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查看: 1750|回覆: 11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都市言情] [夏洛蔓]我的完美先生[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匿名
狀態︰ 離線
跳轉到指定樓層
1
匿名  發表於 2011-9-19 01:10:23 |倒序瀏覽
我的完美先生 作者:夏洛蔓

鄔曼睩不相信這世上有段培風這種完美的男人,他簡直完美到令人起疑。
他外表出色、性格成熟穩重、態度從容不迫,獲得所有男人女人的喜愛……
同住社區的所有人都被他治得服服貼貼,他完美得太過分……這一定有問題!
為了公眾安全,她得揭開他的假面具,查出他不可告人的秘密……
她甚至故意丟丁字褲在他家門口,探探他有沒有偷穿女性內衣的特殊癖好,
她真的是太有正義感了,犧牲到這種地步……
後來知道他沒有女友,每次談戀愛都被女人拋棄,
她開始猜想他可能是因為性無能,沒有自信……
於是她的同情心開始氾濫,決定親自下海去解救他……
段培風喜歡這個對自己誤會很大的女人,
她個性直來直往,說話老是語不驚人死不休,
看她為他老是被拋棄抱不平,還擔心他是不是性無能,
他知道她一定很喜歡他,而且是男人女人間的那種喜歡,
只是她少根筋還不知道,他決定耐心地等她自己發現……
喜歡嗎?分享這篇文章給親朋好友︰
               感謝作者     

匿名
狀態︰ 離線
2
匿名  發表於 2011-9-19 01:10:58

第一章



  位於南港的「晶曜新貴」住宅社區,住的多是注重孩子教育環境的年輕夫妻或是經濟條件寬裕、重視生活質感的單身熟男、熟女,因為大樓管理嚴謹、環境優雅、生活機能便利,而且住戶間關係緊密,擁有絕佳居住品質,所以,儘管房市熱絡,房價年年攀升,仍然少有房子願意釋出。



  因為如此,每當有新的住戶遷入,便成了左鄰右舍密切注意的大事。


  段培風是「晶曜新貴」住戶管理委員會的主委,是C棟的鄰長,是大部分住戶都喜歡的好鄰居,是但凡單身熟女、已婚婦女、未成年少女都覬覦的超級大帥哥。



  難得的是,條件如此卓越的他,不僅脾氣溫和、熱心服務,而且為人正派,值得信賴,絲毫沒有讓「惹眼」的外表惹來是非。



  每天晚飯過後,「晶曜新貴」一樓中庭旁的活動交誼廳總是十分熱鬧。


  孩子們在遊樂室堆積木、玩遊戲,男人們在健身室運動、打桌球,有的在閱覽室看雜誌報紙,有的泡茶下棋,女人們則偏好靜態活動,最近還興起一股合購風潮,一群人圍在一起分享今天到貨的美食與購物心得。


  這棟大樓住戶間的情感即是由這裏開始,一點一滴累積而來,而能將平日忙碌、冷漠的都會男女凝聚於此、熱情參與社區大大小小活動的,便是魅力驚人的段培風。



  自從他擔任主任委員以來,將閒置冷清的交誼廳重新規劃,增加兒童遊樂室、購買健身器材,訂購優良刊物,舉辦大樓假日跳蚤市場,慢慢地拉近住戶間的距離。



  「培風,我們C棟十三樓電梯旁那間,就你樓上,租出去了,你曉得嗎?」



  「知道,廖媽媽跟房客簽約那天我剛好在管理室遇到她,聽她說了。」



  「那你有聽說租給什麼人、做什麼的嗎?」


  「只說是個年輕女孩子,因為廖媽媽的媳婦車停在外面等她,沒時間多聊,大概是做網路之類的。」


  「我們家保母每天都會帶孩子到頂樓花園散步,聽她說那裏出入的人好像挺複雜的,有男有女,打扮得很時髦,而且,大門一打開就會聽到裏頭傳出吵鬧的音樂聲,感覺不是很好……」



  「這個我也注意到了,上次我還跟一個戴紫色假髮、穿小可愛跟短裙的辣妹一起搭電梯。」另一位同是C棟十三樓的住戶也跟著反應。「該不會是做特種行業的吧?」



  聽到「特種行業」四個字,旁邊幾個家裏有小孩的住戶紛紛靠過來。



  「培風,你是不是去瞭解一下比較好?雖說我們不能限制住在這裏的人從事什麼行業,不過,如果有違法的可能,那我們就不能客氣。」


  「不如,邀請那個小姐有空下來聊聊天,搞不好是誤會,彼此認識一下,多點溝通就少些誤解。」有人建議,人多嘴雜,經常會把小事渲染成大事。



  「也好,我去拜訪一下。」段培風溫和地應允,隨即起身走出交誼廳。


  對於別人的請托,只要能力所及段培風總是欣然接受,從不露出為難、不耐煩的表情,一開始也有人懷疑過他的「好脾氣」是另有所圖,但認識時間一久,那些疑點不攻自破,最後他們只會感歎,天底下怎會有如此完美的男人。


  段培風先回到自己十二樓的住處取了一張本月大樓所有活動的時間表,接著走樓梯上十三樓。



  他按下門鈴後,靜待鄰居前來應門。



  沒想到大門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打開了。



  「快!快點進來,『巫婆』發飆了!」



  一名紮著馬尾、體型微胖,年約二十三、四歲的年輕女孩沖出來,二話不說便將他拉進屋裏。


  段培風不確定這名年輕女孩是否就是新鄰居,他想問,但沒有機會開口。



  不過,當他進到房子之後立刻明白這裏不是什麼「特種行業」的營業場所,而是專業的攝影棚。



  屋裏只能用很空、很亂、很雜來形容;這裏沒有客廳、餐廳、廚房之分,所有空間全佈置成一個個風格截然不同的造景,佈景以外的空間則堆放著紙箱、收納箱,和令人眼花撩亂的雜物。



  「愣在那裏幹麼,趕快換衣服啊!」



  說話的是一位身材高,手拿相機的女性攝影師,一頭烏黑亮澤的長髮隨意以一支大髮夾夾在後腦,內穿黑色背心、牛仔褲,外頭罩件淺灰色紗質襯衫,袖子卷至手肘處,露出半截白皙纖細的手臂,對比之下讓人感覺她手上捧著的相機十分沉重。


  「你先換這套衣服,快點,別讓『巫婆』催你第二次。」先前那個拉他進門的女孩匆匆將衣服塞給他,接著又旋風似的回到掛滿衣服的移動式衣架,很忙。



  段培風心想,他們大概將他誤認成某個模特兒。



  屋裏還有其他四個工作人員,但都忙到無暇抬頭看他一眼,以至於他從頭到尾都沒能表達自己的身分與來意。


  「好!換下一套。」鄔曼綠拍好一套男裝,將相機掛在頸間,趁著一、兩分鐘的空檔揉揉酸澀的眼睛、扭扭僵硬的脖子。



  原本今天預計七點半能夠拍完一百二十套衣服,因為另一位男麻豆出了車禍,臨時請配合的經紀公司再找一個過來,這一去一返的協調時間拖慢了整個行程。



  網拍的工作量,差一個小時就差很多。


  而她已經連續一個星期每天只眯個三小時,整個人快爆肝,火氣超大,而耐性則成反比,歸零。



  她從助理手中拿來水瓶,仰頭咕嚕咕嚕灌進半瓶水,喝水的同時瞥見那個剛到的男模特兒還拿著衣服發呆,疲累加上空腹,脾氣瞬間沖上來。



  「你這個菜鳥,第一天出來混啊!不曉得現在已經八點,所有人都在等你這組拍完好收工吃飯嗎?」她一個箭步沖過去,直接動手解開段培風的襯衫鈕扣。


  「小姐……」段培風打算解釋。



  「哇哩咧,知道來工作還穿這麼麻煩的衣服。」她沒耐心應付那滑溜的小扣子,解得咬牙切齒的,接著改拉他的皮帶。「褲子自己脫,衣服快點換上。」



  「等等,別這樣……」



  「幹麼?」鄔曼綠冷笑一聲。「跟我演『夫人不在家,老爺別這樣』?弄清楚,我已經累得兩眼昏花,沒心情吃你豆腐,拜託你動作快點,別拖拖拉拉的,浪費大家時間。」


  她說完也不等他回話,立即轉身回到剛才拍攝的佈景前。



  原先拍照的那位男模特兒已經換好另一套衣服了。


  只見她熟練地指導模特兒調整角度與姿勢,相機哢嚓哢嚓地,三兩下,一組照片又完成了。



  「下一套。」她聲音已顯疲軟沙啞。「那個換好衣服的,先過來。」



  原本她以為段培風已經準備好,沒想到一轉頭,他居然將她方才好不容易才解開的鈕扣又一顆一顆扣回去,連衣擺都紮好,還系上腰帶。


  她瘋了,大叫:「阿花——打電話給『寶星』,告訴他以後我的案子不准再發這個模特兒。」



  「還有你——」接著,她指向段培風。「把衣服放下,你可以走了!」



  就在她差點沒飆出三字經時,門鈴響起。



  那名叫「阿花」的助理為避免掃到「颱風尾」,飛也似地沖去開門,就怕此時再多那麼一點噪音便會讓「巫婆」完全崩潰。



  她是她的老闆、她的衣食父母、她的神,得好生侍候著她的脾氣。



  「抱歉、抱歉,這個時間路上很塞,來晚了。」這時,從門外走進一位氣質陰柔,容貌中性的美男子,不停地彎腰道歉。「我已經化好妝了,衣服在哪里?我馬上換。」



  「呃……」鄔曼綠的手沒來得及放下,紅潤的小嘴也還維持著三字經即將脫口而出的嘴形,可她再怎麼頭昏腦脹也不至於還反應不過來現在是什麼狀況。



  狀況就是——她不但罵錯人,還差點把一個陌生男子扒光,嚴重的程度足夠對方告她性騷擾。


  她倏地看向那個無端遭受池魚之殃的男人。



  段培風朝她微微一笑。「你忙,我改天再來拜訪。」說完,從身上取出一張名片,擱在一旁堆滿小東西的茶几上。



  「我走了,再見。」


  鄔曼綠雖然一頭霧水,但時間不允許她多想,她抓起相機,揉了揉眼睛,立即投入打仗般的工作中。


  深夜,鄔曼綠終於將今天拍好的照片全部修完,累得全身只剩一雙眼睛和操作滑鼠的右手食指能動。



  她靠向椅背,隨手抄起桌邊的一張名片——進口紙質上霧面P,鐵灰色底、銀色字,以局部上光方式繪出兩道像風一般的弧線,表面看不出來,但手指觸摸得到紋路。


  名片設計簡約,質感不錯,若名片能顯示出一個人的品味與格調,那麼這張名片設計無異為主人加分許多。



  名片上寫著「段培風」三個字以及行動電話,再沒有其他。



  這使得鄔曼綠好奇死了。


  她擁有一雙如相機快門般的眼,能瞬間將見過的人的長相、印象及特點以相片方式儲存在腦中,此刻,她看著名片,一邊將「段培風」的「資訊」從腦袋裏提取出來。



  她還記得自己不分青紅皂白沖過去扒他衣服,在解開鈕扣時指尖觸碰到藏在布料底下的腹肌的手感,鼻腔裏也還依稀聞到他身上清新的古龍水味。


  他有一雙沉著深邃的眼,性格成熟穩重、態度從容不迫,即使遭遇她如此粗俗無禮的對待,他也十分鎮定,沒有驚慌失措,沒有輕浮放浪,自始至終表現得斯文有禮,頗有教養。



  他身高將近一百八十公分,精瘦結實,比例極好,膚色陽光健康,五官立體俊美,是天生的衣架子,所以她誤認他是經紀公司派來的模特兒並非瞎了眼。



  唯一沒察覺到的是他恐怕有二十七、八歲了,對於今天拍攝的商品客層而言,有點老了。



  重點是——他是誰,想幹麼?



  鄔曼綠只讓這個問題困擾自己兩分鐘,因為接著,她已經拿起手機,按下名片上留的電話。


  耳邊傳來答鈴音樂,大約十秒時間,電話被接起。


  「喂,你好。」


  聲音低沉沙啞。



  對了,她差點忘了,他有著略低、渾厚好聽的嗓音,字正腔圓,更給人一種正直值得信賴的印象。



  「你是誰?」她沒頭沒尾,跳過先前的思考過程,直接問重點。



  「我是段培風。」他對她說話如此「直接與省略」感到莞爾。



  不知怎的,他想起了住十三樓的那個鄰居。



  「我知道你是段培風,」她聽出了他聲音裏的笑意,也明白他笑什麼,不過她不以為意。「今晚你到我的工作室,有什麼事?」



  她的工作環境就像戰場般,一個環節緊扣著一個環節,分秒必爭,她習慣了用最節省力氣與時間的方式說話,所以很怕笨蛋,那種一件事問了三次,還搞不清楚狀況的笨蛋。



  如果他夠聰明,反應快,懂她的說話邏輯那她就省事多了,不懂,她再來解釋也不遲。



  「單純禮貌拜訪。」這下,他確定她正是他想起的那個人。「我是這棟大樓的住戶管理委員會主委,住十二樓五號,這個星期天我們有場單車郊遊活動,六點半在交誼廳集合,目的地是木柵動物園,歡迎你參加。」



  「單車?」她腦中浮現披頭散髮、汗流浹背、氣喘如牛的畫面。「不是我的菜,謝了。」



  「平常也有一些靜態活動,比如元宵節制作燈籠、端午節做香包、簡易園藝課程之類的,有些是我們這裏的住戶免費教學,活動會公告在交誼廳的佈告欄,有興趣的話也歡迎報名參加。」



  「你應該去做業務。」她對著電話扮鬼臉。「我最佩服那種可以把一件簡單的事用很多話來描述、隨便遇到什麼人都很有話聊的人。」



  簡單說就是三姑六婆型的。



  「呵。」他笑。


  他的職業的確是業務沒錯,但他平常並不是話多的人,只是不曉得為什麼,想將她帶進這個和諧的生活圈裏,所以多介紹了幾句。


  「知道你不是外面闖進來的不明人士就好了,再見。」她累了,想休息。



  「再見。」



  鄔曼綠掛上電話,順手關掉電腦,這才看見螢幕右下角的時間指著——「淩晨三點十二分」。



  她又犯了這個毛病,自己經常晚睡就以為全世界的人都跟她一樣三更半夜還醒著。



  剛才,那個段培風接起電話時聲音十分沙啞性感,應該是睡夢中被她的電話吵醒的吧……



  然而,他竟沒有一絲不悅。



  換作她其他朋友,文雅一點的訐譙「當季水果」,粗魯的早就破口問候她的「長輩」了。



  在這種時代,這樣忙碌擁擠的大都市里,還有像他這麼好修養的人嗎?



  她不由自主地再次拿起他的名片,盯著「段培風」三個字。



  人說「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像這個男人刻意塑造出謙謙君子的形象,反而讓人質疑他背後隱藏著什麼動機。



  不過,這不關她的事,只要他別來招惹她就行了。



  「洗澡睡覺去!」她打了一個好大的哈欠,終於可以上床睡覺了。



  網路以及電腦使用的普及改變了現代人的消費習慣,網拍市場年年以驚人的倍數成長,愈來愈多人想分食這塊大餅,而市場越熱絡,想在其中脫穎而出便需要創造更多吸引人目光的優勢。



  網拍攝影師便是左右賣場業績最重要的一環,而鄔曼綠又是這個專業領域中的佼佼者,所以即使她已疲於奔命,想擠進她工作行程的客戶依舊苦苦等候著。



  其實,會進到這一行完全是誤打誤撞。


  她從小的志願只有兩個,一個是做刑警,一個是跑社會新聞的記者,因為她身體裏流著行俠仗義的血,誓言要揭發社會所有不公不平之事。



  無奈,她的偶像、做刑警的小叔叔告訴她父母,千萬要把她看緊,別讓她去報考警大,以她這種只知道「衝衝衝」的個性,一定出事。



  最後,她被誤聽讒言的父母強迫進到家族事業——成衣廠工作。


  開貨車送貨,全省趴趴走她也做得挺開心,不料有次送衣服去拍型錄時遇上了個怪咖攝影師,莫名其妙說她是練武奇才,硬要將他的一身絕學傳授給她。



  教完之後他竟就拍拍屁股遊山玩水去了,將價值不菲的攝影器材全都留給她。她被逼上梁山,從拍自家成衣商品,再接沒被她師父怪脾氣嚇跑的死忠顧客,最後一傳十、十傳百,接起了網拍。



  如果只是拍拍照還不算什麼,麻煩就麻煩在她有個要命的缺點——受不了人家的刁難,吞不下窩囊氣,一旦脾氣上來皇帝老子她都沒在怕的。


  所以,她能靠自己就靠自己,越學越多,越做越精緻,簡直包山包海,早晚過勞死。



  就像現在,拿著鐵錘釘假窗戶,提著油漆桶刷牆壁,自己剪裁布料裝飾沙發——每拍完一批產品,她就得小幅度更動佈景,每兩、三個月還得大大翻修一番。



  總不能每間賣場、每件商品都用同一個背景,現在的消費者很精、很難侍候,想要他們掏錢出來,當然要提供絕佳的視覺享受,才能得到仿真「逛街」的實際樂趣。



  「阿花……我肚子餓癟了……」她累癱在地板上,朝著空氣虛弱地喊。「有沒有什麼東西先拿來填填肚子,泡麵也行……」



  半晌得不到回應。



  她抬起手看錶,一陣錯亂。



  「媽呀,現在是下午三點還是淩晨三點?」


  原來,她又不知不覺地工作到深夜,員工早在八百年前就下班了,獨留她一個孤獨、餓到「乾癟」的身影。


  「黃大年——」這是她那個怪咖師父的大名。「我恨死你了——」



  咕嚕……


  恐怕她還沒恨死已先餓死。
匿名
狀態︰ 離線
3
匿名  發表於 2011-9-19 01:11:25
第二章



  鄔曼綠半夜肚子餓到前胸貼後背,撐著殘存的一點體力出門買宵夜。


  幸好,她的住處門一開就是電梯。


  幸好,走出大樓,右側一百公尺就是二十四小時營業的便利商店。



  當初選這棟大樓當住家兼工作室,看上的就是附近方便的生活機能,鄰近市場,小吃店特別多。



  她坐在便利商店裏吃掉一客便當、一碗滿滿的關東煮,又瘦又蒼白的臉色終於恢復些紅潤。



  為避免同樣的慘劇再度重演,她搬了一箱泡麵和一盒雞蛋、以及一堆高熱量的零食回家。



  電梯門打開,裏面有個亮麗美豔的嬌小女子靠在角落,小小空間裏儘是她身上的香水味,甜甜的,倒不刺鼻。



  鄔曼綠挪出手,忽見十三樓的按鈕亮著,便直接按關門,站定。


  「你就是剛搬來的那個攝影師?」那女子出聲問道,聲音是與她外表不相襯的低沉。



  「是。」鄔曼綠側身看她,心想,她是從哪個三姑六婆那裏聽來的?



