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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 安琦 ] 紫荊香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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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9-19 00:35:19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誰會相信一名看似柔弱的女孩

  居然會為了一段荒誕無稽的傳說

  用盡十八般武藝,

  穿越層層關卡只為了竊取一項只具觀賞價值的宗教文物?

  別人或許不相信他商繼人~

  金身舍利的守護者卻是布下了重重「驚喜」

  等候她大駕光臨梁無心~神偷第二代,

  自從四年前出道她的一切便在他的掌握之中

  為了彌補前世她在他眼前香消玉殞的憾恨

  他要還她一顆完整的心~只是……

  轉世為人的她可還會記得他?

  可還是那個全心全意愛他的紫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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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9-19 00:36:03 |只看該作者
   
楔子&緣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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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源起

  群峰高聳,直入天際,峰頂罩雲,雲深處,有古剎一座。  

  法孤寺--寺如其名,孤高矗立於險峻的山巔處,如遺世獨立,又如俯瞰紅塵,笑  看人間。  

  寺內正殿,有尊法相莊嚴肅穆的大佛,大佛半掩的眼眸下,看的正是一出生離死別  。  

  禪座上,有一名百餘歲的老僧,老僧氣數將盡,但自若的慈顏依舊,讓人理不清是  行將就木,還是喜盼新生。  

  只是,他心中真有一牽掛。  

  牽掛的是,修行十世,如今功德圓滿,本應懷著善喜的心回歸天地,卻無法避免靈  魂出走後,皮相帶給世人的煩苦。  

  睜著蒼老的眼皮,他對著座前數名弟子交代,尤其是挨著禪座、口中誦經不斷的大  弟子。  

  徒呀!  

  師!  

  為師無能,心之將離,卻徒留一身圭礙。  

  守護師父金身,是徒兒的責任。  

  金身難守,只怕子時一過,元神歸天,鎮寺的法氣一弱,屆時群魔亂舞,群妖並起  ,其爭食金身的狂惡,並非你們所能抑止。  

  師,那徒兒應當如何?  

  趁為師一息尚存,將金身燒為舍利。舍利有二;一封佛座底,一封佛眼中,日夜誦  經,杜絕妖魔,任重而道遠,你們可忍無?  

  可,徒兒將永生永世守護舍利,縱使進了輪迴道,亦守之不棄……「……進了輪迴  道,也不離不棄。」  

  公元二□三□年,台灣某市區一棟樓高百餘層的商業大廈第七十七層的某個角落,  一道輕愁的女音低喃。  

  第七十七層樓近數百坪的空間,全屬於一家科技公司,而這家傲視同業的明日科技  公司,將於三十小時後,舉行一場規模浩大的科技展覽。  

  展覽時間將屆,保全人員巡邏的頻率更加密不透風,只是一名年輕男子卻毫不受防  盜措施影響。  

  此刻的他,正站在展覽會場內部,一間專用辦公室裡的一大片落地窗前,俯瞰著腳  底下,享受七十七層的樓高帶來的優越感。  

  他之所以能如此愜意,原因無他,因為他正是這家科技公司的創辦人,人稱「笑面  修羅」的商場名人--商繼人。  

  商繼人將視線由窗外的風景,再度移回手中那令他瞬也不瞬的一隻收藏盒上。  

  不及巴掌大的盒子內,躺著一顆泛著紫紅色珍珠光澤的舍利子。  

  金身舍利子--身價不明,背景亦鮮為人知,最多僅能以秘辛一詞冠之,只是秘辛  方才卻由身後那一名「外人」口中道出。  

  「不離不棄……故事說得很精彩、詳細,但我並不以為你偷它就只是為了這段淵源  。」嗓音式地深沉,低蕩在建築裡,像一場迷障。  

  是的,任誰也不會相信,一名外表看似柔弱無比的女孩,居然會為了一段眾人聽來  皆感荒誕的傳說,用盡十八般武藝,穿越數層保全關卡,進入會場最內部的辦公室,只  欲竊取展覽品中最最不起眼的一項--金身舍利子。  

  如果今晚不是他「心有靈犀」,來個坐鎮現場,或許他便會錯過這個逮住現行犯的  機會了。  

  然而,會場裡滿是價值上億的「明日寶藏」,她為何獨獨看上這一項可能只有觀賞  價值的「宗教文物」?  

  動機徹底可疑,只是他套話,她卻始終守口如瓶。  

  直到半個小時之前,他在她身上實驗了自己的業餘興趣--催眠術。  

  拇指在收藏盒側面的機關按了下,嗡地一聲,泛著冰冷銀光的收藏盒又將舍利子吞  進了腹中。商繼人轉過他高大的身軀,臉上掛著意欲不明的笑,一步步走向前一刻為了  安責「實驗品」而將辦公用具一掃落地的辦公桌。  

  感覺到一道厚重的人影逼近,被安坐在辦公桌上的女孩,思緒猛地自悠遠的記憶中  抽離。  

  她隨即想從辦公桌上跳下,但就在赤裸的腳趾碰觸到柔軟的地毯之前,她便被商繼  人一把按住。  

  「坐著就好,除非你想躺著。」商繼人瞟了眼辦公室的長形沙發,笑得輕鬆自在。  

  再次逼近她,一股從她出現之後就佔據他嗅覺的清香,轉眼間又更濃郁了。  

  他貪婪地嗅著,彷彿這香氣正是他生命的根源、心臟鼓動的目的。  

  他,是熟悉這香味的。  

  眼前的她,眼眸如泉水般澄澈,發像黑絲緞一樣的烏亮,黑色夜行衣下的胴體雖柴  瘦了點,但還算玲瓏有致……不可置否,這些外在條件全都能讓男人難以自持。  

  只是,他看她,卻是看不見這些致命的吸引力,而是她所給予他的一種熟悉感,就  像他等她,已經等了很久很久似的。  

  「閉……閉嘴!你這個無賴,你想知道的,我全都告訴你了,你還想怎麼樣?」女  孩一慌,忍不住罵人。一會兒,她發現自己說錯話。  

  他想知道的?  

  喔……不!她壓根不知道他想知道什麼,是她剛剛說的那一些嗎?  

  那一段連她也沒聽過的故事,是在他對她催眠之後,她嘴巴不由自主念出來的呀!  

  看來這男人似乎有著她不得不相信的本事,若不趕快脫身怎麼行?  

  腳板一提,想往商繼人平坦的小腹踢去,卻被他抓個正著。  

  「可愛的女孩都像你一樣這麼易怒的嗎?冷靜才是一名成功的樑上君子應恪守的最  高法則,你的師父沒教過你?」他抓著她小小的腳掌,故意拿在掌心摩挲。  

  女孩霎時僵硬得跟條棒冰一樣,汗更似融化了的冰水,淌了後背一整片。  

  不安!她血液裡充塞著滿滿的不安!  

  可是卻不全因為他是男人、他長得魁梧嚇人,還有他逮著了她。  

  而是他的眼神--他看她的眼神,固然不是窮兇惡極,但卻好似他早就已經認識她  ,早就料到她會出現一般,好令人發毛。  

  急急避開他淺褐色的眼,她盯著地毯上她那有著通訊、電擊、譯碼功能的腕型輔助  器,而後努力想掙脫將自己雙手綁在身後的層層布結。  

  順著她急切的眼神望去,商繼人低低說了:「想要我放了你嗎!?」  

  「當然。但是你肯嗎?我不認為你肯!」她是賊,哪有人抓到賊又放掉的道理!她  不信。  

  「那麼很抱歉,你猜錯了。」嘴邊噙笑。「我肯,但是你得先告訴我另外一顆舍利  子的去處。」  

  「另外一顆?開什麼玩笑,我……我怎麼會知道?你不如擲□比較快了!」  

  她連舍利子有幾顆都不知道,又怎會知道他指的「另外」一顆在哪裡!  

  「擲□?」他笑,五根手指跟著爬上她開著玩笑的嘴巴,惹來她一陣愕然。「我敢  打賭,你知道,只是得花一點時間想想罷了。」  

  「……你又要?」掙扎狀。  

  商繼人兩指一彈,女孩眼前登時又是模糊一片,只能軟軟地趴伏在商繼人厚實的肩  。  

  他扶住她細細的頸項,不讓垂下。  

  「不會有事的,催眠只會幫助你更輕鬆地回憶,你只需告訴我另外一顆舍利子的去  處,還有……關於我們的一切……」  

  「什麼……一切?」  

  「我們的。」輕下指令。  

  朦朧間,女孩再度闖進了記憶的洪流,跟著洪流激烈飄蕩。  

  她極度心慌,直到眼前出現一道溫暖的光芒。她被吸引了過去。  

  慢慢地,在她心跳逐漸趨緩、靈魂觸及芒暈之際,她的唇間牽出了一道勾人心魂的  淺笑。  

  「那裡,我們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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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9-19 00:36:51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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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宋,東京汴梁--暖暖的陽光普照。  

  「來來來,快來買又香又大的香糖栗子,粒粒經過挑選,買一斤送一兩,好吃多買  些,壞栗子的不算錢咧--」  

  盛夏的京城熱鬧異常,窄小交錯的巷道擠滿了努力吆喝的攤販。  

  從字畫販售,到童玩小擔,一攤接過一攤,放眼人臉人背,處處繁榮景象。  

  而雜杳的人群中,有兩名男子特別引人注目,原因無他,因為他倆正是「封記」海  味乾貨行的收款代表--整條長街上食品攤的衣食父母。  

  因為街上大多數的飲食店家、食擔,都使用封記出貨的海鮮山產乾貨,且用過的人  莫不稱讚封記的乾貨「物美價廉」。  

  就因為「物美」,所以用了封記乾貨的擔子生意特別興旺;也因為「價廉」,即使  是小小生意,也能大大受惠。  

  於是,「封記」自然而然也就成了大大小小攤販口中的「衣食父母」了。  

  二少爺,這個月慶祥鋪子該收的貨款才給了一半,瞧那祥老爺子一臉的困難,會不  會真的交不出餘款吶?如果真交不錢來,咱們是不是得告訴大少爺,將他列為『信譽不  良戶』?」  

  小夥計孝春懷裡緊緊拽著布包,將剛剛一路上收來的貨款壓得牢牢,惟恐一個閃神  ,就得三輩子作牛作馬來還。  

  一襲青衣飄飄,封輕嵐走在孝春前頭,腳步隨性,眉眼儘是和氣。  

  「不急。」  

  他一面回答,一面笑著和一旁賣羹湯的老翁打招呼。  

  老翁在這街上賣羹湯已有數十年時間,一家子吃穿全靠這兒,他羹裡添的菇類、魚  片乾貨,就是向街底的慶祥鋪子買的。  

  雖說料理的材料有諸多選擇,而乾貨固然不是最佳的抉擇,可卻是省去時間、距離  的最好考量。  

  最起碼,像賣羹的老翁一類的小販,就無須為了在羹裡添點鮮味,還得天天提著釣  竿問候河神。  

  給人方便,也就是給自己方便--這便是封家作生意的不二箴言。  

  「可是二少爺,今早出門,大少爺還千叮嚀萬囑咐地告訴孝春,要孝春……盯著您  將貨款收齊的。」  

  「你說,大哥要你『盯』著我?」打趣地睨了身後的少年一眼。  

  「不……不是,孝春哪敢盯少爺!」他又不是大白天作賊--膽子大了。「只是大  少爺說了,咱們店裡的東西賣得夠便宜,再讓人賒帳,哪說得過去。」  

  像二少爺這樣讓人一賒再賒,擺明就像在開救濟院,只怕一街子的小貓、小狗都給  養得肥嘟嘟,封家上下十餘口卻給餓扁了。  

  「唉!你又聽了我大哥的惡言惡語了。」封輕嵐癟癟嘴,掉頭轉進一條巷子內。  

  孝春忙跟上,微喘道:「但是大少爺他說的也對呀!」  

  「我沒說他錯,只是作買賣方法有好幾種,剛柔並濟,才會財源滾滾。」  

  他大哥封棲雲常說他是下了鍋的麵條--硬不起來,可他瞧大哥那脾氣才是茅坑裡  的石頭--又臭又硬。  

  如果天天收帳如討債,遲早會連熟客都給趕跑的!  

  「剛柔並濟?」  

  見孝春一臉疑惑,封輕嵐乾脆來個「就地取材」,他霍地指向路旁一名該是做錯事  而正被爹娘修理的娃兒。  

  「瞧見沒?」  

  「瞧……瞧見什麼?」  

  孝春咕噥著吞下口水。二少爺指著那娃兒,該不會是暗示他再多嘴便會有此下場吧  ?  

  「我說那娃兒,如果小春子你再多嘴……」  

  「我……我不多嘴了,二少爺你怎麼說怎麼是!」小夥計摀住嘴巴,只餘兩隻眼珠  子驚慌地轉。餘音拖了半晌,封輕嵐終於忍俊不住,他大笑。「你這麼緊張做什麼?我  又不是你那成天只會對人板著臉的大少爺。」損了自家兄弟一把。  

  二少爺不是大少爺?  

  是……是呀!二少爺是出了名的好脾氣,怎會凶他!孝春這才鬆了口氣。  

  「我叫你看著那娃兒,是想告訴你:跟我們賒帳的店家就和那做錯事的娃兒一樣,  我們天天催他就像天天打他,愈打他就愈生脾氣。」  

  「可是他們欠的是銀兩,能填飽肚皮的東西,不催可以嗎?」  

  「我說過不催嗎?」封輕嵐故弄玄虛,惹得身邊人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還不  懂?來,你再看看。」  

  就像是套好似的,剛剛還拿竹帚子打孩子的大娘,此刻居然拿出事先預備好的糖葫  蘆串,塞到仍在抽噎的孩子手中。  

  「這個……」  

  孝春糊塗了。以前他做錯事,他娘都是這麼打打他又摸摸他的,哪有什麼稀奇呢!  

  封輕嵐笑了。  

  「拿出葫蘆串的意思,是告訴孩子;做錯事的下場只有一種,但做不做錯事卻是可  以選擇的。做生意也是一樣道理,天天逼帳,店家只會覺得我們太過計較,但是我們今  天讓他方便,他卻不可能不知道我們的用意。」  

  他又舉步往巷底走,孝春則茅塞頓開地跟了上去。  

  「是不是店家認為我們夠體諒人,就會一直跟我們買乾貨,我們也就會財源滾滾?  」  

  「嗯!孺子可教也。」封輕嵐開懷地笑。雖不知道舉這例子是否完全正確,可最起  碼讓孝春懂了他的用意了。  

  「說的也是。以前慶祥鋪子也不是沒賒過帳,可到了一定時候,祥老爺子總會自己  將貨款送到店裡來。」  

  記得上回他來店頭送錢,還一面捧上銀兩,一面對二少爺哈腰道謝,直到人走了老  遠,才沒再聽見他不時結巴的聲音。  

  「是了,我們不是不催帳,只是得催在時候上,祥老爺子好不容易盼到嫁閨女,我  們等他囊袋寬鬆些,再收也還來得及。」  

  「原來如此。」  

  「懂了就好。收了一整天的帳,肚皮也開始不爭氣了,找家客棧坐坐!」  

  出了巷子,他們經常用膳的客棧就在前頭,孝春肚皮早嚎叫得緊,帶了頭就往客棧  門前去。  

  只是他才剛提了腿要上梯,就給一道從客棧裡頭飛出來的黑影嚇得連退數步。  

  「死乞丐!好好的剩飯、剩菜不吃,竟敢到我店裡來偷東西,真是給天借了膽子!  」  

  只見客棧掌櫃的在門前吆喝。  

  稍許,街上的人群全似蒼蠅見著了糞一樣地圍了過來,這是這條街上三天兩頭必然  會上演的戲碼,不瞧白不瞧。  

  下了梯,掌櫃那寬大的腳板便毫不留情地往伏在地上的人印去。  

  「嗚……」承受著猛烈的外力,瘦小的乞兒只是細細地嗚咽一聲,就再沒下文。  

  「王八羔子,以為裝死就沒事了是不是?嘖!像塊木頭一樣,踢得我腳都痛了。還  不快放開東西!」又是一陣猛踢。  

  乞兒蜷著身子,懷裡似乎抱著東西,他那接近皮包骨的四肢,活像四條繩索,全力  纏護住懷中物,彷彿它遠比自己的生命來得重要一般。  

  「該死,你到底放是不放?」  

  踹得腳酸,掌櫃的停下來喘口氣,等他氣順點兒了,又抬起腳準備再來一回合。  

  「掌櫃的,這乞兒到底做了什麼事,讓你氣得吹鬍子瞪眼?」有人好奇一問,但關  心的卻不是乞兒危險的處境。  

  說到這個,掌櫃的就氣,腳下又洩憤了幾下,才說了:「你們大夥兒聽聽看,我在  這街上開了十餘年的店,就沒碰過這種怪事--這乞兒不乞食,卻偷酒喝來著!」  

  聽完,一名小販訝喊:「什麼?你說他偷酒喝?」  

  「可不是。」  

  「那這臭乞丐還真該揍,客棧後頭明明擱了那麼多好吃的他不吃,反倒學人喝起酒  來,真是癩蛤蟆妄想登仙班,該揍!」  

  說完,小販馬上伸腿一蹬。這一蹬不但蹬翻了乞兒不堪一擊的身子,連帶也蹬飛了  他懷中的酒罈。  

  「瞧,我就說他偷了我的酒,現在大家都可以作證了。」  

  掌櫃的這下兩手一拍,更理直氣壯了。  

  原本他還不太確定是否真是乞兒偷了他的酒,只是櫃檯後的酒少了一壇,而乞兒正  好在附近,他捉了個替死鬼,先揍了再說。  

  幸好讓他瞎貓碰上死耗子!  

  他笑臉一張,跨開腿就要拾起掉在一邊的酒罈,沒想到那被打得奄奄一息的乞兒,  居然手腳飛快地將酒罈再次抱回懷中,這次用力的程度,就像是在宣佈他死都不會再放  。  

  見狀,不僅掌櫃的烏雲罩頂,就連週遭的人群也開始鼓噪起來。  

  「該死的臭乞丐,看我怎麼修理你!」  

  看來這次他不打扁他,是絕不會停手了--???  

  「別打了。」  

  一邊,再也看不下去的封輕嵐挺身擋下了數人掄出的拳頭。  

  見打錯人,那些拳頭的主人便連忙收回手,竄進了人群內,只剩逃不了責任的客棧  掌櫃呆愣愣地杵在原地。  

  「封二爺,你怎麼……來了?」他心虛地將手反剪到身後。  

  「我餓了,不到客棧該到哪兒?」揉揉受傷的額角,封輕嵐沒事人似地說道。  

  他雖然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但被一陣看不清來處的拳頭全往身上招呼,  還是難以招架的。  

  「二少爺,你沒事吧?」孝春擔心地上前探看。  

  「我沒什麼事,你倒是看看那位小兄弟傷得如何?」他身強體壯,可能也受不了那  幾腳,更何況瘦弱如他!  

  但孝春卻沒將他主子的第二句話聽進耳朵,他轉而瞪向一臉怕惹事的客棧掌櫃。  

  「掌櫃的,我問你:一壺酒抵不抵得上一條人命?你們以多欺少,以強欺弱,萬一  小乞丐真被你們打死了,到時候你們拿什麼來賠!」  

  他說的全是二少爺平日教他的,今天就算是被人笑「狗仗人勢」,他也罵這群沒良  心的人罵定了。  

  掌櫃的聽了,頗為不服。  

  「賠?那臭乞丐偷我東西,我沒將他往衙府裡送已經夠寬容了,你居然要我賠他,  天底下哪有這種道理!你們大夥兒說是不是?況且我也沒想將他打死,只是教訓教訓他  難道不該?」  

  「可是你們明明已經將他打得半死不活,還睜著眼睛說瞎話!」  

  「什麼睜著眼睛說瞎話,你哪只眼睛看見他死了?你說呀!」掌櫃的胸挺到半天高  。  

  「你……」  

  「別吵了。」封輕嵐又擋在兩隻張牙舞爪的老虎前。「孝春,你先退下。」  

  「可是少爺,他……」  

  「小兄弟偷客棧的酒,理虧在先,掌櫃的沒有錯。」封輕嵐欲息事寧人。  

  「少爺,他打人你居然說他沒錯!」  

  封輕嵐又是一擺手,要孝春稍安勿躁。他問向正在暗笑的人:「掌櫃的,今天就看  在我的面子上,酒錢我照價賠你,小兄弟……你就放他一馬。」  

  望住地上蜷縮著一動不動的身影,他不禁有些擔心。  

  「二少爺,為什麼要賠?把乞兒手上的酒還給客棧不就成了!」  

  「乞兒偷酒一定有他的需要。這酒就當作是我買下來的,掌櫃的出個價吧!」在說  話的同時,他瞧見地上的人不知怎地打了個顫抖。  

  機不可失,財神爺自己來敲門,掌櫃的哪有不應門的道理?  

