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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0-2 21:17:42 |倒序瀏覽
驚幻之旅 作者:無極

一言難盡。
到後來,方維夢更被安排乘搭直升機回來,真是故弄玄虛到了極點!
傳真!傳真!一切都是傳真!
即便在“飛碟”建築物之內出現的佳餚美食,也是從世界各地傳送而至的!
維夢知道的事,並不比我少,甚至比我知道得更早。
但她在我面前,總是故作神秘。
事實上,她是個神秘的女子。
她是方維夢。
維夢。
夢。
我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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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0-2 21:18:51
 正文

第一章        不速之客

  有人說:“旅行使人存在。”
  我卻說:“旅行令人覺得自己更渺小。”
  大自然景像愈偉大,愈發顯得人如螞蟻,微不足道。
  這幾年以來,我的足跡已踏遍了大半個地球,聽來似乎我是個對旅遊相當狂熱的旅行家,但事實並非如此。
  我經常在外地東奔西走,比季侯鳥還忙碌,但絕對不是“為旅遊而旅遊”。至於到底所為何事,只要各位留意我敘述的種種經歷,自會明白。
  甫自英國抵港,離開機場後馬上趕到教堂,參加一個老朋友的婚禮。
  自紅勘海底隧道過海到港島,塞車是必然的事。
  既有塞車,就有遲到,這是城市人生活的一部分。
  當的士停在教堂門外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一點。
  我遲到了整整一小時。
  小高在教堂的婚禮儀式,當然早已完成,我這樣想。
  但想當然的事,往往未必理所當然。
  我一下車,就有人為我提行李。
  那是一個身高一米九八的大漢,他衣著整齊,穿西裝,結上蝴蝶領帶,襯衫雪白得像鮮奶。
  他是我的管家——老衛。
  他最大的優點和最大的缺點,都可以用三個字來形容,那是“少說話”。
  我問他:“小高呢?”
  老衛答:“等。”
  我眉頭一皺,道:“他在等什麼?”
  老衛再答多一個字:“你。”
  我嚇了一大跳,心中大罵:“小高過了今天便是老高了,做事還是瘋瘋癲癲。結婚便結婚,等什麼?我既不是伴郎,也不是新郎、新娘,我遲到了,又有什麼好等的呢。”
  我一面心中大罵,一面以一百米短跑的衝刺速度,旋風似的捲入教堂。
  一個我認識的老神父,一看見我,便立刻朗聲說道:“感謝主,他終於來了。”
  然後,我感覺到最少有幾百對眼睛同時向我身上望過拉來。
  我心中把小高罵得更厲害,但臉上卻只得努力地製造一個笑容出來。
  小高,你真有出息!
  為了我一個人,你竟然斗膽把婚禮儀式押後,讓幾百為親友嘉賓,在教堂裡呆呆地等了一小時。
  我忍不住上前問老神父:“結婚是神聖的事,你怎能容許高天豪先生把婚禮儀式隨便押後?”
  老神父微微一笑,道:“這並不是高先生一個人的意,而是經過投票決定的行動。”
  我陡地呆住,半晌才道:“又不是競選議員,投什麼票?”
  老神父道:“在場所有賓客都知道你正由英國乘搭飛機回來時間延誤在所難免。但很多人都想見一見你,所以由高先生提議投票決定,是否要等你到達,才舉行婚禮。結果,以五百零九票對一票,通過贊成繼續等候你。”
  老神父說完這些話之後,教堂裡就響起了熱烈的掌聲。
  這是完全出乎我意料之外的場面。
  我並不是什麼明星、球星、歌星,只是一個遊手好閒、全憑一己喜惡而行事的“浪子式人物”。但小高卻把我捧得像個“超級偶像”,真是荒謬絕倫,可惡複可笑。
  在這些離奇的掌聲下,我的臉不由自主地發熱。
  這時候,我看見小高正興高采烈地沖過來。
  他比我年輕三歲,屬犬,星座是獅子座。
  算來算去,都是“犬科動物”。(筆者按:這只是洛雲與小高之間老朋友的玩笑話,其他屬犬又屬於獅子座的朋友,請勿過敏及見怪。)說句真心話,小高的笑臉,實在是很可愛的。
  幸好我並不是個同性戀者,否則今天便是我失戀的日子。
  和小高擁抱在一起,在這一瞬間,我們既有太多的喜悅,也有太多的感慨。
  連小高也脫離了王老五陣營,我卻連女朋友也沒有,究竟是他太早熟,還是我太遲鈍?
  難說!難說!
  小高笑道:“我還以為你會把英倫的大笨鐘抬回來給我做結婚賀禮哩!”
  我搖搖頭:“你太聰明,大笨鐘不配做你的禮物。”
  小高退開半步,雙手熱情地捏著我兩邊肩膊。“你能及時趕來,已是最佳禮物。”
  我哈哈一笑:“早知如此,應該叫人把我用花紙和絲帶包起來送給你。”
  婚禮儀式很熱鬧,小高是男主角,我是超級性格演員,反而那個伴郎,沉默得像一塊佈景板。
  至於新娘,絕非等閒人物。
  她複姓司徒,芳名婉婉。
  姓氏並不冷僻,名字也不怎樣特別,但連名帶姓湊在一起,卻給人一種奇異鮮明、氣派獨特的感覺。
  司徒婉婉的家世,大有來歷。她的老頭子司徒九,更是一位充滿傳奇色彩的江湖異人。有關這兩父女的來龍去脈,以後自有詳細描述。
  婚禮儀式結束後,我問老衛:“全場唯一投反對票的人,是不是你?”
  我以為一定是他,豈料他搖頭。
  我大感詫異:“不是你又是誰?”
  老衛回答:“新娘。”
  這答案,出乎我意料之外,但細心一想,卻在情理之中。
  司徒婉婉果然並非等閒之輩,小高有福了。
  晚上,照例大排筵席,設宴在五星級大酒店的宴會部,場面一流,菜式價錢更一流。
  但味道卻是第八流。
  小高本非庸俗之人,但到了結婚之日,這個平時十分瀟灑的高先生,立刻變得像個粵語殘片裡的人物,不斷捧著杯子在數十張酒桌間鑽來鑽去。
  看見這俊俏而忙碌的新郎,我慶倖今天娶老婆的人並不是我。
  吃不到的葡萄不一定酸,已塞進嘴巴裡的葡萄可能又澀又苦。
  婉婉當然漂亮,誰敢說她不是個美人胚子?
  她若連外表都不及格,小高又豈會一頭撞進她的懷抱?
  好不容易才吃過炒飯、伊面,酒席散了,一對新人笑吟吟地在一門外送客。
  但我走不了。
  因為小高千叮萬囑,吩咐我一定要留下來。
  平時,只有小高聽我的。
  但今天,他是至尊我是板凳,他怎樣說,我就只好怎樣辦。
  待赴宴親友一一散去後,小高神秘兮兮地走過來,對我說道:“多謝你送給我的生日禮物。”
  我一怔,接著更正他:“你喝醉了,那是結婚賀禮,並不是生日禮物。”
  當我說完這幾句話之後,我看著小高的眼神,並不像個醉蛋,卻像一隻小狐狸。
  小高得意洋洋地掏出一張身份證,笑道:“今天,既是我的生日,也是我結婚的大喜日子。但你只送一份賀禮,這筆帳是不是非算不可?”
  在平時,他若斗膽在我面前玩這等花樣,只怕他的鼻子立刻就會“快高長大”。
  但今天,我只得唯命是從。
  我笑道:“恭喜新郎哥,賀喜新郎哥,你想要什麼禮物?”
  小高眨眨眼,神秘兮兮地說道:“我若說了,你可不能賴帳,OK!”
  好傢伙,居然“趁婚打劫”,這種人若早生一千幾百年,定必落草為寇,做其梁山好漢。
  我大方地點點頭,道:“不賴帳便不賴帳,但願你沒有看中我這條褲子!”
  小高怪笑:“後天我要去度蜜月。”
  我一呆:“你要我送你兩張機票嗎?”
  小高搖頭道:“不是你送給我,是我送給你。”
  此人果然狡猾,雖然一時間未能猜透他的真正用意,但他早有預謀,為我布下天羅地網,已是昭然若揭之事。
  我只好裝傻,眨眨眼道:“兩天之後,究竟是你度蜜月?還是我度蜜月?”
  小高嘻嘻一笑:“我要你送的這份大禮,說穿了簡單不過,就是要你陪我們一起去度蜜月。”
  圖窮匕乃現,好精彩的一個混蛋!
  他兩口子度蜜月去也,卻還嫌旅途過於沉悶單調,於是布下陷阱,網羅了一個叫洛雲的大呆鴨來做他兩口子的陪客。
  難怪我曾經有一個月乘搭六十三次飛機的驕人紀錄了。
  既然己落入圈套,也就不必再跟小高婆婆媽媽。
  我告訴他:“今晚春宵一刻值千金,後天準時在機場集合。”
  小高興高采烈地笑起來。
  但我卻擔心新娘子會用高跟鞋敲穿他的腦袋。
  回到雲霧居(在下寓所),把約定的事情告訴老衛,老衛屈指一算,道:“險!”
  近數年來,他閑來喜鑽研占卜算命之法,又掌握了我的生辰八字,所以,我常成為他研習占卜算命的首要對像。
  我沒有追問他這個“險”字,到底險在何處。
  我只是想:“二人世界變成三人世界,決難天下太平,尤其是小高的老婆對我印像平平,此番貿然插足其間,自是礙手礙腳,危險之至。”
  左右思量,決定自動消失,一於爽約。
  也許小高會為此事而氣得呱呱大叫,但只要登上飛機,和新娘子喁喁細語片刻,我這個老朋友的影子,很快就會被拋到九霄雲外。
  翌日,我已另作安排,準備前往大嶼山探訪一個忽然出了家的老同學。
  我這個老同學是由小學一年級開始認識至今的,他年少得志家庭背景聲威渲赫,豈料突然看破紅塵,出家做了和尚,當真匪夷笪所思之至。
  早上七點,我在中環打電話找老衛:“你明天早上八點三十分到機場通知高先生,說我臨時有急事,不能陪他去度蜜月了。”
  只等老衛回答一個“好”字,我便會立刻掛斷電話然後獨自駕駛帆船前往大嶼山。
  豈料老衛的回答卻是:“聶院長在家裡等你,已等了三小時五十六分半。”
  我陡地一呆,道:“你不是說聶九十先生吧?”
  老衛道:“聶院長在上個月再次把名字更改,他現在叫聶一百!”
  我呆住了,真真正正的呆住。
  聶院長是一位德高望重的社會福利工作人員。當然,他早已退休,因為數年前我在一間不牟利老人院裡認識他時,他已年逾九旬。
  據說,他每十年都把名字更改,由五十歲開始聶五十、聶六十、聶七十、聶八十、聶九十直到現在,他已成為了聶一百。
  聶一百不但是一位資深的社會福利工作人員,也是一位極負盛名的書畫家。
  但這十年以來,他已不再提筆寫字畫畫,那是因為他年紀老邁,力不從心之故。
  如今,他更已成為百歲人瑞,當然更是垂垂老矣。
  我呆了好一會之後,才能開口繼續問老衛:“聶院長有什麼事情,可以在電話裡和我談談嗎?”
  老衛答:“絕不可能。”
  我眉頭大皺:“何以見得。”
  老衛道:“我說不上來,你回來看看他老人家的嘴巴,便知道答案。”
  老衛的說話忽然多了,用詞比平時冗贅好幾倍。
  我知道,每逢遇上一些特別奇怪或者特別嚴重的事故,他的說話就會比平時豐富起來。
  我決定回家看個究竟。
  當我駕車回雲霧居的時候,心裡不斷思索著一個問題——究竟有什麼重大的事情,足以令平素深居簡出、年逾百齡的聶院長駕臨寒舍?
  老衛說他的嘴巴似乎相當怪異,到底又是什麼意思?
  回到寓所,老衛正捧著一碟牛排。
  老衛的牛排,是他的拿手好戲,保證色香味俱全,令人垂涎欲滴。
  但他為什麼會在這時候煮牛排?
  我還沒有問,老衛已在解釋:“我想引誘聶院長張開他的嘴巴,旦失敗了。”
  我歎了口氣,道:“對一個老人來說,牛排就是鋼鐵,你應該改煮紅燒豆腐來引誘他!”
  老衛眨眨眼,道:“有理!”然後又溜進廚房。
  步入客廳,我立刻就看見一個身穿月白長衫、鬚髮皓然的古稀老者,正是突然造訪雲霧居的聶一百,聶院長。
  最令我感到詫異的,是聶院長的嘴上,竟貼上了一張又闊又長的膠布,手裡卻捧著一塊膠牌,上面用特製的筆墨寫著:“我要和洛雲會長面談。”
  他是擺明車馬,在未見到我之前,絕不與任何人談話。
  當然包括老衛在內。
  以老衛的脾性,有人斗膽在他面前拒絕和他交談,那絕對是無法忍受的侮辱,他一定會讓其吃閉門羹。
  然而,世事無絕對。
  這例外的情況,偏偏今天出現了。理由很簡單,因為這個古怪的造訪者,已年逾百歲,而且又是德高望重的聶一百。
  後來,我才知道,老衛是從一個電視訪問節目中得知聶九十己變成聶一百,倒不是聶院長告訴他的。
  聶院長自始至終也沒說過一句話。
  老衛這個人,倒有自己的一套,居然動用秘制牛排為餌,企圖弄開聶一百的嘴巴。
  可惜失敗。
  驟眼看來,這事情似乎相當滑稽,甚至有點像是第八流的鬧劇,但憑我個人固執的直覺,卻感到此事並不滑稽,也絕不尋常。
  聶院長並不是個神經質的人,他為人也不風趣,甚至可說是個行事拘謹守舊的老人家。
  他忽然會有這樣的舉動,其間必然大有原因。
  此外,近十年來,他身邊通常都有護士陪伴著,但今天,他竟然隻身前來造訪,顯見在他心中,此行不但極其重要,而且也是一件非常隱秘的事。
  雖然聶院長拄著拐杖,但我仍然小心翼翼地扶著他進入我的書房。
  值得一提的是,我的書房不但相當寬敞,而且還附設了一個小型的實驗室,放置了不少小巧實用的儀器,都是最新的科技產品。
  老實說,我對這些儀器的功能,並不完全瞭解。例如有一座微型的“古物探測器”,它究竟如何鑒別古物、古董的真偽,我就一直不甚了然,只知道這是驚奇俱樂部第九號會員送給我的聖埏禮物。
  豈料聶院長一看見這座“古物探測器”,便緊張萬分地向前沖去。
  在那一瞬間,我簡直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本來還是拄著拐杖,由我一直摻扶著的古稀老者,竟然像一隻瘋狂的野獸般,以近乎奔跑的速度,撲向擺放在實驗桌上的那座“古物探測器”。
  我真擔心他會摔倒。
  但他卻成功地沖了過去,然後雙手緊扶著拐杖,氣喘喘地瞪視著那座儀器。
  在這老人的心中,究竟埋藏著一些什麼樣的秘密?
  我忍不住緩步上前,問了一句:“你知道這是什麼東西?”
  聶院長喘著氣,不住地點頭。
  我皺了皺眉,又道:“這裡是我的書房,門已緊緊關上,我保證在我們之間的說話,絕對不會有別人聽到,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聶院長再次點頭,然後伸手把貼在嘴巴上的膠布撕開。
  膠布,只是很普通的膠布。
  但聶院長的嘴巴,卻大不尋常。
  當他把膠布撕下來之後,隨即從嘴裡吐出一顆渾圓的黑珍珠來。
  那一顆黑珍珠,幾乎有乒乓球那麼大小,而他竟然把這顆黑珍珠銜在嘴裡達數小時之久!
  我詫異地望著這顆黑珍珠……不,這不會是一顆珍珠,世間上又怎會有如此巨大的珍珠?
  可是,這若不是一顆珍珠,又是什麼東西?
  霎時間,我呆住了,他卻用一雙烏爪似的手,把黑珍珠放入那座“古物探測器”內。
  在這裡,我必須更進一步描述那座儀器的形狀和結構。
  它大概有三十五公分高,左邊有一個方格,可以把物件放進儀器內,只要按下方格上的輕觸按鈕,便可以從一個液晶體字母顯示板上,知道被測試物件是在什麼年代製造的。
  當然,這儀器只能測試出物件的質料是在哪一個年代出現的要是質料古舊,但卻在近代才被加工製成物品,那麼在液晶體字母顯示板上所出現的,仍會是古舊的年代。
  我曾經把一枚恐龍蛋的化石放在裡面測試,結果,顯示出來的年代,是西元前二億一千萬年。
  所謂“西元”年代,至今才不過是二千年左右光景,和二億一千萬年這數字相比,簡直不成比例。
  但這座古怪的儀器,卻總是把超讓二千年的古物,冠上“西元前”的字樣。
  聶院長突然造訪雲霧後,已經是一件離奇莫測的怪事,想不到他在這書房裡的行藏舉止,更大大出乎我意料之外。
  他竟然對那座“古物探測器”的結構及操作程式十分瞭解,仿佛他才是那座儀器的真正主人。
  他神秘地單獨前來,莫非就是為了要借用這座“古物探測器”,來鑒定這顆類似黑珍珠的物體?
  但黑珍珠並不是一般的古董。
  “人老珠黃不值錢”,由此可見,珍珠這種飾物,是會隨著時間的消逝,而產生巨大變化的。
  但我卻可以肯定,聶院長帶來的並不是一顆真正的珍珠,那只是種不知名的物體,而且,十屬其九是人工製造出來的。
  看來,這是最新出爐的科技產品,根本和“古物”這兩個字扯不上任何關係。
  現代科技的產品,連仿製鑽石都可姒亂真,要製造假珍珠,自然不是一件困難的事情。
  想到這裡,我不禁對聶院長的來意,有著興致索然的感覺。
  我甚至開始懷疑,這位聶一百先生的精神是否出現樂什麼毛病。
  雖然他正聚精會神地“研究”那顆類似黑珍珠的物體,但我卻全然提不起任何興趣,反正我已知道液晶體字母顯示板所顯示出來的答案。
  我敢打賭,這是西元一九九0年以後的產物。
  說不定,這東西本來就是新款的乒乓球!
  想到這一點,我不禁有著啼笑皆非的感覺。
  倘若來者不是年逾百齡的人瑞,說不定我已經下了逐客令。
  但聶一百年紀極老,輩分奇高,既然已給他闖了進來,也就只好任由他“研究”下去。
  我並末湊上前陪他一起“研究”,因為我認為根本沒有什麼好“研究”。
  昔有醜生王梁醒波先生,在電影中飾演“烏龍王”,其“口頭禪”乃是:“沒研究之至。”
  在這時候,我心裡忽然想起了這句口頭禪,不禁為之菀爾一笑。
  我並不是個有吸煙習慣的人,平時既不抽煙,也不抽雪茄。
  但正當聶院長在埋頭埋腦研究那顆“黑珍珠”之際,我卻陪他一起無聊地做出一些連自己都為之莫名其妙的事情來。
  我百無聊賴地點著了一根古巴雪茄,吞雲吐霧一番。
  濃郁醉人的雪茄氣味,迅速地充斥著整間書房。
  正當我感覺到這雪茄的味道很不錯時,書房裡響起了聶院長的嗆咳聲。
  我陡地一凜,立刻把雪茄重重地在煙灰缸裡捺熄。
  我心中掠過一陣歉意,就算我再無聊,也不應該讓一個老人瑞在書房裡飽受“二手雪茄”的煎熬。
  這是我的疏忽。
  但實際上,我最大的疏忽,並不在於這一根雪茄,而是自始至終,我完全漠視了聶院長此行的重要性。
  我甚至沒有細想過,那顆曾經被聶院長銜了數小時的“黑珍珠”,它究竟是用什麼質料和技術製造而成的。
  即使撇開“黑珍珠”不談,聶院長對那座“古物探測器”竟然如此熟悉,就已經是一件很值得研究的事情了。
  可是,我卻“沒研究之至”。
  直至聶院長突然發出了一陣沙啞的嗆咳聲之後,我才驀然驚醒過來。
  只聽見聶院長在嗆咳之後,又說了兩句十分奇特的話。他道:“黃金!喇嘛!黃金!喇嘛!”
  他竟然把“黃金”、“喇嘛”這兩句話至少重複了七八次之多。
  我不禁眉頭大皺,完全不明白他這兩句說話的涵義。
  我在柔軟的皮椅上看著他,他卻只凝視著書房的另一角。
  我循著他的視線望去,發覺他凝神看著的是我書房的窗子。
  窗子打開了一半,外面淅淅瀝瀝的,原來忽然又下起雨來。
  黃金、喇嘛、打開了一半的窗子,看來都是完全風馬牛不相及的事情。
  再加上“古物探測器”內的那顆“黑珍珠”,更令人有著莫測高深、撲朔迷離之感。
  但我卻並不重視這一切一切。
  我只是在想,如何能夠早一點擺脫這個老人瑞的無聊糾纏?
  可是,就在這時候,我突然發覺那顆“黑珍珠”並不在那儀器內,也不在聶院長的嘴裡。
  我不禁為之一愣。
  我望著聶一百,聶一百也在這時候望住我,臉上那三百條深刻的皺紋,因為他的微笑而折疊在一起。
  他在微笑,詭異地微笑。
  有什麼好笑?難道他發現了什麼?
  不,我不認為他能夠憑著那座儀器發現些什麼特別的東西,相反地,他遺失了一顆曾經銜在嘴裡達數小時之久的“黑珍珠”。
  但那東西怎會不見了?
  難道聶一百竟然把那“黑珍珠”由窗子拋出我的後花園外嗎?
  不,這是不可能的。
  因為那窗子只是半掩著,而聶一百坐在那座儀器面前,就算他真的要這樣做,也會因為角度不對而無法成功地把“黑珍珠”
  拋出窗外。
  除非他離開他的座位,再向前走六、七步。才有可能把“黑珍珠”由窗子拋出去。
  但他一直沒有離開過他現在坐著的位置。
  只是,那顆“黑珍珠”不見了,是不是他故意收藏在他身上某個部分,而居然沒有給我發覺?
  我不再猜測,直接上前問聶院長:“那顆東西在哪裡?”
  他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只是伸出了他那鳥爪般的手。
  我不禁又是一呆。
  他要和我握手,然後告辭。
  我給這老人瑞氣得連肺也爆了,我巴巴地趕回來,小心翼翼地陪著他,但他在借用了那座“古物探測器”,神秘兮兮地研究大半天之後,卻連半個字也懶得再跟我說,便要告辭離去!
  無論我怎樣套問那顆“黑珍珠”的下落,他也三緘其口,仿佛我說的是非洲土人的語言,他老人家根本就不懂得我在咕嚕咕嚕些什麼!
  最要命的,就是這位老人家的年歲,已達到了橫跨兩個世紀的階段,就算他怎樣蠻不講理,說來便來,說走便走,我也是無可奈何的。
  假如這人並不是聶一百先生,而是小高的話,恐怕非要給我揍得鼻青臉腫不可。
  外面又風又雨,天氣變幻之無常,就像聶一百的性情,令人難以捉摸。
  聶一百來的時候,堅持單獨行動,但他走的時候,卻極之樂意讓老衛送他回家。
  老人瑞既已離去,我本該大大地松一口氣,但事實卻恰恰相反。
  他走了,但他的神秘舉止,卻在我心中留下了一團謎般的霧。
  我是不是錯過了某些東西、某些不可思議的怪事?
  那一顆“黑珍珠”似的球狀物體,到底是什麼來歷?
  也許,我很快就可以在百貨公司或者是精品店的玻璃櫥窗裡,發現類似的“裝飾物”。
  但也許,那是天下間獨一無二的東西,而這東西,卻在我書房裡神秘消失,無影無蹤!
  聶院長無疑是個很老的老人,但也不見得人老了就一定糊塗!
  當聶院長聚精會神地利用那座“古物探測器”研究“黑珍珠”的時候,我竟然完全不加理會,卻在抽什麼古巴雪茄!
  該死!真是該死的笨蟲!
  我是應該趨上前探頭探腦,陪著他老人家一起研究那顆“黑珍珠”的。
  可是,在當時,我竟然認為抽一根雪茄,比起研究那神秘物體還更重要!
  到了這個地步,我就算想研究,也是無從入手!
  愈想愈是氣惱,就在我重重一拳敲打在桃木桌上泄忿之際,有人斟了一杯伏特加,緩緩地向我遞了過來。
  我一口氣把整杯烈酒喝光,然後目光一轉,厲視著那個人的臉,同時喝罵道:“春宵一刻值千金,你結婚到現在還不夠四十小時,何以竟把嬌妻冷落在閨房裡,跑到我這裡來胡作非為?”
  給我劈頭便罵得狗血淋頭的人,正是小高。
  他現在應該已經是“老高”了,但我決不會因為他討了老婆而改變對他的稱呼。
  就算將來他兒孫滿堂、老得比現在的聶一百更老,他仍然只是我的小高。
  這個小高,別的本事也許不怎麼樣,但若論拍老衛馬屁的手段,卻絕對是無出其右的。
  其實,老衛這個人,並不很難相處,只要充分瞭解他的性格,要討好他並不困難。
  老衛雖然年紀比我大,但脾氣比我還臭七、八十倍。
  可是,他對孤寡老弱的憐憫心腸,又遠遠在我之上。
  小高很瞭解老衛,因此,他在老衛面前,永遠都是個俠骨柔腸的好好先生。
  於是,老衛對小高的印像是愈來愈好。
  此後,小高在出入雲霧居的時候,也是愈來愈方便。
  當我在書房裡抽雪茄的時候,老衛已悄悄地把他放了進來。
  我是早已知道的,但卻連看也不看他一眼。
  這混帳的東西,他現在還是新鮮出爐的新郎哥,卻冒著風風雨雨跑到這裡來,要是給司徒婉婉知道了,恐怕最少會氣得吐出七、八兩鮮血!
