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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簡鈺]倚風流[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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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9-20 00:02:53 |倒序瀏覽
倚風流 作者:簡鈺

內容簡介:

谷崚眉目風流、唇畔含笑,一雙帶有魔力的炯炯黑瞳能在一瞬間軟化所有女人的心,只可惜對付這意志堅定、固執己見的小女人,這樣顛倒眾人的魅力反而還弄巧成拙?!為了尋找失蹤的朋友,蘭翩強抑著不願與怒意,來到幼時有著不快記憶的中原,她只想單獨行動,可谷崚卻霸道地以看不慣她的魯莽行事為由,堅持接手她的安全;他巧使妙計地將她留在身邊,細心卻不著痕跡地守護著她,讓蘭翩在嘟囔著縛手礙腳之餘,心裡卻也暖暖湧起了被珍寵、被保護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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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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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9-20 00:03:22
楔子

  霧濛濛、寒颼颼,蘭翩不知道自己站在什麼地方。

  這裡似乎是一個風口,強勁的風勢不斷地朝她刮來,她冷得環住雙臂,從瞇細的眼縫往前看去,強光一閃而逝,許多發光的碎片極速地從她身側掠過。

  忽然間,眼前清晰了起來,像一座透亮的光屏,仔細地演著時光倒流的劇碼。她的面前,清楚地出現了三年前霍嬤嬤病逝的情景……

  她看見那時還小的自己,噙淚噙得紅了雙眼,卻還是故作堅強地安撫賴在她身上哭泣的紅珊,不住地以承諾保護她,來平息她的恐慌與不安。

  望著那景象,蘭翩很傷感。只是,她的喉際才輕輕嗚咽了一下,還來不及發出泣意,眨眼間!面前的景象又改變了。

  原本哭哭啼啼的小紅珊已經長成了纖弱細緻的少女。她帶著一臉幸福夢幻的微笑,含羞帶怯地說道:「孟公子說,他要先帶我回故鄉,拜見他的父母,請求他們允婚。蘭姐,你留在這裡別走,快則七日、慢則半個月,一定會有孟公子的家人上門來提親的。」

  不,不會有人來提親的,她知道那將是個騙局!那個叫作孟仁的中原男人怎麼可能迎娶紅珊為妻?中原的人們,無不輕視他們外族人的血統,何況在他的眼裡,她也看不到一點點對於紅珊的真情真意!

  蘭翩握起粉拳,看著面前的自己正努力地勸阻紅珊,希望她打消念頭。

  「孟公子說得對。」這時,總是神情溫柔的紅珊竟瞬間變了臉色,譏誚地說道。

  「他早就說過,你一定會阻止我。因為你嫉妒我比你幸運、嫉妒我能夠得到他的青睞。他還說,你早就在設法引起他的注意,只是他定力夠,沒被你的美麗誘惑而已。天哪,我居然還曾經為你辯解?現在我才看清楚,我是多麼愚蠢!你百般挑撥離間,根本就是見不得我好!」

  蘭翩被她殺傷力極重的言語震得七葷八素,即便是看著已經成為過去的一幕,她依然心痛得無以復加。

  紅珊恨恨地瞪了她一眼後,隨即轉身離開,而當時的她愣得不知如何開口。看著紅珊絕然而去,蘭翩只知道自己好著急,可偏偏像是被定住了,邁不開腳步去追。

  「紅珊,等一等,你不要走!」終於,她喊出了聲音,人也往前衝躍了一大步——

  「喝——」蘭翩陡然彈跳坐起,茫然地注視著前方。

  夢,一個夢;剛剛令她心緒翻騰的一切,都只是往事重演的夢境而已。

  她捂著額際,渾身發涼,輕喘不已。

  紅珊,那個她親如胞妹的少女,到底被那個花言巧語的中原男人拐帶到什麼地方去了?那日一別,竟然音訊全無!

  皚皚月光自窗口灑入草屋裡,蘭翩怔怔出神的身影,看來竟是如此脆弱無助……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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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9-20 00:03:49
第一章

  午時左右,正是人們活動力最旺盛的時分。京城通關大門外,由於來往的驛馬車隊眾多,人潮也十分洶湧,場面因而顯得凌亂。

  一個身段嬌小的女子挾了個包袱,隨著人群湧向城門口。她抬手拭去額角的汗水,仰首望著由巨岩砌起的雄偉城門。城門上,懸掛著篆刻「京城」字樣的牌坊。

  終於到了!她微微地鬆了口氣,但隨即又蹙起柳眉。如果不是為了找尋紅珊,她實在不想再度涉足漢人的地盤,何況是這繁華奢靡的大本營?

  「喂,你到底進不進城啊?」守門的兵士粗聲粗氣地吆喝,粗壯的古銅胳臂用力地揮動著。「不進城的話就閃一邊去!別杵在那裡礙了別人!」

  蘭翩收攝心神,抬眼冷冷地看了那虛張聲勢的兵士一眼,挺直背脊邁入城門。

  想起紅珊,她不禁又想歎氣。她們都是孤兒,和許多姐妹一起被霍嬤嬤收養;霍嬤嬤教導她們歌技舞藝,帶著她們到各地巡迴賣藝,掙錢以求溫飽。

  霍嬤嬤去世後,姐妹們分了她留下來的微薄財物,然後各自離去。紅珊是姐妹中最年幼、也最軟弱的一個,她偎在她身邊哀哀地哭泣,心軟的蘭翩根本沒有辦法不照應她,於是她們倆相依為命,繼續以往的生活。

  她們的模樣都美麗,招徠了不少覬覦。只是蘭翩的不假辭色,讓男人無機可乘;而紅珊柔弱嬌憐,耳根子軟,因此不時有人向她進些甜言蜜語。蘭翩一直好擔心,她看出這些人沒有真心、只想狎玩,萬一紅珊一時不察,誤入他們的陷阱,該怎麼辦才好?

  所以,她總是極力阻止他們接近紅珊,態度堅決頑強,絲毫不肯退讓。

  因為你嫉妒我比你幸運、嫉妒我能夠得到他的青睞。

  你百般挑撥離開,根本就是見不得我好!

  想起那些犀銳如利刃的話,蘭翩不免感到悲傷。可是她想,紅珊並非有意要傷害她,紅珊只是被幸福的幻影沖昏了頭而已!

  然而,事實也證明了她當初的看法不差。

  一路鍥而不捨地追蹤下來,她發現,帶走紅珊的孟仁根本就是個專門誘拐少女的惡徒,他和幾個男子以同樣的手法,在各地對相中的少女花言巧語,不久後,少女們便離奇失蹤。然而,儘管這些少女出身貧富不一,但美麗單純、容易擺佈是她們一貫的共通點。

  這些男人有個特徵,就是在他們的腰帶末端,都繡有玄黑星紋。

  掌握這些瑣碎的線索,蘭翩學乖了。她不再像是紅珊剛失蹤時那樣,找到機會就揪住那些男人怒沖沖地質問。

  她決定改變策略。知道有太多少女上當之後,她無法坐視不理;蘭翩希望能夠拯救所有的人,而她所想到的可行辦法是:設法讓自己成為被誘拐的女人之一,然後臥底在內,伺機行事!

  空氣中瀰漫著食物的香氣,狼吞虎嚥的唏哩呼嚕聲不絕於耳;晚膳時分,正是升豪茶樓裡人聲鼎沸的時刻。

  門口一抹頎長的身影正悠哉悠哉地踱步進來,他眉目風流、唇畔含笑,一襲湖水綠的錦袍及腰間繫著的細索,將他的身軀襯得挺拔頎長。

  那是個會讓女人們屏息以待的俊朗男子,雍容不足以形容他的氣度,俊俏不足以概括他的相貌。他最搶眼的特質,是一雙深邃而性感的眼眸,閃著深沉危險的波光,像平靜的深潭,藏著席捲一切的漩渦;那雙勾魂攝魄的桃花眼,純然是男人的魅力,與生俱來、得天獨厚,是要讓女人們前仆後繼地為他傾心,無怨無悔。

  而跟在他身後的小廝也和他一樣稱頭。那是個十分漂亮的少年,老是轉動一雙骨碌碌的機靈大眼,嘰哩呱啦的吵不完;他名叫海潮,右耳上別了一隻淡紅色的耳飾,材質與造型都很特殊。

  主僕二人一前一後踏步而入的瀟灑身影,幾乎讓滿座賓客看傻了眼。

  「小二?」谷好笑似地召喚愣在一旁的店家。

  「是是,客倌裡邊請。」迎上前來的店小二回過神,連忙帶位。他抓下圍在頸間的布巾,撣了撣桌上的灰塵。「客倌要先來點什麼?」

  「喂,你別杵著!有什麼好酒好菜就先端上來,我家主子肚子餓啦。」海潮搶先吩咐道,聲音有著不屬於少年的尖細。

  店小二被叱得紅了臉。「沒問題,小的立刻去辦!」

  不到半晌,一碟滷牛肉、一碟粉蒸腸便搶先被擺上了桌。

  「海潮,伺候主子日常起居的本事,你學不全,裝腔作勢的工夫倒是挺在行的嘛。」谷舉箸嘗了一口牛肉,邊緩緩嚼著、邊優雅地笑說道。

  「多虧主子的苦心教導,海潮才能把這一課學得如此之好。」海潮伶牙俐齒地反擊回去。嘿嘿,言下之意是:真正會裝腔作勢的人,是主子您啊。

  海潮迅速反擊的態度,實在不是稱職的小廝該然,他不夠唯唯諾諾、也不夠誠惶誠恐。不過,谷本身即不拘禮法,對於嚴謹的主僕分際嗤之以鼻,養個牙尖嘴利的小廝來鬥鬥嘴,就當是憑添生活樂趣。

  這時,一道纖麗嬌小的身影自他們的桌側經過,那影兒的背脊挺得硬直,充斥著冷漠排拒的意味,步履靜悄悄地邁向空座,據了他們右前方的木桌。

  包袱輕輕一撂,漢語發音有些勉強的嬌嫩女聲響起。「小二,來碗乾面。」

  「來了。」店小二答應了一聲,馬上為她張羅。

  「主子。」海潮神秘兮兮地俯下頭,壓低了嗓音,小嘴往旁邊一努。「你瞧,咱們又遇見那個小蠻女了。」他骨碌碌的眼珠子直溜向她,好奇地偷覷著。

  谷繼續進食,眼神漫不經心地朝她瞟了過去。只見那小女子五官端麗,帶著些許英氣,看來是挺倔強的;而她的臉龐、玉頸、纖手,露出來的肌膚都泛著蜜色的光澤,讓人忍不住想輕舔一口,嘗嘗她是否也有著如蜜的芳甜。

  但是,她冷凝的神色與週身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氛圍,卻打消了有心造次之人的念頭。

  海潮把玩著指間的竹筷,低聲地說著:「咱們這一路上,老是遇見這位蠻族姑娘。想來想去,總讓人覺得不對勁。」

  谷彎指敲了一下他的額頭。「你這個小不點,這回又有什麼高見?」

  「我說,她一直跟蹤主子查探的目標,還暗中破壞了幾起他們的行動,其中似乎有古怪,真不知道她為什麼要這麼做?」他歪著頭,始終思索不出個所以然來。

  雖說這位姑娘冷漠極了,但就憑她做過的事情,頗有幾分行俠仗義的味道,海潮就沒有理由不相信她是個好人,也沒有理由不喜歡她。

  事實上,他覺得她不發一言的冷然模樣,真是嗆極了!

  「主子,你說她跟咱們會不會是同一路的啊?」他興致勃勃地問道。

  谷聳了聳肩,笑而不答,斂眉垂目的俊朗模樣若有所思——

  這裡是鄭城。此趟他告別眾多紅粉知己、離開繁華熱鬧的京城,正是因為承攬了一項任務。

  悠哉游哉、看似沒有正業的他,其實來頭並不小。谷為人風流,處事自成一套圓滑卻又狂放的格局。年少時候的他,便善於與人交際、打探消息;這幾年來行走江湖,他漸趨穩重成熟,也因緣際會地發展出自己的事業,將那套打探消息的本領拓展開來,建立了一個綿密的情報網絡。

  他的個性既非拘泥於禮,又非守舊成性;當初設立情報網,原因只是區區兩個字——好玩。誰知無心插柳柳成蔭,規模愈做愈大,最後竟成為大江南北最龐大的情報網。

  日前有個富商請求他找尋失蹤的愛女,因此他循著線索,由京城來到了鄭城。那個有著蜜色肌膚的蠻族小女子,就是在甫出京城時遇上的,早已引起他的注意。

  她,無疑是他所見過最有勇氣的女人之一,但是她的智慧似乎不能與勇氣相提並論。

  她有著極堅強的信念,緊追著誘拐少女的男人們,不屈不撓。令他印象深刻的是——她非常保護女人,不管是即將錯踏陷阱的美貌姑娘,抑或沿路受到欺侮的女人女孩,她都無法視而不見。插手去管,全憑一股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俠氣;她拚了命地去主持公道,卻好像從來沒考慮過有沒有能力自保。

  衝勁有餘、自制不足,她的內心可不像刻意表現出來的外表一樣冷冰冰呢!谷輕笑著,很是欣賞像她這樣,內心有所執著的堅強小女人。

  想到此時,一陣又一陣咭咭格格的笑聲隨風飄了過來。

  谷回過神,發覺茶樓裡有好些女子,正對著他露出隱隱期待的羞怯笑容。一向深知自己魅力的他,若有似無地笑了笑,就見那些女人全都羞紅了臉。

  「主子,你看,又有好多姑娘家盯著你不放,多像相準了大紅西瓜的蒼蠅啊。」海潮興奮地喳呼著。「趕明兒,主子也教我幾招讓女人死心塌地的法子吧!」

  聽到海潮不倫不類地把他比喻成大紅西瓜,谷嵯的俊臉登時黑了一半。

  噙著逗人的微笑,他的眸間卻是寒意凜凜,顯示他不欣賞海潮討打的話語。谷懶洋洋地低語道:「海潮,別妄想太早開葷,當心你到頭來長不高。」

  「主子應該也很早開葷吧?還不是長得又高又壯?」海潮半褒半貶地抬槓著。「有您當前例,海潮可不怕!」他理直氣壯地應答。

  見這小子得意洋洋,似乎還想繼續說下去,谷溫柔地警告道:「閉嘴,要是你敢再開口胡謅一句,我就把你丟回你的老家去。」

  把他丟回老家去?那豈不是要他回去當乞兒嗎?海潮的小臉一垮,像是被安上符咒的妖孽,乖乖地伏降。

  這時,那個專心吃著面的蠻族小女子已用餐完畢。她抬起頭來,清秀的臉上滿是冷漠的神情,正斟了一杯粗茶啜飲著。

  她樸素的衣著打扮顯示她並非出身榮貴,但行止卻帶有渾然天成的優雅氣質,落落大方、毫不忸怩,比正牌的官家小姐更耐人尋味。

  谷玩味地賞視著她,眼神直接而大膽。他太清楚,他的朗目有著絕對的魅力,總能讓對方覺得自己是他的世間惟一。而他,不諱言正試圖招惹她;她虛飾的冷然,讓他更想瞧瞧她真實的情緒。

  她擱下陶杯,取了巾帕輕拭唇角,好整以暇地迎上谷的注視。

  「主子,你又在挑惹良家婦女了嗎?」海潮在大快朵頤之餘,不忘注意到停著良久的主子。

  谷沒理會海潮,他正讀著她眼中的情緒,那其中有著強烈的排拒,像是在無聲地警告:別再招惹她,饒他再是風流倜儻,她就是不會買他的帳!

  谷輕笑二賢,非但沒有惱羞成怒,還覺得甚為有趣。她愈是表露出拒意,他愈是故意地舉起面前的陶杯!向她遙敬,看她打算如何?

  「小二,麻煩你,結帳!」

  瞧,他才露出一彎邪情的笑意,那姑娘便忍無可忍地站起身。她柔嫩的檀口彷彿逸出一句咒罵,撂下碎銀,立即走人。

  有趣呵有趣!世間女子何其多,對他不假辭色的,卻只有眼前的這一個。

  谷目送著她急怒離去的纖影,眸中滿是深深的笑意。

  丟下了碎銀,蘭翩急沖沖地奔出了升豪茶樓,臉上是一片又怒又窘的燥熱。

  此時月已上天,呼呼的晚風吹上她的秀頰,緩緩紆解了急怒攻心的不適。可惡,她早知道中原的男人最無聊,老是做些沒有意義的事,方才向她遙敬茶水的男人,就是其中的一例!

  她無聲地咒罵著,捉著包袱的指掌也絞得死緊,像是把布包當成他的頸項,狠狠地掐住。

  她該死的認得他!蘭翩咬著下唇,不悅地想起,那個男人打從京城開始,就不時地出現在她的視線範圍內,就連在荒郊僻壤中,他們也是一前一後行進著,讓人不禁懷疑起他的前進路線圖,是不是與她的相差無幾?

  這一路上,她可真是看夠了他那漫不經心的調調。他的眼神笑容,無不閃亮耀眼,擺明了愛跟姑娘家調情,風流帳不惹白不惹,但偏偏就有那麼多女人吃他這一套,含羞帶怯地與他眉來眼去。

  真是愈看愈有氣!她就是不明白,女人不該都是端矜自持的嗎?雖然他長得俊朗非凡,調笑的模樣邪氣卻不卑鄙、似乎只見風流不見下流,但姑娘們怎麼也不該和他秋波頻傳吧?

  「噢,該死的!」她低著頭,輕咒一聲。「他怎麼值得那麼多正面評價?他不過就是個中原男子而已。我一定是神智不清,才會對他胡思亂想!」

  蘭翩緩下愈走愈急的步伐,努力地收攝心神。她微仰起螓首,睜大美眸想辨清急急衝出茶樓後的方向,不料眼角卻若有感應地瞥見一個男人。

  那是她一直追蹤、衣帶上繡有玄黑星紋的男人;而且,眼前的這個男人從來不曾與她打過照面,這才是最重要的事!

  蘭翮的警覺心瞬間回籠。她小心地尾隨他而行,直到目送著他的身影大搖大擺地步入結著紅彩的牌坊內,她才退到陰暗處,認真地合計接下來的行動。

  賞芳園是鄭城裡最豪奢、最氣派的妓館之一,園裡一座座的摟閣,搭得像皇城宮闕一樣華麗,壁梁簷廊都刷上了奪目的漆彩,窗欞結著綵球與紗緞,整日鶯聲燕語不斷,張揚著的艷幟搔得鄭城裡的男人們個個都心癢難耐。

  這裡有句不二名言:只要是男人、只要錢囊裡還有白花花的銀兩,誰都有資格進賞芳園裡醉生夢死!

  「主子,想不到這裡的妓館,比起京城來毫不遜色。」細緻的嗓音在擁擠的人潮中響起,周圍的尋芳客以為身邊就站著個俏靈靈的姑娘,猴急地轉過頭,才發現原來是個小廝打扮的少年。「啐,你們看什麼看?到妓館裡當然是看漂亮姐姐了,你們幹麼盯著我這個貨真價實的男兒郎?」海潮生氣地揮著雙手,叱罵那些眼神由驚喜轉為失望的臭男人。

  「收斂點,海潮。」谷懶洋洋地勸言道。「當心犯眾怒。」

  「我不怕,我有主子當靠山,誰敢動我?」他得意洋洋地說著,把谷當作理所當然的保鏢,一時之間,倒也分不清誰才是真正的主子。「哇,來了這麼多人,難道都是來看小蠻女跳舞的嗎?」

  他們已在鄭城裡待了數日之久,方才在路上,聽到有好事者在奔相走告,說是來了個難得一見的小蠻女,扮起妝來如何如何的美麗,她將會在賞芳園獻舞。主僕倆聽得有趣,便順著人潮過來了。

  「看你的熱鬧吧,少廢話。」他低聲吩咐。

  谷與海潮二人,走過了賞芳園佈置熱鬧的牌坊,初初入目的建築特是待客廳。這廳裡的正中央架著一座三丈見方的平台,各個樓層就環繞著平台,或有廂房、或設雅座,總之每個角度都能讓人看清楚表演;而一樓是不設座的,許多慕名而來的人們就圍在平台邊,昂首看表演。

  谷側耳細聽,陣陣的絲竹樂聲中,夾雜著串串的金鈴響動;伴樂的鼓聲,節奏奇特極了,聽平不像是中原的味道,反而有著道地的異國風情。

  「主子,這邊、這邊。」興致勃的海潮爭往人群裡鑽,只願在前頭開路。

  谷穿過人群,在較遠也較平靜的角落定腳步。他的身量原本就高人一等,可以毫不費力地望見平台央的表演。

  一個平自戀族的漂亮小舞孃!定睛一瞧,他在心裡驚歎著。她有著明亮閃耀的大眼睛,漾著甜甜笑靨的妍麗臉龐,令見過無數美女的谷也忍不住有種驚艷的感覺。

  隨著笛音、伴著鼓樂,她款款地扭擺腰肢,腳下踏點著宛如蝶兒遊戲花間般的輕盈腳步。她的身段姣好迷人,雖然那垂綴在衣衫上的流蘇、金鈴都隨她舞得令人心旌搖蕩,可那舞姿款擺起來,竟予人媚而不妖的華麗感受。

  眨眼間,她的人兒、她的輕舞,魅惑了他的心!

  只是,瞧著那張妍麗的臉龐,他竟有幾分眼熟,像是在不久前才切切賞過,卻偏偏憶不起她是哪位……谷懷疑地瞇起雙眼。

  「主子!」海潮繞回他身邊,一頂他的腰側,戲看他難得為女人怔住的模樣。「嘿,你的魂兒飛了嗎?快回魂、快回魂哪!」海潮甩手甩得像是在招魂。

  此時,正靈妙踏舞的小舞孃眼神飛炫了過來,像是有某種感應似的與谷對個正著,她的水眸中掠過一絲冷傲,快得幾乎讓人抓不住。

  然而,谷卻敏銳地注意到了!

  雙方同時一震,在眼神交會的剎那間,認出了對方來——

  「是她?」谷撫著好看的下巴,眼神充盈了笑意,玩味地低語。

  平台上,蘭翩使出渾身解數地舞著,在刻意放送甜笑之際,卻因為與谷再度不期而遇,而感到一絲絲窘迫與惱怒。

  哼,他也會到這種地方來?看來他才不是什麼風流卻不下流的君子!

  「主子,你真的看上她啦?」見谷還是一瞬也不瞬地望著小舞孃,海潮開始覺得意外。主子慣受女人的歡迎,流連花間風流極了,卻不曾見他被哪個姑娘如此迷惑過。

  難道說,那個小舞孃真有如此特別?他不由得多看了兩眼,肚子裡有一大堆意見等著發表。

  「你不是一直很想到妓館來見識場面,卻始終不能如願嗎?」要不是一時興之所至,他可沒打算一讓這個一輩子只長汗毛、不長鬍鬚的小傢伙上花街柳巷來長見識。「好好把握機會,把想看的場面瞧一瞧,別把時間浪費在喳呼上頭了。」

  「急什麼?反正以後多的是機會來嘛。」主子是不可能跟這種地方絕緣的,跟定他就沒錯了。

  谷冷笑著,神情傭懶地說道:「你的意思是說,等我把你賣到妓院當龜奴之後,你要見什麼場面都有,是吧?」

  「龜龜龜……龜奴?」海潮結結巴巴,主子狀似無心的威脅,可是點到他死穴裡去了,他的頭搖得像博浪鼓一樣。「海潮這一輩子,絕對不靠女人吃軟飯!」

  「很好,知道該怎麼做了嗎?」谷噙著好溫暖、好和煦的笑意,掀眉暗示他。

  「知道知道。」他點頭如搗蒜。「我閉嘴、我消失、我暫時不攪擾主子就是了。」海潮一溜煙地跑掉。主子總是這樣,看來溫和好說話,像是不會與人計較;一旦惹著了他,他的還擊卻是迅速而精確的,讓人心驚膽跳。

  少了喋喋不休的小跟班,谷的注意力再度回到小舞孃身上,無數疑惑兜上心來。

  她為什麼在賞芳園裡翩翩起舞?為什麼平時漠然,此時精緻的小臉上卻釀著有如糖霜的笑意?她的一舉一動、眉眼輕波,無不放送著魅惑的訊息,像是想用美麗輕盈來蠱惑所有的男人;她又為什麼要這樣做?

  遊目看著台下那一張張亢奮泛紅的臉龐,她的確是達成目的了,但谷的心卻有著隱隱的不悅,像是被人瓜分了所有物般的不愉快。

  這是怎麼回事?他何必有所不悅?她可不是他的所有物哪!谷在欣賞之餘,也對自己的情緒轉變感到一絲不解。

  然,除了谷以外,其他的男人幾乎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雖然蘭翩衣衫紮實,沒露出半點惹人遐思的蜜膚,但男人們還是一副饞兮兮的垂涎模樣。

  這時,突然有個色膽包天的男人爬上了平台邊,伸出一隻祿山之爪,想趁蘭翩不注意的時候,翻上去偷摸她幾把。

  警覺心極高的蘭翩,幾乎是立即就注意到了,她嬌軀微微一僵,卻隨即繼續舞動。這次獻藝其實是別有目的,而為了達成那個目的,她心知勢必要小小的犧牲色相,忍受甚至故作欲拒還迎一些騷擾。

  但是,端矜自持的她,卻在此時有了退縮的衝動。看著那猛然襲來的獸性大掌,蘭翩才赫然發現,要忍受陌生男人的觸摸是一件多麼可怕的事!

  她的眼神閃著不容錯辨的惶懼,唇際甜甜的笑容已然掛不住。她下意識地往旁側避開,怎知一時竟重心不穩,身形劇烈地晃了晃——

  「啊——」嬌軀漸失的平衡感,讓她發出驚恐至極的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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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9-20 00:04:13
第二章

  雖然墜台只是一瞬間的動作,但在蘭翩的感覺裡,那像是幾百年那麼漫長。她嬌小的身子在半空中,衣袂的飛揚、金鈴流蘇的微震、嬌軀的翻轉,無不在腦際劃下深刻的印象,每一記都讓她驚惶得要哭喊出聲。

  她深深後悔,為什麼會想出這個在眾多男人面前獻媚的計策?摔下去的她會有什麼下場?是會摔得腦袋開花、筋斷骨裂,還是會成為這些逐漸瘋狂的男人的慾望禮物?