  「不多,就……五兩銀。」  

  「五兩?你開什麼玩笑!乞兒抱的酒罈上紅紙黑字寫了『白干』,這種次等酒哪值  得了五兩銀,你存心坑人!」  

  不只孝春,他的妄口,在場的人都心知肚明。  

  掌櫃的這才覺自己的確開價開得太高,於是他又想開口將價錢減減「就五兩。孝春  ,將錢給掌櫃的。」  

  孰料,封輕嵐竟快口響應了,掌櫃的霎時笑顏逐開。  

  「……」知道自家主子的好心腸又發作,他一個小夥計再也沒話好說。  

  孝春從布包中掏出銀兩,然後心不甘情不願地拍到掌櫃的手上。  

  拿到錢,二話不說,掌櫃的就轉頭回到客棧去,而原先看熱鬧的人群也一哄而散。  

  事情解決,封輕嵐走至小乞兒面前,準備攙起他,哪知乞兒不待他扶,自己就撐起  了身子,搖晃地站了起來。  

  「小兄弟,我看還是讓我帶你去給大夫瞧一瞧比較妥當。」  

  他捉住乞兒仿若枯枝的手臂。而乞兒則仍低著頭,緊抱住酒罈,半聲不吭。  

  見狀,孝春不禁替主子不值。  

  「二少爺,他一定只是想喝酒罷了,我們說不定還礙了他的事了。」  

  「小兄弟,你要這罈酒究竟為了什麼?有沒有什麼我幫得上的?你住在哪兒?或許  我……」驀地,封輕嵐一連串的問話被動地截斷。  

  此刻那乞兒正抬臉看他,無法控制地,他居然被他那張骯髒無比的尖削小臉給吸引  住。  

  因為覆了層泥垢,看不出乞兒長相好壞,但巴掌大的五官上,一雙黑黝黝的精神大  眼,卻在瞬時牢牢吸住他的思緒。  

  在他淨澈的黑黝雙眼裡,封輕嵐似乎看到了與他年齡不符的滄桑和深意,彷彿他已  看盡人生百態似的。  

  如果眼神能看出一個人的年歲,他幾乎就要猜他是個年過半百的老叟了!  

  不!這種老成,或許三個老叟加起來都無法比擬。  

  是眼花了?  

  封輕嵐眨眨眼,想再細瞧一次,可乞兒卻在這時掙脫他的扶持,自顧自地往反方向  走去。  

  「小兄弟!」回了神,封輕嵐忙跟上。  

  見狀,孝春在後頭叫道:「二少爺,我們別管那乞兒了,大少爺還在店裡等點帳吶  !」  

  封輕嵐沒理會,只是緩步跟在乞兒的身後數步處,一路上見乞兒步履不穩,也沒再  上前幫助。  

  跟了約莫一刻鐘,三人來到了京城西區老舊胡同裡的一間廢棄宅第前。  

  宅子頗大,只是看起來已荒廢多時,除了門前雜草叢生,就連原有的兩扇木門也已  沒了一扇。  

  乞兒熟門熟路地沿草叢間的小徑顛了進去,一下子就消失在小徑的盡頭。  

  封輕嵐不假思索,擬欲進門,但膽子較小的孝春卻出聲喊住:「二少爺,我們走了  吧!這幢宅子這麼久沒人住,裡頭又髒又亂,沾上穢氣可不好。」見封輕嵐沒應聲,他  又喊了:「二少爺,您就別進去了,那乞兒連句謝謝都沒捨得說,一定是個不知好歹的  傢伙,您這麼關心他,他可能還嫌您煩哩!」  

  終於,封輕嵐回過頭來。  

  「無論如何,我不放心他。你就在門外等,一會兒我就出來。」  

  說完,他便往宅子深處走去。而孝春不敢放他主子一個人冒險,縱使已雞皮陣陣,  他還是跟了進去。  

  沿著小徑,兩人走到了一扇門前,裡頭肯定是這棟房子的前廳了。  

  進了門,無須尋找,就見乞兒背對著他們站在一片乾草堆前,他垂著頭,不發一語  ,剛剛還抱著的酒罈則擱在他跟前。  

  如此場景,多少會讓人想起古書中的鬼魅奇譚,孝春不禁搓了搓發寒的手臂。  

  「二少爺……他……」  

  封輕嵐不疑有異,上前一探,頓時,眼前所見的景象令他倒抽了口氣。  

  孝春跟著上前,卻只換來一連串的反胃。  

  「二少爺,這……這……居然有死人,我……我們別待在這兒了,快……惡--」  

  雖然已掩住了口鼻,但撲面而來的酒氣加腐臭味卻似乎能穿牆透壁。  

  草堆中躺了一名明顯已經斷氣的老乞丐,只是乞兒卻仍緊緊瞅著他,彷彿還期盼他  伸手拿酒似的。  

  望著滿臉傷痕的乞兒,封輕嵐心頭微微波動著酸意。  

  原來他到客棧偷酒,為的只是想讓老乞丐喝酒,甚至在極可能被人打死的情況下,  還是緊緊護著酒罈不放。  

  這……這該是什麼樣的感情!  

  「二少爺,老乞丐死了可能也沒人會來收屍,任由他在這棟宅子裡腐敗,可能也太  殘酷了,不如我們先出去,再叫人來處理。」  

  孝春知道主子心腸軟,一定不會讓老乞丐就這麼陳屍於此。  

  「好。」果如所料。  

  「那麼二少爺,我們……就先出去吧!」再在這兒多待上一刻,他可能隨時會被那  臭味熏昏。  

  於是孝春轉頭往門外走,可到了門外,卻發現他的主子居然沒跟在後頭。  

  「二少爺?」  

  不得已,他又返回臭氣熏天的屋內。靜默間,只聞封輕嵐喃言……「老乞丐的問題  解決了,小兄弟的問題卻還存在。」  

  死者不能復生,也不會再感受到任何痛苦,現在他擔心的只有那還活著的人。  

  「二少爺,您該不會……」  

  孝春的話還沒說完,就見封輕嵐牽起了乞兒的手。  

  他對他輕聲道:「走吧!」  

  乞兒的年紀應該不出十二、三歲,現在若沒人幫他一把,日後他也只可能和老乞丐  一樣在街頭顛沛流離,然後了此殘生。  

  為數眾多的街頭棄子他幫不了,最起碼,他現在能幫上眼前這一個!  

  怎知看起來明明輕如飄羽的乞兒,腳底下卻生了根似的,任封輕嵐怎麼拉也拉不動  。  

  他的視線從頭到尾均未曾從老乞丐的屍體上移開過。  

  知道乞兒留戀什麼,封輕嵐在他耳畔歎道:「我曉得你捨不得他,但老爹在天之靈  想必也不會希望你再繼續苦下去。他的後事我會吩咐人好好辦了,你不必擔心,就安心  跟我走吧!」  

  他令人舒服的嗓音緩緩流洩在空氣中,不知過了多久,終於飄進乞兒的耳朵。他抬  頭望住封輕嵐,穿著破草鞋的腳也跟著移動了。  

  「很好,我們回家。」他牽著乞兒的手,嘴上儘是滿意的笑。  

  可一旁驚愕的孝春卻忍不住發難:「二少爺,您……您真要帶他回店裡去啊?」  

  其實他知道自己是多此一問,因為每次他主子從街上拾回一些沒人要的貓呀狗的,  臉上的笑容就是現在這個樣。  

  只是……這回他想帶回去的卻是個人啊!  

  牽著乞兒到了大廳門口,封輕嵐癟癟嘴。「有什麼事我負責,大哥想罵人,我會乖  乖站在原地讓他罵,你不會有事。」  

  換作是他,也會擔心他大哥那臉兒見愁!  

  「但是……二少爺,您還是不要……」  

  「不要怎樣?再磨蹭,我們可能到天黑都還沒走出這幢宅子。孝春,你想在這過夜  嗎?」封輕嵐壞壞地說。  

  「天黑?」忽然,孝春覺得四周吹來陰風一陣。「我……我才不要在這裡過夜。二  少爺,我們快走吧!」  

  孝春領在前頭,而封輕嵐帶著乞兒正要走出門,但乞兒卻又突然停下腳。  

  「怎麼了?」他該不會不想離開這裡吧!乞兒一直想縮回手,封輕嵐不禁納悶。  

  乞兒悶不吭聲,眼裡有著堅持。  

  僵持了好一會兒,封輕嵐終於不悅道:「你要做什麼我都可以答應你,惟有留在這  裡不行。老爹已經不在了,難道你想陪著他的身體一起發臭、一起腐敗嗎?」  

  他難得語氣壞。  

  「……二少爺?」連在封家待了極久的孝春都吃驚。他家主子今天居然破例凶人!  

  「……」  

  乞兒仍是執意先前的動作,且愈縮愈用力,失望的封輕嵐只好將手一放。  

  「我雖不能向你擔保什麼,但是卻能告訴你,你只要一鬆手,就會回到以往任人欺  侮、吃不飽穿不暖的生活,要不要跟我走,決定權在你自己。」  

  他口出重話,可乞兒就只是無言地瞅著他。  

  「二少爺,這乞丐擺明就不識天高地厚,他想當乞丐,就讓他去當吧!店裡頭大少  爺還等著我們呢,何必拿時間跟他閒耗?」  

  又等了半晌,封輕嵐終於死心地扭頭就走,但人才走到門外,身後就傳來一聲叫喚  :「……東西。」聲音清潤卻無力。  

  回過頭,只見乞兒手裡多了一樣東西,像是一小節樹根或樹枝之類的物品。  

  「我拿……東西……咳!」  

  他又重複著剛剛那句話,並將手中的物品出示,於是封輕嵐恍然大悟。  

  原來方纔他不讓他牽,是因為想回頭拿東西。  

  他不過是想拿老乞丐留下來的遺物,可他卻誤會他,還對他說了一大堆傷人的話。  

  不該,真不該呀!  

  封輕嵐懊悔地杵在原地,而當他再抬眼時,乞兒竟毫無預警地軟下了身子。  

  「我……拿……東西……」  

  一直到撲倒在地,乞兒還是重複著同樣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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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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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平街底,封記海味乾貨行--櫃檯後,封棲雲一邊翻著帳本,一邊用食指屢屢在  堅硬的桌面敲出不耐的響聲。  

  又是一整天,他那「不成材」的二弟出門收帳,又給收了一整天了!  

  炯炯有神的眼睛始終盯著門外,一對又黑又濃的八字眉,只差沒擰成倒八字,那副  要怒不怒的模樣,看得幾名受雇的店頭小廝無不紛紛走避。  

  其實他那一板一眼的偏執個性並非天生如此,而是後天環境所驅使。  

  自從幾年前他們的爹娘雙雙仙逝之後,他給人的印象便成了這樣了。  

  話說他父親還在世時,這家乾貨行僅是個專賣雜糧、花籽、菜籽的糧行小鋪,勉強  可以維持一家數口得溫飽罷了。  

  在一次因緣際會下,當時仍在外地求學問的他,得知了山海產乾貨在京裡風行的可  行性,於是便立即收拾好行囊,提前返鄉,欲告知雙親這個能在短時間獲益、甚至光耀  門楣的好機會。  

  孰料,事情卻不如他所想順利。  

  「爹,京郊那幾塊地雖然是封家祖先留下來的,但變賣一部分來作乾貨買賣有什麼  不好?趁現在京裡頭還沒幾個人熟這行,時機正好哇!」  

  二十有三的封棲雲滿腹熱忱地對他白髮如雪的父親建議。  

  「我沒說你的提議不好,只是店裡頭的花籽、菜籽都是那幾塊地種來的,你讓我變  賣了,以後店裡賣的東西從哪兒來?」  

  忙著搓掉竹篩上菜籽的薄膜,封老爹將他的話當作涼風拂耳。  

  「店裡賣的東西?」封棲雲擰起眉頭。「賣了地,進了乾貨,自然是賣乾貨。只賣  一些不起眼的菜種子,封家要到什麼時候才能發達?」  

  「發達?」停下手上的動作,封老爹對他那急進的兒子慈祥笑道:「咱們封家的祖  訓說了:富貴名利煙雲過,知足常樂度百年。吃有得吃,穿有得穿,攢那麼多銀兩做什  麼?」  

  再說,要他拿土地去搏機會,這種可怖的事他可做不來!  

  「爹,棲雲這麼說,為的也是想讓封家上上下下過得更舒坦吶!」  

  「這件事過些日子再說吧!待會兒我還要送些菜乾到崔大嬸那裡去,就不跟你多談  了。」  

  瞪住他爹踽踽而行的固執背影,封棲雲怕是氣壞了。  

  富貴名利煙雲過,知足常樂度百年……封家祖先好個祖訓!  

  若不是那一回他爹拒絕了他的提議,他家也不會在一次蟲害肆虐之下,收取不到賴  以維生的花菜種子,而因此走入窮途末路,最後連雙親過勞得病,想請個大夫,都拿不  出診金。  

  可笑的是,就當他將家裡惟一還算值錢的土地變賣,準備東山再起之際,爹娘就已  熬不住一口氣,雙雙撒手人寰了。  

  這該怪老祖宗的訓示靠不住,還是怪老天作弄人!  

  倘若當初他爹聽從他的建議,或許還能看見今天封家光大的局面!  

  時至今日,雖然證明了自己的想法,但人事全非又有何用?  

  自此以後,他狂妄的個性還在,但和氣待人的脾氣卻已隨往事煙消雲散。  

  他發誓,他絕不會像他爹一樣,守舊溫吞卻換來個羸病餘生,樂天知命卻反被老天  給戲弄了。  

  只是……他這麼想,他那二弟封輕嵐卻不會這麼做。  

  讓別人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輕嵐,簡直就像他爹的翻版,甚至還有過之而無不及  !  

  街頭巷尾還常說他是什麼僧人轉世?佛根深扎?  

  他看呀,他擺明就一副爛泥個性,不經常做一些蠢事來將他氣得七竅生煙,怕是不  會太快活的。  

  一想到這兒,封棲雲的臉色便又青了一層。  

  說人人到!  

  就在這時,門口處傳來封輕嵐那讓人聽了通體舒暢的聲音,只是這回多了點……緊  張?  

  「快快!快幫我把人背進去!」  

  擱下帳本,封棲雲原準備拿那套幾乎已念爛了的詞去迎接他那「不成材」的二弟,  可人才出了櫃檯,就讓倉皇進門的人影撞個正著。  

  「哪個該死的不長眼睛,快給我站好!」  

  幸虧他身型矮胖了些,重心特穩,只給撞退了幾步,不然波及他腳跟後頭那幾袋昂  貴的干元貝,就不只是罵罵這麼簡單了。  

  封棲雲這一吼,意外地讓方纔仍慌慌張張的人安靜下來。  

  「這……怎麼回事?」他問,同時也將人給瞧清楚。  

  原來撞到他的就是他剛才還念著的封輕嵐,他身後自然跟著今天和他一起出門收帳  的夥計孝春,可他背後背的……挑高眼臉,封棲雲觀著封輕嵐身後背著的人,可頂多只  能看見一顆像長著雜草的小小頭顱,和一副衣著襤褸的瘦小身軀。他像一堆軟柴,披覆  在封輕嵐身上。  

  乞兒的臉緊緊地埋在封輕嵐的頸項間。  

  「你……背了誰?」封棲雲瞇起眼問。  

  一見眼前的人臉垮下,封輕嵐忙說道:「大哥,我知道你不高興,但一切等我回頭  再跟你說清楚。」  

  適才在破宅子時,他已經被乞兒吐血的「血腥」場面給駭住。  

  倘若換作平日,他要念他,他一定奉陪,但是現在……只怕他背上的人等不了那麼  久了!  

  「現在不把話給說清楚,休想我放你一步!」  

  「大哥……」  

  「咳……」  

  登時,意識已然模糊的乞兒又是一咳,封輕嵐輕緞製成的衣袍後領便又濕熱了一處  。  

  於是,他又慌了。  

  「大哥,我不同你說了,救人要緊!」他提腿就往內院跑。  

  因為大街上的醫館都不肯收看起來又髒又臭、滿身穢氣的小乞兒,所以封輕嵐幾乎  是背著他一路由西區破宅子跑回了乾貨行。  

  這路程說遠不遠,但要說近,一個跑步飛快的人也得跑上半個時辰。  

  或許是急昏了頭,又或者是背上的人根本輕得像沒了體重,所以他居然一點兒也不  覺得累,就連孝春想替換他,他都沒想到要讓。  

  瞪住主僕兩人的背影,封棲雲滿腔的莫名其妙正想發作,卻又讓人從身後撞了一把  。  

  「天殺的!這次又是哪個傢伙……」連著被撞上兩次,他的火氣特大。  

  「對……對不住,封爺,是小老兒跑得太快,一時沒見著您擋在門口,包涵包涵!  」  

  因為上了年紀,跟不上前頭兩人的老大夫,這才氣喘吁吁地提著藥箱進了門。  

  來者先當客,封棲雲的口氣稍稍溫和--「你……來做什麼?我們裡頭又沒病人。  」他是在大街開醫館的老大夫,招牌寫了專醫有口難言的「隱疾」,他認得!  

  「那……那個……咳!」岔了氣,老人忙拍胸,等氣順了,又接著說:「是……那  個封二爺讓小老兒來的。」  

  「做什麼?他又沒缺手缺腳、大病大痛,找你這個二流大夫來觸霉頭嗎?」才說了  兩、三句,難相處的個性又原形畢露。  

  「封……封爺,您說這話可就不對了,誰說一定得等到成大病才該找大夫?要是人  人都像您這樣,那不滿街死人了……」見情況不對,老人突地捂嘴。  

  老人無心機,說起話來快言快語,沒什麼禁忌,但封棲雲可就不這麼想了。  

  他圓滾的臉,頓時飛來烏雲。  

  「你這麼說,是在咒我不成?」  

  剛剛是念在他歲數一大把的分上,才沒立即將他掏出門,沒想到這老小子居然得寸  進尺起來了。  

  「封爺,小老兒沒那意思。」老人一面陪笑,一面暗自喊糟。這附近人人曉得封家  兩兄弟個性迥異,他好好的封二爺不跟好,竟糊塗地招惹起性情古怪的封家老大。  

  「不是那意思,又該是啥意思?」封棲雲打破砂鍋。「我看你……」  

  正當封棲雲又要出言不遜,方才才跟進內院的孝春又及時返回。  

  「大夫,您怎還在這?裡頭二少爺都快急昏了,再不快點,那乞兒可就小命嗚呼了  !」他拉住老人,便急急往內院去。  

  聞言,封棲雲這才恍然大悟。  

  乞兒?莫非輕嵐那該死的毛病又犯了!  

  他……這回撿回來的可是個人啊!嘴上亂咒一陣,他隨後跟了進去。  

  ???仙女姑娘,麻煩你行行好,老乞丐腰疼得難過,已經站不起來了,可是……  如果你能幫老乞丐要來一壺酒,說不定這腰酸的毛病馬上就會好了。  

  喝酒?喝酒不能治病的呀!  

  可以!可以!我說可以就可以。有沒有聽過有酒勝過萬靈藥呀?你是神仙,我是人  ,神仙喝個露水就能活,老乞丐要一壺酒解解饞也不為過吧!  

  真的假的?解饞?萬一你喝著喝著給喝死了可怎麼辦?以後誰來帶我四處逛,瞧遍  你們幾人的百樣?要不,我背你出去找凡人大夫醫。  

  不不不!那些個只會拿五根手指掐痛人手腕的傢伙醫不好我的毛病的,拜託仙女姑  娘,老乞丐不過想喝點酒罷了。  

  可是……怕我真喝死了?  

  ……對。  

  不會!不會!你看我不還挺精神,十幾年前就該死的人,不也陪了你捱過一段了。  

  真的?  

