地把背靠上冰箱,偏過頭,透過明亮的玻璃窗看向天空裡的一輪明月。

  外公在日本真的好嗎?

  外公是否也和她一樣正觀賞著同樣的這一輪明月?

  看見了月亮,是否也會想起在台灣的她們?

  是否也會念著「月是故鄉圓」這樣的句子?

  此時此刻,她忽然發現她不得不承認一點:她想念,好想念外公。

  *  *  *

  天空飄過一朵烏雲,轟隆隆的雷聲四起,豆大的雨點落下,打在佟芙蕖身上,她一點感覺也沒有,只是漫無目的的走著,唯一盤旋在腦中的是十分鐘前她和徐全稜的對話。

  「為什麼又是這樣?!我明明兩天前還打電話跟你確認過,你自己答應我的啊!」

  「芙蕖,到底是和你吃飯重要,還是我和別人Meeting重要?」

  「吃飯不是重點,我只是……」

  「既然不是重點,那就別花時間在上面,多撥點時間在外接Case上不是更好?」

  「可是……」

  「別可是了,這次欠你的下回再補,拜。」

  已經忘記自己掛上電話時究竟是何種表情,也不願去細數這是徐全稜第幾次放她鴿子,因為那都無意義,也因為她實在麻木了,對於這種言不及義的對話感到麻木。

  有許多次她曾企圖斥責徐全稜的臨時變卦,可是話到嘴邊又嚥了回去。能怪誰?這樣的交往模式,是他們當初協議好的,她不能低頭,否則她便會居於弱勢。

  既然徐全稜不能給她愛情,那她只好逼迫自己澆熄心中對愛情的渴望,以它的灰燼換取生命中最重要的尊嚴。

  如果魚與熊掌不能兼得,她寧願選擇後者。

  「至少,我還是我自己。」

  她不斷的重複著這句話。

  似乎藉著這樣的自我催眠,便能忽略心底對愛情的渴求,她可以熬過的,一定可以。

  雨持續的下著,舒緩了夏日午後的悶熱,卻無法釋放佟芙蕖胸中的鬱悶。

  *  *  *

  William在「愛蓮物語」前停下他的重型機車,掏出鑰匙,快速地鑽進門。  

  這場突如其來的大雨,把甫從客戶家中出來的他淋成落湯雞,若是平時,他倒不介意先來個雨中漫步再回家,但由於阿傑事先通知說他會送個香港的快遞過來,因此他不得不狂飆回家。

  看看手錶,離約定的時間還有十分鐘,他快步上樓,準備換下一身濕漉漉的衣裳,沒想到才脫下T恤,門鈴聲卻已響起。

  來不及套上干衣服的他,急速的奔下樓梯,對門外喊著。「來了、來了!」算了,阿傑是哥兒們,光著上身還不會太失禮啦!

  門外的人好像沒聽見他的回答,仍舊按著門鈴不放。

  「來了啦!」死阿傑,沒事這麼準時幹麼?還提早!「邱方傑,你別再按了!按那麼久,是準備要吵醒死人哪!」William開門,朝著門外的人兒大吼著。

  然而,出現在他眼前的,卻是他最意想不到的人。

  被他的狂吼和赤膊給嚇到的佟芙蕖張大著嘴巴,愣愣地瞪著William五秒鐘,然後吶吶地說:「呃,你現在似乎不太方便,我改天再來。再見。」說完,倉皇的奔進傾盆大雨裡面。

  愣在當場的William好不容易回過神,不顧赤腳和赤膊,拔腿就往外面狂奔,去追逐那個日夜盤旋在他腦海中的倩影。

  *  *  *

  仍是一身濕的William交給芙蕖一套折疊好的浴袍,指了指浴室。「喏,這給你,在我替你把衣服烘乾前,先沖個澡,暖暖身吧!」

  芙蕖遲疑地望著他,不知道該不該接下那件浴袍,這樣的舉動,似乎太過親密。

  感覺到她的顧慮,William解釋著。「這是新的,沒有人用過。」語畢,不容推托的把芙蕖關進浴室裡。

  進入浴室的佟芙蕖一屁股坐上浴缸的邊緣,不住地喘著氣。

  到現在她還無法理解怎麼會讓自己被抓進這間小店的。

  她只記得她在雨中漫無目的的走出校門,走過那一長排的髮廊,然後自動的拐進巷子。在她察覺到自己像是在游泳池裡游過一圈時,她的手已經按住了「愛蓮物語」的電鈴不放;在她還沒有後悔之前,William就出現在她的眼前;而在她落荒而逃地跑了幾步後,就被之William捉回「愛蓮物語」。

  這難道是潛意識作祟?

  難道她在潛意識中想見他?!想得到一點徐全稜無法給她的關心?

  芙蕖沒有勇氣探究自己出現在「愛蓮物語」的背後原因,也不敢自問為何在乍見William的一剎那,她竟是那樣的欣喜若狂!

  現在的她只想好好沖個澡,洗掉那一層煩悶和不知名的悸動。

  「如果我不是認識你的話,還以為是哪個大陸妹從靖廬越獄出來了呢!」送了一杯熱騰騰的牛奶到芙蕖面前,William打趣地說。

  芙蕖坐在他房裡的小茶几旁,接過牛奶,靜靜的不發一語。

  William坐上床,剛才阿傑已來過,迅速地打發他之後,他自己也火速的整理好儀容,換上最乾爽、保守的衣著,不願讓面前的佟芙蕖產生他想乘人之危的錯覺。

  「嘿!你別一副驚弓之鳥的模樣,不用擔心,我不會吃了你的。」

  他開著無傷大雅的玩笑,試圖讓自己表現出雲淡風清的瀟灑,因為假使不這麼做,面對秀髮微濕、粉臉微紅,猶如出水芙蓉的佟芙蕖,他害怕自己會逾越了對新朋友該有的規矩。

  新朋友?是啊,到目前為止,表面上你們還只能算是新朋友,不能太過分。

  一個聲音這麼說。

  哼!不止吧!假如只把她當普通的新朋友,你會望著她心跳加快?別自欺欺人了!

  另外一個聲音如此嘲諷著他。

  William甩甩頭,試著甩去對芙蕖的那種深不可測的渴望。

  「我知道你不會,如果你會,我也不敢來找你了。」芙蕖看著他,不知從哪兒來的信心,肯定地說。

  「喔?我不曉得自己如此值得你信任。」這算好事嗎?「你這麼一說,那我更要克制自己不能獸性大發了。」  

  「你可以的,不是嗎?」  

  「如果勞勃許奈得(電影《獸性大發》的男主角)可以,那我也沒問題。」他似真似假地說道。  

  他的話惹得芙蕖輕輕的笑了。

  現在她知道,她出現在這裡,只為他給予她的心安。

  她的笑令William不覺的呆了。

  兩人都不說話,只是沉靜的望著對方,沒有人想打破彼此之間的和諧氣氛,這是一份難能可貴的靜謐。

  窗外的雨聲滴滴答答,打響了石綿瓦的屋簷,卻打不斷小房間裡兩人眼神中交流的情愫。

  「滴——」這時烘乾機上的報時器傳出一陣刺耳的響聲,宣告它們已經完成重大工程。

  William低咒著自己當初忘記將時間轉久一點,好讓他們能夠多一點凝視的時光!

  他略微不願的起身,收起心中的悵然,替芙蕖取出她已烘妥的衣物,交還給她。

  「去換上吧!待會兒我叫部計程車送你回家。」William突然怨恨起自己的紳士風度,假如他能野獸一點,是否就能多留她一會兒?

  芙蕖接過衣服,站起身,在進入浴室前,她回過頭。「謝謝你,真高興你離我這麼近。」

  話才出口,連她自己都分辨不清到底指的是「愛蓮物語」和學校的距離,抑或是兩顆心的間距。

  不願多解釋,她拋下一個笑,走進浴室。

  William對著她的背影,不由得又一陣癡。

  什麼是回眸一笑百媚生,他總算見識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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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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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距離上回在「愛蓮物語」和William度過傾盆大雨的那個下午,至今已過了整整一個月。這期間,由於遇上學校期末考,佟芙蕖被出考題、大大小小的口頭、書面報告,還有年度計劃給搞得昏天黑地,這一個月,只能用渾渾噩噩來形容她的生活,原本就不擅裝扮的她,在眾多雜務的蹂躪之下,更顯得灰頭土臉、無精打采。全身上下,只除了那一雙靈透的眼睛透著所剩無幾的生氣。

  六月底的天氣,讓整個台灣籠罩在悶熱與潮濕中,早出晚歸的佟芙蕖有點慶幸自己的披星戴月,至少,她不必和大家在這教人發瘋的氣溫下摩肩擦踵。

  幾次從學校出來,佟芙蕖都會有意無意的繞進「愛蓮物語」的巷內,卻都失望的發現門上擺著「今日公休」的牌子;當地回家時,路過「京都」前面的巷子口,也都會偷偷的快速窺視著由裡面走出來的人影,然後再作賊心虛的溜掉。

  她為自己幼稚的行徑感到可笑。

  她在期待什麼嗎?

  期待那個在大雨中給她關懷的小弟弟的出現?

  她很想否認,卻發現自己做不到;正因為做不到,更氣憤於William一聲不響地消聲匿跡。

  記憶在時間裡日趨模糊,她幾乎要懷疑那一個和他那麼貼近的下午,根本不曾存在過。

  她之於他,只是生命中的過客吧!

  既是過客,又怎好強求他為她駐足?

  也許,她這一輩子,愛情與她無緣,激情與她無分,她只能屈就於平淡無波的安全關係,如同她和徐全稜三個月見不上一次面的畸形狀態。

  她的愛情,果然只剩灰燼。  

  *  *  *

  William手提了個簡單的行李,步出中正機場的入境航廈,行李箱上的名牌顯示他剛由香港飛抵台灣。

  一個多月前,一位在日本留學時的日本同學發了封e—mail,提及他要到香港接一項重大的Case,由於事出突然,他臨時無法調動在日本的助手們一同赴港出差,腦袋一轉,主意打到了住在台灣的William身上。William的工作室只要沒有客戶預約,隨時都可以拉下大門,自在的走人。而William也確實有空檔,於是他二話不說的塞了幾件簡單的衣服,直接飛往香港,賺錢去!

  這一待,就是一個半月。

  忙碌的工作中,他總會不經意的想起離開台灣前的那個下午,想起佟芙蕖,也想起佟家的幾個女孩。他有些懊惱自己忘記留下佟家人的電話號碼,任何人都好,讓他可以隨時與她們保持聯絡;可是說來好笑,他要以怎樣的身份和人家保持聯絡?

  一個比陌生人要熟一點的朋友?

  佟家姊妹會如何看他?怕是將他看成了居心叵測的登徒子吧!  

  他覺得自己需要一個好理由。

  驀地,那天佟芙蕖出水芙蓉的模樣躍人他的腦海中。

  許久不見,她還好嗎?再見到他時,是否能奢侈的多給他一些微笑?不知她是否如他一般,也深刻的記住那個美妙的下雨天?