  不管將會遭遇到什麼,她都要閉緊眼睛,什麼也不看!

  台下的男人們本來就不懷好意,此時更是鼓噪得厲害。「來呀,小蠻女,下台來讓我們見識見識你的熱情!」

  他們邊叫嚷著,邊伸出手去抓。那彎著手指、露出尖尖指甲的蠻悍手勢,像要撕裂她身上的蔽體衣物,飽覽春色。

  谷眼見情勢不對,立時動作——

  他右手往腰間一抽,隨身武器「弄情索」瞬間解開來,他反手一甩,足下連蹬兩記,騰起身來,那泛著金光的長索便像是條靈蛇般地拋飛出去。

  「呀!」眼見突然殺出了高手妙招,眾人們不禁一陣驚呼,轉移了目光。

  谷噙著氣定神閒的笑容,眼中閃著看似倦懶、實則精鑠的眸光,專注在使勁之間。才一眨眼,索端便攀住了蘭翩的柳細腰肢,將她往上輕拋,然後順著用力勢子,捲入了谷的懷抱。

  順著衝勢,他在半空中翻上一翻,瀟灑閒逸地擁著小舞孃停定在二樓雅座的欄杆上。

  谷氣息未亂,若無其事地俯下頭去,那姿態像是平時在與美人溫存的模樣;摟緊的雙臂讓懷裡的小舞孃離他很近很近,近到足以聞到她蜜膚上的甜香。

  他的鼻息吹在她的額上,修剪整齊的劉海因呼氣而微微翻飛,谷看著她緊閉雙眸,微微顫抖的僵硬模樣,憐愛之心頓起。

  忍不住要邪氣撩撥芳心的他,柔聲地道:「可以睜開眼睛了,姑娘。除了被在下迫於情勢地佔了一點便宜之外,我想你沒有損失什麼。」

  谷別有深意地說著。在她翻落的一剎那,他清楚地看到她眸間的絕望,她怕死傷、也怕被凌辱;然而,雖然不明白為什麼,但這兩種可怕的可能性也同樣撼住了他,讓他的身子像是有自主意識似的,行雲流水般地發招救人。

  耳畔不再有呼呼的風聲,半側身子都倚在熾熱熱源旁,蘭翩一時也猜不出自己究竟是不是死了,只覺得有種強烈的安心感受,彷彿正被周密地保護著。她把心一橫,索性睜開眼睛,眼簾困惑地扇了扇,卻發現自己正倚在一個男人懷裡……

  噢,天啊!她竟倚在「那個」同路了好一陣子的佻達男人懷裡!

  「放開我!」一觸及他眸中的慵懶笑意,她幾乎要尖叫。怎麼會是他?她是怎麼落入他臂彎的?她怎麼一點印象也沒有,只覺得耳畔的風刮得特別急?

  紅潮漫上了她秀頰,被他這樣似笑非笑地凝視著,就好像被他無聲地垂問:何必搬磚頭砸自己的腳?蘭翩窘迫得很。

  「放開你?」谷的墨眉質疑地斜斜挑飛。「我不覺得這是個好主意!姑娘。」

  「可,我覺得是。」她咬牙切齒地迸道。

  「姑娘,我願意以你的意見為意見,但這得是在顧全性命的前提之下。

  不像其他中原男人,他沒有粗率地直呼蘭翩作「小蠻女」,反而煞有介事地喊她「姑娘」,語態也溫柔禮貌。略去他眼中調侃使壞的笑意不談,其實他這人還不差嘛。

  「請你看看身在什麼地方。」他提醒她道。

  「免了,放下我就是了。我怕隨便動一動,你就會抱不住我,到時候摔個四腳朝天更難看。」蘭翩小小聲地譏諷說道,眸子問著耀眼的焰影火光。

  這才是谷一直想見的、小舞孃的真實情緒。她的性子並非冷若冰霜,單看行事所為就知道;可為了避免跟人牽扯不清,她一直裝作難以親近。

  事實上,她的性格有有角,擦撞之下就會迸出火花。

  谷嵯悠然地笑,決計不與女人計較口舌。他謙笑道:「在下的功夫雖非高乘,但至少還抱得住一個輕如棉絮的姑娘,你大可不必擔心露醜。」

  他的功夫還不算高乘,那什麼樣的絕頂功夫才能稱得上是厲害?這男人哪,若是當場認了第二,誰敢大言不慚地自稱無敵?

  早在谷出手的時候,待客廳裡便陷入了一片緊張的寂靜,此刻人人更是不住地將招子朝他晃去,爭看少年英雄。

  「不蠻女,你就順了他的話吧。」一位尋芳客在谷身後開了口,排開眾人走來,倚在欄杆邊。「這裡是二樓,你們腳下都是懸空的呀。他要是鬆了手,豈不是要摔死你?」

  二樓?懸空?這些字眼還來不及在她腦子裡深思過一遭,蘭翩便注意到,說話者就是讓她追進了賞芳園的男人;在波浪紋的鏤空欄杆之間,他衣帶上的玄黑星紋若隱若現。

  啊!睜開眼後,她只顧與抱著她的男人力爭,倒是把自個兒為何在賞芳園裡獻藝的目的給忘得一乾二淨了!

  蘭翩真氣自己糊塗誤事,連帶的也遷怒到谷身上。他是來攪和什麼的?「請你找個安全的角落,放下我。」不只是她的表情,連她的眼神都冷了。

  谷瞅著她驟變的神情,再望了發語的男子一眼,這其中到底是怎麼回事,他已然猜到七、八成。

  「不謝謝我的救命之恩嗎?」他好整以暇地笑問。

  「救命之恩?」蘭翮咬牙重複。他的「見義勇為」只是提醒了她的怯懦而已,何況她根本……根本不屑他的出手相助!

  將發現自己落在他臂彎的心安統統抹去,蘭翩開始用力掙扎。她原本的盤算都泡湯了,待在這裡也沒有什麼意思,她只想快快離開,以後再另作打算。

  她踢蹬的雙腿因為失望而變得十分有力,纖細的手臂也推拒他的胸膛,谷倚重的支撐點不意間滑了一下,交纏的身影因而往下直墜——

  「啊,當心!」看熱鬧的人們同聲發出了驚叫。

  只見那頎長精幹的男子身影不慌不忙地以突起的雕花壁飾為基點,足下輕輕一蹬,身勢便連升三尺,再提氣縱翻,正當身形快得讓人看不清動作時,他已經懷擁著小舞孃,穩穩地立在三樓欄杆上,所露的身手比適才更驚人。

  這一連串的激烈動作讓蘭翩嚇回了理智。這回她沒有閉上眼睛,忽而上、忽而下、忽而倒翻錯置的景象讓她毫不猶豫地圈緊了谷,把他當作浮木似地緊緊抱著,不肯鬆手。

  「手勁輕點兒吧,姑娘。你的熱情厚愛,讓在下部快喘不過氣來了呢!」谷閒逸地調笑說著,眸中詭異的光芒讓她忍不住懷疑,他是不是故意嚇她的?「就算得用上我所有的武功和生命保護你,我也不會讓你受傷的。」他柔情萬種地保證道。

  呵,中原男人都是用這種磁性的嗓音,以及騙死人不償命的甜言蜜語來拐女人的嗎?怪不得無往不利!

  雖然理智一直要蘭翩鬆開手,並且移開眸子,別再直視著他的眼神,但這好像很難辦到,她的雙眼和雙手一直在漠視心中的警訊,巴著他不放。

  這……這可能是因為她害怕被摔痛的緣故吧?蘭翩為自己的行動找尋合理的理由,卻矛盾地發現在他的懷抱之中,她其實並沒有太多的恐懼。

  半晌之後,被那奇招嚇住的人們漸漸回過神來,這才大力地叫好。「好哇好哇,男的是英雄、女的是美人,這幕英雄救美的確是看頭十足!」

  一直畏畏縮縮在旁觀戰的海潮這才跑出場。他偷偷將腰間的錢囊扯下,將裡頭的碎銀統統藏進袖間,大聲地吆喝著。「各位,這英雄救美的戲碼可好看吧?您看得還滿意嗎?」他兜著錢囊滿場跑。「打個賞吧,看倌,上頭那個又好看又不得了的男人,正是我家主子呀!」

  他出身窮苦,雖然現在當了谷的小廝,三餐溫飽不缺,但還是謹記著以前貧窮時候的滋味,不忘隨時賺點外快,就當存老婆本也好。

  「可惡!」適才故意輕薄蘭翩的男人,見人們都轉而激賞谷,而兜著錢囊滿場飛的小伙子,又一副以主為傲、不可一世的模樣,他惱羞成怒,虎吼二豎,仗著自己有幾分武學造詣,憤怒地跳騰起身,從靴裡抽出匕首。「格老子的,你的細金索就像條死蛇,攀得住一個小丫頭有什麼了不起?咱們來較量一下真功夫,看你那軟趴趴的金索厲害,還是老子的金鋼匕首厲害!」

  他撲身過來,氣焰凶怒,招數致命,存心要火並一場扳回面子。

  「抱緊!」谷對懷中的小佳人低聲一喝。

  「喂,你——」好端端的,她為什麼會上渾水?人家是見不得他們主僕倆氣焰囂張,可不是要跟她一個小小舞孃過不去哪。「你就是要打,也得先把我擱在一旁再打呀!」她可不想再領教一次乘風而行的刺激感受。

  「來不及了,你何不實踐一下『既來之,別安之』的精神?」聽出了她口氣中的驚慌失措,谷朗朗而笑。

  他抄穩了小舞孃,像護著價值連城的珍寶,縱身一躍,穩穩地立在斜斜的樓梯扶手上。滿樓的人們才觀了一幕好戲,意猶未盡,紛紛退開些,以期能看到更精彩的下一幕。

  才定住腳,谷便反身放出弄情索。

  莫說那細金索使得像條死蛇了,就看那緩速無力的拋擲,完全瞧不出章法,細細的長索像是泡過鹽澡的蚯蚓,虛軟鬆脫得就像要化成黃水。

  眾人失望地欣了口氣,只道方纔的好戲只是曇花一現。

  「哈哈,這是什麼爛招數?」挑寡的男人笑得得意萬分。「白面書生,我來贈你一句:不是臉蛋好看就有用,只要是『硬』不了的,便不是真漢子,還是別上妓院來丟人現眼吧!」他說這話,本來就是一語雙關,不但嘲笑谷的武功,還譏諷他的男子氣概,暗示谷不是個有種的男人。

  看到谷的勁道的確威風不再,眾人忍不住也訕笑了起來。

  「多謝兄台賜教,在下一定終身不忘。」谷不以為杵,好看的唇角依然噙著瀟灑的淡笑,絲毫不為侮辱而變臉。

  說時遲、那時快,才徐緩拋出的細金索,突然很狠打直,灌滿了力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姿,一圈又一圈地纏著那人的手臂。

  長索也纏上了匕首。谷先是客氣又禮貌地朝著一臉驚駭的男人微微一笑,然後氣定神閒地振臂使力,扯緊了細索。

  那人傻杲杲地看著自己手中的匕首,就這樣被谷硬生生地絞緊、劫走,然後鏘一聲被擲在地上。

  眾人趨前一看,匕首已扭曲得不成樣子了。

  「啊,真是抱歉,把兄台的匕首絞壞了,但——」谷似笑非笑地道歉,懷擁著小舞孃,很有迫不得已必須反擊的無奈。「在下實在不是故意的。」

  囂張、狂妄!蘭翩在摟緊他之際,還分神在心裡痛罵,又氣又想流淚。雖然他真的沒讓她遭遇一丁點危險,但是她幹麼要蜷在他懷裡,跟他作同命鴛鴦?

  「你……你……」那男人急得臉紅脖子粗。

  「看來,一味『剛猛要強』,只會『摧折己身』,反倒是『能屈能伸』才是男兒本色。」谷也說著雙關語,只是他的姿態優雅、眉目風流,所以說來非但不兒猥瑣,反而還有幾分瀟灑揶揄的味道「兄台,你同意嗎?」

  海潮見到那報廢了的匕首,拍掌大笑。「哇,這位爺,瞧瞧你,你不但『軟」了,還『拐』了好幾個『彎兒』呢,這哪還叫『男人』?你上賞芳園來,不怕幾位漂亮姐姐笑話你嗎?」海潮牙尖嘴利地喳呼著,替主子反將一軍。

  這話本來帶點下流趣味,經海潮這麼一起哄,那就更好笑了。幾位賞芳園裡的姑娘都掩嘴輕笑了起來,何況是那些慕著蠻女之名而來的市井粗漢?

  海潮眉飛色舞地兜著錢囊,再度到處勸募。「來來來,看倌們,慷慷慨慨地打個賞吧,上頭風光作戲給你們看的那位風流貴公子,正是我家主子啊!」

  那人被笑得好沒面子,氣急之下,便腳底抹油地溜了。

  眾人喧嘩著,紛紛簇擁向海潮;戲看得盡興,錢袋也就解得慷慨大方,誰也沒再去注意他們倆。谷懷擁著蘭翩,往賞芳園的內院蹬飛而去,覓了個沒人注意的角落,才冉冉地落下地來。

  那燒得熾熱,像是有真焰在其中躍動的水眸,是谷生平首見。望著面前怒氣沖沖的小舞孃,他不禁懷疑,在眸間焚情以火是不是蠻族人的異能之一?

  「你帶我到這裡來做什麼?」谷才鬆手,讓她觸地,蘭翩便跳開一大步,謹慎地觀望左右。

  看著旁側那一扇扇緊閉的門扉,到處張揚著桃紅艷彩,她就算是傻子也知道這些廂房是做什麼用的。只是!這會兒才華燈初上,妓館裡的姑娘都還在前頭陪酒,男人們尚未飽足口腹之慾,這些廂房暫時還派不上用場。

  「我們得談談。」谷環臂在胸,好整以暇地說道。

  打從見到她以誘人的舞姿魅惑眾人之後,他便覺得這個小女人太亂來;不管是什麼理由支持她這麼做,她都是在跟自己的清白與安全開玩笑!

  「沒什麼好談的,不過就是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如此而已。」蘭翩三一言兩語結束了他們短暫的牽扯,下定決心離這個男人愈遠愈好。

  才短兵相接過一下子,她便發現他的眼神會攝魂、他的臂彎與體熱會讓人上癮,得用上許多的怒意才能抵抗。雖然那些可笑的徵兆不曾發生在她身上,但她還是離他遠一點的好,蘭翩有些心虛地想著。

  谷瞅著她。這小女人不買他的帳,對於他無往不利的深情凝視也無動於衷;別的女人巴不得能多待在他懷裡片刻,她卻憤怒地要他立時就地放下她。

  然而,這些都不夠奇怪,真正莫名其妙的是,他居然覺得甘之如飴……

  「告辭。」蘭翩輕喝,腳下猶帶著怒氣地使勁邁開。

  「等等。」谷利落地扣合她纖細的手腕。

  「你放手!」她是江湖賣藝人,不代表她可以任人輕薄;雖然他的掌溫與觸感都比之前她差點領教到的獸掌好上許多,可蘭翩還是迅速地甩開。

  他噙著無辜的笑意,不以為忤。「我想告訴你,那個方向錯了,這邊才是出口的方向。」他好心指點正確的路線。

  「你倒是很清楚這裡的格局。」蘭翩譏諷地說著。在鄭城停留的期間內,搞不好他天天都到這裡報到,在姑娘的香閨裡流連忘返。哼,好色、無恥!

  「一般而言,有方向感的人都不會走錯。」他笑笑地應接一句,把話頂回去。

  蘭翩瞪他一眼。方向感個頭啦,她也很有方向感呀,但她怎麼知道該往哪邊走才對?他方才抱她過來的時候,行的可是飛簷走壁的捷徑哪。

  她轉向離開,他兜頭欄截。「讓開!」

  「慢著。我想知道,你為什麼一點都不感激我的相助?」他的笑容是和煦的,卻隱隱藏有逼迫的架勢;不是要逼她言謝,而是間接要她說出在此獻藝的理由。

  蘭翩意會及此,臉色一沉,顧左右而言他。「你在要求我回報?想要我以身相許?」

  「這種事我不必要求,通常都是女人心甘情願。」谷嵯似笑非笑地說道,隨即眼神一銳。「回答我。」

  「你會這樣問,就代表你心知肚明,又何必多此一問?」她打著迷糊仗。

  「你不說個明白,在下怎麼知道?,」谷反將一軍。

  蘭翩終於忍不住了。「我們這一路上已經打過照面無數次了,現在何必再惺惺作態,故意彼此漠視,裝作從來沒有注意過對方?」

  她猜測過千百種他們始終走上同一條路的理由,她就不相信他從來沒有生疑過;也許人家仗著本事高、功夫強,早就把她的來意去向摸得一清二楚,何必再裝傻,硬要逼她坦白?

  「是的。」谷醇厚似酒的嗓音,說著別有深意的話語。「的確不該再彼此漠視了。」她的蜜膚、她的美貌,怎能忽視得了?

  他深切凝視的眼神,讓蘭翩微微戰慄;不是害怕,倒像是種奇異的亢奮從體內深處萌芽,肌膚因而竄過了一陣陣奇異的熱流。

  她深吸了一口氣,勉強抑住這殊異的感覺,正色道:「我今天在這裡所做的一切都有我的理由,不必向你交代。如果不是其中出了差錯的話,我現在絕不可能在此與你打交道……」

  「什麼差錯?」他優雅至極地跨前一步,氣勢上卻像是狂猛的欺近。「指的是有人打算摸上平台輕薄你嗎?」他把她當時驚慌失措的模樣深深記在腦海裡。

  「不是!」她欲蓋彌彰地反駁,心中卻訝然地納悶著:他為什麼會洞悉得一清二楚,難道他把她的行止眼神想法都看穿了嗎?「我應該要忍受他的!」糟糕,她怎麼好像在驚慌之下洩了底蘊?

  「忍受他?就算你曾經有心這麼做,在那一刻,你的眼神看起來也是完全的不願意。」否別她何須避開,然後重心不穩地摔下?

  該死的,她的確不願意,可那是必要的犧牲,她沒有如實做到就是她不對;她已經夠自責了,不勞他來多嘴提醒!

  蘭翩握緊小拳,全身繃緊。

  「我說得對嗎?」她就近在身前,略微俯身就能憐惜地吻上她濃密豐盈的秀髮。她的俏頰緋雲頓生,是因為怒氣,還是因為他烘著她的體熱?谷不禁遐想。

  「該死的,你不要自以為是的分析我!」他看穿了她的底蘊,就算她曾經對他有過一點點不能輕易承認的謝意與好感,如今也被那強大的壓力搾得一點都不剩!

  蘭翩用力地撞開他,往出口方向衝了過去。說不過他,那落荒而逃總可以吧?

  她使盡全力地狂奔,身上的金鈴琅當作響,親身見識過他輕功腳程的厲害,明知道躲不過,她也要賣力地跑開。

  「哎喲!」一個回彎處,她猛烈地撞上了迎面而來的男人。

  「要不要緊?」那男人扶住了她,關懷詢問的日氣不知怎地,聽來就是有幾分虛假。「咦,你不是剛才在大廳上表演蠻舞的小舞孃嗎?」

  蘭翩低垂著螓首。她原本就討厭男人碰觸她,正當她想怒斥對方的時候,卻突然發現那人的衣帶末端繡有玄黑星紋。

  她火速仰起頭。是他,就是那個讓她追進這裡的男人!

  蘭翩不知道進行誘拐工作的男人到底有多少,但被她追蹤到的,約莫有十來個人在活動。她是打算伺機將自己扮作誘餌,一改之前犀利的形象,誘引他們上鉤,可是,紅珊剛失蹤時,她曾經很衝動地向他們追問紅珊的下落;正因為其中有些人見過她,所以臥底並不是那麼容易進行,若她想權充誘餌,起碼也得找到一個未曾兒過她的人才行得通。

  那個誘拐集團裡有多少人,扣除掉認得她的人數,剩下的數目就代表她有幾次機會;機會無多,浪費不得,所以今天臨陣退縮,她才會如此生自己的氣。

  如今,在九彎十八拐的迴廊裡見著了她的目標,這是代表上天憐她一片救人的誠心,所以讓一度失去的機會回頭來找她嗎?

  她應該再搏力一試!

  「我……我沒事。」她藏起眸中的怒氣,和任何一絲看得見的精光。

  她知道自己是美麗的,但是不夠笨,無法委屈自己上男人的當;當初孟仁挑上紅珊下手,就是因為紅珊被呵護得好好的,而她卻已經看透男人,尤其是看透中原男人的本質有多惡劣。

  「你剛剛跳的舞可真不錯,非常迷人。」那男人眼中有著估量與算計,說出來的讚賞甜之又甜,笑容卻假假的,然而蘭翩一律假裝看不懂。

  「真的嗎?」她衝著他天真無邪地笑著。「可是我剛剛拐了那一下子,好醜哦!」

  「怎麼會?我一點都不覺得。對了,你是這裡的人嗎?」

  蘭翩作出實話照實說的單純模樣。「才不是呢,我是個流浪舞孃,到處賣藝賺取盤纏,一個人四海為家,不曉得什麼時候才能安定下來。」她彷彿毫無警覺地洩出底蘊,笨呼呼地笑開了。「對了,你是不是要給我打賞錢?要愈多愈好喔,我想去買新的胭脂水粉。」

  「你,一個人?」那男人的眼光若有所思,卻綻放滿意的光彩。

  「是呀。」她重重一點頭。「你要給我打賞錢嗎?不給的話,我就要走了哦。」

  「慢著。」他握住了蘭翩的手臂,而她必須要耗費好大的力氣,才能克制自己不把他甩開。「聽著,你想不想要有個豪華的棲身之所,不用再東奔西跑,辛苦地賣藝賺錢?」

  來了來了,重點來了。「豪華的棲身之所?不用錢的嗎?」她睜圓了眼睛。

  「保證半毛不取,不過你得付出一點代價就是了……」像是警覺到說了不該說的話,那男人掩飾性地笑了一下。「如何,想去嗎?」

  「想!有那麼好的地方,不想去的人才是傻瓜!」她熱烈喊著。

  「好,那就跟我走吧。」

  「走去哪裡?」溫雅的男性嗓音響起,伴隨著慵懶雍容的身影冉冉一落。

  谷閒散自在地坐定在他們身旁的迴廊欄杆上,好整以暇地輪流望著他們兩人,神情甚是有趣。

  蘭翩杏眼圓睜,幾乎要自毀形象地怒吼起來。在這關鍵性的當口,他到這裡來做什麼?他該不會是一直在暗處窺伺著,直到重要時刻才故意亮相的吧?

  蘭翩看了他一眼,那一眼包含著「少管閒事」的警告意味。

  谷笑吟吟,絲毫不理會。「二位要去哪裡?可以告訴在下嗎?」

  「你別又來多管閒事,這回不干你的事!」蘭翩怕他又來攪和,趕緊先下手為強地說道:「公子爺,我們走,別理他就是了。」

  「我怎麼能夠不管你呢?」谷漫不經心地調情道。「你可是我的女人呢。」

  「胡說八道!」蘭翩簡直怒不可遏。「誰是你的女……」語聲未畢,剎那間,她軟綿綿地倒了下去。

  谷收回了閃電般出手點穴的手指,張開懷抱,正好將她接個正著。她好香,遠比任何奇花異卉更迷人。

  「我剛剛說錯了,怪不得你的反應那麼激烈。」谷神情溫柔地順著她的髮絲,旁若無人地呢喃著。「你將會是我的女人,只不過現在還不是;這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而已,你又何必氣成那樣?」

  她可真是個急驚風的小女人,半點都讓人怠慢不得!

  「喂,你……」那男人先是看了他在待客廳裡露的那一手,現在又見他雙指輕點,便弄暈小蠻女的高段本事,已經心有懼意,卻還是強撐著說道:「把把把、把她交給我,她明明說要跟我走的……」

  才說了兩句,他的氣勢就在谷看似和煦,其實卻叫人發毛的目光中消散無蹤。

  「把她交給你?」谷雙臂輕擁著小舞孃,像抱著溫馴的貓兒。「知道嗎?上一個和我搶奪女人的兄台,遭遇可是很不幸的哩。」

  「怎、怎麼個不幸法?」他心驚膽戰地問道,又怕又想知道。

  「在下點了他的昏睡穴,將他剝個精光,任人為他『比長論短』,我還順手將他的開襠褲掛在城門口晾風喔。」他微笑著告訴他答案。

  「嘎?」噢,那多丟人,光是想像那景象,他的腿都發軟了。

  「還要我把她交給你嗎?」谷很客氣地請示他的意兒,擺明隨他作主。

  「不、不必,您慢慢享用,打擾了。」那男人溜了,一輩子也沒跑得這麼快過。

  不自量力!那竄逃的身影讓谷得意地輕笑開來。他俯下頭,望著陷入深眠的小女人,一股異樣的柔軟感覺竟油然而生。

  她夠勇敢、夠機靈、也夠倔氣,但有時太愚蠢、太衝動、也太任性;她身上的特質,全然地吸引著他的注意,就像是她隨著絲竹樂曲曼妙起舞的身影,在觸目的一剎那,便懾了他浪游花間的心。

  「不管你有什麼苦衷或理由,總之拿自己的安全去作賭注,就是不對。」他低低地歎道,瘖啞的嗓音述說動聽至極的語言。「既然在下看不過去,你又沒有辦法好好地保護自己,那在下就只好接手嘍。」

  雖然他溫柔成性,可必要的時候,體內屬於絕對男性的霸道因子也會及時抬頭。他下了個絕不動搖的決定。「從今以後,你歸我管!」

  他攔腰抱起小舞孃,施展輕功來到熱鬧滾滾的待客廳,遊目四顧,找尋著那喋喋不休的小廝。

  海潮這個傢伙,方才居然敢把他當作是耍猴兒戲的丑角,還捧著錢囊到處跟人討賞錢!該死的,他到底是海潮的主子,還是保鏢兼手下?