  我老歸老,可是沒騙人的習慣,從以前到現在,老乞丐我哪時騙過你了?  

  是沒有,你是我見過最誠實的凡人……那就對。咳……就麻煩你幫老乞丐帶壺酒回  來,大仙拿法術變出來的東西,老乞丐這種普通人吃不慣的。  

  唉!嫌我……不過我變出來的玩意兒,比起你們人類煮出來的食物,滋味還真差上  個十萬八千里。  

  哈……不過老乞丐倒覺得,你比起咱們人可單純得多了,你讓老乞丐我對這虛偽的  世界不完全絕望。  

  你真這麼覺得?  

  老乞丐是這麼覺得,和仙女姑娘你相處久,都覺得自己不太像人了。  

  你這是誇我,還是捧你自己?  

  都有!  

  嗯!的確愈來愈像我--大言不慚。  

  唉!要我真這麼走了,還真捨不得。  

  捨不得?是呀,我……也捨不得……捨不得好不容易尋來的夥伴,轉眼間,離她而  去。  

  但是,她又能如何呢?她無法將死人變活。  

  起死回生?她怕是再修煉個千年,也沒法辦到的了!  

  畢竟她只是一名吸取日月精華幻化成人形的小妖,而非老乞丐所說的仙女。  

  十幾年前,勉強施點小法術將當時失足落水的老乞丐救起,今日他陽壽真盡,她再  無計可施。  

  雖然她早知道,老乞丐是存心想支開她,她也早知道,這回出門再回來,有可能再  也見不著老乞丐。  

  但是,她卻不曉得,當她確定老乞丐真的命歸陰司時,感覺居然會是如此地難受。  

  盯著老乞丐來不及合上的眼,她的心坎兒像被人拿鋤頭一鋤鋤地鏟著。  

  拉拉老人逐漸沒了體溫的瘦掌,她的心口竟然遠遠比身上那些被人踹中的傷,還要  疼上一千倍、一萬倍。  

  瞳仁乾澀,滴不出淚來……心好疼,好疼……難道,這就是老乞丐對她提起過的…  …「感情」?  

  「很疼嗎?」忽爾,一道像涼風般舒爽的聲音傳入她耳際,讓她忘了痛。「這樣…  …會不會舒服一點?」  

  聲音停了半晌,而她也感覺到一陣冰涼的觸覺跟著在自己的臉頰停了半晌,然後沿  著發熱、發痛的下巴緩緩移至胸口,幫她退去了些許先前難耐的疼痛。  

  好……好舒服!  

  那感覺就像用朝露淨身、拿春雨沐浴般地舒服。  

  莫非她是跟著老乞丐來到了極樂?鼻間嗅進一股清涼的馨香。  

  如果是,那就太好了!  

  她見過妖,見過魔,就沒見過人們口中無所不能的神仙。  

  神仙到底生成什麼樣?是美是醜?是圓還是扁?  

  是和神像一般總是面帶微笑,還是和森羅殿裡的小鬼一樣哭喪著臉?  

  床鋪旁,封輕嵐一直反覆以濕巾擦拭著小乞兒身上沾著泥污的傷口。  

  雖然老大夫在診斷後,說小乞兒除了受了點外傷、脈相稍微怪異點兒外,一點內傷  都沒有。  

  但乞兒在破宅子吐血是事實,所以還是不能掉以輕心。  

  他萬分小心,手勁輕而緩,深怕一個用力便會掐碎床上這個瘦得猶如只剩下骨架的  人兒。  

  思及此,他就不禁要為他心疼!  

  因為一身的傷固然終會復原,但失去相依為命的親人所受的心傷,又該捱到何時才  能平復?  

  將手上轉為溫熱的布巾重新沾濕擰乾,封輕嵐再次將手探進乞兒連昏睡時都緊緊揪  著的胸口,且更深入了些。  

  「咦?」  

  突地,他皺起眉。手下略顯怪異的觸覺,令他大發疑慮,是以他又朝五指底下那柔  軟的起伏按了按。  

  「唔……」下意識,被按住胸坎的人輕喟了聲。  

  「這……怎麼可能?」封輕嵐立即抽出手,手心泛汗。  

  姑娘?這乞兒該不會是名……姑娘吧?無意間的發現,讓他倏地血沖腦門,熱紅了  一張俊俏的臉。  

  可在好長一段審視之後,他又不禁暗罵自己太過敏感。  

  雖然臉皮兒擦乾淨了的乞兒的確清秀得像女娃兒,而他纖細過頭的骨架,也確實與  姑娘家相似,可他卻萬萬不可能是個女娃兒!  

  但話又說回來,倘若乞兒不是姑娘家,那麼他胸前那塊軟軟的、摸起來很舒服的…  …「東西」又該是……「糟糕!」封輕嵐思緒一轉。  

  他沒料到他會傷得那麼重,而老大夫居然也忘了跟他提起乞兒被人踹腫了的前胸!  

  這下要是傷及肺腑,那才是叫苦連天吶!  

  心頭一急,他的大掌跟著又回到乞兒不知傷得多重的前胸。  

  孰料,正當他將兩手下方那又臭又髒的布料掀至半開之際,乞兒緩緩睜開了眼睛。  

  因為睡了一段時間,視力仍在朦朧中,是以她用力地眨動杏形的大眼,來加快視力  恢復的速度。  

  「神仙?是不是神仙吶?」  

  那近在咫尺的影像,可是悲憐眾生、渡化眾苦的天外之仙?  

  眨眨眼!她定睛一看。  

  「你醒了?」見乞兒轉醒,封輕嵐不由地笑開了臉。  

  瞧進頭頂那張煞是好看的臉,乞兒愣住了。  

  無庸置疑,這神仙肯定是個男的!  

  他有稜有形的臉是肉色,而不是佛像的漆金色,鼻樑尖高,也不似佛像垂墜狀的長  懸膽。  

  濃眉輕揚,眼神光亮,還有那張嘴……那張嘴雖同樣帶著笑意,卻比坐在供桌上的  「秘」,要有血色了許多。  

  好怪,難道是造佛像的人造錯了?  

  微斂起笑容,封輕嵐對著瞪大眼珠子卻遲遲沒吭聲的乞兒說:「怎麼了?是不是還  有哪裡痛?剛剛我才發現你的胸坎兒傷得不輕,有可能傷了肺腑,如果我這麼按,你會  不會覺得痛?」  

  沿著乞兒胸前起伏低緩的「腫塊」,封輕嵐依照印象中大夫幫病人觸診的方式輕輕  按壓,並極認真地觀察乞兒的反應。  

  如果會痛,他便得再叫大夫回來徹底檢查一番,以防隱藏著的病因讓人措手不及。  

  「呃……」  

  只是床上人的反應卻甚為怪異他愕然地瞠大兩隻黑白分明的眼眸,兩丸黑水銀不停  上下於封輕嵐的臉和自己的扁胸之間,菱形的小嘴則張成桃兒狀。  

  他……他怎這麼待她?還說她的胸兒……「腫」了?雖然她的法術不怎麼高明,可  也變成有胸有臀的姑娘家,不至於差到讓人認不出來吧!  

  見狀,封輕嵐沉下臉,擔心的問:「這兒……真的很痛嗎?」看來,他真傷得不輕  ,要不然不會露出如此痛苦的表情,這下可糟了!  

  痛?他為什麼這麼問?  

  眼睛往下瞟,一隻大掌正毫無忌憚地游移於她那貧瘠的「陵地」間,甚至還掠過丘  陵頂端的粉色珠王,惹得她無端發顫。  

  霍地,她疑惑道:「你……呃……不!您……」  

  「什麼?」他凝住她,一手拿來適才老大夫交給他沁著馨香的藥膏。  

  「您是……神仙嗎?」她吞了下口水。  

  不知怎地,這神仙看起來居然有些眼熟。  

  可為了避免觸犯「神」威,她還是小心應付的好。  

  「我……神仙?當然不是,為什麼這麼問,小兄弟?」難不成,他的腦袋也給傷了  ?  

  「不……不是?」擰起眉。  

  本來就不是!封輕嵐狀作輕鬆地搖搖頭。  

  如果他真傷了腦袋瓜兒,現下可決不能再刺激他了。  

  「真……不是?」可,他的手還埋在她的胸坎兒上。  

  「真不是。有什麼不對嗎,小兄弟?」  

  乞兒的臉頓時刷紅。她低下頭,聲音吐在消瘦的肋排間:「沒……只是我不是『小  兄弟』,而是特徵不明的……『小姐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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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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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麼?」  

  「唉啊!」  

  「二少爺,裡頭發生什麼事了?」  

  一直守在門外的孝春,聽見客房內傳出主子和乞兒的驚呼聲,便忙著敲門問。  

  為了預防封棲雲進房,將小乞兒如同丟小貓、小狗似地攆出乾貨行,封輕嵐便讓孝  春在房門口守著。  

  門外人的叫喚驚醒了前一刻仍怔仲的人,封輕嵐理理紛亂的心緒,將注意力重新放  在乞兒身上。  

  她顯然是被他方纔的舉動駭到,心頭一慌,勉強坐起,才牽動了傷口,因而痛呼出  聲。  

  而此刻她把持不住,又虛軟了下去。  

  「二少爺,裡頭究竟怎麼了?需不需要孝春幫忙?」沒人應聲,小夥計便又著急了  一分。  

  聞言,封輕嵐這才將視線從乞兒痛得發皺的蒼白臉蛋上移開,朝房門應道:「孝…  …孝春,房裡沒事。外頭大少爺還在不在?」  

  「什麼?您說大少爺?」停頓了一下。「剛剛還在,可是現在……好像不在了。」  

  看著偌大的院子,孝春語氣並不肯定。  

  「好,你繼續守著,有事我會喚你。」  

  「嗯……喔!」搔搔頭,孝春將前一刻的騷動拋諸腦後,繼續當他的門神。  

  房內,封輕嵐回頭望住床上的人。  

  不知何時,小乞兒竟又坐了起來,像尊木人兒似的僵在床角落,沒有表情的表情看  似深沉,也讀不出情緒。  

  「你……這麼坐著,會牽動傷口的,還是躺下來休息比較好。」不自覺,方纔那引  人遐思的柔軟觸覺又回到了他的掌中,欺負著他的道德感。  

  然而乞兒卻僅是望著床邊的人,不作反應。  

  「你無須怕我,還記得在街上我是怎麼幫你的嗎?」他笑,試圖勾起乞兒對他可能  存在著的好印象。  

  怕?她並不怕他,只是他說的……他幫她?  

  烏亮的眼珠乍現絲微光彩,而後輕輕合上。乞兒陷入沉思。片刻,她睜開眼。  

  是呀!確實有人幫了她!  

  在她「拿」了酒,被客棧掌櫃的逮著,正懷疑著自己會不會就這樣被一群粗魯的家  伙打扁的時候,確實有人幫了她一把。  

  當時她匍匐在冷硬的地上,只能模糊看見一個高大的背影,並聽進一道好聽的嗓音  ,那是他嗎?  

  他……他甚至跟著她回到棲身的破宅子,而且還要她跟他走。  

  其實,她是個妖,縱使受限於妖界不濫用法術的規定,因而不能還擊,但也不可能  被凡人給打死的,雖然她真的痛到嘔了一些……「汁液」。  

  記憶逐漸和眼前的他合而為一,乞兒不禁又問:「是你……帶我到這兒?」  

  鬆了口氣,封輕嵐好看的笑容跟著擴大。  

  「是我背你來的沒錯。這裡是我的地方,在你身上的傷痊癒之前,安心在這待著,  不會有人趕你。」除了他那尚待溝通的大哥之外。  

  長長的睫毛在乾淨的臉頰上覆下陰影。  

  「為……為什麼?」  

  在她的觀念裡,大多數的凡人不是自私自利,就是薄情,可是眼前這個男人卻幫了  她和他一點關係都沒有的她,他並不像老乞丐一樣,欠了她的恩情呀!  

  他有其它目的嗎?還是……「為什麼?」  

  覆誦著她的話,封輕嵐竟一時答不上來。  

  他替她擋下拳頭,是路見不平;他跟著她到破宅子,是於心不忍;那麼他想收留她  ……是憐憫嗎?  

  不,不該是憐憫。他只是覺得,同樣是人,她便有過正常生活的權利,和他一樣,  和天下人一樣。他只是給了她一個重新選擇的機會罷了!  

  「這個問題答案很多,等你傷好了,我再慢慢告訴你。你先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好  不?」  

  他避重就輕。  

  聆聽著他涼風似的聲音,乞兒的兩汪黑眸若有所思地閃了閃,過了好一會兒,才聽  見了自己的聲音道出:「……紫荊,我叫紫莉。」  

  紫荊?是的,她就是紫荊樹妖。  

  三百年前來自荒山野嶺,三百年後在凡人的庭園裡生根茁壯、花開花落,在四季更  迭下,和庭園的主人共度了無數繁華。  

  只是世事無常,繁華終歸落盡,血肉終歸塵土,昔日人聲鼎沸的大宅第,今日成了  蟲獸棲息的廢園。  

  而她一株始終沒出過聲的紫荊樹,也只能守著本分,繼續靜靜等待庭園的再度欣榮  。  

  只是,這宿命似的等待,卻讓一名不速之客給打斷了。  

  數十年前的一個夏日,一名被人坑光錢財、妻女被迫抵債的漢子闖進了無主的廢園  。  

  最初幾日,他挨著紫荊樹,也就是她,對著沒了魚的池水號哭憤罵;再幾日,他仍  是倚著她,對著池水顧影自憐;又幾日,他雖然仍靠著她,卻不再說話。  

  直到有一天,他對著池水跳下。  

  顧不得,她出手救了他,所以自此之後,她在他面前不再只是一株紫荊樹,而成了  一名救苦救難的仙人。  

  仙和人……不!是妖和人該如何相處?起先她也不知,最後卻是自然成形--他對  她心存敬畏,她對他心存疑異;他對她有著善意,她對他漸感好奇;到後來,他開始對  她吐露當凡人的甘苦,而她也開始對他訴說成仙妖的際遇。  

  老乞丐她對凡人世界的認識,該全是由他而來!  

  以往,她只看得見庭園裡發生的喜怒哀樂,但老乞丐卻帶她走了出去,看到更多…  …想起了老乞丐,紫荊不自覺的鼻間酸楚,她垂下眼睫,小掌捏得死緊。  

  難過是不是就是現在這種感覺,連呼吸都難?在老乞丐出現之前,她都不曾這麼難  過的。  

  所以說,該是她變得愈來愈像老乞丐,而不是老乞丐愈來愈像她。  

  然而,愈來愈像凡人,對她來說,是好還是壞呢?  

  心痛的表情刻劃在紫荊瘦削的臉上,讓封輕嵐看得心疼。  

  「過來。」他朝她伸手,有著給她溫暖的衝動。「這塊樹根,是老爹留給你的?」  

  她連昏倒時都一直緊緊抓著這塊樹根,所以他作此猜測。  

  樹根?  

  望著床板上的東西,紫荊心中的一個疑問於是獲得了解答。  

  這塊樹根是紫荊樹根,也就是她的元神。原來在她暈倒之後,他將她連同樹根一起  帶出了破宅子。  

  就跟老乞丐以前將樹根隨身攜帶的道理一樣,樹根到哪兒,她就到哪兒!  

  因此,她才能跟進這裡來,而今後,她也將以此為家。  

  紫荊沒動,於是他將樹根挪至她面前,但她卻又將樹根移回他面前。  

  「自此之後,它跟著你。」紫荊無表情,只是黑黝的雙眸再度蒙上一層讓人望之生  憐的茫然。  

  「紫荊。」他喚她,聲音帶笑。  

  她凝住他,像是懷疑這名字從人口中出現的可能。  

  「這名字……可是老爹幫你取的?」他問,並將樹根收起。  

  她搖頭。「生即帶來。」  

  沒有任何一個妖會自己取名字,名字大多由人而來,她是花樹妖,樹名亦然。  

  「人的姓名,大多生即帶來。」聞言,封輕嵐頷首。「紫荊樹下說三分,人離人合  花亦然,同氣連枝永不解,家道和睦樂安然。紫荊是良木,名字也是好名字。」  

  紫荊凝住他。  

  詩裡三兄弟三分紫荊樹的故事源自漢朝,凡人對紫荊樹的印象除去入藥,便多由此  而來,只是,紫荊是樹名,而她這名小妖,則無名。  

  「紫荊識字?」他又問。  

  「識得。」賞樹賞花的人多附庸風雅,她懂凡人的文字與語言,便是拜他們所賜。  

  但懂得又如何?人是人,妖是妖,殊途無法同歸,不是嗎?  

  人有大限,無論活得長活得短,最後猶是黃土一壞,而她終將孤單一個,像她和老  乞丐一樣,像她和眼前這名男子一樣。  

  他對她再好,最後還是會死,丟下她一個,永無止盡地活。  

  「別……難過,你知不知道,你難過,我也會跟著你難過?」封輕嵐傾身向前,下  意識地替她抹去眼裡無以名狀的空洞。  

  驚愕於封輕嵐的動作,紫荊雖輕顫了下,卻沒有躲開。  

  好半晌,她終於眨掉眼中剩餘的傷懷,牽動唇角。  

  「謝謝……你。」有人和她同喜同悲,即使只是這一刻,她仍然開心。  

  因為笑意,她原本不出色的小小臉蛋乍時亮眼了些。  

  像四月末小紫花綴滿枝幹的紫荊樹,瞬間添了絢麗的色彩,讓封輕嵐一時間看傻,  心頭不覺一陣騷亂。  

  原來感動的表情能夠如此地動人!  

  遠勝於任何一片晨間輕霧,遠勝於任何一道向晚彩霞,令人不覺神往……良久--  當理智再來叩門,他才驚覺自己的手仍擱在她的臉頰上,而拇指則貪婪地徘徊在她小小  的唇片上,意欲不明。  

  「我……對不住。」低罵一聲,封輕嵐猛然縮回手。  

  她不過還是個發育未全的小孩,雖然他並未對她想入非非,但他被她所吸引的舉動  ,卻又該如何解釋?  

  拗了半天,不知道該如何責罵自己,索性長歎,他跟著急急對她說道:「封家你就  暫且住下,你是姑娘家的事情,雖然棘手了點,但還是會解決的。」  

  他瞥向房門,心裡頭盤算的,皆是如何和他那固執如頑石的兄長說明。  

  而紫荊則望住他,她一顆因他的善良而悸動的小小心靈,已悄悄許下了願望好心人  啊!  

  如果可能的話,願你福壽綿綿,一如深深被你打動的紫荊……???  

  「什麼?你說『他』是個姑娘家?」  

  紫荊留在封家一月餘後的某天,封輕嵐告訴了封棲雲那個鐵定會讓他跳腳的事實。  

  封家內院,只見封棲雲浮躁地繞了眼前一大一小的兩人一圈,最後在封輕嵐身後的  紫荊跟前站定。  

  他秤子一般精準的目光,由紫荊踩著半舊布鞋的小腳,打量到她較月前精神的心型  臉蛋,然後再由頭打量到腳,頭和眼珠子同步動作,像在頷首。  

  的確,她個頭兒嬌小,臉皮兒白淨,可疑得緊,不過現在無論她是男或女,他都只  能奉送兩個字,那就是走人!  