  或許,她是一個讓他出現在佟家的最佳理由。

  不,不是或許,她「肯定」是他的最佳理由。

  心情不自覺地飛揚起來,七月初的台灣,彷彿也沒那麼令人難受了。

  William面露微笑,快步的走向設有高速公路客運站的櫃檯,買了回新竹的票,一看車子就等在外面,他出了閘門,一個跨步就要上車。

  「哎喲!動作快點啦!再拖拖拉拉車子就跑了!」

  一陣斥責配合著一個珠圓玉潤、嬌滴滴的嗓音從William的後方傳出來,他偏了下頭,這聲音似乎有點熟悉。

  「快點啦!熱死我做鬼找你!」嬌滴滴的聲音又傳來,實在和說話的內容不搭調。

  William回過頭,詫異地叫道:「佟水仙?」

  身著黑色細肩帶連身洋裝的水仙被人一喊,迅速地轉回頭。

  「是你?」光一個簡單的扭頭,又把她烏黑亮麗的鬈發給甩出完美的弧度,逗得來來往往的行人不得不駐足欣賞這位明艷照人,難得的絕世美女。

  「你怎麼在這兒?"William瞅著足蹬三寸黑色鑲銀邊夾腳高跟鞋,手提同色系束口袋,脂粉未施的水仙,然後他又職業病的發現,水仙的皮膚簡直細嫩光滑得可以去接拍SKⅡ的廣告,鐵定大賺錢。

  「你又怎麼會在這兒?」水仙不甘示弱的也回了個問句,過高的氣溫讓她平日就不算太好的脾氣又大了三分。

  「我去香港出差,剛回來。」

  「你也去香港?」水仙努了努嘴,嘟嚷了一聲。「怎麼不早說!害得有人情緒不佳,陰陽怪氣的。」

  「嗄?你說啥?」William沒聽清楚。

  「沒有,你幻聽。」水仙直接地打斷William的問話。還不到攤牌的時候,況且,她自己也出國十天,搞不好這些日子裡有重大改變,回家向鳶尾那小妮子刺探軍情後再見機行事。「唉,你烏龜啊!快點啦!」都快被熱死了!還顧它什麼形象不形象,反正這兒又沒人認識她。

  William順著水仙的叫喊聲看去,發現兩公尺遠的地方有個男人正推著放滿大包小包行李的推車,慢條斯理地朝他們走過來,絲毫不為水仙的威脅所動。

  待他走到他們面前,William才看清楚來人的長相,此人長得端端正正,清秀的瓜子臉上安著兩道濃重的劍眉,薄薄嘴唇帶著溫和的微笑,矮他些許的身高,約莫有一百八十公分上下。

  男人停下推車,對佟水仙笑了笑。「你應該先上車啊!這些東西我來就行了,別在這裡等,會熱到你的。」他操著輕微的廣東腔。

  「理你!熱死你好了!」佟水仙杏眼瞪了瞪笑得像三歲小孩的男人,跺了下腳,負氣地走上車子,扔下兩個不知哪裡得罪水仙皇后的大男人在下面你看我、我看你。

  「來,我幫你吧!」William首先打破沉默,熱心的要幫忙男人將大大小小的行李放進大巴士下頭的行李廂。

  「噢,謝謝,謝謝,那就麻煩您幫我拿那幾件小的。這兩件大的,我自己來就行了。」男人道了謝,又客氣地拜託William。

  William看看那兩件大行李,懷疑這個文文弱弱的窮書生怎能扛得動,只見窮書生俐落地提起其中一件有弧度的行李,小心翼翼地放在行李廂的最左邊,又抓過另一件普通的大行李箱,放到剛才那件的旁邊,似乎要藉著它來防止另一件行李滑動。

  「那是?"William把剩下的小件物品也放進行李廂,疑惑地指著最左邊的箱子問道。

  「那是她吃飯的傢伙,她最寶貴的大提琴。」男人解釋著,很有禮貌的朝William伸出手。「多謝幫忙。」

  「不客氣。」William握了下他的手,竟不似想像中的細嫩,反而佈滿厚厚的繭,他怔了一下,瞥了眼車窗內的佟水仙,又瞟瞟男人,這兩人……

  算了,別多事。

  *  *  *

  「……可是,我們不是已經說好了嗎?」佟芙蕖緊繃的聲音對著話筒說著。

  「計劃是人定的,難道就不能改嗎?」電話那頭的徐全稜用不耐的浯氣回著她。

  「對啊,計劃是人定的,難道就不能改嗎?難道你就不能向公司延個兩、三天?學校已經放假了啊!」她不懂,為何她要一直這麼委曲求全?

  「向公司延個兩、三天?用什麼名義?說我要和未婚妻去提前度蜜月,培養感情?芙蕖,這個理由太可笑,我說不出口。」他一個堂堂電機系教授,怎麼能為了談戀愛而荒廢正事?

  「太可笑?和你的未婚妻在一起培養感情是天經地義的事,卻教你覺得太可笑?」佟芙蕖不住提高音調。「你要不要乾脆說和我結婚讓你丟臉?」

  「芙蕖,不要歇斯底里。」徐全稜也不是省油的燈,馬上搬出男人的「鴨霸」氣勢。「你最近情緒不太穩定,動不動就吵著要和我見面、吃飯、喝咖啡,你要搞清楚,真正的好男人不該成天陪著太太或女朋友逛街、聊天、風花雪月,真正的好男人就應該像我這樣,辛勤工作,給家人一個更好、更舒適的環境!你以前很能諒解的,怎麼最近卻改了性子?俗話說:『人若改常,不病即亡』,我看你最近不太正常,快點去找個心理醫生看看。還有,你要真那麼想去玩,你不是有兩個妹妹和一個管家嗎?隨便找一個陪你去不就成了!好,就這樣,我再Call你。」

  「咚」的一聲,掛了電話。

  芙蕖頹然地掛上電話,整個人像蝦米似的蜷曲在床上,突然有種刀子剜心般的難過。

  難道她做錯了?

  這一陣子她放下尊嚴,努力的想拉近她與徐全稜的距離,盡量不讓自己太晚下班,湊出時間陪徐全稜吃飯,可是每次他都推說沒有時間。退而求其次的她,體貼的泡了熱咖啡拿去他辦公室要給他提神,可是迎接她的,卻都是冰冰冷冷的鐵門。後來,好不容易兩人拼湊出一個共同的時間,要在下週一道去溪頭玩個三天兩夜,她也想乘機和他好好談談,規劃她們日後的婚姻生活。

  她一直期待著這次假期的來臨,可是萬萬沒料到徐全稜居然又以工作為理由要爽約!更令她寒心的是適才的言語:「說我要和未婚妻去提前度蜜月,培養感情?芙蕖,這個理由太可笑,我說不出口。」

  這理由可笑?

  哼!她要嫁給他才更可笑!

  她不過是想好好經營這段即將來臨的婚姻罷了,為何他不會用心體會她的好意呢?她是為了兩人日後的相處啊!

  居然說什麼「人若改常,不病即亡!」居然說她該看心理醫生?

  該看心理醫生的是他好不好!

  佟芙蕖好想抓過徐全稜到她面前來大吼一頓!可是她現在卻只能窩在床上哀悼她已不存在的假期,哀悼這樁毫不值得期望的可能婚姻。

  難道她做錯了?從一開始選擇他就錯了?

  她咬著牙,更用力的蜷著身子,她好累。

  閉上眼,好想好好的睡一覺,躲進沒有殘酷現實的夢裡,突然希望,她可以再夢見那天她突然闖入的小店,夢到那一池如今已盛開的蓮花,而池畔,有那個染著金髮,喜歡哈哈大笑的男孩子。

  *  *  *

  佟家兩個姊妹和杜鵑坐在餐桌邊,越過桌上幾個晶瑩剔透的玻璃杯,臉色凝重的眼對眼。 

  「很嚴重。」杜鵑首先發難。「怎麼叫都不出來。」

  「等著被毀婚了吧!」鳶尾也湊上一腳。

  「你少觸霉頭!烏鴉嘴!」水仙瞪了一眼坐在她對面的鳶尾。

  鳶尾則不甘示弱地嚷著。「是你自己要問的耶!佟水仙,虧我還每天盡忠職守的撥越洋電話報告給你聽。浪費錢又浪費口水!」

  「你少吠兩句行不行,吵死人了,這裡沒有陌生人,OK?」面對么妹,水仙一向是處變不驚。

  「佟水仙!」鳶尾抓到水仙的暗喻,頓時氣得臉紅脖子粗。「你罵我!」

  「哪有?你何時聽見我說你是狗來著。」水仙完全不動怒,用她的美目,瞅了一下已經敗陣的小妹。

  「佟水仙!」鳶尾氣急敗壞地瞪著水仙,險些站起來將手中的玻璃杯往水仙臉上扔過去,她知道自己這次斗陣又輸了。  

  「主角是大小姐。」杜鵑和顏悅色地提醒兩個女孩她們偏離了主題。

  「好吧。佟水仙,你是唯一一個見過大姊那見不得人的未婚夫的人,你倒說說看,他人究竟怎樣?」鳶尾對水仙豎起白旗。

  「不予置評。」

  杜鵑挑挑眉,二小姐再怎麼惜字如金,也不該選這時候啊!

  「反正是老大在選丈夫,又不是我,我哪會在意他人如何?」水仙的回答完全是一派事不關己的態度。

  「厚,你這人怎麼這麼自私啊?好歹人家將來也是要做你姊夫的人,關心一下會死喔!」鳶尾不滿地喊道,她最討厭二姊的自私自利。

  「好吧,爛人。」

  「二小姐!」杜鵑低叫,不解三小姐哪裡又犯到二小姐了。

  「佟水仙!你又罵我!」鳶尾氣得狂喊。

  「誰罵你來著?你不是要我發表一下對未來姊夫的看法嗎?我說啦,他是個爛人。」水仙雲淡風清地回答。「不適合老大,要我選姊夫,還有更好的人選。」

  這下子兩人全都愣住,這個眼高於頂的佟水仙平日不管事,這會兒要她出主意,居然連人選都內定了!

  更好的人選?杜鵑用眼神問。

  「誰這麼不幸?」鳶尾啐道。

  水仙又睨了么妹一眼。「這個人嘛——」故弄玄虛地攏攏秀髮,賣關子。

  「佟水仙,我拜託你少在這種時候跟我裝結巴!」鳶尾又有意見。

  「這個人嘛,你們也認識。」

  「我們也認識?」

  兩人又是一臉的茫然,芙蕖的朋友如鳳毛麟角般稀少,她們哪可能認得?倏地,她們同時盯著好整以暇的水仙。

  「該不會是那個——」杜鵑囁嚅著。

  「金頭髮的倒霉鬼?」鳶尾猜測著,回想起那一天的手忙腳亂。

  水仙摸摸鳶尾的頭,風情萬種的露出一朵媚笑,總結道:「你不笨嘛!佟鳶尾。」

  *  *  *

  William睜大眼睛望著他面前的三個女郎,結結巴巴地問道:「你們……你們的意思是要我、我去……」

  「勾引我家大姊。」佟鳶尾沒耐心地替他說完。啐,William大哥都幾歲了,裝什麼清純咽!

  William不敢相信眼前這個未滿十七歲的小女生可以把這兩個字說得像是吃飯一般的自然。「呃,鳶尾,你說的『勾引』,或許和我的理解有所出入,你要不要再解釋清楚一點?」其實他想說的是:你用錯詞了吧?小姐!

  「解釋什麼?你不是在台灣瀆過六年國小、三年國中、三年高中、四年大學的人嗎?上了十幾年的國文課,別告訴我你的中文程度爛到不懂什麼叫『勾引』!」佟鳶尾不客氣的數落著,壓根兒忘了自己根本是來拜託人的。

  「只是出去走走而已。」杜鵑扯了鳶尾一下,出面解釋。

  「你們家大姊,最近——」聽杜鵑如此一說,William顧不得面子,關心地問起他其實掛在心上的人兒。

  「不好,若是好,還來找你幹麼?」佟鳶尾沒好氣地說。「幫不幫,一句話!」她討厭噦噦唆唆、拖泥帶水。

  William的目光在眼前人兒的身上逡巡著,思量著到底該如何解決這場爭端。

  回到家還沒休息多久,佟家幾個女人就闖進「愛蓮物語」,嘰哩呱啦、威脅利誘的扯著他要他幫忙施行她們的秘密計劃。原來是她們對於芙蕖的未婚夫早巳頗有微詞,再加上這次的爽約,讓她們實在看不下去,想替芙蕖爭口氣,甚至連什麼「另謀出路」、「良禽擇木而棲」等毫不相關的成語都派上用場了,為的就是要他答應和芙蕖交往,氣死那個她們想一掌打死的芙蕖的神秘未婚夫。

  不可否認,佟家姊妹的提議十分誘人,有她們在後頭幫襯著,他要攻陷佟芙渠的心就易如反掌。只是,他一個堂堂一八五公分高的大丈夫,追女人還得靠這幾個小女子?說出去多丟人哪!