  「海潮!」他凝勁輕呼,卻得不到一點回應。

  找呀找,才發現海潮蹲在沒人注意的壁角,掂著錢囊的重量,一手掩著小嘴竊竊偷笑,好像還很滿意的樣子。

  谷雙眉一挑。仔細想來,海潮斂聚在那錢囊裡的銀子數目應該是不少;身為他的主子,他太清楚這小子手裡只要掂著意外之財,就會歡喜得進入不聽不聞的境界,叫他、吼他也沒有回應。

  谷悠然笑起,心裡倏地有了主意。他抽甩長索,臨空劃至海潮面前,索端巧妙地穿過錢囊的皮繩,將錢囊勾了過來。

  「喂,我的、我的——」看著錢囊飛走,海潮張口大叫,像是火燒屁股似地追著跑。

  跑到谷陵面前,只見弄情索被內力灌得僵直,錢囊懸在半空中落不下來,海潮好急好急,對面前的主子視而不見,只是一個勁兒地跳呀跳,想扯下寶貝錢囊。

  谷嵯暗使巧勁,將錢囊甩至海潮頭上,一個反手翻過它,沈甸甸的銀子就往海潮兜頭灑下,大錠小錠的銀塊兒白光亂閃,砸得海潮哀哀叫痛。

  「清醒了吧?」望著海潮又驚又愣的迷茫表情,谷得要費上好大的力氣才能將到口的響亮笑聲吞回去。「清醒了的話,就快把銀子撿一撿,咱們要走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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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9-20 00:04:38
第三章

  意識在迷霧流雲間飄蕩,蘭翩隱約感到自己睡慣硬床、稻草、冷地的身子骨下方,像是枕了上等的被褥,軟綿綿、暖烘烘地托得她好舒服。

  這是夢吧?她怎麼可能有如此舒適的享受?她滿足地歎了一口氣,小臉摩擦著香香軟軟的厚被;夢裡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

  朦朦朧朧間,她像是聽到有人在一旁說話。

  「她的昏睡穴會在三個時辰後自動解開,時候差不多該到了。」華麗的客房擺置中,谷悠閒地坐在桌旁品茗;玄裡的眸子藏著莫名的熱力,看牢了榻上的人兒。「海潮,趁她還沒醒來,你去佈置一下,把她的包袱拎到你的住房去。」

  「拎到我的住房去?」海潮大奇。「為什麼要這麼做?」

  谷沒有解釋,一徑優雅地吩咐道:「對了,順便去叫店家,要他們再到你房裡鋪一床棉被,房錢加價不打緊,最重要的是要舒適暖和。」

  「再鋪一床被子做什麼?難道她要跟我睡在同一間房?」海潮震驚地看著躺在榻上、睡得很沉的小舞孃。「為什麼?難道以後她都要跟咱們並成一路走?」

  喝,他們什麼時候達成的協議,他為什麼都不知道?海潮忍不住瞇起眼睛,不滿地上下打量主子。

  可惡!一定是主子怕搭訕美女的技巧被他盡數偷學、更怕他「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所以瞞著他秘密進行這項協議。

  「某人哪某人,千萬別用豆腐渣作成的腦子,把自己幻想得太厲害呵。」谷含笑地說著損人的話語,就算是語意辛辣,聽來還是如沐春風。

  「誰?」海潮這禁不起一言語相激的小子當下就暴跳起來,脹紅了臉。「你說誰的腦子裝滿豆腐渣?」

  「我可沒指名道姓說是你哦。」谷總是維持著淡然輕笑的模樣,卻能夠將旁人的喜怒哀樂喧癡怨掌控在手裡,操縱出口如。「難道說,你剛剛正在幻想什麼超越我的事?不會恰好是招惹風流情債的技巧吧?」

  「我、我才沒有。」要命,著主子的道了!海潮收住口。可萬萬不能承認心中所思,否別就等於承認自己有個豆腐腦了。

  谷似笑非笑。他知道,海潮對於鳳求凰的遊戲一直躍躍欲試。十二歲的海潮,骨架比同齡的少年纖細,面貌也較秀氣,平日,海潮總會故意動作粗野些,對女人多加評頭論足些,來修飾自己不夠男子氣概的缺憾。

  但,看似機靈、實則糊塗的海潮並不知道,有此缺憾其實是先天上的差異。

  「主子,她真的答應要跟咱們一塊南行嗎?」海潮還是好奇地問著。別的女人不用主子勾手指,也會乖乖跟著他走;但他有種感覺,這位漂亮的小舞孃恐怕是用八人大轎來抬也未必抬得動。

  谷搖了搖頭,唇際有著莫測高深的笑意。

  「那她怎麼會在這裡?」一路上不經意的觀察,海潮知道她看似冰冷漠然,實是有脾氣的;要是主子真的沒有經過她的同意,就把她安在身邊,濃烈的硝煙味只怕避都避不掉。「她……待得住嗎?」海潮問得心驚膽跳,很是不安。

  「放心吧,我自然有妙計。否別,還能讓你甘心叫我『主子』嗎?」谷大方地賞他一個安撫的笑容,心中的確已有幾分計量,而巨還與海潮有關呢。

  海潮心中警鈴頓響。主子從來不安撫人的;當他大發慈悲、笑得讓人心安,那就代表一個欲蓋彌彰的事實:大事不妙了,而他會是第一個倒大霉的人。

  「嗯……」榻上的人兒逸出一聲抗議的低喃,引起了兩人的注意。

  是誰在那裡喋喋不休?蘭翩翻了個身子,不安地撇撇嘴角。她已經好久沒有安穩地睡過一覺了,身下的床褥好軟,她不想太早醒來,還想多睡一下呵。

  三個時辰到了,穴道自然解開。姑娘,快醒來吧,賴床可不是一件光彩的事。」那帶著調侃意味的嗓音,破除了腦海中陣陣的迷霧,睡意消褪竟是如此之快,才一瞬,她便完全清醒。

  蘭翩睜開雙眼,發現自己睡在一座華麗的繡榻之中。她怎麼會睡在這裡?在這種高貴驚人的地方入眠,她不可能沒有印象——

  「睡得還不差吧?」溫潤嗓音摻了笑意,有些嘲戲地響起,卻沒有惡意。

  這聲音是……

  蘭翩陡然側過臉,看到床榻外側站著一大一小兩個中原男子,她平靜的心搏陡然奔躍,一股怒氣悄悄在醞釀,但她卻沒有發現這怒氣並未帶著慣有的厭惡。

  「姑娘,先來條濕帕子擦擦臉吧,起碼也精神點。」海潮見她一臉錯愕,就先送個好心,擰了條巾帕,慇勤地為她獻上。

  蘭翩猛然坐起。她滴溜溜的烏目迅速地繞過室內一圈,發現這裡很華麗、很舒適,但也很陌生;她驚訝地看著眼前的擺設,眼神繞回了那個男人似笑非笑的臉上,這才慢慢回想起莫名昏睡前發生的一切。

  「該死的!」她從榻上跳起來,撞飛了海潮舞在她面前的濕帕子。「你到底對我做了什麼?」她只記得他的指尖碰了她一下,她便陷入毫無意識的昏睡當中。

  海潮也沒急著去撿帕子,根本搞不清楚情況的他,自告奮勇地為主子辯駁。

  「姑娘,如果你是在擔心清白的話,我可以向你保證,我的主子什麼都沒有做。」雖然方才主子望著她品茗的模樣,看起來不像是想喝爽聲潤喉的好茶,而是渴望美味至極的她。

  「謝謝你為我作的辯解,海潮。」可是很顯然的,這不能平息她的怒氣,谷好整以暇地對上她的燦眸,她的怒氣早在他的意料之中。

  「我在問你,你對我做了什麼?」蘭翩跳下床榻,嬌小的身子往他衝去,舊怨再添新嫌隙,她的架勢擺明了不會善罷干休。

  「如他所說,我什麼都沒有做。」谷無辜地攤攤手,帶著無限深意的桃花眼,切切地凝視著她。「你看起來很累,在下只是設法讓你睡一覺而已。」

  「讓我睡覺?在我正和別人說話的當兒?」蘭翩不敢置信地提高音調。他向來都是如此霸道、如此為所欲為的嗎?「你知不知道,那個時刻很重要?」

  能不能潛入敵境就看那一刻了;而依當時對方的反應看來,她是很有可能成功的!

  「什麼事情很重要?」她的反應好激動,像要咬人似的,海潮怕怕地問道。

  「是呀,什麼事情很重要?我打斷了什麼嗎?」谷的墨瞳和海潮一樣純真無知。「我什麼都不知道,但請你相信,我只是為了你好而已。」

  他是知道、還是不知道他幹了什麼蠢事?他到底是故意、抑或無心?當時他眼神中明明有著明知故犯的惡劣笑意,此時卻除了無知無辜之外,其餘一概不復存;他的態度為什麼那麼飄忽、難以捉摸?

  「我說過要你為我好嗎?」蘭翩根本不知道該不該責怪他,只好遷怒地痛罵著,小臉上滿是忿忿之色。「我早就知道,你們中原的男人沒一個是好東西,我會信你那才有鬼!」

  「看吧,主子,平時叫你不要隨便跟女人勾三搭四,你偏不聽。」現在人家可看不起他了吧,活該!海潮幸災樂禍。

  「謝謝你的馬後炮。不過,不曉得是哪位兄台老是叫我傳授他勾搭女人的秘訣?」敢落井下石?莫非這小子皮癢討打?

  「對呀,是誰?是誰?我怎麼不認識?」海潮索性裝傻到底。

  見他們主僕倆鬥口鬥得正開心,蘭翩便決定不再奉陪。

  她低頭見自己的行頭都好好地穿戴在身上,不禁鬆了口氣,便打算再上賞芳園去。她的目標在那裡縱情聲色數日之久,也許現在還流連在溫柔鄉里,她得再去試一試她的運氣。

  「你急沖沖的,想要趕到哪裡去?」見她往門口竄去,谷擱下茶杯起了身,露出篤定的笑容,技巧地封住她的去路。

  「讓開。」她眼中的堅決讓他知曉她的認真。「少管我,這不關你的事。」

  「姑娘,你千萬別激動。」見短兵相接了,海潮怕受波及,連忙躲在谷身後探頭探腦地看熱鬧。

  「好臭!」見攔不住她,谷的眼中閃過一抹詭譎,像是打算用上早已想好的計策。他突然皺起了雙眉。「海潮,你幾天沒洗澡了?」

  洗澡?主子怎麼突然說起這風馬牛不相及的話?海潮一愣。

  「讓開啦!」蘭翩拚命地想走,無奈這豪華客房雖然寬敞,但不管她走到哪兒,都會和他撞在一起。這是因為他們太有默契,還是他有意找碴?

  不過,這樣撞來撞去倒也讓蘭翩驚覺到一件事了——她居然能夠忍受谷的碰觸與接近,而沒有任何的排斥!

  仔細想來,似乎從賞芳園裡他救起她的那一刻開始,她便一無所覺地讓他近她的身,甚至是抱她摟她,都不覺得有任何不對勁之處。

  怪了,她不是無法容忍男人接近她嗎?而他卻一點點都不招她討厭,這到底是為什麼?

  「報告主子,我天天洗澡。」海潮不平地叫道。他可是很愛乾淨的呢!

  「天天洗?是嗎?你身上還是有一股怪味兒。」皺著鼻子無損於他的英氣,谷的神情認真得像是熱中於討論洗浴這件事。

  「有嗎?有嗎?」海潮弓起左右兩臂,鼻尖朝胳肢窩裡嗅聞,扭得像只跳跳猴。

  「你們主僕倆真是莫名其妙,這種事關起門來討論就好了,何必當著我的面研究?現在,讓我過去!」蘭翩想擠開他們兩個,弄得身上金鈴亂響。

  不管她怎麼擠、怎麼撞,谷總有辦法先她一步封鎖去路。「去叫小二哥給你燒桶水,你回房給我淨淨身子。」

  「可是人家想聽你們說話嘛……」在谷難得嚴肅的一瞪之後,海潮終於乖乖聽話了。「好啦好啦,洗就洗嘛!」

  海潮走了以後,偌大的客房寂靜了下來。谷若無其事地踱回圓桌旁,繼續品茗,瞅著她望的眼神邪氣得可以;蘭翩不知道為什麼,心口竟微微一震。

  她告訴自己,要走就得趁現在。不管有心抑或無意,這男人的花招甚多,她得趁他還沒有出招之際,先行一步,遲了可能就後悔莫及了。

  「你一路都在追蹤著衣帶上繡有玄黑星紋的男人吧?」她旋過身,蓮足才跨出一步,谷便悠哉悠哉地低吟道。「呵,不知道他們和那些失蹤的少女,有些什麼樣的關係?」

  蘭翩立即止住腳步,回過頭。「你怎麼會知道這些?」

  谷迎視著她,但笑不語。

  「不說就算了。」她才不會上他欲擒故縱的當,儘管好奇得要命。

  「我說過我不說嗎?」她的性子為什麼總是急唬唬的,像是要馬上從他身邊逃開?世界上任何女子都比她識貨,起碼她們都會自願待在他身邊,偏偏他卻只對她一個小女人有過興趣而已。「脾氣別那麼沖,過來坐著。」

  蘭翩警戒心十足地瞪著他看,想要看穿他那雙讓女人心口酥麻的桃花眼裡,究竟藏著什麼秘密。

  「你總得過來一些,說話才方便吧?難不成要我嚷得整個客棧都聽得見?」谷綻著迷人的笑容,斟杯香茗。「若你真要如此的話,我當然也不會反對。」

  蘭翩心不甘、情不願地拖著腳步踅來,但在離他最遠的一張椅面上坐下,並婉拒了他遞過來的茶水。這個男人太狡詐,兩指一點就讓她昏睡,誰知道這茶裡會有什麼乾坤?

  谷沒對她眸中的懷疑感到不悅,只是,如果他想再次留下她,一定會讓她自願而為;但到底是不是甘心,那他就不保證了。

  他莫測高深地輕笑,慷慨地自露口風。「先說明我的來意。我受人之托,要找回一個失蹤少女。據我所知,各地陸續有花樣年華的美貌少女失蹤,都是這些衣帶上繡有玄黑星紋的男人幹的,我沿著線索追蹤他們到了這裡。想必你的目的也和我一樣吧。」他俊美的神情上,是篤定、不是求證。

  「你怎麼知道我的目的和你一樣?」她僵硬地問著。

  「咱們在京城到鄭城的路上撞兒對方,不只一回,目標又同樣都是那些衣帶上有玄黑星紋的男人。」谷微微一笑,說著讓蘭翩的呼吸瞬間抽緊的話語。「再說,我知道,你不只一次去破壞他們的行動;在他們把少女拐走之前,若被你知道了約定的時間地點,你都會先行一步攔截趕來赴約的少女,勸她們離去。」

  「你連這個都知道?」她瞪大眼睛,震驚極了。這些事,她一直以為是自己秘密而為,沒有想到另有知情的人。

  「當然知道。坦白說,你似乎不太懂得瞻前顧後的道理,勸退別人的時候,也不清楚情勢危殆,應該壓低嗓音說話。」他的話聽似淡淡的揶揄,但事實上,他已經盡可能地維持她的自尊了。因為有些時候,情緒太過激動的她,勸著勸著就忍不住嚷了起來,那音量可是很大、可以傳很遠的呢。

  「有幾回,你的行動差點曝光了,都是在下暗中幫你掩飾行跡。」不想討取她的謝意,他只想玩味她知情後羞窘的反應。

  蘭翩的俏臉微微脹紅,她心知他說的話不假。

  之前,她努力地想讓險險步人陷阱的少女知道,橫在她們面前的是什麼樣的詭計;這麼做,她多少有失風被逮的心理準備,但可怕的事一直沒有發生,她便知道她的身後一定有守護者。

  只是,她以為是娘親在天上看護著她,沒想到卻是這個男人在暗中幫助她……蘭翩的神情彆扭,心裡陡然竄過了一陣莫名的暖流。

  他的守護像是一項珍貴的禮物,護持在她身上,她是很感動,可……這禮物為什麼偏偏是來自她所敵視的中原男人,卻還讓她情不自禁地感到動容?

  他的作為,和她所認知的中原男人行徑都不同。他曾經三番兩次保護她,蘭翩知道自己該說些感謝的話語,但是矛盾的心結,讓她實在好難啟齒一一言謝。

  望著她為難的神情,谷很清楚,若想討個交情,得趁現在。「在下姓谷,單名,請問姑娘芳名?」

  「蘭翩。」她草草一答,沒打算讓他聽得太清楚。

  「蘭翩。」他低低吟出她名兒的模樣,像是把她置在好看的雙唇間細撫。「我在想,既然我們目標一致、路線相同,何不並成一路走,好歹有個照應?」

  照應?他說「照應」是吧?

  蘭翩猛然憶起他在賞芳園兩度的出手;她原本還在懷疑,他究竟是無心而為、還是有心破壞,甚至不敢貿貿然地怪責於他。

  但就他剛才的坦白,她才發現:他根本就是已經把她的底細推敲個通透;而讓她和一個好機會失之交臂,也是故意的!

  想起他莫名其妙就讓她陷於睡眠之中的霸道招數,蘭翩不由得氣怒。「誰要跟你並成一路走?我早就說過了,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

  她氣沖沖地打算起身離去。說她心胸狹窄也好、說她不知感恩也好,總而言之,他所施予的恩情和他所破壞掉的機會,並不能兩相抵銷!

  出乎蘭翩意料的,谷竟意外地沒有出手阻止。

  黑眸中噙著的笑意,像是對她的怒氣感到很有趣,他做了一個「請」的手勢。「既然你沒有那個意思,那就算了,我並不想強人所難。你的包袱,海潮幫你從賞芳園裡拎出來了,就放在他的房裡,要走可別忘了過去拿。」

  他好不親切地叮囑著,只差沒有慇勤地送她到門口。

  蘭翩沒有想到,他會答應得那麼爽快,她渾身蓄滿了即將沖柙而出的力量,現下卻毫無用武之地,感覺竟然怪失落的。

  她先是愣了一下,看見他眸中滿盈的笑意,像是在嘲弄她的失落感之後,她咬牙切齒地說道:「謝、謝、你、了!」

  「不客氣,不送。」他好整以暇地繼續品茗,悠然的姿態讓人傾心。

  蘭翩氣沖沖地打開房門,沒有他的阻攔,眼前的路徑竟然通暢得讓她心火直冒。真是莫名其妙!難道她會希望他留下她?哈!別說笑了,她才不稀罕。

  「蘭翩姑娘,海潮的房間在左手邊,天字二號房,你可別走錯了。」他朗朗地叮嚀道,好像還真怕她找不到包袱、不肯快快離去哩。

  回應他的,是房外貴死人的高級盆栽被狠狠踹了一記的聲響。

  谷一臉期待地笑了笑。這個姑娘的脾氣沖得很,不過,還真是對了他的味,他對她的興趣愈來愈濃厚了,實在不想鬆手讓她就此離開。

  不過,等蘭翩待會兒走進天字二號房……呵呵,他相信,她絕不會再輕言離去!

  可惡!谷這個臭男人,早就摸清了她的底蘊,知道她救人心切,卻故意害她白白錯失了一個大好機會!

  蘭翩意想愈生氣。她決定,快點把包袱取出來,然後早早離開。就算是他們目的相同,而他又善於武學輕功,曾經為她解決過不少看不見的麻煩,但她還是不想再和他打上照面,以免再度被他破壞掉得之不易的機會。

  打定了主意,蘭翩往隔壁方向衝去。站定後,她抬起頭來,看了看上頭的問號。沒錯,正是天字二號房!

  她兩掌用力推開門,隱約還聽到門栓斷裂的聲響;沒多細思,她便撞了進去,也完全忘了海潮正在洗浴。

  踉踉蹌蹌地站穩之後,蘭翩聞到一陣洗浴的香氣;定睛細看,和那房裡的人兒大眼瞪著小眼,她的秀顏漸漸扭曲,佈滿了驚愣。

  「啊、啊、啊——」蘭翩忙不迭地驚叫出聲,望著面前的景象,她整個人都呆掉了。「海、海、海……」這個人是叫作海潮,沒錯吧?可為什麼、為什麼……

  「喂,你怎麼這樣就闖了進來?你不會敲門嗎?」海潮困窘地大叫著。他坐在澡盆的小凳子裡,澡盆的外圍遮住了腰下的情景,腰上別是一覽無遺「還看還看?你到底知不知道,男女授受不親?」

  「男男男……男女授受不親?」這句話差點噎死了蘭翩,她咳得滿臉脹紅。

  「對啦,快出去啦,你幹麼還站在這裡,瞪著我這個大男人洗澡?」海潮的臉,可不比她白皙多少,一樣脹紅得像煮熟的蝦子。

  「大大大……大男人?」蘭翩似乎改不掉結結巴巴的毛病了。雖然明知這樣做可能有點不禮貌,但她還是上上下下地打量了海潮一圈。

  「對,就是『大男人』。你要是敢說我是『小男孩』,你就給我試試看!」海潮的臉頰白裡透紅,尖尖的下巴虛張聲勢地抬起,誓死維護他的男性尊嚴。但他似乎沒有發覺,他們正在雞同鴨講。

  蘭翩盯著海潮纖細的身子,和那胸前初初成形的柔軟賁起,差點順不過氣來。這傢伙……這傢伙明明是個女嬌娥,怎麼會口口聲聲說自己是個大男人?

  一張似笑非笑的俊朗容顏瞬間浮上她的心頭。對,是他,一定是他搞的鬼把戲!中原男人的惡質,她太瞭解了;海潮雌雄不辨,八成是他搞的鬼,而他這麼做,一定居心不良!

  蘭翩火氣陡然往上衝,簡直在她的頭頂上形成了驚人的焰影。

  忘了她原本的目的,是要拿了包袱就速速走人,蘭翩腳跟一轉,往谷住的天字一號房勇猛地殺去!

  蘭翩揚著絕不輕易褪去的高昂怒意,再度殺回了谷的房間。

  也許是算準了她會再度光臨吧,他閒坐的姿勢變都沒變過,右手端擎茶杯,眉峰還挑起了「有何貴幹」的完美弧度,好整以暇地端視著她。

  該死的!他眼神承載了太多笑意,簡直就像在嘲弄她似的;他的笑容又太過篤定,那只有在自信滿滿、諸事皆勝券在握的男人臉上才能看得到。

  單單是他凝在唇弧眼梢的笑意,她就知道,他曉得她發現了什麼。

  「你的小廝,」她走上前來,幾乎踏出一個個冒著硝煙的腳印。她咬牙切齒地低叫著:「是個女的。」

  哦。」谷悠然輕笑,意態清閒,不把她橫生的怒氣看在眼裡。「然後呢?」

  忍耐、忍耐……蘭翩拚命安撫自己。以她對谷少之又少卻一針見血的瞭解,已經足以讓她知道,這個惡劣的傢伙太享受玩弄別人的樂趣。

  她絕不能如了他的意!「海潮似乎還不曉得自己是個女的。」她忍著氣說道。

  想起一路上對海潮的印象,那和男人如出一轍的動作口氣,以及以男性自居的模樣,蘭翩覺得既不可思議,又憤怒不已。

  這該不會也是這個男人天外飛來一筆的惡作劇之一吧?

  「好像是哦。」谷笑笑,彷彿不是很在意。

  「不是『好像是』,而是『根本就是』!」蘭翩憤怒地否決他。她這個人是非分明、對錯善辨,可不容有模糊地帶出現。「你到底在搞什麼鬼?」

  「這不關你的事吧?」

  「怎麼不關我的事?我最看不慣男人欺負女人、隨心所欲地擺佈女人!」

  「但海潮是個漢人,關你這小蠻女什麼事?」谷故意問道。

  蘭翩簡直要氣翻了。本質上錯誤的事情,到哪裡都是錯的,誰都有出面矯正的權利,關血統種族什麼事?