  「嘖!精明如我,居然沒看出端倪。不過管她是男是女,當初約定讓她養傷的一個  月期限早已超過,我封家開的是乾貨行,不是救濟院,你現在可以要她包袱整理整理走  人了!」  

  視線落在紫荊的腳板上,瞧進她腳趾在布鞋裡蠢蠢欲動的呆舉動,正想搖頭訕笑,  卻見她晃動腳板代替手來打招呼。  

  「封大哥,紫荊沒有包袱,不需整理,所以也不用走人。」休養一個月餘,她活潑  的本性又回來了。  

  聞言,封棲雲猛地抬眼,兩眼不可署信地瞪住笑臉盈盈的小女娃兒,他哼了一聲,  跟著將如炬的目光燒向一旁陪笑的封輕嵐。  

  「瞧瞧!一個月餘來,封家的菜飯養了個怎樣的刁娃兒,這麼目中無人,留著是養  虎為患。你最好趕快將她掃地出門,以免咬傷自己,連帶嚇壞了我。」  

  封棲雲兩手一背,準備出門,擺明不留商量餘地。  

  但是早有猜想的封輕嵐則倏地喊住:「大哥且慢。」  

  「掃地出門,其餘免談。」封棲雲連頭都沒回。  

  「就算對咱們乾貨行有益也免談嗎?」不得已,這是留下紫荊的最後一著棋。  

  「對咱們乾貨行有……『益』?」回過頭,封棲雲一臉懷疑。他掏耳問道:「我有  沒有聽錯?我這老弟居然會做對自家有「益」的事?」  

  刻薄的語氣一如以往。  

  「千真萬確。」他的大哥不刻薄才是不正常。  

  「怎麼個有益法?說!」  

  「紫荊對香料、乾貨有天賦,能聞味辨識品質好壞,所以留下她對乾貨行有益。」  

  前一刻,紫荊對他毛遂自薦,他亦是半信半疑,但既然她信心滿滿,他也只好放手  讓她一試。  

  「說得好聽,她只是小娃兒一個,而且還出身……貧寒,這些東西她也許連見都沒  見過,怎麼知道什麼是優,什麼是劣?」他不是狗眼看人低,而是實話實說。  

  「封大哥可以試試紫莉。」紫荊搔搔鼻子,自信說道。  

  真金不怕火煉。她是樹妖,來自天地,采自天地間的任何東西,她自然能辨識。  

  「真要試?」  

  「嗯!」  

  「真試。」  

  同時響應的封輕嵐和紫荊相視而笑。  

  封棲雲唇角一挑,半信半疑的睨著不知搞啥鬼的兩人。  

  「不怕自取其辱就來吧!但是我話說在前頭,如果你只是為了留她而出這一招,或  是她只是想要個落腳處準備誆人,那我可就不客氣。」  

  「保證不誆人。」紫莉自信滿滿。  

  「那好,我倒要看看小猴子怎麼耍大刀。到前面去。」  

  三人來到乾貨行店頭,乾貨香味撲鼻,亂了人的味覺。  

  封棲雲毫不客氣,指著櫃前的三袋乾貨說了:「這三袋乾貨,小猴子,你看看。」  

  「那三袋是菇類呀!大秤蛇!」  

  不服氣,她頂了封棲雲一句,封棲雲眼珠子瞪得老大,而封輕嵐也僅能抿嘴忍笑。  

  紫荊走近,蹲下身,拿出三種菇類各少許。她看了看,嗅了嗅,答道:「那三袋各  為香信、猴頭和苞腳。香信菇身較薄、質素較差,猴頭飽滿多肉、鮮嫩可口,是山珍極  品;只是這一袋苞腳……」  

  「怎麼樣?」  

  「這袋苞腳有點雜質和霉變,是不是不太好呀?」紫荊拿起一朵苞腳菇端詳。  

  「雜質?霉變?不可能!我看看。」  

  封棲雲一把撈起袋中數朵干菇,仔細一瞧,他臉色大變。  

  干菇上頭的確有著少許瑕疵,他進貨時沒發現,但眼前這個不出十二、三歲的娃兒  卻能輕易指出!  

  怪哉,一定是有靠山來著!  

  他憤憤瞟了封輕嵐一眼。  

  「懂這些沒什麼大不了,人家眼尾眨一眨,你不就全曉得了!」他話中有話。「你  要想在我封家待下,就得懂得更多。」  

  這時,封輕嵐緊張了。「大哥,紫荊一個孩子能懂得這麼多,實已難能可貴,讓她  留下,我們再來慢慢教該也來得及呀!」  

  「慢慢教?不!我沒有時間,你也不會有。」封棲雲固執到底。  

  「大哥你這是……」  

  「讓我試試。」紫荊笑了。  

  她甜甜的稚氣笑臉裡有著詭異的味道,直透封棲雲的骨子,令他興致更加激昂了。  

  「紫荊?」封輕嵐擰了眉。  

  「哈!她想試,你就別擋了。來,繼續!」  

  不多話,封棲雲一雙手十根手指在偌大的店頭低低揚揚,而紫荊小小的身影也就跟  著東站西蹲。  

  近百餘種香料、乾貨堆裡,他問她答,且答得頭頭是道,更則舉一反三,就像那些  知識根深柢固存在於她的腦子裡,令人咋舌不已。  

  如果要拿個詞來比喻,只能說她是讓天地之物附了身的小頑童非人也!  

  這宛若行雲流水的問答,卻止於一刻鐘之後--當封棲雲忘我地指向櫃檯後的一小  袋香料時,一直都暢所欲言的紫荊,竟沉默了下來。  

  她背對著封家兩兄弟,靜靜蹲在布袋前,手裡盛著幾片香味純正、優雅的菌桂皮,  好久後,終於發出了聲音:「菌桂皮,桂樹之皮,帶油脂、香味足、涼味重、帶微甜是  ……上品,這些是上品,桂樹……」聲音是縹緲的,像神遊太虛,半魂未歸。  

  「嗯,說得好,連這你也知道,這批桂皮我挑得可嚴的。識貨!真識貨!」封棲雲  激賞於她的博識,所以未察覺有異。  

  而紫荊一直蹲著,直到眼角出現一抹藏青色的影子。  

  她抬頭望,望進的是封輕嵐鮮少不帶著笑的臉龐。  

  他不笑,是因為感覺到她的……「情緒」嗎?  

  「大哥,今天該問夠了,我看紫荊也累了,有什麼漏掉的,明天再問吧!」  

  他拉起蹲在地上的紫荊,轉眼,笑意重回唇間,於是封棲雲也只看到他百年如一日  的表情。  

  「今天問得正上癮頭,你的小娃兒不也玩得不亦樂乎,怎麼會累?是不是呀,小猴  ……」  

  不知何時,封輕嵐已帶著半發怔的紫荊進了內院,留下封棲雲一個在店頭裡叨叨不  休。  

  一陣余著乾貨香味的微風,跟著兩人腳跟後頭吹來,在不算狹隘的天井下,漸漸淡  去。  

  封輕嵐站定腳,卻沒主動開口詢問身後的紫荊。  

  好半晌,回了神,紫莉這才低低說了--「那一株桂樹已經活了百餘年了……」  

  回頭望住她,封輕嵐只聆聽,卻不打斷。  

  「活了百餘年,卻被一刀一斧斷了生命,元神在逐漸乾枯的表皮中死去,入了人口  ,成了污泥,難道這就是它的命嗎?」  

  封輕嵐唇角微揚,像心領神會,只是紫荊的下文,卻令他蹙眉。  

  「那麼我……會不會也這樣?」她凝住他,久久,歎了口氣。「不會,我不會這樣  ,因為我和它不同……如果我說我是人人懼怕的妖怪,你信嗎?會怕嗎?」  

  如果她說她是妖怪,他信嗎?  

  ……信嗎?  

  仔細端詳著紫荊略顯稚氣的臉,封輕嵐在她兩泓深潭似的杏眸裡,再度看見那不符  年齡的深沉。  

  就像明明是初發的新芽,卻有著最古老的靈魂一般,令人迷惑……「紫荊如果是妖  ,也會是心地善良的妖,比起有時讓人捉摸不透的人性,可也可愛得多的,我又怎會懼  怕,是不?別想這麼多了,嵐大哥會擔心的,嗯?」  

  大掌半捧住她的粉頰,拇指寵溺地撫了撫上頭生疑的表情,片刻,他善良的唇角再  度微揚。  

  擔心?他說他擔心她?  

  還說縱使她是妖怪,他也不會懼怕?  

  是真的嗎?  

  真的……嗎?  

  暖暖天光下,他一抹輕笑帶走了紫荊前一刻仍醞釀著的傷懷,同時也在她天真未鑿  的初發人性中,注入了一股兩人都未曾察覺的牽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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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9-19 00:38:21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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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往後數月,紫荊順利地在封家待下,原因無他,實在是她對乾貨、香料的「天賦」  

  不僅說服了固執的封棲雲,更替封記帶來了實質上的助益。  

  她的識貨,讓封記的生意比以往更加興隆,名聲更加遠播。  

  以前僅是一條街的衣食父母,如今竟已成為平民、官家取得乾貨的最佳考量。  

  只是,人說樹大招風,鎮日為生意忙碌奔波的封家人卻全然未覺,直至--「嵐大  哥,收貨款的事情讓孝春小哥來不就成?」  

  大街上,亦步亦趨跟在封輕嵐身側的紫荊,一張小臉因活動筋骨而紅撲撲。  

  「孝春得幫忙大哥店頭的生意,收貨款我來就行,倒是你,累了嗎?」  

  今天一向都待在店裡幫忙整理貨品的紫荊破例跟著他外出,該收貨款的小販商家一  家轉過一家,也算是馬不停蹄。  

  「不累。」  

  不知怎地,只要看著封輕嵐、聽著封輕嵐,她就一點兒也不覺得累。  

  跟她非人的體質無關,她非但不累,還覺得精神更勝以往--以往的數百年。  

  「不累?我都累了,你一個娃兒怎會不累?」封輕嵐笑道。  

  「嵐大哥,我是真的不累,而且……我也不是小孩了。」她已經活過了五、六個老  叟加起來的歲數,怎能算是小孩。  

  她不喜歡他總當她是名嗷嗷待哺的奶娃兒,她要他當她……「不喜歡我這樣說你!  」  

  封輕嵐折返了回來,紫荊這才發現剛剛自己已慢下了腳步。  

  「……」沒響應,她看著問話的他,卻遲遲想不出自己究竟要他當她是什麼。  

  就外表,她的確是個還沒長成的女娃兒呀!  

  但心坎兒上,一股莫名其妙的感覺就是揮之不去,好像掉了什麼東西一樣。  

  「不開心?」他問。  

  不開心嗎?不算是!她搖搖頭。  

  「不是不開心,那一定是餓了。」不待紫荊反應,封輕嵐逕自牽起她垂在身旁的手  ,拉著她往通往客棧的巷子裡走。「人肚子一餓,便很難開心的,嵐大哥帶你到客棧吃  個過癮,補補精神。」  

  一時跟不上速度,紫荊踉蹌了下,但在封輕嵐的拉持下,她穩定了腳步。  

  行進時揚起的風,穿過他肩後的發,帶著他清逸的氣味,鑽進了她的鼻。雖然只是  一瞬間,剛剛那令她理不清的感覺,卻竟已消逝無蹤。  

  懵懵懂懂之間,她笑了。  

  不為什麼,只因為他穩穩地牽住了她。  

  由掌心傳遞過來的溫度,給了她不再孤單的綺想;而五指紮實的牽持,則給她想當  人的奢望。  

  如果她是人的話,那該有多好!  

  原來她根本不稀罕那上天賦予的長生,她只希望……「咦?這是什麼?」  

  突然,走在前頭的封輕嵐停下腳步,跟在他身後的紫荊差點撞了上去。  

  「什麼?」  

  由前一刻的遐想中抽離,紫荊望住了封輕嵐的腳下。  

  他的腳正從一方繡了蘭花的絹巾上移開,同時已在上頭印上了半個腳印。他拾起它  ,撣了撣。「是姑娘家的絹巾,怎麼會掉到這巷子裡頭來了?」  

  才生了疑,兩人便不約而同地往前頭巷口的大街瞧。那裡人聲鼎沸,就是不見有人  尋物。  

  站了一會兒,封輕嵐說了:「東西還是留在原地好,這樣丟了東西人回頭才能找得  到。紫荊,走吧!」  

  彎下腰,他正想將絹巾放回去,後頭就傳來了聲音:「是呀,東西是留在原地好,  而人呢?人也是待在原地最好!」  

  只是聲音是粗嘎的男音,而非女音。  

  回過頭,尾隨身後而來的,是兩、三名挾棍帶棒的魁梧大漢。  

  「你們……」自問平日未與人結怨,只是眼前的情況卻讓人不得不心生不祥。封輕  嵐再度牽起紫荊,力道緊得令她詫異。  

  他拉著她,準備朝不遠處的巷口退去。  

  突地,其中一名漢子咧嘴笑了。  

  「怎麼?這麼快就想走?咱們是準備伺候你們兩個的人,你們怎好讓我們一夥白跟  一趟?」  

  那人朝其它人使了眼色,數名大漢便將封輕嵐和紫荊團團包圍。  

  「嵐大哥,他們……」  

  被人打的經驗,當過乞兒的紫荊多得是,只是總要有個原因哪!  

  眼前的人,看起來也不像為錢財而來。  

  縱使如此,她仍偷偷將裝銀兩的布包塞進胸坎兒前。  

  「嵐大哥不清楚。等會兒紫荊趁隙先走,帶著貨款,知道沒?」握著紫荊的大掌又  緊了緊。  

  瞬時,他彎身抓起一把腳下沙,刷地往擋在巷口的大漢撒去。大漢眼睛進了沙,咒  罵聲連連。  

  而他又趕在身後的其它人反應之前,猛地往忙著擦臉的大漢一腳踹去。大漢嗚地一  聲,捧腹倒地。  

  「就是現在,快跑!」封輕嵐轉身想拉紫荊,卻被人一棍打倒。  

  「嵐大哥!」  

  見狀,紫荊失聲驚喊,而數名漢子也在這時圈圍過來。  

  「去你的傢伙,反應倒頂快!」方才倒地的大漢搖晃站起。「給我封住他的嘴,打  他個死沒聲音!」被人摀住嘴的封輕嵐,在一棍一棒如雨落在身上的狀況下,只能悶聲  承受。  

  「別打!你們這些王八!」  

  被嚇壞了的紫荊,僅能使盡全力、手腳並用地往大漢們身上掄去,只是效果卻不大  。  

  眼見封輕嵐讓人一棒接一棒地打,她急了。  

  急這數百年修成的肉身,此刻居然一點用處都沒有,而她的瘦弱敵不過眼前大漢的  強壯,卻也是殘酷的事實……如果是這樣,那她不守了!  

  「嘖!混小子,湊什麼熱鬧!」  

  被紫荊纏得心煩,大漢發狠,一根手臂粗的棒子驟時揮下,只是卻沒如意打在紫荊  乾巴巴的身上,反而像被一股力量穩穩抓住,又給狠狠甩開。  

  呢唧一聲,棒子摔上了一旁的牆,跟著掉到地上,裂成兩節。  

  「搞啥?臭小子會妖術不成?」大漢瞪大眼。  

  他一喊,全部的人皆下意識地停下手,而躺在地上的封輕嵐早已傷痕纍纍。  

  心頭一顫,心慌的紫荊忙撲向他。  

  「嵐大哥,」  

  「紫荊,別管我,快跑……」他氣息奄奄。  

  「不跑!不跑!紫荊保護你,保護……你!」  

  他臉上遍佈的血痕,印紅了她的眼;他虛弱的響應,揪疼了她的心。  

  因為動了法術,她雖氣喘噓噓,但一股潛藏在肉身內的妖力,卻不受控制地汩汩而  出。  

  她的瞳仁瞬間轉紅,她的指尖霎時生長。  

  發在騷動,體液在沸騰,妖的劣根正喊著肅殺!  

  肅殺!  

  見血!  

  「殺人吶--」  

  就在她妖氣攀峰,轉身欲殺人之際,一道尖銳的驚喊破空而出--???  

  痛!  

  渾身上下無處不痛!  

  是心痛,亦是刀切血肉之痛。  

  師呀!徒兒怕已不能守得金身舍利完整,非群魔之亂,而是戰事紛擾。  

  無奈人心竟比得妖魔兇惡……愧對呀!  

  不知道自己何時昏倒的封輕嵐,漸漸由夢魘裡轉醒,只是張開眼一看,四下無處不  陌生。  

  依擺設看來,這是一間書房,可絕對不是封家的,而是屬於某戶富貴人家的。  

  寬闊的佈局隱隱透著令人心定氣閒的感覺,合該是書房主人用心的結果,只是他卻  在這麼清幽的環境下,作了一個從小到大皆未作過的夢。  

  他夢見前朝外族擾民,每對內地進行搜括勒索。  

  夢裡他是一名僧侶,對恩師有著死守某物之責,只是人禍不斷,最後仍是寺毀人減  ,誓守的某物也隨之流失。  

  這夢境雖擬真,卻毫無頭緒,應該是受傷導致!  

  抹去額上的冷汗,他坐起來。  

  沒痛呼出聲,並不代表不痛。那些人一定是卯盡了全力打,要不他身上每一個骨節  

  筋肉不會像被拆開又組合似地疼痛難受。  

  正當他困惑地望著出自己手上、臂上上過藥的傷口,另一股情緒轟地跑上他的腦袋  兒紫荊!  

  如果他被人打昏,那麼紫荊呢?  

  倏地跨下那張被躺得發熱的貴妃椅,封輕嵐慌了,他不敢想像會有什麼樣的事情發  生在弱小的紫荊身上。  

  如果她被打傷了,他恐怕會比自己被活活打死更難過的!  

  套上兩隻布鞋,他急著想站起,哪知腿上也有傷,他顛了一下,扶住椅把。  

  就在這時,門外來了人。  

  來人推門而入,見封輕嵐傷神的模樣,不禁叫了:「哎呀!封公子,您怎起來了?  您傷得可不輕吶!先快躺著,我去請小姐進來。」  

  那是一名作丫環打扮的女子,聲音聽來頗熟悉。  

  想了一下,封輕嵐發現,她便是在他昏倒之前,喊了「殺人吶!」的那個人。  

  「姑娘您……」  

  他才想發問,丫環卻已出了房門。等她再返回時,身後已多了一人。  

  跟在丫環身後的女子,蓮步移至貴妃椅旁。等丫環拉來了一把扶臂椅,她才緩緩落  坐。  

  「封公子現在覺得如何?方才香蘭已請大夫替你看過,幸好沒有大礙,不過外傷還  得注意一陣才行。」  

  名喚香蘭的女子淺笑。她雖非絕美,但氣質出眾,該是飽讀詩書修來。  

  「封某……沒事,應該是姑娘幫了我和紫荊,封某先在此謝過。」他拱手一拜。  

  香蘭連忙搖手。「如果不是我回頭找絹巾,恐怕就幫不了公子和小兄弟了。」  

  今日是她偷偷出門散心的日子,如果不是這個巧合,他倆或許真的不知道會被那些  惡霸打成什麼樣。  

  「原來如此。只是……紫荊人呢?姑娘可瞧見她?」紫荊長得瘦小,大多數的人均  會錯認她為小兄弟。  

  封輕嵐又急著站起來,香蘭和丫環連忙阻止。  

  「別忙,他在外頭,沒傷著。那些壞蛋讓我一叫,跑得跟飛的一樣,哪裡還有空繼  續打人!」丫環頗自豪。  

  「剛才我問過了紫荊,才曉得公子姓封,是金平街封記的二爺。我已經差人到封記  請人過來,待會兒應該就到了。」  

  香蘭含羞地望住封輕嵐。他雖不是出身官宦富貴,但卓爾的氣度瞧起來就是跟一般  人不同,令她暗生欣賞。  

  「封某與小姐素昧平生,卻得小姐相助,實在不知道該如何報答。」  

  「無須客氣,路見不平罷了。」眼波流轉,儘是情愫。  

  「呵!咱們家小姐就是這個樣,男子都比不得的,封公子說是不是?」丫環唱作俱  佳。  

  「咳!」香蘭佯咳一聲,將羞赧悄悄帶過。  

  等她再看向封輕嵐,才發覺他注意力不在這兒。  

  「桔兒,去將小兄弟帶進來。」該是在擔心「他」吧!  