  這個鄰居的問話有些怪異,好似「那個剛搬來的攝影師」這件事在本棟大樓正被熱烈討論著——



  一、她自搬進來後只跟房東、大樓管理員以及那個叫段培風的委員說過話。


  二、她的工作只有房東以及那個叫段培風的委員知道。



  三,房東廖太太不住在這裏。



  自以上幾點歸納出——那個段培風就是三姑六婆的頭頭。



  思及此,鄔曼綠不禁皺起眉頭,難得長得那麼斯文好看的男人,性格竟然如此婆婆媽媽,果然,這個世界上沒有十全十美的人。



  「我叫茱莉,是本名也是花名,在酒店上班。」



  聽聞,鄔曼綠不覺對這名嬌小的女子產生好感了。



  畢竟不是什麼風光的職業,能夠如此姻坦然介紹,不卑不亢,充分展現了她的自信與好相處。



  「我叫阿曼,也可以叫小綠,網拍攝影師。」



  「我曉得。」茱莉嬌柔一笑,那神態,連女人都覺嫵媚。



  「你是從段培風那裏聽到關於我的事嗎?」



  「你已經見過培風了?」聽見「段培風」三個字,茱莉忽然精神抖擻了起來。



  「嗯。」


  電梯已達十三樓,兩人步出電梯,繼續聊。


  「覺不覺得他很有男人味?有沒有心動的感覺?」茱莉興奮的程度彷彿段培風是本棟大樓的驕傲,跟貓熊團團圓圓同級。



  「並沒有。」鄔曼綠對感情這種事少根筋,工作太忙了,忙得沒時間風花雪月。



  「你眼睛有問題喔!」茱莉誇張叫道。「這麼完美的男人你都不心動?」


  「我只好奇他是做什麼的。」



  「聽過全國最會賣車的鑽石業務員嗎?就是我們培風。」茱莉眯起眼笑,與有榮焉地說。



  「買車的?」鄔曼綠一副恍然大悟模樣。「所以他主動來拜訪我,是為了賣我車。」



  真相大白,果然另有目的。



  推說委員拜訪,還提單車活動,其實就是想建立人脈好日後推銷汽車給她。


  「哈!」茱莉大笑。「拜託,他現在根本不需要為找客戶而陌生拜訪,光是透過跟他買過車的老客戶介紹,他都應接不暇了。」



  「咳……」鄔曼綠忍不住翻白眼。「有沒有這麼臭屁的業務員,個個客戶捧錢上門,然後他還不一定有時間賺?」



  「我的車就是跟他買的。」茱莉十分肯定。「你不懂,他賣的不只是車,而是專業的服務,你無法想像的貼心,跟他買一輛車,簡直就是買了一個無所不能的秘書,從此只要跟車子有關的事,都可以放心交給他。」


  「有沒有這麼神啊?」鄔曼綠嗤之以鼻。「原本我看你漂漂亮亮,很有女人味,現在懷疑你是不是有點阿花。」



  「阿花」是鄔曼綠的口頭禪,一詞多用,舉凡三八、開朗、少根筋、搞笑——誇人的、損人的都能用「阿花」一言以蔽之,而什麼時候代表什麼意思則只能意會不能言傳。



  「原本我看你挺有個性的,很合我交朋友的胃口,現在覺得你根本是機車。」茱莉立刻回敬她一句。



  「哈哈,算你會看人,我不否認自己真的很機車。」鄔曼綠稱讚她慧眼獨具。



  「噗,其實做我們這一行的本來就要有點阿花。」茱莉也笑了,突然覺得「阿花」兩個字從鄔曼綠口中說出來並無惡意,反倒喜歡她直來直往的爽朗個性。



  「要不是現在實在太晚了,我一定請你進來坐,咱們繼續聊。」鄔曼綠忍不住打了個哈欠。「我明天十點還有外拍,得去補個眠。」



  「沒問題,有空再聊,住隔壁而已。反正我每天大概都三、四點回來,七、八點才睡,想找我,不要客氣,隨時歡迎。」茱莉真誠地邀請。



  「你這個朋友我交了,不會跟你客氣。」



  茱莉嫣然一笑。



  兩人道過晚安各自回到自己住處。



  鄔曼綠梳洗完立刻投入軟綿綿的床墊,又是一沾上枕頭馬上睡著。



  她的生活便是如此單純——


  忙、忙、忙,睡!


  忙、忙、忙,睡!



  茱莉是鄔曼綠在「晶曜新貴」認識的第一個朋友,一見如故。



  兩人聊天時茱莉經常提及「段培風」,而且讚不絕口,使得這個名字突然像塗上強力膠似的緊緊黏在鄔曼綠腦中,揮之不去。



  按理說,以茱莉豐富的社會經驗,不大可能分辨不出真誠與虛偽,可鄔曼綠也不信一個男人可以不為名、不為利、不為性,沒有任何目的,完全出自於真心「純粹交朋友」。



  男人是這個地球上再功利不過的物種,絕對不浪費熱情在無益的事情上。



  所以,要不是他還未對茱莉「出手」,要不就是他更高竿,思慮更周延,是那種能夠將他人玩弄於股掌間的老狐狸。



  因為還不認識段培風,所以無法反駁茱莉,不過,每次外出回來經過中庭,她都會暗暗觀察大樓活動交誼廳的狀況。



  她察覺,只要段培風在,交誼廳就格外熱鬧,人就特別多,但又不單以女性居多,而是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大家都喜歡找他聊天,而他臉上的表情永遠維持親善和煦,從未顯露出一絲不耐。



  「不可能!」



  再八卦的三姑六婆也有不感興趣的話題,那個段培風怎麼可能同時應付家庭主婦的柴米油鹽、社會菁英的國際政經、老人家的腰酸背痛和小孩子的童言童語?


  所以說——


  「一定有問題……」



  鄔曼綠根據從國中開始看推理小說的經驗累積,以及差點成為刑警的敏銳第六感推斷,這個男人若非有計劃詳密的可怕陰謀,要不就是有不為人知的重大隱疾。



  也許,他有偷穿女性內衣的特殊癖好,也許,他是令員警十分頭痛,遲遲收集不到罪證的智慧型犯罪集團幕後首腦。



  搞不好再過個一年半載,他就會以什麼慈善名義在住戶間進行募款,然後中飽私囊,也可能要大家集資去投資什麼高獲利的事業。


  這推斷一點也不誇張,打開報紙社會版,這種利用他人感情詐欺得逞的案件屢見不鮮,被害人之所以受害便是誤以為加害者是能夠信賴的人。



  「有什麼問題嗎?」



  「嚇——」背後突然響起的嗓音把整個陷入沉思的鄔曼綠嚇了一大跳。



  她倏地回頭,赫然看見腦中的「萬惡之徒」就站在眼前,差點沒魂飛魄散。


  「你不知道站在人家背後突然出聲會嚇死人嗎?」她氣得想扁他。



  「不好意思,剛喊了你三聲,不曉得你沒聽見。」



  「叫我幹麼?」她對他已經有了先入為主的印象,所以語氣不善。


  「問你想不想參加下個星期五晚上交誼廳的課程,教做月餅。」



  「不想。」她很乾脆地拒絕。



  「那中秋節前一個星期六的烤肉活動呢?」


  「你……」她一臉不可思議地盯著他瞧。



  「住戶免費參加,也可以攜伴,約朋友一起。」他微笑看著她,等待回覆。


  鄔曼綠緩緩地眯起眼,心頭冒出的疑惑像滾雪球般愈來愈大。



  他感覺不出來她「討厭」他?



  她的態度已經機車到這種地步,他居然還能「面帶微笑」問她參不參加烤肉?



  可怕,太可怕了!


  一個外在形象包裝得愈完美的人,因為缺乏抒發情緒的管道,愈有可能隱藏著可怕的精神疾病。



  為了公眾安全,她得揭開他的假面具。


  「好,我參加!」



  「太好了,我們都很期待能有進一步認識你的機會。」



  「認識我幹麼?」她冷漠問道。「你們這些人喜歡在人家背後說人閒話?」



  「你剛搬來,大家對你好奇,想認識你也很正常,況且你又長得這麼漂亮。」段培風好脾氣地說,對她莫須有的指控沒有多加辯駁。



  「我長得很漂亮嗎?」呵呵……露出狐狸尾巴了吧!原來是只色鬼。



  「大家都誇你漂亮。」


  「你呢?」她故意湊近他,眨眨美麗的長睫,引誘犯罪。「你也覺得我漂亮嗎?」



  論氣質,她絕對排不進美女行列,但明眸皓齒,五官細緻端正,身段苗條勻稱,猛一看,是不差啦!



  「漂亮。」段培風不著痕跡地退後半步。



  「你有女朋友吧,」她逼前半步,嬌嗔地說:「有女朋友的人可以隨隨便便誇獎別的女人漂亮嗎?」



  「沒有,我沒有女朋友。」他再退後半步,以免不小心觸碰到她。



  「怎麼可能?長這麼帥、個性這麼好的男人沒有女朋友,我才不信,除非世界上的女人都瞎了。」她說這些話的同時直想奔回住處,沖進廁所大吐特吐。



  媽呀,這麼噁心的聲音她竟也裝得出來,而且睜眼說瞎話,虛偽!



  段培風只是笑笑帶過,沒打算和她爭辯這件事。



  所有人,凡是第一次聽說他沒有女朋友的反應都一樣,沒有人相信。



  「還是……」她伸出食指抵住他的胸膛,一派天真地試探,「還是你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段培風望著她,露出一貫的笑,並沒有說什麼。



  鄔曼綠發誓,剛剛他的肩膀有稍微地震了那麼一下,雖然只是很小幅度,但她視力超好,不會看錯。



  如此一來,她更確信這個人刻意想給人一種「完美」的假像,像剛剛,明明是色狼一枚,還裝得像正人君子,頻頻倒退,好像她才是要撲上去的餓狼。



  「這次中秋節烤肉,我誰也不認識,你一定要把我排在跟你同一組喔!」她決定了,決定「犧牲小我」,拿自己當誘餌,揭開這個偽君子的真面目,為民除害!



  「這個……」段培風略感為難,因為太多人跟他說同樣的話。「我是主委,當天要注意的事情很多,所以不會特別編在哪一組,不過,有什麼需要幫忙的,我一定都在。」



  「是喔……」她垂下長睫,一臉失望。「還是,我當你的助理!跟在你身邊是不是可以更快融入這個社區,更快認識大家?」



  「這麼說也對。」段培風不疑有他,爽快應允。「那就這麼決定了,那天有勞你幫忙了。」



  他沒想到看來冷漠的鄔曼綠原來如此古道熱腸,所以說,人與人之間感情的建立需要時間、需要機會去瞭解。


  「謝謝你的邀請,我很期待。」鄔曼綠計謀得逞,笑得好不燦爛。



  「那月餅的課程?」



  「喔,那個就算了,我不想因公共危險罪被員警抓走。」她吐吐舌頭,扮了個鬼臉。



  他聽懂她的意思,莞爾一笑。



  段培風勾起嘴角時,會隱約露出右側臉頰上的小酒窩,黑亮的眼眸閃閃地像藏著無數星星,要命地勾魂。


  見過帥哥猛男無數的鄔曼綠一時看得出神,待她發現自己竟在明知他的真面目的情況下還像個花癡般盯著他瞧,懊惱地想戳瞎自己。


  太危險了,這個男人擁有一雙迷惑人心的邪惡之眼,一定要快快除之而後快,以免賠了夫人又折兵。



  「晶曜新貴」中秋節聯歡晚會——



  早在半個月前,整棟大樓就已經因為節日即將到來而處在一種遏制不住的亢奮激情中。



  鄔曼綠不懂,中秋節年年都有,而且無論公司行號、小吃店面、街頭巷尾、家家戶戶誰不烤肉?有需要為一個如此稀鬆平常的活動釋放這麼多能量?



  只能說大家真的太精力旺盛了。



  而她,一開始覺得納悶,到後來根本把這件事忘了。



  一般人歡度節日就是商人荷包滿滿的銷售旺季,所以,五花八門的促銷活動早已熱鬧展開,身為網拍攝影師,鄔曼綠當然更沒時間休息;除了平時常態配合的客戶外,再加上每到「中秋節」這種有送禮習慣的節日才打廣告的商家,把她操得又瘦了兩公斤。


  這也難怪她對各種節日無感,不喜歡湊這種熱鬧。



  當天傍晚五點,她的助理阿花開心地宣佈:「今天的工作全部結束,」



  整個工作室的夥伴全都陷入一種歇斯底里的狂喜中,鄔曼綠取下相機交給助理,累癱了地飄向小沙發,躺下就閉上眼,準備補眠。



  「巫婆!」阿花見狀況不對,連忙將她推醒。「你可別睡著啊,晚上六點半要上頂樓烤肉,我們幾個先回家快速洗個澡,全身黏答答的。」



  「嗯……」她根本沒聽清楚什麼事,雖然隱約察覺今天工作安排得特別少,不曉得為什麼,不過,只要有機會休息,她的大腦可以立刻「當機」,什麼都不想。



  助理離開不到一分鐘,她已經進入熟睡狀態。



  睡夢中,不知哪里飛來的鳥,一直在她耳邊「啾啾啾」叫個下停,擾人清夢,硬生生將她吵醒。



  待她凝神細聽,才聽清楚那鳥叫聲原來是門鈴。



  「門鈴!」她驚醒,倏地從沙發彈坐起來,不曉得今夕是何夕,以為自己睡過頭,工作遲到了。



  她撥撥臉上髮絲,揉揉眼睛,以跑百米的速度沖去開門,門一開,沒想到站在外面的竟是段培風。


  「什麼事?」她驚魂未定,心跳好快。


  「來問你忙完了沒有,活動快開始了,有些事想先跟你討論一下。」



  「什麼活動?」此時她腦中一片空白。



  「烤肉,你說想快點認識大家,所以當活動助理。忘了?」他見她披頭散髮,又累又蒼白,雖然睜大了眼,可掩不住疲憊。



  「剛剛想起來了。」包括為什麼今天工作特別少,包括她睡著前助理告訴她要回家洗澡的事。「所以……現在是晚上,不是早上,也不是下午?」



  「對,已經六點,算晚上。」



  「呼……」她吐了好大一口氣,方才從沙發跳起來,瞬間繃緊的神經耗盡她所有能源,一時間鬆懈下來,像洩氣的氣球,頓時全身軟綿綿,連站都站不住。



  她慢動作倒向段培風,頭頂著他的肩。「借我靠一下。」



  他垂著雙手,動也不動,由她靠著。



  她好輕,如棉絮一般,感受不到重量。



  之前經常見她進出大樓時背著大包小包的攝影器材,有時搬整箱礦泉水上樓,有時肩挑著木材、手提著油漆,像個神力女超人。



  他不曉得,近看,她竟如此纖細,瘦得讓人擔心。



  「還是你回去好好睡個覺,晚上的活動別參加了。」他突然間覺得心疼,是什麼原因讓她把自己逼到如此地步?


  「怎麼可以?」鄔曼綠猛地抬起頭看他。「答應人家的事,無論如何一定要遵守承諾,這是做人基本的道理。」



  「這麼說沒錯。」他忍不住笑了,覺得她那大義凜然的認真口吻十分可愛。「不過你看起來太累了,這並不是非參加不可的活動,以後還有很多機會。」


  「耍賴」彷彿是女性與生俱來的特權,他從沒聽過哪個女人如此看重「信守承諾」這件事。



  她很特別,無論是工作、性格、觀念,包括行為舉止都令人印象深刻。



  「我要去。」她堅定說道。「進來吧,隨便找地方坐,等我十分鐘,我很快就好,冰箱有飲料,自己拿。」


  她請他進門,說完,逕自走進房間。



  段培風環顧四周,啞然失笑。



  她連住的地方也令人印象深刻。



  這環境似乎比上一次來的時候還要雜亂數倍。除了攝影用的佈景一角搭得十分浪漫唯美,其餘不會入鏡的空間簡直亂到一種抽象派藝術的境界。



  他根本找不到「能坐」的地方。


  唯一一張沙發,上頭披掛一堆絲巾、衣物、布偶,但隱約看得出有一個「人形」的凹陷,他猜想,她來開門之前應當是不小心在沙發上睡著了。



  沒有人可以管管她,要她別這樣虐待自己?



  「我好了。」當鄔曼綠再度出現時,已經洗完澡換了一套衣服。



  雖然只是常見的襯衫、牛仔褲,可穿在她身上就是別有一分自信灑脫的味道。



  她白淨的臉龐還留有剛洗過臉未乾透的濕潤,脂粉未施,但已一掃先前的疲態,光采動人。



  段培風感到不可思議,前後不過十分鐘的事,她像換了一個人。



  「再這麼目不轉睛的盯著我看,小心我戳瞎你。」她白他一眼。



  要命!差點忘了在這忙死人的時候還答應去參加什麼鬼活動的目的,居然還笨笨的「引狼入室」。



  這個男人真有本事,接二連三地鬆懈她的心防,還一度讓她有種可以「依靠一下」的錯覺。


  都怪她實在太累了,才會這麼不小心。



  今晚,她會拿出一百二十分的專注力,找出他的破綻,抓住他的把柄!
匿名
狀態︰ 離線
4
匿名  發表於 2011-9-19 01:11:55
第三章



  「晚上的烤肉活動在A棟頂樓舉辦,因為會使用到火,所以要特別注意安全。」



  段培風帶鄔曼綠前往活動地點時,給她一張分組位置圖以及注意事項,邊走邊叮嚀。



  「我們每一棟都編列兩位志工,分區負責,一個注意孩子,不得靠近圍牆一公尺;另一個則注意火源,四周都有準備水桶,最後要確定火苗都已熄滅才能離開。」



  「我們不提供含有酒精的飲料,但是可能有住戶自己帶酒去,熱鬧的氣氛下也要避免飲酒過量失去控制……」



  鄔曼綠聽著,發現他不光是一張臉長得好看,而且頭腦清晰,思慮周詳,沉著冷靜,不愧是詐騙集團首腦的料。



  「等一下先麻煩你幫忙分發烤肉用具和食材,先到的先拿,已經一組一組配好了,拿走時只要在登記表上簽個名就行了。」



  「好,本姑娘沒什麼大腦,像這種簡單的工作交給我就對了。」雖然參加今晚的活動是另有目的,但既已答應幫忙她就不會推卸責任。



  「你太客氣了。」段培風不禁笑了開來。「你的工作一點也不簡單。」



  聽她說話,不曉得為什麼,就是讓人覺得很輕鬆,彷彿她天生帶有喜感。



  雖然她經常板著臉,說話口氣也不是很和善,甚至故意用一種刁鑽揶揄的調調,可卻沒有惡意,輕易地就看穿她是那種標準刀子嘴豆腐心的性格。


  「你好像很愛笑,是不是知道自己有酒窩很可愛、很迷人,都用這招勾引女孩子?」她瞅著他。



  「我很愛笑嗎?」他自己並不知道。



  大部分還不大認識他的人會說他看起來有點嚴肅,因為EQ高,情緒穩定,表情不多,所以,他不曉得自己在她面前經常是笑著的。



  「是,很愛笑,笑得花枝招展、花枝亂顫,像阿花一樣。」她故意誇張醜化他一千倍。



  就是不提他笑的時候,眼睛好像會說話、會勾人,會射出桃花朵朵,讓人很心慌。



  他忍俊不禁,又笑了。



  「你看!」她逮到現行犯,指著他提起的嘴角。「簡直是只狐狸精。」



  他實在是無法克制不被她爆笑的用詞逗笑,只覺嘴角酸,腹部也因笑而抽動得好累。



  「哇——」走上頂樓,鄔曼綠突然停下腳步,發出驚呼。



  「怎麼了?」


  「這裏佈置得……也太……」



  此時,夕陽餘暉自雲層後端透出,天空佈滿夢幻般橘紅色的彩霞,頂樓圍牆邊裝飾著一株株由冷光小燈泡串起的藍色小樹,整排望去有種令人莫名興奮起來的華麗感。


  烤具也不是隨便六十九元一組,要很狼狽屈就蹲在地上烤的簡陋烤肉架,而是有腳架、有鍋蓋的戶外烤肉組。



  還有那古早味油燈造型的小巧燈具提供烤肉所需的照明,便利輕巧的摺疊桌椅,處處都看得到主辦者的用心與細心。



  這棟大樓的頂樓花園原本就已照料得十分雅致,如今再經過精心佈置,在這樣的環境氣氛下烤肉,頂樓涼爽的風徐徐吹來,真是十分愜意。



  如此出乎意料,讓原本興致缺缺的鄔曼綠瞬間期待了起來。


  這會是個難忘的中秋節。



  「你沒有上來過?」這佈置已經一個多星期了,最近很多人喜歡在晚飯後上來散散步,成了一個新的聚會場所。



  他以為她知道。



  「沒有,第一次上來。」她回頭看他。「都你規劃的?」



  「還有其他委員一起討論出來的。」



  「多少人報名參加?這些烤具、食材、佈置,要花不少錢吧?」


  「一共有兩百二十四人報名,分五區,每區六組。大部分器具都有廠商贊助,食材費用由管理費盈餘支出,下個月初的收支表會將明細列出公佈。」



  「我不是真的想知道花多少錢,只是想說你真行……」她不得不佩服他的號召力、規劃能力以及執行力。



  這個男人具有領袖氣質,能夠在這種人情冷漠的大都市里將毫無相干的住戶凝聚至此,若認真想組織一群為他賣命的詐騙集團絕對不難。


  鄔曼綠愈是瞭解這個男人的能耐,就愈警惕自己要睜大眼睛找出破綻。


  擁有他這種能力的男人,通常會將精力時間花在追求成功卓越上,反推,也只有汲汲于名利的人才能鑽研磨練出這麼一身好本事。



  而他竟願意擔任這種無給職,辦這種吃力不討好的活動?