  正當我準備再狠狠地把他臭駡一頓的時候,他忽然亮出了一道護身符。
  一看見他這道“護身符”,我陡地呆住。
  雖然他亮出這道“護身符”的動作十分快速,但我目光銳利,一眼就看出那是司徒九特製的“九節竹信箋”。
  司徒九喜以青竹作為標記,連他自用的信箋,也印製了九節竹的圖案,凡是熟悉他老人家的,一望便知。
  他早年曾是走租鹽幫的一位長老,但卻行俠仗義,極少參與幫中事務,反而喜歡雲遊四海,廣交天下豪傑,直至晚年才生下司徒婉婉這個獨生女兒來。
  老實說,我對於司徒婉婉這個女子的性格,並不怎麼恭維,這大概是她有點霸氣,性情並不溫婉柔和之故。
  可是,對於她的老頭子,司徒九先生,我卻無法不肅然起敬,甚至是從心底裡欽佩出來。
  司徒九早年的英雄事蹟,姑且不論,就以最近幾年來說,他仍然不斷在華人社會中,有著令人側目的英勇表現。
  他曾經有多次火拼各國黑幫的驚人戰績,在紐約唐人街,他曾以一人之力,闖入波多黎各人的酒吧地盤,把十兒個“鬼臉黨”的電單車劫匪殺個片甲不留。
  這一戰,他胸中三槍,背中八槍。
  幸好,紐約市的哈根探長,在這一戰前兩天,已把他自己的避彈衣借給司徒九,理由不明。
  兩年前,我在紐約港口的自由島上,拜會了神出鬼沒的司徒九。
  我們在自由神像頭部的瞭望臺上喝酒,結果卻給主管干涉,理由是司徒九在喝酒之後,忽然脫下了褲子。
  但千萬不要以為司徒九脫下褲子是心理變態的行為。
  當時,我們正在談論“快刀”這個話題。
  以我之見,當今世上刀法最快的人,應該是泰國的“刀神”乃猜。
  乃猜可以在一秒鐘之內,左右手連續揮刀,把一個厚殼椰子切成三十六塊。
  這是一個不可思議的紀錄,任何人如非親眼目睹,一定無法可以相信,天下間竟有如此奇人奇技。
  但司徒九卻不贊成乃猜的刀法冠絕全球。
  他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乃猜的刀法,我是見識過,若論刀法又快又准,他是入流的,但最快的刀法,卻還絕對輪不到他!”
  我愕然,臉上露出了難以置信的神情。
  我主動追問:“有誰的刀法,能比乃猜更快?”
  司徒九沒有立刻回答,只是把扁平的銀酒壺高高舉起,仰頭大口地喝著酒。
  我性子急,再問。
  司徒九的眼神漸漸變得更深沉,一直把銀酒壺裡的酒喝個點滴不剩,才搖了搖頭,道:“我不知道他是什麼人,只知道他的速度,快得不能再快!”
  我聽到這裡,不禁為之愕住。
  司徒九的武功和見識達到怎樣的程度,我是十分清楚的。
  就以我的刀法來說,雖然不可能比泰國的“刀神”乃猜更快,但卻也不致於相差得太遠。
  但司徒九對我在刀法上的評價,也僅是“勉可”兩個字。
  但在那一天,他卻形容一個連他都不知道是何方神聖的人的速度是:“快得不能再快!”
  這句說話若出自小高之口,我只會當作是放屁,但這話卻是司徒九說出來的,其意義和分量自有天淵之別。
  我在一愣之後,隨即問道:“九叔,你是說那人的身形速度極快?抑或是指他的刀法速度極快?”
  司徒九道:“兩者都快得不能再快。”他說到這句話的時候,一張臉龐漲紅得有如熟透了的紅辣椒。
  我不期然倒抽了一口涼氣,嘴裡卻問了一個幼稚、甚至是愚蠢的問題。
  我問司徒九:“有什麼證據?”
  司徒九一聽見這個問題,立時睜大眼睛,早已漲紅的臉龐,更添上一分可怖的怒意。
  一看見他這種神情,我知道自己失言了。
  別說我的輩分,遠遠不及司徒九,就算是和他平輩論交的江湖兄弟,恐怕也不敢如此質問他“有什麼證據”!
  以司徒九主觀的角度而言,他老人家的說話,已經是鐵一般的證據!
  要是連司徒九的說話,都只當作是小腳色在放屁的話,在他們那一輩的江湖人來說,簡直是匪夷所思的侮辱。
  但我並不是他們那一輩的江湖人。
  因此,雖然我一時嘴快失言,雖然司徒九立刻勃然大怒,但他的憤怒並不持久。
  不到三十秒,他的怒火就化為長長的歎息,然後接道:“年輕人,我當然是有證據的!”
  他一面說,竟然一面把褲子脫了下來,露出了左大腿的內側。
  在他左大腿的內側,竟然怒凸著一條血紅的疤痕。
  一望而知,那是快刀所造成的刀疤!
  只有極快速的刀法,才能造成那樣整齊的切口。
  司徒九對這一刀,顯然一直耿耿於懷。
  他是武學上的頂尖兒高手,若單以刀法而論,他絕對在我,甚至在泰國“刀神”乃猜之上。
  乃猜的刀法雖然比司徒九更快,但高手過招,短兵相接,刀招的速度,決非唯一決定勝負的因素。
  除了刀招的速度,還要視乎攻守雙方刀法的變化,以至刀鋒上的勁氣、步法的進退方位,還有作戰者的臨陣經驗,都絕對足以影響大局。
  我深信,乃猜的刀法再快,仍然無法在公平較量的情況下傷得了司徒九。
  但司徒九卻曾另遇高人。
  那人的刀法,以及他本身身形的速度,都是“快得不能快”!
  因此,司徒九的左大腿內側,給劃下了一道曾經深可見骨傷痕。
  對於那樣的一位高人,我當然很想進一步瞭解他的來龍去脈,但司徒九卻堅決避而不談,甚至連在什麼國家、什麼地域遇上這位高手,都不肯稍作透露。
  這種身份特殊的江湖前輩,一旦固執起來,恐怕用三千隻野牛也不能把他移動分毫。
  我無可奈何,只好把這一刀當作神話故事,聽過了便算。
  我只知道,司徒九為了這一刀而耿耿於懷。
  而我也因為這一刀沒有了下文,同樣感到渾身都不自在,仿佛捱了那一刀的人不止是司徒九,還有我!
  想不到一別兩載,忽然會在這風風雨雨的時候,接到他老人家的信箋。
  信封並沒有封口,但我相信小高絕對末曾將信件拆閱。
  小高也許是個混蛋,卻一定不會是個卑鄙的小人。
  而他的岳丈司徒九,更是個胸襟遠大、光明磊落的正直君子,他相信自己的女兒決不會揀錯丈夫,因此由小高交付給我的信件,根本不必封口。
  司徒九不但在武學上有驚人的造詣,他的書法也同樣蒼勁有力,宛如鐵劃銀鉤。
  信箋上的內容如下:“雲老弟如面:速與豪夫婦見我,切切速至為盼。”
  沒有下款,也毋須有下款。
  這絕對是司徒九的字跡,信上所提到的那個“豪”字,就是小高,他叫高天豪。
  在這裡,有一點必須要補充的,就是這封信是經過卷折重疊的,當小高將之交到我手上的時候,它看來簡直和聶院長滿是皺紋的臉孔不相上下。
  我看了這封信的內容,立刻把它遞給小高。
  一看之下,他陡然呆住了。
  他呆了半晌,才喃喃地說道:“難怪我們的婚禮,他早已聲明決不參加……”
  這一點,我是早已知道的。司徒九脾氣怪僻,獨生女兒出嫁,他老人家並不在場主持婚禮,在一般世俗人眼中,必然認為事情大不尋常,甚至會認為他對這個女婿有著無可化解的成見。
  但我卻知道,事情並非如此。
  司徒九並不怎麼看得起小高,那是事實,但這世間上可以令司徒九看得起的男人,在整個地球之上恐怕還不出五位。
  要是必須找一個他老人家看得起的男人才准結婚,我敢保證司徒婉婉十輩子都嫁不出去!
  所以,司徒九沒有出席婚禮主持大局,和小高是完全沒有關係的。
  倒是司徒九的寶貝女兒,在老父缺席的情況下,仍然照嫁可也,這才是精彩動人的一頁。
  司徒九既沒有主持女兒的婚禮,卻又在女兒新婚後立即送來一封語氣十萬火急的信,究竟他老人家如今身在何處?又遭遇到一些什麼樣的事,非要急急和我會面不可?
  但我在未問司徒九如今身在何方之前,卻首先問小高:“這封信是怎樣送到你手裡的?”
  小高一呆,隨即答道:“是飛鴿傳書!岳丈大人用鴿子把信送到婉婉手上。”
  聽到這樣的答覆,我不禁深深地吸一口氣。
  司徒九無疑是個性情怪僻的老人,但他決不致于和現代世界大大地脫節。
  踏入二十世紀末,各式各樣傳送檔的科技產品大量面世,無線電話、圖文傳真機等等的設備觸目皆是,為什麼司徒九竟會採用如此古老的方式,要勞煩一隻信鴿把消息傳送到女兒的手上?
  難道他連空郵信件也不懂得投寄嗎?
  當然不!
  他絕對不是一座古老石山,而且,我還知道他曾經在紐約一間頗負盛名的大學擔任高級電腦設計課程的講師!
  用一隻信鴿來傳遞訊息,那是上一個世紀之前,人類在無可奈何的情況下才會選擇的方法。
  人無奈,鴿子也無奈。
  想不到到了這個年代,信鴿仍然大派用場,但我深信,其中一定有某種原因,否則司徒九絕不會為了“貪玩”而採用這種落後的通訊方法。
  看來,他此刻(最少在放出信鴿那一分鐘)的處境是極其特異的,而且很有可能正處身於荒蕪之地,除了信鴿之外,他再也找不到比鴿子送信更快捷更有效的方法。
  從時間上的推敲,司徒九放信鴿之前,小高的婚禮極可能尚未舉行。
  但司徒九顯然早已知道,高天豪即將會娶他的獨生女兒為妻,因此才會有“豪夫婦”這三個字的出現。
  可是,他老人家到底身在何方?
  他並沒有在信上寫明,而小高也是諱莫如深,完全不曉得這位岳丈大人在搞什麼把戲。
  那麼,唯一有可能知道司徒九下落的人,當然非司徒婉婉莫屬。
  而且,我更很有理由相信,司徒婉婉是知道這封信的內容的,所以她在考慮之後,才讓小高把這封信交付到我的手裡。(事後查證,我的推敲完全正確。)
  正當小高要撥電話找太太證實此事的時候,老衛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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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0-2 21:21:01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戰敗而回

  外面正在下雨,而且雨勢愈來愈大。
  老衛的衣衫濕透,頭髮也濕透。
  但我並沒有問他為什麼不帶雨具,因為他變成落湯雞,並不是一件大事。
  比變成落湯雞更令人驚詫的是,他的兩邊面頰,不知如何竟然高高地腫了起來。
  我再看一眼,已看出那是拳擊所造成的傷害。
  老衛竟然在護送聶院長回家的途中,遭遇到不明來歷的襲擊,而且他中的是群拳,顯見對方並非一般等閒之輩。
  老衛當然是個會家子,就連我的拳法,也有若干招式是由他所傳授的。
  雖然,拳怕少壯,他年紀漸漸大了,拳力肯定頗不如前,但等閒之輩三、五、七人,仍然絕不是他的對手。
  能夠令他的面頰飽受重創的,定必高手無疑。
  要不然,便是重毆的結果……他孤身一人,好漢怕人多,蟻多踩死像……但答案卻大大出乎意料之外。
  老衛分明已受了重擊,但他卻道:“一點點皮外傷,不打緊!不打緊!”
  我眉頭大皺,道:“只怕你的顴骨也已給人揍得破裂,這是重傷!不是不打緊的皮外傷。”
  老衛道:“我……我挺得住!我沒事!你別嚕嗦!求求你不要在我面前嚕嚕嗦嗦!”
  我的眉頭皺得更緊。
  每當老衛說話冗贅的時候,他就一定出了某種問題。
  我擔心他的神經線已給人揍得亂七八糟。
  我拍了拍他粗壯的肩膊,道:“對方有多少人,七、八個?
  十五、六個?還是二、三十個以上?”
  老衛搖搖頭,沒答話,只是伸出了一根手指。
  我和小高互望一眼,兩人的神情都顯得有點詫異。
  只是一個人,便能把老衛揍成這個樣子,其人的身手,絕對不容小覷。
  老衛的說話漸漸減少,我不再擔心他會神經錯亂,但卻無法不擔心和他一起上路的聶院長。
  “聶老先生怎樣了?”我問。
  老衛沒有回答這一點,卻道:“我敗了!真的敗了!”
  我一怔,半晌才道:“你在跟別人決鬥嗎?”
  老衛點了點頭,道:“不錯。”
  我追問:“對手是什麼人?”
  老衛忽然笑了,那是苦笑。
  他道:“你不會相信的,一定不會相信。”
  我給他這種態度氣得啼笑皆非,便故意諷刺他一下。
  “跟你展開決鬥的人,莫非是聶院長嗎?”
  小高立刻轟然大笑起來,直至我厲視著他,他才把笑聲收斂下來。
  豈料老衛卻在這時候頷首道:“你猜對了,正是聶院長!”
  我陡地呆住。然後,我也很想像小高那樣轟然大笑,因為我聯想到一個世間上最荒謬的笑話。
  可是,我的笑意還未充分展現,臉上的肌肉已然僵硬。
  因為我在這霎時間,看見了老衛的眼神。
  只見老衛的眼球,紅得像是火焰一樣,但在他瞳孔裡暴射出來的寒芒,卻仿佛足以冰凍整個世界。
  看見他那樣的眼神,又有誰還能笑得出來了我笑不出,小高更不敢笑。
  但我仍然無法相信他的說話。
  聶院長是個連走路都搖搖欲墜的百齡老人,他絕不可能跟老衛決鬥,更不可能給予老衛如此嚴重的傷害。
  雖然我笑不出來,但還是堅持自己的看法。
  而我這種看法,也是任何正常人都會作如是想的。
  我再拍了拍老衛的肩膊,同時歎一口氣,道:“你太疲倦了,去休息休息罷。”
  老衛卻只瞪了我一眼,欲言又止。
  他若不是老衛,他若不是已經給人揍得七葷八素,我一定會在這時候大吼:“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但老衛並不是尋常人,雖然他是我的管家,但在另一個角度看,他也是我的親人、我的長者。
  我再狂野,也不能在這時候對他無禮。
  他瞪著我,我除了聳一聳肩,再歎一口氣之外,還能把他怎樣?
  最後,老衛一聲不響地回到他的房間。
  他在房裡休息也好,在房裡抱著枕頭嚎哭也好,此事已暫告一段落。
  因為我和小高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必須處理。
  將來如何為老衛報這一箭之仇,那是將來的事。
  我叫小高立刻撥電話找他的新婚太太,我們要儘快跟司徒九會面。
  司徒婉婉在家裡,很快就接聽了小高的電話。
  小高問:“岳丈大人在什麼地方?他要見袼雲,洛雲也很想見一見他老人家。”
  司徒婉婉冷冷地說:“你不是已經買了機票,要洛會長陪我們一起去度蜜月嗎?”
  小高給嬌妻搶白了一下,登時臉色漲紅,叫道:“這是兩件事,怎可以混為一談。”
  司徒婉婉道:“兩件事,也可能都是一件事。”不等小高答腔,她已掛斷了電話。
  小高漲紅了脖子,正要再撥電話回家,但我制止了他。
  我道:“不必了,明天我準時到機場恭候兩位便是。”
  小高一愕:“但岳丈大人的事怎辦?”
  我微微一笑:“尊夫人顯然早已成竹在胸,連做女兒的都那麼鎮定,咱們又何必急如鍋上螞蟻?”
  小高想了想,終於點了點頭,道:“亦是道理。”
  然後,他就匆匆離去,准是急於回家,希望可以在嬌妻身上套取岳丈的消息。
  小高走了之後,我撥了一個電話找聶院長,但電話卻沒有人接聽。
  我不禁著急起來。
  聶院長是個老人瑞,他由老衛陪同之下一起從雲霧居回家,但結果卻導致老衛飽受重拳之苦,一塌糊塗地滾了回來。
  等到我撥電話到聶院長家中,希望可以從這位老人家口中知道更進一步消息的時候,電話卻沒有人接聽。
  我又是著急,又是莫名其妙,忍不住咕嚕了一句:“老衛是不是活見鬼了。”
  正當我準備找老衛出來,再詳細質詢“決鬥”事件之際,電話鈴聲突然大作。
  我一抓起聽筒,立刻聽到聶一百先生的聲音:“洛雲嗎?我是聶院長,今天是我表妹八十九歲生辰,我正在和她切生日蛋糕慶祝,謝謝老衛的款待,再見!”
  我正要追問“決鬥”事件,聶一百已掛斷了電話。
  我抓住聽筒,整個人呆若木雞。
  毫無疑問,撥電話給我的,確是聶院長。他是湖南人,他的湖南口音十分濃濁,又富於獨特韻味,我是決計不會聽錯的。
  但那真的是聶院長嗎?
  驟眼看來,我的描述似乎充滿著矛盾,但我卻有充分的理由,去解釋我為什麼會有這種“矛盾”的感覺。
  我的理由是——院長的聲音雖然沒有變,但他說話時的態度、聲量以至說話時的神氣,卻仿佛和半小時之前的聶一百先生,判若兩人。
  在半小時之前,聶一百的聲音是虛弱的、緩慢的,當然也是沒神沒氣的。
  但在這短短時間之後,他的聲音竟似己變成了另一個人!
  顯然只是在電話中和他聯絡,但我卻感覺到他是精神奕奕的,再也不是一個暮氣沉沉、行將就木的老人!
  這聲音,怎可能會是聶院長的聲音?
  但這聲音若不是聶院長的聲音,又會是什麼人的聲音?
  我緩緩地放下聽筒,心中的疑惑變得愈來愈深。
  在這一瞬間,我幾乎可以肯定,在這老人瑞的身上,一定發生了某種不可思議的怪事。
  但那到底是什麼樣的怪事?
  在不久之前,他還是一個說話遲鈍、行動不便的老人,但旋踵間卻風騷十足地和他的八十九歲表妹切生日蛋糕!
  這還罷了,老衛更聲稱,和他展開決鬥的人,正是這位聶院長老先生……難道這是真的?
  不!沒有可能!雖說太陽之下無新事,但人類的生命,還是受到生老病死的限制,除非有什麼靈丹妙藥,可以使一個老人在短短時間之內返老還童!
  當我想到這一節的時候,腦海中忽然閃過那顆“黑珍珠”的影子。
  我心念一動:“莫非……莫非……”
  我心中忽然升起了一個模糊的概念,但那概念實在是太不可思議,很快便給我武斷地否決了。
  我深深地吸一口氣,決意不再胡思亂想,解鈴還須系鈴人,最好的方法,莫如馬上找聶院長,向他老人家問個一清二楚。
  但聶一百並不在家。
  他正在為他的八十九歲表妹慶祝生日,說不定這個老表哥正在親吻著比他年輕了十來歲的老表妹!
  但這位老表妹住在什麼地方?
  左算右算,前後思量,腦袋中呈現了一片空白。
  我眉頭大皺,打開冰箱,取出一瓶冰冷的香檳,即開即飲。
  兩杯香檳下肚,仍然苦思無策。
  線索於可奈何之際,只好找老衛再盤問一二,希望可以獲得某些線索。
  在老衛房門之上,卻居然掛著一個牌子,上面寫道:“請勿打擾。”
  我拈起這牌子瞧了大半天,呆住。
  老衛真絕,他什麼時候學懂了這一套?
  他把雲霧居當作是酒店的房間嗎?
  我心中有氣,決定破門而入。但後來這決定還是給推翻了,因為我瞭解老衛的脾氣,而且,我也不是個極權主義的暴君。
  可是,我不去“打擾”老衛,那又如何?除了繼續把那瓶香檳喝光之外,我還可以做些什麼?
  本來,我是有點擔心聶院長的,但他卻撥了電話回來,這證明他老人家安然無恙,那還有什麼值得擔心的?
  看來,我現在唯一要擔心的,反而是另一個老人。
  那是如今不知身在何方的司徒九。
  大清早,老衛已為我準備了極豐富的早餐,內容誇張之至。
  計有:缽酒野菌、泰式冬蔭功湯、煲仔天九翅、來自菲津賓的香芒霜淇淋,還有火候恰好達到MEDlUMRAMT程度的阿根廷牛柳。
  這還不算,他老人家“殺得性起”,居然在我進餐之際大展身手,以旋律優美的電子琴伴奏,而所奏的樂曲,更是法國路易十四王朝時期小號演奏曲的名作。
  雖然,以現代科技產品製成的電子琴來演譯著名的交響樂曲,非但力有不逮,甚至可說是不倫不類,但老衛的表演,卻還是難能可貴的出色,以致連我在睡眼惺忪的狀態下,仍然不自禁地由衷鼓掌讚美。
  老衛並不理會我的反應,繼續專注地、陶醉地在旁演奏。
  樂曲是飲譽一時的名作,但不倫不類的地方甚多,並非僅指用電子琴來演譯而言。
  我道:“我不是國王。”
  老衛答:“你把自己當作是一位國王好了。”
  我道:“這也不是晚餐。”
  我這樣說,是因為老衛演奏的樂曲,是迪拉蘭德的名作“國王的晚餐”。
  但老衛卻道:“這是遲來的晚餐,它來得比晨霧更遲。”
  他在強辭奪理。
  而且,他的說話又多了起來,我不禁為之疑雲驟起,道:“你有什麼事瞞著我?”
  我這句話還未說完,突然有人捧來一座銀鑄的燭臺,上面插著兩根玫瑰紅色的洋燭。
  接著,客廳內的窗簾被拉上,環境變得黝暗,仿如置身於晚間。
  我莫名其妙,啼笑皆非地望著那個捧著燭臺的人。
  這人身穿整齊西服,襯衫雪白,頭髮光滑明亮,雙手戴著白手套……完全是一個高尚扒房侍應領班的模樣。
  這究竟是一出話劇?還是本人尚在夢中?
  好一個燭光晚餐,遲來了八、九個小時的燭光晚餐!
  我快要前往機場,和那對混帳的新婚夫婦度蜜月去了,但卻在早餐時分,給老衛弄得天旋地轉,不知人間何世!
  別以為我真的不曉得眼前的“侍應領班”是什麼東西,他並非別人,正是那混帳的小高!
  究竟是誰患上了神經病?
  是老衛?是小高?還是我?
  三個神經的男人,似乎病得最厲害的,還是老衛。
  他的面頰昨天才給人打腫,如今瘀氣末散,甚至是隆腫得更厲害。他的尊容,本來就已不敢恭維,此刻更是令人為之毛骨悚然,愈看愈是心驚膽顫。
  可是,如斯人物,卻能把迪拉蘭德的名作彈奏得頭頭是道,堪稱異數之至。
  至於小高,我實在難以明白,他那位霸氣淩人的嬌妻,怎會在這新婚燕爾的時候,任由他溜了出來,在這裡扮演侍應領班的角色?莫非連司徒婉婉都神經病大發作了?
  不!這是不可能的!神經病又不是流行性感冒,就算我們幾個人之中,真的有一個突然瘋了,也決不可能在一天之間,突然一齊發瘋。
  既不是神經病作怪,便是早有預謀。
  常言有道:“醜媳婦終須見家翁”。無論他們在攪什麼把戲,只要靜心等候,答案遲早總會出現。
  果然,答案來了。
  在燭光下,忽然又出現了另一個人。
  這人的出現,也很像是一幕經過刻意安排後才演出的話劇。
  但她並不是話劇演員。
  她是一位影后,擁有千千萬萬影迷的超級影后。
  若這真是一出話劇,她當然就是女主角。
  她叫夢。
  維夢,方維夢。
  維夢,以前長髮,現在短髮。
  她以前嬌憨、秀氣、活潑、有內涵、懂得欣賞男人的幽默感。更尤其是我的幽默感。
  她現在嬌媚、神氣、冷靜、有儀態……但她不再是我的女朋友。
  她以前,不但是我的女朋友,甚至是我的未婚妻。
  但必須要補充的,就是即使我們從未拍拖,她也是我的未婚妻。
  怎會這樣的?
  理由很可笑,在我們還未出生之前,我們雙方偉大的父母,已互相指腹為婚,只要雙方生下來的是一男一女,那麼他們就結為姻親,為我們撮合了未來的“大好姻緣”。
  不管怎樣,在這個年代還有“指腹為婚”這種事,根本就是荒謬的,靠不住的。
  但我和維夢之間的破裂,卻與此無關。
  最少,我們曾經有過一段快樂的日子。
  也許,我是形容得太輕描淡寫了,實際的情況是:我們曾經彼此相愛。
  但最後,我們在熱戀中分手。
  愛情的誕生和崩潰,都同樣是感性的事,它有如三月裡的。
  風,要來便來,要走便走,誰都阻擋不了,也挽留不往。
  我是個怎樣的人,我是知道的。
  我浪漫而多情,很能吸引異性。
  但我同樣也是個十分自我的大男人,能夠忍受我這種脾氣的女人,恐怕並不太多。
  維夢,她曾經是我夢中的夢。
  我夢中的夢,她今天竟像是另一個不可思議的夢一般,出現在這奇特的“遲來晚餐”裡。
  短髮的她,豔光四射,令人不敢逼視。
  她似乎已由嬌憨型的女孩,變成了冷豔型的女人。
  我沒有說半句話,也沒有起立款待她,我很無禮。
  但我的無禮,其實是因為自己已呆住了。
  而當她出現的時候,在老衛和小高的臉上,都不期然地泛現出曖昧的微笑來。
  我忽然有著拘束的感覺。
  世間上能令我動情的女子不多,能令我在數秒內章法大亂的女子,只怕除了方維夢之外,決不會有第二個。
  我木訥地上前,伸出手表示歡迎。
  她淺淺地笑,笑得吝嗇,卻高貴得很。
  “方小姐,你很美麗。”我讚美女性,永遠用最直接的句子。
  她禮貌地再報以微笑:“洛會長,過獎了。”
  彼此寒暄兒句,有如初次相識。
  我侍候她緩緩坐下,然後面對面跟她隔著一大堆食物談話。
  首先開腔的不是我,是她。她的聲音優雅平和,悅耳動人。
  “小高結婚那天,我在聖彼德堡拍戲,趕不及回來。”
  我凝視她的臉,道:“喜歡那被譽為‘北方威尼斯’的城市嗎?”