  「是,小姐。」  

  聞言,封輕嵐更正--「如果小姐不介意,封某得說明,紫荊是個女孩,不是男孩  。」縱使從她外表看不大出來。  

  「原……原來是個姑娘家,香蘭真是粗心,封公子可別見怪。」香蘭一臉尷尬。  

  「桔兒,快去吧!」「是……是!」同樣沒給分辨出來的丫環亦是尷尬。  

  待丫環離開之後,香蘭接著問了--「封公子可知那地」人為什麼打人?!」  

  「封某自問平日未和人結怨,如果更有,也許……是生意上招惹來的。」  

  想來想去,就只有這個可能。  

  開門作生意,表面看來是簡單,但私下,同行不但相忌,更各有各的地盤。  

  這點不用挑燈明說,起碼都得有點自知。  

  封記自紫荊來了之後,生意更勝以往,買賣範圍不僅由平民街拓展到官宦家,拿不  准連宮裡都時有耳聞。  

  或許封記礙著某些人的發財路,怨憤也就跟著來了。  

  聽了,香蘭頗為不平。「這是什麼道理?作生意本來就各憑本事,封記的貨好在質  佳、價錢實在,那些人暗箭傷人,真是不該!改明兒請我爹爹查了!」  

  一句話,是不平,也在引起封輕嵐注意。  

  因為一般人在這種情況下,一定會對她的身份非常好奇,那麼他……「紫荊!」  

  只是,門口外的人影,竟引去了封輕嵐所有的注意。  

  站在書房外,紫荊停步不前,她的表情由原先見著封輕嵐醒來的欣喜,一下子變成  了莫名的怪異。  

  她黑稜稜的眸謹慎地望了室內一圈,像在尋找什麼東西。  

  「紫荊……妹子,半個時辰前你說不打擾公子看診、休息,要在外頭等,現在公子  醒了,你怎麼還是不進來?」丫環怪異地問。  

  「我想進去,但……這間房裡頭有著什麼。」門檻就在腳下,只消一跨就能進門,  但一股強烈的氣息,卻令她不安。  

  她不是不敢進去,只是真的……不安!  

  「什麼?會有什麼?小姐和你家少爺都在裡頭等著呢!」她牽著她。  

  「紫荊!」  

  門裡封輕嵐又喊,於是紫荊只好讓丫環牽著進入書房。  

  「你……沒事吧?」封輕嵐滿心憂慮,頻頻往紫荊身上探,惟恐她傷著一毫一髮。  

  「我沒事,嵐大哥你……」  

  「我沒事,你平安,我就也沒問題了!」他放心地笑開,手不自覺往她怯怯的手牽  去。  

  但,卻撲了個空紫荊縮回了手,十根手指幾乎捏在一起,眼睛再度往房內瞟。先是  沒回的,但最後卻鎖定在書案後頭,一個五斗櫃的最上層。  

  那裡擱了一隻小木盒,盒身精雕著極複雜的圖案,旁邊還起了個香爐,像在供奉。  

  「怎麼了?」紫荊的不對勁,引起其它人的注意。  

  「……」  

  紫荊沒答話,仍望住木盒。盒裡的東西令她不安……不!並非不安,而是……蠢動  !  

  盒裡的東西似乎在召喚著她,召喚她體內妖性的覺醒,也引誘著她去接近木盒,並  開啟它。  

  她想要……裡頭的東西!  

  不自覺,她的腳步朝了目標移動。  

  「紫荊妹子別急,你一定是感覺到這間書房的不同處了。」香蘭捉住了紫荊的手,  哂笑道。  

  「不同處?」封輕嵐蹙眉。  

  「是的。」  

  說罷,香蘭起身走至五斗櫃前。她朝木盒兩掌合十,虔誠一拜,跟著將木盒捧至數  人面前的書案上。  

  「這盒裡的東西來自北方,實際出處卻不明。我爹爹幾年前的一次大壽,一名長年  駐守邊地的將軍將它送我爹當祝賀禮,而爹爹又將它交予我……」  

  「盒子裡的東西……」  

  紫荊再度走向木盒。她眼裡狂燒的,是強烈的慾望,只是其它人並未發現,而她自  己亦未察覺事態的嚴重性。  

  「紫荊妹子一定是佛性深扎之人,所以才會感受如此強烈。金身舍利子是高僧十世  輪迴修得的,雖然這軼事並未經過確認,但它帶給人心靈上的安定感,卻是真實的,因  此香蘭才會將它安奉在書房裡。」香蘭打開了木盒,視線掠過在身邊站定的紫荊,停在  令她心儀的封輕嵐身上。「……封公子應該也感覺得到。」  

  「金身舍利子……」  

  頓時,封輕嵐心底的某處似乎被人開啟了一道門,而一段不屬於他今生的記憶,則  緩緩走出。  

  記憶和方纔的夢境相吻合,只是感覺卻不是傷懷,而是重逢的歡欣,和非常非常之  重的……責任感?  

  責任?他對金身舍利子有著什麼責任嗎?而他剛剛作的夢也是因為舍利在此所引起  的嗎?  

  因為突來的五味雜陳,所以他困惑了。  

  而另一旁站在舍利子前的紫荊,卻被慾望蒙住了眼。  

  凡胎肉眼見不著的靈力在她眼前眩惑,它能誘引天地間所有的妖魔搶奪,她自然也  不例外。  

  她要!她要定這兩顆舍利子!她要定這十世靈修!  

  如果能從一名什麼都不能做的小妖,一夕變成法力高深的大妖,也許……她就能做  自己一直想要做的事,包括……她細瘦的指尖懸在兩顆炫著牙白色光暈的舍利子上頭,  漸漸逼近--「別碰它!」  

  「……」  

  「我說別碰它!」就在紫荊碰到舍利子之際,不知何時走過來的封輕嵐竟一把扣住  她的手腕,並將她拉離了書案。  

  「嵐!」  

  紫荊一雙夾雜著慾望與疑惑的深黑眼瞳,緊鎖著那張情緒不明的俊顏。  

  他……在發怒嗎?  

  「你不能!」  

  她不能?他不讓她碰它嗎?只是她真要的話,誰也不能阻止的!  

  「嵐大哥,放開……」紫荊掙扎。  

  封輕嵐眼神一暗。  

  「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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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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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元二□三□年,台灣。  

  「走?人還沒回來,怎麼能走?」  

  萬籟俱寂的夜,人去樓空的都市中心該是蕭索、寂寞的,但此刻,街道上的某一角  ,一部隱藏車牌的黑色休旅車內卻熱鬧非凡。  

  「別在我耳邊吼,聽到沒?」一名年過半百的男人,不疾不徐地對著駕駛座上的急  躁男子說了。「媽的!我可以不鬼叫,但是也要讓我知道,等一下該怎麼死法!」厚實  的掌心在觸感良好的方向盤上擊出響聲。  

  「她會回來的。」男人將嘴邊的煙捻熄。「Open!」  

  指令一下,深色的車窗降下,還冒著余煙的煙屁股飛出了窗外。  

  「Close!」車窗又關上。「去你的高徒,什麼來無影去無蹤、想要什麼就有什麼  ,嘖,要不是你堅持,我哪會答應讓那初出茅廬的小鬼去打草驚蛇!」  

  是的,他就是這次行動的委託人。  

  不!不是委託人,而是委託人的接頭,如果他那麼有錢,現在就不必陪這號稱「無  影神偷」的老少蹩腳貓玩命了。  

  真去他的倒了三輩子霉!  

  「打草驚蛇?你說得太早。」男人反駁。  

  梁無心是他見過最有慧根的新一代神偷,她年紀雖輕,身手和腦筋卻異常矯健、靈  活,不但能在最短時間破除國際公認最難解的保全系統,還能赤手空拳撂倒數名訓練精  良的保全人員。  

  她靠的不是蠻力,而是令人咋舌的反應能力和智能。  

  自她出師之後,得手的貨物總值,已是他這個啟蒙人所不能及,如果再加上這次行  動的目標--一塊市價值數億美元的飛彈導航系統芯片……呵!那這個世紀恐怕沒人破  得了她的紀錄了!  

  「太早是你說的,對一下表,只剩下不到一個小時就天亮,她居然連個進門的暗號  都沒打。」  

  進門的暗號?  

  男人望向對街那棟高百餘層的商業大樓頂層邊綠的一盞廣告照明燈--沒動靜!確  實沒動靜!  

  如果她順利進門,應該會想辦法讓燈作出暗號……可是卻沒有!  

  但是如果她已經失了手,大樓的保全系統也應該會激活,只是自她進門後,已將近  半個小時,非但大樓一點動靜都沒有,就連街上也安靜得跟什麼似地,恐怕連對街一隻  野貓放了一串悶聲屁都聽得到。  

  而現在……他只有賭,賭他對梁無心的信心,賭梁無心對他的承諾。  

  她說她一定進得了門,而如果她真的進了門……雖然這次的交易,表面上是她獻給  他作為金盆洗手的賀禮,而實際上,卻是他為她設計脫離偷竊行業的一次行動,只是她  不知道罷了!  

  男人滿帶期待的眼神,再度瞟向大樓的某層。  

  「再等,等到天亮,她一定會回來……」那裡,她該已經碰上「那個人」了吧!  

  而此時,大樓的第七十七層--靜靜得像全世界的生物全死光了一樣。  

  好像只剩下她一個苟延殘喘的幽靈飄蕩著,且貪婪地吸取著瞬間被淨空的氧氣。  

  呼吸聲由輕淺逐漸加重,重到讓人幾乎再度墜入夢境--一場悠遠的夢……夢裡有  一男一女。  

  女的非人,而男的……誰?她是誰?還有他……是誰?  

  「小姐,這個時候的你不該睡著。」  

  耳邊突然迸出的低沉男音,讓梁無心猛地驚醒,她兩眼猛睜,同時看見一張邪惡無  比的笑臉在她視線範圍囂張。  

  「啊--啊--」  

  出於本能反應地,她驚叫,跟著使盡吃奶力氣坐起來,只是維持不了多久,她便又  像一攤軟泥似的倒下,倒在柔軟的沙發上。  

  想必她一定不省人事好一段時間,要不然……要不然她怎麼連自己什麼時候被移到  這張沙發上都不知道!  

  時間?現在什麼時候了?  

  望向視野可及的壁鐘。四點了……她得趕在天亮前將芯片帶出去--放在胸前口袋  那一塊芯片貴得可以買下一個小國了。  

  「你這麼激動,可是作了個精彩的夢?」  

  商繼人溫柔地笑,右手溫存地玩著梁無心一綹貼在耳鬢的濕發。  

  「……夢?呼呼……」  

  吸氣!吸氣!剛才過於猛烈的反應,耗去了她肺裡頭大量的氧氣。然而在她努力吸  氣的同時,一股混雜著檀香、熏衣草香的氣味也鑽進了她的鼻。  

  一會兒,那香味似乎發揮了作用,她慢慢平靜、放鬆了一些。  

  但身體仍舊不聽使喚,像走了好長一段路,力氣全搾光了。現在的她恐怕連動一根  手指都難!「你……你……」  

  「我叫商繼人,今年二十八,而你……神偷第二代--梁無心,今年二十二。」他  的目光始終停駐在她巴掌大的臉上,連離開一秒鐘都覺捨不得。  

  「你怎麼知道我……」  

  「你的名字、你的年紀、你的背景、你的……一切?」  

  「……一切?」哈!她今天是犯了什麼劫,居然笨到被人引進陷阱都不自覺!  

  只是,這怎麼可能?  

  他居然說他知道她的「一切」?  

  雖然說她偷雞摸狗的能力一級棒,但是她又不曾露過臉,這個商繼人又是從哪裡摸  清她的底細?  

  「是一切。」他的笑聲迴盪在梁無心耳邊,引起她一陣哆嗦。「從你四年前的處女  作--從倫敦國際珠寶大展偷走十七世紀葡萄牙國王王冠開始,一直到今年初著名的卡  地亞家族傳家珠寶失竊……」  

  「那些……關我什麼事!」心虛藏在眼底。現在承認案底,等於雪上加霜,她可沒  那麼笨。「而且又關你什麼事?如果今天你抓了我,只是想讓我這個小賊背剛剛那些黑  鍋,你好趁機出名的話,那麼你就太蠢了!」  

  蠢!或許她這麼反諷他才是真蠢,但是想絕處逢生,總得什麼都試試吧!  

  縱使最後只得了反效果!  

  挑釁地望住眼前的男人,但他卻始終唇邊帶笑,而這臉笑容……居然讓她覺得有點  熟悉?  

  見鬼了!四十分鐘前她被他逮著的時候,還討厭他討厭得緊的,怎麼現在會覺得他  ……「親切」!  

  一定是他在她身上搞了鬼。  

  對!就是他那催眠把戲!  

  「別人東西丟了,的確不關我的事,只是……事情若跟你有關係,我就都想知道、  瞭解。」  

  是了!只要事情跟她有關,他便全都想知道、瞭解。  

  四年,他整整注意她四年,從她還只是個清純可人的女孩,一直到今天成為能獨當  一面的完美女神偷……「你這個人……腦袋有病!」  

  「我是病了,從失去你那時……就病了。」說這句話時,他笑得近乎悲傷。  

  那種悲傷好深沉,看得梁無心好慌。  

  他的悲傷是因她而起的嗎?她困惑,但理智卻喊著要她離他遠一點。  

  「你想找人尋開心,也犯不著找我!我看你還是立刻放了我,反正……反正我也沒  準備拿你什麼東西。」  

  除了已經躺在她口袋裡的芯片以外!  

  「是嗎?」  

  剛剛還一直玩耍著她髮絲的手指,此時已漸漸下滑,滑至她隱隱起伏的胸前,在放  了芯片的那個口袋上,逗留不去。  

  「……」他知道她拿了芯片了嗎?  

  她想動,可是卻像只被針紮著的蝴蝶標本,半寸不能移。  

  正當梁無心還緊張於謊言即將被拆穿的同時,商繼人的手又開始移動--他看似無  意卻有意地滑過她領間突出的鎖骨,並悄悄降至她另一側胸上的口袋。  

  他謎一樣的眼神緊鎖著她的,手指則拉開了口袋的拉煉,從裡頭掏出一張折成四方  的紙張。  

  他做什麼?「你……別拿我的東西!」突地,她扭動身軀,可是掙扎卻只令她氣喘  不止。  

  「別急,我不會對你怎麼樣。」他按住她的肩,臉下傾,頰若有似無地輕碰她的頰  。  

  「只是,經過剛剛的催眠,你仍是一點也記不得我們的事嗎?」  

  「不記得!不記得!你這個發病的蠢男人,快放了我,聽到沒?聽到沒?」  

  不知道!  

  她不知道為什麼轉眼間自己的反應會變得如此激烈,是因為他傷過她嗎?  

  傷?  

  不可能呀!她不認識他,今天之前,她連見都沒見過他的。  

  什麼跟什麼呀!  

  一陣恐懼襲上梁無心慌亂的心頭,她心底某處的記憶,就好像即將被人強制剝開一  樣,令她不安到極點。  

  眼睛瞪住商繼人手上那張緩緩開展的A4紙,她的腦頓時一片轟然。  

  【某電子報訊】台灣企業新貴--明日科技公司,即將於本月六日舉行一場國際型  科技大展。  

  展覽中除展出各類罕有新開發科技產物之外,為響應國際「拓展科技,不忘文化」  

  的理念,另商洽協辦單位邀得幾品罕有的歷史文物於文物部展出,展出項目包括中  國古玉器、青銅器、鐵器……等。  

  另有一項佛家文物、如附圖……「你這麼在意它,難道不是為它而來?還是你只是  為了想摸摸它、玩玩它,就甘願多冒一些風險,進入這間專用辦公室?」  

  A4紙張上還作了紅色標記,而被標起來的,正是剛剛他收起來的金身舍利子呀!  

  「我不知道……」  

  下載這份資料,純粹是出於下意識;而在芯片得手後,又轉進這間房間,更是出於  下意識--這個連在樓下等著她的師父都不知道!  

  他的頰貼著她的,並靠得好緊,像想將她融進他的身體裡面一般。  

  許久,他暗啞的嗓音,伴隨著海潮般的呼吸,再度沉沉地蝕入她的心--「你知道  的,只是拒絕記起來。我……真的那麼令你不願回想嗎?我真的……那麼不值得你記起  來嗎?我的……紫荊……」  

  ???「紫莉!」封家的內院響起封棲雲洪亮的叫喚。  

  自從半個月前,他那二弟和紫荊出門收取貨款遇上同行尋仇回來之後,一切好像變  得有那麼一點怪。  

  只是怪在哪裡,他也說不太上來。  

  輕嵐言行正常,紫荊也言行正常,但若是兩個人碰在一起,情況就不對勁了!  

  兩人的眼神好像會彼此間躲,兩人的笑容也好像不再像以前那麼自然。  

  可是遇上這種事,並非人所願,兩人共患難,感情該更融洽,怎會衍生成今天這樣  曖昧不明的狀況?  

  若不是一個孩童和一個男人之間不可能有什麼,他還真以為有什麼了!  

  哈哈!  

  喊了半天沒人響應,封棲雲又向更裡頭探。  

  「紫荊,你在裡面嗎?外頭來了一批魚乾,你快出來幫我看看『紫荊』」  

  「……」  

  似乎聽到了什麼,封棲雲往一叢樹後頭踱去。這一踱,果真瞧見紫荊又撐著下頷坐  在欄杆下……發呆!  

  「小猴子,怎麼了?一大早又發呆?」  

  封棲雲兩隻手插在腰間。他和她關係熟了,他這麼喊她,她已不大會在意。  

  長長的頭髮紮成麻花辮,紫荊的模樣已是「半成型」的小姑娘。此刻她輕淺的眉頭  緊鎖,表情像極正思忖剩餘生命的薄暮老人。  

  「瞧你那什麼表情!小猴子皺眉頭醜得很,你還想不想長成美姑娘呀?」  

  「大秤鉈……」紫荊悠悠轉醒,嘴巴喊的卻是封棲雲最不喜歡聽的綽號。  

  「咕!發呆卻還記得氣人,真有你的!」無惡意地瞪了紫荊一眼。「跟我到前面去  吧。」  

  「喔。」  

  紫荊站起來,撣撣褲底,跟在封棲雲厚碩的背影后。走進了乾貨行店頭,一進門耳  邊靈進的便是封輕嵐一連串的咳嗽聲。  

  她心頭一揪。  

  「嵐……大哥。」反應地喊。  

  望向她,封輕嵐唇角微揚。「紫荊早。」再度埋首帳簿。  

  封棲雲瞇起眼。「一大早就咳成這樣,你要不要找大夫診診?」左看看封輕嵐。  

  「我沒事,咳……」封輕嵐頭也沒抬。  

  「紫荊,魚乾在那頭,過去瞧瞧。」右瞄瞄紫荊。  

  「喔。」紫荊走向裝了魚乾的布袋。  

  真冷漠!這不該是這兩人相處的模式;她是他帶回來的,他可是她的再造恩人雖然  這麼說太膚淺,但光就他們數月來發展出來的感情,就不該只是這樣哩!  

  算了!只要他們高興,且不影響乾貨行的運作,就也不干他的事。  

  聳聳肩,準備幹活的封棲雲才走向門口,就被一道人影駭了一跳。  

  「哪個笨蛋……」  

  「先別罵,封家大爺!」  

  「桔兒?」來人是當朝副相千金趙香蘭的貼身丫環近半月時常出現在封記的人物。  

  雖然她每回出現都以找紫莉嗑牙為由,但明眼的他,又怎看不出她這是「為人作嫁  」  

  --替她主子探路來著。  

  呵!他瞧他的寶貝二弟封輕嵐該是紅鸞星動了!  

  「是我呀!一大早財神爺又給上門啦!」  

  見著一旁的紫荊,桔兒只簡單打了個招呼。  

  不像平常一般熱情可不是故意,而是今天有更重要的事得安排!她心頭想。  

  「貨單?」盯著櫃子上桔兒進門就擺上的訂單,封輕嵐皺起了眉。」這麼多的貨!  」  

  「百人宴,當然得這麼多。」  

  「百人宴?哪來的百人宴?」走到兩人面前,抄起櫃子上的貨單,封棲雲瞠大了驚  喜的眼。在讀了一遍訂單後,他開懷地隨口問:「是不是你家小姐要出閣?如果是,咱  封記可得送份大禮,好謝過先前相助的恩情哩!」  

  「出閣?封大爺真會說笑。」桔兒掩嘴笑,「咱們家小姐雖然心有所屬,只是對方  卻還是一點自覺都沒有,哪來出閣呢?」  

  眼角瞟向封輕嵐。  

  她們家小姐是相府千金,名門閨秀一個,這等大膽的話由她來偷偷點著,該會好些  。  

  這也是她常常到這兒「假交友之名,行窺探之實」的真正目的!  

  「喔!說的也是。人要是遲鈍,可會壞了姻緣的,你說是不是,輕嵐?」  

  像趙副相千金如此溫婉聰慧、知書達禮的姑娘本來就難求,更何況她的背景還這樣  的雄厚……莫說他勢利,如果他兄弟能攀得這場好姻緣,對他自己、對整個封家都只有  好沒有壞!  

  只是他是這麼想,就不知道他那一向跟普通人不同的寶貝兄弟會不會這麼做了!  