  「其實是大家集思廣益,幫了不少忙,我一個人注意不了這麼多細節。」他謙虛道。「我們很幸運,有好多熱心的鄰居。」



  她又不自覺地盯著他看。



  怎麼有人可以虛偽得這麼自然、這麼賞心悅目?


  段培風微笑回視她。



  他發現,她經常用一種專注的眼神盯著人看,像一台相機,哢嚓一聲便能將眼前的畫面記錄下來,又好似腦中隨時充滿好多問題,透過那雙美麗明亮的眼眸一點一點搜尋答案。



  他喜歡她充滿生氣靈動的表情,喜歡她直接坦率地表達情緒,這令過去經常被女友抱怨「不懂女人心」的他輕鬆不少。



  「嘿,鄔小姐,你來啦,歡迎歡迎。」這時,一位手拿單眼相機的男人走向他們。「培風,還是你行,能請動我們鄔大美女,這可是我今晚最大的動力。」



  「鄔小姐,這位是羅致勝,我們的財委,今天負責拍照。」段培風為兩位介紹。



  「在鄔小姐面前提攝影不就像在關公面前耍大刀?」羅致勝笑道:「應該把相機交給你才對,由你來拍照,才叫專業。」



  說著,他便將相機背帶自肩上取下。


  「致勝,我們邀請鄔小姐參加活動,是來玩的,怎麼好再讓她工作。」段培風將相機再掛回羅致勝肩上。


  他的表情溫和,動作輕緩,所以不會給人強硬的感覺。


  「對厚!」羅致勝大笑。「如果由鄔小姐來拍,那鏡頭裏不就少了一個美女?洗出來的照片肯定失色不少,哈哈。」



  羅致勝不以為意,但鄔曼綠卻差點感動涕泣。



  因為工作的關係,每每參加喜宴、PARTY之類的聚會,最後總莫名其妙成了攝影師,原本穿戴漂漂亮亮欣然赴約,結果整晚跑來跑去,弄得渾身是汗,又累又餓,什麼美食、什麼音樂、什麼帥哥,她都無緣享用。


  後來,這類的邀請她就愈來愈提不起興致,不喜歡別人不經她同意就理所當然地分派工作給她。


  所以,剛才段培風那些話,說進她心坎裏,不禁令她生出些異樣的感覺,而且,相較于羅致勝的自以為幽默風趣,他的言行舉止更顯現出文雅穩重。



  懂得體貼、尊重女人的男人,簡直是雙倍危險,除了詐騙錢財外,很可能還是那種輕易偷走女人心的愛情騙子。



  「鄔小姐,我們C棟在這一區,」段培風指指大致的範圍。「那位穿紫色襯衫,幫忙生火的是謝先生,跟你同一組。」



  「叫我小綠、阿曼甚至『巫婆』都可以,就是別再叫我鄔小姐了。」



  「那就……小綠?」他試著叫她的昵稱。



  「隨便。」她強迫自己將視線從他臉上移走,因為,她發現,這個男人的眼睛不是會放電,而是見鬼的溫柔,就連輕聲說話的聲音也那麼性感好聽。



  鄔曼綠暗暗吐了口氣,看來這次的對手,不容易搞定。



  「沒有、沒有……怎麼可能這樣!」鄔曼綠雙手捧著頭,努力回想中秋節聯歡晚會那天段培風的種種可疑行徑。


  結果,什麼也想不起來。



  會不會是最近用腦過度導致記憶區毀損,遺漏了某些片段?



  怎麼可能,才過五天,以她的記性當然沒忘。



  事實上,那一晚她沒抓到他半點把柄,倒是見識足了他大小通吃的魅力。



  他大受歡迎,簡直像皇帝出巡,不管走到哪里都有人攔住他說話,拿飲料給他喝,誇張一點的還親手將烤好的肉送進他嘴巴裏。


  她一路虎視眈眈地尾隨他,想著等氣氛愈來愈熱絡,每個人都玩HIGH了,他很可能就會悄悄伸出鹹豬手,尤其這棟大樓裏住了不少年輕貌美的輕熟女,以他的儀表談吐,很容易使別人放鬆戒心,輕易得手。



  可是,怪就怪在怎麼好像都是那些「輕熟女」、「重熟女」對他伸出鹹豬手,而他就像個木頭人似的,不知道在場的有多少女人心儀他,看不見她們一臉「饑渴」表情。



  若真是色狼,不可能白白浪費大好機會;女人自動送上門來,沒有不吃的道理。



  思及此,鄔曼綠整個印象錯亂,思緒打結。



  難道她的第六感不准了?



  不可能!



  就算第六感不准,她的常識、她的邏輯能力、她的社會經驗也足以告訴她,這個男人無懈可擊到讓人滋生疑竇,若不是刻意經營隱藏,什麼人沒有幾個小缺點?



  那他刻意經營隱藏的目的不是色是什麼?



  「噢……」她扒扒頭髮,明明已經忙到沒時間休息,卻還執意想揭開段培風的真面目,為民除害。



  她對自己這種死不改的雞婆個性,實在也很受不了。



  「再試一次!」如果確定他不是性變態,不會危及這棟大樓的女人,那就把這件事拋到腦後,不管了。



  就當他想參選十大青年楷模,還是有精神潔癖之類的毛病,總之,只要不害人,那種個人隱疾她也不是很想知道。



  她看看手錶,快十點了,段培風這個時候不知道在不在家,還有,要怎麼試?



  大衣裏只穿性感內衣,去敲他的門,想辦法混進去,然後看看他把不把持得住?



  呿!這方法真爛,萬一他真的獸性大發撲向她。她全身加起來就幾兩肉,哪里抵擋得了?


  咦,性感內衣?



  她轉頭看向一旁,身邊正好有一箱還沒打包的性感內衣,那是今天剛拍攝完畢的商品。忽地,她靈機一動,翻出一件粉紅色丁字褲,沖到樓下去。



  鄔曼綠將粉紅色丁字褲放在段培風家門口,接著躲到樓梯口,準備守株待兔。



  她暗暗祈禱一切順利。


  等了大約二十分鐘,十二樓的住戶就像陷入沉睡一般,完全沒有聲響,而她的耐心已漸漸耗完了。


  幸好,電梯終於有了動靜,從樓下升上來。



  她屏息等待,直到數字跳到十二,停了。



  電梯門打開,段培風走出來。



  LUCKY!



  鄔曼綠憋氣憋得快昏過去,好緊張、好刺激。



  段培風從口袋取出鑰匙的同時發現地上一攤蕾絲布料。



  他撿起來,研究了一會兒,然後便將丁字褲拿進屋去了。


  「嘿嘿,逮個正著!」


  在一旁偷看的鄔曼綠興奮不已,這下,他跳到黃河也洗不清了。


  她按兵不動,又等了十分鐘才去按他家門鈴。


  他前來開門,換上淺色系,輕鬆但不邋遢隨便的休閒服,給人一種乾乾淨淨,很舒服、很容易親近的印象。



  鄔曼綠突然冒出一個問題,像這樣的一個男人,就算她真的發現他卑鄙陰暗的一面,說出去,有人信嗎?



  「有事嗎?」發現門外站的是鄔曼綠,他有些意外。



  聯歡晚會那一晚,他看見她工作之外放鬆下來的模樣,似乎是說笑高手,經常逗得她工作室的同事捧腹大笑。


  還有,她對小孩好像很沒轍,而鄰居的孩子大概也感覺到她很容易打敗,特別喜歡找她玩,她一見到孩子,猶如見到混世惡魔,戰戰兢兢,表情十分彆扭逗趣。


  她話不多,但別人主動與她閒聊,她會耐心聽著,雖然常常不小心走神,伹總還是禮貌地應個聲。


  知道她原來是這種外強中乾的性格,好可愛,好想去解救她。


  他對她產生了好感,想認識她,想跟她做朋友。


  不過,活動過後,每次見到她,她總是行色匆匆——小跑步出門、小跑步進門,就連等電梯時也像隨時處於緊繃狀態,不時檢查背包,檢查鑰匙、手機帶了沒——給人一種若冒然打擾她,恐怕會被海扁一頓的距離感。



  所以,這時見到她,他莫名地有些激動。


  「你有沒有看到一件內褲?」她很阿莎力地問了。



  「嗯?」他一時沒反應過來。



  「粉紅色內褲。我剛到樓下自助洗衣,回家時發現少一件,因為我是走樓梯上來的,猜想可能掉在途中。」她死命盯著他的雙眼,像測謊機一般檢測他瞳孔變化的幅度。


  他如果說沒有,那就是心裏有鬼,藏起內褲,腦中存有不可告人的淫穢想法。


  他如果說有,但接著解釋一堆他不知道那是內褲,或是為什麼會把內褲撿起來帶走的理由,愈說愈亂,那就是心虛——事發突然,來不及準備完美說詞,所以禁不起測試。



  「有,掉在我門前,我撿起來了。」



  「然後呢?」



  「不好意思,因為不知道是誰的,又不方便到處問,所以被我丟進垃圾桶裏了。」



  「你丟掉了?」她不信,是想偷偷收藏起來吧!「我可以進去看一下嗎?」


  「請進。」他退後一步讓她進屋。


  鄔曼綠繃緊神經,警戒地走進他的住處。



  我的媽呀,一個王老五的房子打掃得這麼乾淨,是想給女人難看嗎?



  她實在不想多瞄,不想瞭解他的品味有多優雅,不想知道他居住的環境佈置得有多舒服,不想證實他真的是個零缺點男人,可誰教她視力一點八,好得很。



  「在這裏……」他指向客廳垃圾桶。「真的很抱歉。」


  鄔曼綠眼睜睜地看著粉紅色性感丁字褲可憐兮兮地躺在垃圾桶裏,那是多少男人幻想能見到女友穿在身上的夢幻逸品,到了段培風眼中卻成了「垃圾」?!



  「我輸了,算你行。」她被打敗,這個男人真的一點也不好色,沒有任何猥褻的念頭,他是君子,而她則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小人。



  「要不,我買一件還給你。」他見她似乎十分沮喪,很過意不去。



  「你陪我去內衣專櫃買嗎?」她打賭他沒這勇氣。



  多尷尬,陪女友以外的女性買內衣,她光想都覺得彆扭。



  「當然好。」他毫不猶豫地答應。



  「你……」她呆住。



  這個男人的大腦究竟是什麼構造,到底是什麼環境教養出來的,怎麼會正直陽光到這種程度!



  難道他就沒有一點邪惡細胞,沒有一點壞心眼,沒有一點貪心、計較、虛榮等正常人應該有的小缺點?


  「老實說,你對我有什麼企圖?」她決定直接逼問他。


  「我?」他愕然。「沒有什麼企圖。」



  頂多就是想認識她,做朋友,這算是企圖嗎?



  企圖應當是指懷有不好的目的。



  「沒有?」她節節逼近他。「你說過我長得很漂亮,現在又被你知道我穿這麼性感的丁字褲,而且看起來又笨笨的很好騙,你對我怎麼可能沒有任何暇想?」



  「我……」他無力反擊。「對不起……」


  「對,你是該對不起,你害得我這陣子腦袋裏裝的全是你的事,白白浪費我的青春跟睡眠時間,結果,你居然對我沒有任何企圖?!」



  她大概是累到崩潰了,語無倫次,不曉得自己在說什麼。



  「對不起。」她的意思好像是怪他對她沒有企圖,他只好道歉。



  「算了,」她放棄。「我已經決定要離你遠一點了。」



  這麼完美優秀的男人,沒有女朋友,的確很可疑,不過——



  關她屁事!
匿名
狀態︰ 離線
5
匿名  發表於 2011-9-19 01:12:22
第四章



  鄔曼綠一覺醒來直想撞牆。



  因為她眼睛才睜開就記起昨晚她跑去段培風家裏,逼問他為什麼對她沒有企圖!



  這是什麼瘋女人的行徑?



  就算他去報警告她性騷擾也不為過。



  原來,一個太完美的男人會將不完美的女人逼瘋……



  「嗚……」她死賴在床上,不想起床,不想進廁所,不想看見鏡子裏那個愚蠢的女人。



  只是,天不從人願,這時門鈴響了,催她起床。



  鄔曼綠不知道是誰,工作室的夥伴都有她家裏的鑰匙,而且今天的工作下午才開始,所以,門外按門鈴的傢伙要倒大楣了,在她心情這麼惡劣、火氣這麼大的時候來吵她。



  她帶著一臉殺氣走出房間,用力打開大門。



  沒想到,門外站的竟然就是害她想撞牆的男人——段培風。



  砰!



  她立刻將門甩上。


  短短幾秒,她已經經歷幾波內心轉折。



  見到他的那一瞬間,她突然莫名其妙心跳加速。



  接下來,想到自己剛起床一頭亂髮,不曉得黑眼圈是不是很明顯,眼角有沒有眼屎,直接的反射動作就是關上門。



  關上門後她清醒過來,罵自己神經病,他算哪根蔥,值得她在意自己在他面前是什麼形象?


  訕訕地再次打開門,鄔曼綠難以解釋這一連串怪異的舉動,惱羞成怒,瞪著池。



  「找我幹麼?」


  「送早餐來給你。」段培風一臉平和,並沒有被她的反覆無常嚇到。



  「為什麼送早餐給我?」



  「因為,你在生氣……」



  他說這句話的語氣是介於肯定與疑問之間,好像隱約感覺她生他的氣,但是又不很確定她是不是真的生氣以及為什麼生氣。



  「對,我在生氣。」她覺得自己有病,每次見到他好像就會莫名一肚子火。



  「所以我帶早餐來賠罪。」他微笑說道。「那件小褲子,我會去找,買一模一樣的還給你。」



  她挑眉,搞半天,原來他以為她是為了他將那件內褲丟掉而生氣?


  「你怎麼找?」呿,一個大男人,難不成拿著粉紅色丁字褲到店裏問女店員「請問你們有沒有賣跟這件一模一樣的內褲」?



  噗,光是想像那件布料少得可憐的丁字褲拎在他手上的畫面,她都快要噴飯了,搞不好他會被當成神經病抓進警局。


  「我打算請朋友幫我找,女性朋友。」


  「喔。」這更慘,一見到女人就從口袋裏掏出那件隨身帶著的粉紅色丁字褲,問朋友:「你能不能幫我找跟這件一模一樣的內褲?」



  吐血,他的一世英明肯定毀於一旦,什麼完美形象,全沒了,從此「變態」兩個字將如影隨形,像刻在他額頭一樣洗刷不掉。



  「算了,不用找了,那是我客戶在賣的,隨時要跟他拿半打一打都沒問題。」見鬼了,她何必擔心他的形象毀不毀?


  「那麼,幫我買一打。」他明顯松了一口氣。



  「你要穿的?」她故意鬧他。「抱歉,恐怕沒有你的SIZE。」



  「是送你的。」他笑了,原本還有些低落的心情,陰霾一掃而空。



  昨晚,聽見她說「我已經決定要離你遠一點了」,他,一夜無眠。



  段培風不明白鄔曼綠為什麼要用這麼重的字眼,也不曉得自己做錯什麼,雖然,這並不是第一次……



  過去他經常被女性朋友戲稱是「木頭人」;之所以會有這個綽號,就是因為他太理智冷靜,個性過分沉穩,缺乏熱情,也因為猜不透女人細膩的情緒變化,常惹得女性朋友生氣。



  他的歷任女友也都以「你不夠愛我」為理由指控他,然後憤而離開他。


  所以,當他聽到鄔曼綠那句話,他覺得難過。他無心傷害別人,卻無法避免身旁的人因多心而感到受傷。



  這次,他認真地想解釋,想讓她明白他絕非刻意要惹惱她;想讓她知道他喜歡她、欣賞她,如果做不成朋友,也還是可以互相幫忙、和平相處的好鄰居。



  剛剛她一搞笑,他立刻感到如釋重負,安心許多。



  這是不是表示她不再生氣?



  「非親非故,非老婆非女朋友,怎麼可以隨隨便便送女人內褲?」她繼續刁難他。「我可以告你性騷擾喔!」


  說不贏她,他不說話了,只是笑著。



  她看著他右頰淺淺的酒窩,看著他好脾氣地任由她捉弄,頓時,被濃濃的罪惡感包圍。



  這個男人哪里會是犯罪集團的幕後首腦、哪里會是偷藏女性內衣的變態狂?



  他簡直好欺負到像個阿呆!



  回想這陣子步步為營,無時無刻不想逮到他的犯罪實錄,不由得笑了出來。



  簡直莫名其妙,亂栽贓!



  她愈想愈好笑,笑到不可抑制,笑到一手搭著他的肩,一手搗著肚子,以免笑到軟倒在地上打滾。



  這是段培風第一次見到鄔曼綠的笑,像個孩子,沒心機,一笑就停不下來。



  他喜歡她的笑,會傳染,害他不禁也跟著笑了。



  「你不錯。」她沒頭沒腦地稱讚他。



  她已經很久沒笑得這麼開心,捉弄這個完美先生帶給她源源不絕的生活樂趣,並且達到紆解壓力的功效。



  「我笑得好餓,早餐拿來。」對他,她一點也不覺得需要客套。


  他將裝著早餐的紙袋遞給她。



  「謝啦,拜拜!」



  她收下,轉身進屋,關門。


  站在門後,鄔曼綠想像段培風此時肯定一臉大便,心裏嘀咕著,哪有這種女人,把人胡亂罵一通,還不知廉恥地伸手討飯吃,最過分的是也沒邀請他進來一起享用,完全過河拆橋。


  反正他脾氣超好,EQ超高,不會為她這麼點沒禮貌的小缺點生氣。


  她走到陽臺,坐下來享用早餐,因為重新認識了段培風,將他從惡人觀察名單中除名,心情好得不得了。


  自從對段培風的警報解除後,鄔曼綠對他簡直愈看愈順眼。



  他這個人很好玩,是稀有人種,完全沒脾氣。



  但不是那種沒自信、沒志氣,低聲下氣的沒脾氣,也不是沒大腦、反應慢、狀況外的沒脾氣;他很聰明,懂很多,往來的客戶都是大老闆級的,不可能笨到哪里,但他就是超好相處,不掃興,不碎嘴,不臭臉,也不會一開口就抱怨連連,全是負面思想……總之,跟他在一起,再壞的心情也會變愉快。


  之後,偶爾在中庭或頂樓花園遇見,她會主動跟他打招呼,會叫他過來,隨便聊幾句。



  他總是笑著走向她,好像見到她有多開心,害得她愈來愈自我感覺良好,彷彿自己是個快瀕臨絕種,應該列入保護級的正妹,尾巴都快翹起來了。



  「你應該很會把妹。」她至今仍想不透,為什麼他沒有女朋友。



  阿花喔!搞不好人家一直有女朋友,只是剛好這一個月沒有而已。



  「我不行。」他老實說,不吹噓。「我總是搞不懂女人在想什麼,怎麼把妹?」



  「那你總有交過女朋友吧?」



  「有。」



  「幾個?」



  他認真地算了算,算得有點久。「十八個。」



  「夭壽!」她驚叫。「這還不叫會把妹,那你叫那些古墓派宅男怎麼辦?他們一年搞不好也才接觸到一個正妹,而且還是在資訊展上買3C產品遇見的。」


  「可是都不是我追來的。」



  「厚,跩的咧,意思是經常被倒追?」這她相信,只是習慣性地在腦袋裏小小編派一下他的不是,好滿足個人心胸狹窄、見不得人家好的性格缺失。



  誰教他完美到挑不出缺點,讓人很沮喪。



  「沒有很跩,只是告訴你我不會把妹。」


  「今年幾歲?」



  「剛好三十。」


  「嗯……」她阪阪手指,嘴中念念有詞。「從青春期算起好了,那大約一年被女人把走一次,其實也還好,不算太花心……為什麼分手?」



  「這……」這就是段培風的問題所在——連他自己也不知道!