  聖彼德堡由幾十個島嶼拼湊而成,有八十多條水道、五百多座橋樑,名勝古跡多不勝數。
  她掀動線條俏麗的黛眉,閃閃眼道:“再美麗的城市,也掩不掉市儈製片商、庸俗導演和滿面暗瘡的男主角的醜惡嘴臉。”
  我皺皺眉:“怎麼變得憤世嫉俗起來。”
  維夢嘴角掠過一絲冷笑:“在那出戲裡,我有點心理變態,因為我的未婚夫是個卑鄙的混蛋。”
  戲還沒上畫,我無法獲悉她的說話是否屬實,但在現階段只覺得她是一語雙關,又或是指桑駡槐。
  她漸漸不怎麼禮貌了,但冷冷淡淡的方維夢,居然更美、更豔、更富魅力。
  我知道,我並不是什麼正人君子。
  也許,我真的是個混蛋。
  但決不會淪落至卑鄙的地步。
  只好當她是說戲。
  我不再說話。
  她也緘默起來。
  我們面對面迸餐。
  食物上佳,心情也不怎麼壞,但不知為何,心神恍惚,食而不知其味。
  偶然眼角斜斜一瞥,只見老衛與小高互相眉來眼去,卻又極力掩飾,裝作若無其事。
  他們才是卑鄙的混蛋。
  這一頓“奇餐”終於結束。
  她莫名其妙地駕臨寒舍,然後又行色匆匆地告辭。
  她告辭,小高也告辭,他臨走前只是對我說了一句:“機場見。”
  我點點頭,人如在夢中。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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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0-2 21:21:18
  第三章 飛碟迷蹤

  天色明朗,航程順利,這是小高夫婦的蜜月旅行。
  沒想過會在這樣的情況下,陪著一對古靈精怪的新婚夫婦,來到了新加坡。
  新加坡是亞洲四小龍之一,距離香港不遠,是香港人旅遊熱門地點之一。
  前往新加坡度蜜月,本來並不是什麼奇事,但這只是對一般新婚夫婦而言。
  小高和司徒婉婉這一對活寶貝,都是足跡踏遍全球的年輕男女,尤其是近年來,他倆除非不出外走動,一旦出門,所揀選的地點定必冷僻獨特,諸如北非摩洛哥的古城非斯、阿爾卑斯山麓的奧地利、深入尚未完全開放的緬甸山區,踏足北愛爾蘭的巨人壩上等等……
  滿以為他倆度蜜月,恐怕會組織一支龐大的駱駝隊伍,橫跨撒哈拉大沙漠,又或者是乘坐熱氣球升空,在東非肯亞大草原上,俯覽成千上萬的斑馬、大水牛、像、獅、虎、豹、鹿等動物……
  但謎底一揭開,卻是阿公阿婆也可以悠哉悠哉漫步其間的獅城。
  未免太出乎洛雲意料之外。
  我跟著一對新人,從新加坡花葩山乘吊車前往聖陶沙島。
  這對新人,是“新簇簇”的恩愛夫妻,我再不識趣,也得跟在另一輛吊車之後,以免阻礙他倆在半空中接吻。
  果然,他倆吻了又吻。
  好一對接吻魚!
  放眼吊車底下,水道船艇穿梭往返,一切寧靜。
  而“聖陶沙”,也是安寧的意思。
  周遭環境,果然又恬靜又安寧。
  此其時也,洛會長更是安靜得像個和尚,而且是面壁久矣的和尚。
  這個蜜月旅程,不是我的。
  我只有一個似是而非,有如霧中幻影般不可捉摸的未婚妻。
  但在別人的眼中,她是星光熠熠、國際知名的影后。
  一代天驕,人中龍鳳。
  倘若洛某有此嬌妻,豈不羨煞旁人?
  但我是個混蛋,說不定在她心目中,還得加上“卑鄙”二字。
  可是,她為什麼要在我啟程之前,駕臨雲霧軒與我共進早餐?
  當然,小高和老衛的刻意擺佈,已是毋可置疑,但憑這兩塊材料便請得動方維夢小姐嗎?
  我不相信。
  此事定必另有內情,另有高人暗中籌畫部署。
  但那又是哪一位高人,竟能如斯神通廣大……愈想愈離奇,只覺得對方手段犀利,但卻動機難明,著實可惡可恨之至。
  誠然,我可以抓住小高用刑敲問,但如此所為,粗鄙之極,也低能之極。
  高手過招,應有高手風範,豈可死纏爛打,一味攬身肉搏?
  吊車徐徐橫跨水道,靠向彼岸。
  甫下車,向前不經意地一望,突然呆住。
  我看見了高太太擁抱著一個人。
  但那人不是她的丈夫小高,而是我的夢。
  維夢。
  方維夢!
  好一個方小姐,好一位高太太!
  這四條粉藕般的玉臂糾纏在一起,你說有多動人便有多動人。
  司徒婉婉是朋友妻,再漂亮再迷人也不必在此細表。
  但方小姐此刻之美,都足以令人為之窒息。
  她穿一件彩霞般絢爛的背心,外罩薄紗燈籠罩長裙,雪白的足踝襯著設計獨特的義大利涼鞋。
  她衣著有層有次,臉龐輪廓嬌俏斯文。
  她和我本有千絲萬縷的關係,但在這吊車站上,和她擁抱摟纏在一起的,卻另有其人。
  幸好是個女人。
  但在此之前,我全然不曉得,司徒婉婉跟維夢竟然是如此的熟稔。
  我瞪視著這兩個神采飛揚的時髦女性,不禁為之啼笑皆非。
  至此,“奇餐”擺佈者是何方神聖,答案已是昭然若揭。
  我悶聲不響,沉默是金。
  小高則在旁邊比手劃腳,上至天文下至鵝頸橋底阿婆打小人的絕招,一律繪影繪聲,說得口沫橫飛興致勃勃。他在製造另一個圈子,以對抗走在前面的兩個女子。
  但照我看,小高製造熱鬧氣氛的伎倆,殊不高明。
  終於,司徒婉婉在蠟像館裡暗中狠狠踩了他一腳,他才醒覺地陪我一起沉默是金。
  晚間,不住酒店,住在“飛碟”裡。
  “飛碟”並不是外星人的飛碟,而是小高一個朋友的寓所。
  小高這個朋友,在東南亞有無數龐大的事業,為人慷慨,滿腦子都是千奇百怪的構思。
  他在新加坡有三幢別墅,其中一幢,內部裝飾以“飛碟”為主,無論桌子、地毯、酒吧、魚缸以至睡床,都以飛碟形狀設計。
  於是,我們仿佛變成了外星人。
  “飛碟”中,有傭人、有廚子。
  淩晨宵夜,炮製出來的美食居然有日式海鮮刺身、高麗參燉雞、北京填鴨、印度咖喱大蝦、義大利薄餅……只是一間平民的寓所,竟可品嘗到各種國際名菜,實在怪異得難以想像。
  但小高的朋友,根本不在這裡。
  據說他正在紐約跟一群華爾街大亨開會云云……我們是從香港而來的貴賓,“飛碟”的管家,必須竭盡所能殷勤款待,否則一切嚴重後果,由這位管家負起全責。
  因此,管家一直戰戰兢兢地、畢恭畢敬地款待我們。
  與其說是殊榮,不如說是一種壓力。
  小高為什麼要在這裡落腳?
  宵夜結束後,小高夫婦進入“飛碟駕駛室”睡覺。
  維夢冷冷地望了我一眼:“明天見。”
  在新加坡大半天,這是她第一句單對單直接向我說的話。
  然後,她進入“燃料儲藏庫”睡覺。
  但我不想睡。
  我在飛碟酒吧裡,用“水晶飛碟”盛酒,獨自慢慢地品嘗佳釀。
  心情很悶嗎?不見得。
  內心很興奮嗎?也不見得。
  只是因為不想睡,所以獨自喝酒。
  我一面喝酒,一面打量著這幢“飛碟”。
  我敢肯定,負責“飛碟”裝飾設計工程的人物,非等閒之輩。
  這並不單指他在室內設計裝飾方面,有極高水準的技能,我甚至認為這位設計師,對“飛碟”這種神秘的外太空交通工具,有著非同小可的認識。
  當然,這全然是一種直覺。
  獨自捧杯,一杯複一杯,這並不是我的習慣。
  我不想這樣度過這一晚。
  但不想又如何?誰能作伴?
  要是在雲霧居(鄙人在香港占地二千平方尺的窩居),也許還可以把老衛拉過來作伴。
  但這裡是新加坡的“飛碟”。
  老衛不在這裡。
  外星人也不在這裡。
  這裡只有稀奇古怪的裝飾設計,和一些神神秘秘的管家、傭人和廚子。
  喝了三、四杯醇酒之後,心情愈來愈悶。
  不禁想起了聶院長,他這個老人瑞,本來在我心目中,全然占不了任何位置,但他突然到訪,卻在雲霧居中掀起了一連串離奇莫測的怪事。
  以我的性格,遇上了這些怪事,那是非要徹底查個水落石出不可的,但偏偏小高的蜜月旅行,又己迫在眉睫,我根本沒有時間可以進一步追查聶院長的事情。
  只好悶在肚子裡陪著小高夫婦一起度蜜月。
  這時候,小高大概快要給蜜月的甜蜜糖浸上眼眉毛了吧?
  嘿嘿,說句動聽一點的,那是“只羨鴛鴦不羨仙”。
  說得老實一點,卻是小高一頭撞入愛情的墳墓裡,從今以後,都得給一個女人牽著鼻子滿山走。
  高太太說要到新加坡度蜜月,小高只好乖乖地來到獅城,至於其他地方,休想!
  正當我心中不斷冷笑的時候,小高忽然由“飛碟駕駛室”走了出來。
  他仍然衣履整齊,大可以前往任何超級大國參加國宴。
  他甫出來,劈頭第一句話竟是:“婉婉不見了!”
  “婉婉不見了?”
  我一聽見這句話,心裡陡地一寒。
  很奇怪,我全然沒有想過,這會不會是他兩口子在耍花槍!
  我用近乎野豹撲向兔子般的速度,撲入“飛碟駕駛室”。
  所謂“飛碟駕駛室”,其實不過是一間平平無奇的套房。(唯一特別的,只是那些飛碟式的裝飾設計。)我是親眼看見小高和司徒婉婉進入這房間裡的,而且一直就在門外不遠的“飛碟酒吧”旁邊獨自喝酒。
  可算是名副其實的“掌門人”。
  在那段時間內,我絕對可以肯定,“飛碟駕駛室”的大門,並沒有任何異動。
  換而言之,在正常的情況下,決不可能有人能夠在那段時間內出入。
  但小高一沖出來,就說婉婉不見了!
  由於我對這神秘的室內“飛碟”,一直抱著神秘狐疑的態度,因此只要有點風吹草動,立刻便緊張起來。
  倘若有第三者冷眼旁觀,定必譏笑我是個緊張大師。
  但我用事實來證明,我這種緊張的態度,絕對不是捕風捉影、神經過敏。
  果然,小高並不是說謊。
  他的新婚太太司徒婉婉,莫名其妙地失蹤了。
  要搜索一間面積五百平方尺的房間,並不需要太多時間,除非要找尋的並不是一個人,而是一隻螞蟻。
  兩分鐘後,我敢肯定,司徒婉婉並不在這間套房之中。
  但搜查並未結束。
  因為有另一種可能,而且是很大的可能:這間套房是有“暗格”的。
  能夠讓一個人溜走的“暗格”,自然不會太細小。
  但巧妙的“暗格”,往往都是天衣無縫的傑作,就算整個“暗格”就在面前,也不容易察看出來。
  於是,我再花五分鐘時間,到處找尋“暗格”,小高自然也拚命到處翻尋。
  由於他不見了的是一個如花似玉的新婚太太,那是非同小可的無價之寶,要是就此神秘失蹤再也找不回來……真是不敢想像下去。五分鐘後,我們已找遍了房間的每一個角落,小高甚至連浴室裡設計有如飛碟形狀的馬桶也作出徹底的審視,但結果還是一無所獲。
  而我則小心檢查房間的所有窗戶。
  這些窗戶,全都裝上牢固的窗花,無論怎樣看,都不可能讓一個人溜出去。
  五分鐘的搜索,沒有結果,只好加時。
  又過了五分鐘,我的眉毛似已在眉心上打了個結,而小高更是汗出如醬,一張臉孔變成了紫醬般的顏色。
  終於,我們在同一時間之內,放棄了搜索的行動,雙雙頹然地在飛碟型的圓床邊沿坐了下來。
  我沉默著,小高卻在喘氣。
  他的臉色實在太難看,以致我幾乎不敢再看他的臉。
  我只聽到他用呻吟般的聲音,怪裡怪氣地叫道:“不見了!不見了!婉婉不見了……”(寫到這裡,怪事再生,但卻與本故事並無直接關連,因此筆者不打算在此描述,以免影響本故事情節之推進。至於此怪事,詳情請閱本故事結束後之《後記》。)
  司徒婉婉神秘失蹤,已成定局,但她是怎樣不見了的?個中情況,卻極耐人尋味。
  正欲向小高詳細查問,忽然想起方維夢。
  她會不會也神秘失蹤?
  一想及此,登時心中一寒,急急趕往“燃料儲藏庫”找尋維夢。
  要是連這位影后也一併失蹤,這肯定是震驚整個亞洲甚至全世界的頭條新聞。
  而我和小高,也將會順理成章地,成為這頭條新聞的一對主角。
  我急急叩門。
  這種叩門的方法,是十萬火急式的,就連我也覺得這種慌張的態度,未免有失驚奇俱樂部會長的身份。
  但現在並不是顧念身份的時候。
  過了好一會,維夢還沒有開門。
  我這一驚更是非同小可,由於小高的太太神秘失蹤,我在下意識中總是認為維夢也很可能步其後塵。我這種驚惶失措的心態,是絕對值得體諒的。
  我幾乎已準備破門而入,就在這時候,“燃料儲藏庫”的門打開了。
  門一打開,我和小高的視線,立刻凝注在門後那人的臉上。
  在那一刹那間,我陡然呆往,小高也是呆若木雞,半晌作聲不得。
  打開這一扇門的人,並不是方維夢,而是高太太!
  小高的新婚妻子司徒婉婉!
  霎時之間,我和小高在怔呆之餘,卻又不禁長長地呼了口氣。
  一切都已真相大白!
  司徒婉婉沒有失蹤,她只是神不知鬼不覺地溜進了她的死黨房中,但卻使我們這兩個男人虛驚一場。
  事情看來,似乎真的這麼簡單。
  可是,我們這種想法卻又錯了。
  事情的演變,著實匪夷所思之至。我們雖然已找到司徒婉婉,但方維夢卻不在“燃料儲藏庫”之中!
  “維夢呢?”我急急追問高太太。
  司徒婉婉卻像是睡眼惺松、迷迷糊糊的樣子,她望住我,望了片刻才搖頭道:“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
  這一次,輪到我著急起來。
  我們三個人,像是傻子般在房間裡東翻西找,情況就像是剛才我和小高找尋司徒婉婉一樣。
  但從一開始,我便心中有數,知道這樣搜索根本是多餘的。
  果然,結果又是徒勞無功。
  維夢不見了!
  她的房門,事前也沒有任何異動,但事實卻是:司徒婉婉由“飛碟駕駛室”裡,神乎其技地溜到了方維夢的“燃料儲藏庫”。
  但方維夢卻又不見了。
  她是否也已溜了別的房間去?
  這一切,都給我一個強烈的訊息,而這訊息所顯示的,是這“飛碟”建築物有鬼!
  所謂“有鬼”,當然不是指那些幽靈鬼魂妖怪之類的東西,而是這幢建築物的結構,內裡暗藏機關,以致居住在裡面的人,會在莫名其妙的情況下失蹤,又或者是在各房間之間轉來兜去!
  雖然,我和小高仍然未能參破這機關的個中奧秘,但說穿了卻也一文不值,大不了是一個設計高明的現代迷宮罷了。(但事情以後的發展,卻完全不是這麼一回事,只要各位再看下去,自然明白。)
  正當我和小高兩人的思緒,齊齊陷入亂七八糟境界的時候,司徒婉婉卻做了一件十分適當、合情合理的事情。
  她去找這座“飛碟”別墅的管家。
  可是,遍尋不獲。
  不但管家不見了,就連那些傭人、花王、廚子,也統統不見了!
  而這一群人,在不久之前,一直都在我們四個人身邊小心侍候,殷勤款待。
  可是,一旦出了問題之後,這一幢建築物,竟然只剩下了我們四個人……不,不是四個,而是只有三個!
  方維夢不見了。
  原本是司徒婉婉不見了的,但到後來,卻奇哉怪也地演變成另一個版本——真正失蹤了的,並不是高太太,而是夢。
  維夢。
  方維夢!
  中國有一句古老格言,洛雲自幼便已將之深深印在腦海中。
  那是:“靜坐尋思己過,閒談莫說人非。”
  到了這個地步,前面那六個字,是必須好好思量思量的。
  究竟在這不可思議的失蹤案件中,我和小高是否犯了某些不可原諒的錯失?
  我嚴肅地審問小高:“你是在怎樣的情況下發現婉婉不見了?”
  小高的臉並沒有流露出?腆之色。他已找回了太太,維夢的失蹤,他並沒有“切膚之痛”。(這並非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只是老實地描繪出人之常情。)
  最少,他現在不會汗出如醬,臉色大紅大紫。
  但若說他已回復了百分之百的鎮定,卻也不然。
  畢竟事情真相是怎樣,還沒有弄清楚,而且方維夢神秘失蹤,他和婉婉總得擔待一些關係。
  只見小高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才皺眉道:“當時,我正在床上,撥了一個長途電話到紐約,和溫老闆談談華爾街金融市場的近期走勢。”
  他說的那個“溫老闆”,並非別人,正是這幢“飛碟”建築物的業主,也是他的一個怪朋友。
  我並沒有理會他和溫老闆之間的談話內容,只是集中一點向他質問:“這個電話,你們談了多久?”
  小高很爽快地回答:“兩分鐘!”
  我道:“你絕對肯定是兩分鐘!”
  小高道:“其間偏差,大概不會超過十秒以上。”
  我沉著臉再問:“在這兩分鐘之內,婉婉是不是在你身邊?”
  他搖頭道:“不,當時她正在梳粧檯旁邊梳理頭髮。”
  我問:“你在談話的時候,是背對著她的!”
  我這樣說,是因為我曾經進入“飛碟駕駛室”搜查,對房間裡的形勢相當瞭解。
  照我推算,小高若坐在床上談電話,是很有可能背對著梳粧檯的。
  果然,小高立刻點了點頭,道:“不錯,但那也只是一、兩分鐘的事……”
  說到這裡,他苦笑了一下。
  顯然,司徒婉婉就是在那段時間之內,神秘失蹤了!
  不!正確的情形,應該說她是在那段時間內,離奇地溜入了方維夢的“燃料儲藏庫”。
  可是,她是怎樣溜進那間房間的?
  當然,最清楚這件事的人,應該是司徒婉婉本人。
  但那只能在一般正常的情況而言,要是其中夾雜了某些不為我們所瞭解的因素,一切自當別論。
  無論如何,司徒婉婉對當時情景的敘述,都是極重要的線索。
  對於這件事,小高比我還緊張。他單刀直入向婉婉問及當時情況。
  司徒婉婉卻目露茫然之色,似是竭力地在思索著。
  但那只是十幾二十分鐘之前的事,她怎會如此迷糊不清?
  小高內心焦躁,正想再度催問,卻給我伸手掩住他的嘴巴。
  足足過了一分鐘之久,才聽見司徒婉婉道:“當時,我在梳理頭髮……”
  (女人果然是麻煩透頂的動物,一早起床固然要梳理整齊,想不到連在睡覺之前,也是一樣。)
  她說到這裡,又停頓了好一會,然後才忽然說道:“我在梳粧檯上睡著了。”
  此言一出,我和小高一齊呆住。
  她睡著了!她在梳粧檯梳理頭髮的時候睡著了!
  這是一個妙哉之至的答案。
  但更妙哉的卻還是小高。
  他居然追問:“你睡了多久?”
  婉婉搖搖頭:“不知道,只知道睡得很熟……但當我醒過來的時候,卻不在原來的房間裡。”
  她說不知道,可能真的不知道。正如一個昏迷的人,當他醒過來的時候,也許只是幾十秒之後的事,但也許是幾天、幾個月甚至幾年之後的事情。
  但她睡了多久,這答案卻是再也清楚不過的。
  由小高傾談長途電話的時候開始計算,一直到我們在“燃料儲藏庫”發現她為止,其間最多不會超過二十分鐘。
  換言之,她最多只是睡了十幾分鐘左右。
  但到了這個地步,最值得研究的,卻不再是她睡了多久,而是這位“睡美人”,怎會在進入夢鄉之後,整個人由“飛碟駕駛室”轉移到“燃料儲藏庫”那一邊去?
  我眨眨眼,目光不期然望向小高。
  小高苦笑著,他並不是個笨蛋,當然明白我的意思。
  他苦笑又苦笑之後,才用肯定的語氣告訴我:“雖然當時我正在跟溫老闆傾談長途電話,但要是有人企圖把我太太由梳粧檯旁邊搬運到別的地方去,我是一定會發覺的。請注意:我只是在一間寧靜的房子裡打電話,並不是在摔角臺上跟五、六百磅重的怪物拚命!”
  他的解釋,完全合情合理。
  小高年輕,耳目聰敏,反應迅速,要是有人能夠在他附近,把司徒婉婉搬走,而又不為他所發覺的話,那實在是一件難以想像的怪事。
  但現在出現在我們眼前的,正是如此離奇莫測的怪事,我沉吟片刻,道:“照我看,溫老闆這一個人,頗不簡單。”
  小高道:“你這樣說,全然是因為他是這幢建築物的主人?”
  我並不否認這一點。
  司徒婉婉卻道:“解鈴還須系鈴人,我們也許應該再打一個電話到紐約。”
  小高乾咳了一聲,聳肩道:“這一次,你打電話,我去睡覺,如何?”司徒婉婉瞪了他一眼:“你這樣說,是否不相信我的說話?”
  小高忙道:“豈敢!豈敢!”
  我歎一口氣,道:“這個電話,還是要打出去的,但如何向你的朋友說個明明白白,也許得費點心思。”
  小高同意我的見解,他沉吟半晌,才撥電話到紐約找溫老闆。
  但這一次聯絡不上。
  連續試撥多次,都不管用。
  小高神情木然,盯著我的臉,道:“怎辦?”
  我沒有回答他的話,卻問司徒婉婉:“何以選擇新加坡作為你們度蜜月的地點?”
  我突然有此一問,她顯然給我殺個措手不及。
  她怔怔地盯著我。
  她沒有說什麼,但她的眼神己告訴了我——事情果然另有蹺蹊。
  她想掩飾真相,但我不容許她在這時候還故弄玄虛。
  我的措詞愈來愈不客氣:“你到這裡來,究竟有什麼目的,本來只是你自己一個人的事情,可是,如今維夢也失蹤了,我認為你必須把真相公開,才能避免有更嚴重的事故出現!”
  小高吃驚地看著我,也許他也想不到我會突然發難,毫不留情地向他的新婚太太開火!
  別說他只是吃驚,就算他吃了一枚炮彈,我也不會理會。
  司徒婉婉卻愈來愈鎮定,似乎我這種厲言疾色的態度,對她起不了很大的作用。
  當然,也有另一個可能,就是她心中早已亂作一團,但表面上卻在強作鎮定。
  但無論她有什麼樣的反應,我也一定會繼續向她逼問下去。
  她仍然盯著我的臉,過了好一會,才緩緩地道:“洛會長果然是心思縝密,比起外子,你是聰明得多了。”
  她當臉奚落小高是個蠢材,小高的臉色自然變得不大好看。
  但不管他的臉色變成怎樣,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把事情查個水落石出,把維夢找回來。
  雖然婉婉在我的臉上貼金,但這只不過是一堆廢話,對解決事情並沒有任何的幫助。
  我立時追問:“令尊是否也在新加坡?”
  小高再度愕然。
  我心中不禁冷笑起來。
  這傢伙幹什麼了?難道他對岳丈大人的行蹤,連半點眉目也探不出來嗎?倘真如此,他的寶貝老婆倒算是做足了保密功夫。
  我一再把話題單刀直入探討,就算司徒婉婉再鎮定,也不禁開始臉色微變起來。
  她輕輕地咬著嘴唇,道:“我相信是的!”
  她仍然在擺高姿態!
  但那又是什麼緣故?
  司徒九以“飛鴿傳書”,告訴我必須立刻和“豪夫婦”找他,但他的寶貝女兒卻不怎麼合作,只是悠悠閑閑地牽著小高和我的鼻子,在聖陶沙島上流覽風光。後來,連方維夢也給她扯到這“飛碟”建築物之內……然後,怪事連篇,維夢不見了,而這位高太太似乎還要繼續把她父親的行蹤保密!
  在這裡,必須要再三補充的,就是我在出發前往新加坡之前,已不止一次向司徒婉婉問及她父親的下落,但她卻一直含糊其詞,推說不敢肯定。
  這是荒謬的謊言。
  而且,照我看,他兩夫婦度蜜月,臨時“拉夫”也似地把我也拖入這池渾水,未必便是小高的主意。
  誠然,以小高和我相識多年的交情而論,這小子一時興之所至,硬要我陪著他倆來度蜜月做其跟班陪客,也不是沒有可能的。
  可是,由於司徒九事件的突然爆發,卻令我對這樁“邀請”
  ,有了截然不同的觀感。
  經過再三分析,我幾乎可以肯定,這並不是小高的主意。
  他只是執行妻子的命令。
  是司徒婉婉要我到新加坡,甚至連入住這“飛碟”建築物,也是她的安排!
  倘若不是方維夢也被牽連,我也許還能一直按捺著,看看這位高太太還有什麼法寶施展出來。
  但到了這個地步,已不容我再冷眼旁觀下去,因為整件事情,愈來愈是複雜,而事態的發展,也愈來愈是嚴峻。
  由於我瞪視著婉婉的目光,極其嚴厲,她的態度明顯地軟化了。
  我再也不顧小高會有怎樣的反應,我突然抓住司徒婉婉的一雙玉臂,厲聲喝問:“九叔怎樣了?他出了什麼事?”
  我大動肝火的樣子,定必相當嚇人,以致連小高也不敢插上一嘴。
  事實上,也沒有他可以插嘴的餘地。
  司徒婉婉的臉色異樣地蒼白,她倒抽了一口涼氣,半晌才答道:“我爸爸給綁架了。”
  “綁架!”
  竟然有人能把神通廣大、江湖地位如此尊崇的司徒九綁架!
  這真是一件難以想像的事情。
  但在那樣的情況下,由他女兒口中證實了這一件事,對我來說,卻並不算是太大的意外。
  綁架案件,在東南亞一些國家來說,幾乎是無日無之的事情。
  小高一聽見“綁架”這兩個字,陡地用力拍一拍額角,怪聲道:“我的天!你怎麼不早一點說!”
  他果然是給蒙在鼓裡的糊塗蟲。
  司徒婉婉橫了他一眼:“早一點說又怎樣?你可以把他救出來嗎?”
  小高暗紅了臉,道:“綁匪要多少贖金?”