  這種局面,教他接了,丟臉;不接,又扼腕。

  「怎樣,就一句話,幫不幫?」鳶尾流氓樣的要脅著。

  水仙瞧了瞧William-臉上複雜的表情,似乎瞭解他的心結所在,於是她挑叩著說:「放心,我們會找上你,代表你是不同的!」

  William盯著水仙猛瞧,詫異她竟讀出了他的顧慮。

  「去散散步也是好的。」杜鵑又說。

  「要抓住機會!我們佟家人可不拜託人第二次。」水仙再次催促著。

  William的眼光由水仙繞到鳶尾,再從鳶尾轉到杜鵑身上,轉來轉去,想來想去,幾張輪廓相似的臉上帶著期待、盼望、威脅、挑釁等情緒,竟讓他徹徹底底的懷念起芙蕖那張不帶表情的臉,還有她晶瑩的雙眸。

  他知道,他想她。

  William深深吸了一口氣。「好,我幫,幫你們,也幫我自己。」

  佟家女人個個對他露出讚賞又感激的笑容,而他,也回敬她們一個篤定的微笑。

  他清楚地知道,他勢在必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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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9-17 04:10:15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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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佟芙蕖昏昏沉沉地走下樓,口乾舌燥的她剛剛睡醒,糊里糊塗的一場怪夢把她搞得暈頭轉向。

  想到那個毫無任何邏輯的怪夢,她就心驚膽戰。

  她居然夢到她回到了不知哪個朝代的古代,因為年紀太大,沒有媒人願意上門說媒,兩個妹妹深怕她這個脾氣古怪的老處女待在家中興風作浪,乾脆迷昏她,趁著她恍惚之間把她給賣了!

  記得是由水仙出面聯繫談判,鳶尾殺價交貨,把她徹徹底底的賣給一個日本倭寇!只因為那日本倭寇不介意娶個年近三十的老處女。

  妹妹們還因為談了個極高的價碼而大肆慶祝,在她們家巷子口放了十幾串的鞭炮。

  猶記那響徹雲霄的鞭炮聲、大堂裡川流不息的賓客,以及司儀喊完「夫妻交拜」之後,所有人鼓噪地喊著「送入洞房」的聲音!

  老天!

  這是什麼荒誕不經的怪夢?!

  難道是潛意識中的被害妄想症在作祟?

  可怕的是,當她的蓋頭一掀起來時,映人她眼簾的,居然是……居然是……是William那張帶笑的臉!

  最後她只記得自己瞠目結舌地呆望著他直朝她貼近的俊臉,眼看就要貼上她時,她就醒了!

  她真不知道自己該哭還是該笑!

  她居然賣給William那個不知躲到哪裡主的小男生!

  夢中的她該表現出極度嗤之以鼻的態度才對,可是。夢中的她表現卻大為失常,因為,她竟感覺到夢中的她對他的接近存有一絲期盼和心動。 

  她鐵定是睡昏頭又太懶散了.才會作這種不切實際的夢。

  不行不行,她要振作。

  不可以為了一個逝去的假期再頹廢下去。

  況且,為了不存在的人、不存在的東西傷懷是最蠢的一件事!

  芙蕖慢慢地走下樓梯,刻意讓冰冷的地板刺激她的末梢神經,希望自己能夠盡快清醒過來。

  快到一樓時,她喊道:「杜鵑阿姨?鳶尾!」

  沒有回應。

  「杜鵑阿姨,鳶尾,你們在嗎?」

  仍然是一片寂靜。

  芙蕖下了樓,覺得家中安靜得反常,看看壁上的鐘,才不過九點,鳶尾的輔導課下周才開始,她理當在家;她又往前頭花店走去,也是沒瞧見杜鵑阿姨的人影。

  自放暑假以來,她雖然每天都不太給家人們好臉色看,總喜歡自己關在房裡,但至少那時,她知道家裡是有人在的,她並不孤單。可今天一起床,竟然得自個兒面對空蕩蕩的四層樓房,怪孤寂的。

  嘖!

  芙蕖撇了撇嘴,又走回廚房,替自己找些吃的。既然沒人在家,她一個人待在房裡也怪沒意思,乾脆去學校晃晃算了,說不定還會遇上什麼新鮮事。

  隨意解決早餐,上樓換下睡衣,又套上她的招牌灰色襯衫和長褲,抓過車鑰匙,逕自下樓,一心想趕緊離開這死氣沉沉的家的她,沒有留心到餐廳旁的花園內有著的聲音。

  她推開門——

  「早安。」不知哪個鄰居有禮貌的向她打招呼。

  「早。」低著頭的芙蕖冷冷地隨口回答,準備關門。

  「嘿,佟芙蕖,這麼久不見了,你怎麼還是一樣冷淡啊!我以為七月的陽光會稍稍把你融化呢!」一個打趣的男聲鍥而不捨的著。

  芙蕖關門的手在門把上定住,會這麼說話的人,她只認識一個,但是她現在卻希望來人不是他,因為那個可笑的夢。

  「不會吧,佟芙蕖,我們不過幾周沒見,你就把我給忘了嗎?連個招呼都不肯給,小氣!」William不死心地靠近她。

  本想假裝對他視而不見的芙蕖被他的話一激,加上怪夢的侵擾,惱羞成怒的她迅速的偏過頭,憤怒的聲音由她的齒縫中迸出。「小氣!你敢罵我小氣!我沒嫌你吝嗇就不錯了。幾周沒見?好個幾周,我告訴你,正確的數字是五個禮拜又四天,算起來有三十九天!四捨五入四十天!對一個我根本不算認識的陌生人,經過四十天沒見,我當然可以把他忘了,當然可以不給招呼!你說我小氣,那你連行蹤都不肯告訴我的舉動不是吝嗇又是什麼?」

  對他莫名的憤懣怨懟,讓佟芙蕖不顧後果的就一股腦兒把她所有的複雜情緒往William身上發洩,但當她一口氣罵完之後,才驚覺自己在不知不覺中對他投入過多的情感,更洩漏了太多心中的秘密。

  「芙蕖?"William愕然地喊著她,語氣中卻流露出絲絲溫存,她會這麼激動,是件好事嘍!

  佟芙蕖尷尬得想把自己的舌頭咬掉,噢,她究竟說了什麼渾話!「呃……剛才的話,你就當作狗在吠,把它忘了。不見!」

  「等等!別走!」一個箭步上前,William緊抓住正想使出「三十六記,走為上策」的佟芙蕖,把她拉到自己面前,很認真地說:「首先,我為我的不告而別道歉。再來,我為我的粗心道歉,對數字不甚敏銳的我,沒有察覺到在不知不覺中已經過了三十九天,還遲鈍地用幾周來計算。造成你的不悅,我相當對不起。」

  「不必多禮,反正我們沒有關係。」

  芙蕖盡量以冷漠的聲音回答他,可是聽在William耳裡,口氣卻有撒嬌的嫌疑。

  「是嗎?我以為我們是朋友。」William又將她拉近一些,高大的身材替她遮住了陽光。

  「我們不是!」才見過四次面的人在她的標準裡不能算朋友,何況,普通朋友會這樣拉著人在懷中親呢的說話?鬼才相信!

  「不是!」William一副受傷的模樣。「你這麼說很傷人呢!我和你的兩個妹妹都是好朋友了,就你這個介紹人不是,那多說不過去。」讓她靠在門上,更貼近她。

  他的靠近讓芙蕖的呼吸不由得急促起來,又想起夢裡的倭寇,呃,不是,是夢裡的他。「隨便,你說是就是。現在,請你放開我,讓我去學校。」她不願和他如此靠近,在她還沒有準備好的現在。

  「去學校?你今天去學校幹麼?放著這風和日麗的天氣,將青春埋葬在電腦和冷氣房裡,多不值得。走,我們度假去!」

  「度假?」芙蕖的心突地狂跳一下,這兩個字讓她雀躍,他怎會知道今天本來就是她預備要和徐全稜去溪頭的日子!「我們並不熟,誰要和你去度假?」可是,口頭上卻還在推拒著。

  他們是陌生人啁!就算她曾經在下雨天裡找過他,就算她夢到他,他們還是陌生人啊!好人家的女孩不可以和陌生人隨便出去的。

  「不熟?放心,度了假之後,就變熟了!」  

  「我不要,你——」芙蕖想拒絕,可是雙腳卻不由自主的跟著William往前走。

  不理會她的話,William牽起芙蕖的手,自然順手得彷彿他每天都這麼做似的。「不過呢,你現在這副模樣是不行的。首先,得先幫你修整一下我早就看不順眼的頭髮,到阿傑那裡好了,那死傢伙還欠我一次情。」自顧自的呢喃著,他帶著她朝他的重型機車走去。

  「唉,你究竟要帶我去哪裡?」故作平淡的語調卻洩漏了幾分的欣喜。

  「然後,再帶你去買衣服……算了,這次給阿光賺錢好了,他那個窮鬼,可憐他一下。」William依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嘀嘀咕咕個不停。

  「喂,我們到底要去哪裡?」佟芙蕖像小孩子似的大力甩開William的手,問了第二次。

  「我們去……" "William回過頭,朝她輕鬆地笑笑,然後繞過她身後,對著佟家大門內的幾雙眼睛悄悄的豎起大拇指,發現幾個女人朝他點頭如搗蒜,而後他再轉向芙蕖,溫和地說:「去尋找自己!」

  望著他爽朗笑,芙蕖怔住了。那抹笑,竟和她夢裡的笑容一模一樣;一模一樣的教她怦然心動。

  *  *  *

  誰能告訴她現在是什麼狀況?

  佟芙蕖哭笑不得的看著地板上一撮一撮的黑髮,還有站在她面前,正在她頭上大動干戈的美發師。

  William拉著她離開佟家後,就直奔這家看似十分高級的髮廊,並且自作主張的喊了老闆出來,親自替她重整他早就詬病不已的三千煩惱絲。無論她如何反抗、抗拒,William就是不肯讓步,讓她覺得自己真沒地位。

  「William的馬子,別嘟著嘴,現在你生氣,待會兒你就變美了!」叫做阿傑的老闆和顏悅色地安撫著她。

  「我不是——」

  「喂喂喂,別再說你不是William的馬子這種沒有建設性的話了。」阿傑強制地打斷她。「我和William拜把多年,哪會不瞭解他的個性!你一走進來,我就曉得你不是普通客人啦!他看你的眼神就是不一樣,是不是,William?」對靠著牆邊站著的William使了個眼色。

  William的回答只是笑笑,不置可否,卻掩下住眼中對芙蕖的熱切渴望。

  佟芙蕖翻了翻白眼,她已經懶得再去糾正阿傑的錯誤,和William這幫人相處,再好的耐心都會被他們消磨殆盡,這幾個小伙子根本就活在自己的世界裡,決定的事情不容改變,一點轉圜的餘地也沒有。例如,她已經解釋不下五、六次,她和William只是朋友,但阿傑就是不聽,硬是給她扣上「William的馬子」的大帽子。

  於是,她的清譽,就簡簡單單的斷送在這幾個小子的插科打諢之中。

  她還能怎麼辦?哎!算了!