  她據理力爭地吼道:「不愛是漢族或是蠻族,總之,男人欺負女人就是不對!被我知道了,就非要插手管一管不可!」

  她認真地說著,雙眼因為蓄滿了火焰而閃閃發亮,使她原本就充滿不馴之氣的美麗臉龐亮了起來;她的腰板更是打得直挺,說明了她永遠都不會為不義之事彎腰屈膝。

  谷的心裡掠過陣陣奇異的感受。這個小女人就那麼嬌嬌弱的模樣,接受男人的珍寵呵護都不及了,可她卻不意倚賴男人;她的勇氣與決心,比巨嚴更頑硬,堅持要伸出纖細的手臂,維護有難的女人。

  看著她那抿唇堅決的模樣,他的心倏地變得柔軟溫暖,盈滿了憐愛與疼惜;他多想模仿她,伸出堅實有力的臂膀,如法泡製地將她圈在胸前,好好呵疼一番。

  因為是她,使他第一次有了想要主動呵護一個小女人的強烈念頭。

  但是,知道她不願意以任何形式示弱的谷,偏偏以漫不經心的口吻說道:「原來你自詡為女人的保護者,然後呢?」

  蘭翩不曉得他是不是有意要惹她生氣,但現下她十分歡迎他挑寡意味十足的話語。因為就在剛才,她差點被他忽地轉得好柔的眼神迷惑住。

  她得小心了,先前就已經領教過,谷的眼神是會勾魂攝魄的,她可別一個不留意,就被他竊走了心魂。

  「你瞞著海潮的性別!到底是何居心?」她質問的態度接近張牙舞爪,像只保護小獅兒的剛強母獅。

  谷兒她那麼在意,嘴角不禁輕揚起一陣笑意,半是因為再次驗證了她是個富有正義感與愛心的小女人,半是因為他的詭計得逞了。

  是的,詭計——

  他早已發現她看到女人有麻煩便義不容辭幫忙的特質,並把這特質當弱點般地緊緊抓住;為了將她留在身邊,他故意設局,讓她撞見沐浴中的海潮。

  一旦她發現海潮是女兒身,又單獨與他一個男人同行作伴,蘭翩一定不會坐視不理,而她原本拎了包袱就此拜別的篤定打算,也會因此投入極大的變數。

  「你想要知道為什麼?只要你一聲令下,我會統統坦白。」他勾勾手指,硬是把她勾到他面前。「海潮是兩年前,我在一個鬧饑荒的村子裡撿到的小乞兒。從小就被當成男孩教養,想必是怕性別曝光會招來欺負。我帶走海潮之後,才發現這小乞兒是個女孩;不過男女有別,我可不曉得該怎麼澄清,所以這事一直耽擱著,直到現在。」

  蘭翩一瞬也不瞬地盯著他的眼睛,發現他的雙眼黝黑而清亮,十分端正有神,不像是在說謊,語氣也誠懇極了。

  她知道,單就這件事而言,她可以相信他,相信這個本質該是惡劣,但表現卻讓她處處驚訝且受到震動的中原男人……

  就在她要承認自己錯怪他的時候,谷利落快速地挨了過來,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從後方貼近了她的耳際,邪惡地說道:「不過,我的確是因為『特殊的因素』,才枉顧男女授受不親的教條,將海潮帶在身邊。」

  只不過,這個特殊的理由是:海潮活潑開朗又愛鬥嘴,帶在身邊,偶爾還可以吵架解悶。

  「你!」蘭翩驚喘一聲之後,轉頭怒目而視。

  他就是這樣,給人撲朔迷離的印象,每每當她就要相信他是個正人君子的時候,他就來個形象大反轉,玩弄她的情緒。她必須要時時刻刻地注意他,才有機會將他看個真切。

  但是那麼做,好像更容易墜入他有如深潭的黑瞳中;谷端視著她的眼神,像要把她捧在掌心哄……若是時時刻刻看著他,她將會習慣了他眼中以她為重心的幻覺,那可就不妙了!

  蘭翩用力地甩甩頭,想甩掉他在她心中逐漸成形的影響力。

  谷很滿意她頰上氣怒的紅暈,那代表他故意說的曖昧話語惹惱她了。

  「別苛責我呵。」他的唇幾度碰上了蘭翩的耳垂,嚇得她不敢亂動,但那接觸熾熱呼息的細膚,卻泛開了酥麻奇異的感覺,直攻向她心房。「畢竟我不過是個『沒一個好東西』的中原男人,不是嗎?」他把她的評語,原封不動地砸出來。

  他腳下兜了個圈子,轉到她面前,與她四目相交,戲看她頰上的淡淡紅暈。

  「你打算對海潮怎麼樣?」蘭翩力持冷然地問道,水眸中噴出火花來。

  她實在很氣很氣,氣口口己曾經有一瞬間,相信了這個男人對海潮只有純粹的憐憫,再無其他卑鄙可恥的欺心;更氣自己有著多管閒事的習性,要是她冷漠一點,能把這種無理之事視若無睹,那她就不必在此任他玩弄了。

  谷有趣地盯著她惱恨交加的表情。「我想對海潮怎麼樣啊?」他撫著下巴,認真地思索一下下。「孤男寡女會聚在一起,當然是基於某種需求了……也許,我什麼時候一時興起,就把海潮給吃了也說不定。」

  如果海潮老是用不倫不類的形容法來比喻他,還拿他這個主子取樂、甚至討賞錢,他當然不會排斥把海潮燉來吃掉的可能性。谷在心裡補充道。

  「無恥!」蘭翩反射性地痛罵道。

  但是,再仔細看過他的眼神,那兒卻只有調侃佻達。一個人漫不經心,總不算罪大惡極吧?再說,這些話聽來雖然可怕,他的眼神卻沒有傳達出同樣的訊息。

  相反的,那雙眸仁除了醉人的輝芒之外,就是溫和的波光。他不像其他她所見過的男人,眸中載滿掠奪與傷害的冷光;他的溫煦讓她感覺到,他永遠都不會以欺負女人來取樂自己,當然也包括小小的海潮。

  她該相信她所看到的一切嗎?蘭翩猶豫著。

  才一瞬間,她便立即醒覺。該死的,她到底是什麼地方不對了?他是個中原男人啊,理所當然是惡質的,她怎麼總是在找尋他的優點,說服由自己:相信他是正確無比的抉擇?

  「當然,如果有人與我們同行,那是最好不過了,起碼能在我意圖對海潮不軌的時候,及時阻止我。」谷悠哉悠哉地建議道。「何況,海潮今年已經十二歲,女子的生理特徵都快出現了;這些事,我總不方便親自指點。」雖然他瞭解女人的身心,遠比女人自己多更多。「所以我思來想去,我們這對孤男寡女不只該有個同行照應的人,而且那個人最好是女的,各方面條件都會更適宜一些。」

  他望著蘭翩恍然大悟的模樣,笑得格外和藹可親。「你說是吧?」

  蘭翩恨恨地睇著谷。她不明白,這個男人怎麼能夠講出一大篇讓人反駁不得的荒謬話語?每一字、每一句都切中要害,像是把她見不得女人不好過的心理,當作是弱點來擺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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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9-20 00:05:03
第四章

  有足足半晌的時間,蘭翩都是直直瞪著谷瞧。她握緊了小拳,杏眼圓睜,不明白一個人怎麼能夠把兜不在一起的事情扭曲到這種地步。

  海潮明明不關她的事,但是他偏偏說得好像海潮的一生都是她的責任似的。而她也真是夠犯賤的了,聽了甜言蜜語不心動,聽到這等累及她的事兒,耳根子倒是綿軟了起來,想不管都不行。

  於是,她的理智硬生生地阻止了衝動;比起拆了谷洩憤,她還有更重要的事該去做,那就是守護海潮。

  海潮一個人在天字二號房洗浴,那扇不堪一擊的爛門又被她撞得洞開,如果她不快去把風,豈不是要白白便宜了一些路過的臭男人?

  望著蘭翩二話不說便轉身飛奔離去的背影,谷的心乍然高高地懸起。原以為他的計策完美無瑕,必收成效,沒想到蘭翩卻堅持不上鉤。難道是他功力退步,捉摸女人的心思失了準頭了嗎?

  從來沒有這麼坐立不安過,他難得流露出一絲緊張地跟了上去,才發現蘭翩只是在海潮的房外站崗著,根本沒有一走了之的意思。

  他的心這才安了下來,打趣道:「你這麼快就守護起海潮來?」

  「女人很脆弱,是禁不起一點傷害的。」也許他覺得她小題大作,但照顧女孩子家真的是半點疏忽不得;他當慣了臭男人,又怎麼會知道這些事?

  「放心吧,這裡不會有閒雜人等進來的。你難道沒發現,天字一、二號房自成格局,外人是進不來的?」就是因為這樣,他才敢玩弄這個小把戲,不然的話,他絕不可能拿海潮的清白開玩笑。「你不必在這裡死守著,海潮也不會有春光外洩的危險。」如果那小子有舂光的話。

  「我不走,你回天字一號房喝你的好茶去吧。」蘭翩臉色極冷地說著,模樣很僵硬。

  谷這才注意到她的不對勁來。

  剛開始看見蘭翩像尊門神似的站在海潮房門口,勸都勸不走,他只覺得好氣又好笑,可是看到她如此僵冷的臉部線條,一種怪異的感覺卻浮上心來。

  她看起來是真的為海潮很擔心、很緊張,這讓他疑竇叢生。谷思前想後,開始覺得困惑,她為什麼對男人——尤其是中原男人有深深的歧見?為什麼表現得像是無法忍受男人的接近與碰觸?為什麼防著男人,就像是防豺狼虎豹一般?

  仔細想想,雖然每個女人或多或少都懂得保護自己的門道,但像她這樣緊張兮兮且滴水不漏的防護,倒是兒都沒見過。

  她的心裡對男人藏著什麼樣的恐懼嗎?疑惑在谷心裡植下了根。

  直到海潮洗浴完畢,穿戴整齊,讓店家將澡盆抬出去之後,蘭翩才鬆了口氣地主動走回谷的房間。她的雙肩下垂,像是精神緊繃之後突然放鬆,顯得好累好累。

  谷尾隨著她進房,看她似乎是認命地歎了一口氣。

  「好,咱們以後就走在一塊兒吧。」海潮究竟是無知,抑或膽大?被她看光了身子,居然還洗浴洗得不亦樂乎,邊高興地唱著荒腔走板的乞食歌。

  姑且不談自我保護的力量,海潮恐怕連自我保護的意識都沒有,這讓她很擔心。看來,想不理、不管都不行了。

  「君子一言,快馬一鞭。」谷似笑非笑地提醒她,可別任意反悔。「恭喜你做了一個利人利己的抉擇,我們先來約法三章吧。」

  這個抉擇的確是利人,至於利己嘛……蘭翩心裡可不這麼認同。

  「為什麼要先約法三章?」她攢起了眉。這句話聽起來像是他要牢牢管住她,她直覺地不喜歡。

  「為什麼不要約法三章?」谷僅以一句連蘭翩都答不出個所以然的簡單反問,迅速了結了她的疑惑。「首先,若果在緊急的時候,萬一只能有一個意見,必須以我的意兒為意見。」

  「為什麼?」那不等於他可以為所欲為嗎?蘭翩頓時有種誤上賊船的感覺。

  「你可真是好奇,什麼事情都想要知道為什麼。」谷悠然笑語。他眉目風流、儀表堂堂,就算是想算計人,俊顏也是一派的雍容。「我都說過了,那是在緊急的時刻,總不能三個人三種意見。現在不把責任歸屬清楚,難道事到臨頭才來猜拳論輸贏,決定該聽誰的話嗎?」

  他的話不無道理,不過她總是不安心,像是雞蛋裡挑骨頭似地懷疑他的居心。

  「放心把自己交給我吧。」他看穿了她的不安,款款地勸訴著。「自此以後,你和海潮的安全就是我的責任,我會好好地保護的。」

  他不知道翻騰在心裡的熱烈情緒是什麼,那太陌生且前所未有。只知道,千方百計地把蘭翩留在身邊,最主要的因素是保護她;她老是自不量力地涉險助人,讓他看不過去又極為擔心,總是在一旁小心翼翼地看護她,那還不如直接把她拴到身邊來得安全些。其次,才是為了滿足欣賞她的自己。

  「我可以保護自己,不勞你費心。」她倔強地不願承他一點情。

  「男人保護女人是天經地義。」她的驕傲與倔強是她的事,他篤行的信念絕對不可能因此而更改;在他的認知裡,男人應該對女人好才是。

  「是嗎?男人別來傷害女人,那就阿彌陀佛了。」蘭翩禁不住衝口而出。

  「你的這句阿彌陀佛,永遠都不必用在我身上。」他自傲地說著,語間充滿了不容人質疑的自信。

  「但願如此。」她輕哼,擺明了不信,但心裡卻坪枰跳著。

  谷說這些話的時候,神情很認真,像是願意為她遮風擋雨、甚至赴湯蹈火,卻不會回頭對她有一點點的欺心。她嘴裡說不信,心裡其實想要相信他,甚至已經忍不住地信了他一些些。

  但,她可以相信他嗎?也許……可以吧?她的懷疑已經較之前削弱許多。

  谷言歸正傳。「其次,你必須女扮男裝,像海潮一樣,裝作是我的小廝。」

  小廝?「你若是少個人伺候,何不再去買個僮僕回來?」休想用這種手段貶低她的身份;她沒有理由委屈自己,大不了把心一橫,不管海潮便是。

  雖然心裡這樣想著,不過蘭翩知道自己一定做不到。

  「相信我,我沒有侮辱你的意思。」谷敞開一抹安撫的笑容,不慌不忙地解釋道。「你也無法否認,一個主子帶著兩個小廝,總比未婚未嫁的一男一女帶著一個僮僕,來得不易引人注目吧?」

  說得也是,蘭翩最後點了頭。她從不會為了反對而反對;如果是言之有理的建議,她是會虛心接納的。

  「最後,我要你笞應我,不許再像上回在賞芳園那樣,試圖混入那些人之中。」谷若有所思地緩緩說道。「否別,我將會懲罰你的輕舉妄動。」

  「為什麼要答應你?」他憑什麼限制她的自由,還膽敢說要懲罰她?「那是我唯一想得到的辦法啊!」她大聲地說著。

  「這個辦法太危險。救人是一回事,涉險又是另一回事;要是太危險的話,何必採用它?」

  「不涉險的話,哪能救人?」開玩笑,她是去「救」人、可不是去「接」人耶,當然會有一定的危險性了。

  「那就動腦子啊!」谷簡直有股搖她肩膀的衝動,想叫她不要只有衝勁、忘記智取。她其實是聰靈的,只是太關心那些人、那些事,所以才急得採用最直接也最危險的方法。「沒有什麼法子是想不到的。」

  蘭翩望著他,不說話。

  他的話每一句都有道理,她能服膺;不過不表示一定適用於眼下的情況。當時間緊迫、情況危急時,她哪來那麼多時間想辦法?又哪來那麼多的人力物資供她調配、支持她所想出來的辦法?她有的唯一援手只是自己而已啊!

  所以,如果情非得已的話,她還是會照原本的計劃行事。

  她別有用意的沈默,谷不是瞧不出來,只不過他洞悉蘭翩倔氣的脾性;他可以想出至少一百種計策,讓她當即發誓她不會再試一次,不過,如果硬要在此逼她口頭上服了他!只怕她會反彈。

  不急於一時,他有很多耐心與她慢慢周旋,而那些耐心,多到讓他懷疑足以支撐一輩子那麼久。

  「我要說的話都說完了,你有什麼意見嗎?不妨現在拿出來說個明白。」

  「我只要求一件事,你不要亂打海潮的主意。」雖然不願意輕易承認,但是他給她的感覺,應該是不會對海潮出手,而他所有對海潮的邪惡想法,都像是故意說來嚇唬她的。

  只是,海潮自己雌雄莫辨,的確是很嚴重的問題;就算是谷擺明了不會欺負她,她也沒有辦法安心地走開。她走了,誰來管管海潮?

  「若果我現在就答應你,那就沒意思了。」谷露出讓她氣得牙癢癢的雍容微笑,眩惑她的意味十分濃厚。「這件事,得要你時時刻刻地監督著我才行呢!」

  換句話說,也就是要她時時刻刻跟在他身邊的意思,蘭翩已經摸清了他惡劣的心意,卻只能莫可奈何地瞪了他一眼,以示抗議。

  「對了,我要提醒你。」谷像是想起什麼似的補充道。「海潮平時雖然極易相處,但是談到性別問題,特別是說到像女人的部分,態度就會變得很激烈。」

  「哦。」蘭翩微微詫異。

  如此看來,海潮不是對自身的性別沒有一絲絲的警覺嘛。會因為像女人、不像男人的批評而感到不悅,就代表海潮也發現了自己和真正的男人是有差異的。

  看來,這小傢伙還有救嘛!

  「所以,在你正式和海潮談開之前,我們最好還是用以前對待男孩的態度對待海潮,以免海潮心生抗拒。」這是經驗之談,谷認真地奉告道。

  蘭翩想了想,也同意了他的意見。「我知道了,那就先這麼辦吧。」

  放眼眺去,遠處峰脈相連,一片蒼翠,淡淡的嵐霧纏在頂峰之上,甚是縹緲。

  出了鄭城之後,淨是罕見人煙的密林和草澤,要到下一個繁榮的市鎮,得趕上許久許久的路。

  因為那些衣帶上繡了玄黑星紋的男人,不管在什麼地方活動,最終的移動方向總是往中土的西南邊陲靠近。於是,谷一行人的前進方向,也就以這個線索為依歸。

  三匹神駿的馬兒在林間的小徑上踢踢踏踏地走著,只比尋常人的腳程還要快上一些些。馬兒篤篤地閒步,偶爾會抬起頭來,不以為然地噴噴氣,像是在暗示著,這緩慢行進的速度,實在侮辱了它們的真本事。

  海潮不知道主子是怎麼想的,像這種又光滑又平坦的小徑,最適合縱馬狂奔了。林間蔭多清涼,若是馬兒快蹄如飛,不但可以享受奔馳的樂趣,自己也大可不必因為有一下、沒一下地輕夾馬肚,而無聊得猛打呵欠了。

  「主子,不如你們倆先行一步,一個時辰後,海潮再快馬加鞭地追上去。」

  「你想留在這裡做什麼?跟地上的螞蟻談心嗎?」谷冷哼一聲。

  「談心大可不必,我只是想要打個困。」

  「可以呀,反正到時候要是闖出了一批綠林強盜,你就等著讓他們打劫分屍好了。」向來不喜歡勉強別人的谷,悠哉悠哉地說道。「放心吧,我身為主子的,一定會為你報仇。要是遇到不幸,你記得瞑目、好好地去吧。」

  「這……」聽起來好像怪可怕的。「算了算了,就當我沒說過話。」

  海潮安靜片刻,骨碌碌的大眼睛望著安靜地騎在身邊的蘭翩,不安分的腦筋又靈動了起來。說也奇怪,這個本來沒給過他們好臉色看的小蠻女,現在居然成為他們上路的夥伴了。

  海潮怎麼想都想不通。幾天前,蘭翩姐姐突然衝進他房裡,撞到他正在洗浴,她看起來像是驚愕至極,回過神後,她隨即又回去找主子;之後他們理論的聲音好吵,但因為自己正泡在熱水中,被熱氣烘得頭昏腦脹,所以沒仔細去聽。

  原本以為蘭翩姐姐和主子不合,一定不會答應同行,沒想到卻猜錯了。

  對了!不曉得她會不會是因為見到他的裸身、感受到非比尋常的魅力,因而愛上了他,所以才賴著不走呢?海潮記得很清楚,自從那天以後,蘭翩姐姐待他的態度很溫和,總是悉心招呼著,和對待主子的冷情顏色截然不同。

  他是不會介意娶個比自己年長的娘子啦,只要真心相愛,年齡可不是距離……

  「海潮,在看什麼?為什麼一直盯著我?我的臉上有髒東西嗎?」蘭翩側過臉,一臉狐疑地看著海潮,表情十分柔和,惟獨眉間微微蹙起,像是在隱忍著什麼痛楚,卻因為倔氣而不肯說出來。

  「沒、沒有啊!」不曉得為什麼,被她的水漾明眸這麼一溜,耳根子都要燒紅起來了。蘭翩姐姐真是個大美人,海潮做夢都想不到自己會有這等艷福。

  「沒有就好。」蘭翩繼續轉頭向前,看似專心地騎馬,其實思緒是不自禁地飄到了谷身上。

  經過這幾日的相處,她發視谷讓她感到迷惑不解,因而想要更深入的瞭解。真心而言,谷對她很好,除了偶爾有一言語上的戲弄與暖昧的親近之外,他沒有任何足以被稱之為無恥惡劣的具體事由。

  而且,他尊重她的意見。每當她欲言又上的時候,他總會耐心地誘引她開口,甚至是想個小小的計策,讓她的真心話脫口而出;那些計策無法引發她真正的憤怒,因為她清楚地知道,就算他眼底的笑意再壞,也不過是想聽聽她真實的意見而已。

  雖然不願意承認,但她的確漸漸對他有了好感。至於那些她以前努力加諸在他身上、適合其他中原男人卻不適合他的可怕形容詞,在她心中,也漸漸與他脫開關係,只是她沒有一一察覺而已。

  「蘭翩姐姐、蘭翩姐姐!」海潮大聲地叫喚著。「你神遊到哪裡去了?」

  「嘎?」她茫然回過神,才發現騎在前頭的谷和在她身邊的海潮都不見了。

  雖然只有一瞬間,她卻清楚地感受到掠過心頭的驚慌——她被他們二人拋下了嗎?

  蘭翩為自己的反應愕了一下。怎麼會?才短短幾日光陰,他們在她心裡的地位已經變得如此重要,讓她連片刻見不到他們都覺得心慌。

  身下的馬兒無奈地踢踏著,馬尾甩呀甩。蘭翩感覺小廝打扮的短衫下擺被扯了幾下,她低頭去看,發現不知何時,個頭嬌小的海潮已經插著腰,四平八穩地站在地面上。

  「都過午時了,你的肚子不餓嗎?」喚了蘭翩姐姐好幾聲,她都沒聽見,看來的確是馬速太慢,所以他們騎著騎著,都輪流作起過白日夢來了,等會兒得跟主子說一說。「別再往前騎啦,主子說要在這裡用餐,你快勒住馬頭,停下來吧。」

  谷要他們停下馬來用餐的地方,已經出了茂密幽涼的林子。寬廣的草地呈現斜坡地形,有零零星星的幾棵大樹提供蔽日涼蔭。席地而坐,暖暖的山風迎面撲來,地處之高,可以眺望到遙遠而美麗的風景。

  下了馬之後,三人繫馬的繫馬、鋪席的鋪席;這樣的分工合作,蘭翩從一開始的訝然,漸漸習慣,到現在的反應平淡。

  谷幾乎不曾擺過主子的架勢,若硬要說有,也只是在海潮絮絮叨叨,而他又很想得到片刻寧靜時,才偶一為之。

  她默默地從馬兒身上卸下食籃,將他的優點一一記於心中,反覆思量著。

  「哎唷,煩死人了!」鋪著草蓆的海潮蹲跪在地上,像想起什麼似的,很是受不了地問叫道:「主子,咱們為什麼非得要用這種龜速騎馬不可?」

  「怎麼,有意見嗎?」將馬兒的韁繩繫在樹下,讓它們也低首飽食一頓的谷,似笑非笑地瞥了海潮一眼,淡淡地問道。

  「當然有了,咱們今天一個早晨所趕的路,只是以前一個時辰的里程而已。再這樣下去,原本三天可以到達的城鎮,非得延長四、五倍時間不可。」海潮孩子氣地抱怨著。「早知道趕路像散步,那花大錢買千里良駒作什麼?還不如用幾塊碎銀買三頭小毛驢算了。」

  谷唇角蘊著威脅似的笑意;脅迫意味愈濃,他的笑容便愈和藹可親。「這個容易,到了下一個臨時市集,我馬上把你的坐騎換成毛驢,這總得了吧?」

  只換掉他一個人的坐騎?那他夾在兩個騎著駿馬的俊男美女之間,看起來豈不是很不威風?「主子,你又欺負我!蘭翩姐姐,你來評評理,我們的行速的確是太慢了些,對嗎?」

  蘭翩默不作聲,她微微斂起的柳葉眉,似乎在述說她身上隱忍著什麼痛楚。

  「海潮。」這個駑鈍的傢伙,眼睛到底是幹什麼用的?沒有察覺到蘭翩的不對勁嗎?谷對海潮低聲道:「別再抱怨了,不是人人都能適應馬背上的顛簸。」

  谷想起當初買馬時,蘭翩並沒有鬆口說她不會騎馬的,想來是不願拖累行程;直到三匹健壯高大的良駒被牽到面前,她還是嘴硬地不肯開口商量。

  自古以來,許多來自關外的人都是剽悍的騎士,女人家也不例外,因此谷之前沒有考慮到這一點,便理所當然地認為蘭翩也諳騎術。發現她不會騎馬,是在她有些害怕地看著馬兒的時候。她力持鎮定,雖然對眼前的龐然大物十分害怕,卻還是鼓起勇氣,仿照他們翻身上馬的動作,克服了困難。

  谷知道,在任何情況下,蘭翩絕不願示弱;驕傲是她的生命,一旦摧折了,她便奄奄一息。他故作不知地帶著他們上路,其實一直暗中留心她的行動,且將速度減至最慢,不著痕跡地照應她,讓她適應馬背上的生活。

  「什麼?主子,難道你是在暗示,蘭翩姐姐不會騎馬?」海潮驚訝地轉向她。「真的嗎?蘭翩姐姐?你為什麼不早說?」

  「沒什麼好說的,不會的事,努力去學就好了」蘭翩聳聳肩,從食籃裡拿出麵餅和醬鴨,藉著忙碌的動作來掩飾內心的波動。

  谷他……他已經知道她不會騎馬,所以不動聲色地減緩馬速、減輕她的負擔,就為了她?只為了她?

  心湖被他沈默的體貼激出一圈又一圈動容的漣漪。她原本以為,他只喜歡故意作弄她的情緒,沒想到他還細心地關注她的一切。那他為什麼不說出來?以他喜歡顛覆她情緒的習慣來看,他應該是會將他的善心大聲地放送出來,討她個人情,但為什麼他沒有?

  就因為他沒有這樣做,所以她心裡的波動更猛烈了,得要用更大的力氣來掩飾。一直以來,都是她去關懷別人、照顧別人,是她一直在付出,卻沒有人也對她有著同等的心思,谷是絕無僅有的一個。她力持冷然的心,因為他貼心的舉動而變得暖洋洋,再也無法用怒氣輕易毀去這種感受。

  不知從何時開始,蘭翩一點一滴地對谷改觀,甚至已然將他從刻板的中原男人印象中獨立出來,不再將他和其他可怕的男人混為一談。

  不過,她絕對不會向他承認這一刻的感覺,免得他笑她傻氣,也免得他誤以為她對他有了好感,而變得沾沾自喜。

  一切東西都擺好之後,三人坐在草蓆上,開始享用簡便的午餐。

  海潮簡直餓得前胸貼後背,他抓起一塊麵餅,夾了兩塊切片的醬鴨,忙不迭地塞進嘴裡,津津有味地大嚼特嚼了起來,吃得嘖嘖有聲,還不時吸吮著指頭。

  蘭翩皺起了眉頭,對海潮的吃相很不欣賞。海潮長得秀氣伶俐,但自幼就被當成男孩來教養,所以許多動作都很粗野,可是她實在很難要自己裝作沒看見。

  「海潮,慢慢吃。」她忍不住出言糾正道。「吃得這麼急、這麼猛,實在太不雅了!」

  「雅什麼雅?」海潮嗤之以鼻。跟了主子幾年,也沒見主子嫌過一句,他不明白,蘭翩姐姐雖然人不錯,卻為什麼總是挑剔自己的日常規矩?「男人就是要大口吃肉、大口喝酒,才顯得出豪邁之氣。我已經夠瘦小啦,再講求文雅,那就變成娘娘腔,跟娘兒們沒啥兩樣了!」說畢,他重重一哼,彷彿對「娘兒們」非常不屑。

  蘭翩搖搖頭。不屑什麼?海潮也不想想,他本人可也是個「娘兒們」呢,只是自己不曉得而已。

  經過這幾日的觀察,她認為海潮再這樣下去是不行的。海潮毫無女性意識、整日只對如何勾引女人的技巧有興趣,偶爾會開口黃腔、閉口黑話,更為了強調男子氣概,動作總是極盡所能地粗魯不文。唉,長此下去,後果是很糟糕的!