  「你根本不在乎我」、「你不夠愛我」、「我想找一個愛我比我愛他多的男人」……都是諸如此類的分手理由,可他總是不懂怎樣才表示在乎,愛要多少才夠,愛多愛少要如何度量,所以說,他只能承認自己是「木頭人」。



  「不好意思說?」難得他也有吞吞吐吐的時候。「都是你提的,還是女朋友提的分手?」



  「我通常是被甩的那一個。」他無奈地說。



  「難道?!」忽地,三個字自她腦中閃過,可她立刻緊緊閉上嘴,沒說出來。



  性無能!這是鄔曼綠第一個冒出來的答案。



  嗷噢——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麼,一切都可以得到合理的解釋了。



  女人總是倒追他又主動離開他,因不瞭解而結合,最後又因瞭解而分手,再加上他下意識地會避開那些熱情熟女的碰觸,大概是心靈受過極大的創傷。


  「你知道?」


  她抿著嘴搖頭。這種事很傷男人自尊的,就算他脾氣好,她也不能欺負他到這種地步。



  只是……不曉得這毛病有沒有得治?



  醫院應該有門診,可是,大部分的男人,尤其像他這樣一表人才,可能也不好意思去掛號吧……



  「嘿,在想什麼?」他在她眼前揮揮手。



  他很習慣她的經常走神和陷入沉思。



  「沒有。」她看看手錶。「不好了,我還有圖檔要處理,有空再聊,再見!」



  「再見。」他笑道,覺得她好像愛麗絲夢遊仙境裏那只老是匆匆忙忙的兔子,吸引人的目光不自覺地追隨著她。



  鄔曼綠跑了幾步,忽然回頭對他說:「放心,我喜歡你!」



  不知怎的,她想給他一點信心,雖然他看起來並不像缺乏信心的樣子。


  但,也許就因為他看起來太完美,所有人也都認為他很完美,所以他更不能表現出脆弱的一面,這樣苦撐著一定很辛苦。



  「謝謝,我也喜歡你。」他微笑向她揮別,心,一陣激蕩。



  她能夠如此坦然,不帶一點曖昧地說喜歡他,自然是指「純友誼」的喜歡。



  但——



  望著她充滿活力的身影,忽然間,他意識到自己對她的喜歡似乎不再是一開始那種單純欣賞的喜歡了。



  只是這變化對他來說……究竟是好是壞?



  淩晨三點,鄔曼綠難得可以早早上床睡覺,但不曉得是白天咖啡灌太多還是怎麼的,已經躺在床上兩個鐘頭了卻一點睡意也沒有。



  她翻過來又翻過去,從床頭睡到床尾,從床鋪右側滾到左側,卻依然能夠清楚地接收到四周環境的聲音——



  遠處巷弄機車呼嘯而過的引擎聲、街口轉角那間二十四小時營業的檳榔店傳來的說話聲、不知哪一戶人家半夜洗衣服,洗衣機脫水的轟轟聲,還有廁所水管裏強勁的水流聲……


  「啊——瘋掉!」她猛地從床上坐起,煩躁地抓亂頭髮,氣自己天生勞碌命,有福不會享,有覺不好好睡,都幾點了,還在想著那個段培風的事。


  他到底對她施了什麼魔咒?從第一次見到他之後,他就經常干擾她的睡眠。


  這時,隱約聽見隔壁鐵門開啟,心念一轉,睡不著就不睡了。找茱莉聊天去。



  她習慣穿棉質挖空背心和運動短褲睡覺,下床後也只加了件薄外套,趿雙夾腳拖就串門子去了。



  進到茱莉家,她先深深吸一口氣,讚歎道:「香噴噴,這才叫女人住的地方嘛!」



  一眼望去,到處是粉嫩粉嫩的色系,可愛的擺設,重點是這間房子的女主人無論什麼時候都是那樣嬌豔嫵媚,賞心悅目。



  「你也曉得自己住在資源回收場裏?」茱莉笑著倒杯果汁給她。「沒見過像你這麼『不修邊幅』的女人。」



  「哈哈,原來『不修邊幅』也能用來形容女人喔。」鄔曼綠大笑。「而且我覺得超貼切的,你用字真神!」



  「在罵你呢!這麼開心。」茱莉也忍不住笑。這個鄔曼綠實在很寶,明明長得清清秀秀,五官也很細緻,身材是瘦了點,但應該也有32C,很標準,可全身上下竟找不到一點女人味,像個小男孩。



  不過,大概也是因為很直接、沒心眼,兩人才這麼合得來吧。



  「茱莉,我問你。」鄔曼綠忽地坐正。



  「你懷孕了?」茱莉搞笑說。



  「阿花喔!我怎麼可能懷孕啦?」鄔曼綠作滑倒狀。「如果你問我到底是男是女,我還覺得比較合乎邏輯!」



  「那你幹麼突然一臉正經?」



  「有嗎?」她自己不曉得,趕緊又放鬆下來,以免看來太認真。


  「什麼事?問吧。」



  「你有沒有勾引過段培風?」



  「廢話,這麼優的男人怎麼可能不勾引?」茱莉理所當然地說。「搞不好兩人正好看對眼,一時天雷勾動地火,那不就賺到了?我沒在矜持的啦,是寧可錯殺一百,不可放過一個。」



  「哇——我真是無比崇拜你的愛情哲學。」



  「什麼哲學,我大學只念半年,不懂。」茱莉突然三八害羞起來。「是社會大學學的。」



  「書讀多沒用,經驗才是王道。」鄔曼綠最欣賞茱莉的阿莎力,雖然外表看來是個柔弱的小女人,但其實很有自己的想法,知道自己要什麼。


  「沒錯、沒錯。我最近遇到一些新進的小姐,厚,真的會被她們嚇掉半條命,漂亮是漂亮,也很敢玩,不過,講的不知道是哪一個星球的語言,白目死了,老是在客人談生意時亂插嘴,把客人氣得半死,我們這些資深的還要幫忙擦屁股,呿!」



  「哈哈。」鄔曼綠很喜歡聽茱莉聊他們的酒店文化。


  她因為從事攝影工作,經常接觸模特兒,對這個行業的生態也略有所知,茱莉多在商務酒店服務商務人士,這種便/禮服店的小姐素質要求較高,制度也比較嚴格,並不是在酒店工作就一定得從事色情交易。


  像茱莉就是寧可少賺一點,打算還完家裏的欠債就脫身,只在店裏陪客人喝喝酒、唱唱歌,堅持不出場。



  「人家我也是很純情的」,茱莉經常如此自我調侃。



  「後來呢?」



  「我知道他對我沒興趣。」茱莉無奈歎口氣。「不過,他真的是個君子,不只英俊瀟灑、風度翩翩,有能力又謙虛,重點是很尊重女性,一點也不輕佻。」



  只要提起段培風,茱莉就有說不完的讚美。



  「這就怪了……」連茱莉這麼秀色可餐、豔光四射的大美女他都不為所動?



  「你對他有興趣?要不要我傳授你兩招致命的吸引力?」


  「沒有啦,我只是隨便問問。」鄔曼綠連忙否認。「而且,你的招式我學得起來嗎?你能想像我對男人嘟嘴拋媚眼的模樣?」



  茱莉認真想了想,然後搖頭。



  「這就對啦!搞不好被叫死人妖,然後還被海扁。」



  「噗……有沒有這麼慘啊?」


  「不慘,只要我有自知之明,別隨便挑戰高難度動作,就不會落到淒慘的下場。」



  「不行,」茱莉上上下下打量她。「我看我還是得找個時間好好調教你,你這個樣子怎麼交得到男朋友?」



  「別浪費時間。」鄔曼綠笑。「對了,我最近認識一個男人,好像性無能,像有這種障礙的男人的心理你了不瞭解?」



  「你都跟剛認識的男人聊這麼『深入』的話題?」茱莉是知道鄔曼綠個性不拘小節,但會不會也太「不拘」了?



  「呵呵……」她乾笑,搔搔額角。「大概他也沒把我當女人。」


  「性功能障礙有分先天跟後天,」茱莉就她知道的告訴鄔曼綠。「有的是天生從來沒有『站起來』過,後天的話可能是環境壓力或是不好的經驗導致,有時只是暫時的,找出根本原因,解除壓力,或許可以恢復正常。」



  「嗯……」鄔曼綠若有所思,段培風有什麼壓力還是不好的經驗?



  「年紀大嗎?男人四十歲後漸漸的也會有這種問題,那就要看醫生借助藥物幫忙。」


  「還很年輕……」


  「如果不是先天的,那就比較複雜了。男人都很要面子的,有這種問題不好意思就醫,心理上難免也比較自卑,害怕自己喜歡的女人知道自己有這種毛病,愈擔心就愈不行,心理因素加重生理負擔。」



  「嗯……」鄔曼綠想著,段培風究竟是先天還是後天?她怎麼幫他「重振雄風」呢?



  像他這麼優秀、這麼好的一個男人,若因為這個毛病屢遭拋棄實在太可憐了,而且,那些女人未免也太現實!



  鄔曼綠因為喜歡他這個人,將他視為朋友,所以他的問題也就是自己的問題,她十分認真地思考。


  「你喜歡這個男的?」茱莉問道。



  「他是個好人,我想幫他。」



  「怎麼幫?」



  「還在想……」


  「我能幫的就是弄點藍色小藥丸給你,其他的你自己想辦法。」


  「對厚,還有萬能的藍色小藥丸。」這個應該幫得上忙。


  「不過,要注意自己的安全。」茱莉不免擔心。「有的男人可能因為性無能而導致心理不正常,你別光一腔熱血什麼都不顧,笨笨的。」



  「他不會的。」鄔曼綠這時又很自信段培風的人格,忘了不久前才將他視為犯罪集團首腦。



  問題暫時有了解決方案,精神一放鬆下來睡意立刻襲來。



  「我回去睡覺了。」她站起來捏捏茱莉粉嫩的臉。「你也快點休息。」



  「嗯,晚安。」



  鄔曼綠心情舒坦地回到自己住處。



  沒有姊妹,個性獨立,總是一個人包山包海、無所不能的她發現,凡事有個人可以商量,真好。
匿名
狀態︰ 離線
6
匿名  發表於 2011-9-19 01:12:49
第五章



  雖然同住一棟大樓,相隔一層樓,但鄔曼綠的工作相當緊湊忙碌,要挪出空檔並且「巧遇」段培風,其實並不容易,何況他也不是成天在大樓中庭閑晃等著碰見她。



  所以,「那件事」便一直掛在她心中,以她急性子的程度,簡直是像有根羽毛搔著她的腳底板,按捺不住想沖去幫他「心理治療」的念頭。


  終於,她得空了,但已經晚上十一點。



  她找出存在手機裏的段培風的電話,撥給他。



  「我小綠,你在哪里?」



  「在回家的路上,快到了,怎麼了?」她的聲音聽來好急,不知發生了什麼事,他傾身向前,吩咐司機:「開快一點。」



  「不用、不用,你慢慢開,回到家後忙完了打電話給我。」



  二十分鐘後,段培風的車子抵達停車場,他立刻通知鄔曼綠。「我在地下室,要不要先去你那裏?」


  「不用。我跟你說——」鄔曼綠在電話中說道:「你先回家,洗個澡,放鬆一下,我大概半個小時後下去找你,只是聊聊天,沒什麼重要的事。」



  「好的。」他聽完了放心許多,便先回到住處。



  半個小時過去,門鈴準時響起。


  段培風前去開門,見到鄔曼綠不覺眼睛一亮。



  她穿了件粉紅色V領紗質洋裝,腰間繫了條細腰帶,腳上是白色編織楔型涼鞋,綁馬尾,還搽了口紅,整個人十分清麗秀氣。


  這是他第一次看見她穿裙子,第一次強烈地感受到她的女性特質。



  她的一雙腿好細、好直又好白,身段是那樣纖弱、柔軟,低垂著長睫毛,略帶羞澀的表情,好有女人味,好激發男人的保護欲。



  「不請我進去?」他如果再繼續這樣目不轉睛像看著怪物般地盯著她看,恐怕下一秒她會失去勇氣,落荒而逃。



  沒錯,她是來勾引他的,特地打扮過,只是她大概天生缺乏女性荷爾蒙,剛剛換上裙子後,站在鏡子前猶豫了好久,怎麼看怎麼怪。



  如果段培風對茱莉這樣的大美人的勾引不為所動,卻對她這個男人婆有反應,那麼他大概不是生理上的障礙而是精神上的了。



  鄔曼綠雖然質疑自己成功的機率究竟有沒有大於十個百分比,不過,既已決定的事,她就非得試試,不成再說。



  所以,她來了。


  在他打開門的那一刹那,在他露出一種類似受到驚嚇的表情時,她其實已經明白自己作了一個蠢決定。



  「請進……」他察覺自己的失態,尷尬地退後一步,邀請她進屋。


  她在經過他身旁時,怱地聞到一股屬於女性香水的脂粉味,還有……酒味?



  「你喝酒了?」不好意思,她不僅視力好,連嗅覺也是超靈敏,所以不去當員警抓壞人抓毒蟲實在很浪費。



  「剛跟一個客戶約在酒店簽約,喝了些酒。」


  「有美女陪的那種酒店?」太好了!「酒後亂性」,這大大提升了她的成功機率。



  「是,客戶硬是安排兩個小姐坐我旁邊。」他坦白承認。



  「真好,客人主動打電話跟你買車、請你喝酒,還安排漂亮美眉陪你。」她實在大開眼界。


  若不是幾次在聊天時聽見他接電話時的對話,她也很難相信事實真的就像茱莉說的,光是經由老客戶介紹的新客戶,他已經得先安排行程才能「抽空」接生意。



  當然,她明白在此之前他必定認真誠懇服務每一位元向他買車的客戶,贏得口碑,值得信賴,客戶才會在親朋好友想購車時熱心地向他們推薦段培風。



  他但笑不語,沒想到她聽見他上酒店,反應竟然是「真好」。


  她的個性,她的反應,她的一切言行舉止,不知為什麼,在他眼中,都是那麼讓人覺得單純、歡喜。



  「喝什麼?果汁、咖啡、牛奶?」他問。


  「有沒有酒?」她也想來點酒精壯膽。「我是來找你談心事的,要借酒澆愁。」



  他倒了杯葡萄酒給她。



  她先灌一大口,旋即屁股一挪,挨到他身邊去。「你說,我是不是沒有女人味?」


  這哪是借酒澆愁,根本是借酒裝瘋。



  是說,才剛喝口酒,下一秒立刻發作,酒精的功效有沒有這麼神的啊!



  「當然不是。」他溫柔地安慰她。「你不只漂亮,還很有個性,有屬於你自己獨一無二的女人味。」



  哇,這麼會說話,「屬於她自己獨一無二的女人味」,她沒從這個角度看過自己,沒錯,她雖不像茱莉那樣美豔,但對自己還是挺滿意的。


  「可是,男人喜歡的不是我這種女人味。」她的目的是鬧他、蹭他,如果他有反應她就立刻開溜,若是沒有反應,她就說服他去看醫生。



  總之,為了朋友她兩肋插刀,親自下海,在所不辭。



  「會有的,只是你尚未遇到。」


  他就喜歡像她這樣直來直往的個性,在他眼中,她絕對是百分之百令人心動的女人,不過,如果她只當他是個談得來的朋友,他願意成為她可以安心說話,沒有壓力的朋友。



  「你騙我,我知道自己身材不好、不像女人……嗚……」她假哭,傷心地倒進他懷裏。「人家長這麼大從沒交過男朋友,如果我真的有女人味,為什麼沒有男人喜歡我?」



  「怎麼沒有,我就喜歡你呀!」他儘量表現坦蕩,不往男女私情上想。



  「有多喜歡?是朋友的喜歡,還是女人的喜歡?」她抬起假哭但沒有眼淚的眼眸,可憐兮兮地望向他。「有喜歡到想撲倒我嗎?」


  「這……」這也太白、太難以啟齒了。



  「你看!你說喜歡我,可是又不想撲倒我,那就代表我一點女性魅力也沒有……你只把我當哥兒們,嗚……我要把自己灌醉!」她又喝一大口酒後,再次倒向他,用那細緻光滑的臉頰磨蹭他的胸膛,自認沒什麼看頭的「飛機場」也順勢貼上他緊實的腹部。



  「那種事要兩情相悅,不是單方面想就可以……」他漸漸感到渾身燥熱,但理智仍在。



  鄔曼綠不曉得自己的酒量何時退步這麼多,才喝兩口已經醺醺然了。



  呼——好熱,心跳好快。



  「沒關係,你單方面想撲倒我就撲吧!」媽呀!這夠犧牲了吧!明天見到他一定要假裝喝醉,什麼事都記不得。



  「小綠……你是不是心情不好?發生了什麼事嗎?」他知道她沒醉,但不知是何原因,她跟平常很不一樣,不只是穿著,連行為舉止也有很大落差。



  究竟受了什麼刺激?


  「對,我心情不好,沒有男人愛我,從嬰兒期到現在空窗二十七年了,最近唯一認識的男人就是你了,可是連你也對我沒興趣……」她猛捏大腿,勉強擠出了一滴眼淚,趕緊眨眨淚汪汪的黑眸,湊近他。



  我的天啊,眼前這男人也長得太好看,身材練得太好了吧!她都快分不清此刻是想測試他的「性功能」正不正常,還是真的希望他撲倒她?



  或者,其實她比較想直接「霸王硬上弓」?



  望著她粉嫩的小嘴,聽她吱吱喳喳不休,非逼得他承認喜歡她不可,段培風退無可退。



  他原不是容易衝動的個性,也不曾讓情欲駕馭理智,可此時他只看見鄔曼綠的長長睫毛,只看見她明亮靈動的星眸,只聽見她如黃鶯出穀的美妙聲音,只感覺熨貼著自己的窈窕曲線……他的世界已沒有所謂理智的存在,只有她。



  他不自覺地低下頭,吻了她那看來好柔軟、好甜蜜的唇瓣。



  「唔……」她愣住。



  他探出舌尖輕輕舔吮。



  「唔……」她感到一陣酥麻自腳底竄往頭皮,手臂起滿雞皮疙瘩。



  高手!



  他攬住她的細腰,讓兩人之間更加緊密貼合,渴望感受她更多。



  「噢……」現在發生什麼事?為什麼她全身軟綿綿,只覺天旋地轉?


  沒有人清楚事情怎麼發生的,是誰挑起的,這乾柴烈火,啪地一聲,瞬間已陷入熾熱欲火,情難自禁。


  待段培風稍稍找回神智時才發現兩人已橫躺在沙發上,而他竟將鄔曼綠壓在身下,大手貼在她光滑的大腿上,姿勢十分「曖昧」。



  一陣心驚。



  前後相差不到五秒,她也回過神來,發現自己雙手勾著段培風的脖子,兩腳夾著他的腰,自動送上門的意圖太明顯,只差沒喊出「歡迎光臨」。



  等等……她隱約感到下腹被某種硬物抵著,半晌才赫然意識到是他的「生理反應」!



  「咦,你不是性無能?」她脫口而出。


  「什麼?」他沒聽清楚。



  「呃……不是……啊?我在哪里?我喝醉了嗎?突然好想睡……」她腦袋裏忽然塞進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沒法細想,只好先藉酒意脫身。「我先走了,拜拜!」



  她不敢看段培風的表情如何,低著頭火速逃離現場。



  一直到回到家中,她雙手搗著臉頰,才後知後覺地感覺腿軟,心悸、欲望高漲、全身發燙。



  她到底在想什麼?怎麼會錯得如此離譜?!



  鄔曼綠又做了蠢事,很心虛,不敢主動找段培風。



  不過,她模擬過許多遍,萬一恰巧在中庭、頂樓花園或是電梯裏遇見他,要如何自然而然地提到那天她「喝醉了」,什麼都不記得,化解兩人差點擦槍走火的尷尬。



  但是,不知怎的,她一天進門出門好幾趟,沒事就假裝到頂樓澆花,可偏偏遇不到他。



  莫非好脾氣的段培風這次動怒了,故意躲著她?



  試想,一個男人平白無故被認為是性無能,多難堪?



  而他一直對她這麼好,若是發現那晚她上門去胡攪蠻纏,只是為了測試他是不是「功能正常」,以為她八卦多事,那他會對她多失望?



  重點是,她把他撩撥到「失火」又一走了之,教他如何「收拾善後」?



  一向光明磊落,腰杆挺得比誰都直的鄔曼綠,這次整個人縮得像「卒仔」,天天被內疚折磨。


  「唉……」每到三更半夜,工作夥伴都離開了,她睡不著覺,獨自一人對著佈景的假窗戶歎氣。



  見不到面的日子,她才發覺自己見鬼地想念他。



  而住在同棟十二樓的段培風也沒好到哪里去。



  此時,他站在陽臺外,端著威士卡,對著天邊皎潔的明月獨飲。


  滿腹心事。



  那一夜……小綠是不是借著酒意向他告白?