  他猜他會--「咳……情投意合就是好姻緣,我……還有帳得對,桔兒姑娘,容我  先離開了。  

  咳……」所有的人都意有所指,被矛頭對著的封輕嵐又豈會不知?  

  他合上帳本,轉身準備離開這尷尬的場合。  

  「等一等,封二爺,桔兒還沒將小姐交代的事說清楚呢!」  

  剛剛還得意猜中封輕嵐反應的封棲雲,驟時停住了竊笑。  

  「小姐還有什麼事呢?」  

  「咳……」不得已,封輕嵐緩住腳步,回望桔兒。  

  「這件事若忘記請示,桔兒回去可慘的。」桔兒作了個慘兮兮的表情。  

  「……桔兒姑娘請說。」  

  不知道是咳得嚴重,還是工作過於疲累,封輕嵐的氣力略顯不濟。  

  「記得桔兒剛剛說的百人宴嗎?那其實是咱們家小姐十七誕辰,剛好又逢中秋佳節  ,小姐欲邀得一些朋友共品美食並賞月吟詩,所以才設下這次的私人宴。」  

  這個年頭,女子不同於前朝能隨意拋頭露臉,但她家小姐既是老爺膝下的惟一愛女  ,自然能比一般女子多一些思寵。  

  「那麼……」封棲雲有些興奮。  

  不姐想邀封家兩位公子當座上賓。」這才是她今天來的目的。  

  「我們?你是說……除了輕嵐之外還有我?哈!這當然好!當然好!」  

  真是沾光了!不過,以後若有可能當上親戚,這頓飯才不算白吃呀!  

  「封二爺呢?小姐特別吩咐桔兒,一定得請得二爺。」主角兒不去,那戲怎麼唱下  去?  

  不消想,封輕嵐自然想婉拒。「小姐的好意,封某……」  

  「他去!他當然去!怎能辜負小姐的好意?是不是,輕嵐?」豈料,封棲雲突地插  嘴。  

  「大哥?」  

  「他最近剛好不怎麼開懷,參加這種心曠神怡的餐宴正好,先謝過桔兒姑娘了。」  

  封棲雲頻點頭。點頭之餘,他看見一直蹲在牆角的人。「嗯……如果能讓咱家小猴  子也去,那應該會更好!」  

  有好吃、好玩的大家一起嘍!說不定玩一趟回來,他們就會恢復正常也說不定!  

  正當他暗自稱讚著自己的好提議時,封輕嵐卻沉了臉。  

  紫荊……也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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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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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才答應了下個月初的邀宴,封輕嵐就在這時病倒了。  

  「嘖!瞧你這個樣子,還真不是普通的難受。從小到大也沒見你病過,怎麼一下子  就倒了?」  

  剛剛送走大夫的封棲雲在床邊坐下,他看著臉色不佳的封輕嵐,不禁搖了搖頭。  

  「大哥別擔心,我這只是一點小風寒。」  

  慣有的笑容掛上臉,但卻少了點精神。  

  小風寒卻整倒了大男人?唉……你說說,是不是我這個當大哥的平日對你太苛,才  把你給累倒了?」  

  輕嵐身體一向健朗,要給病得躺在床上,不是這原因,那才有鬼!  

  他一定是吃苦了,卻不肯開口。  

  「累倒?怎可能?只要是人,都會有病痛、不舒服,我從小到大沒病過,輪著輪著  也該輪到我。」封輕嵐掀開被子,跨下床。  

  「呸呸呸!少給我胡說八道。你還是別逞強,乖乖躺回去,快!」  

  很難想像,冷血、苛薄的他居然也會給急成這樣?  

  不過,也只有對他惟一的親人才會如此吧!  

  詭異地瞅著眼前人,封輕嵐笑顏逐開。  

  「大哥,你這個樣子讓我想起了娘。」  

  「娘?」封棲雲圓肉肉的臉乍現一團赧色。「你這是誇我,還是損娘?娘是城內少  有的大美人,生了我這個豬模樣的兒子,左鄰右舍的人還嘖嘖稱奇哩!」  

  「……」他的自嘲讓封輕嵐哭笑不得。  

  「不過,也只有咱們爹才會誇我長得『福相』。」  

  雖說他爹生前與他生了齟齬,但不可否認,他爹仍是愛他的爹。  

  唉!子欲養而親不待……枉然呀!  

  難得見封棲雲愁雲慘霧,封輕嵐忙接道:「別想了,我說爹娘在天之靈,都會替封  記今天的情況開心的。」  

  「嗯……說的也是,我唉聲歎氣給誰聽,給你這個病傢伙聽嗎?我可希望你再讓我  折磨久一點的。」  

  「……」封輕嵐再次哭笑不得。  

  「好吧!你就休息個幾天,等好轉,下個月初才能參加趙家小姐的邀宴。你該不會  不知道,你若沒出現,人家閨女可是會傷透心的。哈哈……」  

  只是這廂搏牌開懷,那廂卻難以啟齒。  

  「大哥,我對趙家小姐並沒有……」  

  封棲雲站了起來。  

  「好了,這種事我也不便多說,是你的就是你的,多少人想求還求不得。外面還有  得忙,我先出去了。」  

  碰上封棲雲這種武斷性子,不論是誰,都也「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了!  

  封輕嵐不想多說,於是垂頭忖思,走到房門口的封棲雲卻又回過頭來。  

  「對了,我讓紫莉幫忙煎了藥,一會兒她會端進來,你喝完就趁早休息吧!」  

  說完,便出了門。  

  然而坐在床沿的封輕嵐卻墜進了冥想,他回想起這些天來的一切。  

  打從自副相府回來,他和紫荊之間就好像因為「什麼」,而起了奇妙的變化。  

  紫荊不就是活潑、聰敏的紫荊嗎?  

  他……卻怪異地打心底避著她。  

  或許不該說「避」,該說兩人之間隱隱有著「相斥」的感覺,或許會來得貼切點。  

  難道這全是因為那盒中兩顆舍利子的緣故?  

  當天,他居然會為了紫荊碰觸舍利子而失了理智……他非但對她怒斥,甚至還使了  蠻力將她拉傷!那些肯定不會是他的本意呀!他卻為何自然而然地生出這樣的反應呢?  

  理不清!他真的理不清這之間的關聯。  

  而且那夢那場突如其來的夢,甚至還一連糾纏他後來的數日,讓他幾乎以為自己是  為守護舍利子而來--也讓紫荊由一個善良、無心機的娃兒,成了覬覦舍利子,也就是  欲破壞他命定重責的……「異類」--他腦海裡賭誓要連根剷除的異類!  

  揉著額角,封輕嵐不禁為連日來夢境中的寓意感到心寒。  

  但,夢畢竟只是夢的,不是嗎?  

  為了這種無憑據的東西,而傷害了兩人之間的感情,不是十分可笑?  

  是可笑!他搖頭歎息。  

  等會兒紫莉進來,他該要為自己這種可笑的行為道歉了。  

  「咿呀--」  

  說人人到,就在這時,紫荊推門而入。  

  見封輕嵐立刻抬眼,且情緒不明地望著自己,紫荊的目光反應地選擇迴避。  

  「藥紫荊擱著了,嵐大哥趁熱喝,涼了會更苦的。」  

  她將藥碗擱在茶几上,便準備出門,可封輕嵐卻叫住了她。  

  「紫荊。」  

  「啊!」沒有預期,她怔了一下。「嵐大哥……還有什麼事?」  

  「咳……你過來。」  

  「……」  

  他喊她過去,是有什麼話想跟她說嗎?  

  其實他主動對她開口,說驚訝並不然,因為這其中還摻雜了喜悅的成分。  

  雖然無法確定,但她卻多少曉得他對她的冷淡該是因為那一天發生的事而來。  

  因為那天,她……「褻瀆」了佛家聖物--金身舍利子。  

  褻瀆?多麼自貶的一個說詞!但依他當時的眼神和語氣,她只能作此想法。  

  當時的他不但以極冰冷的眼神斥責她,還將她一路由副相府「拖」回了封記店頭。  

  別說他這人一向溫和,縱使他真發了怒,也不該是這種情況呀!  

  那段路上,她只聽到他濃濁的呼吸聲,和慌亂無度的腳步聲,他像在逃,帶著她頭  也不回地逃!那時的他是另一個人,不論是誰,都不是她所認識的封輕嵐,連後來的一  段日子也是……那麼現在,她認識的封輕嵐回來了嗎?  

  她可想他的!  

  在床邊的一把椅上坐下,紫荊藏著暗喜的烏亮大眼,認真地盯住他那張略帶病容的  俊臉不放。人已經坐到面前,封輕嵐反而不知從何說起。  

  「我……這該怎麼說?」說他連續幾天作過的夢嗎?  

  呵!大荒謬!  

  但如果不說這個,那現在又該如何開頭?  

  有話說不出的感覺,就像胸前淤塞了東西,滿悶的,而這還是面對他朝夕相處的紫  荊。  

  難得見著他支吾其詞的窘況,紫荊看著看著,不禁笑彎了唇線。  

  「笑什麼?」封輕嵐眉間出現淺淺的皺褶。  

  「笑你像個大姑娘!」紫荊咧開白牙,故意取笑。  

  「咳……大姑娘?」他一時沒能意會。  

  「別彆扭扭,一句話拖得比裹腳布還長。」小嘴笑成彎月。  

  「你取笑我?」  

  「沒,是說實話哩……」  

  「實話?嗯,小欺大,該打!」  

  封輕嵐佯怒,五指一拳,就往紫莉扎辮的頭顱敲去。  

  紫荊當然不會乖乖呆在原處讓他敲。她左閃右躲,最後使了一記擎天掌,將封輕嵐  掄過來的大手抓在自己的頭頂處。  

  一會兒,兩條瘦胳膊無以承受封輕嵐刻意加上來的重量,她眼看就要放棄遊戲似的  搏鬥,但就在這一刻,她突然發現--「你的手……好冰!」  

  封輕嵐收了笑,正想擱下剛剛還在捉弄紫荊的手,可她卻抓得死緊,就差沒往胸前  拽了。  

  「我的手是很冰,但生病的人,四肢本來就比正常人冷一些的,紫荊不曉得嗎?  

  咳……」而且他現在還在發熱,只是她沒發現。  

  聞言,紫荊抬起眼眸,一股混雜的情緒在眼底蔓生。  

  生病的人四肢冰冷?凡是人都會這樣的嗎?  

  但他的手不該是這種溫度的呀!他那雙握過她的大手,該是溫暖得讓人想抓著不放  ,讓人想握著藏進被窩的,現在居然……這種寒冷該是屬於死去的人,像老乞丐,像過  往一個個從破宅第被送出去埋葬的屍首!  

  而他……「怎麼了?剛剛不還挺高興的?」封輕嵐反握住她的手,才發覺她正輕微  地顫抖。  

  「我的手冰是因為生病引起,病好了就沒事!」  

  她肯定在擔心他,善良的紫荊呵!  

  「真的嗎?」那如果病沒好呢?如果好了又再病呢?  

  「不信?那我只好喝藥治病來證明了。」空著的一手端起藥碗,他慢慢地將碗內的  苦液喝完。「至多再服個四、五帖,風寒就會痊癒了。」  

  然而,望著他將藥湯飲盡,紫荊的心情卻完全沒受到安撫。  

  她墮進沉沉的謎境一場屬於凡人就無法超脫的生死謎題裡。  

  好久,她幽幽開了口--「寒冷是不是很接近死亡?是不是只要是人……就得死呢  ?」  

  「這……」突如其來的問話讓封輕嵐怔忡了。片刻,他嘗試以輕鬆的態度回答:「  很殘酷吧?是人就得死,但是死並非是完全的壞事。」  

  「忘了這輩子所有的事、所有識得的人,並非是完全的壞事?」黑亮的瞳仁閃著難  辨的芒暈。  

  「活著的時候記得的、愛著的,彌留之際全帶著離去,很幸福,有何不好?」  

  凝進她眼瞳深處,他見著一抹比任何傷懷都更傷懷的思緒,但,除了這之外,他似  乎也看到了什麼……濃睫稍垂。「那麼到那時,你還會不會記得我?」  

  看著她,他笑了。  

  「傻瓜!我當然會記得你,因為你是我……的紫荊!」  

  他喜歡她,喜歡她靈裡的滄桑,喜歡她魂裡的智能,當然也喜歡她未來某日終將成  熟的外在。  

  大掌撫上她的頰,此刻身上的病痛和先前要跟她道的歉、說的話,他全給忘了。  

  忘了跟前的她皮相還只是個青澀的女童,他盛滿笑意的眼,對上她的朦朧,跟著額  抵上她的--感受她帶給他的真切……「你真的會記得我嗎?」他的話令她由心底震撼  。  

  「對。」他笑意更明顯。「來,我拿個東西,你瞧瞧!」  

  放開她,封輕嵐從睡枕後摸出一隻小布包,他掏出裡面的東西。  

  「那是我的……」  

  「你交給我保管的樹根,日前發了新芽了,開不開心?」  

  紫荊樹暮春開花,但這節離了土卻未曾枯去的樹根,竟然會在這秋分時刻發了新芽  ……這實在令人驚喜呀!  

  只是,他絕不會知道,這象徵紫荊元神的樹根會發芽,全是因為他的緣故。  

  他就如一場甘霖,遍灑在她需要滋潤的乾渴心靈,讓她不再為永無止盡卻了無趣意  的生命感到□徨、不安。  

  有他,她當妖、她永生,才覺得有意義。  

  而她,也發誓跟定他了!  

  「紫荊開心,還有剛剛嵐大哥說的,紫荊也全懂了。」  

  懂了……所以她要取得金身舍利子!  

  金身舍利子--高僧十世輪迴完修,大妖得之,妖力驟增千年;小妖得之,亦增數  百年。  

  數百年?  

  如果讓她取得舍利,她的道行將倍增,那她就有能力幫凡人增壽,增十年、數十年  ,甚至數百年。  

  如果她的嵐大哥能多活個幾百年,甚或更久,那他倆就能永遠在一起,直到日竭月  盡!  

  日竭月盡……???  

  半月後,入夜,副相府。  

  綵燈高掛,笙歌不斷,人們的笑談聲自內院傳出。  

  佔地遼闊的庭院裡,小橋流水,曲徑迴廊,處處別有洞天。  

  此時最熱鬧的莫過於水池中央的亭台--那裡被當成暫時性的歌台舞榭,除了被延  請進來作說唱表演的教坊藝人之外,還有許多應邀參宴的文人雅士,其中當然也包括了  封家兩兄弟。  

  酒過二巡,不諳酒性的封棲雲已略帶薄醺。酒能放鬆人心,原本個性刻板的他,今  夜卻意外地與其它人相談甚歡。  

  「今天和諸位談得可開心的。」封棲雲笑道。  

  他沒想到出身市井的自己,居然能和眼前一堆富家統胯,暢飲開懷。  

  雖然一席閒話下來,他們說的繁華生活他未必全能親身經歷,但眼前封記的生意愈  來愈旺,那樣的生活自然也是指日可待。  

  他封家算是熬出頭了,「是開心。沒想到封記兩位爺也在餐宴受邀之列,想必是生  意上往來的關係吧?」  

  有人問。  

  因為在座之人多是官家子弟,要不就是副相或副相千金的私交,在以往諸如此類的  交誼場合都會見過幾次面,只有封家兩兄弟卻是完全的生面孔--而且,還出身市井!  

  「要這麼說,我也無異議。你們看看桌上的食膳,上從『百花釀北菇』裡的菇,下  至『蒜子搖柱』的瑤柱,也就是元貝,悉數都是出自於咱封記。莫說我誇口,咱封記的  乾貨質美可是大街小巷一致贊口的。」  

  封棲雲拍著胸,打個飽隔。實至名歸,自然也不怕落得吹捧過火之嫌。  

  況且那盤裡的食物也被吃個精光,他們誰敢頂一句,便是反啃了自己一口!  

  「上等品加名師掌廚,食膳好吃當然無話可說,只是……如果只是這樣,那麼那邊  的情況,封兄作何解釋?」  

  「哪邊哪種狀況?」封棲雲被這話裡藏話的問句,攪得一頭霧水。  

  「就那邊!」  

  那邊?  

  順著說話人的目光望去,浮著燈火點點的水池邊有著人影一對。  

  不!不是一對,是三個人影,只是一個落單!  

  眨眨半醉的眼,仔細一探,落單的是身形嬌小的紫荊,因為她今天穿了一身和平日  不同的紫紗衫裙,所以他認得出來。  

  那麼另外兩人……「如果只是生意上的往來,封家二爺怎會與副相千金走得如此之  近?這……封兄作何解釋?」那人又問。  

  雖說表面上大家都是為歡度佳節並祝賀而來,但私底下卻希望貴為副相驕女的趙香  蘭能多加青睞,進而成為副相府的束床快婿。  

  然而長久以來,他們這群固定的座上賓都未能如願,何以他一個區區封輕嵐卻這麼  輕易就成了「近水樓台」?  

  「這……該怎麼說?」  

  突然,封棲雲倍感壓力,因為話題至此,剛剛的融洽好像都平空而逝了。  

  轉眼換上的,儘是足以令人心寒的鉤心鬥角!  

  「你們兄弟究竟拿了什麼東西迷惑了她?」接話的是一位武人。  

  他隸屬於殿前指揮使,職位頗高,自視也甚高,雖心儀趙香蘭已久,卻遲遲盼不到  佳人傾心。  

  「迷惑?這位兄台言重了,那……不就是我家兄弟被趙家小姐救了一回所結下的緣  分罷了!」  

  此人體型高壯,欺身過來,讓人覺得呼吸都困難了。  

  「罷了?」黑羽般的眉一堆。  

  「是……罷了。」封棲雲點頭。  

  「說得可簡單!」語氣更為不友善。  

  「是很簡單呀!要不然……」要不然他想怎麼樣呢?  

  看他的表情,很是可怖,如果不是今天的場合不適合配刀,暗自吞吞口水,封樓雲  等著下文。沒想到那武人居然拿起一枚稍早大家玩完擱在一邊的鞠球,而後挑釁說道:  「或許他還真會動手拿他的祭刀說不定!」  

  「要不然……你看這樣如何?」  

  說罷,他將球朝半空一拋,待球落下,他大腳一掃,便將瓜兒大的球踢向封輕嵐和  趙香蘭所站位置附近的水面。  

  啪地一聲,水面揚起一陣水花,將封輕嵐和趙香蘭濺得滿身濕。  

  不由地,一向溫婉的趙香蘭也給擰起了黛眉。  

  「是誰這麼無禮來著?」  

  撣著身上濕透的絹金薄羅裙,她眺向亭台處,卻只聽到一聲呼喊:「唉呀!封家兄  台怎如此無禮?知不知道你這一腳已經惹得人光火了!」想當然,喊的正是那心生妒忌  的武人。  

  而這頭--「他指的……是我大哥嗎?」剛剛還見大夥兒相處融洽的,怎一下子就  給鬧起來了?  

  但他大哥雖說酒量不佳,應該還不至於玩昏了頭的。  

  正當封輕嵐還搞不清狀況之際,心裡已有答案的趙香蘭則微慍說了:「不,不是你  大哥,而是一個自以為是、狂妄驕縱的大粗人。」  

  雙袖一斂,她氣煞地往亭台走去,而封輕嵐也隨後跟上。  

  頓時,池邊留下了一直等著被遺忘的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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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9-19 00:39:39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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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呼!終於有機會離開了!  

  偷偷離開人聲鼎沸的庭院,紫荊疾步往記憶中的方向走。  

  不知是不是她多心,她總覺得今晚封輕嵐看她看得特別緊,即使趙府千金找他私下  談心,他還是堅持要她跟在附近。  

  就似風吹草會動一般,她只要一有溜走的念頭,他便能輕易察覺,並將她喚回他視  線範圍之內。  

  難道他知道她今晚的計劃嗎?  

  不!不可能!  

  這計劃她只跟自己說,沒有其它人會知道,包括與她心靈相近的封輕嵐。  

  他也許只是怕她走失或受冷落罷了,走在又曲又長的迴廊裡,她越過一間又一間長  得一個樣兒的廂房,然而,她卻能分辨,她心裡想要的東西並不在裡頭。  

  因為夜風裡,除了迎面飄來的陣陣花香外,還有著引所有妖魔垂涎的濃濃訊息。  

  先前,她也曾懷疑:既然舍利在此,怎會沒有其它異界分子騷動?  