  司徒婉婉冷冷一笑:“要是金錢可以解決問題,又何必驚動洛會長!”
  我嘿嘿一笑,道:“圖窮匕乃現,到現在終於要說老實話了。”
  司徒婉婉突然把臉孔一昂,挺胸大聲道:“不錯,把你和維夢扯到新加坡,都是我的主意!”
  我沉著臉,道:“包括不住酒店,卻住進這幢“飛碟”內?”
  司徒婉婉直認不諱:“不錯!這建築物的主人,是小高的朋友,也是我的一個老同學!”
  小高又怔往,他顯然不曉得,自己的太太居然一早已認識溫老闆。
  但他沒有生氣。
  現在絕對不是生氣的時候。
  我在這對新婚夫婦面前,來來回回地踱步,好一會之後才問:“高太太,你知道綁匪是什麼人嗎?”
  一般的綁架案,在案件還未曾偵破之前,都很難知道綁匪的來龍去脈。
  但當然也有些例外。
  司徒婉婉立刻點了點頭,道:“我知道綁匪是誰,他就是溫守邦。”
  小高聽到這裡,差點沒當場昏倒過去。
  溫守邦,就是溫老闆。
  是這幢“飛碟”的主人。
  他目前正在紐約。
  但他為什麼會綁架司徒九?司徒婉婉明明知道他是“綁匪”
  ,何以還要引領我們在這“賊窩”歇宿?
  事情絕不簡單。
  溫守邦是一個億萬富豪,假若他真的綁架了司徒九,那麼,內情定必大有蹺蹊,決不會是一般為了金錢而擄人勒索的案件。
  這一點,司徒婉婉一定比我更明白。
  我吸了一口氣,問:“溫守邦若是綁架令尊的主謀,他要的是什麼?”
  在我心中,可以在這一瞬間想出無數千奇百怪的答案,唯獨“金錢”這個名詞例外。
  我絕對可以肯定,溫守邦先生的“勒索”目標,並不是為了金錢!
  不但我這樣認為,相信小高心中的想法,也會和我的想法完全一致。
  對於一個富可敵國的人來說,縱使他本性貪婪,也毋須為了金錢而綁架一個“窮人”。
  並不是說司徒九真的很窮,而是因為溫老闆太富有,相對之下,就算傾盡司徒家所有家財,對溫守邦而言仍只不過是九牛一毛。
  因此,我斷定這一樁綁架案的目標,決不在於金錢,而是另有圖謀。
  豈料司徒婉婉的回答,卻大出我和小高意料之外。她歎了口氣,緩緩地道:“溫守邦綁架老爹,是為了金錢!”
  小高呆住。
  我更呆住,有如一隻已呆了八、九十年的呆鴨!
  根據小高粗略估計,溫守邦在東南亞和世界各地的物業資產,其總值最少超逾一百億美元以上。
  對於“個體戶”而言,絕對是一個天文數字。
  要是有人向警方報案,說這位溫先生,在幕後策劃一宗綁架案,被綁架的是司徒九先生,而目的乃是為了金錢云云……恐怕這一樁案件,很難會被警方受理。
  除非有特殊的情況,否則,報案者的口供,很可能會被作為天方夜譚。
  又或者是一個天大的笑話。
  但司徒婉婉並不是隨便開玩笑的女人。
  在許多場合裡,她給我的印像,是一個一絲不苟、處事態度嚴謹的女生。
  尤其是這一件事情,牽涉她父親司徒九的安危,以她的性情而言,決不會在此時此地胡言亂語,唯恐天下不亂。
  因此,她的說話,實在令我大為驚訝。在詫異萬分之餘,我立刻向司徒婉婉套取更進一步的資料。
  我問:“溫守邦要多少金錢?”
  當我提出這個問題的時候,我絕對沒有忘記司徒婉婉在兩分鐘之前講過的說話。她說,“要是金錢可以解決問題,又何必驚動洛會長。”
  但我深信,她的“前言不對後語”,未必就是真的“不對”
  ,而是另有曲折、另有玄機的。
  現在,只好假設溫守邦真的為了金錢而綁架司徒九,但數目是多少?
  一塊錢是個數目,一千億美元也是個數目。
  但無論或多或少,總得有一個數目,否則,如何完成“贖身”的交易?
  我這樣問司徒婉婉,自然是合情合理的。
  但婉婉卻苦笑,搖搖頭道:“不知道。”
  我和小高立時互望一眼,兩個人都差點沒跳起來。小高雙眉緊蹙,趨前問道:“怎會不知道的?你不知道,誰知道?”
  司徒婉婉又搖了搖頭,道:“我不知道,也不知道有誰知道……我只知道,溫守邦擄走了爸爸,只要付出贖金,他就放人。”
  她的說話,似乎亂七八糟,又似是有條有理。
  一時之間,我和小高給她弄得啼笑皆非,有如“老鼠拉龜”,不知從何入手。
  兩男一女,彼此面面相覷,事情一直都在蜂回路轉,但在左轉右轉之後,轉到這裡卻變成了僵局。
  沒有指定金額的贖款,那算是一樁怎樣的綁架案?
  ——只要付出了贖金,溫守邦就會放人!
  但該付多少?
  是開玩笑性質的一塊錢?還是根本不可能付得起的一千億美金?
  都是不切實際的臆測。
  當然,我還是明白目前景況的。
  我沉吟著:“在一些綁架案件中,綁匪先把‘肉票’擄走,然後才研究打算勒索多少,也不是一件奇事。”
  我這樣說,全然是指一般的綁架案而言。
  但很明顯地,這一樁綁架案,絕不尋常,甚至到了現階段,我和小高仍然沒有把溫守邦當作“綁匪”。
  任何犯案者,在犯案之前或在犯案的一刹那,都必定有某種動機。
  而這些動機,正是促成罪案發生的主要因素。
  除非是罪犯神經不正常,又或者是突發事件、神秘個案、意外巧合等等……才會令人難以獲悉犯案者的真正動機。
  從表面上看,溫守邦綁架司徒九,是為了金錢。
  但是只是司徒婉婉片面之詞,縱使她為人十分可靠,但對於解釋溫守邦綁架司徒九的動機,卻大大欠缺信服力。
  除非是另有解釋!
  小高望著我,道:“在長途電話裡,溫守邦完全沒有透露任何口風,若不是婉婉忽然吐露真相,我做夢也想不到會發生這種怪事。”
  但我現在的注意力,卻集中在另一點。
  我凝視著司徒婉婉:“為什麼要選擇在這個地方歇宿?這是不是溫老闆的威脅?”
  我動用“威脅”這樣的字眼來形容溫守邦的行為,可算是相當不客氣。
  司徒婉婉緩緩地點著頭,道:“不錯,這是他的主意。”
  我道:“溫守邦在什麼時候跟你聯絡過?”
  她道:“就在我們啟程的前一晚。”
  我道:“為什麼不考慮報警?”
  她苦笑道:“就連我自己也不相信這是一樁真實的綁架案,報警又有什麼用?”
  我只好陪著她一起苦笑。
  法律是公正的,但在執法和裁決的時候,往往存在著人為因素的偏差、人為的不公平,當然更有人力和智慧有所不逮的情況存在。
  無數案例結果顯示,員警並非無能,卻也並非萬能。
  於是,司徒婉婉不找員警幫忙,卻透過小高和我的朋友關係,把我扯入這池渾水之中。
  然而,她是愚昧的。
  司徒九是德高望重的江湖前輩,他老人家對我更是教誨良多。只要是他的事,我若毫不知情,那是沒話好說的。一旦知道他老人家出了事,我又怎能袖手旁觀、坐視不理?
  但我也不怪責婉婉。
  她畢竟是個女流之輩,而且對我的為人,並不怎麼瞭解。
  現在並不是互相指責、互相猜疑的時候。當前急務,是要找回維夢,更要把九叔救出險境。
  但司徒九在什麼地方?他會不會就在這幢神秘建築物之內?
  照我的推斷,可能性似乎不大。
  理由是在不久之前,我們曾經接獲他的飛鴿傳書。
  一隻鴿子,由新加坡飛到香港,絕不等如超音速噴射機,以鴿子的體能來說,那是一項長途飛行的考驗。
  它要飛翔多少天,才能把訊息傳達到我們的手裡?
  由於司徒九的信,並沒有寫上日期,我們實在無法揣測,這封信是在哪一天發出的。
  他要利用信鴿找我,肯定是置身在一個特殊環境之申,但那究竟是一個怎樣的環境,卻無法憑空臆測。
  而且,我隱隱覺得,要把司徒九那樣的人物綁架,並不是件容易的事。
  雖然他的年紀已很大,但他的本領也同樣大。
  甚至是大得不可思議。
  假設有一個經驗豐富、對司徒九和我都很瞭解的匪徒,必須在司徒九和我之間作出“綁架對像”的選擇,我相信他會寧願向我下手。
  並不是因為我比司徒九富有,而是因為司徒九這副老骨頭,比我更難對付之故。
  雖然,在這時候研究這種事情,絕對是多餘的,但最少也可以反映出,整件事情著實大大的不尋常。
  不尋常的綁匪、不尋常的“肉票”、不合理的贖金耍求……還有飛鴿傳書和婉婉在“飛碟駕駛室”的奇怪遭遇,當然還有方維夢的神秘失蹤。
  還包括聶院長的造訪……要是有可能的話,我很想獨自清靜下來。
  但這是不可能的,一大串問題,必須立刻想辦法解決。
  別的不說,就以方維夢的失蹤來說,此事已經非同小可。
  當然,站在警方的角度來看,一個人只是失蹤了幾十分鐘,根本不能算是失蹤,除非有明確的證據證明這個人的失蹤,是有重大的危險性存在。
  就算我們向警方報案,又如何能把方維夢失蹤的危險性向警方闡述?
  一時之間,似乎報警又不是,不報警也不怎麼對。
  正當我們三人面面相覷的時候,忽然聽見外面傳來了一陣巨大的軋軋聲響。
  小高首先一呆,他道:“好像是直升機。”
  我隨即加以更正:“不是好像,而是肯定。”
  在此離奇莫測的淩晨時分,居然有一架直升機在這幢建築物附近出現,莫非又是另一樁不可思議的怪事出現了?
  我們立刻以一致的步伐,向外面疾沖出去,看個究竟。
  果然,有一架流線型的直升機,正在花園那邊徐徐降落。
  夜色中,我們看見了一個身段苗條動人的女郎,正從直升機裡跳了出來。
  她是一個美豔不可方物的女郎。
  但當我們看清楚美女的容貌之後,三個人都同時呆住了。
  因為從直升機裡跳出來的女郎,並非別人,赫然竟是萬眾觸目的影后方維夢小姐。
  維夢!
  夢!
  我的夢。
  我的末婚妻方維夢令我如墮五里霧中!
  神秘失蹤的維夢,神秘地回來。
  遺憾的是:我未能看清直升機駕駛者的臉。
  直升機放下維夢後,隨即飛走。在我直覺上的觀感而言,與其說它是一架直升機,不如說它是魔術師的一種道具。
  但我沒有把這種觀感說出來,以免給小高再度奚落嘲諷。
  維夢回來了,她一臉淡然自若,仿佛只是在花園那邊遛了一會,享受著夜空下恬靜美麗的景色。
  她臉上的神情,又似是在暗示著兩句老生常談:“天下本無事,庸人自擾之!”
  她徐徐地、微笑著走到我面前。
  “洛會長,是不是驚擾了閣下的美夢?”
  “沒什麼,我們只是以為你失蹤了。”我強忍怒氣,眼神冷冷地盯著她的臉。
  司徒婉婉卻纏了過來,用右臂穿過了她的左臂,兩個女子把臂細語,離我而去。
  兩個都是美麗的女子,她倆交頭接耳,笑態嫣然,倒似是我和小高變成了怪物。
  我瞪了小高一眼。
  小高聳肩苦笑,他靠近過來,悄悄地道:“我的妻子大有古怪,幸好不怎麼像是出牆紅杏。”
  對於他這種鬼頭鬼腦的作風,我並不欣賞。
  我冷哼一聲,毫不掩飾地道:“但我的末婚妻,卻好像正從外面跟情郎幽會完畢,然後乘坐直升機大搖大擺地回來。”
  當我說著這幾句話的時候,一直冷冷地瞧著維夢和婉婉的背影。
  由於我毫不掩飾,並末故意壓低聲量,我敢百分面肯定,她倆一定可以很清楚地聽到我所說的每一個字。
  我是故意這樣的。
  我要看看這兩個女子有什麼反應。
  尤其是維夢。
  但她的身子並沒有因為我的說話而顫動,就像是沒事的人一樣。
  她如是,小高的老婆大人亦如是。
  小高又看著我,嘴角繼續掛著可愛的苦笑。
  我的臉色一定十分難看,這是絕對可以理解的。
  兩個小女子,把兩個大男人弄得頭暈較向滿天星斗,而她倆卻像是雲端上的仙女,只顧傲慢地在空中飄來晃去,連眼角也懶得向我們瞧上一眼。
  這算是什麼?
  難道這就是“女權至上”嗎?
  荒謬!可惡!混天下之大帳!
  但我是個有教養的君子。
  就算不是君子,也決不會是一個欺負弱質女流的莽夫。
  她倆大耍手段、她倆要把我和小高蒙在鼓裡,就且由得這兩個女子自由發揮。遲早總要她倆曉得驚奇俱樂部洛會長的手段!
  古有名訓:“有話即長,無話即短。”
  接著以後的情形,是“一宿無話”。
  我們這四個男女,在這樣的情況下,居然一切如常,各自入室就寢,實在又是另一樁怪事。
  小高夫婦,仍然入住“飛碟駕駛室”。
  方維夢小姐,仍舊進入“燃料儲藏庫”。
  而我,索性在酒吧旁邊開樽暢飲,一派“醉臥沙場君莫笑”的氣概。
  及後,倦了,一直半睡半醒,不敢熟睡如豬,唯恐忽然發覺自己置身於直升機內。
  對於一個曾經在海底乘坐潛航時速超逾三千里的交通工具的人來說,居然會對直升機有著莫名其妙的恐懼,是否也可算是奇事?
  終於天亮了。
  我在酒吧側的飛碟型沙發上,度過這奇特的一晚。
  八點正,我再也忍耐不住,到“飛碟駕駛室”門前叩門。
  五秒後,小高開門。
  他早已梳洗整齊,衣履煌然。
  我不便探頭探腦找尋他的妻子,只能問道:“人齊嗎?”
  他伸出了兩根手指,點了點頭。
  我也點點頭,然後又走到“燃料儲藏庫”那邊。
  尚未敲門,維夢己精神煥發地走了出來。
  才大清早,她已是那樣地明豔照人,俏麗的臉龐上毫無倦容。
  我怔怔地看看她,她也怔怔地看著我。
  她問:“我的臉上是否有兩個鼻子、八隻眼睛?”
  我只好答非所問:“今天是星期日,天色晴朗。”
  司徒婉婉的聲音同時響起:“每逢星期日,都是典雅之旅的開始。”
  我明白她的意思。
  在乘搭飛機到新加坡的時候,小高曾對我說明到新加坡的行程。
  我們將會乘搭亞洲東方快車,由新加坡北上泰國曼谷。
  但那時候,我不曉得方維夢也會來新加坡,一起陪伴小高夫婦度蜜月。
  後來,我知道她來了。
  但她一度神秘失蹤,我又以為她再也不會陪著小高夫婦在火車上出現。
  可是,她在失蹤後不久,竟從一架來歷不明的直升機上跳了出來。
  再然後,她和小高的老婆大人聯合起來故弄玄虛,對失蹤的來龍去脈守口如瓶秘而不宣。
  女人弄權,由來已久,於今尤烈。
  暫且由她倆擺佈擺佈,反正給綁架的是別人的老子,犯不著“皇帝不急太監急”。
  呸!什麼太監?我又不是李蓮英之流!
  當真胡說八道之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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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0-2 21:23:02
  第四章 火車奇遇

  乘搭亞洲東方快車,由新加坡到曼谷,總距離約為一千九百公里,需時四十二小時。
  除了短程旅客之外,走畢全程的旅客,需在火車上宿兩晚。
  火車全長遠四分之一英里,共有二十二個車廂,可載乘客一百三十二名。
  快車上的旅客房間,共分三個等級。
  標準級客房三十六間,豪華級客房二十八間。
  還有總統級套房,只有兩間。
  小高夫婦不惜工本,我們四個男女享用的,都是總統級套房。
  但小高夫婦捉狹之至,連象徵式垂詢的步驟也省掉,他兩夫婦摟摟抱抱地進入了其中一間房間,然後把我和維夢置之不理。
  有人形容洛雲是個風流浪子。
  對於這種描繪,我照例不抗辯、不作答、不理不睬。
  我是個怎樣的人,自己心中有數,而且每個人對“風流”、“浪子”之類字眼的定義,往往大相逕庭,因此,為這些空泛的形容詞、名詞大費唇舌,是無聊之極的事情。
  好了,就算我是個風流浪子,那又怎樣?
  在此情此景之下,是否應打蛇隨棍上,把這個指腹為婚、至今尚未正式解除婚約的未婚妻提前據為己有?
  古訓有雲:“君子不欺暗室。”
  但我是個君子嗎?
  不,我並不是正人君子。
  正人君子這種稀有動物,也許早已在地球上絕跡。
  現在,人們最流行的人性分析是:“世間上沒有絕對的好人,也沒有絕對的壞人。”
  真可笑,堂堂驚奇俱樂部的洛會長,竟然在一個女子面前行藏閃縮,思想曖昧。
  為了是否進入這間總統級套房,我舉棋不定,但她卻大大方方,處之泰然地走了進去。
  替我運送行李的服務人員打量我一眼,用英語說了兩、三句說話。
  但我沒作出任何反應。
  因為我心不在焉,正在神馳太虛,根本沒聽見他在說些什麼。
  維夢歎了口氣,上前對那服務員說了幾句,然後給了他一筆驚人的小費,把他打發開去。
  我的臉色陡地一沉:“給小費,是男士們的專利。”
  她點點頭,表示“同意”。
  她道:“不錯,除了付小費之外,亂發脾氣也同樣是男士們的專利。”
  我悶哼了一聲,在套房內的小型酒吧旁邊開酒。
  其實,我並不是無酒不歡的劉伶。
  尤其是在這時候,我根本不想喝酒。
  無數亂七八槽的事情,有如纏結成一大團的亂線充塞著我的腦袋,我需要的並不是酒精,而是清清醒醒、有條有理的思考能力。
  喝酒又有什麼用?
  但我還是開了一瓶不知名的酒,直至喝了一大口之後,才知道那只不過是礦泉水而已。
  她瞥了我一眼,忽然道:“我口渴。”
  我給了她一杯威士卡:“這個最解渴。”
  她仰首一飲而盡,然後眨眨眼道:“聽說男人在進入更年期的時候,脾氣總是古古怪怪的。”
  我哼一聲,道:“你放心,我並沒有提早達到那個境界。”
  她把簇新的鞋子脫了下來,笑笑道:“我不喜歡酷熱的天氣,也不喜歡過分熱情的男人。”
  我道:“你放心好了,我保證在這兩天的旅程中,不會對你——”
  她沒等我說完,已阻止我繼續說下去:“別向任何漂亮的女性作出不切實際的保證。”
  她的口氣很驕傲,甚至是驕傲得有點狂妄。
  但我不能反唇相譏,因為她說的都是事實。
  她是個漂亮的女性。
  她十分十分漂亮……東方快車的保安,看來相當嚴密。
  火車票價已包括了餐費。
  快車每天供應早、午、晚二餐及下午茶餐,而且菜色安排,將會依照行經國家領域的不同而有所變化。
  雖然在總統套房內有小型酒吧,但維夢正和我展開冷戰,為了避免發生不必要的衝突,我寧願跑到酒吧車廂內喝酒。
  但說句真心話,這是很沒有禮貌的,因為我在離開房間之前,甚至沒有向維夢說過半句話。
  這算是君子坦蕩蕩,還是小人長戚戚?
  就連我自己也算不出來。
  我要了一杯很淡很淡的伏特加。
  在這燈光昏黃、寧靜舒適的酒吧車廂裡,情調本是相當浪漫的。
  悠揚悅耳的鋼琴伴奏,殷勤有禮的侍應款待和舒適的冷氣系統,令人完全不受車外炎熱的天氣影響。
  無論在任何酒吧,只要你有興趣,通常都可結識新朋友。
  但我沒有心情在這時候交朋結友。
  我只是一手捧著酒杯,一手翻著內容豐富但仍令我感到說不出沉悶的雜誌,獨自在打發漫長的時間。
  很奇怪,忽然很想念一個人。
  更奇怪的是,我想念著的,並不是千嬌百媚、刻下正在和我展開莫名其妙的冷戰的方維夢,而是我的管家——老衛。
  我在想,他現在的情形到底怎樣了?
  我並不擔心他的傷勢會惡化,反而擔心他會給聶一百老先生再狠狠地揍一頓。
  在我離開香港之前,根據老衛的報告,他這一身頗為不輕的傷勢,是拜聶院長所賜的。
  小高也知道這件事,但他絕不相信。
  他並非不信任老衛的為人,只是不相信會有這種事。
  根據他的推測,老衛一定是認錯人,又或者是聶院長使詐,派遣替身痛毆了老衛一頓。
  我曾質問小高:“聶院長遣使別人痛毆老衛,動機何在?”
  小高道:“只有福爾摩斯才會處處研究行兇者的動機。在這年代,人類已變成了莫名其妙的動物,尤其是老人,更尤其是活了超過一個世紀的老前輩!”
  他愈說愈是不知所云,我沒有再跟他辯論下去。
  他無疑是個聰明的人。
  但他欠缺耐性,凡事只看表面。
  我的耐性也不見得很好,但卻有自知之明。
  而且,我更明白一個真理:“要認識清楚一隻蝴蝶,絕不能在它還處於毛蟲時代便妄下結論。”
  我掛念著老衛,是因為我忽然心血來潮,覺得他很可能再遇到某些難以想像的怪事。
  雖然,我正身在亞洲東方快車內,但現今通訊科技發達,我若要撥個長途電話回雲霧居問個究竟,也是易如反掌的事。
  但很奇怪,我並沒有這樣做。
  我這種心態,大概可說是鴕鳥思想。
  我——方面擔心老衛,但另一方面,卻又這般思量:“要是真的出了事,該怎辦?立刻趕回香港,然後把九叔的事情拋諸腦後?”
  算了,還是讓老衛自己去應付困難吧!
  這時候,我翻著的雜誌,其中有幾頁,是報導日本相撲手比賽的實況的。
  圖片中的“人山”,是無數日本人心目中的超級偶像。
  但如此驚人的肉體,是否真的值得令人羡慕?
  這必然是見仁見智的問題。
  當然,從我的角度去看,還是保持我這樣標準的身形為妙。
  要是在眼前真的出現這樣的“人山”,而這位“人山”卻又向我請教“減肥之道”,也許我可以提供七、八十種辦法,給對方參考參考。
  一個人在旅途上的時候,思緒難免混雜一些,甚至會達到胡胡混混不知所謂的程度。
  然而,世事之奇,往往是令人難以理解的。
  因為正當我漫不經心地翻閱雜誌的時候,忽然發覺在附近的座椅上,正有一個龐大的物體在移動。
  我放下雜誌,舉頭一望,不禁陡地呆住。
  在那一霎眼間,我幾乎以為有一頭大象闖入了這列快車。
  當然,這只是我的錯覺。
  亞洲東方快車,不但有嚴密的保安,而且規定謝絕任何訪客,一頭大象當然也不例外。
  除非這頭大象曾經預先訂購車票!
  當我幾乎誤以為是一頭大象闖入列車的感覺消失後,為了“定一定神”,我把手裡的酒一仰而盡。
  這是略帶神經質的動作,既不優雅也不禮貌,但我在刹那間,卻是“情難自控”。
  因為在我對面坐下來的,是一個體重驚人、身高也驚人的日籍巨漢!
  由於他穿著和服,加上頭頂紮髻,一望而知是個日本人。
  而且,極可能他本身便是一個分量十足的相撲手。
  我承認,在那短短一、兩秒間,我是有點失態的,但那也僅僅是一、兩秒之內的事。
  這日本巨漢的視線,落在我手中雜誌的圖片上。
  圖片上的相撲手,全都體重驚人、腿粗腰闊。
  但眼前這日本巨漢,其體型之粗壯闊大,竟猶在圖片內所有相撲手之上。
  這並不是錯覺。
  我肯定,這巨漢若真的是一位相撲手,他的體型,極可能是全日本最厲害的。
  以他這樣的身材,若不參加相撲比賽,奪取日本人認為是無以上之的殊榮的話,那就真的人可惜了。
  就連我這個對相撲比賽一知半解的中國人,也感到十分十分可惜。
  正當我心念電轉之際,這巨漢已微笑著向我伸手:“我是齊藤景夫,幸會!幸會!”
  我立刻還以禮貌的笑容,和他握手。
  他說的是日語,夾雜著極濃厚的關東口音。同是日語,在東京長大的日本人,和在關東山區長大的日本人,其口音就大有分別。
  這位齊藤先生,雖然臉上泛現笑容,但在我感覺中,卻認為他是很可惡的。
  我臉上又沒有鑿上“日本人”,又或者是“日語通”這些字眼,他憑什麼認為我一定聽得懂他的說話?
  要是我既非他的同胞,又不懂日語,而他一開口便是扶桑土話,那豈非要令本人大出洋相?
  但我心思極快,在不到一秒時間之內,己明白個中原委。
  原來我翻閱的那本雜誌,全是用日文印製的,這巨漢一看之下,自然認為我就算不是他的同胞,最少也該聽得懂日語。
  看來,這大塊頭也並不是個魯莽的笨蛋。
  我立刻作出適當的回應:“我是洛雲,來自香港的中國人。”
  豈料他點點頭,道:“我知道,你是驚奇俱樂部洛會長,要是我不知道你的來頭,也不會貿然跟你握手。”
  他的臉上仍然掛著笑容。
  他的笑容,在他一臉厚厚肥肉中迸綻出來,看似有點滑稽,實則深沉厲害,絕不尋常。
  雖然他仍在笑,但語氣已在瞬息間變得高傲,甚至是冷酷。
  我們的手還在緊握著。
  他的手掌不但粗壯闊大,而且力發千鈞。
  一道深沉奇雄的力量,自他手掌四周隱隱逼了過來,似是要把我的手掌連帶指骨一起捏碎。
  好一個大塊頭,一上來便向我施展下馬威,顯然是不懷好意。
  老實說,在握手之初,我是絕對料不到他會有此一著的。
  要是我早知道他有此一著,我是否有勇氣和他較量較量,也是大有疑問之事。
  理由是我完全不瞭解這座“人山”,其腕力和手力究竟強大到怎樣的程度。
  兵書有雲:“知己知彼,百戰百勝。”
  換而言之,知己而不知彼,就該高掛免戰牌始屬明智之舉。
  可是,我卻一上來便已騎上虎背,就算想“抽手而退”,也太遲了。
  除非大叫“媽喲”,或者是索性大叫“救命”,才有機會擺脫手掌被捏碎的危機。
  但洛雲者,何許人也!