  或者她只是情緒低落,想找他說說話、解解悶,然後因為喝了點酒,卸下心防,有點脆弱,撒撒嬌,要人疼惜?


  但不管如何,他對她做了那麼過分的事,像個乘機占女人便宜的小人,她肯定已經對他失望透頂。



  一心認為自己一時失去理智鑄成大錯的段培風,十分懊惱,根本無法冷靜下來回想那晚鄔曼綠的怪異之處。


  她是頭一個教他心亂如麻的女人,或者說遇見她之後,他才懂了什麼叫「煩惱」。



  別人眼中看來,段培風絕對稱得上是人人稱羨的幸運兒——他英俊迷人、頭腦聰明、家境富裕、事業順遂,殊不知有個困擾他許久的精神缺陷——


  據說,除了剛出生時在醫生的拍打下曾發出類似「哭」的聲音外,他不曉得眼淚是什麼,沒生氣過,基本上情緒也很少波動,歷任女友都困為感受不到他「濃烈熾熱」的愛意而缺乏安全感,導致最後分手收場。



  但現在,他竟一連好幾天都窩在家裏,無法決定下一步該怎麼走。



  難的不是坦誠告訴鄔曼綠他的感情。


  難的也不是萬一被拒絕會下不了臺。



  而是,他這麼喜歡她,是不是該讓兩人保持在「朋友關係」比較長久?若是他告白了,他們也順利交往了,有沒有可能歷史重演,最後她會不會也受不了他的「木頭」而離開他,從此老死不相往來?



  他覺得這風險好大,大到他不敢輕易冒險。


  叮咚!叮咚!叮咚!



  忽然狂響的急促門鈴聲中斷了他的思緒。



  他緩緩飲盡最後一口酒,離開陽臺,前去開門。



  沒想到,門外站的竟是他朝思暮想的鄔曼綠。



  「對不起,我錯了!」鄔曼綠頹喪著臉,一進門就先道歉。「我不應該自作聰明無憑無據就判斷你性無能又發神經以為自己可以解除你的壓力治好你的病,其實是我有病,我神經病!」



  她實在受不了內心的煎熬,伸頭一刀、縮頭一刀,決定坦白,看能不能從寬。



  鄔曼綠像連珠炮似的說了一大串,半晌,段培風才從她的話中理出頭緒。



  「我性……無能?」



  「我現在知道你不是了。」回想起那夜的狂熱,她心漏跳了一拍,雙頰倏地紅了起來。


  「你是怎麼……從何……判斷?」這女人果真直率,語不驚人死不休。


  「還不是你害的。」她其實也有點委屈,雖然結果很烏龍,但至少她的出發點是善意的。



  「我?」他欲哭無淚。「因為我對你沒有企圖?」



  他突然想起她有次如此直接地質問他。



  「不是啦!是你太完美,完美到讓人懷疑一定有什麼毛病。」她乾脆全盤托出。「其實一開始我以為你可能是會偷偷收集女人內褲的變態或色狼之類的,後來測試過不是,接著你又說交了那麼多女朋友,結果總是被甩,我就推測你可能有……那方面的障礙。」



  「因為太完美?」他簡直啼笑皆非。



  「當然,實驗證明,你沒問題……」她愈說頭愈低,頸部以上的皮膚、能見的手臂都泛紅了。



  「所以,那天晚上你來找我是想治好我的病?」



  「對不起……」她悄悄瞥向他,才一和他對上眼就立刻感覺被電到,趕緊盯回自己的鞋尖。


  段培風瞧她一臉「作賊心虛」,實在忍俊不禁,大笑。



  「呵呵……」見他笑了,她也陪著乾笑。「不生我的氣了?」



  她是抱著很可能被海扁一頓的覺悟來的,只要他不生她的氣,只要兩人還可以恢復以往的情誼,她被扁也無所謂啦!



  他笑著搖頭。



  「呼……早知道就不忍了……睡都睡不好,工作也不專心,難過死了。」



  她真笨,早該想到段培風這麼完美、這麼好脾氣的男人是不會小裏小氣,生她這種氣的。



  「你這個天兵。」他最終還是忍不住往她額頭一彈。「以後不准這樣隨便測試男人。」



  「其他男人是不是性無能我才不關心……」她低聲嘟囔著。


  她只知道幾天沒見到他就渾身不對勁,擔心他生她的氣,但原因為何卻沒細想。



  「那為什麼這麼擔心我?」他注視著她。心中的喜歡如氣球般愈漲愈大。



  看來,要與她維持在「純友誼」的階段並不是件輕鬆容易的事。



  「因為你是我的好朋友。」她理所當然地說。「我關心你將來的幸福。」



  「只是因為這樣?」



  「不然咧?」



  「沒有其他特別的理由?」他凝神深深地望進她雙眸。



  「比如說什麼?」他看得她好心慌,腳底又像那天他親吻她時直發癢。



  「沒有比如,要靠你自己想。」他只是笑,語帶玄機。



  如果,連他這麼「木頭」的人都感覺得到她對他不只是朋友那麼單純,那麼,這個女人在感情方面就真的是少根筋了。


  而他,喜歡她的直,也喜歡她的呆。



  「喂,幹麼這樣啊,告訴我啦!」



  「不說。」他溫文儒雅,客氣地送她出門。「晚安。」



  「厚……很壞咧!」鄔曼綠邊抱怨邊走樓梯上樓。「還以為今天晚上可以好好睡了……」


  段培風則在屋內笑到內傷。



  這個少根筋的女人,直來直往,不會讓他費思量。


  忽然間他不擔心了,不擔心猜不透鄔曼綠在想什麼,不擔心她會不會有天受不了他的缺乏熱情,因為,他發現,他的木頭配上她的呆,他們根本就是「天生一對」。


  鄔曼綠心情好了,但還是睡不著。



  不知道為什麼,腦子裏不斷浮現段培風的笑臉,而一想起他,胸口就麻麻熱熱的。



  幾個小時過去,她仍在床上翻來覆去,甩頭、做仰臥起坐,用盡方法就是停止不了想他。


  「我怎麼這麼命苦……」她拖著疲累的身體和異常興奮的大腦,走到隔壁敲茱莉的門。


  茱莉才剛到家,妝都還沒卸。


  「救救我,我快要過勞死了。」鄔曼綠一見到茱莉就像見到救生圈,緊緊地環抱住她的肩。



  「知道自己快過勞死,還不快去睡覺。」茱莉見她瘦巴巴的,渾身加起來沒幾兩肉,也很擔心。



  「我有件事想不通,你幫我想,我現在腦袋有問題。」



  「說吧,什麼事?」



  鄔曼綠將她和段培風之間發生的事大概向茱莉說明,包括自己搞了個大烏龍。



  「請問,」她假裝握著隱形麥克風訪問茱莉。「為什麼我那麼擔心段培風是不是性無能,還那麼氣那些拋棄他的女人?



  「另外,請問,除了因為他是我認定的好朋友之外,還有什麼特別的理由?」



  雖然她愁苦到八字眉都跑出來了,但茱莉卻忍不住哈哈大笑。


  「別笑,我很認真的。」



  「你耍寶喔!」茱莉戳她額頭。「這麼簡單的問題值得你不睡覺,冒著過勞死的風險想一個晚上?」



  「很簡單嗎?」她瞪大眼。「答案是什麼?」



  「答案就是你喜歡他!阿呆。」


  「我知道我喜歡他啊!我都跟你說了,厚,什麼爛答案。」



  「不是朋友的喜歡,是那種想親他、想抱他,想待在他身邊,想把他扒光光壓倒他的喜歡!說我答案爛,是你的腦袋裝大便好不好!」



  鄔曼綠聽完如遭雷殛,整個人一動也不動。



  「想通了就乖乖回去睡覺。可憐的孩子,都快三十歲了,居然連自己戀愛了都不曉得。」


  鄔曼綠呆呆地轉身,呆呆地回到自己屋裏。


  因為她發現茱莉說的一點沒錯,她的確想親他、想抱他,想待在他身邊,想把他扒光光、壓倒他!



  原來,喜歡還有細分很多等級。


  接下來,她在恍神中爬上床,拿起擱在床頭櫃上的手機,打電話給段培風,告訴他——



  「我喜歡你。」



  然後,掛斷電話。



  開始呼呼大睡……
匿名
狀態︰ 離線
7
匿名  發表於 2011-9-19 01:13:16
第六章



  翌日,鄔曼綠家的門鈴早早便響了。


  她倏地睜開眼,瞄向一旁的鬧鐘,八點半。



  不對,今天是星期天,沒有攝影工作,只需小幅度調整佈景,然後安排一下下個星期的工作順序,所以,她可以不管門鈴,繼續睡。


  幸好,「鳥叫」也只叫響了幾聲便停了,她閉上眼,假裝沒聽到,打算睡到地老天荒。


  不過,怪怪,淩晨才睡,按理說這陣子她嚴重睡眠不足,應當精神不濟、頭昏腦脹,可是怎麼會覺得精神還不錯?


  而且,心情無端地好,嘴角頻頻往上揚。



  莫非今天有什麼好事發生?



  她決定起床,看看按門鈴的是誰。



  從門眼看出去,門外站的是段培風。



  啊勒——這下,她當真一點睡意也沒有了。


  不需別人提醒,她的超強記性已經盡責地記起昨晚睡前她做了什麼好事。



  段培風出了個家庭作業給她,而她作弊,從茱莉那裏得到答案——她喜歡段培風,她戀愛了。



  然後,迫不及待地向他告白。



  她這個阿花,光顧著告訴段培風她喜歡他,也不曉得會不會嚇到人家,造成人家的困擾,好了,現在男主角上門來了,是來叫她別癡人作夢的嗎?



  鄔曼綠背脊忽地發涼。


  像段培風這樣的完美先生,多少女人搶破頭想得到他的青睞,而她既無美色又沒身材,一點也不溫柔婉約,更沒有讓他少奮鬥二十年的雄厚家產,到底是從哪里冒出來的自信,敢如此豪邁地告訴他——「聽著,我喜歡你嘿!」



  這個性若生在古代,肯定是強搶民女當山寨夫人的強盜頭子。


  奇怪,她最近到底是中邪還是怎麼了,明明從小每學期拿獎狀,德智體群美,五育優良,絕對跟「笨蛋」二字扯不上關係,可卻頻頻幹蠢事。


  鄔曼綠在門後上演「內心糾葛」,門外的段培風以為她大概不在,打算離開。



  眼見他轉身,她一心急,倏地將門打開。



  「早安!」瞬間綻露「尷尬」的笑容。



  「早安。」他微笑。


  「咦,今天沒有早餐?」她探頭探腦,左看右看,就是不敢看他的眼。



  「想吃什麼?我帶你去吃。」


  「吃台南的虱目魚粥。」對他,她已經習慣肆意任性耍無賴。



  「好啊,開車載你去。」



  「真的假的?台南欸,很遠欸!」她倏地看他。



  他眼底儘是笑意,還故意露出迷死人的淺淺酒窩。


  「厚——騙我!」她輕槌他,心臟怦怦直眺。



  怎麼今早的他看來,變邪惡了,眼睛居然會勾人。



  「沒有騙你,想去的話,我們立刻開車去台南。」



  「幹麼對我這麼好?」



  他沒有異樣,還是很好相處、性情溫和的那個段培風,搞不好昨晚他根本沒聽清楚她說的那句話。



  「為了維持我『完美的形象』,當然要對你好,不然不曉得哪天又會生出什麼世紀怪病。」他溫文儒雅地說。



  「呃——居然放冷箭。」鄔曼綠搗著胸口假裝中箭。


  原來,這個人好脾氣不代表沒脾氣,只是他軟軟的來,不帶一點殺氣,反而讓人疏於防備,不小心就中招。



  「開玩笑的,說開了就不尷尬。」他伸手揉揉她的一頭亂髮。「說真的,帶你去吃早餐,想吃什麼?」



  「有沒有那種燈光美、氣氛佳,音樂好聽、座位寬敞、不會人擠人,不必汗流浹背,重點是食物美味的早餐店?」她不是刁難他,只是發現自己已經許久沒有好好坐下來吃一頓飯,難得遇到一個比較悠閒的星期天,該對自己好一點。「還有還有,最好別跑太遠,我怕會塞車。」



  「有。」他笑著點頭。「你去梳洗一下,二十分鐘後我來接你。」



  「要穿性感小禮服還是雍容華貴的套裝?」她打趣問道。



  「我想我比較期待你的性感小禮服。」他順著她的玩笑說。



  「色狼。」



  「怎麼是?我又不行。」他語帶雙關。


  「呃——又中一箭。」她連退兩步,退回屋裏,「待會兒見。」



  「嗯。」他捨不得地凝視她,直到大門關上。



  兩人分開之後,臉上的笑容就沒有褪過。



  只是因為一早見到對方,心情已經大好。



  他們不由自主地想笑,不自覺地發呆,一個時時抬頭看天花板,一個對著地板科科笑,忍不住要想像此時待在樓上/樓下的對方在做什麼。


  他們也同時體驗到一件事——「原來,戀愛是件如此美好的事」。



  二十分鐘後,段培風準時站在鄔曼綠家門口,幾乎同時,他都還沒來得及按門鈴,她已將門打開。



  這默契,讓他們相視一眼,笑了。


  她沒有真的穿性感小禮服,但一件紅色碎花束腰襯衫搭配修飾得一雙腿更細長的卡其色七分褲,一雙軟底休閒鞋,很符合她的個性亦不失女人味。



  段培風一向欣賞她的穿著打扮,隨意可一點也不隨便,不盲目追求流行,有她自己的風格。



  有些女人約會時過於盛裝,反而處處拘謹受限,別人看了也很不自在。


  「漂亮。」他讚道。



  「算你有眼光。」她笑著接受稱讚。「去哪里?」



  「很近,不必舟車勞頓,走幾步路就到了。」



  「你家?」



  「聰明。」



  「早餐吃便利商店的三明治還是飯團?」


  「這次猜錯了,早餐我做的。」



  「哇——」她驚歎。「你到底要完美到什麼程度?」



  「只是很簡單的生菜沙拉、炒蛋、煎培根、德式香腸、麵包跟現煮咖啡。」



  「我都快哭了……」她假裝拭淚,「這麼豐盛還叫簡單,那叫我們這種連泡泡麵都會被開水燙到的女人怎麼辦?」



  「來我家,我煮給你吃。」



  她斜瞄他一眼,心想,這話能隨便說嗎?這個男人是唯恐天下不亂嗎?



  萬一消息流出去,他家門框還不被「饑渴」的女人擠破?



  「到了。」他打開大門。



  「哇,好涼。」鄔曼綠走到玄關便感受到一室沁涼,還有淡淡的柑橘香味。



  客廳的落地窗簾拉上了,只留餐廳的頂燈,客廳的音響播放著輕柔優雅的音樂,果真是燈光美、氣氛佳。


  「這個地點還可以嗎?」



  「太滿意了。」她逕自移到餐廳坐下。「大廚,上菜吧!」


  他笑著從開放式廚房裏將剛才短短一、二十分鐘準備好的沙拉及咖啡端出來,接著熟練地烤麵包、煎培根、炒蛋。



  鄔曼綠看得目瞪口呆,沒想到男人下廚的身影竟是如此性感。



  哇,這間危險的房子,處處充滿誘惑啊!



  待段培風忙完,坐下來,兩人才一同享用早餐。



  「我今天才懂什麼叫秀色可餐……」她支著下巴看他,情不自禁地說。



  「呵,那你多吃點。」只要和她見面,他總要被她打敗好幾次。



  這女人一點也不懂矜持,想說什麼就說什麼,反倒害他像個被她調戲的良家婦女。


  「可以嗎?」她抹抹嘴角,盯著他的「胸肌」賊笑,一副地痞流氓樣。


  「請慢用。」他處變不驚。



  只是,最後不曉得是誰慢用誰,如果她再這麼色迷迷地盯著他,他會讓她曉得他絕對沒有「那方面」的障礙。



  她大笑,覺得他實在是很好的伴,無論做什麼,只要有他在,都會變得好有趣,而且任她捉弄,絕不翻臉。


  「對了……」她吃到一半,吞吞吐吐。「那個……」



  「嗯?」


  「我昨天有打電話給你,大概淩晨三點多,記得嗎?」因為他一直沒提起那件事,她懷疑自己當時神智不清,根本沒打。


  「記得。」他緊抿著嘴,儘量不讓嘴角看起來是上揚的。


  「那就好。」她說完,低頭吃她的炒蛋,只是手上的叉子在盤子裏攪啊攪的,半天沒送半點食物進嘴裏,倒是原本白皙細嫩的耳朵慢慢變紅了。



  段培風不動聲色,繼續吃早餐。



  過去,他常被指控是呆頭鵝、不解風情,也許是有些女人的心思彎彎曲曲,太難猜,像現在,他就覺得鄔曼綠很好懂。



  她想知道他是不是也喜歡她。



  過了好一會兒,鄔曼綠悄悄抬起眼,偷瞄他。



  他一臉鎮定,沒有異樣。


  「喂!」她終於受不了沉默,放下叉子,瞪著他。


  「怎麼了?」



  「那你有聽到我在電話裏跟你說什麼吧?!」



  「你說你喜歡我。」他快忍不住笑了。



  「對,我是喜歡你,是女人喜歡男人那種喜歡,不是朋友的喜歡而已喔!」怕他不瞭解,她還詳加說明。



  「我知道。」


  「厚——那你怎麼都沒反應?!」



  「你希望我有什麼反應?」


  「當然是看你喜不喜歡我!不喜歡要說,喜歡更要說啊!」



  他的嘴角終於洩漏了他的心情,一笑便完全失控,合不攏嘴。



  「別光笑,說話!」她作勢要掐他脖子。



  「喜歡……」他笑到岔氣。



  「是男人喜歡女人的那種喜歡?」



  「對,是男人喜歡女人那種喜歡。」他笑到不可遏制。



  這個女人太可愛、太天兵了,而他,真的太喜歡她了。



  他沒有判斷錯,她的的確確是個直接且坦誠的人,不懂拐彎抹角,不會假設東、假設西,繞圈子說話;想知道的,她會直接問。



  「喜歡就好……」她忽然阿花地害羞起來,喝口咖啡假裝鎮定。



  「怎麼可以只是喜歡就好?」



  「不然咧……」她又沒有什麼經驗,哪像他交過十八個女朋友,「閱人無數」。



  「當然還要以行動表示。」他忽地湊近她,輕抬起她下巴。


  鄔曼綠瞪大眼,她知道這個步驟,接下來他會吻她。


  好緊張!



  段培風沒有令她失望,一個溫暖柔軟的吻輕輕地落在她的唇上。



  瞬間,她全身變得軟綿綿,只覺嘗到了熱融了的巧克力似的,好甜、好濃、好幸福。



  因為戀愛,鄔曼綠變得更忙碌。



  她工作滿檔,已經忙得不可開交,可她又時常想念段培風,每每想起就要分神,就要傻笑、就要心悸,待思緒拉回到工作中已經延遲行程。



  她愈是努力控制想念他的次數,大腦就愈跟她唱反調,明明他就住在樓下,只要得空便能見到他,可她就是情難自禁地陷進熱戀激情中。



  在工作接近收尾時這症狀尤其嚴重,她幾乎無法安坐在電腦前,只要想到再過一會兒便能見到他,她就開始腳底發麻、心跳加速,手臂起雞皮疙瘩,結果一個只需十幾分鐘的轉檔工作,最後往往耗去她半個多鐘頭。



  多懊惱。



  她匆匆洗個澡,髮尾尚未吹幹便套上輕便的棉長T及短褲,趿著夾腳拖沖到十二樓,按門鈴。



  段培風總是精神奕奕,滿臉笑意打開門,不管她結束工作時是晚上十點還是淩晨三點。


  她一見到他便整個人撲掛到他身上。



  「唔……好想你喔!」她將臉埋在他頸窩處,聞著他身上好聞的味道,親吻他光滑緊實的肌膚。



  好幸福!