  為海潮憂心的情緒隱忍了幾天,雖然有谷的警言在先,但蘭翩卻再也按捺不住了,竟一時將他的話拋諸腦後——

  「娘娘腔又怎麼樣?」她不暇細思,立時反問道。「反正你本來就是個姑娘家。」

  所有的食物咀嚼聲、麵餅被狠狠咬裂的喀嗤聲,在一瞬之間統統消失。

  捧著酒罈飲著佳釀的谷,以手臂瀟灑地抹去唇畔及下巴的香醇酒液之後,感興趣地睜大眼睛,望著兩人瞧。

  海潮圓圓的眼睛瞪得好大好大,像是牛鈴一樣,塞滿食物的嘴巴根本吞不下任何東西,兩頰脹得圓鼓鼓的,很是滑稽,僵硬的臉部線條顯示已經被嚇住了。

  「……海潮?」看著海潮因為震驚而呆滯的臉龐,蘭翩這才為時已晚地想起谷的勸告,她擔心地低喚著。

  「噗——呸——」海潮回過神來,眨了眨眼,嘴裡的食物狂吐出來。「你侮辱我、你居然侮辱我!」海潮簡直怒不可遏,原本可愛的臉龐此時竟充滿了怒狠的凶光。

  老實說出海潮的性別,怎麼能說是侮辱呢?蘭翩自我辯護道:「我不是在輕蔑——」

  「怎麼會不是?女人是禍水、是災星、是煞劫,只有上輩子沒做好事、沒燒好香的人,這輩子才會受罰來當女人。我是男人,你看清楚,我是貨真價實的男人!」海潮像是變了個人似的,激動地大聲叫喊著。

  他當然是男人,這一點無庸置疑!

  他自小在乞丐巷當小乞兒,打哪兒來卻沒有人知道。好心收留他的乞丐爺爺沒有一天不耳提面命著:他是個男孩。乞丐爺爺說這話的時候,神情總是那麼莫可奈何,卻還是殷切地提點著:不許與其他人裸裎相對,若有人一口咬定他是女人,便是在輕視他、侮辱他,一定要激烈地抗辯到底。

  這份叮囑,已經在心裡紮下了根。乞丐爺爺既然說了他是男孩,那他就是個男孩!這事一定不會是錯。海潮打從心底堅信不疑!

  「海潮……」蘭翩從沒見過如此陰驚的神情,溜溜的烏目蓄滿了憤怒。她不怕海潮突然跳上來狠狠揍她,但她畏懼那一臉信念即將被摧毀的可怕風暴。

  一個人只要天命未盡,病了傷了終有痊癒的一天,可如果信念被摧毀了,就算活著也只是行屍走肉而已。

  「道歉。」海潮俯著上身逼近她,咆哮著。「為你如此誣蔑我而道歉!」

  「海潮,不得對蘭翩無禮!」谷適時低吼,以無比的魄力震懾住幾乎要失去理智的海潮。

  海潮的怒火微微一弱,隨即不馴地反駁道:「是她對我無禮在先,我只是回敬她而已。」

  「好了,你們都別吵了。」蘭翩半跪起身子,喊了出來。「我道歉就是了。」

  海潮的表情就像是要發狂,蘭翩再次譴責由自己瞻前不顧後的衝動之舉。在完全沒有任何預警的情況之下,說出這樣的話,對海潮而言,簡直就是指天為地、指是為非,當然會難以接受!

  她願意如海潮的意道歉,只不過不是因為誣蔑,而是為了她沒有循序漸進的計劃這整件事,更是為了她枉顧谷勸告的一時衝動。

  「對不起,海潮,請原諒我的急躁與魯莽。」她倉促地起了身,匆匆離開。「我……我想到附近的小溪邊整理一下儀容,失陪了。」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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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9-20 00:05:26
第五章

  初始只是小碎步地奔走著,後來索性邁起蓮足,頭也不回地往前跑,蘭翮一口氣衝到了潺潺的小溪邊,才停下來大口喘氣。

  她跪倒在溪畔柔軟的草皮上,俯視著水鏡中的自己。水面裡的人兒滿臉的懊惱,全都是針對自己。

  她到底在搞什麼鬼?為什麼把一件應該好好坐下來談的事兒,用如此不智的方式胡亂處理?她到底是哪根筋不對勁了?

  蘭翩自問著,其實很清楚,她的心裡根本是一片混亂,使她沒有辦法好好面對任河事情,始終若有所思,而混亂的根源,就是谷!

  她挫敗地捂著額頭。不是她要時時刻刻在意他的,而是他本身,就是一個不容人漠視的存在。

  一想起谷,排山倒海的思緒便沒完沒了。

  他在無形之間,給了她許多的關心與照應。蘭翩不知道,原來谷以前行馬的速度是飛快無比、一日千里,只知道自從上馬以來,他從未表現過不耐煩。

  馬兒慢慢地踱步,他便悠哉悠哉地賞著風景,偶爾說句笑語解解悶……一想到自己總是冷顏以對,漠視他的關心,蘭翩不禁懊悔地呻吟了一聲。

  他的關懷在無意之間,暖暖地包圍了她;想必他是摸透了她骨子裡的硬脾氣,所以故意不露痕跡。要不是海潮剛才一直哀哀叫,她也不會知情。

  然而,一旦知情之後,被珍寵、被憐愛的感覺便洶湧地沖上心來,擋也擋不住,她只能故意裝作不在乎。

  但是,裝傻也沒有用。谷嵯和她之間,有股壓力一直在向上攀升;當他的身影愈來愈令她安心、他的接近愈來愈令她習慣,她就愈來愈怕這樣的自己,和籠罩在他們之間愈來愈緊迫窒人的壓力。

  她似乎一步步在淪陷,然真正令人憂心的,卻是——她並不覺得淪陷下去有什麼可怕之處。

  蘭翩為難地閉了閉眼,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她從水面上瞧見自己身後有道頎長的身影,俯看著她的神情似笑非笑,十分邪氣逗人。

  「谷?」她迅速地站起身、回過頭,小廝輕便的打扮使她原本就靈活的手腳更加利落。「你什麼時候過來的?」他看了她多久?為什麼不叫她一聲?

  一想到自己方才正專心地想著他,卻被他牢牢地瞅視著,蘭翩的雙頰便立即嫣紅似火。她是用什麼表情想著他這個人?他會不會從她的神情中看出端倪?

  「剛來而已。」谷的語氣有一貫的漫不經心,望著她的眼神卻很認真。「怎麼樣,你還好吧?」他仔細地審視著她的臉龐,想讀出她的心。

  但是,他最快讀出來的,是她的靈雅美麗。

  扮成小廝的蘭翩,容貌仍是驚人的。這一路上,只要有別的男人多看了她一眼,谷就忍不住有股想揍人的衝動,強烈得讓他懷疑自制力是否已不存在。

  灰撲撲的短袍幾乎藏不住她纖細玲瓏的曲線,她的蜜膚雖然增添了扮妝成小廝的說服力,但那豐潤的紅唇卻又大大地將說服力打了折扣,使她依舊可人。

  不說別的男人!就說他自己好了,一路上,他是多麼多麼渴望著她的滋味……

  被他這樣的目光熾烈地瞅著,蘭翩心口坪然。有許多時候,她都覺得他的注視是會灼人的;他所掃視過的肌膚,沒有一處不泛著酥麻熱燙的感覺;而他的眼神就像漩渦,將她的魂兒深深吸入,使她的招架能力愈來愈薄弱,近乎於無……

  「我沒事。你來得正好,我正有事要找你談。」蘭翩極力裝出平靜的語氣,不露出一絲為他所動的意思。

  谷懾回心神。「想跟我談什麼?」他爾雅一笑,牽動了她的心。「蘭翩,只要是你想說話,我一定抽出時間來聽你說。」

  一件事明明只要一句「好」或「不好」就可以貼切表達他心裡的意思,可谷卻總要說得像是他怎麼做都只為了她;明知道這是他那張蓮花嘴變出來的甜滑把戲,但她卻無法不被他震動。

  她刻意不去理會那口氣中的親暱與輕哄,正經八百地說道:「我們的行程,不用為了我一個人而慢了下來,該有多快的馬速,就行多快的馬速,我絕對可以努力配合的。」

  「哦。」他笑得壞壞的眼神,像是很高興她終於知道他為她做了什麼事。「為什麼要勉強自己?」

  「救人如救火,為了那些被誘拐少女的安全,我們的動作應該要愈快愈好才對。」她認真地說道。

  「不必那麼急。」谷主掌的情報網也在偵查著這件事,因而他所知道的,遠比蘭翩多更多。「這件事到目前為止,並沒有你想像得那麼危險。」

  「你怎麼會知道?」她一臉的不相信。

  谷露出了一個「我就是知道」的笑容。「你想想,那麼多年輕貌美的少女被誘拐,就代表這是有目的而為,而在那個目的達成之前,少女們被好好看護著都怕來不及了,怎麼會有任何危險?」

  這麼說來,好像也有幾分道理,但這畢竟只是推測。「這個目的會是什麼呢?」

  「也許是要為某個勢力極大的男人,建立一座佳麗三千的後宮。」谷半開玩笑、半是認真地說道,眼中很快地閃過一絲複雜的光芒。「你應該也知道,少女身上最引人垂涎的特質,無非就是她的純潔了,不是嗎?」

  後宮?純潔?「你不正經!」蘭翩怒目而視。

  「哪有?我只是在推敲事實而已,不代表個人立場,好嗎?」他作這番推論,自然是有他的道理了。

  蘭翩不想聽他的歪論,遂岔開話題。「那些誘拐少女的人持續地做這件事情,難道他們一點不怕被那些少女的家人揪出來,送往官府定罪嗎?」

  「並不是人人都像你這樣,鍥而不捨地追蹤他們,找回自己的家人。」

  「為什麼?」她不瞭解。

  「老實說,如果一個黃花閨女失了蹤,找回來也是個大麻煩。」谷分析其中利害給她聽。「因為,若是被人知道她曾經失蹤過,就得面臨名節敗壞的命運,而有許多人為了家譽,都乾脆放棄找尋的希望了。」

  「那樣做實在太過分了!」蘭翩憤慨地喊道,激動地握起小巧的拳頭。「家不是一個避風港嗎?避風港不是要容納所有的船隻嗎?如果只是因為一艘船可能壞了,就把它摒拒在外、棄之不顧,那它算什麼避風港?」

  谷輕拍著她的肩,安撫她激動的情緒。

  蘭翩的這番話不只是在譴責那些薄情的人,更透露出她對家庭的期待。谷從小也是個孤兒,蒙得師父與師娘的收養,才能無憂無慮地成長,也因為如此,他格外能夠體會蘭翩此時的忿忿不平。

  「總之,咱們還是維持這樣的馬速,緩慢前進就好。萬一趕路太急而你卻摔斷了臂膀或腿骨,那才更麻煩,到時候那些少女就沒有人聞問了。」

  蘭翩咬著下唇,不置一詞,只是暗中下定決心,一定要快些學會騎術。

  她轉過身,面對溪流,默默地動手清理身上的髒污。遲疑了一會兒之後,她問:

  「海潮……海潮還好吧?」

  「大吼大叫完就失神地坐在地上,動也不動。」還得勞駕他這個主子把他拎到蔭涼處,免得小傢伙被曬成人干。谷嵯都快要搞不清楚,到底誰是主子、誰是小廝了。「怎麼了?被海潮的劇烈反應嚇到了嗎?」

  「誰說我被嚇到了?」蘭翩是絕對不會輕易示弱的,她倔強地說道。

  「你沒被嚇著就好。」谷似笑非笑地應著,請將不如激將地道:「這件事看起來很難擺平,海潮平時雖然開朗好說話,但一提起這件事便像是變了一個人。海潮這麼凶悍,你還想糾正那雌雄顛倒的觀念嗎?」

  「當然,半途而廢可不是我的習慣。」她會再找個機會,和海潮好好談一談。

  「哦,是嗎?」谷小心翼翼地斂住唇畔得意且愉悅的微笑。當初用這個點子絆住她!還真是用得對極了!

  蘭翩邊掬起水來清理衣衫,邊思索著如何幫助海潮,而谷就躺在她身後的草皮上,聞著花香,享受似地望著她忙碌的纖細身影。

  午後的陽光暖暖地照在兩人身上,沈默的片刻是很溫馨的。蘭翩只顧忙著,卻沒有發現這一刻,她的心情如此放鬆自然,她竟是如此地享受谷的陪伴……

  和海潮好好談一談,糾正海潮對自己性別的錯誤認知,已經成為蘭翩近日來首要的棘手問題。

  那天,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的海潮,很快又和她恢復交談,嘻嘻哈哈一如往常,毫不介懷在心。海潮天真活潑、不拘小節,蘭翩真的很喜歡這小傢伙,因此無論如何,她都要幫助海潮回返正常的生活,這就和找尋紅珊一樣迫切。

  海潮與紅珊一樣,都像是她的小妹妹;然而不同的是,海潮給她的感覺遠比紅珊來得貼心。

  蘭翩總會忍不住將兩個人作比較。紅珊雖然樣兒甜美,但也許是自己一直憤著她,她比海潮驕縱嬌氣,偶爾還會任性地發起脾氣;蘭翩總惦著她還小、不懂事,所以處處讓著她。海潮就不同了,雖然動作粗魯,但總是謙和極了,左一句蘭翩姐姐、右一句蘭翩姐姐,喊得她好甜好窩心。

  唉,紅珊……一想到她的脾性、再想到她的失蹤,蘭翩不禁頭疼。

  連續趕了幾天路,繁華的市鎮終於到了。一行三人風塵僕僕,由谷領著她們去投棧。

  用過晚膳、收拾好一切之後,蘭翩便將海潮拉到庭園。

  這時,月已上天,漆黑的天幕懸著幾點冷星。傍晚時分,才剛下過的一場雨,驅走了白天裡陽光曝曬的暑氣,涼風徐徐吹來,和著花香,舒服得讓人想倒頭大睡。

  「蘭翩姐姐,有話不能明天再講嗎?」海潮打了個好大的呵欠,只想睡覺。

  一連幾天,每日都坐在馬背上悠閒地「散步」,這種不趕路的生活遠比趕路更叫人疲倦;行經荒山,夜裡都宿在破廟空屋,山上濕氣重、寒意濃,睡得骨頭都疼了,只想趕快在軟軟香香的榻上蜷成蝦米狀,呼呼大睡。

  「不行,我們一定要在今晚好好地談一談。」白天裡,要不是身邊有人,就是忙著其他的事,根本無法靜下心來溝通,惟有在夜深人靜的時候談論正事,才不會被人打擾。

  海潮遊目四顧。「那你不介意我坐在這個花圃上聽你說吧?」

  「不介意。」

  海潮坐了上去,安了個好姿勢,上眼皮便愈來愈沈重了。

  蘭翩站在月輝之下,背對著海潮,緩緩地說道:「我要說的這件事,對你來說很重要。海潮,你要鎮定地聽我說完才可以,不能再像上次一樣激動了。」

  上次?上次是哪一次?他怎地想不起來了?

  「可以嗎?」蘭翩小心地問著,打定主意這回要慢慢來,就算海潮暫時無法接受也不強求。

  「嗯……」海潮漫應著,上下眼皮已然膠合在一起。蘭翩姐姐,請原諒我,我不是不聽你說,只是我實在撐不住了……

  得到海潮的答允,蘭翩遂放開心懷地直言道:「其實,我那天說的話是千真萬確的事實。海潮,你不是個少年,而是個少女。」

  蘭翩停了一下,給海潮充分的時間消化完她的語意。她回過頭,看見海潮正認真地垂首思索的模樣,沒有再度暴跳如雷,她放了一半的心。

  「海潮,會生氣嗎?」她試探地問著。

  生氣?海潮的腦袋瓜像釣魚似地輕點著,三魂七魄都快被周公拖去作客了。

  為什麼要生氣?他只是好想睡一覺而已,就算有什麼該生氣的事情發生,也得等睡飽以後再說呀。他神智不清地困惑著。

  海潮模模糊糊地應著。「不會呀……」

  「不會就好。」蘭翩再度旋過身子,仰望著天邊的明月,開始曉以大義。「你上次說過,女人是禍水、是災星、是煞劫,只有上輩子沒做好事、沒燒好香的人,這輩子才會受罰來當女人。這種說法,其實是不對的!」

  「哦……」海潮在夢境之中隨口喃喃。

  「當女人不是上天對我們的懲罰。雖然許多女人總是被男人欺負、被命運擺佈,但只要女人自己堅強一點,命運也不該只是不幸的。」就是這樣的信念支撐著她,在最難熬的時候,也咬著牙我黨撐下去。

  海潮身子一歪。徹底向睡魔投降。」

  此時,自花圃後頭走出了一道後朗瀟灑的身影,悄悄地佇立著,腳步之輕,連蘭翩都沒有注意到。

  「像我,雖然不曾當過乞兒,但遭到絕對不會好到哪裡去。」也許是今晚月色淒迷、也許是因為正認真聽著她說話的海潮讓她感到貼心,蘭翩突然感懷起身世,坦言地說出隱藏著的心事。「其實,我並非血統純粹的外族人。我娘當初就是因為拗不過我爹的甜言蜜語,將終身托付給他。可是我爹始亂終棄,逼得不得不將我帶回到關外去。在我的心裡,永遠都記得爹是怎麼毆辱她的。」

  言及此,她已微微地顫抖起來,彷彿眼前又出現那提著鞭子猛揮的兇惡男人,和渾身浴血、跪地哀鐃的女人。

  「我娘遇人不淑,鬱鬱而終。她臨死之前,將我托付給霍嬤嬤。我跟著霍嬤嬤學舞、跟著她東奔西跑去賣藝,走遍了窮山惡水,也看過太多男人的可怕行狀。」

  也許是因為她常遊走在邊緣地帶吧,所以看到的男人總是那麼粗暴惡劣;就算他們曾經表現出溫柔的一面,也只是想騙騙純潔無辜的小綿羊上鉤而已。

  蘭翩眼中盈著玉淚。「許多男人根本就是禽獸,以傷害女人為樂,從小目睹過那些景象,我實在不敢相信男人會有好心腸。也許我的防備心已然過當,但我寧可一竿子打翻一船人,也不願意一失足成千古恨。」

  向著月輝,蘭翩仰起螓首,絕不讓晶瑩的淚水流淌下來。

  不,她想起來了,她並非全然不相信男人。在這個世界上,起碼有一個很特殊的男人是她怕不了、討厭不了的;她雖然曾經極力要自己防著他,但偏偏就是做不

  他的眼神總是含著笑意,或許譏誚、或許嘲弄,但永遠都能讓她感覺到心安與溫暖。雖然只要凝著那雙眸子,她就是嘴裡反抗到底,死都不承認他是善意的,可她心裡還是清楚地知道,他是無害的。

  那個男人就是谷……想起了他,她的心兒便不自覺地變得柔軟,她沒有辦法硬起心腸,將他與其他男人等閒視之。

  此時,一股暖洋洋的氣流突然襲了過來,有力的臂膀從後頭環住了她有如弱柳拂風的腰身,爽冽好聞的氣味與灼人熟悉的體溫包圍了她,就算不用回頭去看,她也猜得出是誰來了。

  為什麼他總是在她想著他的時候出現?是因為他們默契太深,還是因為她太常想起他這個人?

  「別慌,是我。」谷情難自禁地擁住了她。

  饒是再風流不羈的他,總是似笑非笑地逗惹懷中佳人,此時也不禁激動地真情流露。

  自從上次兒過她緊張兮兮地為海潮看門之後,疑惑已在心底深種。他不時在想,蘭翩為什麼強烈地排拒男人,尤其是排拒中原的男人?

  如今,他才知曉,原來她會奮不顧身地保護每個有難的女人,是因為見多了被男人欺侮的女人,心生不平與憐憫,所以斷不容許自己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谷欣賞她這種見義勇為的個性,卻強烈地憎惡造成她如此性格的種種事由。當他聽見蘭翩微微哽咽地說出往事的時候,他只想扼住那些人的頸子,活生生地奪去他們的生命。他們居然敢這樣傷害蘭翩的心靈,居然敢!

  太多的怒意與憐惜橫亙在胸中,醞釀成驚人的風暴。谷這才發現,蘭翩不只是在賞芳園裡,以曼妙的舞姿與絕美的笑容懾住他,她甚至早就入主他的心,得到了他的愛,只不過他一直都沒有發現在胸口為她翻騰的熾熱情感是什麼。

  如今撥雲見日,他知道自己已然愛上了她;一顆晃蕩已久的心,徹底地臣服在她的羅裙之下!

  「谷?」蘭翩任自己耽溺在他的懷裡,汲取他的暖息,心頭除了溫馨與安然的感覺之外,她沒有任何負面的情緒。

  如果可以的話,她真想將這一瞬間延長至永恆——但是,許多疑惑選擇在此時一一躍上心頭。谷為什麼會突然出現?他什麼時候來的?她的心底話,究竟被他聽去多少?

  一思及此,蘭翩立即七手八腳地掙脫他的懷抱。「放開我、你快放開我。」

  她使勁地脫身逃開。轉過身,她便發現海潮倒在花圃裡睡得東倒西歪,只差沒有磨牙和打呼。

  而谷……她看著若有所思的他,那墨瞳中的情緒太複雜,她看不出個所以然來。但是,那迥異於平時漫不經心的眼神,讓她清楚地知道,他聽去的真心話已然太多太多,多到遠遠超過她願意讓他知悉的範圍……

  蘭翩頓時感到窘怒交雜,俏臉一瞬間脹紅了。

  現在嵌在他眼神之中的,是什麼樣的情緒?是憐憫,還是嘲戲?他在同情她的遭遇、她的見聞嗎?一把火在她心底開始蔓延。

  哼,省省吧!她最不需要的,就是別人的同情;同情不是恩惠,而是侮辱!

  多日來的相處,蘭翩心底深處也明白谷不是那麼惡劣的男人,但是不想被人輕視,尤其是不想讓他看穿心底傷痕的自衛意識,卻不自覺地詆毀谷,以怒氣勃發的方式來保護自己。

  「你怎麼可以偷聽我說話?這樣很沒有禮貌的,你知不知道?」蘭翩其實想要更加聲色俱厲地吼罵他,可是她的語彙裡找不出更毒辣的句子;罵他沒有禮貌,這已經是極限了。

  她火怒地以噙淚噙得紅通通的水眸,狠狠地瞪了谷一眼。

  那模樣,對谷而言,遠比潑辣叫罵更具有譴責力,鞭笞得他難受極了。

  「蘭翩,我……」她紅了的眼眶,讓谷猛然一震。她要哭了、她快要哭了,該死的,這全是因為他情不自禁現身的緣故嗎?

  谷的心狠狠地擰了一下,安撫的話語被她的淚眼截去了下文。他不知所措……

  向來無所不能的他,竟然也有不知所措的時候!谷簡直不敢相信,但她強撐著的倔強模樣,除了讓他啞口無言之外,再也激不出第二個動作。

  他是如此地在乎她、愛戀她,以至於她任何細微的表情與反應,都足以顛覆他習以為常的一切!

  「我什麼我?偷聽就是偷聽,你還想強辯什麼?」蘭翩不想講理地低吼著,慢慢退開。「你不要跟上來啊,要不然我就恨死你!」她賭氣地威脅著,然後迅速地跑回房裡,重重地扣上門扉。

  谷被她的威脅定住,等到伸手為時已晚地往前一扣,卻只是擒住了滿掌的清風而已。

  這是他第一次嘗到懊惱的滋味,竟是如此地不好受。他早該知道,以蘭翩的驕傲,是絕對不會容許讓人見到她懊喪失意的一面;而他,正觸犯了她的大忌。

  但是,她怎能要求他在聽到那麼過分的事情時,還能保持理智、避不出面?她怎能期望他在察覺到她的悲傷時,能狠著心腸,不現身來安撫她?她那些維持自尊的念頭,都是對他的苛求啊!