  要是甫接觸便跪地求饒呼爹喚娘,消息一經傳了開去,我哪有面目繼續在江湖走動嗎?
  簡直是天大的笑話!
  齊藤景夫向我不宣而戰,手段仿如當年偷襲珍珠港。
  但我沒有憤怒,也不驚惶。我對相撲不在行,但對江湖上的種種明爭暗鬥,以至短兵相接死纏爛打,都有相當豐富的經驗。
  經驗告訴我:形勢愈兇險,愈不能憤怒,更不能害怕。
  憤怒能令腦筋混亂,無法作出明智的抉擇。
  害怕則使鬥志散渙,縱使本有勝機,也會因為怯懼驚惶而頓失扭轉局勢的機會。
  既已勢成騎虎,唯有集中精神,凝運全身勁力應付。
  已開始有人注意我們之間的“握手禮”,但由於表面上並無任何明顯的異動,旁人也不致為之大吃一驚。
  心中吃驚的,只有我們二人。
  但請注意“吃驚”未必就是等於“害怕”。
  我們的吃驚,乃是出於極度詫異的自然反應,而不是害怕得屁滾尿流,面青唇白!
  平情而言,我既然在這種情況下跟齊藤景夫耗上了,再詫異再吃驚也不會驚詫到什麼地方去。
  對方的體重,最少是我三倍或以上!
  他這一握之力犀利無比,那是可想而知的。
  但齊藤景夫吃驚的程度,必然遠遠在我之上。
  因為他做夢也想不到,他向我施展的這個下馬威,非但未能立竿見影,反而給我反逼得極不好受!
  雖然他嘴角一直保持著笑容,但眼睛的笑意早已散渙。
  眼睛是靈魂之窗,耍掩飾驚詫的眼神,卻又談何容易?
  他驚詫,使我漸感驕傲、漸感自豪。
  但我的右掌,卻已給他捏得快要麻木!
  要是我說齊藤景夫這一握之力,只不過是搔癢一般,那是騙人的!
  他正值壯年,而他的體形又是那麼厲害……只要再多撐三十秒,恐怕我得要另想辦法才能解窘了。
  事實上,假如我並非置身于亞洲東方快車之上,而是在其他地方,相信我早已採取另一種方式,來對付這個“不速之客”。
  但這一列設計獨特、佈置華麗的火車,車上的旅客,全都是為了享受浪漫舒適的旅程而來。
  倘若我在這酒吧車廂之內,突然施展自由搏擊之類的功夫,就算可以擊退齊藤景夫,也勢必會造成極大的混亂。
  如此大煞風景、煮鶴焚琴之舉,可免則免。
  再加上英雄主義作祟,結果逼使我陷入了一場看似平淡實則相當兇險恐怖的比拼。
  正當我和齊藤景夫比拼得難分難解之際,在我們兩隻右手的旁邊,突然出現了另一隻手。
  相加起來,總共是三隻手。
  三隻截然不同的手。
  若以粗壯大小順序排列,最大最驚人的,當然是齊藤景夫的手。
  其次是我。
  而最細小,但也最美麗的,是第三只手。
  是方維夢來了。
  方維夢!
  維夢!
  我的夢!
  維夢來了,她不請自來。
  但在這酒吧車廂,任何乘客都可以來。
  她用不著任何人的邀請。
  雖然她美麗晶瑩的手,就在我右手側,但她的眼睛並沒有看著我。
  她看著的人是齊藤景夫。
  她看著齊藤景夫,齊藤景夫也看著她,兩人的臉上都帶著笑意。
  兩個大男人握手,不旋踵又有一個美麗的女子出現,她也要和其中一個男人握手,這看來是社交禮儀中最普通不過的事情。
  絕對不足為奇、絕對不足以令任何人感到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但我感到奇怪、感到不對勁、大大的不對勁。
  看方維夢臉上的表,顯然是認識齊藤景夫的。
  當然,我還不致於敏感到認為她會看上了這個日本巨漢,但個中情由是怎樣,卻也頗堪耐人尋味。
  齊藤景夫終於鬆開了手。
  他那塊白熊般又厚又大又多肉的巨掌,已和維夢的握在一起。
  這一握,輕柔體貼之至,並不蘊藏半點殺傷力。
  我倒不擔心景大會“巨手摧花”,除非他是一個瘋子。
  只聽見維夢的聲音淡淡地說道:“幸會了!”
  她用最普通的說話應酬著,那是日語。
  景夫道:“方小姐,我請你們喝酒,賞臉嗎?”
  維夢嫣然一笑:“恭敬不如從命。”這句話,卻是用普通話說出來的。
  我以為齊藤景夫一定不明白這句中國話,豈料他不但聽得懂,還用普通話作答:“能夠與東方著名的影后在東方快車上喝酒,誠屬賞心樂事。”
  竟然說得頭頭是道,雖然談不上字正腔圓,也算是難能可貴之至。
  這一男一女互相對答,倒似是我變成了他倆之間的“第三者”。
  我心中大為忿然,但表面上不動聲色。
  在氣氛浪漫、環境高雅的地方,每個人都不期然地表現得彬彬有禮。
  我也未能脫俗。
  也許,這才算是不俗的表現。
  我以為這日本巨漢,一定會借酒行兇,緊緊纏住維夢不放。
  但他只是隨隨便便喝了一小杯白蘭地,便向我們告辭,回到他的豪華房間。
  我目送著他那高大橫闊有如一堵牆壁似的背影消失後,實在再也忍不往質問維夢:“他是什麼人?”
  維夢冷冷地回答:“日本人。”
  我大怒,但無法在酒吧裡發作,正要離開這座車廂,她卻把一包物件塞到我的手裡。
  我一瞧,怔住。
  那是一雙手套,純黑色的皮手套。
  手套很精緻,是上等貨色,但她無緣無故送這種東西給我,又是什麼意思?
  就在我怔呆片刻的時候,她走了。
  她走向車尾那一方。
  我瞧著她遞給我的這雙手套,心中的疑惑愈來愈甚。
  我知道,她絕不會是個無的放矢的人。
  她在這時候給我一雙手套,必定大有原因。
  既然她走向車尾,我只好跟上去。
  我一面向前走,一面打量著這一雙手套。
  手套沒有什麼特別,只是純黑、精緻、品質上乘,除此之外並無任何異狀。
  唯一最特別之處,便是維夢遲不送來,早不送來,偏偏在我和日本“人山”握手之後送來。
  這是巧合,還是有深意?一時間看不透,猜不懂,為之眉頭大皺,仿佛自己由天才變成了蠢材。
  我一直走向車尾那邊,好好歹歹也得厚著面皮,要求方小姐解釋解釋,以免心中的謎團愈積愈多。
  但就在我即將到達車尾之際,我呆住了。
  我看見自己的右掌掌心,竟然變成了半透明的形態,而且還隱隱透射出淡綠色的光芒來。
  倏然之間,我立刻明白了兩件事。第一,齊藤景大和我握手,並不純然是要和我較量掌力,而是另有目的!
  他的目的已達到了!
  我和他在握手之後,右掌掌心竟然出現了如此不可思議的變化!
  任何人發現自己的掌心變成了半透明狀態,而且還在掌心中透射出怪異莫名的淡綠光芒,他的駭意,自當不難想像。
  我並不是木頭人、機械人,我是個正常人。
  當我驀然發覺掌心出現這奇特變化之際,心中也是大為震驚的。
  但這種震驚,很快就給我的戰意抑壓下來。
  有人向我挑戰了。那座“日本人山”,絕不是尋常的人物。
  還有,連我的未婚妻也不尋常。
  她早已認識齊藤景夫,而且知道他會利用“握手騙術”,令我的右掌發生那樣的變化。
  因此,她早有準備,及時送給我一對純黑的皮手套。
  我匆匆戴上右邊的手套,一來避免其他人發現,二來就連自己也不願意再瞧見自己的右掌。
  那一座“日本人山”在搞什麼把戲?
  維夢又怎樣了?她自從在“飛碟”建築物神秘失蹤,接著又再神秘回來之後,似乎連她整個人都變得神秘兮兮起來。
  我心中大為不悅。
  又有誰願意看到自己的末婚妻,變成一個神神秘秘莫測高深的女子?
  也許,這很刺激,但我認為這種刺激,對每一個心理正常的未婚夫而言,都不好玩。
  我心中思潮起伏,愈走愈是緩慢。
  終於到了車尾的觀景車廂。
  在這裡,乘客可以與列車外的大自然景色更加接近。
  車外兩旁的花草樹木急速後退,而一直保持平行線條的兩條鐵軌,也同樣飛快地在列車下倒退著。
  維夢倚在車尾扶手側,動也不動。
  夕陽映照下,她的秀髮呈現著迷人的金光,景色美,人更美。
  但我的右掌卻變得古古怪怪,以致在炎熱天氣下,也得戴上手套。
  她的臉很好看,但我的視線,卻凝注著她的一雙手。
  她的手,本是雪白晶瑩的。
  她在跟齊藤景夫握手的時候,並沒有戴上手套。
  但不到兩三分鐘,當我在車尾看見她的時候,她的手已不是雪白,而是純黑。
  她也戴上了純黑色的皮手套。
  我心頭一震。
  這決不是巧合,她的手是否也出現了奇異的變化?
  在車尾的觀景車廂,除了她之外,當然還有其他旅客。
  我看見了一對操德語的年老夫婦、三個來自新加坡的華籍少女、兩個黑人(國籍末明)……此外,還有一個中年人。
  這中年人看來有點像越南人,但他只是獨自在憑欄欣賞風景,一時間,無法判別他的國籍。
  但很奇怪,我對這個國籍不明的中年人,似乎有著似曾相識的感覺。
  但在這似曾相識的感覺中,卻又奇奇怪怪地有著另一種感覺。
  那種感覺,卻是陌生!絕對的陌生!
  換而言之,只是短短一瞥間,這中年人竟令我產生了兩種截然不同、矛盾到了極點的印像。
  而這種怪誕的感覺,卻又是我以前從來沒有感受過的。
  但這種感覺,只能抽像描述,不能提出任何具體的證據來。
  由於這感覺對我來說,實在是太奇怪了,以致我的視線,至少在三十秒鐘之內,完全凝住在這人的臉上。
  對一個陌生遊客投以如此過分的注視目光,即是不太禮貌的行為。
  但我的面皮向來不薄,這中年人又不是花朵一般的少女,瞧幾眼,我決不會有不自然的感覺。
  中年人似乎沒有察覺我正在注視著他,但也可能是故意不理會。
  三十秒過後,我決定不再理會此人,並且暫定此乃自己神經過敏,是耶非耶?以後有機會才再作求證。
  我緩步上前,在維夢旁邊站著,而且一靠邊站上去,便用右手握著她的右手。
  她沒有縮開。
  我們的右手,都戴上了黑手套,而在這車尾,是沒有空氣調節系統的。
  當然,我們正在兜風。
  但無論如何,在這熱帶地區戴上皮手套,總是異相的事情。
  我握著她的右手,緊緊地握著。
  我為什麼要在這時候握著她的手?
  她是個聰明人,她當然很明白。反而我,並不明白她心裡的想法究竟是怎樣的。
  她是高傲的女性,她在冷若冰霜的時候,其威力大概只有地球上的“大冰川時代”始能與之相比。
  但她此刻並不是冷若冰霜,而是披上了一層神秘的色彩。
  看來,這有點像是一場遊戲,又像是故作神秘的化妝舞會。
  只是,化妝舞會遮掩的是臉孔,而我們在遮掩著的,卻是手掌。
  忽然聯想及那些爆竊專家、飛天蜈蚣之類的盜賊。
  這些大盜和小賊,都是手套的忠實擁護者,因為手套可以令他們在犯案的時候,不會留下指紋。
  但我現在“被逼”戴上手套,卻是為了不讓別人發現自己的掌心可以發光。
  列車在熱帶森林中飛馳,太陽漸漸西下。
  維夢的臉,無論在什麼時候看上去,都是那麼風華絕代,仿似煙雨媚陽……她是影后,而且並非一般影后的影后。
  但我現在注重的,並不是這位絕色佳人的俏臉,而是她的掌心,更尤其是她右手的掌心。
  我以為自己一定會首先打開話匣,但結果卻在這時候變成一個木頭人。
  在她面前,我的舌頭忽然無緣無故地打了七、八十個結。
  仿如夢中人。
  我不開口,結果自然是她首先開腔。她道:“昨晚,我見到了九叔。”
  我陡地倒抽了一口涼氣,半晌才作出回應:“你是說你看到了司徒九。”
  她點點頭,視線卻凝注在我倆的右手。
  我立時追問:“他在什麼地方?他有什麼話跟你說?”
  她輕輕地歎了口氣:“他受傷了。”
  她雖然是答非所問,卻也更進一步提供了司徒九目前的情況。
  我再抽一口涼氣:“他的傷勢有多嚴重?”
  維夢這一次卻搖搖頭:“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受了傷,但傷在什麼部位,傷勢有多嚴重,他都不肯說,但我看得出,他的臉色很蒼白,似乎曾經大量失血……”
  我陡地叫了起來:“是——”
  但我只是叫出了一個“是”字,便硬生生把下麵的字句收回來。
  這是一列車廂,並不是個密不透風的地下密室。
  對其他遊客,我並沒有太大的警誡心,唯獨那個看來像是越南人士的中年人。
  雖然極可能只是我神經過敏,但世事奇異莫測,既然對他有著一定程度的狐疑,那麼在此人附近談話,還是謹慎一點較好。
  但當我倒身望向他原來所站的位置時,卻發覺他已離去。
  維夢並不瞭解我心中的“狐疑”。
  觀景車廂的遊客,漸漸稀疏。
  維夢看著我,她黛眉輕蹙:“怎麼不說下去?”
  雖然她是個夢幻般難以捉摸的女人,但她畢竟還是個女人!
  女人的好奇心,決不在男人之下。
  維夢的外表也許冷得很,但在她的內心世界隱藏著的,說不定是熊熊烈火,甚至是火山口內高溫千萬度的熔漿。我壓低了聲音,才在她耳邊道:“是刀傷!一定是刀傷!”
  她的語氣很平淡,但卻令我大為震撼。
  她愕然地望住我:“何以這樣肯定。”
  我道:“他老人家與刀有緣,他是個刀法名家,在自由神像的瞭望臺上,我見過他身上的一處疤痕,正是給使刀高手留下來的‘貼身紀念’。”
  維夢閃著美麗的睫毛,眼神卻是一片迷惘:“是刀傷?真的是刀傷嗎?”
  我知道司徒九受了傷,那是事情的一項進展,但最重要的,還是必須查出事情的真相,以及把司徒九拯救出來。
  我再問:“九叔在什麼地方?”
  維夢道:“一條軟管之中。”
  我呆住。
  一條軟管,那是什麼意思?
  我立時再問:“這條軟管有多大?它設置在什麼地點?是不是和那座‘飛碟’建築物相連?”
  我最後那一句問話,自然是根據昨晚她神秘失蹤時的環境而作出的推斷。
  維夢尋思半晌,道:“我只知道,我是在軟管中遇見九叔的,但那條軟管究竟有多大,請恕我無法形容,因為……”
  她說到這裡,美麗的臉龐上泛現出一種奇怪之極、也迷惑之極的神情來。
  她並不是故作神秘,縱使我知道她是個演技十分精湛的女演員。
  我沒有催促她,只是用眼神鼓勵她繼續說下去。
  過了一分鐘後,她才櫻唇啟動,緩緩地道:“身在局中不知局。我沒法形容軟管或大或小,那是因為……”
  我陡然明白了。
  我乾咳一下,道:“你是說你根本不知道,當你在軟管裡的時候,自己的身體是否和原來的樣子一般大小?”
  我這樣形容她在軟管裡的情況,可能只是一種荒謬的假設,就連我自己也覺得,這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除非除非她的身子,在她進入軟管之前,離奇莫測地縮小了。
  只見維夢輕輕拂掃著秀髮,半晌才道:“我無法確切地形容當時的感覺……就算我的身子真的縮小了若干倍,那也是一種真實的感覺。例如在一些科幻電影裡,若主角的身體突然變得螞蟻般細小,他必然會遇上許多‘龐然巨物’,例如是一隻還要大的水杯,或是比自己還要粗壯幾十倍的蟑螂等等……”
  我皺了皺眉:“但你沒有類似的經歷,只知道自己是在一條軟管之中,除此之外,再也沒有別的實物可以作為比例參考,對不?”
  她點了點頭:“不錯,正是這樣。”
  我又道:“你可記得,當時是在怎樣的情況下,進入那條軟管之中的。”
  她默然片刻,似乎正在努力回憶著。
  過了好一會,她才緩緩地道:“我記得,當時我正在梳粧檯前,面對著鏡子……”
  我腦海中陡地閃起了司徒婉婉昨晚的說話。
  她昨晚說道:“當時,我在梳理頭髮……”
  她梳理頭髮的時候,是坐在梳粧檯前,面對著一塊鏡子的。
  無巧不成話,維夢在進入那條軟管之前,她也同樣是在梳粧檯前,面對著一塊鏡子。
  這是巧合嗎?
  不!這絕不是巧合,而是“飛碟”主人的傑作!
  只聽見維夢道:“但忽然間,我有一種說不出的困倦,便在梳粧檯上睡著了……可是,當我醒過來的時候,我並不在原來的地方,而是置身在一條奇特的軟管內。”
  我吸一口氣,道:“然後,你就看見了九叔。”
  維夢頷首,道:“不錯,但他老人家的面色很差,他對我說:我受了一點傷,目前我的身份是個俘虜、是肉票,有人要綁架我。”
  我道:“九叔還有什麼話說?”
  維夢道:“正當我要向九叔繼續追問的時候,那條軟管突然起了不可思議的變化。”
  我道:“你看見了些什麼?”
  維夢道:“我看見了無數柔和的、顏色繽紛的光團,幾乎什麼顏色都有,比煙花還更複雜。”
  我沉著臉:“那究竟是怎樣的光團?九叔又怎樣了?”
  維夢搖了搖頭:“我再也看不見九叔了,他在那些閃幻不定的光圈裡消失了蹤影。”
  我道:“那些光團,在你眼前維持了多久?”
  維夢道:“不足一分鐘。”
  雖然只是不足一分鐘的短暫時間,但卻已足夠產生許多驚天動地、出乎人類想像的變化。
  我急急追問:“之後,你看見了什麼?”
  維夢道:“一個人。”
  我給她弄得更急躁:“可以詳細形容那人的樣貌嗎?”
  維夢眨著眼,道:“不必形容了,他就是剛才跟你熱烈地握手的日本人。”
  我呆住了。
  維夢認識齊藤景夫,這一點我是知道的,但卻末曾料到,他倆的認識,只不過是昨晚的事情,而且彼此認識的地點,又是在一條神秘莫測的軟管之中!
  霎時間,我的喉頭一片乾燥,連聲音也不由自主地苦澀起來。
  我道:“他的手,有什麼機關裝置?”
  要是有人驟然聽見這樣的一句問話,定必莫名其妙,但維夢絕對不會。
  對於這件事,她比我知道得更早,也比我知道得更詳細。
  我盯著維夢的臉,等待著她的答覆。
  但她沒有再開口,只是把她右手的手套輕輕脫掉。
  她的手背向上,掌心向下。
  她用眼神向我示意,她要我也把手套脫下來。
  我不明白她的真正用意,但在這時候,無論她說什麼我都會照著她的意思去做。
  我把右手手套除掉,也是手背向上,掌心向下。
  我沒有看自己的右掌,倒不是因為害怕,而是不希望給其他遊客發現這個秘密。
  這畢竟是太駭人的事情,而且,就連我也沒弄清楚,那是怎樣的一回事。
  當我也脫掉手套後,維夢用她的右手,緊握著我的右手。
  在她掌心稍為翻動的時候,我看見了她的掌心,也隱隱透射出一種奇異的光芒來。
  她的右手,果然也和我的情況一模一樣。
  本來,能夠緊握著維夢的纖纖玉手,無論怎樣看來,都是一件愉快的事。
  但在這一刻,我的感覺卻是前所未有地怪異。
  我實在不知道,當我們這兩隻會“發光”的手掌接觸時,會有什麼事情發生。
  我不知道,維夢也不一定知道。
  問題只在於:她並沒有把昨晚神秘失蹤以後的全部經歷訴說說出來。
  她只是說了其中一部分。
  但一定還有其他情節,她並末向我透露。
  她只是要我握著她的手。
  在這列車的觀景車廂內,有一對德國籍的老夫婦,他倆看著我們的手緊握著。
  老夫婦在微笑。
  在他倆的眼中,定必以為我們正在享受著浪漫的旅程。
  茌這風光旖旎的環境下緊握著情人的手,確然值得令旁人豔羨。
  但內裡乾坤,別說是這一對老夫婦,就連我也大惑不解,只能見一步,走一步。
  當維夢的手,緊握著我的手之際,我第一個感覺,是她的手十分柔軟,跟齊藤景夫的大手,真有天淵之別。
  十秒鐘後,奇異的感覺來了。
  我的右掌,顯然像是接收到某種神秘的訊息,手背上的肌肉不斷在顫動著。
  那種感覺,並不可怕,反而令人有著十分舒暢的感覺。
  仿如在接受水力按摩。
  又過了十秒,她的掌心發出熱力。
  她的掌心發熱,我的掌心也在發熱。
  我不由自主地緊皺著眉,這情況,倒有點像是武俠小說中的武林高手,正在互展內功,發動硬拚。
  這熱力,愈來愈是厲害,簡直達到了“燙手”的程度。
  但在如此“高溫”之下,我並沒有感到火炙般的痛楚!
  而就在掌心溫度最高的時候,四周的環境,全然出現了極不尋常的變化。
  列車的觀景車廂,仍然是觀景車廂,我仍然可以看見那一對頭滿銀髮的老夫婦,正在憑欄欣賞車廂外的風景。
  可是我看到的風景卻已完全變了。
  在列車以外的風景,根本已不再是任何風景,而是變作一團又一團的光團!
  這些光團,顏色繽紛,看來並不刺眼,但卻複雜得難以形容。
  但眼前的維夢,她那美麗的容貌,卻沒有改變。
  列車不斷在路軌上飛馳。
  我看見在路軌上,出現了一條長長的軟管。
  列車飛快向前疾馳,路軌不斷向後倒退,但這一條長長的軟管,竟然一直在車尾部位,直追上來!
  當然,那是幻覺!(最少我主觀上認為如此。)但那種幻覺,卻又是那樣真實,我甚至認為,只要自己把手伸出去,便可以觸及這一條怪異莫名的軟管。
  這條軟管,就像是另一列快車,隨後跟了上來一樣。
  但天下間又怎可能有一條這樣古怪的軟管?
  不!這是絕不可能的!
  但這若不是一條軟管,又是什麼東西?
  倏地在軟管管口之上,出現了一個人。
  一個仿似世外高人的老者。
  他的臉色不怎麼好,很蒼白。
  他是九叔!司徒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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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0-2 21:23:23
  第五章 返老還童

  給神秘綁架的司徒九,終於出現了。
  他出現在這列快車之後、一條奇異的軟管管口上。
  列車在飛快行駛,軟管卻能緊貼在列車車尾之後,首尾相距不及兩公尺!
  這當然是幻覺。
  但幻覺又怎會如此真實?
  兩公尺,並不是一個太遠的距離,我可以很清楚地看見司徒九的臉。
  他的臉有數不清的皺紋,但眼睛始終炯炯有神。
  我呆了片刻之後,忍不住叫道:“九叔,是你嗎?”
  頗怪異的呼叫。
  司徒九在管口上向我微笑,道:“難道你以為我是演唱會裡的黎明嗎?”
  我歎了一口氣,道:“就算你真的是黎明,看來也不會令我更感意外!”
  司徒九道:“但這並不是個演唱會,而是一幕又一幕的決戰。”
  我聽得一呆:“什麼決戰?你曾經和別人決戰過嗎?”
  司徒九點了點頭,道:“不錯,你瞧瞧我的臉色,就知道我遭遇怎樣了。”
  我吸一口氣,道:“你中了敵人一刀?”
  司徒九道:“不錯,而且位置和上一次幾乎完全相同。”
  我道:“對手呢?是否都是同一人?”
  司徙九道:“你猜對了!”
  我道:“他在什麼地方?”
  司徒九道:“你想領教他的刀法嗎?”
  我道:“不想,我只想見一見這位世外高人。”
  司徒九道:“今天不行,明天有機會。”
  我道:“為什麼要等到明天?”
  司徒九道:“因為今天並不是比賽的日子。”
  我一怔,道:“什麼比賽?”
  司徒九道:“贏取鈔票的比賽。”
  我感到莫名其妙,道:“蠃取鈔票?這是誰的比賽?”
  司徒九道:“這是綁匪大人一手主辦的比賽。”
  我問:“你也是參賽者之一?”
  司徒九搖搖頭,道:“我沒有參加比賽,我是個盜取鈔票的人,所以,給綁匪擄走,條件是必須把鈔票交還出來!”
  我聽到這裡,心中一陣震動。
  司徒九的為人,我是相當瞭解的。
  他絕不是一般雞鳴狗盜的小賊。
  基本上,他並不是賊,而是一個老式江湖人物。
  以司徒九的江湖地位來說,他重名譽遠遠重於金錢上的得失。
  他重名譽,但並不是沽名釣譽的一種人。
  他要保持的是清譽,而並非人人稱讚的盛譽。
  盛譽往往是刻意營造出來的,但清譽並不然。
  只要自惜羽毛、不貪髒枉法、不淫邪、不盜竊、不出賣朋友任何人都配得上“清譽”這兩個字。
  我不相信司徒九會是一個為了金錢而出賣自己的人。
  我不是說他是個不食人間煙火的神仙人物,只是不肯相信他是一般的竊賊。
  除非另有內幕,另有玄機。(後來事實證明,我並沒有看錯九叔的為人。)正當我要向九叔套間更多有關內情的時候,列車外顏色繽紛的光團忽然消散。
  軟管和司徒九也在一秒鐘之內,消失在我視線之中。
  列車沒有改變過,它一直都在路軌上飛馳。
  當那些光團、軟管和司徒九全都消失以後,映入我眼簾的,是路軌旁田野間的水牛、花草樹木間的平房、村落。
  我又發覺,車速減慢了。
  我們可以更清楚地目睹鐵路兩旁迷人雅致的景色……我又發覺,我的右掌掌心不再炙熱,但我仍然緊握著維夢雪白的手。
  我凝視著她,她也望著我。
  我吐了一口氣:“我看見的,你都看見了?”