  好滿足。



  好想睡……



  他一把橫抱起她,走進臥室。



  通常,還未將她放到床上,她已經睡著。


  他拿條吸水力超強的毛巾將她的髮尾拭幹,調整最適合睡眠的空調溫度,為她蓋上薄被,然後才在她身旁躺下。



  只要他一躺下,她的身體就如裝有自動導航系統,咻地馬上滾到他身側,鑽進他懷裏,枕著他的手臂,繼續呼呼大睡。


  像只超黏人的可愛小狗,他經常有這種感覺。



  他可以靜靜地看著她睡覺的樣子幾個小時也不膩。



  她也許有好多缺點,比如說性子急躁、對工作要求完美到有點機車,還有,脖子很硬,只要自認沒錯,寧願僵到玉石俱焚也不肯委曲求全,比男人還男人。



  「男人婆」,對別人來說可能是缺點,對他卻是再可愛不過的迷人特質。



  至少,她不會看連續劇看到一半忽然轉頭盯著他,懷疑地說:「你是不是跟這個男主角一樣,心裏想著初戀情人,得不到的永遠最美?」



  不會在睡前纏著他問:「你愛不愛我?有多愛?會愛一輩子嗎?」



  或是拿著兩件在他看來幾乎沒有差別的洋裝,要他挑。「左手的好看,還是右手這件好看?」



  甚至在他面前轉幾圈,要他猜猜她到底哪里不一樣,結果答案是頭髮修短了五公分。



  這類他永遠弄不懂不會惹火女人的標準答案是什麼的問題,她不會拿來困擾他。


  她不問他想不想她,而是直接說她想念他。



  她不問他愛不愛她,因為她覺得說「愛」太肉麻,喜歡剛剛好。



  她總是清楚自己要做什麼,總是比他忙碌,忙到他能寵她的時間好少,得好好把握每一次見面的機會。



  她總說他是她的完美先生,其實,她才是他的完美小姐。



  此時,鄔曼綠睡得好熟、好甜。



  某次工作結束後下來找他,不小心在他沙發上睡著,從他床上醒來,發現整個人精神飽滿、神清氣爽,記憶中睡得如此深沉安穩已經是八百年前的事了。從此,她便拋棄女性矜持——是說原本也沒有——每晚無恥地賴著他的床。



  然後,享受每天早上一睜開眼見到他時那種有如幸運之神降臨,天天中大獎的喜悅。



  能遇見段培風,喜歡他也被他喜歡,這不是中大獎是什麼?



  所以,她是笑著入睡,笑著醒來。


  「早安。」鄔曼綠睡到每個細胞都十分滿足後,緩緩轉醒。



  她的完美男人此時側躺著,支著頭,微笑地望著她,眼神好溫柔。



  「早。今天星期天,現在是早上九點二十分。」他像她的秘書,準確報時,免得她又慌張地以為睡過頭,跌下床去。



  她盯著他看,怱地癟著嘴。「不公平。」



  「什麼不公平?」


  「我現在是不是頭髮亂糟糟,眼神呆滯,嘴角還流口水?」



  他笑,她的睡相的確不很文雅。



  「那為什麼你一起床就那麼帥、那麼迷人,連笑起來的嘴角角度都完美一百分,是不是很不公平?」


  他笑得更厲害,這個女人,很愛逗他開心。



  「告訴我,」她滾進他懷裏,用腳夾著他。「你怎麼安排你的工作時間?你的客戶那麼多,他們又那麼依賴你,只要有關車子的事,什麼保險、保養、維修、交通事故通通找你,連喝醉酒沒辦法開車回家,你都會安排代理司機去接,而且每間汽車公司都想拉攏你,還有大樓主委的工作,照理說你應該忙到頭昏腦脹,可是你卻可以一派優雅,維持生活品質,怎麼辦到的?」


  段培風不單賣一種廠牌的汽車,他也不屬於任何一間公司,但因為他人脈廣、業績好,每一個老闆都開出極為優渥的條件想將他納入旗下,不過,他喜歡目前的工作方式,自由如風。


  「因為想偷閒,所以請了一堆助理。」他輕笑。「都是助理幫我服務客戶,處理大大小小的事,我才能悠閒過日子。」



  他的職業是名「汽車銷售員」,但他聘請的助理或許比許多中小企業的員工人數還要多。


  「我也有助理,也都很盡職,可是我還是忙,你一定有秘訣,教我教我教我。」她纏著他。



  有次她聽見一個客戶打電話向他訂了兩輛賓利汽車,她簡直傻眼,想想自己打電話通常是叫早餐叫咖啡外送,居然有人一通電話訂了兩輛價值近兩千萬的高級房車,足見客戶多信任他,所以,他怎麼可能隨隨便便交由助理代為處理。



  「工作除了追求成就感外,最主要的目的還是為了生活,所以,先問自己想過什麼樣的生活再來決定如何安排工作,我不是每張訂單都接,也要衡量自己、衡量員工有沒有做好售後服務的能力再決定。」


  「對厚!」她想了想,很快就開竅,原來自己完全本末倒置,一開始為了生活而工作,可最後卻只剩工作而沒有生活了。



  「可是……」她又有新問題。「很多都是配合幾年的客戶了,他們生意愈好我的工作量就愈多,推不掉,要他們挪些量給別人做又不肯……怎麼辦?」


  他看著她,知道聰明的她其實會明白該怎麼做,只是還沒到迫切需要調整的時候,而且工作壓得她沒時間好好思考,所以一天拖過一天。



  他只告訴她說:「有時間再靜下來想想。」


  她點點頭,幸好他沒說「那麼累,又賺不了多少錢,不要做了」。



  有些男人不認為女人的工作是工作,總看成鐘點工讀生,可以隨時說不做就不做。


  段培風從不怪她光顧工作沒時間談情說愛,即使她因為工作情緒起伏很大,偶爾發發牢騷,他也只是傾聽,不會自以為是的教她怎麼做才對。



  她感激他的尊重,感激他的體貼。



  「咕嚕……」鄔曼綠吐吐舌頭。「餓了。」


  「我有個客戶開了間庭園式的早餐店,氣氛很不錯,請了位英國主廚,到那裏吃早餐?」他提議。


  「聽起來很不錯喔,同意同意!」現在,她無時無刻不期待星期天的到來,只有這天他們才有完整的幾個小時可以黏在一起。



  不過,她真的得靜下來好好想想了,再這樣下去不只沒時間和親愛的完美先生約會,身體恐怕也要吃不消。
匿名
狀態︰ 離線
8
匿名  發表於 2011-9-19 01:13:41
第七章


  不知是工作太滿還是戀愛太幸福,鄔曼綠覺得日子好像用飛的在過,記得中秋節才過去不久,怎麼一下子已經到了耶誕節?



  以往每逢這種大節日她通常已經熬夜數天,一放假就睡到昏天暗地,起床後煮個水泡碗泡麵果腹,絕對不出去人擠人,不讓街頭的情人有機會閃瞎她雙眼,不過,今年不一樣了。



  嘿嘿,如今她也是「閃亮亮情人團」一員,自從戀愛,自從身旁有了段培風,所有節日都變得有意義,變得令人期待。



  像現在她就已經開始猜測,不曉得明天晚上有什麼浪漫的聖誕大餐等著她。



  只要想到段培風的一手好廚藝,她就口水直滴。


  她的完美男人,說出來會害別人羡慕又嫉妒,埋怨上天不公平,嚴重點可能導致別人心理失衡,槌心肝自虐,所以,她得笑小聲點,低調些,不要刺激工作室裏被她操到沒時間談戀愛的曠男怨女。


  為了約會,她的工作效率得再加快,餓了也只能從冰箱旁的小桌子上拿粒飯團,大口咬下,接著走到倉庫找到明天要拍攝的紙箱檢視裏頭的貨品,腦中飛快構思這批商品的拍攝風格,佈景要怎麼調整。



  怱地,她感覺一陣噁心,接著腹部像被人捅了一刀般劇痛,她一手按壓著肚子,疼痛地問助理:「這飯團什麼時候買的?」



  「飯團喔,大概十一點多吧。」



  「現在幾點?」


  「兩點半。」



  「喔……」疼痛感持續升高還伴隨一股灼熱感。「阿花,藥在哪里?幫我找來……」



  「又胃痛了?」助理很快拿來她常吃的止痛藥和水。「中午就叫你吃飯,你拖到現在才吃,胃常不舒服又愛吃飯團。」



  工作上鄔曼綠是無所不能的超人,但除此之外她是人人都看不下去,忍不住要念她幾句的生活障礙者。


  「拿在手上吃,咬一口可以同時吃到飯又吃到菜,多方便……」她忍著痛解釋,趕緊吞下藥片。



  「我看你還是去看醫生比較好,最近好像愈來愈嚴重。」



  「還好啦,藥吃了就沒事。」她嘴裏這麼說,兩腿卻開始發軟,不能自主地跌坐在地面。



  她痛到整個人蜷成一球,開始乾嘔。



  「你還好吧!要不要去醫院啊?」助理見情勢不對,怕她又死撐不去醫院,立刻打電話給段培風,只有他能制得住她的死硬脾氣。



  「不要老是煩他……叫阿華開車……」鄔曼綠聽見助理講電話的內容,不想一點小事就勞動段培風。



  但她還沒能把話說完,便覺天地在旋轉,嘴裏嘗到噁心的血腥味,接著便痛昏過去了。



  再睜開眼,鄔曼綠人已經躺在推往急診室的擔架上,醫生拍打她的臉頰,問她叫什麼名字、幾歲,測試她的意識清不清楚。



  她覺得好虛弱,全身軟綿綿,只知旁邊有好幾個人圍著她,七嘴八舌,但不曉得誰是誰。



  經過一連串檢查診斷,吊了點滴,不適感稍稍消退,鄔曼綠才一一看清床邊站著哪些人。


  她的兩位助理、鄰居茱莉、同棟一樓的林太太和她四歲的兒子、模特兒經紀公司的王經理和一位女模特兒、一個賣珠寶的客戶,本來安排三點半要拍攝商品的,當然,還有段培風。



  「我沒事,大概還可以多活幾年,你們不必這麼勞師動眾,回去吧!」她開玩笑道,聲音疲軟乾啞。



  「巫婆,我剛已經聯絡「千藝」的安仔,他說你這幾天的工作他會想辦法幫你處理,要你好好休息。」助理阿花說。



  其實,她並不叫阿花,只是剛來上班時狀況連連,老是挨鄔曼綠的罵,久了,阿花就變成了她的「代號」。



  「還休息幾天咧,睡一覺就好了。」她認為這點小病小痛根本不需要大驚小怪。



  「小姐,你胃潰瘍已經很嚴重了,剛剛還大吐血,想死,直接從我們那裏頂樓跳下去就好,何必搞這種要拖好幾年的死法。」茱莉忍不住罵道。她一直擔心鄔曼綠的健康,果然,出狀況了。



  「對啊,我看你還是休息一陣子,把自己養胖一點,錢要賺,生命也要顧。」林太太插嘴道。「我公公一開始也是胃潰瘍,後來不注意,繼續應酬喝酒,就變成胃癌,你要小心啊!」



  「謝謝……我會小心的。」鄔曼綠簡直冒汗。一個叫她跳樓,一個要她小心胃癌,這些到底是好友還是損友?


  「病人需要休息。」護士小姐拿著針筒和藥瓶,暗示這些人太吵了。



  「我們先回去,明天再來看你,公司的事我會處理,你什麼都別想,只要安心休息,不准偷溜出院!」



  鄔曼綠看著阿花,感激一笑。鄔曼綠還記得她剛來時笨手笨腳,又愛哭,一挨駡就掉眼淚,以為很快陣亡,沒想到,哭完隔天還是來上班,幾年了,現在換成這個助理來念她、管她了。



  探病的人漸漸散去,床邊只剩下段培風一人。



  「你還有工作,去忙吧!這裏有醫生護士照顧,不用擔心我。」她笑笑對他說。



  他望著她,緊抿著唇,沒說話。



  「我真的沒事,小毛病而已……以後我會小心一點……」她看著他,愈看愈心慌,愈說愈心虛。



  為什麼她隱隱感覺到他無聲的肢體語言中有股暴風雨前的寧靜那種味道。



  好好先生生氣了?



  也對,她這個不及格的女朋友,成天只會給他添麻煩,吃他做的早餐、賴他的床,把他家當旅館,累了才回去睡覺,交往幾個月來,她沒掃過地,甚至連一個碗盤也沒洗過。


  遇見他是她走運,但他遇見她,就百分百叫倒楣了。



  「對不起……」她知道自己很糟糕。搞不好他正在客戶那裏簽約,聽了阿花大驚小怪的說話方式,以為她快掛點,匆匆趕來,結果只是胃痛。



  段培風拉張椅子在她床邊坐下,仍直直看著她。



  鄔曼綠感覺得到他正怒力隱忍怒氣。


  「不要生氣啦,我知道錯了,以後一定會準時吃飯。」她試著撒嬌,雖然這保證她實在沒什麼信心履行。



  他的表情倏地軟下,握住她插著針頭,細瘦到血管清晰可見的小手,半晌仍不發一語。


  見他這樣,她都快急哭了。



  頭一次如此害怕失去,感覺他就要提出分手。


  「我不是生你的氣……」他終於開口。「我生自己的氣,為什麼沒有好好照顧你,連你身體出了這麼大的問題都沒注意到。」


  「喂……幹麼這麼說啦……」她眼眶發紅,淚光閃閃,一顆心又甜又酸又糾結。「我又不是小孩,是我自己沒照顧好自己,不是你的錯,而且你有你的工作,總不能一天二十四小時盯著我。」



  「如果一天二十四小時盯著可以把你身體照顧好,我可以做到。」


  「那你的工作咧,客戶誰服務?



  「工作可以交給信任的助理處理,但是,我不能冒可能失去你的風險。」



  他早知道她工作一忙起來,整天沒進食是常事,等肚子餓到不行就又猛塞食物進肚子,兩餐作一餐吃,他卻疏忽這樣的飲食習慣對身體會造成多大的傷害。



  還要加上熬夜、長時間睡眠不足。



  他寵她、縱容她,不想勉強她調整生活習慣,反而害了她。



  所以他好氣,氣自己這個完美先生是「假的」,是不負責任的!



  「哎唷……」她哭了,難為情地將被子拉起來蓋住臉。「我要睡了啦!」



  長這麼大,她何曾聽到如此貼心、感人的話?



  不哭死才有鬼。



  「睡吧,我在這裏陪你。」他輕拍她的背,哄她入睡。



  她躲在被子裏,感動到不行。


  這個男人包容她至此,如果要她為他上刀山、下油鍋她眉頭都不會皺一下,她真是愛慘他了。



  愛到突然有向他求婚的衝動,這輩子,她都不想離開他了。



  果然,人往往在身體發出警訊,失去健康之際,才會明白這個世界上對自己最重要的是什麼。



  一個星期後,鄔曼綠出院了,立刻刊登「徵攝影助手」的求才廣告,決心要訓練幾個徒弟來分擔龐大的工作量。



  以往她不收徒弟是因為根本沒有充足的時間讓她帶人,一教新手,工作就拖慢,而她性子又急,受不了笨蛋,年輕人若禁不起罵,很快夭折,她付出的時間、心血便通通付諸流水,然後,她會沮喪好幾天。



  可是,若是再漠視這個問題,惡性循環下去,哪天真的倒下不起,影響的人事物太多了。



  生了這場病,她才明白,身體不只是自己的,不只是受之父母,還關係著和她一起打拚的工作夥伴、她的客戶、她配合的廠商,更重要的,是她最愛的人會因她而難過。



  現在,她不只培養徒弟,也和業界幾個不錯的網拍攝影師配合,減少工作量,儘量將作息調為正常,把身體養好。



  而這過程,比她更盡心盡力,比她更關心她的健康的,是段培風。



  現在,他除了每天為她準備營養豐盛的早餐,又加上中午的便當,每天下午四點附近小吃、點心店會送他訂的點心到工作室,然後他吩咐阿花盯著她至少休息十五分鐘,喝個茶、上個廁所,吃吃填肚子的小點心。



  就算外拍,他也能找到外拍地點附近的美味小吃。



  他的用心讓鄔曼綠不敢再輕怱、不敢再鐵齒,只有照顧好自己才能減輕他的負擔。



  啾啾啾……



  「下午茶時間,吃點心嘍!」這個時間的鳥叫門鈴,就如同學校下課鐘相同功能,工作室瞬間從緊繃備戰的凝神氣氛中抽離,所有人同時放下手邊工作,湧向門邊。



  大家都很期待,今天送來的小點心是什麼。


  鄔曼綠笑看這群餓死鬼投胎的助理,覺得不可思議,段培風會魔法還是什麼的,怎麼能這麼輕易地擄獲每個人的心,讓每個人都愛死他?



  只是每天擱下工作十五分鐘,吃吃其實花不了多少錢的小點心,可是很神奇的,整個工作室的磁場卻因此而轉變,助理們有了笑容,工作氣氛和諧,戰鬥力大大提升,效率反而比之前更好,失誤更少。


  難怪有人說「休息是為了走更長遠的路」,現在,她親眼見到改變,信了。



  段培風,真是個有智慧的男人。


  「咦?段大哥,你怎麼來了?」


  鄔曼綠聽見門口的說話聲,轉頭看去,看見捧著紙袋的段培風,喜悅隨之湧現。



  「什麼東西味道這麼香?」她笑著走向他,忍著不沖過去抱他,可眼底,清楚寫滿愛意。



  他接收到了,心裏一陣暖意。「剛經過前面那間廟,發現廟口多了一個炸蚵嗲的攤販,忽然想起小時候吃過的那個記憶,很懷念,就買來了。大家趁熱吃。」



  「蚵嗲?是什麼啊?沒吃過耶。」兩個年紀較輕的新進助手好奇地捧著熱騰騰的紙袋,吃了起來。



  「蚵嗲是用在來米漿,拌蚵仔跟菜抹成一個半圓形,放到油鍋裏炸,是早期的傳統小吃,現在比較少見,你們可能沒吃過,還有炸番薯。」



  「唔……好好吃喔!段大哥,我最愛你了!」



  只見一個個吃得咔嗞咔嗞的,滿嘴油光,一臉幸福。



  每個人都愛段培風,都想見縫插針當小三,不過,只要看過他們倆凝望彼此眼神的肉麻程度,相信都會自動打退堂鼓,他們認識的段培風是不可能劈腿的。


  鄔曼綠和他坐到牆邊的小沙發。


  他拿了個蚵嗲給她。「小心燙。」



  「你也一起吃。」



  「嗯。」



  兩人並肩坐著,手臂貼著手臂,靜靜地享受這美好的時刻。


  雖然天天見面,但感情卻能一天比一天濃烈,一天比一天還想念對方,渴望快點見到對方,鄔曼綠知道,他付出多少努力,才教會她什麼是愛。



  愛別人,也愛自己。



  「我跟你說,我最近胖了兩公斤耶!」她得意洋洋的告訴他。



  「你這不叫『胖』兩公斤,是好不容易長了點肉。」


  「重點重點,肉都長在該長的地方喔!」她聲音轉小,嘴巴附在他耳邊說:「我從BCup,變成CCup,總算對得起你了,呵呵。」



  「對得起我什麼?」他莞爾。



  「你知道的嘛,」她頂頂他的肩。「就是回報你天天做好吃的東西給我吃,一點點小福利啦,呵呵。」



  他大笑,完全被打敗。


  這個女人真的很寶,居然回報他這種「福利」。



  不過,他喜歡。


  從青少年時期就已經十分「成熟穩重」的段培風,自從遇見鄔曼綠,每天大笑,甚至笑到肚痛的次數愈來愈多。



  他開始像個正常人,會開懷大笑、會擔心、會憂慮、會生氣,而他所有的情緒源頭,都繫在這個像卡通人物一樣的女人身上。



  他因為她而完整,體會到愛與被愛的感動,有個人無私地為你著想、對你好,而你也絞盡腦汁想著如何能讓她更幸福。


  即使兩人因長成背景不同而有些觀念認知上的差異,只要相信對方深愛著自己,哪里會有磨擦,哪里來的溝通不良?


