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央敏：落霜天

絕對官僚

   人講南極大冰陸的天頂，空氣層破一孔真大孔，引起地球的「溫室效應」，所以氣溫若來若懸(gua/)，一年較(kah)熱一年。這可能是真兮(eN<)，會記得囝仔時陣，台灣熱天的最高氣溫吥捌(vat)超過 33 度Ｃ，但是這陣也有到 36 度兮，我嘛感覺今仔(zim ma\)的冬天有較燒熱，所以十五年來，雖然滯置較寒的北部，也吥捌擱看過天落霜。

    冰、雹、霜、雪……，茲(zia)的堅凍的水，吥知是安怎我上恰(gah)意霜，可能是囝仔時陣的印象互我對霜產生感情。真早以前，常再聽大人講「落霜」，但是什麼是霜，我攏看吥諳(vat)，到甲有一邁，恰若是過年或是某一個歇困日的早起，我感覺誠(ziaN)冷，空氣冷甲欲似會洚(gang<)人彼款，不過我的心情誠快活，我看阮阿公、叔公、爸爸、阿叔，怹攏徛滯(kia dua\)門口埕塊看天頂，我感覺真怪奇，叨綴怹(due\in)踮外口看。怹講今仔日天落霜，落足重兮，吥捌看過厝瓦卡霜卡甲茲尼厚。


    於是爾爾(nia_)，我一直相(siong<)厝頂，欲看「落霜」到底生做啥款。我看厝瓦澹澹(dam/)濕濕，但是擱無成湳(lam)過雨的彼種爛澹，這款澹，若濕擱無水，看起來親像一重粘黐黐(ti)的白霧，結做一領軟毨毨(sim<)、薄離絲仔的玻璃衫，罩置厝瓦頂，拄(du)著寒，乍（zuaN/)就安）堅凍去，透明擱發光，色彩若寒玉，有淺淺的白，白裡透青，親像會使看著「寒」、看著碇碇碇(ding_)的寒。當然吥只厝頂有落霜，宅仔邊彼片草仔嘛去互霜露窒(deh)稠咧。這個透早時，日頭抑(iah)未浮懸，煙霧抑未散去，所以拍潽(pu)光的天色烏青烏青，踮外口徛一時仔久爾，阮的頭毛頂佮(gah)目睫毛尾，嘛堙(ing)著一寡霜幼仔。
    這回落霜，留予我真深的印象，使我差不多置二十年後，讀著唐朝李賀的詩：「霜花草上大如錢，揮刀不入迷濛天」的時，特別會凍体會出伊的意境。

    我叨是隊(dui_)茲佼(giau-)霜結緣，此後，每邁天若落霜，我叨有特殊的感受，嘛會想起這個已經印置頭殼底的落霜天。

    霜，位(ui_)天頂自然降落來的霜，感覺起是有生命、有意思兮，自古以來，霜置「水家庭」內面叨比其他的「水屬」較會感動詩人的神經。親像「離家愁婦擣(dok)霜衣」，或是「慣聽霜砧(diam)擣月明」的情景我亦有。我的故鄉，在目前「嘉義農村文物公園」的所在，永早是一堀(kut)真大的埤仔，村民的衫仔褲差不多攏是靠這堀埤仔水塊洗，彼時，不管熱天抑寒冬，庄裡的查仔人，有的置早起，有的置暗暝，攏坐踮堀仔邊洗衫，其中有一個叨是阮阿母，阮兜拄離堀仔真近，所以若到更深夜靜的時陣，叨會聽著婦仁人摃(gong\)衫褲的聲音，「苦！苦！苦……」，一聲一聲親像訴艱苦，天若愈冷，聲叨

愈明，置每一聲「苦」的後壁，一定會跟隨一聲棍仔拍落水的聲雷，感覺起欲似霜水互人拍破去……。這陣給(gah)回想起，彼當時的霜親像一種結凍的憂愁，村姑寒夜洗衫、摃衫，若准叨是塊摃破心內的霜愁。

    霜互我的印象特別深，可能嘛是因為茲的經驗，尤其阮兜是悲苦散赤的做田人，滯土埆(gat)厝，厝頂嵌(kam<)破瓦，破瓦用稻草補，所以落霜天，在田驚秧仔受霜傷，在家驚人畜(tik)被霜寒，霜風、霜雨、霜露、霜水皆皆驚，但是吥知是安怎，我對霜不但無歹意，顛倒對伊產生一種美感，逐遍(bian<)讀古詩，若看著佮霜有關係的字詞詩句，攏會互我引起一種嚴冷高潔的感覺，想著天親像變甲真清汽，若准有一重透明結晶的白霧，挹在空中，疏疏(se)朗朗(lang)擱薄離絲仔，若拄著月娘真圓的暗暝落霜，月光嘛恰若會結做霜，我想古詩人李白也有這款感覺，所以伊才會講「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這陣(zun_)已經是茅(hm)仔草長長、菅芒花白白，白遍(pian\)溪沙洲，溪底老蟹仔宛也(uan_na)肥雋雋(zut)的時節囉，置古早，北方是「九月霜降」，南方愛到十一月才是落霜天，今仔已經舊曆十一月中矣(a)，位大蒙古吹來的寒流嘛一道較冷一道，風已經有霜刀的勢面，會刨削(kau_siah)皮膚矣，合歡山已經有雪飄落來，但是平洋抑未落霜，咁講空氣垃屑(la\sap)也會影響結霜﹖
    啊！這生吥知啥麼時陣會凍擱看著落霜天﹖

        -----1992.12.16作。發表置1993年台灣時報副刊，收入散入集《寒星照孤影》。

【字解】
    01)恰意：gah i<，中意、喜歡。
    02)邁：mai\，「擺」之變音，單位名，猶中文「次」。
    03)恰若：gah na，好像。
    04)洚：gang<，冷凍侵膚。
    05)軟毨毨：lng\sim<，很軟滑的樣子。
    06)碇：ding_，堅硬。
    07)拍潽光：pah pu\gng，天將亮，灰色光芒。「潽」或做「殕」。
    08)堙：ing，塵埃飛揚、籠罩。
    09)堀：kut，穴洞、水池之單位，通「窟」。
    10)摃：gong<，捶打。
    11)埆：gat、gak，土塼。
    12)嵌：kam<，掩蓋。
    13)清汽：ching ki^，乾淨。
    14)肥雋雋：bui/jut，油肥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