  谷握起了雙拳,夜裡的寒風逐漸將一度逃失的冷靜吹送回他的大腦。他不後悔在無意間傾聽了蘭翩的過往,這只會讓他珍惜她、愛護她的心意變得更加強烈而已。

  只是,他得要耗上好大的力氣,才能頓住出口己的步伐,不跟上前去。

  她的驕傲讓她此時此刻面對不了他,而他也不想冒著被她「恨死」的危險,硬逼她面對面。

  他會給蘭翩時間,讓她調整窘怒的心情,但是只在他能忍受的範圍之內;然而,他能忍受蘭翩逃離他的耐性,其實也不會太多。

  谷瞇起了雙眼,若有所思地望著那扇緊閉的房門,心中五味雜陳。

  雖然蘭翩很有心要幫助海潮,但試了又試,總有陰錯陽差的時候,所以到了最後,海潮還是搞不清楚自己真實的性別,仍舊大剌刺地以男性自居。還是一樣地樂天開懷,一樣地大力扒飯、大口吃肉,日子過得沒有什麼變化;就算有,那也是主子和蘭翩姐姐的事兒,與他無關。

  四方餐桌上,海潮偷眼覷著分坐在他左右的一男一女。

  說也奇怪,自從那天蘭翩姐姐不曉得要說些什麼,卻被他全程睡掉之後,隔晨,她跟主子就好像槓上了,氣氛很不對勁,他們一度好轉的關係,好像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主子的保護欲與佔有慾似乎更強了,而那雙老是引得女人傾心的桃花眼,再也不曾隨便亂瞟;要是再有少女看著他咭咭發笑,他亦不為所動,一雙炯亮的眼神就只牢繫在蘭翩姐姐身上。

  而蘭翩姐姐卻像是在賭氣似的,對主子一點也不客氣,甚至常常避他遠遠的。

  「今天的菜餚真好吃,對吧?」愛講話的海潮,很努力地想提升用餐氣氛,只可惜沒有人搭理。

  海潮簡直欲哭無淚,這種死氣沉沉的情況已經持續幾天,他都快被問壤了。嗚,這是種處罰嗎?罰他那天沒有專心地聽蘭翩姐姐說話嗎?他保證下回不敢了,拜託誰好心來開口說說話,就當是佐餐的調味品,好嗎?

  然而,誰都沒有意願出來圖個場面,他也只好默默地進食。

  直到晚膳用畢過後,谷才悠悠地開口吩咐道:「海潮,去叫店家進來收拾這些碗盤殘餚。」

  「是。」海潮無精打彩地應著。

  蘭翩像是什麼也沒聽見,理都不理會的,逕自回到下榻的房間去。

  谷望著她離去的背影,若有所思。他所給蘭翩的緩衝時間,已經夠久了,而他再也忍受不了她繼續這樣對他不理不睬、不聞不問。

  谷其實很清楚,如何行事才能讓她不得不再注意到他;而他正打算這麼做。

  「順便要他們給我燒一桶熱水,我要沐浴淨身。」他的眸心升起了詭譎的精光,投射向蘭翩的背影,不著痕跡地提高音量。「對了,海潮,等會兒過來替我刷背。」

  「替主子刷背?」海潮一愕。這個吩咐倒是新鮮得很,聽都沒聽說過。

  「刷背?」已經走到房門口的蘭翩,聽到這句話之後,立即轉身過來,一臉的不贊同。

  「怎麼,你有意見嗎?」谷好整以暇地望著一閻翩,眼中有著挑惹的意味。

  她可對他有反應了!谷的心底掠過了得逞的笑意,俊顏上卻瞧不出半分端倪。

  自從聽見蘭翩自述過往之後,這個固執的小女人便再也沒有理會過他。被他聽去秘密的困窘,使她只顧著保全自己的驕傲與面子,卻沒有考慮過他的感受。

  愛著蘭翩的他,日日夜夜都在渴望著擁她入懷,可她卻時時刻刻都在迴避他。谷無法忍受冷落,一心只想再度引起她的注意,就算是這種心態像透了思春期未滿的少年郎,他也毫不在乎!

  他只要蘭翩好好地面對他,此時、此刻!

  「好好好,我這就去叫店家為主子準備。」海潮興沖沖地往門外沖。

  「慢著,你這麼高興做什麼?」就在海潮要與她擦身而過之際,蘭翩眼明手快地拉住海潮,懷疑地問著。

  「我當然高興啦,以前主子入浴,可從來都不讓我伺候呢。」海潮愉快地說著,像只亟欲討好主人的小狗狗。「能蒙主子重用,這到底是好事一件嘛。」

  蘭翩不以為然地掀掀眉。以前都不讓海潮伺候沐浴,那為什麼現在就改變主意了?蘭翩強烈懷疑谷別有用心,他是不是想對海潮出手了?

  「海潮,別理他。」她緊張地說道,將海潮揪得死緊。

  海潮瞪大雙眼,十分驚愕。「可他是主子耶!」

  「主子?得了吧!」蘭翩一針見血地輕喊著。「平時可沒見你對他有多尊敬。」

  「是嗎?」海潮皺著眉,對她毫不客氣的反駁百思不解。「我不是一直都對主子畢恭畢敬、有旨必遵的嗎?」

  「兩位,吵夠了沒有?」谷環著雙臂,悠然地輕笑。看到蘭翩否決得那麼激烈,他知道他的小小伎倆就要成功了。「我的身子黏答答的,巴不得立即洗個熱水澡。海潮,究竟誰才是主子,就該聽誰的話,瞭解嗎?」

  「完全瞭解。」海潮甩脫蘭翩的箝制,飛快地跑出了房間,銜命而去。

  「你休想對海潮不軌!」蘭翩誓死不退讓地喊著,根本就沒有注意到谷眼中一閃而逝的詭譎光芒,也全然忘卻了之前不想搭理他的冷然。「要刷背是吧?何必勞動海潮,我來幫你不就得了嗎?」

  她保證,這項工作旦由她接手,他鐵定不會失望,因為她會狠狠地為他刷掉一層皮,痛懲他的色心!

  谷俊朗的面容揚起了一絲計謀得逞的笑意。「既然你自告奮勇,那我就卻之不恭了。有勞你了,蘭翩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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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9-20 00:05:50
第六章

  一直等到足以容納兩人入座的大型浴盆被抬進谷的房問,一桶接一桶燒熱的清水注滿了那巨大容器之後,滿室裊裊輕煙,蘭翩才赫然發覺,她為自己攬了一個什麼樣的麻煩。

  剛才為了保護海潮的清白而自告奮勇做的事,擺明了就是要看谷的裸身嘛!

  蘭翩暈眩了一下。裸裸裸……裸身?一簇烈焰真火衝上她臉頰,轟的一聲開始燃燒,她開始不爭氣地想要背棄曾經說過的話,偷偷地溜走。

  「把門關好吧。」待來來去去的僕傭都佈置妥當,各自退下,房裡只剩下他和蘭翩兩個人這後,谷說道。

  「把門關好?」蘭翩重複了遍,感覺到自己的體溫開始不正常地飆高。她確定,真的要和裸裎的他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嗎?

  「是呀,不關上門,難道要招待由此過往的人們,見識我美男出浴的景像嗎?」他邪氣地笑了笑,別有深意的眸光幾乎蠱惑了她的理智。

  「哦。」蘭翩反應遲鈍地照他的話去做。

  當她扣上門扉,轉過身來的時候,發現谷已經將骨節分明的大掌握在衣襟上。他深邃的眼眸凝視著她,藏著邪肆的笑意,像是很享受她此時的不安,打算要恣意欺負她的模樣。

  蘭翩簡直花容失色,再也撐不起絲毫平靜的面具,他的手部動作讓她的心兒愈跳愈急,幾乎要從喉間躍出。「你在做什麼?」

  「寬衣。」谷露出一個別具魅惑力的性感微笑,決心要勾起她最羞赧的反應。「洗浴之前,不是都該寬衣嗎?難道你都是身子、衣袍一起洗,一舉兩得的嗎?」

  「當然不是了,誰會那樣做啊?」她脹紅著臉反駁道。

  「那你都是怎麼洗的,可以告訴我嗎?」他沙啞輕笑,挑著危險的話題。

  「不可以!」蘭翩低吼,真想痛斥他的下流居心,但是她的眼神卻左右迴避,不敢瞪住他,怕觸及他手中的動作,不過眼角餘光還是瞥見了他將扣子一顆顆解開。「我……我先迴避一下,等你坐到浴盆裡去之後,再進來伺候你好了。」

  她慌慌然地轉過身,心跳從來沒有如此飛快過,一心只想逃離現場。

  但,她的手還未觸及門把,谷便隨手握住衣帶的一端,呼的一聲甩了過來,纏住她的楚腰,將她硬生生地捲回他面前,還讓她穩穩地站定。

  「啊——」蘭翩簡直怕死了他這一手嚇人的功夫,老是把懼高的她整治個頭暈腦脹。

  「不用迴避了,為何不乾脆在這裡等待呢?伺候我入浴,不也是你自告奮勇的嗎?」谷的桃花眼裡寫滿了調侃,切切地凝視著她。

  蘭翩窘迫得很。「我……我……」她支吾了半天,卻還是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她當初之所以會那麼做,是顧及到不讓谷欺負海潮,倒沒想到居然把自個兒送到虎口去了。這輩子,她甚至還未看過男人的身體呢,如今卻要伺候一個大男人入浴,為他澆水擦背,等於是某種程度的體膚親近;饒她再是大膽,又怎能不羞惱萬分?

  如今,她只想逃走;但是,只要一想到狼狽出逃恐怕又得再次經歷那被拋高拉回的可怕經驗,她就著實無法勇敢地採取行動。天知道,她有多痛恨這種落居下風的感受,但她的勇氣就是溜得一點也不剩。

  谷盯牢了她的眸仁,緩緩地扯開衣襟,每個動作都帶有深刻蠱惑的意味。

  細小的汗珠已沁在蘭翩額際,她緊張地說道:「我不出去,但我轉過身總可以吧?」

  「這麼養眼的情景,你確定你真的想錯過嗎?」谷低笑著,聲音暗啞。

  「你少臭美了!」蘭翩背向著他,幾乎跺起腳來,發急地嚷道。「快把衣服脫掉!」

  「是的,謹遵你的命令,把衣服統統脫掉——一件都不剩。」笑意在谷的唇畔擴大再擴大,那模樣竟是如此地邪惡逗人。

  蘭翩簡直要呻吟出聲。聽聽他的話!他說得好像是她硬要脫掉他的衣裳似的。天哪,她哪是這麼不知廉恥的女人啊?

  蘭翩頰似火燎,卻堅持不還嘴。誰曉得衝動地還嘴之後,他又會想出什麼可惡曖昧的話語來讓她難堪呢?

  直到身後傳來嘩啦啦的水聲,確定谷已經進入浴盆之中,蘭翩才緩緩地回過頭,正視擺在眼前的一切。

  那座由檜木片綁制而成的澡盆很大,足以讓谷舒適地坐在其中,他的墨發凌亂微濕,愈見浪拓之情。蘭翩很難想像,就算谷褪盡了華麗雍容的衣物、單單只是赤身露體地坐在澡盆之內,看來仍有風流瀟灑的不羈氣勢;他的身軀健美而陽剛,蓄滿了無窮的力道,讓人不得不相信他是無所不能的。

  蘭翩幾乎是著迷地望著他看,甚至偷偷地嚥了好幾口口水,不爭氣亦不自覺地擺出一臉癡呆傻相。

  「蘭翩,小心你的口水就要淌下來了。」谷打趣道,心裡卻為能徹底蠱惑她的自己感到自豪,一股男性的驕傲油然而生。

  「哪有?」她倔氣地反駁著,卻還是下意識地抬起衣袖擦了擦下巴。

  被蘭翩這樣看著,一股慾望陡地升起,氤氳了谷的眼。他勾勾手指,硬是把她勾到面前三步,將被熱水浸透的巾帕拋給她。「開工了。」

  她接過了巾帕,徐緩地走到他身後。愈是接近那個澡盆,她所感受到的熱度就愈高,她身上、額前的香汗流得愈急,俏臉也就脹紅得愈是厲害。

  澄澈的水面下,他的男性就在水波之中若隱若現,蘭翩既是好奇、又是羞赧,小心地以谷的寬背為屏障,勒令自己不去看任何不該看的東西。

  還未開始工作,澡盆裡散發出來的熱氣便讓她裡裡外外的衣衫至少濕了一半,她已然揮汗如雨。

  蘭翩掬起水來,輕潑在他身上,熱水澆過他的體膚,古銅色的肌膚立時泛起了暗紅色澤,襯著他結實精幹的體魄,看得蘭翩莫名地口乾舌燥。

  「磨蹭夠了嗎?可以開始動手了嗎?」谷佻達地問道。雖然背對著她,還是能夠清楚她的每一縷思維,知道她嫣紅似火的嬌頰是多麼可人。「蘭翩,喜歡你所看到的一切嗎?」

  「不喜歡!」她的語氣過度悍烈,連自己都知道是在虛張聲勢。「一點點都不喜歡,但我會忍耐下來,就當作是在擦拭床板桌面好了。」

  「是嗎?床板桌面哪有我這麼性感撩人?」谷輕輕嘲弄著。「原來你是個口是心非的小騙子。」

  他悠然輕笑,每一個朗朗笑聲都幾乎彈斷了她繃得死緊的心弦。

  蘭翩不答,開始動手。她拿起巾帕,揉擦在谷肌肉州結的背部肌膚上。谷的神經開始變得敏感,她那纖細的嫩指在勤奮的工作之中,總會不經意地擦上他的體膚,一陣又一陣的酥麻熱流竄入了他心脈,此時,他的感覺神經已然敏銳到了極限,就連水紋微微的動搖,都會引發他難耐的慾望。

  他已然鍾情於蘭翩,一顆心全為她柔情似水,此時受到這等誘惑,心中的激濤又怎能按捺得住?他不是聖人;再說,聖人也肯定會為蘭翩瘋狂!

  谷打定了主意,非要一親芳澤不可!

  「蘭翩,到我的面前來一下,好嗎?」他柔聲地誘哄著。

  「你想做什麼?」是想玩花樣嗎?警鐘在她的心底噹噹噹地響起。

  「我的頸側好像有點怪怪的,你來幫我看看這是怎麼回事,好嗎?」他客氣地請求,語音全然的純潔無辜。

  一想到繞到他面前去,就得與他炯炯的目光相交,蘭翩便打了退堂鼓。

  這傢伙也許常讓女人們伺候洗浴,早已習慣了在女人面前袒胸露體,可這卻是她生平第一次見到男性的裸軀,而且還是一個善於挑逗她的心的邪惡男人,她不想讓他看到她臉上的紅暈與羞赧,讓他太過囂張得意。

  「一會兒洗完之後,你自個兒拿銅鏡照照吧。」如果他能在銅鏡裡照出一顆大豬頭來,那她將會很高興的。蘭翩孩子氣地低聲詛咒。

  谷仍然不死心地勸哄她。「這個角度,只怕很難用銅鏡照得出來呢。」

  蘭翩裝作什麼也沒聽見,拿著巾帕往他的背部狠狠地刷了兩下,以示不滿。

  「算了算了,我還是叫海潮過來幫我看看吧。」谷提起丹田之氣,就要召人來。「海——」

  「在哪裡?」蘭翩猛然打斷他的召喚,語氣惡狠狠、燒騰騰,就像是要著火似的。「我現在就來幫你看看!」她說話的態度,陡然變得凶怒不已。

  谷噙著惡魔般的笑容。「你幹麼突然變得那麼凶呢?」他聳聳肩,一副言者無心的模樣。「蘭翩,你究竟是怕我輕薄了海潮,還是你正在為我吃味?」

  吃味?蘭翩差點被胸臆之間驟升的酸氣熏昏。「我當然是怕你對海潮不軌了!」她振振有詞地說著。

  但是,經谷一提點之後,她才赫然發覺,自己哪裡是擔心海潮來著?她根本就是不願意讓任何女人看去谷此時的模樣,即便是才及十二歲的海潮也一樣。

  這種彆扭的心態是在捻酸吃醋嗎?她為什麼會為谷吃味?為什麼如此在意讓別的女人觀賞谷坐定在浴盆中,卻依然風流自傲、悠然不羈的模樣?

  一連串的疑惑,逼得她不得不去認真探究谷之於她的意義。蘭翩思索著,卻也心不甘、情不願地繞到他前頭去,盡可能讓眼睛不要往不該看的地方瞟去。

  「哪裡不對勁?指給我瞧瞧。」

  谷大咧咧地背靠在澡盆邊,故意拉開與她的距離,指著左頸惻,手臂賁起的肌肉十分結實,充斥著陽剛的氣味,看得蘭翩臉紅心又跳。「就在這裡,接近髮根處,看到了沒有?」

  蘭翩站得直挺,匆匆地看了一眼便轉移視線。「我看是沒怎麼樣嘛。」

  「你離那麼遠,當然無法發現異狀了。」谷漾著無害的笑容,一步步勸誘她進入陷阱。「你得再靠近一點,才能看得清楚呵。」

  見他說得如此正經八百,蘭翩也只好莫可奈何地湊上前了。

  她往前跨出一大步,腳尖抵著澡盆邊的底部。

  「對、對,像現在這樣,再靠近一點。」谷像是催眠似地鼓勵道。

  她雙手撐在澡盆外緣,以維持平衡感,上半身橫過了水面。熱呼呼的水氣直衝向她胸口,撩弄得她香汗淋漓、益發燥熱,而谷古銅色肌膚更是幅射出熾烈灼人的熱度,更讓她欠動難安。

  為了不再讓他不住抱怨,蘭翩索性湊得好近去看,微喘的嬌息都呵在谷的闊肩上。她的腦中一片空白,甚至沒注意到谷在她靠近時渾身一僵。她的鼻尖吸取著源自他昂軀的好聞體味,除了他邪氣的笑容之外,她根本再也記不起其他。

  「看清楚了嗎?」谷故意很嚴肅、很正經地問道,一副公事公辦的態度,瓦解她的戒心。

  為了不讓谷看穿她此時的意亂情迷,蘭翩努力地作出認真研究的樣子,沒想到卻讓有心逗惹她的谷逮住一個可乘之機。

  谷邪氣地輕笑著,眼中滿滿的都是渴望與索求。當蘭翩腓紅的臉蛋兒離他很近很近的時候,他悄悄地將鐵臂環在她腰後,十指有力地攏緊。

  「我看不出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來。」蘭翩絲毫沒有察覺到他的動作。她正想往後退開,卻撞到了圈圍在她腰後的一雙鐵臂。

  谷驀然地收緊了力道,蘭翩便撲通一聲,以極為不雅的姿勢,摔進浴盆裡,水花猛烈地濺開來——

  「你!」她只來得及發出一聲尖叫,上半身隨即往水裡沉。

  蘭翩又驚又怒又困窘,這下可好了,原本被水氣渲染得濡濕的衣衫,很快便全都浸濕了,牢牢地貼附在她身上,使她曲線畢露,狼狽不已。

  谷從水底下撈起了她,讓她坐在他盤起的腿上。

  才剛破出水面,蘭翩便又嗆又咳又想破口大罵,額前的秀髮貼在她臉上,不往往下滴的水流讓她睜不開雙眼;她的雙手猛揮著,卻只是把水花潑得到處都是,她的粉拳連一記都沒有擊中谷。

  「你這個混……」正當她要吼罵出聲的時候,谷的嘴唇已然壓了下來,吞去了她所有的詛咒。

  強悍的男性氣息,自她的芳唇灌入她的心;他不只是封鎖了她所有的語言,甚至強行渡了她一口氣,霸道地驅走了她剩餘的神智。

  蘭翩被他悍烈地吻著,什麼也想不起來,只覺得這一刻好像在雲端漫步著。谷探著她的芳澤,與她的丁香小舌嬉戲共舞,逗著、惹著,逼得她幾乎要逸出歎息。

  谷滿足極了。他渴望蘭翩的滋味好久好久了,久到讓他幾乎要瘋狂。這美麗又倔強的小女人每天都在他的面前晃,她的音容笑貌無不誘惑著他;此時的親暱並非輕率任性而為,而是過度積壓對她的熾情,一旦爆發而採取的索求行動。

  蜜吻著她,谷厚實的指掌並沒有閒著。他布著繭的粗糙大掌自她的衣襟裡探入,找尋她的柔軟豐盈,卻不意地觸及了一圈又一圈的裹胸布。

  離開了她的唇,蘭翩猶自氣喘吁吁,無力思考。

  谷皺起濃眉盾著她的胸前。他懷疑自己是不是瘋了,否則當初為何堅持要蘭翩扮成小廝?瞧瞧他,為了不讓別人覬覦她的美麗,居然堅詩對她的飽滿豐盈做出如此可怕的事,他真是太不可原諒了!

  谷摸索著,找出裹胸布的接合處,他扯開活結,一圈接一圈地抽開。

  蘭翩眨著迷濛的雙眼,望著他的動作,不解地呢喃問道:「你在做什麼?」

  「釋放你。」谷瘖啞低語,嗓音中充滿激情與渴望,在拉開最後一圈的棉布之後,他用力拋擲掉長長的布料,情難自禁地吻上她那重見天日的蜜般峰巒。「我要釋放你,蘭翩。」

  當他的唇瓣吻上那片處女地的時候,閃電般的快感擊中了蘭翩,她難耐地往後弓起身子,更加突顯出傲人的賁起。

  蘭翩昏昏沉沉,任他對她做出種種邪惡的事,卻無力阻止。她的螓首就靠在澡盆上,無力地側著,半瞇起星眸,不能自主地嬌聲呻吟著。

  在澡盆旁邊,有一面琢磨光亮的銅鏡正照著她,鏡面誠實反映出她此時的神情。蘭翩瞇眼望著,發現鏡中的女人臉上泛著慾望與迷茫,還有溫柔與熾情。

  蘭翩從來沒見過這樣的自己;熟悉的小臉上綻放著陌生的熠熠光彩,寫滿了心甘情願的蕩漾春情;而當谷吻上她胸前的蓓蕾時,她激動地弓起了身子,眸間迸射出一陣陣的狂喜,光芒璀璨得令她好迷惘。

  蘭翩困惑極了,在不住低聲輕歎的同時,努力地想從迷情中抽出一絲理智來思考。鏡中的女人是她嗎?真的是她嗎?如此地為谷陶醉,在他的親吻與愛撫之下,欲拒還迎,即便是衣衫褪落也毫不羞赧,只是盡情地綻放……

  衣衫褪落?

  一道驚人的意念貫穿了她的迷茫,燥熱的身子同時恢復對環境的些許敏感度,感覺不再只是凝結在他唇舌滑過的那一點。蘭翩赫然發現,她的上身涼涼的,衣衫是真的被谷解開了,就敞在她纖細的腰際!

  怎麼會?蘭翩驚愕地瞪大眼睛。這是什麼時候發生的事?她的注意力怎麼可能只集中在他的舔吻,卻一點點也沒有思及那些吻落在她身上的意義?

  即使意識已稍稍恢復清醒,但谷的接觸仍是火熱而充滿誘惑的,幾乎在一個不注意,她便會再度迷失在那些歡愉之中,無可自拔。蘭翩必須要好努力、好努力,才能維持那一些些的理智……

  她早知道,自己對他的警覺心是極低的,她的身子總是將他當作是自己人般地不加抗拒,但是她從來都不知道,她竟然對他不設防到這種地步!

  谷之於她,有別於其他人的種種不同,此時統統回流到她的腦海中,逼得她不得不去思考,他究竟有什麼通天本事,從一開始到現在,能夠瓦解一道道的關卡,讓她的身子比理智更容易接受他?他是用了魔法蠱惑她,抑或是他已成了她心的主宰,所以能對她為所欲為?

  心的主宰?!引思及此,蘭翩登時渾身一震,毫不猶疑地直覺到答案就是這一個。她輕顫著。難道說,她早已將芳心暗許了他,所以心甘情願地任他為所欲為?

  「放輕鬆。」谷察覺到她的僵硬,在她的身上低聲安撫著。「我並不想傷害你。」

  蘭翩沒有理會他,她被自己歸納出來的結論嚇壞了。芳心暗許?為所欲為?天哪,這太可怕了!她什麼時候沈淪得如此之深,卻一點都不自知?

  千思萬緒橫亙在心,亂成一片。然……若果不是心繫於他,她又怎麼會默許谷對她的千般親近,甚至與他朝夕相對、晨昏共度?除了谷,世上根本沒有另一個男人對她有這樣的能耐!

  她早已對谷動了情,肯定是!

  赫然發現自己對谷動心的蘭翩,一時之間手腳全亂了,惶恐多過於喜悅。據她所知,愛是一種威力太強大的情感,會使人全盤屈服。她怎麼會讓這種令人懦弱的情感纏上她?她不要變得軟弱,不要啊!

  蘭翩陡然清醒,霍地推開了他。「放開我!」

  她盈盈的水眸極力防備似地瞅著他,氣色因為環繞著她嬌軀的熱水,與他所做的挑情之事而變得紅撲撲,十分可人。

  望著谷被慾望與某種她所不知道的柔和情緒籠罩著的俊容,蘭翩依然不覺得他有何可懼;這個男人是無害的,反倒是從她心底萌了芽的熾情,像是會咬人似的,讓她不知所措,只想趕快逃得遠遠的!

  「怎麼了?」谷的目光和她一樣迷茫;入情之深,使他無法敏捷地像平時一樣反應靈活。

  「你這下流的登徒子,居然敢輕薄我!」蘭翩氣息不穩地羞憤低喊著,其實氣自己比氣他更多一些,都是「愛」惹的禍,讓她像個傀儡娃娃般地任他擺佈!

  谷望著她凌亂的衣襟、的那宛如嬌艷玫瑰般綻放的臉蛋,這一切都在在證明了她也和他一樣,享受著衝動激在兩人之間的激情,這是兩情相悅,怎能說是輕薄呢?

  他慵懶地說道:「別激動,你也陶醉在其中了,不是嗎?」

  「誰?你說誰也陶醉在其中了?」敢情是他試探出她愛上他的事實了,所以才如此篤定地說出這種下流的話?