  以往談戀愛,女友最關心的永遠是他愛不愛她?有多愛?可鄔曼綠卻總是覺得他對她太好、太寵她,她怕無法給予同等回報。



  多傻、多笨的女人,很會斤斤計較,就怕占別人便宜。



  「喂,你覺得耀文跟永晴怎麼樣?」這兩個是她的徒弟,相處兩、三個月,資質很不錯。



  「耀文比較聰明,反應快;水晴感覺很務實,一步一步來,各有各的優點。」



  「沒錯。」跟她的看法是一樣的。「不過,耀文還沒當兵,以後會不會繼續做這一行還不曉得,永晴倒是很穩,事情交給她我很放心,這次真的撿到寶了。」


  「嗯,我在永晴身上看到你的影子,任勞任怨,很有責任感。」



  「是不是?」她大樂,知道段培風是內行人。「永晴跟我同一天生日耶,哈哈,雖然我不是很懂星座啦,但據說,同天生日,個性會很相近,所以,這個女徒弟可能跟我一樣耐操、耐磨、認真、負責、善良、老實。」



  以上是她自認的優點。



  「這麼巧。」


  「就是這麼巧,而且這麼好運。」她繼續說:「想當年,我師父就是問了我的生曰,看中我的八字,決定把他的畢身絕學全部教給我,然後就放心環遊世界去了,嘿嘿嘿,你說,我是不是快要好命了?」



  「可憐的永晴,到現在還不曉得自己誤上賊船。」


  「就是啊……」她也為自己的徒弟掬一把同情的眼淚。



  兩人相視一眼,很有默契地笑了。



  「幸好,我沒有我師父那麼狠心,也不會那麼快退休,而且,人家永晴比我有女人味多了,身邊已經有『護花使者』保護她,放心,不會被我欺負的。」



  「耀文?」


  「答對了。所以,我只要好好照顧永晴,留住她,到時候耀文退伍就會乖乖回來向我報到,那時我就真的可以享清福了。」她偷笑。「我是不是很奸詐?」


  他眯起眼,也露出賊笑。



  其實,他相信耀文跟永晴遇到鄔曼綠是他們的好運氣。



  雖然她的脾氣又急又倔強,這一路跌跌撞撞吃了不少虧,比別人多繞了很多路,卻也因為不認輸,得到寶貴的經驗與技術,而她不藏私,只怕徒弟不學,沒有她不肯教授的。



  在這個社會,哪里找得到這樣的師父?



  從她的師父黃大年,到她收了這兩個徒弟,一切都是緣分,善緣。



  「對了,我下個星期到底特律參觀車展,你會不會乖乖按時吃飯,還是我跟附近的餐廳老闆交代,每天準時送飯來給你?」



  「我現在會很乖啦!」她的嘴翹半天高。「到處都是你的眼線——阿花、茱莉、林太太、警衛……我再怎麼頑劣也逃不出你的五指山。」



  「知道就好。」他滿意地摸摸她的頭。「等我回來後我們再去醫院檢查一次,看看你潰瘍的恢復狀況。」



  「是,遵命。」



  她看似被管得死死的,可憐兮兮,可實際上,誰都曉得她多享受被他「馴養」,多自豪地告訴別人,這個世界上就只有他制得了她這個恰北北。


  這就叫「一物降一物」。
匿名
狀態︰ 離線
9
匿名  發表於 2011-9-19 01:14:12
第八章



  在段培風的悉心照顧以及身旁朋友的「監視」下,鄔曼綠過著十分規律的生活,早睡早起,三餐定時定量,假日騎腳踏車、爬山。簡直跟退休老人沒兩樣,不過,正因為有這麼多人關心她,她才能如此快速恢復健康。



  現在的她,整個人看起來光采動人,連她自己也覺得神清氣爽,彷彿回到學生時期的體力與沖勁。



  而且,有段培風在身邊,耳濡目染下,她的脾氣也收斂不少,最能體會當中差異的莫過於已擔任她助理三年的阿花。



  「以前是肉食性的暴龍,現在是草食性的羊咩咩。」阿花如此比喻讓永晴跟耀文瞭解。「所以,你們現在進來真的很好命啦!」


  「羊咩咩是還不至於啦……」鄔曼綠認為自己沒那麼溫馴可愛。「不過,看阿花這麼不怕死,敢形容我是暴龍,就知道我已經不吃人肉很久了。」


  「哈哈,師父說話真的好好笑喔!」永晴很愛笑,很捧場,不管師父說什麼她都可以笑到「流目油」。



  鄔曼綠是永晴的偶像,而永晴則是她的寶貝愛徒。



  其實,人哪有那麼容易轉性的,急性子永遠是急性子、脾氣火爆的再怎麼修身養性還是比一般人更容易肝火上升,只不過她有機會也願意學習段培風看事情的角度,於是「輕重緩急」的順序慢慢產生變化。



  現在就算再遇到令她抓狂的事,無論如何也吞不下這口氣時,只要把事情來龍去脈告訴段培風,然後問他:「換作是你,你氣不氣?」


  如此一來,她的氣就消了。


  因為,他的反應永遠是平心靜氣,用那張溫柔的笑臉,不疾不徐地說:「氣。」


  當他附和地說「氣」,她反而哈哈大笑,因為明知道這種事對他來說根本就不值得動怒,他純粹為了她而「氣」,多可愛。



  只需聽他說這麼一個字,她已經得到莫大的安慰。



  這男人,簡直像是她的「百憂解」。除了低沉渾厚的嗓音具有安撫作用,他的人本身就擁有與世無爭的氣質,相處久了,看事情的角度不再那麼尖銳,心情自然而然也就不會大起大落。


  唯一的缺點就是,以往她一個人生活慣了,像脫韁野馬,無牽無掛,瀟灑如風,現在只要一天不見他,就像患病一樣無精打采,食不知味,凡事都提不起勁。


  這種病大概就是江湖上傳說的「相思病」吧!


  鄔曼綠躺在段培風舒服的床上,抱著他的枕頭滾過來又滾過去,久久無法入睡。



  他這次出國先是回加拿大探望父母,然後才到巴黎與一同組團參觀車展的車商會合,今天才第三天,也就是說她至少還有一星期見不到他。



  「嗚嗚嗚……怎麼熬啊……」她長籲短歎,感覺自己像苦守寒窯的王寶釧,好可憐。



  喀……



  「咦?」她似乎聽到大門門鎖轉動的聲音。



  是因為太想念段培風而導致幻聽嗎?



  喀啦喀啦……


  沒錯,真的是門鎖轉動的聲音!莫非他感應到她的思念,也受不了分離之苦,身騎白馬,提前回國了?



  對厚,她從門內上了另一道鎖,所以他有鑰匙也開不了門。


  鄔曼綠興奮地從床上跳起沖出房間,想也不想地扭開內門鎖,打開大門。



  不過,門外站著的不是段培風,而是一個模樣像極了芭比娃娃的年輕女孩。她留著一頭金色長髮,五宮帶點東方輪廓,但更立體、更精緻,皮膚就像水蜜桃般掐得出水來,身材玲瓏有致,既是天使也是魔鬼。



  「你是……」鄔曼綠看到傻眼,真漂亮,害她幾乎要犯職業病,想拿起相機留下這個美麗畫面。


  年輕女孩用她那雙又圓又大又亮的美眸直直盯著鄔曼綠,沒什麼表情,真的就像個洋娃娃。



  「請問你找誰?走錯樓層了嗎?」她以極慢的速度說話,還想著,要不要用英文再問一遍。



  不對呀!剛才大門外面的那一道鎖明明已被打開,那就表示她手上拿著的確實是這間房子的鑰匙。


  問題是,她是誰,為什麼會有段培風家的鑰匙?


  「你是誰?」那個洋娃娃反問。


  「我叫鄔曼綠。」洋娃娃看起來像混血兒,不過,幸好能夠聽說中文。



  「就是你……」



  「什麼意思?你知道我?」



  「知道……」



  「呃……你怎麼了?」阿勒,洋娃娃終於有了表情,只是這表情看來不大妙,她似乎快哭了。


  洋娃娃眨了眨眼眸,晶瑩剔透的淚珠便順著臉頰滑落。



  鄔曼綠呆愣住,訝於這個世界上真的有人能夠三秒內落淚,忘了前一刻還納悶著洋娃娃為何有這房子的鑰匙。



  「你別哭……先進來坐……」她連忙將這個淚汪汪的美人帶進屋裏。



  她泡了杯溫熱的花茶給洋娃娃,然後才坐到沙發上。



  整件事有夠撲朔迷離,她實在無從聯想,無法猜測,這人是誰,怎麼會在這個時間、這個地點出現?重點是,居然還認識她。


  「你還好吧?」鄔曼綠關心地詢問。



  洋娃娃搖頭。


  「發生了什麼事?」


  洋娃娃望著她,淚水還在流。



  「是心情不好,還是有人欺負你,或者是身體不舒服?」厚……光哭不說話,也不曉得發生什麼事,問的人很累溜。


  「你……你欺負我。」



  「我欺負你?可是我才第一次見到你。」難道是以前合作過的模特兒,被她罵得狗血淋頭,今天回來報仇的?!



  她努力搜尋腦中資料庫……



  沒有,她們以前沒見過。



  「你搶了我的未婚夫……」



  「什麼?!」鄔曼綠大受驚嚇,整個人從沙發上彈起來。



  她這輩子唯一談過一次算得上戀愛的男主角就是段培風,假設A等於C,B等於C,那麼A就等於C,很快,她以數學公式算出這個洋娃娃是——



  「你是段培風的未婚妻?」



  「嗚……哇——」洋娃娃這下哭得更慘,一邊拚命點頭。


  「等等,你能不能先停一停,不要哭,把話說清楚……」她其實也很慌,也很想哭,只是哭不是她習慣用來解決問題的方法。



  「本來我們打算今年六月結婚的……可是培風這次回溫哥華卻說要跟我解除婚約……嗚……我在他的手機裏看到他傳給你的簡訊,他叫你寶貝……嗚……」



  「溫哥華……對……」鄔曼綠知道段培風的父母十年前已經移民溫哥華,可她不知道那裏還有一個未婚妻。



  「我知道很多女人愛他,甚至主動追求他,不過,他是正人君子,是好男人,不會見異思遷,而且我也一直很相信他……沒想到……」她拭了拭眼角,吸吸塞住的鼻子。


  「我是自己偷偷跑來臺灣的。」那洋娃娃「噗」地一聲,半跪到她面前。「你千萬不要告訴培風,這樣他會更討厭我,我只是想看看你,我知道你一定是個很好的女人,他才會為了你拋棄我……」


  「你起來說話……別這樣……」鄔曼綠此時心亂如麻,六神無主。



  她怎麼會、怎麼會無意間就成為介入別人感情、人人唾棄的「小三」?



  段培風曾說過去的戀愛經驗都是因為女方主動要求分手而結束。如果真是這樣,那麼眼前這名為了他哭得傷心欲絕的女人,如何解釋?


  而且,她太美,美得連鄔曼綠都認為段培風理所當然應該有個這麼出色的女友,還有,她太熟悉段培風,不僅瞭解他的家庭,知道他這幾天回溫哥華,甚至有他家裏的鑰匙,鄔曼綠幾乎無法懷疑她這些話可能是編出來的。


  她的眼淚太真實。


  「我九歲就認識培風了,三年前跟他訂婚後,我就搬到溫哥華照顧他父母,他因為臺灣的工作需要找到足以信任的人接手才能放心過去,所以我們的婚事延了幾年……原本今年六月……我的婚紗已經挑好,只差幾個月就能成為他的新娘……」



  「對不起……」鄔曼綠受不了她的眼淚攻勢,只覺頭好脹,胃又疼痛了起來。「已經很晚了,你先睡一覺,把心情調整好,我們明天早上再好好談,好嗎?」



  她知道今晚是不可能睡了,但她需要時間消化這件可怕的事,想想接下來該怎麼辦……



  「我明天就要回去了,怕他找不到我……」



  「好……」


  「我是想知道……有沒有可能……你願意離開他……我知道我這麼要求很過分……可是,我真的很愛他……」洋娃娃說著說著,眼淚又像自來水般狂流。



  「我知道,讓我想一想,明天一早我再來找你……」鄔曼綠逃命似地離開那個讓她罪惡感愈來愈重的房子。



  天啊!她的世界要崩毀了嗎?



  如果說,段培風的未婚妻是個氣焰囂張的女人,如果她一見到鄔曼綠就咄咄逼人、口出惡言,那麼鄔曼綠可能還不會那樣感到痛苦內疚。



  鄔曼綠這個人「欺惡怕善」,最見不得老人、小孩吃苦,最抵擋不了委屈的眼淚,所以,當隔天再見到宋鬱婷,看到她嚇人的「核桃眼」,鄔曼綠實在無法拒絕她,實在捨不得讓她失望離去。



  雖然段培風為了她打算取消和宋鬱婷的婚約,看起來她像勝利者,但她的心卻沉重無比。



  一個女人為愛情千里迢迢從臺灣搬到溫哥華,離開成長的環境與熟悉的家人朋友,如今又千里迢迢從溫哥華飛回臺灣,為她的愛情做最後的努力;她不怪段培風劈腿,不怪這個介入他們感情的女人,只希望還有機會成為他的新娘,這樣為愛委曲求全、為愛犧牲,鄔曼綠自認做不到。



  以往聽到身旁朋友遇到男友劈腿,她總是嫉惡如仇地說:「如果將來我的男朋友膽敢劈腿,我就先一掌劈了他!」



  如今,事情真的發生在她身上,她卻一點也瀟灑不起來,一句大話也說不出口。



  她氣、她抓狂、她怨這種鳥事怎麼會發生在她身上,但氣了幾個小時之後,她將面臨的決定是「要不要離開段培風」?



  這不是件容易的事。


  此時,宋鬱婷用那雙已經哭得紅腫的眼眸望著她,臉色蒼白,不敢說話。好似生怕帶給她壓力,又怕會聽到令自己崩潰的答案。



  這樣楚楚可憐的表情反而讓鄔曼綠更沒有退路,她如何能夠在段培風傷害這可憐的女人之後再補上一刀?



  「我會……離開他的。」她忍著痛,向宋鬱婷承諾。



  「真的?」那張原本黯淡的臉瞬間射出希望的光芒。「可是……培風如果知道我來找過你,告訴你我們訂婚的事,他一定會很生氣,也許再也不理我了,怎麼辦?」



  「我不會告訴他你來過的事。」



  「你真好……難怪培風會那麼愛你……」宋鬱婷握住她的手感激地說。



  鄔曼綠也只能苦笑,她沒立志要做好人,只是做不出違背良心的事。



  「這樣我可以放心回去了……」



  「幾點的飛機?我送你去機場。」



  「我先到機場,有什麼飛機就搭什麼,只要能儘快回去。」



  「那我在這裏等你,整理好行李就走吧……」



  「我沒有行李,只帶了護照跟錢,太衝動了。」宋鬱婷俏皮地吐吐舌頭,看來已恢復回快樂的待嫁新娘。「我一定把你嚇到了吧!」


  「是有點,不過我心臟還算夠力。」



  相對于鄔曼綠的沉默與低氣壓,宋鬱婷明顯像個開心過頭的小麻雀,在前往機場的途中,吱吱喳喳說個不停。


  「鄔小姐,真的很謝謝你願意把培風還給我,我跟你保證,如果你離開他後,他還是堅持取消我們的婚約,那就證明他真的已經不愛我,跟任何人無關,那時我會主動把我來找過你的事告訴他,成全你們,要他把你追回來。


  「鄔小姐,不要怪培風,不要對他失望,我相信愛情是沒有道理,不能用理智控制,並不是培風對我不忠。況且,遠距離戀愛真的有很多變數,當初自願到溫哥華照顧他父母時,我就已經做好心理建設了。



  「其實,我也很矛盾,在沒回臺灣之前我很氣你、怪你,可是在見到你之後,我好像又可以理解為什麼培風會為了你割捨我們十幾年的感情,你真的很特別,連我都喜歡你。」



  鄔曼綠聽著宋鬱婷壓抑不住興奮,喋喋不休地說話,她雖無法在這麼短的時間喜歡上一個陌生人,可是她卻無法否認宋鬱婷是個很完美的妻子人選。



  宋鬱婷九歲就認識段培風,愛他愛了這麼多年,至今仍無二心,而且在這種年代,哪個女人年紀輕輕的,願意捨棄玩樂的時間肩負起照顧男方家中長輩的責任?



  像宋鬱婷這麼美又這麼成熟懂事的女人實在太難得了,相信段培風的父母也一定十分疼愛這個即將過門的媳婦。



  只有段培風這個笨蛋,居然為了一無是處的她而要放棄宋鬱婷這麼好的女人。


  想到這兒,鄔曼綠暗自紅了眼眶。


  果然,她的第六感還是很准的,打從一開始認識段培風就覺得他有問題,如今謎底終於解開,他真的是個天殺的愛情騙子……



  而且,這樣的男人才真正叫做「武林高手」,讓人明知受騙卻仍心甘情願為他說情,仍無法割捨、無法恨他……



  送走了宋鬱婷,接下來幾日,鄔曼綠不再苦苦期待段培風的歸來,她甚至害怕與他面對面的那一天到來。



  她想過,乾脆趁他不在國內時偷偷搬走,來個人間蒸發,什麼都不必問、不必解釋,讓兩人腦中的記憶都停留在最快樂美好的那一刻。



  不過,她雖然很強卻沒強到有通天本領,一是她工作行程已經排滿;二是以她機車的程度,要想找到合意的環境沒那麼容易;再來,她的「家當」實在太多,想連夜搬走難度很高。



  所以,她一天拖過一天,像鴕鳥埋首於工作,麻木所有感官,回到過去那種沒日沒夜,不知冷熱、不餓就忘了吃飯的瘋狂生活。



  她身旁的人勸她不聽、罵她沒用,覺得她真的想找死。


  終於,段培風回來了。



  阿花、耀文,永晴在第一時間就找段培風打小報告,告訴他鄔曼綠又故態復萌,變成女暴君了。


  而理應第一個沖去見幾日不見的男友的鄔曼綠,卻躲在工作室做木工、貼壁紙,大刀闊斧重新設計佈景。



  段培風沒去打擾她的工作,只在家裏等待她,以為她會跟之前一樣,工作結束之後回來睡覺。


  時間一個小時一個小時過去,直到十二點,還是等不到鄔曼綠,他決定上樓把她「扛」下來。


  這女人,出國前她答應過他什麼?說會乖乖吃藥、準時吃飯、早早上床睡覺,結果,都這個時間了,她還不休息。



  段培風走上樓去,鄔曼綠的大門沒上鎖,他直接開門進去。



  進門後只見她背對著他站在鋁梯上,在釘一個牆架。


  怎麼才幾天不見,覺得她又變瘦了。



  「小綠。」他喚她。



  聽見他的聲音,鄔曼綠拿著鐵鎚的手只稍稍震了一下,並沒有因此停下工作。



  他以為她沒聽見,走到她身旁,輕聲地說:「嘿,我好想你。」


  這時,鄔曼綠的淚水已經不爭氣地漫上眼眶,看出去一片水霧,對不准焦距,一不注意便往手指敲下去。


  「小心——」段培風察覺到危險時已經來不及。



  「噢……」其實這種意外算是家常便飯,她只小聲叫了一下,眨去淚水,還是繼續工作。



  「小綠!」她不覺得痛,他可心疼死了,連忙將她從鋁梯上抓下來,圈進懷裏。「手過來,幫你揉揉。」



  「我沒事啦……」鄔曼綠整個人被他從後方抱住,感受他結實寬闊的胸膛傳來的溫度,眼淚愈掉愈多。



  她不敢伸手去擦,怕被他發現、怕他問,一雙眼眨得差點抽筋。


  奇怪,平時她明明就不是愛哭的人,怎麼一聽到他的聲音、一見到他的人,莫名其妙委屈了起來。


  她已決定要離開他,已經對著鏡子練習過如何冷靜地提出分手,只是沒料到自己這麼卒仔,一得到他已到家的消息整個人就開始發抖、胃痛,只敢縮在工作室裏東摸摸西摸摸,被動地等他來找她。



  因為知道見這一面後,他倆可能就要形同陌路。



  「架子我來釘,你先休息,還有哪些工作沒完成告訴我。」他取走她手中的鐵鎚。



  「不用……那個不急,明天我叫耀文做就好。」



  「那麼,現在,我可以把你擄回家了嗎?」段培風將她的身體扳過來,低頭看她。「我們已經半個月沒見面了。」



  其實,他有點失望,原本他以為一回到家打開門就會見到朝他飛撲過來的女友,聽她如何如何地思念他,但是,他在屋裏等了又等,所有人都見過一輪了,就是不見她蹤影。


  這不像急性子的鄔曼綠,就連此時面對面,她也不肯抬起頭看他一眼。


  他知道有哪里不對勁,但,不曉得為什麼?