  William雙手抱胸的杵在芙蕖身後,靜靜地觀賞著阿傑靈巧的雙手在芙蕖的頭上飛舞,打理著芙蕖那頭從見面之初便讓他感覺礙眼的頭髮。

  經過水仙姊妹等的調教,他知道要和芙蕖打交道,最好的方法就是比她還要強勢,在她拒絕你之前先幫她決定、完成,再強迫她接受你的好意。後來他發現這一招果真管用,強烈的推拒已不復見,取而代之的是她莫可奈何的接受。例如:視力矯正手術、剪頭髮、度假,甚至連阿傑開玩笑的喚她「William的馬子」,她到最後都只能勉為其難的應了。

  不,說勉為其難太委屈,因為芙蕖偷偷上揚的嘴角早巳背叛了她。

  和佟芙蕖相處越久,WiUiam越抓得住她掩埋在理性外表下的性子。她並不像鳶尾所形容的一板一眼、不苟言笑、冷若冰霜,或是無情、沒人性,她只是不擅表達、不擅人際,以為冷漠就可以掩蓋所有的慾望,以為距離就可以杜絕所有的背叛;她極力的鞭策自己,努力做好,卻又不願意別人誇獎,不敢快樂、不敢憂傷,以為這樣才叫完美。

  但是在他看來,佟芙蕖其實是個再簡單不過的人,她所要的,只是人們的主動關愛,需要別人先將她視為同夥,先接納她,讓她有重視的感覺,說穿了,她只是個需要愛的大女孩。

  「登登登登!登登登登!」阿傑誇張的哼著貝多芬的命運交響曲,由芙蕖的面前退開。「It'sshowtime!」

  芙蕖眨眨眼,盯著鏡中的人影猛瞧,這是她嗎?

  油亮光潔的老氣髮髻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略微鬈曲的赫本頭,將她本來就清麗的鵝蛋臉襯托得更加突出。晶瑩的雙眼、俏挺的鼻子,和略呈粉紅色的雙唇,讓她整個人簡直是容光煥發!阿傑會變魔術嗎?她怎麼從來都不知道自己可以看起來如此有朝氣!

  「很不錯吧!證明我的技術又更上一層了。」阿傑得意地向William邀功著。

  「那是她人本來就美。換成是你自己的堂姊,你敢說?"William提醒阿傑他曾經的背叛。

  「呵,呵呵。」阿傑自知理虧,假假的笑著。

  William一個跨步拉起芙蕖。「我們走吧!」說著就往門口走。

  不習慣被人稱讚的芙蕖閃了一下神,隨即又想到。「可是,錢——」不付錢就走,豈不成強盜了!

  「是啊、是啊,William,你想剪霸王頭啊!還是你馬子上道。」阿傑也跟著扇風點火。

  「你堂姊的帳我還沒算呢!"William瞪了阿傑一眼,摟過芙蕖。「沒空理這冤大頭了。走吧!」

  「可是——」

  「別擔心,他的錢多到你不能想像,不少這一次。」

  語罷,自在地摟著芙蕖的腰,離開阿傑的視線。

  「哼!算你小子狠!看在你馬子的分上,饒你這一次。」阿傑望著William兩人契合的背影,恨恨地說道。隨即,精明的臉上又露出奸詐的笑容。「反正我家恐龍表妹、大象堂姊多得是,以後一周派一個上來,看你不跪地求饒才怪。嘿嘿嘿!」

  已經走遠的William兀自沉浸在芙蕖的美麗中,壓根兒不知道自己又被好朋友給出賣了。

  唉!小心交友不慎哪!

  *  *  *  。

  火車「喀登喀登」有節奏的跑著,窗外的景致一幕幕在佟芙蕖跟前掠過,從都市到鄉村,再從鄉村走進都市;遠離一個車站,又貼近了下一個車站。熙熙攘攘的行人,上上下下的旅客,串起了一個又一個的故事。望著這些在她生命裡來來去去的過客,芙蕖只覺得恍如隔世。

  她有多久沒搭火車了?

  三年?五年?還是更久?

  或者該說,她有多久沒走出學校,多久沒走出家庭了呢?

  她不敢回答這個問題,一旦算清,就是變的提醒她現實的殘酷,為了學位,為了升等,現實的種種,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壓得她沒法子思考。

  因此,此刻的她,只想靜靜的欣賞窗外這些對她來說闊別已久的自然景色,還有得來不易的悠閒自適。不過,有一點,她還是覺得自己應該搞清楚。

  芙蕖瞥了瞥身旁正在瀏覽一本男性時尚雜誌的William,吞了吞口水。「小弟,你究竟——」

  「要把你帶到哪裡去?」William也偏過臉看她,失笑地說:「芙蕖,這問題你已經問了我五次,不能換點新鮮的?」

  芙蕖瞪了他一眼。還好意思要她換點新鮮的,他若肯回答,她又何須連問五次,搞得自己像只鸚鵡似的?  

  「新鮮的!」要比伶牙俐齒,她也不是不行啦!「好啊,那我問你,你究竟要把我抓去哪裡賣?」

  「哈哈哈!」William又是朗聲大笑三聲。「抓去賣!我買你都來不及了,哪會笨到把你賣?把你這個無價之寶賣了,我賺八輩子的錢都買不回來吧!」

  「無聊!」

  「不,一點也不無聊。」William用食指在她跟前搖了一搖。「還有,別叫我小弟,我不小——」他故意曖昧地頓了頓,眼神瞟向自己的褲檔。「都二十七了!」

  「你!」芙蕖語窒,他的玩笑逗弄得渾身不對勁。

  這樣算不算是語言的性騷擾!

  回去她要多讀點法律常識,哪天好告他一告!

  扭過頭,不想面對William似笑非笑的臉。

  賭氣地盯著窗外,不想理他。不知為何,在這個小她兩歲的大男孩面前,她越來越容易手足無措,越來越容易不知所措,也越來越沒有原則,任由他對她的生活作決定、下命令,彷彿以前那個果斷、冷靜、堅決的佟芙蕖消失了,換上一個猶豫、情緒化、軟弱的她。

  火車正穿過隧道,洞穴裡的黑暗將她的面孔清清楚楚的映照在玻璃上,芙蕖略略舉起手,觸摸著玻璃上的自己。

  這個佟芙蕖,不是她所熟悉的佟芙蕖,她所熟悉的佟芙蕖,是那個帶著眼鏡、梳著髮髻,一身灰色的佟芙蕖,可是,她已經不存在了。  

  玻璃上反射出的,是個睜著溜溜大眼、頂個赫本頭,穿著淺粉紅合身T恤的女子,這個人,也是她,是陌生的她。

  玻璃上陌生的她旁邊,映著已經轉回頭繼續閱讀雜誌的William,有型的俊臉上,表情專注得不容褻玩。

  他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

  帶著如暖陽一樣和煦的笑容,如微風一般舒適的嗓音,在她還沒來得及反抗之前就一次又一次貿然的入侵她平靜的生活。如果她夠理智、夠絕情,她是該推開他的,推開這個霸道的男孩,推開這個她根本不知底細、不知其名的陌生人;但,她仍然不夠理智、不夠絕情,所以推不開他。而且,更令她不解的是,為何她還會眷戀於他霸道的溫柔、他主動流露出的關懷、甚或他與朋友之間不入流的玩笑!

  他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

  有見過幾次面,卻能影響她至此至深?!

  佟芙蕖伸出她的纖纖玉指,從玻璃的反影上,偷偷的描繪著William的側面輪廓,自他囂張的金髮往下走,經過他光潔的額頭,來到他高挺的鼻樑,還有兩片薄薄的嘴唇,最後到達他堅毅的下巴。她慢慢的描繪著一遍又—遍,暗自祈禱火車的速度可以減慢,或者隧道奇異的自動加長,好讓她能夠多點時間放縱自己的目光在他臉上徘徊,卻又不被他察覺。

  自己的行徑令她困惑,一個陌生的她已經讓她疲於應付,她又該如何去應付身邊個似陌生又親近的男孩!  

  唉!不禁想念起以前那個凡事有把握、能掌握大局的自己。

  火車出了山洞,芙蕖的手停下來,她不敢再任由自己放肆下去,在一片光明的車廂裡,會讓她的慾望無所遁形,所以她要好好的隱藏自己。

  縮回手,任由窗外一晃即逝的景物在她跟前飄過,過了一陣子,感覺有些疲憊,想安靜的閉目養神,但是William身上散發出來的男性氣息,卻讓她坐立難安,連換了幾個姿勢,都無法安睡。

  「不必那麼緊張,安心睡覺吧!我不會抓你去賣的。」William合上雜誌,好意的表示他的清白。

  芙蕖側過身,背對他,暗聲嘀咕著:鬼才相信。

  「我帶你出來玩,就是想要讓你更認識我,你這樣拒我於千里之外,我們如何聯絡感情?」  

  佟芙蕖轉過頭,惡聲惡氣地說:「小弟,我實在看不出來非親非故的我們有哪種必要聯絡感情?」

  「非親非故?原來你介意的是這個。」William動動身子,伸展伸展他的長腿。「那你放心,我就快和你們佟家人有親有故。和未來的親人聯絡感情,芙蕖,光這——點就很有必要了吧!」  

  未來的親人!  

  他在暗示他看上了她的哪一個妹妹嗎?

  他竟要追她的妹妹!!  

  原來,繞了這麼一大圈,他在她身上下的所有工夫只是為了要讓她同意他追求妹妹們!而她,竟然像個思春期的少女,該死的在意他的一舉一動!

  光想到這一點,一股無名火就冒了上來,芙蕖克制不住的發飆。「小弟,我警告你,我們佟家的女孩不是你招之即來、揮之即去的。我家妹妹都還小,不是你能碰的,要追她們,先得過我這關,可是,我挑明告訴你,水仙,你追不到;鳶尾,你擺不平!所以,你甭費心了!告訴你,你這輩子都沒希望的!」

  芙蕖一股腦兒的說完,又氣得轉過身去,連她自己都無法解釋她為什麼這麼氣憤。

  她的反應卻給了William莫大的鼓勵,他很高興看到她為他無心的話語而激動、氣憤。

  這代表他對她有影響力,而且,這份影響力還不小。

  「芙蕖,我可以把你的情緒反應歸咎為你在吃醋嗎?」William靠近她耳畔,悄聲的問著。

  被他的呼吸呵得全身癢癢的,芙蕖又往窗邊靠了點,企圖遠離他的勢力範圍。「吃醋?誰吃你的醋?少往自己臉上貼金了!」就算有,她也不會承認的。

  William聳肩一笑,她這副悶悶的模樣,任誰見了都會莞爾一笑。他把芙蕖扳向他,認真地問:「你沒有吃醋,為何不准我追你妹妹?」  

  「那是……那是……因為你不夠格!」糟糕,她越來越不敢看他的眼睛。

  「我不夠格!」他故意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你們佟家的女孩標準還真高啊!沒關係,我不夠格追她們——」他壓著她的肩膀,放慢速度。「那好,你說,夠不夠格追你呢?」

  芙蕖聽到這句話,倏地怔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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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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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幾秒鐘過後——

  「你說什麼?」佟芙蕖驚慌失措地抬起頭,為他毫不加以修飾的熱情慌亂不已。

  這個人,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嘿,你嘴巴別張那麼大,這樣好醜。」William促狹地用右手食指替芙蕖把嘴巴合上。

  光憑他作弄人這一點,她就應該要破口大罵的,但是她所有的思考能力都被他這似真似假的問句給堵得死死的。

  她那片波瀾不興的心湖,也被他的玩笑話給攪動起來,他難道不曉得,吹皺一池春水的風兒,是要負最大責任的嗎?

  「怎樣?我夠格追求你嗎?"William不死心地追問o

  「我媽已經死了,等我上了黃泉路再幫你問問看。」她可不可以拒談此事?

  「芙蕖,這個笑話不好笑。」

  「小弟,你的笑話更不好笑。」佟芙蕖也不甘示弱地頂回去。

  「我說過,別喊我小弟。」那只會加深他們的距離。

  「不然呢」我該喊你什麼?」語氣有點悲涼,她連他的真名都不知道,更遑論去認真思考他們之間的可能性!