  她點頭。
  我又道:“九叔的說話,你都聽見了!”
  她又點頭。
  我問她:“什麼叫‘蠃取鈔票的比賽’?”
  她連眼睛也不眨一下,爽爽快快地回答:“蠃取鈔票的比賽,就是蠃了比賽的優勝者,可以獲得獎賞,而獎賞就是鈔票!”
  答得很中肯,無懈可擊之至。
  卻等於沒有作答。
  我當然不服氣,正要展開大逼供,她卻轉身走了。
  這是一列火車,她走來走去,仍然是火車內的範圍,除非她跳車來逃避我!
  她大不了回到總統套房裡,又或者是去找小高夫婦,總不見得有可能插上一雙翅膀飛上天去。
  我再看看自己的右掌。
  我的右掌已恢復了原來的形態,既不再發光,也看不出有任何異樣。
  看來一切俱如往昔。
  但我知道,這並不是一件尋常的事。
  當我和維夢兩手緊握後所目睹的事情,看似幻覺,實則不然。
  但那到底是怎樣一回事?這就有待稽考了。
  維夢離去後,我獨自在車尾觀景車廂裡尋思。
  我腦海中,忽然閃過了一個奇特的念頭。
  在那一瞬間,我腦海中幾乎同時閃現出兩個人的形貌。
  一個是聶一百,另一個卻是在不久之前,才在這車廂中給我遇上的中年人。
  這兩個人,可說是風馬牛不相及的……但很奇怪,我卻隱隱覺得,在這兩人之間,似乎有著某種難以言喻的關係。但那究竟是怎樣的關係,卻又想不出一個所以然來。
  我只是感應到某些玄妙之極的事情,已發生在這兩人之間。
  而且,我這種發自腦海中的神奇感應,仿佛愈來愈是強烈。
  最後,我決定不辭冒昧,直接找那人問個明白。
  但他會在列車的什麼地方?
  黃昏,斜陽乏力地從椰子樹林間映照出來,把餐廳車廂的窗子染成暗紅色。
  小高夫婦和維夢並沒有在這時候出現。
  也許,他們並不餓。
  東方快車有兩個餐廳車廂,我在其中一個車廂裡看見我要找的那個中年人。
  旅客在東方快車上的衣著,白天整齊乾淨即可,到了晚上,則較為隆重。
  我披上外套,結上領帶,儼然赴宴的模樣。
  那中年人的衣著,卻比我更有氣派。
  在他面前,已擺放著一盆香味四溢的烤蝦,還有白酒。
  他只是一個人,在他座位的對面,是空著的一個座位。
  我禮貌地向他打了一個招呼,然後用英語道:“我是洛雲,很對不起,打擾閣下了……”
  如此措詞,雖則雜亂無章,但開始便擺出了客客氣氣的姿態,他總不成用杯子裡的酒來潑我。
  那中年人卻連眼皮也懶得抬起,一面吃烤蝦,一面喝酒,然後才用含糊不清的聲音道:“你若有興趣陪我這個老人瑞共進晚餐,歡迎之至。”
  他的說話,本來沒有什麼怪異之處,但他卻竟然自稱為“老人瑞”!
  在那一刻間,我整個人為之僵硬著,仿如在千丈深淵下遇上僵屍一樣。
  總算還有相當定力,並未“咕咚”一聲栽倒地上。
  隔了一會,我才能勉強鎮定心神,把手向前伸出,道:“閣下是……聶……一百先生?”
  中年人漫不經意地伸手,只是和我輕輕一握,便神清專注地舉叉動刀,津津有味地品嘗美食。
  我緩緩地坐了下來,同時目不轉睛地瞧著中年人的臉。
  在觀景車廂驟然遇上他的時候,他給我的印像,是不到五十歲的中年人。
  但在這時候,我近距離注視著他的臉,卻覺得他最多只有四十歲左右。
  他看來懶懶洋洋,實則雙目精芒內斂,有如正在大樹下乘涼的一頭黑豹。
  我甫坐下,服務員已上前殷勤招待。
  我隨便指指點點,大概是有什麼吃什麼的樣子。
  這種顧客,最易招呼。
  當我喝第一口紅茶的時候,中年人忽然望住我,一本正經地說:“我姓聶,正確名字叫本源,什麼八十、九十、一百之類的名字,如今看來只是一個笑話。”
  見他這樣描述自己,我腦海中不期然又再“轟”的一聲響了起來。
  他這樣說,已單方面肯定——他叫聶本源,也就是聶一百聶院長。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固然,我早就感覺到這中年人和聶一百之間,極可能有著非比尋常的淵源。可是,就算給我三年時間天天去想,只怕也無法想像得到,這中年人赫然正是聶一百本人!
  那是超乎一般想像的事情。
  當然,一旦謎底揭穿了,那可簡單得很,只消用四個字便可以形容透徹。
  那是:“返老還童!”
  以聶本源超逾百歲之齡,忽然變成了一個四十歲左右的中年人,雖然尚未名副其實地變成一個“童子”,但只怕也是相差無幾的一大怪事。
  我看著聶本源。
  聶本源也在看著我。
  我看著他的時候,眼神大概像是看著一個怪物,而他看著我的眼神,卻像是盯著一個“IQ零蛋”的蠢材。
  烤蝦、椰子雞相繼擺放在我面前。
  既來之,則吃之,唯獨食而不知其味。
  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我問聶本源:“在那W-N921之內,你看見了些什麼?”
  W-N921,就是我住所中那座“古物探測器”的代號。
  我不曉得聶本源是否知道那座儀器的代號,但此刻姑且試他一試。
  就算聶本源不曉得什麼叫“W-N921”,也不能就此斷定他並非聶一百。
  可是,我才說出口,聶本源已然嘿嘿一笑:“要是我連W-N921是什麼東西也不清楚,又怎會在閣下的書房裡,忍受著難聞的雪茄氣味?”
  好厲害的老人瑞!
  他只是輕描淡寫地說幾句話,已包含著連消帶打以及闡述當天景況來證實他自己身份的雙重意義。
  凡是認識我的人,都知道我沒有抽煙、更沒有抽雪茄的習慣。
  而那一天,我是在無聊和特殊的情況下,才會抓起一根雪茄抽起來。
  坦白說,我也許比聶一百更討厭雪茄的氣味。
  我繼續打量聶本源的臉。
  我愈來愈相信他就是聶一百。
  因為我突然想起當天老衛的遭遇。
  老衛是“護送”聶一百離開雲霧居的,但當他回來的時候,他的臉又青又腫。
  他曾經與別人決鬥,而且對手就是聶一百!
  老衛敗了!他敗在聶一百的拳下!
  這種事,小高當然不會相信。
  至於我,處境尷尬之至。
  我不相信聶一百可以擊敗老衛,那是十分合情合理的判斷。
  可是,倘若我連老衛的說話也不相信,還可以相信什麼人的話?
  而且,我知道老衛決不會是個隨便虛構故事以博君一笑的無聊之徒,他的說話,永遠比一顆釘子還更實在。
  只是那一樁怪事,除了老衛之外,並無別的目擊者。
  雖則老衛言之鑿鑿,但最少小高就絕不肯相信。
  要是“捏造事實”的人並不是老衛,而是其餘的人等,小高早已破口大駡,絕不留情。
  那一樁怪事,在我心中成為一個無法解釋的謎團。
  直到這時,事情終於露出了端倪!
  因為聶一百竟然“返老還童”,他已不再是百齡人瑞,而是一個驃悍的中年人。
  可是,我心中卻又冒起另一個疑問。
  縱使聶一百真的返老還童,由一百歲老人變成了他現在的模樣,但一個普通的中年人,就可以擊敗老衛嗎?
  不!這是絕不容易的事情!
  除非聶一百在年輕時,是個武術根基十分深厚的武林高手。
  否則的話,我敢保證,在一萬個中年人裡面,也未必有任何一人,足與今時今日的老衛匹敵。
  老衛的武功底子有多少斤兩,小高和我都很清楚。
  正因為小高對老衛的底子也很清楚,所以他絕不相信聶一百能夠擊敗老衛。(當然,他根本不知道,聶一百突然“返老還童”。)為了要更進一步證實,眼前的聶本源的確就是聶一百老先生,我忍不往又再問一句:“那一天,你離開書房之前,曾經說過些什麼話?”
  聶本源冷冷一笑,突然用餐刀在餐桌的臺布上,虛畫出四個漢字。
  我知道,聶一百是個書法高手。
  他這幾下子虛畫,別人就算站在他身邊凝神注目,恐怕也未必能夠看得出什麼名堂來。
  但我總算是肚子裡有點墨水的人,一看之下,已知道他這幾下虛畫,所寫的乃是“黃金喇嘛”四個漢字。
  至此,這位聶本源先生的身份,已是無可置疑。
  我不禁長長地歎了口氣,道:“閣下的旅遊證件,似乎必須在事前花費一番工夫!”
  聶本源道:“果然聰明,倘非如此,我又怎能在短短一兩天之內,緊隨小高夫婦到此。”
  我道:“連東方快車的車票,也預早作出了安排?”
  聶本源道:“當然!”
  我把烤蝦囫圇而吞之,道:“這一列快車,本來只屬於一般旅遊性質,但卻好像有人臨時加插了一些‘雜耍表演’。”
  聶本源喝了一口酒,又用白布擦了擦嘴角才道:“你若要這樣形容這一件事,也無不可。但據我所知,洛會長也是雜耍表演藝員之一。”
  我臉色一沉,道:“你是說明天的比賽。”
  聶本源加重了語氣,道:“不錯,是蠃取鈔票的比賽!”
  我蹙著雙眉,道:“我為什麼要參加這種不明來歷、不明主辦動機的比賽?”
  聶本源道:“也許是為了司徒老先生吧!”
  我一怔:“閣下不但神通廣大,而且消息靈通之至。”聶本源冷冷笑,道:“要是什麼都不曉得,只能算是個胡混度日的蠢材,又怎配得上‘神通廣大’這四個字。”
  我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氣。
  到了這個時候,我又再明白了另一件事。
  仍然是老衛當天“決鬥受傷”的事。
  以老衛的本性,就算聶一百老先生要和他決鬥,他又怎會接受一個百歲老人的挑戰?
  那根本是絕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但事情發生了。
  在老衛和聶一百之間,的確曾經展開過一場匪夷所思的決鬥,而並非聶一百對老衛施以偷襲。
  事實上,就算聶一百要偷襲老衛,若以正常的情況而論,也幾乎是絕不可能成功的事情。
  要是一個百歲老翁突襲老衛,而又能夠把老衛揍得鼻腫臉青的,那麼單就這一件事,已可列為奇跡!
  然而,根據老衛的敘述,那並不是偷襲,而是雙方擺明車馬的一場決鬥。
  到了現在,我面對著當天把老衛擊敗的“老人瑞”。
  眼前的聶本源先生,雖然年紀比“老人瑞”相差了一大截,但卻變得更加老氣橫秋,態度囂張而且並不友善。
  尤其是他經常擺出冷嘲熱諷的表情,那種目中無人的態度,實在令我相當反感。
  我不知道聶院長在中年時代,是個怎樣的人。
  我只知道,當我第一次認識聶院長的時候,他已經垂垂老矣,連說話也提不起勁。
  這樣的一個老人,當然連“老氣橫秋”的資格也不存在,更不會囂張到什麼田地去。
  但他在四十幾左右的時候,又會是怎樣的一個人?
  我出生太遲,根本無法明白,似乎也不可能有機會明白。
  可是,倏然之間,聶一百回復了六十年前的他!
  他的氣焰又回來了!
  他不再是一個瀕臨老死邊緣的衰翁!
  這就難怪老衛會接受他的挑戰了!(其後直接質問老衛,情形如所料。)聶本源並不是個易與之輩。
  他瞧不起任何人。
  在以前,他已具備這種性格,也許到了七、八十歲以後,情況才告“好轉”。
  他不再理會我,逕自回到他的房間去了。
  他的突然出現,固然是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但也解開了某部分的疑團。
  但卻有更多疑團在我心中,亂七八糟纏結在一起。
  聶本源離開餐廂之後,一個巨大的身影在我面前出現。
  以為必然是“日本人山”齊藤景夫,定睛一看,卻又非也。
  竟是一位著名的重量級拳王泰利。
  泰利是美國職業拳師,曾一度登上世界拳王寶座,但其後卻自動退出拳壇,理由至今仍是秘而不宣。
  他是黑人,渾身上下肌肉結實有如鋼鐵,堪稱黑得發亮。
  我認得他,那是因為他的知名度極高,幾乎僅次於當年的阿裡。
  泰利連問也懶得問一下,便大模大樣地在我對面坐了下來。
  我雖然認得泰利,但他並不是我的偶像。
  正待揚長而去,泰利卻在這時用鼻音濃濁的嗓子對我說道:“我是一號,你是二號,明天的比賽,我們是第一組的參賽者。”
  我陡地呆往。
  過了一分鐘之久,我才盯著泰利粗獷的臉孔道:“什麼時候開始比賽?”
  泰利道:“正午十二點。”
  我吸一口氣:“地點在哪裡?”
  泰利乾笑著,笑得像是一頭可怖的大猩猩。
  他道:“你是應該知道的。”
  我哼了一聲:“好!明天正午十二點,車尾見。”
  他笑得更愉快,伸出了巨大的手掌雯和我握手。
  經過了“日本人山”的教訓,這次的握手,當然是可免則免。
  如無必要,又有誰喜歡整天戴著手套以掩人耳目。
  我不再在這裡逗留,我要回總統套房去。
  回到房內,維夢正在看小說。
  她有小說,我也有。
  她看她的,我看我的。
  小說有多種功能,其中最偉大的一種,謂之“催眠”。
  清清醒醒的人,只要一頁一頁地追看小說,往往很容易就會進入夢鄉。只是,凡事不可一概而論。
  今夜一口氣看完了三十余萬言的小說,連“版權位”都巨細無遺地看個一字不漏,結果仍然龍精虎猛,全無困倦之意。
  倒是維夢,她睡著了。
  她的小說,只看了一半。
  她是萬眾觸目的超級影后方維夢。
  維夢。
  夢。
  我的夢。
  把我帶人夢鄉的並不是小說,而是悠揚樂韻。
  其後,把我吵醒的並不是列車上的任何聲音,而是維夢在我的耳朵輕輕吹了一口氣。
  在男人的耳朵吹一口氣,聽說已成為一種“潮流”。
  她呵氣如蘭,給她這樣子吹一口氣,那種感覺是十分奇妙的。
  恰似一道暖流,自耳朵一直吹入心肺中。
  要是喚醒我的人是老衛,我一定立刻像是山貓般躍起。
  但給未婚妻這樣吹一口氣,卻整個人為之酥軟下來,此謂之——賤骨頭!
  我懶洋洋地不起身,但她卻沒有再吹一口氣,只是打開了房門,然後又再關上了房門。
  可惡!我的末婚妻獨自溜了出去,再也不瞧她的未來丈夫一眼。
  只好認命,梳洗完畢,呆愣愣地跟了出去。
  早餐後,又在車尾看風景。
  風景頗有改變,我們已遠離新加坡,朝著北方進發。
  維夢在觀景車廂獨自站著,我上前問:“怎麼不見小高夫婦?”
  維夢答:“若不是跳出車外自殺,便是蒙頭大睡,不願起床。”
  我歎一口氣:“沒想到你在晨早時候,說話也是這麼涼薄。”
  她道:“人生中每一句對白,本都是戲。”
  我大不以為然:“人生是人生,戲是戲,硬要把人生與戲混為一談,那是逃避現實的哲學。”
  她睨視著我的臉,道:“你這樣說,全然是為駁斥而駁斥,根本不是你心中所想!”
  我厲害,她更厲害。
  我惱羞成怒,突然摟抱著她,在憤怒中吻她,並且準備接受她兩記耳光。
  但她卻給我吻了。
  她冷冰冰地望著我,仿佛她是從天上掉下的聖女,而我卻是泥沼裡爬出來的禽獸。
  如此一吻,自是索然無味。
  只好淺吻即止,以免給別的遊客誤會“狼來了”!
  我放開了她,悶哼一聲。
  她突然攤開了右掌,在我面前晃了又晃,然後說道:“一切如常,昨天的奇異功能,不再複見。”
  我也攤開了自己的右掌,看了又看,也是一切如常。
  我冷冷道:“要它發亮,有何難哉?只要去找齊藤景夫,和他握一握手,即可歷史重演……”
  話猶未了,一隻巨大的手掌已在我眼前出現。
  好巨大的手掌!
  除了那座“日本人山”,誰會有這麼大的一隻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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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0-2 21:25:14
  第六章        瘋狂比賽

  握手!
  可以是一件最普通的事。
  但也可以是複雜得不可思議的怪事,就算用大型電腦再加上天才橫溢的人腦,也沒法子可以詳細分析出來。
  就像是眼前的齊藤景夫,我只不過曾經跟他握握手,其後卻引發出一連串令我絕對無法想像的怪事。
  不到一天,他又來了。
  而且,他再度伸出了的他的巨掌!
  他要和我握手!
  當然,我是可以拒絕的,而且似乎也不應該和他再來這一套。
  可是,實際的情況卻是——再握手。
  齊藤景夫對於我這種毫不遲疑便和他再度握手的勇氣,似乎甚為驚詫。
  當他最初出現在車尾的時候,他臉上的肌肉,一直都浮現出嘲諷和藐視之意。
  他心中必然認為,我是一定不敢再跟他握手的了。
  就算最後願意把手伸出來,也一定是相當勉為其難的事情。
  但他錯了。
  我連眼睛也沒眨動一下,便把右手伸了出去,並且和他熱烈地握手。
  看來“狀甚老友”。
  但在骨子裡,這也是另一場神秘的鬥爭,最少,他很有可能全力發動,企圖把我的手掌捏碎。
  然而,這一次的握手,他並沒有使出驚人的力量。
  他只是熱烈地跟我握手。
  他臉上嘲諷和藐視的神情,也隨著彼此的握手而迅速消散。
  他用日語對我說了一句:“早晨。”
  我用日語回應:“除了握手,閣下還有什麼指教?”
  齊藤景夫呵呵一笑,道:“比賽提早進行,所以提早和你握手。”
  這時候,我們的手己分開,我隱隱發現自己的右掌心開始在發亮。
  齊藤景夫的巨掌卻狡猾地握成拳狀,不讓我看見他掌心有什麼樣的異狀。
  我不禁臉色一沉:“我連比賽的法則和對手是誰也不曉得,那算是什麼樣的規矩?”
  齊藤景夫皮笑肉不笑:“別裝糊塗了,你的對手是泰利,你是知道的。”
  我哼一聲:“那也只不過是登車之後的事情,而在此之前,我根本沒有任何準備。”
  齊藤景夫道:“泰利的情況,也和你一樣,但他卻欣然參戰。”
  當他說到這裡的時候,泰利己出現在他背後。
  以體積而言,泰利當然比不上齊藤景夫,卻也遠在我這個東方人之上。
  他是重量級職業拳師,而且是拳王。
  他一出現,便已赤膊上陣,完全是一副職業拳師即將跳上擂臺的裝束,但一雙拳套卻還沒戴上。
  他瞳孔精光暴射,他絕對在巔峰狀態之中。
  我冷冷一笑,“好極了,我們若是比賽打羽毛球,我可以每週讓他八分!”
  齊藤景夫仍然皮笑肉不笑,道:“比賽還沒有開始,誰曉得是打拳還是打羽毛球?”
  他說這兩句話的時候,使用的卻是美式英語。
  泰利一聽之下,初時仍面露猩猩的笑意,但隨即臉色一寒,叫道:“當然是打拳!”
  他一面說,一面把兩隻拳套互相交擊,發出了沉實的“噗噗”聲響。
  握手!
  泰利己伸出了他的手!
  他的掌心,果然也是透明的、發亮的!
  由於我已有過這種“握手”的經驗,泰利這麼一隻“怪掌”
  ,我是毫不害怕的。
  列車如常在路軌上行駛。
  我和泰利都在整列快車最尾的部分……這時候,齊藤景夫望著我、維夢望著我、泰利也望著我。
  每個人都望著我,看看我是否有勇氣接受這一次的挑戰。
  但這時候,我心裡卻想念著另一些人。
  那是遠在香港的老衛、在這列快車裡的聶本源和小高的岳丈大人司徒九。
  當我一想及司徒九的時候,我暗暗歎了口氣。
  我認為,他是我願意接受泰利挑戰的最大因素。
  司徒九是我的前輩,而且為人頗具大俠之風,是個值得尊敬的人物。
  既然此事牽涉及他老人家,我又還有什麼好考慮的?
  泰利是重量級拳王,他的手掌也許比齊藤景夫的還更可怖,但到了這個時候,我己沒有選擇的餘地。
  當我們兩手緊緊握在一起之後,我和泰利的視線同時望向車尾後面的路軌。
  果然,預料中會出現的景像,很快又再呈現在我們的眼前。
  在車尾的路軌上,出現了一條巨大的軟管,而在這軟管出現之前,同樣有無數色彩繽紛的光團不斷在周遭閃現著。
  那是一個充滿幻影的世界,看業像是一場夢,但比任何一場夢都更令人為之目眩。
  軟管一直貼近車尾。
  但這一次,軟管內沒有人。
  我看不見司徒九,也沒看見其他人。
  只看見了一座擂臺。
  拳擊比賽的擂臺!
  對一位拳師來說,擂臺不啻是他們的家!
  跳上擂臺,就等於回家一樣。
  有自信、有實力的拳師,決不會懼怕擂臺!
  就算心底裡對擂臺恐懼,也必須征服這種恐懼的感覺,否則,擂臺便不是拳師的家,而是拳師的墳墓。
  泰利是勇猛、經驗豐富的拳師,他簡直可以把擂臺當作是溫暖的被窩。
  但我又怎樣?
  嘿嘿,真是妙極了,在不久之前,我也曾經在另一個擂臺上大展拳腳(詳情請閱《恐龍人》,想不到這種事竟然有如西洋人看走馬燈,陸續有來!
  而且,這一次的對手,更是一位拳擊之王。
  要是可以選擇的話,這一場比賽我百分百願意棄權!
  但這時候,我卻只能硬著頭皮,見一步走一步。
  我握著泰利的手。
  泰利當然也同樣緊緊握著我的手,他唯恐我會臨陣退縮。
  我不是不想退縮,但在種種怪異莫名的因素驅使下,我被逼參賽了。
  也許,這是我有生以來,最沒有把握的一仗!(情況比上一次打擂臺更糟。)泰利那雙銅鈴般、佈滿血絲的眼睛直瞪著我,突然吼了一聲:“上擂臺吧!”
  一眨眼間,我們已雙雙置身在擂臺之上。
  但我們是怎樣到達那巨大的軟管擂臺之上?
  是一起跨過車尾,一起跳入軟管之中嗎?
  過程並不是這樣。
  但不是這樣,又是怎樣的?
  很對不起,並非洛雲存心偷工減料,減省文字不向各位作出詳細而忠實的報導。而是過程實在十分怪異……其過程怪異之處,就是根本沒有任何過程可言!
  真實的情形,應該作如下描寫當泰利吼叫一聲“上擂臺吧!”,然後,在不到十分之一秒的時間內,我們已雙雙站在軟管之中、擂臺之上!
  那情形,簡直和電影的接駁鏡頭一樣快速!
  假如這是輕功的表現,那麼,我和泰利的“輕功”,肯定是古往今來天下之冠,什麼“草上飛”、“一陣風”、“神行太保”之類的武林高手,全都給我們比了下去。
  本來單就這一個現像而論,己很值得洛雲慢慢研究。
  但在這一刻,我面對著最急切的問題,並不是研究輕功而是應該盤算一下怎樣在擂臺之上擊敗拳王拳利!
  泰利己戴上了拳套。
  他的拳套重量是標準的,而且是新簇簇的,完全沒有任何損破。
  這是絕對合乎規例的比賽拳套。
  但這裡並不是美國的體育館,而是一條神怪莫測的軟管。
  這場“比賽”的規例到底是怎樣的?
  很可笑,擂臺上並沒有拳證,也沒有任何人、任何聲音或者是任何指示,向我們兩位“參賽者”闡述比賽的規例。
  這算是什麼樣的比賽?
  在那一瞬間,我忽然有一種被愚弄的感覺?
  而且,那並不是“重量級”或者是“羽量級”的愚弄!
  那是“重量級”甚至是“超重量級”的愚弄!
  這場“比賽”,在許多重要的環節上,根本就是空白!空白!一連串莫名其妙的空白!
  例如這場“比賽”的主辦機構,已經是一個空白!
  此外,“比賽”的理由、“比賽”的規則、“比賽”的觀眾,甚至連我的拳套在什麼地方,都是空白!空白!荒謬絕倫的空白!
  這時候,我身上的裝扮,完全是一個正在寫意地度假的旅客,但忽然間,卻置身在一個奇怪的擂臺上,面對著一個猩猩般粗壯的世界重量級拳王!
  而且,比賽似乎隨時都會開始!
  他媽的,我是不是還沒有睡醒?這只不過是一場他媽的大頭春夢?
  說起來,絕對是個夢。
  但事實上,這並不是個夢。
  一切的感覺,都是活生生地存在著的。
  因為當我用牙齒咬一咬舌頭的時候,我差點痛得流下淚來。
  就在這時候,原本許多許多的“空白”,忽然“充實”起來!
  不可思議的空白!
  不可思議的充實!
  首先,我和泰利同時感覺到,在擂臺四周,突然人聲鼎沸,氣氛熱烈到了極點!
  軟管不見了!
  代之而起的,是規模宏大的看臺!
  在看臺的背後,有山、有另一個看臺……在山上,有密密麻麻的高樓大廈……看臺的一方,有巨大的螢幕……螢幕上有兩個清晰而巨大的人像。
  一個是赤膊、胸膛肌肉賁起、膚色黑得發亮的拳王泰利。
  而另一個,是我!
  泰利是典型的職業拳師風範,而我,卻像個文員、像個小學教師、像只還未睡醒覺的呆鴨!
  我真的呆住了!
  因為我認得這看臺!認得這個地方!甚至認得擂臺下那塊備受各界猛烈批評的草地!