  而現在,她明白了。  

  原來副相府邸內,奉有佛、道至尊,整棟宅第皆由正氣護著,如果沒有近身接觸,  根本不會察覺這裡頭藏了寶!  

  而她就因為上一回的偶然,得知了舍利的存在。  

  或許是天意如此--她給了她暗示,她便遵照她的意思去做,這樣她並不算逆天而  行吧?  

  不算吧!  

  腳步又加快,紫荊憑著妖的本能,迎著不遠處舍利散發出來的氣息,迅速地往安著  舍利的書齋接近。  

  怎知,就在離書齋十個廂房遠的一個轉彎處,她撞上了一名從另一方向走來的婢女  。  

  「哎喲!誰呀?」  

  婢女痛呼一聲,站定身子,跟著拿手上的提燈往紫荊身上一照。  

  原本只想看清楚撞了自己的是誰,哪知這一照,讓她差點沒嚇飛了魂。  

  提燈的光暈中,紫荊因驚愕而瞠大的眼,居然呈現駭人的鮮紅。  

  「你……你的眼睛……」  

  「眼睛?」被婢女一嚷,紫荊前一刻還奔竄著的妖性,驟時減了許多。她拿袖一抹  ,眼兒一抬,瞳仁便回復到凡人的黑。「我的眼睛怎麼了嗎?」  

  「你的眼睛……是紅……」  

  咦?這下換成婢女揉揉眼,她又將提燈更近一照。  

  怎麼變成黑色了?難道是她眼花不成?  

  「這位姐兒,紫荊的眼怎可能是紅色的?我是人,又非鬼!」紫荊甜笑。  

  「對不住,真的是我眼花,應該是簷上那頂紅燈籠害的。」  

  「原來。」紫荊又笑,但心底卻是著急。嵐大哥要發現她不見,鐵會來找人的!  

  而這個人……婢女才釋了疑,這回又發了疑問:「對了,這位小姑娘應該是來參加  夜宴的,可是所有人都在院裡頭,你怎會一個人往宅子深處走,萬一迷路怎辦?」  

  「紫荊是來參加夜宴沒錯,但是剛剛貪吃,所以肚子有點不大舒服,正急著找茅廁  呢!」紫荊佯裝肚疼地捧著腰腹。  

  「原來是這樣。但我可要告訴你,你走的是反方向呀!茅廁在那一頭,你運氣好碰  上我,我帶你過去吧!」  

  婢女一手提燈,一手拉住紫荊的手,讓紫荊要拒絕都不能。  

  看來,她只好這麼做了。  

  「嗚……痛……等等!」紫荊痛呼,並彎下腰。  

  「怎麼回事?真這麼痛?今天吃的都是出於名師之手,看來你真沒口福呢!」  

  婢女欲牽起紫荊,豈料紫荊一站直,手一揮,婢女便應聲倒地。  

  「對不起了。」她對了她施了妖法!  

  掉落在地上的提燈讓吹來的夜風刮熄,突然罩下的闋暗裡,但見一雙鮮紅的眼眸閃  著冶艷的星芒。  

  她的體液在怒吼,她的慾望在喧囂!  

  搶吧!快搶吧!  

  紫色的影子旋過身,眨眼落到了書齋前。  

  她安安靜靜地進了書房,攏上門,跟著走至奉著舍利子的五斗櫃前。  

  就著窗外透進來的月光,她凝血似的瞳仁裡只看見眼前那只精雕的木盒,木盒表面  因銀亮的光線而突顯出上頭的精雕圖案--是古老的梵文!  

  那梵文驅邪鎮寶的能力固然還在,但卻阻止不了紫荊狂濤般的慾念。  

  「我要……十世金身……」  

  伸出細枝一樣的手指,她掀開了木蓋,驟時,盒內護法的靈力盡出。  

  「嗚……」遮起眼,不知怎地,她居然有些承受不住。  

  活了數百年,她只知妖的力量會隨月亮的圓缺而增強減弱,卻沒聽說過,諸如此類  的聖物,法力也會因太陰的變化而變化!  

  今夜她接近不了它嗎?  

  不可能!  

  無論如何,她都不惜一賭!  

  五指再度伸向盒內,就在觸及兩顆舍利的同時,她的手指竟被打回了原形,變成了  細尖的紫荊樹樹枝!  

  「怎麼會這樣?」她極度驚愕,但情況顯然不容她再猶豫。  

  無論如何,先帶走再說吧!  

  蓋上木蓋,她索性捧起木盒,接著轉身想離開書齋。可是當她人還未走到房門前,  那未徹底合攏的門縫間,卻出現了一道人影。  

  「放下舍利。」低沉的聲音梵唱似地飄了進來。  

  誰?  

  門縫很細,紫荊一時分辨不出來人身份,但書房裡頭是暗的,他該也看不見她才對  ,怎會……先躲起來吧!  

  「放下舍利。」只是她連腳跟都還沒機會抬起,那人又說了。  

  無庸置疑,門外人是看得見她的,而她也在這個時候認出了他的身份。  

  是封輕嵐!她的嵐大哥!  

  他的聲音變了,變得肅穆、幽遠且陌生!  

  既然不是別人,紫荊暫且鬆了口氣。  

  這時,門外的封輕嵐推門而進,他背著光站在紫荊身前,像尊不可動搖的羅漢銅人  ,表情不明……抬眼望住他,她深吸了口氣,並心虛說了:「嵐大哥……紫荊只是想借  用這盒子裡的東西,等用完,一定會歸還給副相府的。」  

  她撒謊,只要東西讓她帶走,自然不可能歸還。  

  因為它將溶進她的身、強大她的靈,而後過渡給他。  

  待他有了不老的肉身,而她也有了比以前更強的能力,屆時再想辦法將他這一段記  憶消除,一切也就跟沒發生過一樣了!  

  「我說放下它,紫荊!」  

  封輕嵐一寸寸朝前逼近,他身上的氣味鑽進紫荊的鼻問,卻不是以往那令人輕鬆的  淡香,而是一股像在寺廟裡待久而染上的濃濃檀香。  

  現在的他不是他嗎?  

  紫荊困惑,不過還是緊緊抱著木盒,將它貼近胸口,感受它威脅自己心跳的存在感  ,即使封輕嵐的眼神在在說著她已褻瀆了它!  

  褻瀆……「不放,我不放!」  

  他進,她就退,直至後背貼住了小茶几,兩人就這麼僵持著。  

  未久,封輕嵐沉聲開口:「它不屬於你,強行佔有,是逆天!」  

  是逆天!他腦子裡的一道聲音這麼告訴他,且不容任何人質疑!  

  誰敢以身試之,他拼了命也不放過他!  

  紫荊瞪大了紅色的眼眸。  

  「我沒強行佔有,只是物盡其用,既然它擱在這裡只是作為觀賞之用,那我拿走它  ,又會有什麼大影響?」  

  別人拿它只為觀賞,而她卻能拿它來幫他,也幫自己,兩人受惠比起存在卻無用孰  重啊!  

  聞言,封輕嵐靜了下來,他像在思索,思索那出閘未久的塵封記憶。  

  見狀,紫荊念頭一轉,試著想先避開他。  

  只是她才斜身想趁機掠過他,他卻抓她個正著,他的五指毫不留情地扣住她柴枝一  樣的手腕,並掐得死緊。  

  她駭了一跳,而方才因為碰了舍利子而給打回原形的手指則反射性地拳緊--拳緊  的動作讓指與指間發出了樹枝摩擦的嗶啪聲。  

  「啊!」始料未及,紫荊倉皇地以袖子掩上,隨後心慌地看向他。  

  他該沒發現吧?  

  「放下它吧!你……受不住的。」封輕嵐眼裡沒有驚訝,只是堅持。  

  「我……」  

  受不住?他指的是她被打回原形的事嗎?  

  「放下它,我們回去,當作沒事發生,好嗎?」口氣稍稍柔化,但眼神仍是嚴厲。  

  剛剛他已在外頭瞧見一名被打昏的婢女,素來善良乖巧的紫荊連這事都敢做,他怕  她下一刻還會再做出什麼令人無法置信的事來,他的直覺這麼告訴他!  

  可紫荊心意已決。  

  「嵐大哥……對不起!舍利我非要不可。」如果現在放下它,以後便不會再有像今  天這樣的機會了。  

  「你不聽我勸?」封輕嵐語氣持平。  

  紫荊搖搖頭。「我有我的想法,而這想法關係著我們的……將來。」  

  是啊!她多麼渴望有個將來--有他陪伴的將來!  

  雖然眼前她是妖,而他是人,但只要讓他的肉身永不死去,那他倆也就沒有什麼差  別了。  

  她要跟他一輩子,跟他永生永世,不要再孤孤單單一個了!  

  然,轉眼之間,封輕嵐卻激動起來。  

  「聽著,不管如何,你只有一條路走!」  

  「一條路?對!我要帶走它,乾脆……乾脆嵐大哥也跟我一起……」她沒發現他的  怪異,只是一味地期盼。  

  她懷抱著木盒,試圖拖著他走。  

  「住口!」他的掌握在她的腕間留下紅痕。  

  「嵐……」  

  「放下舍利,紫荊。」  

  「不放,我不……」  

  「放下它,妖孽!」  

  ???妖……孽?  

  他喊她什麼?妖孽?  

  是啊!她生來便是妖,這點她無法否認,但他喊她時的眼神卻是無窮無盡的……排  斥?  

  怎會變成這樣?心頭一顫,紫莉險些掉了捧在心口的木盒。  

  她又是困惑、又是揪心地望住表情冷峻且毫無感情的封輕嵐。  

  「你是我的嵐大哥嗎?」她問得膽卻。  

  「我是,同時也是守護金身舍利的法孤寺弟子。」先前他仍囚困於夢境與現實之間  ,但今夜他卻豁然了,因為紫荊的蠢動,和舍利子的呼喚。  

  「你已知道我是……」  

  封輕嵐以行動代替回答,他自懷中取出一隻布袋,遞給紫荊。  

  「這是我的……樹根?」她的元神今天看來很是異常,除了先前發的新芽之外,還  開了花!  

  滿滿的紫莉花密密地發滿樹根,極度詭異,而它的紫紅花瓣,更像飽飲了鮮血,嬌  艷欲滴。  

  怎會這樣?是因為她碰觸了舍利的關係嗎?  

  是因為今夜她妖性顯露的關係嗎?  

  「金身舍利是佛家聖物,你不該碰觸它,更不該想盜走它。你修得肉身,已是上天  最大的澤被,怎可還癡心妄想?」  

  不得已,他非得這麼說,因為他能感覺得到紫荊的執迷。  

  「看來你已經知道了。」而且他還開始排斥她了!  

  「妖可以是心地善良的妖,我曾說過。」  

  她激動地抬望。「取走舍利子的妖也並非是出於惡意呀!我只是想要與你同生共死  而已,我並不多求呀!」  

  「我有我的命,你有你的路,人和妖本來就不可能永生永世。」這點體認,連他都  心痛。  

  「但是只要有了舍利子,一切的問題就都解決了;你能長生,我也永遠不離開你,  嵐大哥……」  

  門內,月光迤邐出一道寒色,映像著兩人暗晦不明的掙扎表情,如果不是這時外頭  來了人,也許便會這麼沒完沒了了。  

  「原來你們兩個在這裡,我還以為是心虛先逃了!」  

  書齋外來了一群焦躁的人,其中包括上一刻還在庭中與趙香蘭舌戰的武人,而說話  的正是他。封輕嵐和紫荊不約而同觀向聲音來源,而原來在兩人之間節節冰凍的氛圍乍  時消退了些,但他仍緊抓著她不放。  

  「看來你們兩個還不知道發生什麼事了。」原本聲如洪鐘的武人,此刻說話聽來卻  異常地虛弱,臉色也不佳。他回過頭。「把人帶過來!」  

  門外的數人將一個人拉進門,是封棲雲。  

  「輕嵐……」  

  「大哥?」他臉色也和其它人一樣差。  

  「剛剛所有的人都……吐了,大家都說是咱家的乾貨不乾淨引起的。」封棲雲面帶  難色,一句話說得保留。  

  其實也就那麼短短的一段時間,前一刻還因為武人搗亂而亂哄哄的庭子裡,轉眼嘔  吐聲四起。甚至連趙家小姐都給攙回房了。  

  「怎麼回事?乾貨應該不會有問題,是不是烹調的過程出錯?」封輕嵐疑惑。  

  他在發現紫荊不見之後,便離開了庭園,之後的事,他一概不曉得。  

  但,這也太突然了!  

  聞言,無力的武人居然還笑了。  

  「哈!不乾淨指的是被下了毒,幸虧毒性不強,也幸好吃得多的都是我這種粗人,  要是香蘭小姐有個差池,你們就一個個拿命來賠!」  

  「下毒?不可能。」  

  「難道這事情純粹是副相府樹大招風,才惹來不肖之徒下毒嘍?」武人換上了一臉  捍衛。「京裡頭誰不知道副相爺廉正清明,恩澤廣被於庶民,你這麼說是想譭謗副相爺  的清譽嗎?」  

  今天機會難得,雖然他這麼做實在陰險,但對手能除一個是一個,他非當上副相府  的駙馬爺不可!  

  「這……」  

  欲加之罪,何患無詞?武人明顯別有目的,但是下毒之人誰都有可能,誰也脫不了  關係。  

  而負責今天食餚的封記自然責任重大,相對嫌疑也大。  

  「怎麼?無言以對?」  

  要人背黑鍋,訣竅在速戰速決,不給對方辯駁的機會。  

  今天站在他這邊的人多,固然不搭腔,心裡頭多少還是會有點「借刀殺人」的快感  的。  

  「我覺得……你的話有偏頗,我們封記出的貨全都經過嚴格挑選,副相府裡的總管  也點了頭的。」  

  愈想愈怪,封棲雲頂了一句回去。  

  「嚴格挑選?你挑,他挑,還是……她挑?」武人不懷好意地盯著被封輕嵐抓著的  紫荊。「一個才剛斷奶的娃兒把守挑選大關?說不定下了毒的就是她!」  

  封棲雲不提,武人還不曉得拿這點添油加醋。方才封棲雲在亭子裡還一直豪誇著她  的!  

  「我沒有,別含血噴人!」攢起了眉頭,紫荊嗔道。  

  「不會是紫荊,她沒那必要。」氣死了,居然連她也想拖下水!  

  「是這樣嗎?那麼她手裡拿的是什麼?」前一刻的發現更是令他合不攏嘴,武人就  差沒大笑。真是天助他呀!  

  「東西?」封棲雲瞥向紫荊,果真看見她胸前捧了個木盒,木盒看起來有點歷史。  

  「紫荊,你拿了什麼?」  

  眾人投射過來的目光殘酷而無情,紫荊禁不住將木盒更往懷中藏。  

  「什麼?不就是副相府裡的東西,所有的人都在院子裡,就惟獨他們兩個不見人影  ,你覺得這會是怎麼樣的情況?」  

  語意誤導的成分強大,所有的人皆不作他想,包括直腦筋的封棲雲。  

  「紫荊你……你……我真是看錯你了,虧我們兄弟還將你當家人一樣看待,你居然  會為了偷東西,在貨裡頭動手腳!」  

  失望加惱羞成怒,令封棲雲不但嘴裡叨叨嚷著氣話,還頻頻不可署信地看著紫荊。  

  那眼角含淚的眼神足以殺死一個人的自尊了!  

  「封大哥……你別信他,我……沒做這事呀!我是無辜的。」  

  縱使看遍人性的良與惡,這種突發狀況還是令她措手不及。  

  好像那套好的圈套就直撲著她而來,讓她連門的機會都沒有!  

  「無辜?那麼你能讓大家看看你手裡拿了什麼東西嗎?如果那東西是你自己的,那  你就是無辜,如果那不是你的,那麼……」武人道。  

  「這東西……」  

  頭一遭,紫荊嘗到騎虎難下的窘迫感。  

  可是,她還是不能將舍利放下,它是她的希望她和她嵐大哥的惟一寄望!  

  她的……「嵐……大哥。」  

  抬起眼眸,紫荊渴望由封輕嵐那裡得到僅存的信任,但是結果卻令她徹底失望了。  

  身旁,封輕嵐雖只是靜靜地望住她,但那冷淡的眼神,卻能夠將她身上殘餘的溫度  凍結。  

  他也懷疑她嗎?他也認為是她做的嗎?  

  看來是了!  

  她為了要更順利盜取金身舍利子,所以在乾貨裡下了毒!手抖顫著,心撕痛著,她  在他眼裡讀到這訊息。  

  難道她在他心裡就是這麼惟利是圖、沒有人性嗎?  

  她不信!  

  「我沒有,那些事不是我做的。我雖然想拿走舍利子,但也絕對不會拿大家的身體  開玩笑,你……不信我嗎?」  

  「……」  

  「我想要舍利子,也是為了……我們。有它,你的肉身才能不死;有它,我們才能  永永遠遠在一起,嵐大哥……」  

  此刻,她的眼裡只剩下他--她所喜歡的他、她希望永遠跟著的他,他讓她有了繼  續當妖的慾望!  

  如果他不信她,那麼有舍利子也毫無意義了。  

  「嵐……」  

  「東西給我吧!」他知道不該懷疑她,但他又能說些什麼呢?他望向門前一群人。  

  「她還只是個小孩子,一時起了貪念,一切責任由我來擔,你們放了她吧!」  

  依眼前的狀況,這麼解決是最好的了。  

  「由你來擔?」這句話差點樂歪了武人。  

  但紫荊卻被他這一句話寒透了心扉。  

  「……你真的不信我?」  

  她的心在淌血。  

  「紫荊。」他的眉頭鎖著痛苦,大掌則攤向她。「給我吧!我們兩個不會因為舍利  ……而有任何改變的,因為我是人,而你是……」  

  對舍利子,他有著不容卸除的責任,即使他現在心裡有著百般的矛盾、掙扎,還是  無法背叛!  

  人和妖!人和妖!人……和妖!他這是在跟她撇清關係嗎!紫荊無法相信。  

  「妖!我是妖!可是那又怎樣?比起這些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人,我可好得太多了  !  

  你看不見嗎?看不見嗎?」她的心碎了。  

  悲憤的情緒在她體內狂竄,轉眼之間,又染紅了兩隻眼瞳,袖裡的五指更急遽生長  。  

  但沒見著的人,卻還是沒有危機意識。  

  「哈!偷了東西還義正嚴詞,沒想到你個頭兒雖小,嘴巴倒挺厲害的。」武人又說  。  

  「我說東西不是我偷的!」發在騷動,妖氣在奔騰,紫荊狂怒的眼倏地瞟向他。  

  「有哪個偷兒會在被逮的時候承認自己偷了東西的,你們大家說是不是?」他還想  煽動其它人。再也忍受不了被人誣陷的苦楚,紫荊豁出去了!  

  「你--就是你,你……該死!該死--」  

  「啪!」  

  就在紫荊快掙脫封輕嵐的掌握之時,封輕嵐卻重重地甩了她一巴掌。  

  這一掌很重,重得她撐持不住跌倒在地,掉了木盒,掉了樹根,也掉了心。  

  「嵐大哥……」他打她?他不要她了嗎?  

  「你……別傷人,走吧!快走吧!」她駭人的變化讓他不得不作此決定。  

  只有和她站得如此之近的他,才曉得她的忍耐已經到了一定限度,只尋一個缺口處  爆發;也只有這麼瞭解她的他,才會曉得今夜的她已再歇不了手,回不了頭。  

  但他又能如何呢?  

  打了她,他也跟她一樣痛呀!她可明白?  

  看著從木盒裡掉落出來的舍利,紫荊卻沒有去撿起,她只靜靜抬望表情冷淡的封輕  嵐,而後問:「你要我走?」  

  「……」他沒有說話。  

  「舍利對你當真這麼重要?」只要他說不,他們就還有機會。  

  拳緊手掌,封輕嵐強忍住一波酸澀的情緒,矛盾地點了頭。  

  「呵!呵呵!」  

  再也關不住眼眶裡泛出的濕意,紫荊掉淚了,只是她的淚不同於凡人的顏色,又紫  又紅,是花瓣汁液。  

  她竟然落「淚」了!  