  芙蕖目光炯炯地對著他,正色道:「有些事情,我覺得我們必須說清楚,對於你的熱切,我非常感激,但是,我們之間是不可能的。」

  「為什麼?只因為你有未婚夫!」William冷冷地問。

  他討厭她的鴕鳥心態,更討厭她拿未婚夫來作借口。

  他不諱言當初會答應水仙等人的請求,泰半是為了滿足他的一己之私,他受她吸引,想要更認識她、進而正大光明的追求她,卻不得其門而人,佟家姊妹的要求,正好給了他一個最恰當的理由和門路,她那個未婚夫根本就構不成威脅。

  如果她的未婚夫有心待她,就不該不領受芙蕖的好,反而一次又一次的犧牲她。

  如果她的未婚夫真的重視她,又怎會絲毫不重視她的家人,讓她的妹妹有那麼多的抱怨?

  她的未婚夫,早在他加入這場比賽之前,就被他自己給三振出局了!

  「你知道?」

  「嗯。」沒什麼好隱瞞的。  

  「既然知道,為何又不放過我?」他們這樣,簡直就是不道德。

  她居然背著他和別的男人一起出遊,這叫出軌!

  天!她的罪惡感更深了!

  「我為什麼要放過你?我們安排相遇,表示你我之間是有可能的,你為什麼不給我一次機會?為什麼不給你自己一次機會?」他相信,他們的相遇是注定的,如同他們的名字般,冥冥中有種牽繫。

  「沒用的,我們不適合。」

  「不適合?」

  「你小我兩歲。」她搬出了一個最蠢的理由。

  「小你兩歲?只因為這可笑的理由?都哪個世紀了,沒有人會去介意我們身份證上出生年月日的差異!」王菲和謝霆鋒差了十幾歲都可以打得火熱,他們才不過差兩歲!

  「你不介意,可是我介意!」如果不是在火車上,芙蕖真想抓住他的衣領狂吼。「兩歲代表兩年,代表二十四個月,代表一百零四個禮拜,代表七百三十天,代表一萬七千五百二十個小時,代表一百萬零五萬一千兩百秒,這樣你還不嫌多嗎?難道還要我再算下去?」

  「芙蕖,你太嚴肅了,那只是數字。」

  「可是數字會說話。」沒有人可以反駁這個鐵的事實。「我無論如何都無法接受有一個比自己年輕的男朋友、伴侶,光是想到你的朋友得叫我一聲『大姊』,我就如坐針氈;光是想到在結婚宴會上,會被賓客指指點點說你娶了一個『某大姊』,我就沒辦法和你在一起!」

  她的連珠炮打得William一愣一愣,好不容易消化完她的肺腑之言,他得到一個最重要的結論;她心中,是有他的。瞧!連婚禮都想到了,真有前瞻性!

  「你其實並不介意的,數字只是你的借口。」

  「那不是借口,那是我的心聲。」

  對峙的兩個人對望著彼此,沒有人想繼續這無謂的爭論。

  他,思量著如何攻城略地。

  她,盤算著如何全身而退。

  各懷鬼胎的兩人都得到了他們想要的平靜。

  最後,William率先打破沉默。「好,我不和你爭論這些,我只要求你給自己這三天兩夜一次機會,讓你冷靜的想想。」

  「想什麼?」

  「想你,想我,想我們。」他的聲音雖輕,每個字卻清晰地打在她的心版上。

  想他,想她,想他們——

  她能嗎?不顧道德的壓力,敞開心胸去接納另一個男人?

  她沒有答案。

  「沒什麼好想。」她嘴硬。「不會有結果的,因為不會有開始。」

  「是嗎?」他突然換上他的招牌笑容,邪氣地瞅著她。

  「是。」

  她又鑽進洞裡了。

  「不對啊,難道是我眼花!我剛才明明就看到——"William像只偷了腥的貓咪,笑得好曖昧。

  他的話在芙蕖腦中「叮」的響了一大聲。「你、你看到什麼?」芙蕖結巴著問道,他該不會看見她剛才偷偷描他輪廓的那副花癡模樣吧!

  「你說呢?我能看到什麼?」他又朝她靠近了些。  

  芙蕖往後仰,拉開了兩人的距離。「我怎麼知道?眼睛是你的,又不是我的。」

  「你不想知道?」

  「不想。」撤得越清越好。

  「我剛才看到了你——」

  「不許說!」佟芙蕖怒視著他。

  「你緊張什麼?我不過是看到……唔!」

  「不許說!」芙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一巴掌蓋住William的嘴巴。「無論你看到什麼都不許說!」她不想她的慾望被他赤裸裸的揭穿,那樣好尷尬。

  兩人就這麼對看了幾秒,互相凝視著眼瞳裡有著自己的彼此,直到被摀住嘴巴的William舉起雙手表示投降,芙蕖才把她的手放開,然後又往窗戶邊靠了點,保持安全距離。

  看看彆扭的她。「唉!」William故意歎了重重的一口氣。「虧我還想和你分享好消息呢!你居然不僅不想知道,還不准我說。女人,你的名字叫善變!」

  「男人,你的綽號叫無聊!」

  「你真的不想知道!」一副她不聽會很吃虧的模樣。

  芙蕖甩過頭,心裡暗罵著:「偷窺女人的男人最下流。」

  「好吧!不逗你了。」William說完,逕自起身,抓下放置在頭上的行李,輕鬆愉快地說:「下車吧!」

  「嗄!」追不上他邏輯思考腳步的芙蕖只能張大著嘴。

  「對呀,我們的目的地到了,不下車,難道要再坐回新竹!」他朝她伸出大手,邀請她。

  佟芙蕖卻只是呆呆地望著他。

  「走啊!」他的手又往前伸了點。

  「你剛才想說的就是這個?」

  「不然呢?還有別的?」

  「可是,你剛才說你看到——」她以為,她以為……

  「我看到我們的目的地啊!傻瓜!"William眨眨眼,拉起呆若木雞的佟芙蕖,輕快地往車門走去。

  喔!她還真像個傻瓜!

  *  *  *

  面對跟前這一片綿延不絕的蓮田,佟芙蕖只能靜靜的發怔。

  她像一座雕刻的石像,呆愣地望著一朵又一朵隨風搖曳的蓮花,以及鋪滿了翠綠色蓮葉的河面。

  她不知道該如何去形容自己現在的感受,只覺得胸口悶悶、脹脹的,一顆心撲通、撲通的加速著。

  「這裡是……」她努力讓自己的聲音保持平穩。

  「台南白河鎮。」站在她身後的William告訴她正確答案。

  「白河鎮?」

  「聽說過嗎?」

  芙蕖搖搖頭。

  這麼有名的觀光景點,她竟然不知道!「芙蕖,我懷疑,除了電路板、CPU、網路,你的生活裡面還有什麼?螢幕保護程式!"William壓了壓自下了火車之後。他替她戴上的那頂繫著粉紅色蝴蝶結的草帽,消遣著她。  

  芙蕖沒理會他的調侃,稍微抬起頭,迎著朝她吹來的微風。七月的台南,比起台灣北部的新竹,氣溫更高,陽光更耀眼。

  「你難道不覺得『白河』這名字很美嗎?"William的眼光縹緲,浯氣輕柔。「白河,白色的河流,不是青的,不是綠的,而是白的,多麼特殊的景致!」

  「這名字怎麼來的?」

  「那是因為這附近的白水溪上游出產石灰原石,水流中便含有豐富的石灰質,才會讓河床和河水長年呈白灰色。」

  踩在田埂上的芙蕖移動了一下腳步,傾向那些唾手可得的蓮花,清幽的花香撲鼻,教她迷醉。

  而她臉上迷醉的神情,則讓身邊的William感到滿足。  

  以往,他總是一個人在仲夏時分,搭乘平快火車,慢慢的往這裡靠近,獨自一個人愜意地挖掘這座完全屬於蓮花的小鎮。

  今天,不再只有他一個人,她,就像這一片蓮田,一樣的唾手可得。

  「白河鎮是一個農業小鎮,除了普通的農產品,她還有一項最重要的特產,就是你跟前的蓮花。」他故意調侃著。「不用說,你一定也不知道每年白河鎮的最大盛事,白河蓮花節的存在吧?」

  芙蕖沒有理他,卻蹲下身,讓自己更加貼近泥土,也更加貼近她跟前的蓮花叢,貪婪地望著荷葉下的陣陣波動,企圖在水中搜尋著是否有魚戲蓮葉間的景象。

  「江南可採蓮,蓮葉何田田,魚戲蓮葉間。」也跟著蹲下身的William靠近芙蕖,在她的耳邊低喃著。

  芙蕖微張著嘴巴,詫異地回望William。沒有料想到這個鎮日嘻皮笑臉的小男人竟能穿透她的思想!

  可是,她和他,還是如此的陌生啊!  

  「找魚嗎?」他又露出他無害的笑容。「真可惜,這裡的魚兒不多,想看魚,回『愛蓮物語』看會清楚點。」

  「我不懂——」芙蕖抗拒地搖搖螓首。「為什麼你總是……」話說了一半就打住,她不願被他察覺自己的意念在他面前早已無所遁形。

  「芙蕖,你剛說了什麼?」William將膝蓋跪直,更貼近芙蕖。

  不適應與他人太過親密的芙蕖不自在地向後退,然後快速地站起身,讓她與William之間空出兩大步,順了順氣,才正色道:「你……為什麼帶我來這裡!

  大老遠的,只為了來和人湊熱鬧!

  還是,特別來這裡看蓮花?

  蓮花,對他可有特殊意義?

  她的問題讓William啞然失笑,抬眼望她。「芙蕖,我發現你的口頭禪就是「為什麼,難道學理工的人,就一定得像你這樣實際,鍥而不捨的追根究柢?」

  芙蕖的回答,仍是正經地看著他。

  William收起笑,也站起來,換上一副正經的表情,向芙蕖靠近了些。「其實,你想問的,並不是我為什麼帶你來這裡,而是我為什麼帶你來『看蓮花』,對不對?」

  佟芙蕖愕然地抬起頭,這個人,怎麼能三番兩次的讀出她的心思?這莫非是所謂的心有靈犀?

  自認不是一個好親近、好瞭解的人,因為她總是用冷漠包裝自己、用距離對待別人,連最親的妹妹有時都摸不清她的行徑,跟前的William又是哪來的神力,一而再、再而三的看透她所有的意念!

  「離開你家之前,你問了我兩次我要帶你去哪裡。」William望著芙蕖後面搖曳的蓮花,目光幽遠。「記得我的回答嗎?」

  她記得,清清楚楚的記得。

  芙蕖的嘴嚅動了一下,最後還是放棄,她決定保持沉默。

  「我知道你記得,你只是不想開口。」William洞悉的眼神對著芙蕖一瞬不瞬的大眼睛,少了眼鏡的庇護,她深不見底的黑色瞳仁像兩團微小的漩渦,要把他給捲進她無形中流露出的魅惑裡。他放軟了聲音,說道:「我說,我們去尋找自己。」

  是的,他說,他們來尋找自己。

  來尋找自己?這是他帶她來看蓮花的目的?

  蓮花和自己,或許還有點關聯,但,蓮花和他呢!又有什麼牽扯?

  芙蕖無言的望著William,大眼睛裡仍舊存在著疑惑。

  她表情裡的疑惑明確地傳遞給William,於是他開口,流暢地念著:「荷芙蕖,其莖茄,其葉遐,其本,其華菡菖,其實蓮,其根耦,其中的,的中薏。」

  「你、你……這是……」芙蕖壓抑不住自己瞠目結舌的反應,聽著他念著自己熟悉不已的篇章。

  這個男孩,他究竟還能給她多少的驚奇?! 