  蘭翩嘴硬地反駁著,抵死都不承認,仍然把面子看得比什麼都重要。在察覺到他的目光正熱切地凝定在她胸前的某一處時,她手忙腳亂地拉攏衣襟,笨手笨腳地想要快些爬出澡盆外。

  「你去哪裡?」谷輕輕握住了她的手臂,不讓她輕易離去。

  蘭翩原本就慌張得全身無力,被他這麼一碰,狼狽地又摔回水裡。

  「小心!」谷抓起了她,看著她嗆咳的窘態,邪魅地抑榆著。「要是渴了,桌上有一壺好茶等著你去喝,犯不著在這裡猛吞洗澡水。」

  「謝、謝、你。」真感激在這當兒,他還說得出這種俏皮話啊!蘭翩像是要殺人似地瞪著他。「你放手,我不要在這裡讓你欺負。」

  「我欺負你?」谷搖搖頭,不認同她的指控。「我這不是在取悅你嗎?」

  「才怪!」蘭翩低吼一聲,俏臉脹紅得幾乎要爆炸。取悅?他竟然說得出這麼無恥的話來。「不准你再作弄我,現在,讓我離開,否別我會——」

  「會恨死我的,對不對?好沒創意的威脅。」谷迫切的慾望已經漸漸淡去了,所以很有閒情逸致逗著她玩。

  「你信不信我說得出、做得到?」蘭翩咬牙切齒,真的打算卯足全力與他拚命。

  「信,怎麼能不信呢?」他裝作小生怕怕地應著。

  輕笑之後,解除了蘭翩一觸即發的怒火,谷緩緩斂去那些玩笑心態。

  他很清楚「適可而止」這句話的意義。如果接下來的日子,他還想要蘭翩伴在身側、不給他臉色瞧,那他最好就此罷手、讓她離開,別再挑戰她的尊嚴與驕傲,即使那將會讓他十分難受。

  「你要走就走吧。」谷聳聳肩,心裡其實不如嘴上大方。天知道,要不是怕造成反效果,他真想罔顧蘭翩口是心非的意願,再和她溫存一番。「你要我扶你一把嗎?」他彬彬有禮地問道。

  「不用。」蘭翩如蒙大赦,笨拙地連滾帶爬跳出澡盆外,落荒而逃,在地上留下一道濕答答的水痕。

  谷依依不捨地目送著她離開——不,應該說是逃開。

  望著撫過她柔嫩身子的人掌,上頭似乎還殘留著她的馨香與觸感,一抹笑意緩緩地揚了起來。

  雖然他的慾望尚未徹底得到解決,但不管如何,他總算打破了蘭翩與他的僵局,不是嗎?

  想起她方才蜷在他懷裡呻吟嬌喘的模樣,像是有著千般萬般的心甘情願,谷露出又壞又滿足的笑意。也許蘭翩自己都沒有發現,然她要他的心,可是與他一樣急切呢!

  接下來的日子,蘭翩都過得有些迷亂茫然。

  只要一想到幾天前,她自找麻煩地為谷洗浴刷背,而與他發生了什麼驚世駭俗的事兒以後,她便窘得不知如何是好。

  可偏偏每當憶起這事兒,心頭又總是竄過一陣陣驅不散的羞人喜悅,著惱的情緒便甩也甩不脫。

  谷這個邪惡的男人,究竟對她施了什麼法術?為什麼能讓她乖乖地愛上他?他到底有什麼過人的能耐,能讓她的心不由自主地偏向他,而不再受到自己的控制?

  唉,有沒有什麼辦法,可以把「愛」從她心底剜除?她不要這種會讓她一再受到谷擺佈的情感,即便是他無害、他不招她討厭,她也不要啊!

  蘭翩陡然回神,發現自己正和海潮站在大太陽底下。

  對了,他們三人明兒個該繼續趕路,她此時不正要帶著海潮前往市集去購買乾糧,以便在中上充飢嗎?怎麼走走著,她又出神了?

  「對不起。」她向海潮道歉,暗斥自己的散漫與不專心。

  「沒關係,趕快打起精神就好!」海潮人小鬼拍拍她的肩,訓勉著。「我到前著去看看,你趕快跟上來。」

  蘭翩伏受教地點點頭。市集裡人多熱鬧,海潮畢竟還小,哪兒有熱鬧就往哪兒鑽。她跟不上海潮飛快的腳步,就只能叮嚀她別走得太遠,但實在沒有多餘的心思陪海潮瘋瘋癲癲。

  「蘭翩姐姐,這邊有賣飽滿又好吃的水梨,咱們買兒顆在路上解解渴,可好?」海潮在前頭搖搖振臂,向她猛呼。

  蘭翩點了點頭,朝海潮走了過去。

  就在海潮親暱地喚她作「姐姐」的時候。走在蘭翩身後的一個男人注意到了。他小心翼翼地跟在她身後,暗中地觀察著她,卻沒有被蘭翩所發覺。

  蘭翩帶著海潮到處採買,正當她低頭揀選物料時,那名男子遂上前來搭訕。「姑娘,上街來買東西嗎?」

  蘭翩的眼中閃過一絲驚訝。她已經夠仔細地作出一身小廝的打扮了,照理說只要開口說話小心些,莫露出專屬於女子的溫婉嗓音,就不該被人認出來才是,但為什麼眼前的男人卻輕而易舉地看穿她的妝扮?

  蘭翩打量地掃視了他一眼。那男子瞅著她的眼神,帶著驚艷之光,灼灼地焚視著,而當她的眼神溜到他的腰身時,赫然發現他的衣帶上竟繡有玄黑星紋。

  她愣了一下,視線再往上調。當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眼前的這個男人,正是那些誘拐少女們的同黨之一。他藉故過來攀談,是想要把歪主意打到她身上來嗎?

  正當她無言地揣想時,那男子又開口了。「姑娘,可否借一步說話?」

  蘭翩猶疑著,一時之間,也不曉得自己該點頭、抑或該搖頭。

  為了早點取得紅珊的消息,她實在很想進一步探探此人的口風,但谷與她約法三章的話語,卻在心裡迴盪著——「我要你答應我,不許再像上回在賞芳園那樣,試圖混入那些人手中,否別,我是會懲罰你的。」

  當時,她對這要求是抱持著愛理不理的態度;而如今,谷在她心中的比例已經變得太重,連帶的也使她無法忽視他的要求。

  就在這猶豫不決的當兒,海潮突然愁眉苦臉地跑了過來。「蘭翩姐姐,我肚子好疼哪,想回客棧解手。該買的東西,你都買好了嗎?要是好了,咱們就一起回去吧。」

  蘭翩望定那男人。當他聽見海潮喚她「蘭翩姐姐」的時候,竟露出了得意兮兮的笑容。她當下便明白,他是如何得知她是個女人。

  輪流地看著身前的男人和海潮,蘭翩很是為難。

  這是兩個截然不同的抉擇,她不曉得自己該乍心麼做才好;她要不就是暫時把紅珊拋在腦後,與海潮回客棧;要不就是違背了谷的要求,再度與這誘拐少女的男人周旋一番。

  她該選擇哪一種抉擇才好?蘭翩咬緊了下唇。

  「快快快,我快忍不住了。」海潮捂著肚子,急切地催促道。

  「海潮,你……你還是先回去吧。」蘭翩心裡千思百想,最後還是決定先聽聽這男子究竟想說些什麼話,再作盤算。「要是主子問起來,就說我採買好了乾糧,會順便去看看胭脂水粉,所以晚一點回客棧。」

  海潮的肚子咕嚕咕嚕地叫著,夾雜著令其臉色青白的劇烈絞痛;一聽到蘭翩這麼說,海潮也沒再質疑些什麼,便往客棧的方向飛奔而去。

  聽到面前女扮男裝的小姑娘隨口編出了個借口,只為和他說幾句話,上前來與蘭翩攀談的男人緩緩地露出了詭譎的笑容,像是篤信著自己的詭計已成功了一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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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9-20 00:06:12
第七章

  當蘭翩提著大包小包的日常用品回到他們下榻的客棧,已近薄暮之時。

  她懷著惴惴難安的心思,踏入她和海潮共用一間的客房時,才發現谷早已沏了壺好茶,在裊裊茶香之間,悠然地等待她歸來。

  「怎麼了,為什麼看起來失魂落魄的?」谷和往常一樣輕笑著,那笑中妥善地藏著精明的銳光,只是蘭翩正沈浸在自個兒的思緒當中,沒有發覺。

  「沒、沒有啊!」被他一語驚醒之後,蘭翩有種心虛的感覺,忙不迭地否認。

  藉著擱置東西的動作,她掩藏住混亂的思緒。自從被他看去身子的那一晚之後,面對著他,她總是忍不住羞怯,嬌容上時時泛著潮紅,氣勢足足矮了他一大截。

  「是不是還對上回的吻念念不忘?」至少他本人就是如此。谷陵佻達地說著,唇際凝著邪肆的笑意。

  他緩緩地起了身,踩著狩獵般的敏捷步伐接近她。

  盼了蘭翩好半天,他已然太思念她的味道;她片刻不在身邊打轉,都讓他感到空虛不已。那股幾乎吞噬人心的空虛感受,使他徹底地明白蘭翩在他心中獨一無二的地位。

  「你胡說!」蘭翩只是口頭上反駁著,一雙腳卻釘在原地,動彈不得。

  她望著他危險地一步步靠近,力持平靜的心房開始鼓動得厲害,隱隱之間,有著莫名的期待。

  「是不是胡說,得要經過試驗之後,才能知道。」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來到她的身前,左臂勾住了她如弱柳拂風的腰身,右掌箝起了她小巧的下巴,輕憐蜜吻著。

  蘭翩承受他溫柔情濃卻又霸性不羈的侵襲,竟沒有絲毫反抗;她輕啟朱唇,歡迎他的長驅直入,與他的唇舌交纏在一起。

  她的心裡盈著惆悵愁緒。這是第二度,也許也將會是最後一次和他作如此親暱的接觸……一思及此,所有的顧忌便被拋諸腦後,蘭翩單純而熱切地回應著,與上回的生澀完全不同。

  她的心兒很傍徨。午後遇到的男人,說他叫宋栩,很欣賞即便打扮成小廝、依然娟秀端麗的她。他承諾要帶她到一處不須與人為奴的好地方,並用盡許多好聽的話語來誘惑她上鉤。

  蘭翩心裡還記著谷與她約法三章的話語,因而對這提議顯得興致缺缺。

  可是,他不以為意,愈是碰著了軟釘子、愈是不肯放棄,最後還強行約了她時間地點,說了不見不散,一副豪氣干雲、想帶她遠走高飛的模樣。

  至此,蘭翩開始猶豫了——

  她一方面下意識地不願離開谷,一方面卻又惦著宛如手足的紅珊。她知道臥底之事,谷是絕對不會答應的,但是眼看著一條拯救紅珊的捷徑出現,要她裝作視若未睹、將它白白錯過,她的心兒將會很不安。

  但是!要她甩頭離開谷,又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一想到要這麼做,蘭翩的心痛得都像是要裂開了。

  她到底該怎麼做才好?蜜吻之中,蘭翩非但沒有被這親暱的動作襲去心魂,反而還茫然地蹙起柳眉。

  「你連我吻你的時候,都無法專心。」谷微微地鬆開了她,有些不悅地抱怨著。「在我懷裡的時候,你只能想著我,不許你惦著別的人、別的事,聽清楚了嗎?」

  語畢,他堅定的唇再度覆上了她。蘭翩莫可奈何地承歡,心中交戰不已。

  赴約?不赴約?她的心中搖擺不定,始終沒有定論。

  惟一明白的是,就因為有這件事的發生,她才終於體認清楚,自己對谷有多麼難分難捨;一切不想離去的理由,都只是因為谷這個人,就算她曾經一再向自己否決他在心中的地位,那也只是自欺欺人的說詞而已。

  幾經思慮之後,是晚,蘭翩仍然決定單槍匹馬地赴約。

  不管怎麼說,她都曾經發過誓,一定要好好照顧紅珊。既然她承諾在先,認識谷在後,凡事都有個先來後到的次序,那麼這個約,她是非赴不可了!

  至於谷……也許就此分道揚鑣,以後再難相見了。

  薄薄的月輝自窗口射入房內,淡淡的光影看來竟有幾分淒涼。蘭翩捧著發疼的心兒,小心翼翼地自榻上起身。

  為了不驚醒海潮,她沒有點燈,就著淡淡月輝,摸黑將隨身的包袱草草地收了收。

  她來到海潮的榻前,這小傢伙正睡得東倒西歪,嘴裡唸唸有辭,聒噪得連睡覺都不放過喋喋不休的機會。

  瞭解谷的為人之後,她也明白了他對海潮完全沒有什麼不軌的意圖,當時或許是為了留下她而故意誤導她的吧!

  蘭翩對著海潮天真的睡顏苦笑了一下,暗暗祝福海潮能早日恢復正常的生活,才拎起包袱走出房外。

  夜已經深了,客棧裡幾乎所有的人們都已經睡下,燈火盡數熄滅,就連谷的房裡也不例外。蘭翩依依不捨地望著他的房門,舉步維艱,只覺得眼角微潮,熱熱的水液就要淌下。

  她愛谷,她不想離開他!蘭翩的心裡不住地吶喊著。

  直到此刻,她才願意向自己承認、並正視這個事實。蘭翩按了按眼角,想吞回泣意。之前,發現了自己對他的愛意,但為了不讓自己受到牽制,她根本沒想要珍借這得來不易的感覺,一心只想快些得脫看似軟弱的感情。

  然而,此時面子不再重要了,驕傲也沒有什麼好珍惜的,臨到她要離開的時候,她才發現,原來什麼都不要緊,最要緊的是她愛上了谷!

  她愛谷呵,不知從何時開始,她便深深地、深深地愛著他。

  蘭翩的心鼓瘋狂地擂著,不想走,卻又不得不走。呵,也許吧,也許人總是要臨到失去的時候,才會發現與自己失之交臂的,是多麼珍貴的東西!

  蘭翩默默地望著那扇緊閉的門扉,悲傷地猜想著他是否好夢正甜,完全沒注意到那道蹺腿坐在屋簷上、悠然俯視著她的俊朗人影。

  半晌之後,蘭翩才毅然決然地往後門口走去。

  「這麼晚了,你拎著包袱是想上哪兒去?」一陣溫潤低啞的嗓音自上頭吹了下來,瞬間定住了蘭翩的步伐。「是想出去散散步、賞賞月呢,還是打算偷偷地溜走?」

  那似笑非笑、調侃嘲弄的語調,縈繞在蘭翩耳際,她猛然一愕,順著聲源抬起頭來——

  有如銀紗覆地的月輝星光之下,那雍容的五官、瀟灑的身影,乃至於風流自如、浪拓不羈的態度,都不容錯辨。谷正坐在屋簷上,居高臨下地俯睨著她,他微微地側著頭,像是十分玩味著她此時的驚愕。

  「谷,你為什麼會在這裡?」蘭翩掩不住訝然地尖聲問著。「夜都已經深了,你不去歇息,獨自一人坐在屋簷上做什麼?」

  她傻傻地盯著他看,分不清心中究竟是什麼情緒。她到底是很慶幸在尚未離開之際,便被谷發現她的行蹤,還是很憤怒自己的一舉一動,他竟都瞭若指掌?

  「彼此彼此哪,你不也是一樣,夜裡不休憩,拎著個包袱隨處亂走?」他語意悠然,不慌不忙地調侃著她。

  看到他那壤壞的模樣,熟悉的火氣再度竄起,蘭翩決定藏起雀躍的情緒,表現出怒意與傲然。

  「怎麼不說話了?」谷笑得十分輕鬆寫意,蘭翩卻只感覺到沈重的壓力迫她而來;他的笑容像是種掩飾,後頭藏著他的不悅,她好想快些拉開後門離開。

  在她的指掌差點觸及門閂之際,只聽兒身後呼地一聲,空氣像是被極厲害的兵刃破開,伴著巨大的風勢,從她身後向她刮來。

  蘭翩還來不及反應,就發覺自己騰空了!後門門閂離她的指尖愈來愈遠,她想掙扎,但那麼做好像沒有用,她根本身不由己。正當蘭翩想要驚叫之際,便發現自己的軟臀底下已經有了堅硬的支撐物。

  她定睛細看,天上的玉盤兒離她好近好近,而地面上的花草園園卻都離她好遠好遠,身畔有一處令人安心的熱源,讓嚇得手腳冰冷的她好想貼近取暖。

  「臨高眺遠,這兒的風景很好吧?」蘭翩正往他挨近,谷便悠然啟口了,他慢條斯理地從她的腰間收回弄情索。

  「放我下去、放我下去,我怕高!」蘭翩不自覺地揪住他衣擺,慌張低嚷著。

  谷一手攬過她的楚腰,一手握住她小巧的下巴,安撫地說道:「怕高的話,就別往下看,專心看著我就好了。」

  蘭翩一瞬也不瞬地望著他瞧,他邪魅的眼神中有著令她心安的力量,登高的恐懼緩緩地紆解。

  「你還沒有回答我。」谷輕笑著提醒。「這麼晚了,你拿著包袱想上哪兒去?是想去散步賞月呢,還是打算偷偷溜走?」

  蘭翩呆望著他。月光下,他的眼神炯亮得不可思議,她是絕對不可能錯認那其中似笑非笑、莫測高深的意味。

  他會這麼問,肯定是知道了她今晚打算離去,所以坐在屋簷上靜候她行動。更何況,他的眸間有太多壤壞的笑意,彷彿洞悉了她的所有思慮。

  「你是專程來攔截我的?」她不可思議地問道。

  谷笑而不答,但那看透一切的笑容,已然說明了一切。

  「你怎麼可能知道?」蘭翩失控地驚問出聲。

  他既沒有和她一道去市集,親眼看見宋栩如何與她搭訕,而她回到客棧之後,又小心地末曾露過任何口風,甚至謹慎地比平時沈默許多,他怎麼可能會精準情到?是海潮打的小報告,還是他料事如神?

  「胭脂。」谷好看的雙唇輕輕吐出關鍵語。

  「嘎?」她不懂,胭脂跟這件事有什麼關係?

  「海潮先你一步回來,告訴我!你打算去看胭脂水粉。」

  「女人去看那些女人家的小玩意兒,有什麼不對嗎?」她理直氣壯地問道。

  「沒有什麼不對之處。」谷笑笑地拂去垂落在她額前的烏緞秀髮。扮妝成小廝的她,那股靈秀之氣仍是萬分吸引人。「但發生在你身上,就格外不尋常。」

  蘭翩不悅地問道:「難道我就不可能去看那些梳妝打扮的小東西嗎?」

  在他眼中,難不成她是個完全沒有女人味的女人,連看胭脂水粉都顯多餘?蘭翩的心兒頓時有了受傷的感覺。

  「不是不可能,只是你現在心中有事,根本沒有閒情逸致去塗香弄粉。」

  蘭翩的性子他很清楚;在她的心裡面,別人的事永遠比她自己的更重要,而他,就是深深為她這對人熱情盡心的個性所牽引。

  蘭翩瞪大了雙眼,一語不發地看著他。他真的將她看得如此透徹?

  谷客氣謙沖地微微一笑。「我說得對嗎?不對的話,請你指正。」

  她簡直不敢相信,原來破綻只出在一個微不足道的借口之上,憤怒與不甘讓她好想放聲尖叫。

  谷收拾起玩笑的心情,一臉嚴肅地問道:「你又想去一會那誘拐少女的男人了,是嗎?」

  蘭翩莫敢置信地搖搖頭。「你不可能連這件事都知道,不可能。」

  「但我就是知道了。」蘭翩既然不關心自己的事,了心只為別人打點,那麼她心裡流轉什麼樣的思緒,他只要稍一推敲便不難猜到。谷泛起了邪肆的微笑,緩緩地宣佈道:「你,違背了我們之間的約定。?

  是,除卻那些恐怖的屈打招數,他也不是沒有法子可以整治她啊。

  「不,我絕對捨不得處罰你。」那只會讓蘭翩離他愈來愈遠。心知她對中原男人的可怕脾性有著畏懼的谷,揚起了一絲教人看不透心意的邪肆笑紋。「我倒是很想讓你一輩子都離不開我。」

  「你到底打算要怎麼做?」她屏住呼息,無法從他的玄黑眸子看出端倪。

  「你說呢?」他笑得讓她心慌慌,竟讓她聯想到了伺候他洗浴時的旖旎情景,那時,他的眼神也是這麼邪惡、笑容也是這麼可惡的……

  蘭翩驚喘一聲。難道說,他又想要再度看遍、吻遍她的身子?

  那、那可不行!她驚慌地想要開口阻止她,卻矛盾地發現心底竟泛起了一些些的期待。

  分不清是喜悅亢奮,抑或是緊張羞怯,總之,谷的俊容愈湊意近,蘭翩的心裡就忍不住地發毛。她的嬌軀不著痕跡地往旁側移動,不料,軟臀卻挪到了一塊鬆動的瓦片上。

  蘭翩才瞪大眼睛,正覺得臀下有異的時候,還來不及揪住面前的谷,她的嬌軀直往下墜。

  眼看著地面的黃褐塵士愈來愈近,蘭翩一顆脆弱無力的心臟幾乎要被嚇得立時靜止。

  「救我,谷!」她狼狽地呼救著,雙眸緊閉,用力地朝空擺動雙手,心裡害怕得不得了。

  但是,只要一想到谷那一手精湛的甩索功夫,總是將她狠狠地當空一拋,再慢條斯理地接住,懼高的蘭翩便忍不住地哀嚎道:「要是你敢再將我提吊在半空中,就算救我一命,我也絕對絕對不會原諒你——」

  說時遲、那時快,她竟已落到一具溫暖堅實的懷抱之中。

  「看來,我們真的是心有靈犀一點通。」谷悠然輕笑,接穩她的姿態無比瀟灑隨意。

  感覺耳際呼呼風聲已息,蘭翩駭異地喘著,這才驚魂未甫地睜開雙眼,發現谷不知何時已後發先至地自屋簷履至地面,不偏不倚地將她接個正著。

  的確是心有靈犀一點通!若不是他們的想法相同,在那危急凶險的當口,他又怎麼來得及照她的話去辦?

  饒是有驚無險,蘭翩仍被嚇得心臟無力,口齒不清。「謝……謝謝……」

  「不必言謝。」谷低頭朝她咧嘴,閃亮的笑容幾乎閃盲了她的眼睛。「當我決定要帶我的女人進房時,我只會溫柔地擁著她進屋,絕對不會用五花大綁的方式拽她進去。」

  「你……你的女人?」蘭翩驚訝覆述,嗓音愣然地拔尖。「你不會是在指我吧?」

  「正是你。」他的鐵臂抱牢了懷中佳人,足下快意地往房門一踹,進入他下榻的客房。「需要這麼驚訝嗎?我早已跟你預告過了,不是嗎?」

  警鐘在蘭翩心中叮噹亂響,擾得她心緒凌亂,像是被攪成一鍋的大雜燴。

  這時,夜已深了,他抱著她進入他的房裡來做什麼?噢,不管做什麼都不對,她不該乖乖遵從的。再說,她手裡還揪著自個兒的小包袱呢,她不是要趕去見宋栩嗎?為什麼還蜷在他懷裡,動也不動?

  「你什麼時候預告過了?」不下不,她怎麼會問這個問題呢?她不是應該要死命掙扎、遠遠逃開才是嗎?蘭翩心兒好亂。

  「就在我要把你從賞芳園帶走的時候。」當時說這話,逗她的成分居多,然別不乏真心誠意,只是他當時並沒料到,竟一語命中了日後的如火渴望。「從那時候起,你就該有心理準備要成為我的女人了。」

  谷手勁溫柔地將她放在床榻邊,蘭翩忍不住翻身想逃。

  「你想到哪兒去?」他雙掌抵在她身子的兩側,靠她好近,與她鼻息交融。

  「放開我,我、我不想和你在一起。」夜深人靜,兩人共處一室,又是這般地親近,讓她很是不安。

  「是嗎?你不想要和我在一起,也一點兒都不喜歡我,對嗎?」他低低切切地問著,很是親暱,呵在她耳邊的暖熱氣流,像是在逗弄她似的。

  蘭翩幾乎神魂不屬,只記得嘴上不能認輸。「……對,沒錯。」就算愛煞了他,也絕對不能鬆口承認。

  「你這美麗的小騙子。」他緩緩地貼上她,唇瓣幾乎銜著她綿軟的耳垂。「如果你真如你口中所說,一點點都不在乎我,也不想和我在一起,那剛才應該是拎著包袱扭頭就走,怎麼會站在我的房門口,傻望半天呢?」

  他抬起頭,鼻尖頂著她的,輕輕摩掌,熠熠的眸子鎖牢了她。

  「你!」蘭翩的雙眼瞪得奇大。

  他看見了!他看見她在他房門口徘徊躊躇的蠢樣、看見她捨不得就此離去的依依情狀,而且他還該死的將她眼中最細微、最渺小的情感波動看得一清二楚,知道她捨不下他……

  噢,該死的!她還有什麼事,是他不知道的?

  蘭翩困窘不已,對著他得意至極的笑容,她下意識地只想用怒氣來掩飾一切。「你這卑鄙的——」

  谷湊唇過去,堵住她不住咒罵的檀口,結結實實地給她一個吻。

  一陣天旋地轉之後,蘭翩再度張開雙眼,才發現自己懸在床側的雙腿不知何時已被谷提放到床上,她正好好地安躺著,谷就伏在她身上,體貼地以雙掌撐著床,不願意壓壞她。她的嬌軟抵著他的堅硬,狂躍的心跳交疊著,互成驚天動地的迴響。

  羞赧的情緒排山倒海而至,蘭翩只想遠遠地逃。

  「別逃,讓我愛你。」谷暗啞地低語,眸神帶著無堅不摧的魔力。

  蘭翩如遭雷擊。愛?他說的可是「愛」這個字?