  她真的不是人!眾人皆被她臉上的異相嚇得瞠目結舌。  

  「紫荊。」她的脆弱揪痛了他的心,封輕嵐開始後悔他點了那個頭。  

  「那麼我走。」口氣轉回平靜,紫荊站了起來,以往在封家的美好記憶,悄悄在她  腦海裡流轉。「……謝謝封大哥和嵐大哥對小妖紫荊的照顧,別了。」  

  她掠過地上的舍利子,在象徵元神的紫荊樹根前站定。她彎腰拾起了它,跟著走至  封棲雲面前。  

  封棲雲下意識地後退了些。  

  她笑了。「封大哥怕了我了?」  

  封棲雲盯著她小臉上欄杆狀的淚漬,心裡矛盾,沒有響應。  

  小嘴笑成彎月。「我喜歡封大哥,所以絕對不會害封大哥。這個是紫荊樹根,除去  花瓣,剝下樹皮,熬成湯藥,可以清血解毒,治所有的人,綽綽有餘。」  

  她遞向封棲雲的手指已回復血肉,但封棲雲仍是顫巍巍地收下。  

  紫荊樹根?她留下它,那她怎麼辦?  

  正當封輕嵐發疑,紫荊已掠過畏懼中的眾人來到門口。  

  她沒再說話,只回眸對著她此生最懷念的人,漾開了一抹動人的笑,而後一躍無蹤  。  

  她走了?她真的走了!封輕嵐跑到門邊,空氣中只餘留一股憂愁的淡香,人已再不  見蹤影。  

  「紫荊!」  

  封輕嵐疼入心扉的呼喊,震醒了前一刻還怔忡的所有人。  

  「怎麼能讓她逃?先把封家兄弟給我拿下!」  

  武人習慣性地指揮其它人,忘了腳下踩的是副相府的地。  

  「放……放開我,你們無憑無據,怎麼隨便亂抓人!」被架起來的封棲雲忍不住罵  道。  

  而封輕嵐卻只關心他大哥手中的東西。  

  「大哥,把紫荊樹根給我,如果真的煮了它,我怕紫荊……」  

  武人一把搶過樹根。  

  「樹根當然得煮掉,到現在你還執迷不悟,想要眾人死嗎?」  

  「不……」  

  「統統給我住手!」一聲嚴厲的喝斥,讓原本還喧騰的書齋,頓時靜了下來。  

  門外來的是府邸主人趙副相,一旁讓人攙著的是趙香蘭。  

  「副……副相大人。」鬆開了封家兄弟,全部的人皆恭敬地站至一旁。  

  惟有陷害人的武人還妄想著自己的如意算盤。  

  「副相大人,您來得正好,庭子裡的情況想必您已經都看到了,眼前的兩人正是下  毒的人,費了我一番工夫才逮著,不過還給逃了一個共犯,那個奶娃兒竟然……」  

  「住口,在菜餚裡動手腳的人我已經抓到,她已承認是受人收買,收買的人就是上  回暗算封家公子不成的歹人。」  

  副相身後逮了個丫環,她頻頻拭淚,顯然已知道自己的命運。  

  「這裡沒你的事,剛剛你搗的亂,一會兒再處理。」副相垂袖一揮,武人也不得不  噤聲。  

  事情水落石出,所有的人皆鬆了口氣,於是倒的倒、癱的癱,只等待解毒湯。  

  「封公子。」  

  見封輕嵐臉色慘白,趙香蘭顧不得自己的嬌弱之軀,趕緊上前想查看。  

  但同樣也中了毒,卻一直沒有吭聲的封輕嵐卻在這時癱下,在意識逐漸朦朧之際,  他痛苦地呻吟了:「紫荊……嵐大哥錯了,錯了……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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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9-19 00:40:06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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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你錯了,但還是沒想要挽回。」  

  「我有,當我醒來,卻發現已經來不及,你的元神已進了大家的口。」  

  「縱使你已後悔,但你依舊選擇了舍利,不是嗎?」  

  「當時……我是選了舍利,但後來,我還是後悔了。」  

  「後悔有個屁用!她死都死了,本來還是妖,最後卻只剩空氣一道,真是可悲又倒  霉!」  

  「不!我趕上了。」  

  「趕上什麼?趕去收屍嗎?喔!對了,妖怪死掉可能連屍體都沒有,你是趕『好看  』  

  的!」  

  「我趕上你消失前的最後一刻……離開副相府,你回到了原來我發現你的地方--  那個破宅第,看見當時的你如此痛苦,我的心都碎了。」  

  「哼!她對你這麼癡心,換來的卻只是你的冷血無情。」  

  「我對不起你,可為了你,最終我竟連師父的托付都違背了……」  

  「你師父?」  

  「法孤寺高僧金身舍利子的托付人。」  

  「喔!瞭解,可是你是怎麼個違背法?」  

  「……我徵得副相府同意,將舍利子帶到了破宅第,一顆和著我的血給了你,一顆  想給你時已經來不及,你虛弱地吐了血,血染紅了第二顆,所以現在它的顏色才會成了  紫紅色。」  

  「那就怪了,死都快死了,要那個死人骨頭的渣渣有什麼用?」  

  「呵!你忘了你是妖而舍利子是聖物嗎?有我的血作緩衝,它可以替你續命。」  

  「續命?可是最後她……不都魂消魄散了?全部……沒了。」  

  「你是走了,但還記得最後一刻我對你說的話嗎?」  

  「……」  

  「舍利子能夠續命,可惜卻為時已晚,你有了一顆,如果能夠因此脫離妖道,進入  輪迴,你……可會記得我?」  

  二□三□年,某棟商業大樓的第七十七層樓,明日科技公司的專用辦公室裡,水般  的冰涼藍光宣而天亮在即的消息。  

  辦公室的某角,那張只能容納一個人的長型沙發上卻塞了兩個人。  

  手長腳長的商繼人將身形嬌小的梁無心擁在自己結實寬闊的胸前,兩人極親密地貼  靠在一起,彷彿已前嫌盡釋。  

  前嫌盡釋?  

  不!該說是梁無心一場催眠下來,又給折騰得全身麻痺,所以才會乖乖地躺在她認  為很討人厭的男人身上。  

  手指圈纏著她的發,他剛毅的薄唇出現一道耐人尋味的笑--像心痛了好久,痛入  了骨髓、靈魂一般。  

  「如果進入了輪迴道,當了人的你,還會記得我嗎?」他情不自禁地低頭,高挺的  鼻埋進她飄著淺淺花香的黑髮間。  

  然而他這一問,梁無心的心就像被人重重一擊,紊亂了起來。  

  在她深層的記憶裡,似乎真有人這麼問過她,那聲音雖然同樣帶笑,卻是徹底悲傷  的,悲傷到連她都要替他掬一把清淚。  

  那聲音……是屬於夢裡男人的嗎?  

  好……詭異!這些從不自出現過的片段記憶,居然會在他對她動了手腳之後,全都  雨後春筍般冒了出來。  

  難道她是被他下了蠱不成?  

  愈想愈不對,梁無心乍時激動起來。  

  「你……到底對我做了什麼?要洗腦就乾脆洗乾淨一點,別在我腦袋裡裝一些有的  沒的!」  

  「你記起來了?」  

  「記什麼?你那些聊齋故事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也不看看現在是什麼年代,虧你  還是一家『科技』公司的負責人!」  

  算他倒霉,說了半天,她根本是個無神論者,即使那夢境跟真的一樣。  

  梁無心想爬起來,卻被商繼人擁得更緊,緊到兩個人的心跳、呼吸就快融合為一了  !他歎道:「……別否認這些,對你一點意義都沒有。」  

  不知怎地,他聲音裡的歎息,竟像一雙手,緊緊地扼住她的喉間,讓她失去了再逞  口舌之爭的力量。  

  她是怎麼了?他不過是個陌生人,她為何會這麼在意他的情緒起伏?好似他高興,  她就會跟著他高興;如果他心傷,她就隨著他心傷一樣……感覺她稍微平靜,商繼人便  繼續著他的話--他藏在記憶裡一直沒機會說的話:「對於高僧,我負了他的期望;對  於你,我辜負了難能可貴的感情,同時我也對不起自己,因為我故意漠視心底的感覺,  而拿責任來搪塞……」  

  「你……」  

  「別動,讓我說完!」雙臂紮實圈住蠢蠢欲動的梁無心。「十八歲之前的商繼人是  商繼人,但當我在中國開封碰上這一顆僅存的舍利子時,我就不再只是我了。」  

  他的記憶便由那時開始重疊,經過了茫然、矛盾,而到了今天不得不信的地步。  

  為何非得相信?因為證據歷歷。  

  今天,他必須親眼瞧見那悠遠的故事是不是同樣也在她身上留下了痕跡。  

  驟時,商繼人的手由梁無心的腰間,緩緩移至她的下巴,他靈活的手指穩穩扣住她  貼身夜行衣的拉煉,並瞬間拉至上腹部。  

  「你做什麼?」梁無心殺雞般地尖叫。  

  因為薄如蟬翼卻輕暖有彈性的黑色衣物下,一如其它愛用者,她當然也是一絲不掛  。  

  天哪!這個腦筋打結的男人該不會想對她怎樣吧!  

  但在商繼人強而有力的挾持下,她是一動也不能動,就只能抬頭看見他有型的下顎  。  

  「你放心,我不會傷害你的。」  

  聽了,梁無心更是激動。  

  「這是什麼屁話?哪個男人要對女人怎麼樣不都這麼說的!」  

  真該死!  

  她的腕型輔助器不在手邊,要不然她鐵電他個哭爹喊娘!  

  「呵!很可惜,我並不想對你怎麼樣,我只是想看看你胸前的疤。」他笑了。  

  疤?  

  聞一言,梁無心不禁僵住了。  

  「胸前的……疤?」他怎會知道她的胸前有疤?  

  這個秘密除了她師父,沒有人會知道的呀!  

  從小,她便有著心臟方面的疾病,如果不是她的神偷師父領養了當時還在孤兒院的  她,還拿他為人完成托付的佣金替她應付了一次又一次的醫療費用,說不定,她今天已  經不在人世了!  

  而她胸前的淡色紅疤,雖然不是醫療時所留下,卻是自她出生便有的!  

  連師父也是在她十歲犯心痛時才發現,這條大約一個手掌長的疤痕,顏色會隨著她  的疼痛加劇,而由淺變深。  

  它就像一條本身不會疼痛的烙痕,跟了她二十二年。  

  無心就不會痛了,不會痛了!  

  無心這個名字,就是她師父當時為了哄她,而另行替她起的名……「因為你是紫莉  ,紫荊就是你。破宅子裡,我剖了你的胸,滴入我的血,再放進舍利,所以你的胸前必  定有疤。」  

  「哈!」  

  原以為他神通廣大,沒想到說來說去居然還是剛剛那個故事!梁無心斜睨著眼。  

  「可是,那終究還是救不了你。」歎了口長氣。「無心就不會痛了,只要剖了你的  心,你的心就不會再為任何人痛了……」  

  他鬆開手,讓梁無心能行動自如。  

  「什麼?」  

  這日,原本還暗笑著的梁無心,幾乎是像被高壓電電到一樣,咻地自沙發上彈跳起  來。他怎也曉得這句話?真見鬼了!  

  「知不知道當時的你這麼說,對我有多殘酷?知不知道當我問你如果轉了世還會不  會記得我的時候,你卻已經不在,有多麼令我心痛?」  

  屋內的晨光漸漸轉白,映照著商繼人寫滿悲愴的臉龐。  

  梁無心被他深情的神情迷惑住了!  

  她一直盯著他,直至他接了下一句話:「……咳!不過……雖然我現在心情很糟糕  ,但還是麻煩你把拉煉拉上,要不然我沒法保證我等一下會出現什麼反應。」  

  他耙耙頭髮,眼睛直勾勾地盯住眼前那躺著一條粉紅疤和象徵高聳的陰影的誘人雪  白。  

  「該死的你!」沒想到他前一秒還傷心得像死了誰,下一秒竟然搖身一變,成了個  變態男人!  

  梁無心狠狠地咒了一聲。她刷地拉上拉煉,反應極快地往房門口跑。  

  到了門口,她伸出拇指往門框上的感應器一印。  

  「喔喔!你不是商大帥哥,斃了你!碰碰!」  

  什麼玩意?不可能的事!  

  她的拇指上明明就有著事先複製好的指紋,而且幾個小時前她也是這麼進門的,沒  有理由現在不能用呀!  

  心頭一急,她又往感應器猛印,卻只聽到那機器擬人化的聲音傳來:「難道你不曉  得冒充俊男是不道德的嗎?」  

  「笨的人試兩次就該知道自己笨了!」  

  「豬還有腦袋,這個人居然連一點腦汁都沒有呀!」  

  「喔喔!不予置評,列入保育類動物。」  

  試到這兒,梁無心就差沒將腳往感應器上踹了,而此時,她也正抬起腳--「如果  我是你,我就不會想要將它踹壞。這感應器最痛恨人使用暴力,你只要施力超過一千公  克,門框上的雷射武器就會對著你掃射。」  

  無聲無息的,商繼人已經來到了梁無心的身後。梁無心被嚇了一跳,倏地跳至遠遠  的一旁。  

  見他可惡地笑著,並拿著他自她拇指上撕下的薄膜在半空晃蕩,她再也忍無可忍。  

  「看來你早已看穿我的一舉一動,我懷疑,今天根本就是你設下的陷阱。」  

  「我不否認,也不承認。」  

  梁無心氣得翻白眼。「那你現在到底想怎樣?」  

  霎時,笑意自商繼人臉上消失,換上的是平靜。他提起手,拇指往感應器上一印。  

  「叮咚!謝謝光臨!」  

  門應聲打開了,而他也跟著退到一旁。  

  「你可以走了。」  

  「!」梁無心頓時說不出話來。  

  他究竟是存著什麼心態?在戲弄她嗎?  

  久久,兩人皆未再說話,而落地窗外,天色也開始大亮。  

  「你再不走,我就真不讓你走了。」他說真的。  

  理不清心裡頭那怪異的滋味,梁無心只好牙一咬,輕盈地閃至門邊。當她就要出門  之際,卻又被商繼人抓了個正著。  

  「你又……」  

  本以為商繼人反悔了,沒想到他居然將她往他懷裡一欖,唇更順勢貼上了她的唇。  

  什麼跟什麼,他居然……吻她!  

  嘴巴被緊緊地貼住,梁無心僅能發出咿咿嗚嗚的抗拒聲,她手腳並用的胡亂掙扎,  卻被商繼人技巧性地一一制伏。  

  天!  

  他一定常常這麼欺侮女人,要不然她怎麼絲毫找不到他的破綻?左一記勾拳被牢牢  抓下,右一記膝頂被穩穩鉗住。  

  她可是柔道、跆拳雙黑帶高手呀!  

  他柔軟的唇瓣吸吮著她的,肆無忌憚的舌誘引著她。  

  梁無心只覺一股熱氣由頭頂衝到下腹,又由下腹回衝到臉上,整個身體就快要被那  可恨的反應給撐爆了。  

  就在她理智的想給商繼人來個力道十足的腳跺時,商繼人卻在這時放開了她。  

  可是因為她的腳早已經懸在半空,所以突然失去他的扶持,她就只能像只可笑的金  雞,以獨立的方式往後踉蹌了去。  

  好不容易站定了腳,以為維持住了尊嚴,卻見商繼人雙手擺了投降狀,臉上卻掛著  讓人想拿槍轟爛的可惡笑容。  

  「Kissgoodbye!!」他說。  

  「你……你……等一下……呼呼--」哪知道肺居然就在這時不爭氣,她拚命補足  剛剛「惡鬥」後用完的空氣。  

  但商繼人卻沒等她的意思,他斜倚在門邊,並將不知何時拿在手邊的腕型輔助器拋  還給梁無心。  

  「天亮了,你已經沒時間了,清晨固定的巡邏人員現在已經準備就緒,你只剩五分  鍾時間,不過我相信你能出得去。」  

  「你!」他居然……「如果不介意,芯片我已經拿回來了,很抱歉我不能讓你帶走  它。」  

  「芯片?」一個字--慘!  

  但是依目前狀況看來,就算再不想承認,她還是得承認行動失敗了!  

  「還有,今晚的事……不!該說我們的事,回去後你想記得或忘記,就隨你了。你  走吧!」  

  走?他叫她……走?  

  為什麼這句話聽起來會這麼地令她錐心?  

  他高抬貴手要放她走,她應該感激得五體投地的,為什麼她會難過得想掉淚,甚至  ……不想走了?  

  為什麼?  

  不!她是怎麼了?現在再不走就來不及了呀!  

  心緒紛亂,但火燒眉睫,最後她也只能再望那帶給她無數問號的商繼人一眼,隨即  轉身出口而去。  

  ???行動失敗後的第十天--紫莉,嵐大哥錯了,原諒我好嗎?  

  如果能脫離妖道,進入輪迴,當了人的你,還會記得我嗎?  

  ……還會記得我嗎?紫荊……鋪著潔白床單的單人床上,一條人影翻過了身,並順  勢將柔軟的枕頭硬是折了一半往自己頭上蒙。  

  嵐大哥,寒冷是不是很接近死亡?是不是人就得死?  

  很殘酷吧,是人就得死……但生前記著的、愛著的,彌留之時全帶走,很幸福的,  不是嗎?  

  那麼到那個時候,你還會記得我嗎?  

  傻瓜,嵐大哥當然會記得你,因為你是我喜歡著的紫荊呀!  

  我喜歡的……紫荊……「啊啊--死商繼人!臭商繼人!我不要記得,我全都不要  記得啊!」  

  被單一掀,坐了起來,梁無心再也控制不住地撫心急喘。  

  臉上冷汗涔涔,她以手背抹去,又呆了幾秒,便赤足走下能隨人體溫度調整涼暖的  床鋪。  

  像幽靈般輕盈地踱至牆邊,她仍微微顫抖的手指朝牆上的控制鈕一按,隱藏在牆裡  頭的寬大化妝鏡、梳妝台與輕便椅,便全數就了定位。  

  她往椅上沉沉一坐,盯住鏡中的自己,跟著慢慢挑開胸前的鈕扣。  

  果真,那道跟了她二十二年的淺色疤痕,又變成看似內出血的暗紅色。  

  很嚇人,也很詭異……她每次一吸氣一吐氣,它似乎就要跟著活起來似的。  

  有人說,今生身上的胎記,有可能是上輩子或上上上輩子留下的傷痕,那麼她胸坎  兒上這一條,真如商繼人所說的,是他為救她而留下的嗎?  

  就像夢境裡的封輕嵐……和紫荊?  

  懵懵懂懂之間,她好像對商繼人也有了點感覺。  

  她真的是紫荊樹妖轉世嗎?  

  不知怎地,一想起這裡,她的心窩就又像被人踩住一樣,既悶且痛。  

  好幾年沒發病了,該不會再犯吧?  

  如果再犯,也都是因為那個故作神秘、滿口怪力亂神、腦袋中毒的商繼人害的!  

  「呼呼--」好氣!  

  想到這個名字,她就又禁不住要深吸幾口氣。  

  都是他害得她神偷英名毀於一旦;都是他對了她的腦子作法,她才會連睡覺都難;  

  都是他害她任務失敗,交不出芯片,因而前途未卜……委託她盜取芯片的人要不是  勢力龐大,就是凶神惡煞,現在交易不成!他們一定不會善罷甘休的。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  

  她和師父躲在這山中,被挖出來只是遲早的事,到時候會怎麼個死法,她真的不敢  想!  

  還有,撇開這悲慘的命運不談,那個變態男人還從她這裡奪走了一樣寶貴東西!  

  那就是她的初吻!  

  「啊--」  

  愈想愈氣,梁無心舉起兩隻拳頭,對著繪了滿天星斗的天花板憤恨地大喊。  

  「叩!叩,」  

  這時門外響起了敲門聲,中斷了她的發洩。  

  「無心,怎麼了?是不是心又痛了?」  

  眨眨眼角不甘願的淚水。「沒:!沒,我無聊,發發起床號。」  

  門外安靜了一下子。  

  「……沒事就好,如果不舒服要趕緊跟師父說,聽到沒?」  

  「喔,知道了。」  

  「另外,糧食沒有了,我得下山去一趟。你……待在這裡,別四處走。」  

  男人的聲音似乎摻雜著其它情緒,只是房間裡的人沒察覺。  

  她還沉溺在前一刻的不甘願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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