  「《爾雅·釋草》篇。」

  「我……」她不知道該如何回應,他竟知道自己名字的出處!  

  他繼續溫柔地說:「蓮花,又名荷花,其未開之花苞稱菡菖,已開的稱芙蓉——」他撫上她的帽緣,幫她調整好帽子上有點歪的蝴蝶結,然後直勾勾的望著她的雙眼。「至於我們跟前這一片伸展開來的花,則是你的化身,佟芙蕖。」

  他的語調,帶著百分之百的肯定;他的眼神,散發著百分之百的篤定。

  芙蕖移不開自己固定在他臉上的眼光,正如他也定定的看著她。

  這讓芙蕖不得不正視一點:對於她,他知道的比她所臆測的還要多!

  他知道芙蕖是蓮花的別名,所以把她帶來這裡!

  他知道她佟芙蕖喜歡蓮花,所以把她帶來這裡!

  他竟都知道!

  「我帶你來這裡,尋找你的自己。」

  現在,她懂了。

  「你讓我驚奇。」芙蕖不得不承認他確實很有本領。

  William把手插進褲袋裡。「喔,何以見得?」她難得說出這種話呢!

  「除了教國文的老師,沒有人能正確的說出我名字的出處,你卻知道得一清二楚。」《爾雅》,可不是每個人都會去讀的。

  「我這樣,令你訝異!」

  「是,相當不可思議。」

  「想過原因嗎」比如說,我可能大學聯考的時候國文考一百分。」William式的幽默又再次展現。

  沒想到芙蕖居然正經地問:「你真的大學聯考國文一百分?」

  William被她的問句弄呆了一下,馬上爆出大笑。「哈哈!你……你居然、居然真的相信?哈哈哈!」

  「你!」見自己的認真被他這樣取笑,加上他的朗聲大笑惹得來往的行人側目,彆扭的佟芙蕖氣得脹了一張俏臉,用力的推了他一把。「過分!」轉過身就要離開這個讓她一刻不得平靜的人。

  「唉,別走!」可William眼明手快的將她又拉回他的面前,這一次,力道恰恰好將芙蕖抱了個滿懷。

  佟芙蕖扭動著身子。「放開我!」她不應該和他太親密。

  「不要。」好不容易軟玉溫香在懷,哪有捨棄的道理。

  他的臉和她的之間只存在著短短不到十公分的距離,只要他一呼吸,芙蕖就可以感受到他的氣息朝她襲來,濃厚的陽剛氣息,彷彿有催情作用似的,不斷地加速她的心跳。

  「放開我啦!你這個愛開人玩笑的傢伙!」她再不離開他的懷抱,只怕一顆心就要從嘴裡跳出來了。

  完全不理會芙蕖的抗議,William反而把雙手向下移,在芙蕖的腰後將兩隻手掌合十,緊緊把她扣住。「放了你!這個提議太不可愛了。」

  「你再這樣,我就要喊了喔!」芙蕖企圖拍掉他圍在她腰間的手,威脅道。

  「喊什麼?那只會讓行人免費觀賞我們小兩口親熱。」如果她不怕,他倒也無所謂。

  什麼小兩口?這個人得寸進尺到這種地步!「我和你不熟,請你別亂說話,我還要做人呢!」

  「別再說那些你和我不熟的蠢話,哪一對夫妻生來就很熟的一

  「誰跟你是——」他就愛開無聊的玩笑。

  「噓。」William伸出食指,輕輕放在芙蕖的唇上,示意她別多話。「安靜聽我說,我要告訴你一個沒什麼人知道的秘密。」

  「什麼秘密?你是同性戀,還是你不舉?」芙蕖惡狠狠地回話,想擊潰他的老神在在。

  「哈哈!你變幽默了,芙蕖,真好,這代表你已經開始改變。」

  沒嚇到他的芙蕖,挫敗地低咒了一聲,她現在可以瞭解為何水仙總是令鳶尾恨得牙癢癢的了。

  William捧起她的臉,很慢、很慢地說:「我要告訴你我的名字。」

  他竟連這件她顧慮的小事都一清二楚?

  「我叫衛皇廉。」  

  芙蕖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喂黃蓮!哪有人叫這種奇怪的名字!

  由她的反應,皇廉猜到芙蕖一定犯了所有人都會犯的過錯。「你別想歪,是保衛的『衛』,皇帝的『皇』,清廉的『廉』。」他耐心地解釋著。

  衛,皇,廉。

  她逐字逐字地在心中念著。

  「其實我一直不太愛提我的本名,因為它的諧音實在是容易讓人產生聯想,所以我身邊的人幾乎都不知道我的本名。」

  芙蕖眨著眼睛。

  「為什麼告訴你?」他接得很順。「我知道你心裡一定在想著這個問題。」

  知道,那就說啊!芙蕖用眼神示意著。

  「知道黃蓮是什麼東西嗎?」他反而又丟了一個問題給她。

  「一種退火的中藥。」

  他點點頭,再問:「哪種東西做的?」

  這下芙蕖搖了搖頭。

  「它的原料,是蓮子那帶有苦味的胚芽。」

  有苦味的胚芽,所以啞巴吃黃蓮,有苦說不出。

  「換句話說,就是蓮花最深處、最重要的東西,也就是它的心。」皇康抬高芙蕖的臉,真誠地說:「英蕖,你是這伸展開來的蓮花,而我,是你的心。」 

  「你怎能那麼篤定?我們甚至都還摸不清彼此,這一切,不該發生得這麼快。」芙蕖想逃開他,卻發現自己被他緊緊的包圍住,更甚的是,她不得不承認,不僅她的人,連她的心,都在無意之間已向他投誠,只留下她的嘴巴還在掙扎。

  「芙蕖,不要懷疑我,雖然我們才相識不久,但我確切的知道我們的相遇就是命定,你和我,因為蓮花而生,也因為蓮花而相識,這一切,若不是注定的,又該如何解釋?」

  「那是巧合。」

  「第一次或許是巧合,可是,這第二次、第三次呢?又該如何解釋?」他的口氣雖溫和,卻有咄咄逼人的嫌疑。「當那一天我在『京都』裡向你侃侃而談我不常提起的身世時,我知道,那不是巧合;當我送你回家,並對你說:『你的眼睛很漂亮』時,我知道,那不是巧合;當你在那個傾盆大雨的午後出現在我面前時,我知道,那不是巧合;當我在香港工作,疲累之餘,腦海中浮現出你和你妹妹們的影像時,我知道,那也不是巧合;當我今天跑去你家接你時,我知道,那更不可能是巧合。」

  是嗎?她可以就這麼單純的解讀這一切嗎?

  「真正的巧合不可能一再出現,芙蕖,這些接踵而來的『巧合』,只說明了我心中有你,那是不是愛,我不敢說,但是你在我心中的份量,會讓我逐漸逐漸的愛上你,就如同我敢保證,你也會逐漸逐漸的愛上我。」

  他的款款深情和真情告白都讓芙蕖招架不住,從沒有人如此對她說話,所以她不知該怎麼回應他的言語,只能無助的回望著他,企盼從他不帶一絲雜質的眼瞳中尋找到答案。

  「不要管別人怎麼說,只要聽聽你自己心中最真實的聲音。」

  聽聽她自己心中最真實的聲音……

  突然,她懂了!「所以,你才帶我來這裡。」

  這一次,不是問句,她是真的懂了。

  這才是他最終的目的:帶她來,尋找自己。

  「是,所以,我帶你來這裡,尋找你的自己,也尋找我的自己,因為我相信,在這裡,有我們的自己。」

  芙蕖仰望著皇廉,不知不覺地放軟聲音。「我可以相信你嗎?相信你這個善於製造『巧合』的男孩。」

  她的軟化,他感受到了,於是便乘勝追擊。「可以的,只要你願意,你就可以相信我。」他扣緊她的臉。「芙蕖,不要抗拒我,也不要抗拒你自己,給我一個機會,給你自己一個機會,也給我們一個機 會,好嗎?」  

  芙蕖的雙唇囁嚅著,在高溫的陽光照射下,她的唇瓣更加嬌艷欲滴,無端的挑戰著皇廉的自制力。  

  「我——」尚未出口的答案被他霸道的給掠奪了去,用的是他最原始的武器,那兩片蒲薄的唇。

  「我後悔了,我要收回剛才的問句。」在氣息交融間,他擅自替她作了選擇。「芙蕖,不准抗拒我,也不准抗拒你自己,給我一個機會,給你自己一個機會,也給我們一個機會,答應我,說你會。」

  不等她吐出答案,他更激狂的吻上她。

  在朦朧之間,芙蕖只聽見自己縹緲的聲音說著。「我答應你……我會……」

  天邊的太陽燒著,身邊的薰風吹著,四邊的夏荷蕩著,在這炙熱的七月天,替他們許下最美的見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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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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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樂的時光總是過得很快,衛皇廉和佟芙蕖三天兩夜的短期旅行眼看就要結束,雖然又要重新面對現實,兩人的心卻比來時踏實許多。

  三天下來,兩人不僅造訪了白河鎮,夜宿一晚之後,更是在附近台南縣的幾個小鎮閒逛,吃遍大街小巷,芙蕖感覺這幾天的時間裡,她所展現的笑容,比她過去五年來要多出十倍,原來,她也是可以這麼灑脫的!

  坐上回程的火車,芙蕖很難把這時的自己和三天前的自己聯想在一起,這三天,她等於受了一趟人性體驗的洗禮,讓她重新認識自己,也重新認識她身邊的人——她無法抗拒的衛皇廉。

  她不敢說自己已經愛上了皇廉,不過,如同他所提議的,她願意給彼此一個機會,讓自己重新作一次選擇。

  「你為什麼敢選擇我?畢竟我是一個有未婚夫的女人,我們這樣,並不符合道德規範。」

  離開白河鎮前,芙蕖對皇廉這樣說。

  「你在質疑我的道德標準?」皇廉反問她。

  「不是,只是好奇。」她並沒有視他為離經叛道,只是不敢相信。

  「只能說,我受你吸引。」

  「受我吸引?」被他改造之前,她有哪一點吸引人的?不過就是個人生灰暗的老處女罷了。

  「我覺得自從遇見你以後,就有一連串的驚喜。你的名字、你對妹妹的守護、你們家人的相處模式,這些,都讓我想再繼續挖掘你背後所有的故事。一見鍾情的說法太過浮濫,我不喜歡,但是我卻可以肯定,會想要繼續來往,表示對方的身上必定有某種特質是你所在意的。

  「我在意,代表這項特質不見得是所謂的優點,有時可能是缺點,但無論如何,它已經引起了你的注意,如果是一個過目就忘的路人甲,誰會介意呢?

  「對你,我就是有這種忘不了的感覺。」他答得很真誠,不會刻意稱讚芙蕖,灌她迷湯,也不會隨便批評。

  「可是當你知道我有未婚夫時,理當要放手的。」這樣才符合道德規範。

  「如果你很快樂,我當然不會破壞你的婚姻,但是從你身上,我並沒有感受到新嫁娘的喜悅,好像只有愁苦和孤獨。所以我願意放手一搏。」

  她的身上只有愁苦和孤獨。「如此明顯嗎?」說得好像她的人生一點希望都沒有。

  「想談談你的未婚夫嗎?」他略過回答,又問了一個問題。

  「我們都是怕麻煩的人,兩人的結合,說穿了只是為了節省時間、節省心思,圖個方便而已。不過,這並不代表我就對將來的婚姻不抱希望,我也嘗試過要和他好好地共同經營,可惜卻換來恥笑與辱罵。」她平靜地說著,很難理解自己會對皇廉說出這些心底深處的話。

  「芙蕖,既然這段要來的婚姻已經是這般的搖搖欲墜,我搞不清楚你還需要堅持什麼?我沒有侮蔑的意思,但是假如你們對於婚姻及家庭的態度是如此的大相逕庭,那麼勉強綁在一起,只是替這個世界徒增一對怨偶罷了。」他說得很中肯,不會讓人感覺在挑撥離間。

  芙蕖笑了一下。「如果我說是為了兩人薄薄的面子,你會相信嗎?」

  「面子有重量嗎?面子能帶給你一輩子的幸福嗎?」皇廉不懂為何有人會如此在意那根本沒有價值的面子?