  「怎麼了?生我的氣,怪我去那麼多天才回來?」



  她搖頭。



  我要跟你分手。



  這句話已到舌尖,可就是卡著、卡著……像吞咽困難那般地鎖死喉嚨。



  「聽說你這幾天不乖,生活作息大亂,也沒有按時吃飯。」他寵愛地撫撫她的發。「不過沒關係,我回來了,我來照顧你。」



  厚——



  聽著段培風那些要命的溫柔話語,鄔曼綠整個不行,頭一次明白什麼叫淚如雨下。



  她的心好痛,想到要離開他,就像有個人拿著銳器直往她心頭鑽。



  「怎麼哭了?」



  她搖頭,搪塞說:「這幾天好累、好累,想睡……」



  跟自己的內心爭戰,耗去她所有力氣,她跟自己討價還價,可不可以,明天再跟他分手?



  她真的好想他,只想在他懷裏再多待一下下……
匿名
狀態︰ 離線
10
匿名  發表於 2011-9-19 01:14:42
第九章



  半夜,鄔曼綠張大著雙眼,沒睡。



  她怎麼能睡,怎麼捨得睡?


  這是她最後一次幸福地枕著他的手臂,如此近距離地凝望他,生命中第一個愛得如此深刻的男人,也許,今生不會再有如此強烈的情感了。



  在即將失去之際,她才懊悔過去花太多時間工作,太少時間黏他。



  她輕輕地握住他的手,記住他的溫度,靜靜地看著他,無聲地流著眼淚。



  直到天亮。



  段培風動了動,似乎快要醒來,鄔曼綠趕緊抹掉臉上的淚痕,閉上眼,裝睡。


  不一會兒,他醒了,先是溫柔地撥開她覆在臉頰的髮絲,然後在她臉頰落下一個輕吻。



  接著,起身準備早餐。


  待他離開房間,鄔曼綠才睜開眼,一顆心揉得碎了,但是,她告訴自己,別再哭了,哭也沒有用。


  她不能不提分手,不能只顧自己幸福快樂、而不管另一個角落有個女人正在暗自落淚,那樣的幸福是帶著陰影的,是心虛的,是不能長久的。



  段培風做好早餐,進來喚醒她,發現她已經醒來。


  「這麼乖,自己起床?」他揉揉她的臉,壓低身體俯視她,「眼睛有點腫腫的,怎麼了,不舒服?」



  「沒事,大概昨晚水喝太多。」她避開他的注視,閃身下床,離開房間。



  只是,每走一步都感覺得到撕裂的疼痛——她的心靈渴望留在他身旁,她的身體卻得離開他。



  餐桌上擺著比平常還要豐盛的早餐。



  「幾天沒做飯給你吃,你就又瘦了,從今天起加倍養胖回來。」他察覺到她的異樣,從昨晚開始,但他不會給她壓力,等她自己想說的時候再說。



  她望他一眼,視線便不自覺地黏在他身上,只是半個月沒見面,他看起來卻好像更加迷人帥氣,更加成熟穩重……


  她覺得自己該走了。



  拖得愈久意志力只會愈加薄弱。



  她是那種藏不住情緒,直來直往的個性,沒辦法戴著假面具,黑的說成白的,明明生氣還要假裝很有修養,明明在意卻說沒關係,而且,偽裝成不是自己真實性情的樣子,演了一次就要演第二次,最後被自己困住,再也得不到自由。



  可現在,她愛他卻要離開他,然後,什麼都不能說,只能給一句——



  「我要跟你分手。」


  她要演得很瀟灑。



  「小綠,有件事我一直沒跟你說。」段培風拉開椅子讓她坐下。


  鄔曼綠原本已經到了舌尖的話硬生生煞住,雙腿不自覺地開始打顫,只好坐下。


  他要說的是「那件事」嗎?



  「你知道十年前我的家人全都移民到溫哥華……還在念書……一個人留在臺灣……」



  不知道為什麼,她突然覺得四周嗡嗡作響,他的聲音變得很碎很小聲,大部分聽到的是她自己的心跳聲。



  「原本我答應過……今年六月回去……」



  當她看見他的唇形、聽見從他口中吐出「六月」兩個字,瞬間,她崩潰了,整個大腦被高頻的鳴叫聲貫穿,令她疼痛地搗住雙耳。



  「我不要聽——」她大叫,起身沖出他家,奔回自己的住處。


  段培風被她怪異的反應震駭,連忙追去。



  他追到十三樓,只差一步,鄔曼綠住處的大門在他面前「砰」地一聲關上,接著上鎖。



  「小綠——」他在門外叫,按鈴,擔心不已。



  他不曉得剛剛究竟說了什麼刺激到她,引起如此大的反彈。



  事實上,他話只說了一半,只提到原本答應父母最遲今年六月要處理完臺灣的工作,搬過去溫哥華,還有後半段想找個適合的時機再說。



  這次他特地回去向父母請罪,未能遵守約定,因為他遇見了一個很特別的女孩。



  他愛她,想與她攜手一生,所以,會尊重她的意願;如果她想留在臺灣,那麼他便留在臺灣,如果她願意跟他過去溫哥華,他們會在婚後再辦理移民手續。



  也就是說,他打算向她求婚。



  他以為她會出現情緒過於激動的時間點應當是他向她求婚時,可剛剛是怎麼一回事?



  她的「激動」實在令他匪夷所思。



  門後的鄔曼綠整個人縮成一團蹲在地上。



  雖然已經知道他有個未婚妻的事,但從他口中得到證實還是難以承受,所以,她逃了。


  不想聽見他提起或解釋任何關於婚約的事,是因為自私地想保留他在她心目中的完美形象。



  如果他以為和未婚妻解除婚約後就能心安理得追求她,那麼她會對他失望。



  如果他以為她知道他為了她拋棄另一名女子後,還能毫不感到內疚地繼續與他交往,那代表他根本不瞭解她。



  她不聽,就讓時間記憶停留在最美好的片刻。


  也許若干年後再想起他,她會感到遺慨,遺憾當初沒有爭取自己的愛情,遺憾這輩子再也遇不到比他還好、還愛的男人,但至少,她可以坦蕩蕩地思念他。



  總好過因為對不起別人,心中有個疙瘩,導致愛情出現裂縫而漸行漸遠,最後還是不得不以分手收場。



  「小綠——」



  她聽見他在門外的呼喚,很心急;因為愛她、擔心她,所以心急。



  她記住了此時心悸的感覺,記住了愛一個人愛到心痛的感覺,然後站起身,毅然決然地打開門。



  「小綠……你怎麼了?」



  「我們分手吧……」在他還來不及開口時,她接下去說:「求你,不要問我為什麼,讓我們平平靜靜地說再見。」


  她說完話,再次關上門。



  段培風則儍愣在門口,好半天無法動彈。



  段培風告訴父母他遇見了一個讓他想照顧她一輩子的女人,回國後沒來得及求婚,卻已經分手,這到底是什麼狀況?



  鄔曼綠提出分手後,外人看來段培風沒有什麼不同,他仍舊待人親切和善,工作上也依然認真負責,無論何時見到他,還是那麼成熟穩重,風度翩翩,沒有人曉得他的世界已經翻天覆地。



  他的身體像破了一個大洞,所有生活作息,只是軀殼按著習慣運作著,他的心、他的靈魂不知遺落在何處,失去對外界的感應。


  他走著,感覺不到腳底踩著土地;他吃飯,味蕾嘗不出酸甜苦辣;他睡覺,醒來卻比徹夜未眠還要疲累。



  偶爾他會稍稍恢復神智,但整副心思又會陷入一種無窮無盡的思考回圈中——為什麼她會提出分手?


  他做錯了什麼、說錯了什麼?或是什麼做得不夠?



  猶記得他出國時她還依依不捨,恨不得鑽進他的行李箱跟他一起走,前後不過十幾天,當中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當然,他再怎麼摧殘自己的腦袋也不可能得到明確的答案,因為他不是她,不可能明白她作出決定的思考過程。



  這種動彈不得的狀況實在足以將人逼瘋,他不斷地回想,可想不出問題點,想問卻找不到人問,而他又太過正人君子,不肯強人所難,無法逼著鄔曼綠非得給他一個「為什麼」。



  有時,兩人碰巧在中庭、垃圾集中處遇見,他是那樣高興,渴望再跟她說說話,可她總一副老鼠見到貓似的,溜得比什麼都快,留下一臉落寞的他。


  或許是因為年紀漸長,復原能力變差了,段培風無法像過去那樣,輕鬆地告訴自己——「接受、放下、遺忘」。



  這樣日復一日,不知何處是盡頭,他感覺自己正在分崩離析中。



  失去鄔曼綠,他像失去了一半的自己。



  「培風啊,這麼巧,現在才下班?」



  聽見問話聲,段培風幽幽地從恍神中醒來,發現自己面對著電梯,不知道已經站了多久。



  「廖媽媽,什麼時候上來的?」



  從電梯出來的是原本住十三樓的廖媽媽,也就是鄔曼綠的房東,因為她兒子接她到台中同住,所以才將房子出租,他也才因此有機會認識鄔曼綠。



  「還不是我那個房客……」廖媽媽歎了口氣,抱怨說:「才租了半年多就不租了,害得我還得再跑一趟,登報紙出租。」


  「不租了,為什麼?」段培風訝異問道。



  「只說住不慣,我看她精神真的也不大好,大概是前面在蓋大樓的關係,有些人比較淺眠,怕吵,她的工作又常熬夜……」



  廖媽媽哇啦哇啦說了一堆,段培風腦中卻只裝得下「鄔曼綠要搬家」這幾個字。


  「什麼時候搬?」



  「大概這一、兩天吧,我剛剛看她已經在打包裝箱了,其實那個鄔小姐人還算不錯,押金也沒說要拿回去,就是又得拜託一樓的林太太幫我保管鑰匙帶房客看房子,老是麻煩人家,真不好意思……」



  「廖媽媽,房子我租。」



  「咦?你租那房子做什麼?」



  「總之,你先別登租屋廣告,這個月的房租我給你,看什麼時候要簽租賃契約,你有空再告訴我。」


  「哎唷,不急,你有朋友要租的話,等那個鄔小姐搬走,我鑰匙先交給你,租金不急……」



  「那好,我們下次再聊,你有我的電話,隨時可以打給我。」段培風匆匆話別,連忙登上電梯,直奔十三樓。



  鄔曼綠要搬家?



  她竟然打算不告而別,悄悄地搬走?!


  段培風聽見這個消息,整個人都慌了,原來,最壞的情況還沒發生,至少他現在還看得見她、感覺得到她,還能照顧得到她,可萬一她搬走了……



  他是不是再也得不到她的消息,他們兩人之間就再也沒有任何關聯了?


  他無法想像那樣可怕、空白的生活。



  原本,他還存著一絲希望,雖然不曉得自己做錯什麼惹她生氣,但也許過一陣子她氣消了,以她藏不住心事的個性,會主動告訴他,他還有機會彌補過失。



  但,她真的沒有一點眷戀,可以如此瀟灑離開?



  電梯抵達十三樓,一跨出去就是鄔曼綠的住處,他按下門鈴,然後快速走到一旁門眼看不到的角落。



  他知道,如果鄔曼綠看見他,鐵定不會開門。



  過一會兒,門內沒有動靜了,他再按,再躲起來。



  如此反覆,直到第四次,鄔曼綠氣呼呼地打開大門,怒駡——



  「哪個活得不耐煩的臭小孩在玩門鈴?!」



  段培風這時閃身出現。



  「是我。」


  「你——」她愣住。


  這是這一個月來,段培風首次如此近距離地看她。


  先前好不容易養胖的幾兩肉,沒了,她又瘦了,還帶著明顯的黑眼圈,他好心疼。



  鄔曼綠只愣住兩秒,很快便想退回屋裏把大門關上,但是,段培風的動作更快,一把攔住大門,擠身進門。



  他一貼近,感受到自他身體傳來的溫度,她已經暈眩,不得不往後退,遠離這令她思念欲狂的男人。



  她怕,不離他遠一點,她會忍不住沖過去抱他、狂吻他。



  段培風進門,將門關上。


  舉目望去,地上一落大紙箱,她真的在打包裝箱。



  「你要搬家?」他痛苦問道。



  「嗯。」她看著自己的腳尖。


  「不告訴我為什麼分手,不給我機會解釋,就這樣走了?」



  她搖頭,緊咬著下嘴唇。



  「小綠,看著我。」他走向她,握住她的肩。



  她微微抬起頭,但視線卻不敢落在他臉上。



  「我愛你。」他怕自己沒能給她足夠的安全感,怕她不清楚他對她的感情,怕她想聽這三個字而他一直忘了告訴她。



  她迅速低下頭,淚水就這麼硬生生地滾落地面。



  「說這個做什麼……」她多希望自己可以更灑脫、更不在乎一些,可是,聽見他聲音裏的落寞,她痛得像什麼東西直往心頭鑽。



  「我怕現在不說,以後再也沒機會說……」他真的不知道還能做什麼,不願逼她,只希望她留下。「能不能不要走?」


  「這樣碰面,尷尬。」她儘量把話說短,以免他聽出她的哽咽。



  他忽地槌打起自己胸口,太多太多的話憋在心底不能暢快說出來,他喘不過氣來,快瘋了。



  誰說他沒有脾氣?誰說他沒有情緒?誰說他不懂悲傷?


  那只是因為他還沒遇見鄔曼綠,還不知道自己竟會為愛如此瘋狂、失去理智。



  「你幹麼這樣?!」她嚇到,緊抓住他的手。


  「你不說,也不讓我問,我又笨,猜不透我們之間究竟發生什麼事,然後,你打算這樣一走了之,我不知道接下來的日子要怎麼過……我是男人,但心也是肉做的,也會痛……」



  是的,他感覺到痛,一種難以忍受的疼痛。



  她忍不住哭了。



  離開他,她何嘗不痛?



  「別哭……」他將她摟進懷裏。「對不起,我不是要逼你……」


  鄔曼綠的臉頰貼在他厚實溫暖的胸膛,聽著他沉篤的心跳聲,感覺自己就要崩潰。


  她有病,自以為是的病,那天她為什麼要答應宋鬱婷,為什麼她非得離開段培風不可?



  俗話不是說「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她裝什麼清高,搞什麼大義滅親啊?!



  不過,話雖這麼說,那種損人利己的事她無論如何還是做不出來。


  「小綠……有沒有可能你對我有什麼誤會,如果不問清楚就這樣分手,是不是很可惜?」



  「誤會?」鄔曼綠是沒問過他,因為答應過宋鬱婷不能告訴段培風她來找過自己的事。



  「是啊,比如說你聽到什麼或者看到什麼讓你覺得不舒服的事。其實,有些事就算親眼見到,事實也未必就是看到的那樣,先入為主的觀念很可能誤導我們作出錯誤的判斷,溝通,凡事攤開來說是避免誤會最好的方法。」見她願意談,他燃起希望,積極說服她。



  「可是我不能說……」但是面對著他,她又覺得或許真的有什麼誤會,好想弄清楚,厚——糾結!



  「你知道嗎?我最喜歡你直來直往的個性,不會把事情悶在心裏一個人胡思亂想,覺得哪里不對勁一定想辦法弄清楚,我們不就是因為這樣才更認識對方,互相吸引的嗎?還記得你的丁字褲吧?」



  「呵……」她破涕為笑,想起自己搞了一個大烏龍。



  是啊,現在回想起兩人剛認識的時光,多爆笑、多開心。


  多捨不得走……



  「你原本六月要回溫哥華……」她回想起兩人分手前最後一次的談話,那次她沒勇氣聽完,或許,她該冷靜下來,讓他有機會說完。「是回去做什麼?」


  宋鬱婷告訴她,他們原本預定六月完婚。


  「十年前我家人移民溫哥華,那時我還在讀大學,所以自己一個人留在臺灣,後來因緣際會接觸到現在這份工作,就一直做到現在,這幾年我父親一直希望我儘快搬過去和他們一起生活。」



  「嗯……我知道……」她揪著一顆心,等著他提到那個「重要人物」。



  「之前我答應過他最遲今年六月一定過去,可是這趟我與父親談完,還是決定留在臺灣,因為你在臺灣。」



  「可是,你在溫哥華的未……」她緊急煞住後面兩個字,改口說:「你在那裏有更重要的人吧……」



  「你是指……我其他的家人?」他遲疑了下,關於他的家庭,因為有些複雜,他還沒完全告訴她。



  「如果你不想說就算了……」她看出他的猶豫,一顆心七上八下,怕聽到如宋鬱婷所言的事實,更害怕發現他為隱瞞真相而說謊。


  他的吞吞吐吐,讓她信心崩盤,又想鴕鳥起來,不如不聽,不要再在傷口上撒鹽,好聚好散,早點離開,早點開始療傷。



  「我說。」他早晚要跟她說的。「不過有點複雜,你可要耐心聽。」



  她不語,望著他,揪著心,祈禱一切都是誤會,希望最後發現一切只是愚人節的把戲,其實他根本沒有未婚妻。


  不過,今天並不是愚人節。


  「我父親結過四次婚。」他起了一個十分爆炸性的開頭。「第一任和第四任妻子都是我母親,當初移民時是和他的第二任妻子……」



  段培風向女友描述父親的風流史實在有些尷尬,不過,鄔曼綠是他想共度一生的伴侶,日後還是得向她說明他「眾多」兄弟姊妹彼此間的關係。



  「我一共有三個弟弟、四個妹妹,其中一個弟弟是同父同母,兩個妹妹是同父異母,另外的兩個弟弟和兩個妹妹則是父親再婚的對象和前夫所生的孩子。」


  「哇……」鄔曼綠聽得目瞪口呆,努力想像那個畫面。「酷……過年一定很熱鬧……」


  他笑了,很開心她又恢復「與眾不同」的看事情角度。正常的反應不是應該擔心他會不會和他父親一樣風流嗎?



  望著他迷人的笑,她差點看傻了,這樣一個好看的男人,這樣一個熱心助人、正派善良的男人,有哪個白癡女人會將他拱手讓人?


  有,就是她。



  「前兩年我父親的身體出了不少狀況,高血壓、糖尿病、膽固醇過高,都是因為以前太多交際應酬,這才明白我母親過去的嘮叨、管控他的飲食才是真的關心他的健康,於是又重新追求我母親,再娶她一次。」


  「哇……」鄔曼綠還是只能繼續目瞪口呆。「太精彩了,你爸贊喔!」



  「我爸的兩任前妻跟孩子現在還是住在同一個社區裏,彼此經常往來,就算離了婚,也能成熟的保持朋友關係,他對前妻的孩子,不管有沒有血緣關係都一樣照顧,絲毫不馬虎,當然,我母親也很有肚量,願意接受突然之間多了好幾個孩子。」


  「很特別的家庭。」她微笑。「有機會的話真想見見伯父伯母。」



  她想,他的父母一定是把「愛」看得比任何事都還要重要,因為出自於愛,所以愛屋及烏,因為愛過,所以即使因為某些原因不能繼續生活在一起,還是希望繼續維繫這份關係,照顧彼此。



  而段培風便是由這樣一對可愛的父母教養成人,所以,他才會那麼懂得照顧人,才會那麼熱心幫助人。



  才會……那麼迷人。



  「有機會,當然有機會,其實我原本就計畫六月帶你一起回溫哥華,我弟弟要結婚了。」聽她這麼說,段培風樂壞了。



  「蛤?我剛說了什麼?」



  「你說,有機會的話想見見我父母,我說,當然有機會,我們今年六月就一起回去,我弟弟要結婚了。」



  「不對啊……」不是他要結婚嗎?她看著他,突然間發現好多不合理之處……



  「哪里不對?」



  鄔曼綠發現段培風提到他弟弟要「結婚」時,臉上只有喜悅沒有任何內疚,心虛之類的表情,而以他如此正直磊落的性格,不可能這麼無恥到對於拋棄未婚妻這件事一點感覺也沒有。



  再說,他也很瞭解她,他以前那些「前女友」後來又打電話找他幫忙處理車子相關的事,她根本不吃醋的,如果他真的有可以如此坦蕩蕩的理由,大可老實告訴她他曾經有過「婚約」。



  「小綠,哪里不對?」段培風急著將陷入沉思的鄔曼綠喚回。



  「我問你,宋鬱婷是誰?」她忽然有種感覺,自己似乎被擺了一道,可能真的誤會了段培風。



  「宋鬱婷?」聽見這三個字,段培風的表情瞬間變了。



  鄔曼綠一顆心因而吊到半空中。



  現在……到底是怎樣?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4-5-4 01:36

© 2004-2024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