  谷在她的髮際落下綿密的吻。「早在我們相遇的時候,你的勇敢已吸引了我注意;在賞芳園的時候,你的美貌與舞姿懾住了我的心。自那之後,我便為你縈懷,這些日漸累積的情感,你可知道?」他低柔地語著。

  蘭翩因赧澀而僵硬的嬌軀漸漸軟化,只覺得一把情火在週身焚著,讓她冰樣的心不得不涓滴消融。

  「你永遠不會知道,當我在庭園裡聽見你對海潮說,那些男人在你面前欺負女人、傷害女人時,我有多震怒,只想一刀解決了他們。」他情緒激動地近乎低吼出聲。「他們居然敢這樣傷害你,居然敢!」

  「你……你這是在為我抱不平嗎?」她好小聲地問出口,語中帶著訝異與不自覺的驚喜。

  「何止?」他一頓,低啞的嗓音裡埋了很深很深的愛憐情緒。「我更是生氣,都因為他們胡亂生事,才讓你厭惡男人。他們讓你厭惡其他男人,那倒無所謂;最可惡的是,他們居然讓你也厭惡起我來,這就罪該萬死了!」

  谷不住說著,憐惜的親吻也不住地落下。

  這話並不見俏皮,也不見趣味,蘭翩卻揚起了一個美麗至極的笑容。

  聽到谷的話,她繃緊的心弦全都鬆開了,不再步步為營、不再渾身尖刺,也不再過度敏感地護衛著自已,只因為她感覺到自己正被谷珍寵若。

  「我沒有厭惡過你。」她小聲地澄清著,不能讓他誤會自己對他的觀感。「雖然我曾經努力過,但總是沒有辦法像討厭其他男人一樣的討厭你。」

  谷抬起頭,注視著她的模樣像是鬆了一口氣。

  「我真該為你所做過的那些努力,好好地罰你。」他不住地摩娑著她的小臉,愛憐地捏弄著。「但是我卻只想愛你,好好地愛你。」

  「你……你也愛我嗎?」蘭翩幾乎是輕喘地問著,有些不敢置信,也有些羞赧,卻沒有發現自己無意中洩漏了什麼。

  在谷看來,蘭翩的問話已經把她對他的心意言明了。若不是她正愛著他,又何需用上「也」這個字?

  滿足的笑意點亮了他輪廓俊美的臉龐。「是的,我也愛你。」

  蘭翩開心也放鬆地笑了。原來,不只是她被愛情絆住,他也是被牽制住的一個呢。既然如此,他們誰也不輸給誰,又有什麼好不敢承認、不能正視的呢?

  她全然鬆懈自己,願將褪除防備的自己,任由他處置。

  察覺到她全心的順服,谷開始動作了。

  他解開蘭翩的髮髻,令她的發披垂在枕上,看來柔弱卻性感無比;他用牙齒咬開她衣上的盤扣、兜上的繫帶,讓每一道熾烈的呼息都灼著她胸前,讓她感受到他同樣瘋狂飛躍的心跳。

  眨眼間,蘭翩身上的衣衫都褪盡了,瑩玉般的嬌軀就展現在谷身下,為他的唇、他的掌所掠奪。

  「谷……」蘭翩忍不住反覆嬌吟著摯愛的名字,被他撩撥得神智渾沌、無法思考,只能以他為天、以他為地,全然地奉獻自己。

  她一臉心甘情願、任他處置的嫵媚樣兒,幾乎逼得谷瘋狂。他強抑著想立刻長驅直入的火熱慾望,耐心地在她的各個敏感點挑弄著,幾乎逼出她尖叫的衝動。

  直到蘭翩的身子為他準備好,羞人禁區也湧出一波又一波緩和他衝刺的潤澤蜜汁,無言地歡迎他的入侵時,谷才放縱自已朝那無人拜訪過的幽深花徑叩關,一遍又一遍地馳騁在她緊窒的幽徑內,徹底地饜足了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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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9-20 00:06:33
第八章

  當所有劇烈的動作都逐漸回歸平靜,身畔的男人也倦極入睡,傳來了平穩而規律的呼息,蘭翩這才緩緩地睜開雙眸,側著螓首細看他的睡容。

  熟睡之中的谷仍是好看的,唇畔依然揚著一抹風流瀟灑的笑痕,連人睡都不忘勾魂攝魄,對她施展無比眩目的魅力。

  蘭翩唇畔帶著愛戀的笑意,怔怔地望了他好一會兒,才悄悄起身,忍著身子深處的痛楚,靜靜著裝。

  她不後悔將自己交給谷,一點點都不。他們是兩情相悅的呢,難道這還不足以讓她付出一切,與他盡情地歡愛一場嗎?

  想起谷看著她的眼神是那麼熾烈,對她的態度又是那麼溫柔,毫不諱言正愛著她;這一切的一切懾服了她,讓她心甘情願為他沉淪。

  然而,夠了、已經夠了——她的世界不是只有谷而已;她不能一直陷溺於情愛之中,忘卻其他該辦的事兒、和扛在肩上的責任。

  和谷的一切到此為止,她該知足了。用最親密的儀式作為結束,她也不算對他、對自己有所虧欠;了結了和他的牽扯,她總算可以心無顧忌地去找宋栩,繼續她對紅珊未了的照顧責任。

  蘭翩再度深深地看了谷一眼,然後毅然決然地推門而去。當她踏出房門的時候,雖然謹慎且悄無聲息,然而床上原本睡得正熟的男人,卻像是有所感應似地動了動……

  因為宋栩說過了多晚都會等候她,說要與她「不見不散」,所以即便已經過了約定的時間,蘭翩仍奮力地朝著約定的地點趕去。

  此時,遠方已聞一聲尖過一聲的雞啼,東方的天際露出了魚肚白,清晨淡渺迷霧遍滿四周,寒氣甚重,蘭翩辛辛苦苦地趕著路,已然香汗淋漓,就怕來不及。

  終於,相約的地點已然在望,她抬首遙遙一看。宋栩仍舊等在那兒,人果然還未走開!蘭翩心兒一喜,加速地趕上。

  過度的喜悅及朦朧未散的朝霧,使她沒有分神去注意站在宋栩身旁的男子,只是一個勁兒地奔到他身後,細喘連連。

  「你可終於來了,我等了你好久。」宋栩正在與人說話,看樣子還是個故交。他適巧轉過身見著了她,不禁喜形於色,只是,那喜容像極了捉住耗子的貓,有些不懷好意。「孟仁,你過來鑒賞一下,這是我新發掘的美人兒。」

  「孟仁?」乍然聽到這意想不及的名字,蘭翩瞬間一呆。

  那男人回過頭來,看見蘭翩,也同樣怔住。

  他瞇起眼上下打量,看她身上小廝的裝束、因趕路而染上紅雲的雙頰和泛著盈盈水光的清眸。偏著頭想了一下,陡然觸動記憶,想通了許多事,他隨即露出可怕的笑意。

  遇上了和她交過手的孟仁,蘭翩也知道自己盤算的計謀即將被看穿,如果不快些轉身逃跑,只怕要被當場拆穿了。可是,對於紅珊的懸念,讓她始終邁不開腳步。

  是孟仁拐走紅珊的,要知道紅珊的下文,問他絕對沒有錯。蘭翩挺腰站定,暗忖就算是再危險無所謂,她找尋紅珊的心意仍然堅定不變。

  「宋栩,你這回果然找到了一個貨真價實的美人兒。」孟仁嘿嘿地笑著,十分邪惡,眼眸中蓄滿傷害蘭翩的意思。「只不過這個美人兒,她可是有爪子的。」

  「什麼意思?」宋栩一頭霧水。

  「這個美人兒,她先前有個小妹妹被我拐走了。那個時候,她追我可追得緊了,執意要找回她的小妹妹,我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擺脫她的。」孟仁停頓了一下,別有所思地望著蘭翩,眼中的情緒由好笑變為殘忍。「看來,我根本沒有擺脫過她,而是她改變策略,沿途追蹤打聽,最後竟自投羅網來了。」

  蘭翩知道這一回自己賴不掉,也不想再隱瞞用心了,遂鼓起硬鬥一場的勇氣,道:「紅珊呢?你把她藏到哪裡去了?」

  「看吧,她可不笨,你以為揭她上手,其實是中了她的計,她八成打算要潛入我們的手中,繼續她那個『萬里尋親』的偉大工程。」孟仁對宋栩解釋道,聲音中充滿了譏誚之意,俊美的臉龐看來陰森森。

  宋栩露出有些明白的表情。

  孟仁轉向蘭翩,一臉的親和笑意都是偽裝的。「你還在找紅珊是吧?她現在過得很好,有雕樑畫棟的房子住、有乖巧聽話的僕人使喚,日子不知道過得比你好上多少倍,我甚至不敢跟你肯定,她是不是還記得你?」

  蘭翩脹紅了臉。「你胡說!紅珊當然還記得我!」她一定還在等著她去找尋;紅珊總是這樣,一遇到棘手的事情便束手無策,只會引頸等待她出手相助。

  「那可不一定唷,據我所知,紅珊可是一直嚮往著富裕生活,就算因此而被男人當成是寵物般地豢養,那也無所謂。」孟仁輕笑著,對於當初那個虛榮好逸的蠻族小美人印象很是深刻。

  「你胡說,紅珊不是那樣的人!」蘭翩無暇細思,激烈地駁抗著。

  「是不是胡說,問她本人不就得了!」孟仁愉快輕笑。「不如這樣吧,你也裝得笨一點,別那麼機靈聰明,我就送你跟紅珊一塊兒去享福,如何?」

  「只怕那不是享福,而是活受罪。」蘭翩冷冷地說著,不為所誘。「天底下哪有那麼多便宜,等著人去占?」

  「原來,你一直都知情,而我竟然被騙過了。」看到蘭翩閃著精光的明眸,宋栩這才真正地恍然大悟。「孟仁,這下子主人的秘密命令有外洩之虞,該怎麼辦才好?」

  「我們尋尋覓覓這麼多美人兒,都是為了要進貢給主人忌憚的那個男人,所以個個都看得、卻吃不得。如今這女人是個絕色,也是個禍害,橫豎是不可能把她獻出去,更不可能白白放她走。」孟仁露出一抹可怕至極的笑容,望著蘭翩的眼神中,有著心術不正的算計。「這樣吧,乾脆咱們哥兒倆好好地享用一頓,然後殺了她滅口。」

  「好主意。」宋栩點了點頭,色心頓起。

  他們同時向蘭翩掃過來的眼神,陰沉得讓她心知大禍臨頭。

  蘭翩下意識地將包袱丟向他們,回過身正想逃命去,可惜已經太遲了。她披垂的長髮已被孟仁揪住,硬生生地將才邁開兩小步的她給拖了回來,往身後的榕樹重重一損,撞得蘭翩頭暈眼花,幾乎昏死過去。

  「你安分點,我就讓你好過一點,不然,你可有苦頭吃了!」

  「放……放開我,否別我要大叫了。」天已破曉,多少會有人早起,發現這裡的不對勁吧?蘭翩驚恐之餘,猶抱著一線希望。

  「謝謝你提醒了我。」宋栩邪笑著,解下了自己的腰帶,在蘭翩面前甩了甩。「綁上你的嘴,我看你還叫不叫得出來?」

  蘭翩死命地搖著頭,卻還是逃不開。孟仁緊緊箝制著她,而宋栩使力地將衣帶縛在她的嘴上,在她腦後打了個結,斷了她呼救的希望。

  「唔……唔……」蘭翩發不出求救的聲音,雙眸緊閉,心裡充滿了絕望。

  「我先來!」孟仁用力地扯開她的衣襟,露出覬覦得緊的笑容。「呵,這可是個上品呢,細皮嫩肉、肌理勻稱,美、真是美極了!」

  他低下頭,令蘭翩作嘔的嘴唇正待吻上她裸露的肌膚之際上陣強勁的風勢便自他身後刮了過來。

  孟仁才剛心覺有異地抬起頭,一條長長的細金索便把他的下身將他攀住,一圈又一圈地往上卷,甚至硬生生地拖下他扯著蘭翩衣襟的手掌,將他往後猛然一扯——

  孟仁立即往後摔去,重重地被砸在地上,發出了痛苦的嚎叫。

  「唔……唔……」蘭翩陡然睜開眼,見到谷宛如神人般地趕到,欣喜地流下淚來。

  俊朗非凡的谷踩著優雅步伐而來。他唇畔噙著瀟灑爾雅的笑容,眸中卻全無笑意,儘是凜凜殺氣。

  「你,也想染指我的女人?」他冷冷地問著站在蘭翩身後的宋栩。

  「不不不……不敢!」早在谷瞪向他的當兒,他便已鬆開對蘭翩的箝制。

  蘭翩用力地扯開綁在她嘴上的衣帶,驚魂未甫地朝谷跑了過去。

  「谷!」她全身發冷,足下發軟,幾乎傾倒在地。「你怎麼來了?」她離去的時候,他不是睡得正熟嗎?蘭翩在慶幸之餘,也有著疑惑。

  「我若不趕到,難道任你被這兩個人欺負嗎?」谷張開懷抱,將她緊緊擁住,讓她靠著身側,倚偎在他周全的翼護之下。「我說過要保護你,這句話定然不假。」他望著宋栩,全無憐憫之意。「是你用衣帶綁住她的嘴的?」

  「沒沒沒……沒有。」那瞪過來的眼神太可怕,宋栩下意識地否認。

  「沒有?」谷冷笑著,眸中蓄滿火焰。「那麼這條衣帶從哪裡來?你開了襟的衣服又該怎麼說?」

  以前,面對再可怕、再深仇大怨的敵手,谷仍然不改悠然模樣,一徑輕鬆面對,笑意滿面,喜怒不動於心。可是,這回這兩個不長眼睛、只長惡膽的男人,竟然敢動他的蘭翩——這令他滔天怒意驟然橫生,只想立時取了他們的狗命!

  「大大大……大俠饒命!」宋栩只差沒有跪地叩首,將谷的祖宗十八代全搬出來哀求過一遍。「我千不該、萬不該唐突了這位姑娘,但、但她並沒有受到實質的傷害,大俠你何必動怒?」他說到後頭,話聲幾乎要聽不見了。

  「你讓她受到驚嚇,已經罪該萬死。」谷平鋪直敘地說著。

  蘭翩偎在他身側,從沒聽過他如此森冷的聲調。

  此時的谷,和不久前熾烈愛她的模樣完全不同,但她的心頭卻依然竄過了暖流;不管他的態度是冷是熱,如今她都知道,他是愛惜她的,巴不得把她捧在掌心之中,好好地呵疼著,哪容得旁人欺凌她?

  「只、只是受到驚嚇而已嘛。」宋栩展開了比哭還難看的笑臉,試圖用打哈哈的方式平息他的怒氣。「我知罪就可以了,應、應該罪不至死吧?」

  「你不該讓我最在乎的女人受到驚嚇。」谷面無表情地說完,掌風朝他一掃,萬千塵土頓時揚起。

  宋栩吃了滿口塵沙,瞪大了眼睛,跪倒在地上。「我錯了、是我錯了,大俠饒命!」

  如何饒他?這個男人竟然意圖染指他的女人,甚至還贊同了先凌辱蘭翩、再殺她滅口的主意。既然有膽量謀此毒計,他就該當有膽量承受他的怒氣!

  谷殺念已動,骨節分明的大手青筋暴起,就要取他性命。

  「放過他吧,谷。」蘭翩倏然扯住了他的動作。

  「放過他?」谷咬牙切齒,幾乎按捺不住想要殺人見血的衝動。「誰要想動你,誰就得去見閻羅王,沒有第二句話好說!」

  蘭翩自他的身側掙扎開來,正面投入他的懷抱。她不要谷手上為她染血,尤其是染上這骯髒污穢的血腥;孟仁與宋栩不配侮辱谷的雙手!

  她小聲地懇求道:「放他們走吧,求求你,我不想再看見他們,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谷渾身一震。這個向來倔強固執、從不輕言需要他的小女人,此時可是在說,她只想要和他在一起?

  這句話,喚起了她愛戀著他的記憶,許多的甜蜜充塞在他心中,幾乎汜溢成災。谷蓄勢待發的力道絲毫未減,然眸中的森寒殺意已然漸融。

  「滾!」他對宋栩低吼。

  宋栩十分害怕地兜了個大圈子,跑到全身骨頭幾乎碎散的孟仁身旁,扶起不斷呻吟的他,拖著一起逃命去了。他暗暗發誓,此人讓他們吃的苦頭,他一定要轉告給主人知道,請主人調查,為他們討回公道!

  蘭翩見到他們都走了,忙不迭地將螓首貼靠回谷懷中。此時惟有他的體溫與心跳才能消除她的恐懼。

  她真不敢相信,自己居然這麼傻,從谷溫暖的懷抱偷偷溜到這麼危險的地方來。谷不是早就警告過她,這麼做是很危險的嗎?她的腦子到底在想些什麼?為什麼不聽他的勸,只會一意心孤行、拿自己來開玩笑?

  不會了!經過這次教訓,她學乖了,再也不會罔顧谷對她的關心與要求了。

  「蘭翮。」谷不急著擁她入懷,反而扣住她的肩膀,將她推出自己的胸膛,心急如焚地審視著她。

  他的心,從來從來沒有如此慌亂過。他太在乎蘭翩,先前與她歡愛,他幾乎耗去所有的力氣;沒想到幾度雲雨過後,他心滿意足地擁她入睡,她卻偷偷地起身溜走。

  要不是她前腳才剛踏出去,他便心有所感地悠悠醒轉,隨即趕上這個驚險的狀況,那麼這個小女人將會遭遇到什麼樣的劫難,他實在不敢想像!

  「他們有沒有對你怎麼樣?」谷幾乎屏氣凝神地問道。

  比起身子的玷辱,他更在乎的是,這兩個狗娘養的傢伙是不是再度喚起了蘭翩對於男人的恐懼與憎惡?如果他們膽敢讓蘭翩再一次經歷那些可怕的夢魘,他現在回身趕上去追殺他們,還不嫌太遲!

  「沒有,幸好你及時趕上了。」蘭翩的眼中只有對他的全心依戀,不見其他。

  谷終於鬆了一口氣,擁她入懷,用她的體溫與馨香向自己再一次證明,她是無恙的!

  「看你以後還敢不敢不聽我的話,背著我私下行動!」雖然略帶責備地低吼著,但他輕撫著她長髮、為她拉合衣襟的動作,卻是十分溫柔。

  「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蘭翩討饒地答著,終於不再堅持著無謂的面子,她像個小女人般,懷著萬分悔意地躲入他懷中。「帶我回去客棧,好嗎?我不想再待在這個地方,這只會提醒了我的愚蠢。」

  「你真該永遠記住這一次的教訓!」谷有心恫嚇地說著。

  能讓他一個大男人嚇得雙腿發軟該是件多麼困難的事,而她卻輕而易舉地辦到了。為此,難道還不該好好地訓她一頓嗎?

  「谷……」蘭翩可憐兮兮地仰首望著他,十足的嬌柔模樣。

  「算了算了,就饒過你一回。」他歎口氣,就當歷經這一場幾乎肝膽俱裂的恐懼,是愛她而必須領受的吧。「想回客棧了,是嗎?」

  蘭翩點點頭,迫切不已。

  「如你所願。」

  附近的街路已漸有人聲喧嘩,谷抱起心愛的女人,拾起她的小包袱,施展輕功,一路風馳電掣地回到了下榻的客棧。

  一直到日上三竿,錯過夜裡所有驚險情事的海潮才從昏睡中醒來。

  瞇著眼睛,頭腦昏沉沉地看著滿室的光亮,海潮有絲疑惑地自言自語。「奇怪了,太陽都曬到屁股上了,主子居然沒來踢我屁股、叫我起床?」

  他隨即翻起身,發現蘭翩姐姐的床榻一片整齊,而她擱置在床頭的隨身物品,別統統不翼而飛。

  「不好了!」海潮低聲叫道,十分驚慌。「我早就知道主子看我不太順眼,老是嫌我太吵。難不成他偕同蘭翩姐姐偷偷地溜走了,硬是把我撇下來?」海潮抓起外衣匆匆著裝,緊張極了。「那可不好!要撇下我不是不行,但好歹也得留點遣散費安慰安慰我吧!」

  海潮隨便拖著鞋子,往主子的房間狼狽跑去,只見門扉緊閉。他伸指在嘴裡沾了點唾沫,朝窗紙戳個洞,湊上前看了過去。

  主子的床幔卸下,密密實實地覆蓋著床榻,因而床榻裡的情形是看也看不清。海潮洩氣地垂下眼神,卻看見那床邊擱置著兩雙絲履;一雙較大,是男鞋,一雙較小,是女鞋,齊頭並排著。海潮一眼便看出了那是主子和蘭翩姐姐的鞋子。

  為什麼他們倆的鞋兒會放在一起?海潮心眼兒機靈,腦子一轉隨即意會。

  「啐!」他有些不滿地低嚷著。「連蘭翩姐姐都被你拐上手了,算你厲害!」

  海潮心裡其實是有些不平的。蘭翩姐姐本來不是他的嗎?他海潮好不容易才遇上一個對自己比對主子更殷切的姑娘家,這才沾沾自喜地以為艷福已至,沒想到卻讓主子給捷足先登了,真是可惡!

  這時,店小二急匆匆地跑來。二這位客倌,你們不是說今兒個要退房、啟程趕路嗎?」若果如此,也該辦理退房了吧?

  海潮想起那並排著的絲履,以及那垂下紗幔、毫無動靜的床榻。這會兒都快到午時了,就算他們起身梳洗、用膳退房,大半天也都過去了,還趕什麼路?

  思及此,海潮遂意興闌珊地對店家說道:「再延一日吧,看來今兒個是走不了了。」

  「是。」

  送走了店家,海潮曲肱向後。雖然心中不平,但想起主子正累著,暫時也無暇管他,不禁心情轉佳,悠哉悠哉地回房睡回籠覺去也。

  中原的西南邊陲,與鄰近數國的交界處,是一處三不管地帶。

  從前,凶狠的盜匪在此橫行,劫掠商隊、殺人放火之事層出不窮,是世上最最可怕的地方之一,是以這裡雖然是鄰國通往中土的交通樞紐,各國卻都莫敢駐官管轄,就任地霸們在此日日上演著腥風血雨的殘虐戲碼。

  近幾年,這裡的權勢生態有了極大的轉變,威風一時的地霸們被一一削去威勢,所有分化的權力全被一個男人統一。

  這個男人,沒有人知道他從哪裡來,也沒有人曉得他的過去,人們只知道他叫作薩亦。

  他的發跡十分傳奇,從一開始的勢單力孤,漸漸殺出他的勢力。初始,橫行的地霸都對他嗤之以鼻,但是當這些行事殘暴的人們紛紛喪魂在他手下,無形之中,薩亦的存在便更加令人膽寒心顫。

  曾經犯過他的人,都一一被他收拾了,僅剩一些人還苟延殘喘著。這些曾經殺人如麻的惡徒為了討尋活命的機會,無不竭盡所能地討好他。

  「唐沃見過薩爺。」

  燠熱的午後,一個倖存卻靦顏求活的男人前來薩府拜見薩亦。他汗涔涔地俯下頭,態度恭敬得近乎恐懼,身後跟著浩浩蕩蕩的一大群人。

  「嗯。」低沈得像是獸類嗚嗚的嗓音,在窒人的沈默中緩緩響起。

  幾乎沒有人敢直視那個男人。他是個梟雄,手起刀落便結束一條生命,神情自然也是嚴酷的。他的五官,像是被利斧劈開的岩石,每一道線條都是冷硬絕然,眼神別有如冰鑿,寒冷而莫測高深,渾身散發著不怒自威的氣息。

  「帶這麼多人來,是想做什麼?」他的黑眸隨便一掃,已有幾個隨行的人瑟瑟發抖。

  「唐沃尋了好些美女,特地將她們獻給薩爺。」他恭恭敬敬地說著,因為別有用心,所以心臟跳得格外猛烈。

  美人計,是他討好薩亦的方式。他派遣了手下到各處搜尋美人兒,加以悉心妝扮,進貢給薩亦,期望能從他手裡換回一條命。

  只是,他的手下卻惹上了不該惹的人,谷。此人主掌情報的流通,並不比薩亦好惹;相反的,如果弄不好,讓他把派人拐帶少女的事情公諸於世,他將會變得更難纏。

  谷的本事太高強,唐沃沒有能力解決掉他,便把主意打到薩亦身上。要是能借薩亦之手,把谷處理掉,那他可就省事多了……

  「獻女人給我?你想求什麼?」迂迴不是薩亦的本性,一針見血才是他獨到之處,他的眸仁藏著逼人的犀利光芒,就像要刺穿唐沃的罩門。

  「不敢求薩爺。」他忍氣吞聲,卻暗恨在心。

  「這個人是怎麼回事?」在一群美麗少女之中,有個傷重的男人被擔架抬著。「這個半死不活的男人,也是要獻給我的嗎?」他冷哼著。

  「不是的。」唐沃見告狀的時機來臨,連忙說道:「這個人是我的手下,他在為您找尋美人的途中被人所傷,傷他的這人對薩爺大為不敬,所以我特地帶他來向你稟報……」

  薩亦冷冷地打斷他的話。「你的人,在外頭用我的名號招搖撞騙?」

  「不敢。」差一點弄巧成拙,唐沃嚇得冷汗直流。「只是此人太過囂張,所以……」

  「這個人跟你有什麼仇怨?話頭兜來轉去,無非是要我去尋他的晦氣。」薩亦一語戳破了唐沃的居心,將他打好的如意算盤看得分明。

  他的劍向來只殺該死之人!倒沒打算幫人取走眼中釘的性命。

  「不是的,薩爺您誤會了。」唐沃咚咚咚地磕著頭。如果被薩亦察覺他在扯謊,他的命就真的玩完了。一想到此,唐沃辯解得更加煞有介事。「我真的是因為看不過去有人對薩爺不尊,所以才……」

  「所以才冒死進諫,是吧?」薩亦嘲弄地彎起嘴角。他又不是仙,為什麼要人人供著他?薩亦完全不信唐沃的說辭,不過看他求得可憐,他倒是可以給他一次機會。「去把這個人請來,我倒是要當面看看他對我如何不敬。」

  「是……是。」唐沃叩首應著。「謝謝薩爺、謝謝薩爺。」

  「不必謝。」薩亦對他展開一抹毫無熱度的笑容。「到時候,如果事情不像是你說得那樣,我會再給你一個機會,讓你知道撒謊騙我的下場。」

  「謝謝薩爺、謝……」一聽到機會二字,唐沃一個勁兒地磕頭,直到半晌後才猛然想起:欺騙薩亦的下場,不就是死嗎?

  他的臉色霎時變得蒼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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