  「你不在乎,不代表別人不重視。」她指的,是徐全稜。

  忽然,他有點生氣她的迂腐。「拿這些虛有其表的外在因素來換你一生的幸福,在我眼裡,實在是一件徹底的賠本生意。」

  芙蕖無話,很難反駁他的論點,因為那也是她心底的聲音。

  她不想下這種萬劫不復的賭注,在她還可以抽身之前,她要趕緊讓自己全身而退。

  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頭已是百年身,她要想清楚。

  她不是隨隨便便的人,也不是水性楊花的濫情女,會一步一步地受到皇廉吸引,只顯示出她內心最真切的渴望。

  曾經以為,她所追求的是一個和她一模一樣,完全被工作霸佔,每天不需見到面的人,因為那樣,他們可以省去很多情感上的麻煩,只要認真面對工作,無愧於對方,這樣的婚姻最保險、最堅固。更何況,性情相同,又可以省去適應上的時間,一舉數得。可是,現在她發現,找一個和她一樣的工作機器,只會把兩人帶進無邊無際的迷惘之中,那樣的婚姻,不過是一個掩人耳目的幌子,還不如不結來得俐落。

  她要的,不是有名有利的先生,而是一個至情至性的伴侶。

  「你願意等我嗎?」一個問句在她的理智還沒運作前已衝動地脫口而出。

  皇廉不可置信地愣著。「你要我等你?」這算不算某種形式的告白?

  芙蕖幾不可見的點了點螓首,有點害羞。「等我把這一切好好想清楚,做個了結,然後,再重新面對你。」

  記得最後他朝她露出一個很燦爛的笑容,牽起她的手,應了聲。「好。」

  將思緒拉回現實,悄悄瞄了瞄身邊的皇廉,這個天不能拘,地不能束,心之所至,言必隨之,行必踐之的大男孩,有著她意想不到的活力。

  他熱愛工作,卻不做工作的奴隸;他追求自由,卻懂得紀律的分寸;他關心別人,卻知道也要給人足夠的空間。

  佟芙蕖不敢說衛皇廉是最好的人選,但他卻是最適合她的人選,她願意給他們兩人一次機會。

  愉悅的心情引得她綻放出淺淺的微笑。

  「你在笑什麼?」為她的笑靨不由得看癡的皇廉湊過頭問她。

  芙蕖搖搖頭,笑而不語。

  「我突然有點後悔。」皇廉風馬牛不及的說。

  「後悔什麼?」後悔和她一同出遊?

  他定定地看她,十分嚴肅的說:「後悔把你變美。」

  「為什麼?當初又是誰那樣堅持的?」

  「那只是職業病作祟,我見不得人糟蹋自己,看不慣你的邋遢,可是現在——」他的俊臉上突然浮起一陣紅暈,但仍勇敢地說下去。「你太漂亮了,我怕別人會追走你。」

  他的回答讓芙蕖啞然失笑。「都已經是既定的事實了,現在才操這種心,不嫌太晚嗎?」

  「不晚、不晚。」皇廉搖搖頭。「因為我決定回去之後,馬上再把你變醜!好安安我這顆放在你身上的心。」

  「那你動作要快點喔!太慢了,我就趁你把我變醜之前再去撈一個好男人!」芙蕖挑高眉頭,假意威脅他。

  「佟芙蕖!你敢?」皇廉怪叫道,突然體會到什麼叫「養虎為患」。

  「我敢不敢,你說呢?」被他的幽默耳濡目染的芙蕖玩上了癮,挑釁地瞅著他。

  「你現在懂得開我玩笑了?」皇廉瞇起眼,想證實她只是好玩。

  「只是開玩笑嗎?」講得一副回到新竹就要把他給甩了的模樣。

  她不假辭色的俏臉,讓皇廉倏地憶起她的幾個妹妹,想到幾天前她們來「命令」他「勾引」芙蕖的場面,不自覺地打了個冷顫。

  她們佟家的女人,似乎沒什麼不敢的。

  芙蕖只是恰巧晚熟了點,讓他給碰上,不然,若是她也像水仙、鳶尾那種等級的人物,他哪有本事去追啊!

  還真驗證了芙蕖的玩笑話——

  水仙,他追不到。

  鳶尾,他擺不平。

  這兩個妹妹,他是沒本事掌握,可是,他身邊的人是她啊!

  不是水仙,也不是鳶尾,而是她,芙蕖啊!

  意識到這一點,技高一籌的皇廉又老神在在的笑了笑。「好吧!既然你已經打定主意要如此騎驢找馬,那我也只好認了。反正世界上的女人多得是,我再找幾個醜女來幫她們變身大作戰不就好了,到時候她們又會死心塌地的愛上我。」他得意地說,還故意頓了頓,沉吟著。「嗯,眼前就有幾個現成的人選,對了,阿傑的那個大象堂姊好像也差強人意,如果我幫她完成這不可能的任務,那地大概一輩子也不想離開我了吧!不像有些人喔……」說著,還故意瞟了一下身邊的芙蕖。

  「你——」假期還未結束,他就又想獵尋新的獵物?「可惡!」掄起拳頭就要朝他揮去,壓根兒忘了自己才是始作俑者。

  她的拳頭尚未抵達皇廉的面前,就被他飛快的捉住,然後借力使力,靈巧地將她整個人往他懷裡帶,一把抱得牢牢的,取笑著她。「生氣啦!」

  「誰,誰生你的氣?」

  皇廉點了點她的鼻尖。「那就看誰對號入座嘍!」

  芙蕖這才發現她又著了他的道,看來,她有待學習的地方還多著呢!「哪天,我也要讓你為我生氣!」她賭氣地說著。

  「不……」皇廉靠近她,一字一句的糾正她。「你不需要讓我為你生氣,你只需——」他更拉近她,誘惑地呢喃著。「讓我為你癲狂!」

  隨即不顧一切的將他性感的唇,印上她的紅艷。「而且,偷偷告訴你,你已經做了。」最後這幾個字,消失在兩人的呼吸之中。

  成者為王,敗者為寇,在愛情的世界裡,究竟是誰稱王掌權,誰又淪為階下囚,到這種時刻,佟芙蕖已經不再介意了。

  她只瞭解到一點:他為她癲狂……

  *  *  *

  火車駛進新竹,代表他們這一趟「尋找自己」的旅程也到了終點。

  兩人出了火車站,皇廉不由分說的就拉著芙蕖往附近的百貨公司走去。

  「你還有體力逛街啊?我們回家了好不好?」不常出外旅行的芙蕖,體力自然是沒有皇廉來得好,這樣舟車勞頓,讓她一下車就想直奔「拈花惹草」,好好休養一番。

  「不是逛街,只是想買個東西。」

  「一定得現在買?明天不行?」她快累癱了!

  「對,明天不行。」出乎意料的堅持,牽起她的手。「快!

  「衛皇廉,你最好有個完美的理由。」芙蕖抱怨著。  

  皇廉卻神秘的笑了笑,拉著她的手衝進百貨公司的地下一樓。隨後,兩人來到一家精緻的麵包店前面。

  「買麵包?!」芙蕖快暈過去了。「杜鵑阿姨自己會做,你何必在這裡浪費錢?要是想吃,我讓她免費做二十條吐司送你!」

  皇廉不理她,逕自朝店員說:「我之前來預約過,現在來取東西,這是我的訂單。」

  店員禮貌地請他們在外頭的椅子上稍候一下,芙蕖瞪著皇廉,一臉看好戲的模樣。

  「先生。」一會兒之後,店員提著一個蛋糕盒走出來,喊著皇廉。

  衛皇廉走過去,付了錢,把那一盒蛋糕端到芙蕖面前,蹲下身來。

  「蛋糕?」芙蕖又叫道。「這個阿姨也會啊!你何必……」

  皇廉阻止她再發牢騷。「你不是要一個理由嗎?現在我給你。」

  「好啊,你的理由呢?別告訴我你想轉行當麵包師父。」

  皇廉忍住笑,老天!他還真不能低估佟家女孩的潛力,開竅後的佟芙蕖簡直是青出於藍勝於藍,幽默得可以。「這是個好主意,我混不下去的時候會考慮看看,不過,目前暫時不需要。」

  他把蛋糕盒掀開,那是一個裝飾精美的藍莓起司蛋糕,是芙蕖的最愛。他很嚴肅地說:「佟芙蕖,你就是那完美的理由。」

  「我?」要慶祝什麼嗎?難道是她變美?

  「傻瓜!不要告訴我你忘記今天是你的生日。」連他都記得比她清楚……呃,不過這還得歸功於她的幾個妹妹通風報信啦!

  「我生日?」芙蕖驚訝地低呼著。「今天……今天幾號了?」

  「七月二十六。」

  「喔!為什麼你會知道?」他可真神通廣大。

  「因為有軍師啊!」是啊,還有兩個呢!

  「軍師?」她不懂。

  皇廉撇撇嘴。「那不是重點。」他將蛋糕更往她面前推過去。「重點是——芙蕖,祝你生日快樂!」

  「我……我不知道該說什麼。」

  生日!她幾乎不曾好好注意的日子。

  生在七月二十六對愛過生日的人似乎並不合適,學生時代都會碰上暑假,好在她一來不在意節慶,二來,也沒有朋友可以慶祝,也就一年一年平淡的過著。出了社會,發現年紀漸長,更是不想面對會說話的數字,忘記就算了。

  可是他居然如此用心的要替她過生日!

  她知道,她的感動並非來自於眼前的蛋糕,而是出自他的用心,他是真的在向她證明他心中是有她的。

  這個大男孩,很難教她不為他動心。

  「說謝謝啊!」皇廉好笑地提醒她,芙蕖呆呆的樣子好可愛。

  芙蕖回過神,傾身靠近皇廉的臉,捧起他的頭,低低地說:「謝謝你。」

  在皇廉要開口回話之前,她鼓足勇氣,迅速地將自己的紅唇往他微張的唇瓣重重地印了一下,紅著一張俏臉。「我好高興。」

  端著蛋糕的衛皇廉只能傻傻地瞠大眼睛,不敢相信保守的佟芙蕖竟有偷襲他的一天!

  然後,換他張大著嘴,呆呆的笑著。

  最後,兩人決定慷慨的將藍莓蛋糕帶回「拈花惹草」去和兩個妹妹一同分享。芙蕖幾天不見妹妹們,嘴上不說,心裡卻想念她們想念得緊,至於皇廉,則想藉機巴結、巴結那兩個能夠呼風喚雨的女孩。

  於是,兩人坐上皇廉的重型機車,不一會兒,「拈花惹草」的招牌便近在眼前。

  *  *  *

  「小姐,你們這邊的花也太貴了吧?我在別的地方買,一束玫瑰只要五十元,你們這裡竟然賣一百五,黑店啊!」

  「這位太太,你要買不買隨你,我們這兒賣的東西什麼品質,街坊鄰居最知道,一百五的花有兩百的水準,和我們做生意是你賺到!」回話的是鳶尾,語氣中帶有明顯的不耐煩。

  真是的,這個歐巴桑到底要買不買啊?她已經在店裡挑剔了將近三十分鐘,先是嫌花的顏色不夠艷;再來又說送的滿天星太少,她虧本;後來還抱怨店裡的花粉讓她過敏;現在又說價格太貴,罵她們開黑店!

  有病啊!