  看臺是宏偉的、美侖美奐的、設備先進的。
  但這草地,卻是千瘡百孔、泥松草爛、不知所謂……此謂之“草地與看臺不相稱”。
  這裡竟然變成了我這個香港人最熟悉不過的“大球場”!
  大球場!
  香港政府大球場!
  而且,這大球場高朋滿座,每一個座位上都有觀眾。
  氣氛熱鬧無比,四萬觀眾的呐喊聲,喧聲震天,噪音可能直達八十分貝……我呆住了!
  這並不是沒有觀眾的“比賽”!
  而且,極度哄動之事相繼發生!
  看臺上,忽然跳下了兩個洋人!
  一跳下來,便己渾身赤條條,一絲不掛!
  連裸跑也出現了……這……這到底是怎樣的一場“比賽”?
  正當我目瞪口呆的時候,泰利卻趾高氣揚地高舉雙臂,接受全場觀眾喝彩與喝倒采。
  球場巨大的電子畫板上,忽然亮出了兩行清晰的中文字:“喝彩觀眾:二萬八千零六十一人。喝倒采觀眾:九千二百三十三人……”
  尚餘數觀眾,既不喝彩,也不喝倒采,大概正在飲飲食食,無暇呼叫……和泰利相比,我顯然大為遜色。
  幸好“比賽”尚未開始。
  泰利忽然逼近過來,獰笑著問:“你是不是香港人?”
  我沉著臉道:“我是中國人,在香港出生和長大!”
  泰利臉上的笑意更可惡,“好極了,你將會在全港所有觀眾面前,接受生命中最慘痛的大敗!”
  他是拳王、極度囂張的拳王。他這種目中無人的氣焰,把我的鬥志從怒火中燃燒起來。
  他惡狠狠地瞪視著我,但我決不畏縮!
  他是拳王,但我也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
  起碼在不久之前,我也曾有過決戰擂臺的寶貴經驗。
  他的拳頭比我大、人頭也比我大。
  但打拳打的是拳法,並不是比拳頭的大小。
  在他還沒有把我擊倒之前,我決不認輸!
  我是中國人!
  我是在香港出生和長大的中國人!
  我在香港政府大球場比賽!
  我有“主場”之利!我有強大的擁躉力量支持!
  這一仗,我一定拼盡!
  可是,我的拳套在哪裡?……忽然間,全場四萬觀眾,歡聲雷動!
  我看見一輛開蓬巴士,徐徐地駛入大球場。
  巴士頂層上,全是歌影視紅星。
  其中甚至包括好幾位奪取過奧斯卡金像獎的最佳男、女主角。
  但最觸目的一個人,卻在巴士最前排的位置上。
  那是一座“人山”。
  赫然竟是身穿瑰麗和服、壯觀之至的齊藤景夫!
  在此同時,球場上巨大的畫板,又再出現了一行漢字:“球證:齊藤景夫!”
  我怔往。
  泰利也怔住,他怔怔地瞧著電子畫板。
  因為這一次,除了中文字之外,也有英文並列出來。
  泰利看了大半天,忽然怒吼:“弄錯了!是拳證!不是球證!”
  他既憤怒,也莫名其妙。
  我本來早已給泰利激怒,但這時候已冷靜下來。
  泰利莫名其妙。
  我也同樣莫名其妙。
  正當我們莫名其妙的時候,身形巨大的齊藤景夫已踏足在擂臺上。
  他的一雙手,粗大有如樹幹。
  他的手指,像是香蕉一樣。
  他兩手各挽一桶,桶很大,可以載得下五十個棒球。
  齊藤景夫把兩個大桶,分別放在泰利和我的腳下。
  他告訴我們:“每人有五十個棒球,彼此互擲,誰先倒下,誰就輸了這場比賽。”
  泰利大怒:“我是拳師,並不是棒球員!”
  齊藤景夫並不動氣,更親自為泰利脫下拳套。
  齊藤景夫在他面前,皮笑肉不笑地解釋:“拳套是你自己戴上的,又有誰曾經對你說過這一場是拳擊比賽?”
  泰利愣住,當場為之語塞。
  這一場不可思議的比賽,即將開始。
  全場觀眾“再展新猷”,忽然玩起“人浪”來!
  “人浪”一浪接一浪,把熱鬧的氣氛繼續推向頂峰!
  就在“人浪”起伏如潮之際,擂臺突然一分為二,而且向後倒退。
  直至雙方距離大概五十尺左右,齊中分裂開的擂臺方始固定下來。
  擂臺本有圍繩,也在擂臺分裂之際神奇地消失。
  齊藤景夫在擂臺以外,大聲宣佈:“比賽開始!”
  他才說出第一個字,泰利己先發制人,連續三球飛擲而至!
  颯!颯!颯!
  每一球都勁度十足!
  我閃開了兩球,第三球再也閃避不過,“噗”的一聲擊中了我的左肩!
  棒球,有硬式和軟式之分。
  我們現在每人擁有五十個棒球,都是屬於硬式,其堅硬程度幾乎有如石頭一樣。
  事實上,我和泰利並不是進行棒球比賽,而是利用棒球當作石塊來投擲對方!
  我們只有棒球,並沒有棒球手套,也用不著使用球棒。
  棒球本是近代科技產物,但此刻我和泰利的“比賽”,卻和幾十萬年前原始人攻擊野獸的方式毫無分別!
  泰利把我當作野獸!
  我把泰利當作猩猩!
  猩猩用“石頭”飛擲過來,我也用“石頭”還擊!
  這一戰,倒也兇險!
  在棒球比賽,棒球員的手套,其作用幾乎與戰場上將士們的盾牌相等。沒右手套的棒球員在球場上,根本毫無防衛能力。
  現在,我和泰利正處於這種怪異的處境中。
  論臂力、論腕力,泰利雖然在我之上,要是真的舉行西洋拳擊大賽,他的蠃面最少超逾九成以上。
  當然,倘若採取自由搏擊方式比拼,我的蠃面也會大幅提升。
  然而,比賽方式奇峰突出,這根本不是短兵相接,而是原始之至的“擲石攻擊比賽”!
  有一點,是必須弄清楚的:投擲比賽,技巧和力量都是同樣重要!
  空有一身蠻力,但卻沒擲不得其法者,定必成績欠佳。
  反之,投擲技術優良,但其人手軟腳軟,縱使命中目標,威力也不會太大。
  這是力量與技術的考驗!棒球運動是美國的國技,泰利身為美國公民,他除了拳術一流之外,是否對棒球也別有一手?
  轉眼間,他已向我投擲了二十幾個棒球!
  他絕對是“力量型球員”。
  他的臂力相當驚人。
  可是,他的投擲技術並不特別出色。
  但也不特別差勁!
  要是我像只呆鴨般任由他當作球靶,就算逢五中一,也定必變作滾地葫蘆、鼻腫臉青!
  但我決不是呆鴨!
  我不斷在擂臺上有限的空間左右閃躲,也趁隙發球反擊。
  我每發一球,全場觀眾立刻齊聲呐喊助威。
  我能閃避,泰利當然也能閃避。
  他是狀態顛峰的拳王,他的跳躍閃避能力,相當不錯。
  我投擲了十五球,只有一球在他的右腿外側擦過,自然毫無威脅。
  而當他投擲了接近三十球的時候,我又中了一球!
  這一球,擊中我左邊面頰,雖然只是中了面頰側,卻也非同小可,差點沒令我當場昏倒過去!
  泰利得意地大笑,繼續全力擲球!
  我略為定一定神,也發球還擊!
  但我的球速,明顯不及泰利!
  泰利似乎也占了絕大優勢,但真實情況卻又怎樣?
  泰利是武夫!
  他勇猛、兇悍,一出手便決不留半點餘地。
  難怪在他的職業拳師生涯裡,曾多次在第一、二回合便把對方擊倒。
  倘若這是一場西洋拳比賽,我能否捱得過第一回合,實在難以預料。
  但投擲比拼,卻是“離行離列”的一種鬥法。
  我並不懷疑自己的投擲技術,更尤其是棒球!
  當然,我並不是美國職業棒球好手,但卻是一位業餘棒球的外野手兼投手!
  這是我無數業餘嗜好之一。
  我喜歡的運動項目太多了,可謂不勝枚舉。
  棒球運動是其中之一。
  但泰利顯然不知道。
  他更不知道,我除了精於此道之外,在這一場怪異莫名的比賽裡,更運用了《孫子兵法》。
  《孫子兵法》有雲:“兵者,詭道也。”
  《孫子兵法》亦雲:“故能而示之不能。”
  《孫子兵法》更有明訓:“強而避之……卑而驕之……”
  更有一著:“出其不意!”
  在最初二、三十球之內,泰利是強勢驚人的。
  不宜與之力搏。
  只可捱打,並以半力還擊,驕其心志!
  果然,他中計了!
  他以為我“技止此矣……”
  他以為他已穩操勝券!
  但很對不起,這只是他的錯覺!
  “能而示之不能”,是我在決戰之初的戰略。
  我“強而避之”,我“卑而驕之”,然後“出其不意”,施展渾身解數,全力反攻!
  一記快速直線球,首先令他吃了一驚!
  這是我發出的第二十一球!這一球,比先前每一球都快得多!
  但他仍然閃開。
  只是,他這一閃之勢,異常狼狽。
  他重心已失,整個人失去平衡。
  但最可笑的,是他在失卻平衡之餘,還妄想回敬一招!
  他這一球,勁則勁矣,卻全無方寸,竟然一飛沖天,不知去向。
  如此一來,他全身都是破綻,問題只在於我是否能夠把握機會,一舉將之擊潰!
  正是“良機莫失,失機者斬!”既有大好機會,我又怎肯輕易錯過!
  “颯”的一聲,我扣勁發球,棒球以弧型之勢,曲墜式急射泰利左膝!
  若在平時,泰利必可輕易避開,但他重心己失,我這一球又是覷准而發,豈容他有輕易避開的機會!
  泰利應聲中球!
  由於這一球是覷准他膝蓋關節位怒射出去的,既已命中目標,就算他要硬充好漢,也是沒法子硬撐得住的。
  他劇痛攻心,單膝跪下。
  他瞪大眼睛,又驚又怒,狠狠地望我。
  他的模樣相當嚇人,但嚇不倒我!
  他瞪視我,我還以“洛雲式的微笑”。
  《孫子兵法》有雲:“凡軍好高而惡下。”
  此刻形勢,正是我在高處,敵已跪下!(雖然這種分析與《孫子兵法》的原意不同,但亦可引申借用一二。)(中國語文,偏偏就有這般妙用,難怪老番學中文,愈學愈是頭頂冒煙,往往給氣得“吹須瞪眼”)我笑裡藏球!
  我笑意輕柔,出手卻狠。
  兵法有雲:“兵無常勢,水無常形,能因敵變化而取勝者,謂之神故五行無常勝,四時無常位,日有短長,月有死生。”
  套用粵語簡化之,大概等於“風水輪流轉!”
  我大發神威,左一球,右一球,逼得泰利狠狽萬分。
  但真正叩殺的一球,卻是壘球投手獨特招數——風車式投球法(WIMDMILL)!
  而且,這是刁鑽異常、足以令對手防不勝防的INSIDECUTCORNER!
  高手出招,豈是等閒之輩!
  泰利雖然把眼睛瞪得又圓又大,但這一球絕對不是他能夠閃避得了的。
  我這一球,射中了他的右膝蓋關節!
  泰利左右膝蓋先後中招,那種痛楚是不足為外人道的。
  他給這一球擊中之後,整個人的重心側向右方,而他的人正處於擂臺右側邊緣,這一側之下,登時僕跌落擂臺之下。
  由於擂臺上的圍繩早已消失,泰利這一跌之勢,可說是毫阻攔的。
  他一倒下去,勝負已分,全場觀眾歡聲雷動。
  我成為了比賽的勝利者,全場觀眾心目中的大英雄!
  然而,這是真實的嗎?
  我不是在亞洲東方快車的路軌上嗎?怎會忽然置身於香港政府大球場內進行這種怪誕的“比賽”?
  我並不是個腦筋一塌糊塗的人,我知道,這一切都是幻像,一切都並不真實。
  可是,這種幻像,卻又太真實了,連吹在身上的,都是香港那些很熟悉的風!
  事情極不尋常!
  我明知道是不真實的,但竟然沒法子可以看出破綻在哪裡。
  真的看不出,唯有等。
  我在等候著環境的改變。
  果然,不到二十秒,“現場環境”再生轉變。
  我突然發覺,我並不在香港政府大球場,而是在一座高峰之上。
  放眼四周,全是皓白的積雪。
  氣溫驟降,定必在零度以下。
  但我居然並不感到寒冷。
  這是絕不合理的,因為我的衣衫,相當單薄,只能在亞熱帶以至是熱帶穿著。
  但這是冰山之巔!
  可是,我很快就發覺,我的裝束完全改變了。
  在那一瞬間,我竟然穿上了厚厚的皮袍、棉褲、雪靴,聯手上也戴上了暖洋洋的皮手套。
  而且,在我腰間,還有一把刀,刀很沉重,它緊緊地插在金碧輝煌、鑲滿了寶石的刀鞘裡!
  在最初,我無法曉得自己究竟身在何方,但過了一分鐘後,我向冰峰下俯覽片刻,赫然發覺自己竟然置身于尼泊爾高山之上。
  尼泊爾是高山之國,東北方一帶全被高峻的山脈圍繞。
  而我站立之處,向下俯視,可以看見不少寺院,而這些寺院,是我以前曾經以旅客身份觀光過的。
  這時候,我心裡想著的,卻是另一個異常奇特的念頭。我在想:“我會在這冰山之上遇上什麼人?”
  但很奇怪,在冰山之巔,並沒有任何人的動靜。
  只有我一個人,呆愣愣地腰懸寶刀,莫名其妙地停立不動。
  沒有觀眾,也沒有任何類型的“對手”。
  而最奇怪的,就是我由香港政府大球場忽然來到這裡,呼吸竟然毫無困難,並未因為身處氧氣稀薄的高山之巔而有所不適。
  我仰望天色,萬里無雲,晴空如洗。
  氣溫雖低,但天氣卻是很好。
  可是,我在這裡幹嘛?我又不是攀山專家,而且還有一大堆謎團未能解開。
  我離開這裡,但該向誰申訴?
  正要放聲大叫,忽然天邊出現了一列金光燦燦的漢字:“程式錯誤,有待更正!”
  它看來像是煙花,但卻比任何類型的煙花更燦爛奪目,更不可思議。
  別忘記,這是白晝!
  可是,我除了覺得這八個漢字美麗壯觀之外,也感到更為茫然。
  “程式錯誤,有待更正!”這算是什麼意思?是不是表示我來錯了地方?
  我本來身處大球場,倏然之間卻在尼泊爾冰山之巔,但在蔚藍天幕上,竟亮出這等訊息,這算是什麼樣的玩意?
  我站錯了地方?
  我不該站在這裡,又應該站在何處才對?
  我忽然感到憤怒。
  我憤怒,是因為我有著給別人玩弄的感覺。
  我忿然抽出寶刀。
  刀鋒一亮,光芒奪目,竟然令我無法再看見天上的八個漢字。
  但在刀鋒光芒暴閃後,周遭環境突變。
  我知道,我又轉移到另一個地方去了,但這是什麼地方?
  過了片刻,我的視力才能適應下來,我揉了揉眼睛,環顧身邊景物。
  只見黃沙處處,觸目所見,都是滾滾沙塵。
  但在視力可及之處,我看見了一座宏偉的宮殿。
  那是馳名中外的布達拉宮。
  雖然我置身之處,距離布達拉宮相當遙遠,但這巨大宮殿的氣勢仍然動人心弦、不同凡響!
  布達拉宮的氣勢,固然十分懾人,可是在這時候,我卻感覺到,在自己的背後,竟然有一種奇怪的力量,其懾人的程度,猶在布達拉宮之上。
  我心中隱隱有這種感覺,而且,也瞭解到這力量之所以特別懾人,乃是由於和我相距得很是接近的緣故。
  有一點,是必須要補充,甚至是加以強調的。
  我手中仍然握著那一柄神秘的寶刀!
  這寶刀是從哪裡來的?
  寶刀雖在,但我身上衣服,卻又變了。
  我現在身上的衣物,不多不少,恰好可以適應這地域的天氣。
  當然,我知道拉薩的氣溫,早晚變化甚大,但最少在這時候,我身上的衣著是很適合的。
  只是,我對這一身色彩豔麗的衣著,感到十分陌生,這並不是我的衣物。
  可是,我卻穿上了。
  我是在什麼情況下穿上這些衣物的?我原來的衣著鞋襪又怎樣了?這似乎是一件荒誕滑稽的事,但在那樣的環境下,就算有人用手搔我的腋窩,我也一定笑不出來。
  此謂之“唧都唔笑”!
  現在我最關注的,並不是遠方的布達拉官,也不是身上的裝扮,而是在我背後,出現了一個絕不尋常的人物!
  而那些懾人的氣勢,正是發自我背後那人身上。
  我手裡有刀,刀已出鞘。
  我猛然回頭,面對著一個人。
  這人手裡有刀!他是個用刀的高手!
  他是一個喇嘛!
  黃金喇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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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黃金喇嘛

  在雲霧居,我的書房裡,聶一百聶院長曾經翻來覆去地叫著四個字,那是:“黃金!喇嘛!黃金!喇嘛……”
  可是,那時候我一直以為黃金是黃金,喇嘛是喇嘛,在兩者之間,並沒有太直接的聯繫。
  但到了現在,我才明白聶一百的意思。
  黃金!喇嘛!根本就是同一物體!不,應該說是同一個人!
  站在我面前的,是一個身高一米七左右,身穿黃袍的喇嘛。
  但這喇嘛,竟然是金光燦爛的!
  他並不是塗上金漆的金漆喇嘛,而是徹頭徹尾,都是用黃金鑄造的喇嘛。
  最明顯的,就是這喇嘛的瞳孔,並沒有黑白分明的眼珠子,而是金眼眶、金眼球,一切都是黃金!
  倘若這黃金喇嘛是用黃金實心鑄造的話,其“體重”定必遠在一般人,甚至是遠在齊藤景夫之上。
  黃金,是世人夢寐以求的財富,但這黃金喇嘛的出現,卻絕未曾令我有著“發了大財”的興奮感覺。
  因為眼前的喇嘛,雖然是用黃金鑄造出來的,但他並不是一件固定不動的物體!
  他竟然能活動自如!
  而且,在他的手裡,更握著一柄刀。
  一柄燦爛奪目的金刀!
  這金刀的外形甚為奇特,有點像是日本武士刀,又有點像是中國的柳葉刀。
  到底它應該算是哪類型的刀,請恕洛雲孤陋寡聞,不能正確地辨認出來。
  這金刀的外形固然奇特,但若跟眼前這個能夠活動的黃金喇嘛相比,那就根本完全算不上是一回事。
  霎時之間,我呆楞愣地望住這個詭異莫名的黃金喇嘛,也不知道應該採取什麼行動!
  我應該怎辦?
  跟這塊體積巨大的黃金打打招呼?
  拚命逃走?
  還是咬實牙關,不管對方是真神還是假鬼,首先劈他一兩刀,然後再作道理?
  都是辦法,但這些辦法,全都不見得怎樣高明。
  只好“抱元守一”,以不變應萬變。
  敵不動,我不動。
  敵一動,我先動。
  從沒想過,我竟會把一大塊黃金視為大敵。
  這定必是個夢!
  可是,我的感覺卻又很強烈地告訴自己:“這是真實的,這並不是夢,你必須提高警惕,切勿給這手握金刀的黃金喇嘛一刀劈了過來!”
  這是我對自己的嚴重警告。
  這警告似乎很可笑,但在這時候,氣氛肅殺緊張之至,又有什麼值得一笑的?
  一切都是那麼真實!
  我甚至開始感覺到,西藏的風沙已在蠢蠢欲動。
  黃金喇嘛突然咧嘴一笑,他這一笑,使我很清楚地看見,他所有的牙齒,都是金牙!
  他的舌頭和口腔也是由黃金組成的!
  他絕對不是由人類裝扮而成的“金人”!
  正因如此,這黃金喇嘛的笑意,顯得分外震撼!
  他笑了,我甚至可以聽見他那生硬有如金屬撞擊時所發出的聲音。
  這種怪異的聲音,也就是黃金喇嘛的笑聲。
  在這一瞬間,我全身汗毛直豎,那是一個正常人面對不尋常事情的正常反應。
  我忍不住深深地倒抽一口冷氣,然後問:“有何指教。”
  如此這般的發問,也可算是驚惶失措之至。
  黃金喇嘛不再笑了,他立時道:“我要和你比一比刀法,在我十根指頭上,每一根都刻上某種刀法,任君揀選其一。”
  他是一塊巨大的黃金,但他也能夠說話,甚至向我提出不可思議的挑戰。
  在這時候,我腦海中所想著的,居然並不是如何挑選黃金喇嘛指頭上所刻著的刀法,而是司徒九身上的那一道刀疤。
  我明白了,突然完全明白!
  在司徒九身上劈了一刀的人,一定就是這個喇嘛。
  黃金喇嘛!
  在列車上,齊藤景夫不時露出一種皮笑肉不笑的笑意,這種笑臉己很令人感到渾身不自在。
  但要是和這黃金喇嘛臉上的表情相比,齊藤景夫的笑臉,卻是可愛得多了。
  到了這個時候,我才驀然驚覺,自己對黃金的認識,竟然是那樣地膚淺。
  黃金喇嘛的金眼睛,正直勾勾地瞪視著我。
  這是很不客氣,充滿著壓迫力和挑戰性的瞪視。
  也正因為他這種毫不客氣的挑戰,燃起了我旺盛的戰意!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反正已面對著這麼一個怪誕的刀手,就算要我避而不戰,也是絕非心中所願的!
  我和司徒九都是武者!
  司徒九是刀法名家,他老人家在刀法上自有獨到的造詣,但我在這方面的修為,卻也不是一般三腳貓之流可比!
  這一戰,我決定全力以赴。問題卻在於對方是塊巨大的黃金,就算我能夠一刀砍中了他,也不見得有什麼作為。
  換而言之,這極可能是“以卵擊石”的一戰。
  可是,我並不打算逃避。
  我冷冷地望著黃金喇嘛的臉,希望可以找到他的破綻。
  但這塊金澄澄的臉孔,卻比鋼牆鐵壁還更牢固,並無任何“破綻”可言。
  我儘量保持鎮定。我吸一口氣,叫道:“左手大拇指!”
  黃金喇嘛立刻把他左手向外伸張,只見他左手五根手指上果然“刻”上了五種刀法的名堂。
  而他左手大拇指“刻”著的幾個字,乃是“京流刺法”。
  我陡地一呆,叫道:“這是日本傳統中的古老刀法!”
  黃金喇嘛道:“你很識貨!”
  我只好凝神握刀以待。
  “京流刺法”是相當厲害的刀法。相傳日本戰國時期,一代名將武田信玄麾下的重臣山本勘介,極精於此道。
  可是,那是十六世紀的人物!
  現在,我置身於西藏拉薩,面對著一個詭異得出奇的黃金喇嘛,想不到他竟會用十六世紀的東瀛古老刀法來跟我決鬥。
  這是難以預料的比拼。
  黃金喇嘛的聲音又再響起:“開始吧!”
  他在等我首先出刀。
  我卻雙手握著金刀,動也下動。
  風沙忽然大作。
  我不動,但黃沙卻在我和黃金喇嘛之間翻騰飛舞,而且,這風沙似乎愈來愈大。
  黃金喇嘛大概已等得不耐煩了,我不出刀,他便首先出刀。
  他的刀法極快,快得完全沒有機會讓我閃避。
  我不能避這一刀。若我只顧閃避,就算可以閃開,也定必背側空門大露,再也沒法閃開對方的第二刀。
  在這一刹那間,我根本沒有時間作出判斷。
  只好憑著本能硬拚!
  我以快打快,挺刀硬接黃金喇嘛的金刀!
  他的刀勢,不但速度極快,力量更是沉猛可怖,我雖然能擋得住他這一刀,卻立時虎口麻痹,腳步更蹌踉地倒退數尺!
  形勢不妙!
  敵勢強大,而且他的刀法堪稱出神入化,僅比拼了一招,我己全面屈居下風。
  與此同時,漫天黃沙飛舞,眼前的景像渾濁不清。
  我的對手是黃金人,他的眼睛,也是黃金。照此推論,他的眼睛,是不會給這種風沙所影響的。
  換而言之,黃金喇嘛更佔優勢!
  我在極其惡劣的環境下苦戰,自一開始至今,我實在想不出有任何取勝的機會。
  要擊敗強敵,最重要的,是必須知道敵人的弱點!
  但這黃金喇嘛的體形、結構、刀法、力量以至心態,我根本無從想像!
  天地茫茫,對手又是如此詭異,就算我能一刀劈在他身上,恐怕也是於事無補的。
  但這是刀法上的較量!
  黃金喇嘛縱使刀槍不入,我還是要嘗試給他“致命襲擊”,否則,只守不攻,就算我能夠支撐一千招,最後還是非敗不可!
  正當我心念電轉之際,黃金喇嘛已發出了第二刀。
  他的刀法又快又急勁,我擋格了一刀之後,深知“功力”遠遠不及對方,只好儘量閃避。
  黃金喇嘛的第一刀,完全沒有機會計我閃避,但第二刀卻不然。
  那是因為我已領教過他第一刀的速度,而且雙方距離拉得較遠,所以他這繕二力雖然也很厲害,卻給我一個滾地葫蘆閃了開去!
  滾地葫蘆這種姿態,固然絕不美妙,但為了保住性命,只好應滾則滾了。
  但當我滾開十尺左右之後,突然感到地勢大有異樣。
  而在此際,黃金喇嘛第三刀又已疾劈過來!
  面對著黃金喇嘛的金刀,最聰明的辦法,乃是避之則吉。可是,在這刹那間,我卻突然採取截然相反的辦法,不但不避這一刀,更急急揮刀直迎上去!
  黃金喇嘛使用的,應該是日本古老的刀法,但究竟是否“京流刺法”,請恕洛雲實在見識有限,未能百分百加以確定。
  但不管黃金喇嘛此刻使用的是什麼刀法,我都一定毫不猶豫揮刀直迎上去。
  為什麼?
  情況太特殊了,因為我必須借助黃金喇嘛這一刀的力量,才有機會脫險!
  此話怎講?
  原來當我在滾地葫蘆,滾開了十尺左右之際,突然右足向下一沉!
  我不曉得自己身處何方,卻立時發覺我的右足已陷入流沙。
  這裡怎會有流沙?