  花的顏色不夠艷,那就自己去染色啊!

  滿天星太少,不會自己貼點錢多買點啊!貪小便宜!  

  花粉讓她過敏,那還進來花店幹麼?沒事找碴。

  說價錢太貴,更是睜眼說瞎話,她們老字號的「拈花惹草」憑的就是童叟無欺,居然敢譭謗她們開黑店!

  早知道會遇上這種「拗客」,她寧願乖乖待在樓上準備模擬考,把店關了省事,真是自找罪受。

  佟鳶尾十分不屑地看著眼前的中年女人,一百五十公分左右的高度,有點發福的身材套在一件繡著牡丹花的棗紅色旗袍裡,抹滿白粉的臉混著她因肥胖而過剩的油漬,還頂著一頭染得烏漆抹黑的卷髮,噴!整齊得像是假的一樣。

  這種女人,最難搞!

  「還有,你說那一束五十元的玫瑰花,我向你保證不是被蟲蛀光光,就是你一拿回家就謝了啦!沒見過有人被坑了還這麼得意。」

  女客人被鳶尾這樣一說,覺得很沒面子,也跟著大聲起來。「你這什麼態度啊?我可是客人耶!你要賺我的錢還得看我臉色,居然反過來和我拿喬!再怎麼說,我好歹也是長輩,你這樣不知敬老尊賢,真沒家教!」

  佟鳶尾向來不是省油的燈,反正她也不想賺這死老太婆的錢,陪她耍耍嘴皮子也沒差,打發時間嘛!「『敬老尊賢』?我當然懂嘍!不過那也得要看對方值不值得我尊敬她啊!看你一點也不『閒』的樣子,條件不符合啊!還是你覺得自己已經很『老』了,那我可以考慮看看。」

  「你這死沒家教妁小蹄子!」女客人被搶了一頓白,脹紅著臉罵道。「我替你的父母感到羞恥。」

  「有你這種愛貪小便宜又愛找碴的母親,我才為你的小孩感到丟臉呢!」

  「你!」女客人氣不過,抓起手機就要打電話。

  「幹麼?找警察啊!」佟鳶尾有恃無恐地喊著。「別浪費手機錢了,出了巷子口就有一間派出所,你到那裡去還比較快。」

  鳶尾這麼一講,女客人要打電話也不是,不打電話也不是,只能惡狠狠地瞪著她。「哼!」一哼聲,扭著她胖胖的頭走了,頭上的頭發動都沒動一下。

  「慢走啊!記得別再來嘍!」鳶尾囂張地又補上兩句。

  女客人氣沖沖的推開玻璃門,剛好與走進來的皇廉撞了個滿懷。「哎喲!要死啦!你娘是沒給你生眼睛啊!」

  「抱歉,嚇著您了,有沒有受傷?」皇廉禮貌地詢問著。

  「你咒我死啊!現在年輕人都不知道什麼叫做禮貌了嗎?」女客人潑辣的叫著,抬起頭想藉機訓誡一下皇廉,好消消方才被鳶尾搶白的悶氣,可是一見到皇廉,她反而愣了一下。

  「太太,您不要緊吧?」皇廉看她不說話,以為真的撞傷她了,關心地問。

  「喲!我說這世界還真是小啊!這不是我那不知流落何方的外甥嗎?」女客人換上一副趾高氣昂的模樣,尖酸地叫著。

  皇廉被她這樣一喊,認真地看了她一眼,驀地,寬闊的肩膀稍微抖了一下,卻很快的恢復平靜,對著女客人喊了聲。「大姨。」

  這一聲,喊得店內的鳶尾及他身後的芙蕖都是一愣,兩人飛快的交換了一個眼神。

  皇廉剛剛喊這個女人「大姨」?是那些不認他的親戚之一?

  這個拗客是William大哥的阿姨?哪這麼倒楣?

  「不敢當、不敢當,我哪有這份福氣當你的阿姨啊!」女人說著,語氣中儘是挖苦。「這麼些年不見,我看你混得好好的嘛。孤兒院出來的人果真不一樣,就像是有億萬年壽命的蟑螂和陰溝裡的老鼠,到哪裡都可以生存!我說衛先生,你現在在哪裡高就啊?是哪一家夜總會?名字報一下,哪天我好吆喝幾個姊妹淘去捧捧你的場,好對她們介紹介紹當初誘拐我家小妹的野男人的野種哪!」

  聽她這麼詆毀皇廉,芙蕖替他不值,也替他生氣!若不是她還有點修養,早就直接賞她兩巴掌了。正要替他討回公道,有人已經先發制人了。

  「老太婆,撒野還要看地點哪!也不想想這是誰的地盤?」心直口快的鳶尾已經跑出櫃檯,插著腰對大阿姨「嗆聲」。

  「鳶尾。」皇廉用眼神制止了鳶尾的衝動,他不願意再為這些閒人傷神,再怎麼說,她畢竟是長輩,他不能太過無禮。「大姨,很抱歉,您大概趕時間,我們不送了,再見。」說完,他牽了芙蕖退出門外,想讓大阿姨先離開。

  大阿姨跟著走出「拈花惹草」,來到店門前的空地,卻一臉不想走的模樣。  

  「趕時間?怎麼會?」她尖聲喊道。「不趕、不趕哪!我這種『老人』哪有精力趕時間啊?我看是你們這些次等公民才會趕時間吧!我說外甥啊,你要趕去哪家賓館啊?你們這種專門誘拐良家婦女的人不是最有門路,最會搞這些把戲嗎?」她鄙夷地打量著芙蕖。「你自己說,這個小姐是你第幾個金主啊?小姐,聽我一句勸,別和這種野男人廝混了,小心什麼時候得了病都不知道。」

  芙蕖從來就不知道怎麼會有人尖酸刻薄到這種地步,她實在忍無可忍。「這位太太,麻煩您口下留情,不要這樣傷害人。」

  「喲!有人心疼了!」女人諷刺著。「衛先生,您運氣不錯嘛,這年頭還能找到像我小妹一樣肯為雜碎說話的人,真是你父母親保佑啊!我看——」女人還想說下去,卻被一個男人給打斷。

  「媽,我不是叫你乖乖待在前面精品店等我嗎?跑到這個鳥店裡,害我找了老半天,浪費我寶貴的時間。」一個西裝筆挺的男士走近三人,不耐地說。

  芙蕖不敢相信地睜大眼睛望著來人,他方纔的那一聲「媽」喊得她心驚肉跳。

  這,這不會是真的吧?

  他、她,還有他……眼神瞟過皇廉、女客人,和西裝男。

  如果是真的,台灣未免也太小了!

  糟糕,他若是認出她來,那不就糗大了!

  不行.現在時機還沒成熟,她不能落人口舌,得趕緊遠離是非圈。

  心急如焚的佟芙蕖緊張地想拉著皇廉進屋,可是那個女人卻似乎不想這麼輕易的放人,而西裝男也已經走到她們面前。

  怎麼辦?冤家路窄。

  「哎喲,兒子啊,你未來得正好。」大阿姨故作慇勤地說。「看看這是誰,還記得嗎?」指了指皇廉。

  西裝男看看皇廉,又盯著站在他身邊的芙蕖好一陣子,惹得芙蕖心虛地偏過頭,大氣不敢喘一下,企圖用她頭上的草帽做掩飾,最後西裝男問:「他是誰?重要嗎?」

  「重要,當然重要。」大阿姨假笑著。「他就是你那無緣的表弟啊!記得嗎?幾年前差點被我用掃把掃出門的臭老鼠啊!」

  「喂!死老太婆!你再講一句,我真的拿掃帚掃你出門喔!」說時遲,那時快,鳶尾已經揪了掃把出來。

  「兒子啊,你看那小蹄子欺負我!」大阿姨誇張的拉著西裝男的袖子,假裝柔弱。

  西裝男厭煩地看看唱作俱佳的母親,又輕蔑地掃了一眼皇廉三人,撇撇嘴,無情地回答。「你以為我時間多啊!和這種次級品說話,髒了我的嘴。走了啦!」說完,拉著母親離開皇廉、芙蕖兩人的視線。

  感覺兒子的言語替她扳回一城的大阿姨,得意地朝三人冷冷一笑,抬起下巴,高傲地走了。

  「厚,雖然說一樣米養百種人,可是辛苦的農夫要是知道他們種的米養出這種敗類,不吐血才怪!」佟鳶尾朝那個老女人扮了一個鬼臉。

  皇廉收回視線,也收回內心的傷痛,朝鳶尾扯了一個瀟灑的微笑。「是啊,最好台灣的米都養出像你一樣美少女,農夫們就不枉此生了,對吧?」

  「是嘛!我就說我應該取代張小燕去拍稻米廣告的。」被皇廉稱讚的鳶尾喜孜孜地說,大眼睛一掃,見到皇廉手中的蛋糕盒。「哇!大哥,你很夠義氣喔!竟然知道要買東西孝敬我。」然後壓低聲音問著。「怎樣,如願抱得美人歸了吧?」

  皇廉也學她壓著聲音說:「你看呢?」

  兩人一起望向仍面向門外的佟芙蕖。

  鳶尾的眼光在那個變得已經不像佟芙蕖的芙蕖身上繞了一圈,然後她一雙大眼睛像彎月般,揚成漂亮的上揚弧線。「八九不離十了,大姊夫!」曖昧地對皇廉笑著。

  「衝著你這一聲『大姊夫』,這個蛋糕一半賞你了。」

  「耶!來,我們先開動。」孩子心性的鳶尾一把接過蛋糕盒,興奮地就拉著皇廉往佟家客廳走。

  「拈花惹草」裡只剩下兀自發怔的佟芙蕖,她的心裡像打翻了五味醬料,什麼滋味都有,卻什麼也不明白。

  *  *  *

  衛皇廉在佟家田過杜鵑所招待的晚餐後,開心的揮別了佟家,姊妹。之前的一場混戰似乎對他不造成任何影響,反而是佟芙蕖顯得心事重重,用完飯後就立刻離桌,躲回四樓的房間裡。

  兩個妹妹以為古板的大姊害怕她們嚴刑逼供過去的三天兩夜經過,也就自以為貼心的放她一馬了。

  芙蕖背靠著床頭櫃,兩條腿蜷曲著,將自己的下巴頂在膝蓋上,雙眼無神的望著窗外的燈火,她位於四樓的臥室向來有極佳的夜景,不過,她現在沒這個心情欣賞。

  她的心裡,儘是下午那女人的潑婦罵街和西裝男離去的景象。

  那個被皇廉稱為大阿姨的人,本該是她未來的婆婆,因為西裝男——皇廉所謂的表哥,就是她的未婚夫徐全稜。

  芙蕖心裡彷彿藏有一座溫泉似的,溫熱的泉水不斷地冒出來,眼看就要將她淹沒,她卻無法逃開。更糟的是,這座泉的名字叫苦澀。

  過去三天,她想了好多種面對徐全稜的場面,猜測在他得知她決定先暫緩婚事的反應,他可能會生氣、會憤怒、會取笑,或者羞辱她,可是她從未預期他竟然會認不出她來!  

  她是做了一些改變,但有誇張到讓人認不出來嗎?

  再過一年就要和她共結連理的未婚夫竟然沒有認出她來!

  這真是一個完全沒有笑點的笑話。

  她的嘴角泛著重重苦澀,為自己,也為他。

  事實已如此明顯,他心中根本沒有她。既然如此,她還需要為他堅持什麼、愧疚什麼嗎?

  芙蕖搖搖頭。 

  下了床,從書桌抽屜抽出一張白紙,拿過筆筒中的原子筆,在紙上寫下了四個大字,之後將它裝進一個信封裡,用漿糊黏好。

  然後她由梳妝台中取出一個紅絲絨的盒子,把它和信封放在一塊兒。

  她決定,向她的過去說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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