  我不瞭解。
  我不瞭解的事情太多了,又豈僅這流沙而已?
  我沒有任何時間,可以經過深思熟慮之後,才決定採取何種方法脫險,唯一有機會可以扭轉乾坤的,只有靠自己的潛能!
  黃金喇嘛的刀勢是沉猛的,力量是驚人的。
  我若以硬接第一刀的姿態,再度兩刀交鋒,恐怕我立刻就得整個人沉沒在無可臆測的流沙內。
  但刀法是千變萬化的,更是奧妙無窮的。
  在這千鈞一髮之際,我這一刀並不是硬擋黃金喇嘛的金刀,而是以“黏”字訣與對方周旋!
  但根本上,連“周旋”這兩個字也不正確。我這一刀,是要借力打力,利用對方強大無匹的力量,把我從流沙邊緣拯救出來!
  換而言之,這兩柄刀,就等於是兩根繩索!
  只要兩根繩索能夠纏結在一起,才有機會逃出生天!
  當然,這兩柄刀縱使真的“纏結”著,彼此所能維持的纏結狀況的時間,決定不會超過半秒!
  但在決定生死的一刹那,半秒鐘的時間,已足可把大局徹底扭轉!
  在“黏”字訣神奇力量帶動之下,我成功地借取了黃金喇嘛金刀上的強大力量。
  這是生死關頭的一刀,我自然絕不怠慢,手中寶刀刀法,由“黏”字訣迅速一改,改為“捺”字訣。
  若要說得動聽一點,那便是由“黏刀勢”化為“捺刀勢”。
  但真實的情況,卻是“慌不擇路”,無論是“黏刀勢”也好,“捺刀勢”也好,都是因“為勢所逼”而施展出來的!
  一旦奏效,尚且還有活路可走。
  要是不靈光,那便只好“冤沉沙底”,就此嗚呼哀哉,下落不明去也。
  但我的刀法,總算沒有白練。
  養兵千日,用在一朝。
  我成功了,而且並非只是成功脫險,更能把握著這千載一時的機會,把“黏”字訣化為“捺”字訣,在逃出生天之餘,更把“借力打力”的刀法的最高境界盡情發揮!
  請注意,當我施展“捺刀勢”的時候,我整個人早已藉著“黏刀勢”之力,身子翻騰在半空之中!
  能夠令我大翻身的著力點,就只在於那不足半秒時間的一黏!
  一黏即起!一起即隨機應變,把刀法另一境界毫不遲疑地盡情施展!
  這種刀法,大可以運用最普通的一句話來形容,那是“打蛇隨棍上”!
  凡是能夠隨棍而上的蛇,都一定是靈蛇,決不會是條又蠢又鈍的笨蛇。
  以我的武學修為,雖然不算是天下第一高手,但也決不致於被列入“笨蛇一族”!
  我不知道黃金喇嘛是否擁有人類一般、甚至是超乎人類的特殊智慧,假如他真的十分聰明的話,那麼,他此刻最聰明的做法,只有一個,就是——撒刀!
  因為在那短短一兩秒時間之內,我已成功地操控著兩柄刀!
  我的刀和他的刀!
  老實說,要是沒有他的金刀,而我一條右腿又已陷入了來歷不明的流沙之中,就算我的刀法再精妙百倍,恐怕也只能歎一聲:“英雄無用武之地!”
  黃金喇嘛手中威力最強大的武器,到了最後關頭竟幫助我脫離了“險地”!
  這柄金刀,不但幫助我自流沙中逃出生天,更令我有千載一時的難得機會,施展“捺刀勢”把黃金喇嘛連人帶刀直壓過去!
  “捺”,也就是“壓”!
  輕輕一捺,等於輕輕一壓。
  但在這生死拚搏之際,我這一捺之勢,又豈會只是點到即止。
  我是用盡全力,得勢不饒人地重重地“捺”下去的。
  我已說過,黃金喇嘛在這一刹那間,唯一最聰明的做法,只有“撒刀”。
  但他似乎並不怎麼聰明。
  雖然,他有第一流的刀法和強大得不可思議的力量,但他的應變能力,卻並不見得怎樣高明。
  結果,我在兩秒之內,由死亡邊緣反敗為勝,不但逃離流沙,更順水推舟,以“捺刀勢”把黃金喇嘛連人帶刀逼人流沙之中!
  黃金喇嘛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他究竟有多重?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當黃金喇嘛一掉人流沙,便立刻迅速下沉。
  我怔怔地望著流沙的表層。
  流沙表層漸漸回復了平靜,看來和我此刻站立著的地方沒有什麼異樣。
  但它卻能吞噬了黃金喇嘛,甚至也許能夠吞噬掉一座摩天大廈!
  大自然的力量,又有誰能小覷?
  正當我望著那流沙表層怔仲不已的時候,忽然聽到一陣疏落的掌聲。
  掌聲疏落,那是因為只有一個人在鼓掌。
  我一聽這掌聲,便知道鼓掌的人是誰!
  他是司徒九!
  司徒九是個很奇怪的江湖前輩,他連鼓掌也有他自己的一套節奏。他曾經對我說過:“人類最原始、也最方便使用的敲擊樂,就是鼓掌!”
  思之不無道理。
  我一聽見那種獨特的掌聲,便知道鼓掌的人就是九叔。
  但他在哪裡呢?
  我環視四周,除了可以遠遠地望見那座神秘的布達拉宮之外,竟然再也看不見有任何人!
  布達拉宮在拉薩。
  拉薩的人口決不稀疏,但除了已給流沙吞噬了的黃金喇嘛之外,至今我竟然末見過其他任何人。
  這當然是絕不合理的,除非這是一個夢,又或者是虛無飄渺的幻像。
  但我敢肯定,這既非夢,也不是幻像,而是一個我以前從末涉獵過的神秘境界!
  倏然之間,四周景物突變!
  我又處身在一團又一團燦爛的光彩中。
  這是什麼力量?我知道這種光團可以令我在空間迅速轉移,但這一次,我又將會被轉移到什麼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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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0-2 21:26:25
  第八章 神秘賭局

  燦爛的、匪夷所思的光團漸漸消失。
  這種光團,並沒有令我產生暈眩或不適的感覺,它只是令我內心產生極度的迷惑。
  我並不喜歡這種感覺。
  因為我一直都處於被動,有如骰盅內的骰子。
  骰盅不動,我大可以呆著,骰盅一動,我便得滾來滾去,變作滾地葫蘆,甚至差點滾人深不可測的流沙中!
  但從另一個角度去看,這末嘗不是一個神奇兼且難得的經歷。
  當那些光團完全消失後,我發覺自己又回到了那條古怪的軟管中。
  我再次聽見了列車在路軌上飛馳研發出的聲響。
  軟管內,我看見了兩個人。
  一個是在鼓掌的司徒九,而另一個,卻是我素未謀面,只曾在無數財經雜誌、報章上見過其照片的億萬巨富溫守邦。
  溫守邦出現了!
  我不禁為之啼笑皆非!
  兩個人,一個是“綁匪主謀”,而另一個則是“肉票”。
  可是,當我由香港政府大球場,一直決鬥到西藏拉薩回來之後,卻看見這兩位人物,有如老朋友般,完全沒有任何“綁匪”
  與“受害人”的敵對氣氛存在!
  儘管司徒九仍在鼓掌,而且兩人的面上,都對我露出嘉許式的微笑,但我並不愉快。
  我即席揮毫,把怒意寫在自己的臉上!
  溫守邦是大老闆。
  這樣的大老闆,全球絕不會超過二十位。
  他的模樣並不令人討厭,尤其是當他展露笑容的時候,那種成熟而開朗的風度,決不是一般暴發戶所能比擬的。
  他還沒有四十歲,頭髮烏亮,身材微胖,但精神奕奕有如狀態良好的狒狒!
  狒狒?
  為什麼把他形容為一隻狒狒?
  不為什麼,因為他的模樣雖然並不討厭,但他們的行為,卻令我產生相當程度的反感。
  因此,我形容這樣的人物做“狒狒”,已經是他媽的十分客氣!
  軟管是奇怪透頂的軟管。
  在這軟管內,居然有質料上乘的會議桌,和令人坐得很舒適的椅子。
  我經過連場苦拼,身心疲累無比,既然能夠舒舒服服地坐下來,自然懶得像只企鵝般一直站立下去。
  我才坐下,司徒九已抓住我的手,贊道:“我沒有看錯人,果然,只有像你那樣的年輕高手,才能戰勝黃金喇嘛!”
  我苦笑了一下,道:“我能夠獲得最後勝利,純屬僥倖!”
  我這樣說,並不是因為自卑感作祟,而是按照實情實話實說。
  我之所以有這種觀感,全然是因為在拉薩一戰,若不是有流沙之助,我能否絕處逢生、扭轉戰局擊敗黃金喇嘛,實在是一件難以想像的事情。
  姑勿論怎樣,我還是蠃了!
  我對司徒九,無論如何還是必須客客氣氣,甚至是畢恭畢敬的,因為我向來都很尊重這位江湖前輩。但當我說完這一句話之後,目光一轉,轉在溫老闆臉上的時候,我的目光立時有著一百八十度的轉變。
  我的目光變得淩厲,充滿著難以言喻的敵意。
  但溫守邦毫不理會我臉上的惡意,他仍然保持著一貫的笑容。
  可是,他的第一句說話,卻並不是對我說的。
  他凝視著司徒九,道:“你蠃了——”
  司徒九蠃了?那是什麼意思?
  對付泰利和黃金喇嘛的人是我,並不是司徒九!
  戰勝的人是我!怎麼蠃家反而是司徒九?
  但我再想了一會,便已想出了個中原因。
  原因太簡單了,那是因為司徒九和溫守邦正在互相打賭,而且很明顯地,司徒九是押注在我身上的,所以,我的勝利,也就等於是司徒九的勝利!
  我很不高興。
  我不喜歡在這種情況下成為別人押注的對象,因為我根本不知道他們正在這樣打賭。
  但這一場賭博,對所有人來說,都已成為了過去的事。
  結果是:我蠃了,司徒九也蠃了。
  但整件事情的真相,我仍然被蒙在鼓裡!
  就算我器量再寬宏,也非要把事情查個水落石出不可,否則的話,我這個什麼驚奇俱樂部的會長,大可以辭職,退位讓賢了。
  我冷冷地盯著溫守邦的臉,突然向左左右右指指點點:“這條軟管是什麼玩意?”
  溫守邦面對我這種惡劣的態度,卻並無慍色,只是淡淡一笑,問道:“洛會長,你對圖文傳真機這種科技,有多少認識?”
  他不答反問,而且這一個問題,驟耳聽來,堪稱突兀之至,也莫名其妙之至。
  但我並不認為他是在跟我開玩笑,又或者是說著一些無聊的廢話。
  由於我並不十分明瞭他的意思,所以我的回答,可算是含糊得很的。
  我道:“對於圖文傳真機,我是個用家,而不是這一門科技的發明者。”
  溫守邦道:“這已經很足夠了。要是在三十年前,有人告訴閣下,世上會有一種這樣的儀器,能夠在同時間內,把任何檔的內容由亞洲傳送至歐洲或者是美洲,你會相信嗎?”
  我冷冷一笑:“也許深信不疑,因為在三十年前,我還是個嬰兒!”
  溫守邦並不理會我對他的嘲諷,繼續說道:“人類的科技進展,自從歐洲工業革命以來,一直以幾何級速度不斷飛躍進展,這已是毋庸爭辯的事實。”
  我哼一聲:“這幾何廢話,可以省掉!”
  溫守邦道:“我很富有。”
  我怒道:“閣下有億萬家財,那是閣下的事,別以為你有錢,我就非聽你的廢話不可!”
  溫守邦道:“你誤會了,我並不是這個意思。”
  我又再哼一聲,不再說話,同時心中暗自檢討:我是不是太暴躁了?
  我很快就肯定,我一上來就已沉不住氣,這是弱點!
  固然,我對溫守邦的為人,絕無半點好感,但反正事情己演變到這個地步,我若一味焦躁、冒火、不問情由採取強硬的敵對態度,肯定是相當不智的行為。
  因為,有太多事情,是在我知識範疇以外的。
  在真相未明之前,決計不宜輕舉妄動。
  於是,我強自按捺著火爆的脾氣,繼續傾聽溫守邦的說話。
  溫守邦緩緩地說道:“實不相瞞,這十年以來,我一直都在秘密發展先進的科技工業,而且,更屢有重大的突破。”
  我儘量沉住氣,道:“請舉例加以說明。”
  溫守邦吸了一口氣,半晌接著道:“我們的科學家,已成功地製造出——萬能傳真機!”
  我眉頭一皺:“請恕我並不怎樣明白‘萬能傳真機’的意思!”
  我是真的不明白,但不是完全不明白。
  在我心坎中,已隱隱知道了那是怎麼樣的一回事,但由於心中所想像的情況,實在是太驚世駭俗了,所以在潛意識中,絕對不願意相信心中所想像的情況,竟會是事實。
  除非有別的證明!
  除非由溫守邦的口裡親自說出!
  溫守邦沒有遲疑,他很快就向我作出詳細的解釋:“圖文傳真機,只能傳送檔,而‘萬能傳真機’,卻能把任何生命,由一條小毛蟲,以至一頭非洲大象,傳送到地球上的任何一個角落,而且,在那個角落裡,根本毋須另一部;萬能傳真機‘作為接收器!”
  溫守邦的說話,竟然和我心中所想的情況,完全吻合。
  我睜大了眼睛,神情怪異莫名。
  要是我未曾經歷過剛才的兩場決鬥,我一定無法相信溫老闆的說話。
  可是,在短短一個上午之內,我已經由東萬快車,給某種神秘力量轉移到香港政府大球場,和重量級拳王泰利展開一幕史無前例的“棒球大決鬥”,然後,又到了拉薩,與來歷不明、結構也不明的黃金喇嘛比鬥刀法!
  而且,其間更曾在尼泊爾的高山上出現過一段時間,但原來卻是“程式錯誤”!
  這一切,都是我從來末曾經歷過的怪事。
  而且,那絕對不是什麼春秋大夢,又或者是神經衰弱所引致的“幻覺”等等……這兩場決鬥,不但令我筋疲力竭,而且還受了一定程度的傷害!
  可是,“萬能傳真機”這種科技產品,實在是太驚人了!
  它竟能把生命傳送到別的地方!而且,在“傳送”的過程中,被傳送者並沒有給放人傳真機內的感覺!
  我怔呆了好一會,溫守邦才接著說道:“在雲霧居、在我的‘飛碟’別墅中,你們所享受的各國美食,其實都是分別由幾個國家,利用萬能傳真機傳送過去的,甚至連那些僕役,都是用這種方法,由別的地方傳送到各位眼前!”
  原來其他人對那頓“奇餐”早已了然在胸,只有我一直被蒙在鼓裡。
  我倒抽了一口冷氣,問道:“就算可以把我和泰利傳送到香港政府大球場,但那些觀眾、能夠分開的擂臺,還有那些棒球決鬥細節……又是怎樣弄出來的?”
  溫守邦道:“你所感受到的現場氣氛,當然是偽造出來的,情況就像是電子遊戲機一樣,只不過效果更逼真、更立體化,尤其是當你已身在擂臺上的時候,你是無法可以看得出破綻!”
  我道:“但那些棒球,每一個都是貨真價實!”
  溫守邦道:“豈僅棒球貨真價實,在拉薩一戰,你手裡的刀,和那黃金喇嘛的金刀,都是利器中的利器!”
  直到這時候,我才驀然驚覺,我身上的裝束又己變了,變得和在列車的時候一般無異。
  至於那柄寶刀,當然也早給某種神秘力量所“繳械”!
  這種“萬能傳真機”,似乎不但能把一個人由甲地傳送至乙地,更能把被傳送者身外之物隨意轉換!
  在這樣的情況下,被傳送者豈非任由他人魚肉了?
  一想到這一點,我不禁為之手心冒汗。
  我手心冒汗,可不是為了自己這一次的經歷。
  事實上,這一次的經歷,已經成為過去,就算我要擔心,也應該擔心下一次的情形將會是怎樣。
  而令到我大為震驚的是,這種“萬能傳真機”,固然是大大衝破科技障礙的發明,但要是一旦流於世上,這個地球又將變成怎樣?
  由於“萬能傳真機”可以隨意把任何生命體,傳送到地球上的任何一個角落,那麼,一旦落入歹徒,甚至是恐怖分子的手裡,情況將會變成怎樣,實在令人難以想像!
  只聽見溫守邦又道:“你能夠把握唯一機會,憑藉流沙之助擊敗黃金喇嘛,可算是機警敏捷,兼而有之。”
  我吸一口氣,道:“那流沙,也是你們利用‘萬能傳真機’轉移過去的?”
  溫守邦點頭道:“不錯,這種科技,即使對我們來說,也只是新鮮出爐的玩意,幸而總算很成功!”
  我冷哼一聲:“若把這種新鮮出爐的玩意玩得不倫不類,我便連這千分之一可以僥倖取勝的機會也不會有!”
  溫守邦道:“但事實證明,我們的科技是成功的。閣下的身手,也是天下無雙!”
  雖然他向我大拍馬屁,但我並沒有因此而飄飄然。
  我再問:“那個黃金喇嘛……”
  “這東西可與我無關。”溫守邦不等我說完,便立刻急急自辯:“天下間出色的科學家,愈來愈多,現在已並非愛迪生時代。”
  我眉頭一皺:“那黃金喇嘛,肯定不會是血肉之軀,它是否一個機械人?”
  溫守邦搖搖頭,但隨即卻又點點頭。
  一般而言,任何人在我面前有這種表現,他註定是要給我教訓一頓的。
  這一次卻例外,因為我明白他這種矛盾動作的意思。
  我倒抽了一口冷氣:“黃金喇嘛……是個半機械人?”
  溫守邦沉吟半晌,道:“可以這樣說……但正確一點的名稱,應該說是‘外機械人’。”
  “外機械人?”我陡地一愕。
  溫守邦道:“不錯,他的外層,全是金屬,但在他的體內,卻是有血有肉的生命!”
  我臉色一變:“他是否已經在流沙中死了?”
  溫守邦道:“可能如此,但也有另一個可能,就是他的主人,利用另一種超時代的科技,把他拯救回來。”
  我呆住。
  我的思想,並沒有陷人太混亂的狀況,但要把這樣的事情一一理解,卻需要一定時間。
  最後,我問:“你可知道有關一顆黑珍珠的內幕?”
  溫守邦微微一笑:“那不是珍珠,是鈔票!”
  “鈔票?”
  “不錯,但這種鈔票,並不屬於一般金屬制度,它是另一種形式的財富。”
  “另一種形式的財富?”我陡地一呆,心中若有所悟,但在霎時間,卻又未能一下子把事情的核心說出來。
  溫守邦望住我的臉。
  他目光閃動,道:“人們常說‘健康是人生最寶貴的財富’,但在人類社會的金融制度上,鈔票並沒有和每個人的身體,產生直接的關係。”
  我突然明白了。
  我用力在桌上敲了一下,道:“對了,聶老先生就是因為突然勘破那種‘鈔票’的奧秘,所以才會……回復青春,甚至把失去了的健康體魄恢復過來……可是,他怎會因此而知道黃金喇嘛的事?”
  溫守邦道:“黃金喇嘛,是和那種‘鈔票’大有關連的,假如那‘外機械’並未曾經得到那種‘鈔票’的幫助,他根本沒有足夠的體能,由一個普通人變成‘外機械人’。”
  我漸漸明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我點了點頭,道:“當聶老先生利用‘古物探測器’不斷研究那類似黑珍珠的‘鈔票’之際,他終於解開了一連串的啞謎,所以才會樂極忘形地喚出‘黃金’、‘喇嘛’這些字句!”
  溫守邦笑了笑:“閣下那一座‘古物探測器’,不但可以探測古物,也可以對某些神秘物體,作出詳盡,甚至是匪夷所思的分析!”
  我喃喃地道:“那是驚奇俱樂部一名會員的傑作,可是,我一直未曾將它放在眼內!”
  溫守邦道:“閣下經常誇譽驚奇俱樂部會員,何以竟對會員之高科技產品,毫不關注?”
  我沉著臉,道:“我要關注的事情,遠遠在尊駕想像之外,你若以為我是個無所事事的人,那可大錯特錯!”
  溫守邦顯然想不到我會用無賴式對白自我辯護,不禁聽得有點發怔。
  我並不理會他心中對我這個人的評價如何,我只顧用洛雲的方式,去探索洛雲心中的疑問。
  我又道:“這是‘嬴取鈔票的比賽’,現在,我已獲得勝利,但我的‘鈔票’在哪裡?”
  溫守邦道:“你的‘鈔票’,就在列車上。”
  我陡地一呆:“什麼意思?……我只知道,列車上有一位恢復了青春的聶先生!”
  溫守邦道:“你很聰明,一下子就想到了事情的關鍵!”
  我吸了一口氣:“但我還是不明白。”
  溫守邦道:“那種可以令人回復青春的‘鈔票’,發行量極其有限,而且面額最大的一種,已溶入聶本源先生的身體裡。”
  我臉色一沉,道:“你這樣說,我倒算是明白了!”
  溫守邦目光一閃:“你明白了什麼?”
  我冷冷一笑:“聶先生是‘鈔票人’,既然我在這場‘蠃取鈔票的比賽’中獲勝,那麼,這‘鈔票人’就是我的獎品,而我要得到這種‘鈔票’,最直截了當的方法,就是把聶先生蒸熟來吃掉,對不?”
  溫守邦不禁為之啞然失笑。
  我卻冷冷地看著他:“尊駕是否也想分一杯羹?”
  溫守邦長長地歎了一口氣,道:“我知道,你對我們所做的事,並不怎麼贊同,但凡事都可以通過商討,把問題一一解決。”
  “你這種觀念,未免是太樂觀了。”我憤怒地說。
  倒有點像是憤怒青年。
  溫守邦微微一笑,隔了半晌才和顏悅色地道:“雖然面額最大的‘鈔票’,已無法和聶先生分解開來,但據我所知,在聶先生身上,還有另一種面額較小的‘鈔票’,要是閣下不嫌棄的話,這份獎品同樣是十分珍貴的。”
  此人幽默之至。
  我冷哼一聲:“我有一個請求。”
  溫守邦道:“不必客氣,要是有什麼事情,鄙人可以為閣下效勞的話,一定無有不從。”
  像他這等超級富豪,居然對我如此畢恭畢敬,倒算相當難得。
  但我卻不為所動,只是說:“把一個普通人脫胎換骨,變成‘外機械人’的科學家,其科技之高超,只怕並不遜于溫老闆轄下那群科學家。”
  溫守邦絕對同意我的觀點,他由衷地點了點頭,但接著卻又斬釘截鐵地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惜,就連我也無法跟對方見面。”
  我立刻面露狐疑之色,而且臉上的神情肯定很不愉快。
  在這種大財閥面前,我可能有著某種程度的自卑心,一旦談不攏,我會毫不掩飾內心的憤怒,藉此掩飾那種不可理喻的“自卑”!
  當然,這只是我的猜測。
  事實上,我是否真的有這種自卑心理,就連我自己,都不清楚。
  因此,那只是“可能”,並非“肯定”。
  溫守邦見我面色不快,立時補充:“閣下只是初次知道有那樣的科技存在,已急於把對方的來龍去脈查個一清二楚,但我明知道世間上有那樣的‘高人’,卻只能在電腦螢幕中和對方交談,連真正的接觸也談不上……咳咳……洛會長,你是個明白事理的人,我處境之難堪,只怕遠在閣下千百倍以上!”
  他愈往下說,面上的神情愈是惆悵、愈是無奈。
  一臉的無奈。
  假如他並非撒謊,那麼他的心情,我是絕對可以理解的。
  既然溫老闆這樣說,就算我未必百分百相信,也不好意思繼續窮追猛打下去。
  可是,問題並未完全解決。
  我忽然又再緊繃著臉,用嚴肅的語氣問:“尊駕轄下的科技集團,不錯是大有成就,但這好比另一種火藥,固然可以令人類得到裨益,但也可能遺禍深遠!”
  溫守邦點點頭,居然完全同意我的見解。
  司徒九突然發言。
  他用冷厲、威嚴十足的眼光望著我,沉聲道:“小洛,你這一次比賽的勝利,並不單是你個人的勝利,更是無數人的重大勝利,你可知道真正的原因嗎?”
  我心中隱隱知道一些梗概,但卻不太清楚。
  我當然立刻搖頭,希望九叔把詳細情形說出來。
  只聽見司徒九緩緩地道:“我和溫老闆,並不是新相識,而是最少有十五年以上的交情。早一陣子,我們發放假消息,說溫老闆耍。擄人勒索,那是故布疑陣,目的是要激發起你的戰意。”
  我瞪大了眼睛,按捺著心中的怒氣。
  司徒九接著道:“事實上,絕對沒有人敢斗膽勒索我這副老骨頭,即便強如溫老闆,他也萬萬不敢!”
  “一直以來,我都在香港,利用‘飛鴿傳書’的把戲,說穿了根本就是一個笑話。”
  “無論怎樣,我們已成功地把你誘騙至此,但對你來說,卻也是一種難得的經歷。”
  他頓了一頓,才說:“那位齊藤景夫先生,他最傑出的成就,並不在於相撲,而是在於‘萬能傳真機’的發明和研究!由他掌心引動的。體內電腦傳真能量,是‘萬能傳真機’的其中一個環節。凡是給‘萬能傳真機’傳真到異地的生命體,其體能都會被損耗一至兩成左右,但要是事前接受過‘體內電腦傳真能量’的輸送,就可以完全彌補這種缺點。由於你是參賽者,因此,你身體內的能量,必須在完全沒有損耗情況下參加比賽,方始公平。可以說,齊藤景夫主動和你握手,乃是善意!”
  說到這裡,司徒九朗聲大笑起來,但我的臉上,卻只有一副無可奈何的表情。
  過了好一會,他才正色道:“現在,比賽已結束,你勝利了,我也同樣得到重大的勝利!”
  “根據我和溫老闆的賭約,要是我們這一方蠃了,他必須把‘萬能傳真機’徹底毀滅,連方程式也要摧毀!”
  “至於那些科學家,將會獲得天文數字的賠償,條件就是要他們永遠不再研究‘萬能傳真機’,也不能把‘萬能傳真機’的秘密洩漏。事實上,‘萬能傳真機’的發明,並不單純是某一位科學家的成就。這種超時代的科技產品,每一位元科學家都只能策劃其中某部分,根本沒有人能完全明瞭所有的內容,而且,到了最後製作階段,是由一座超級巨型電腦負責總策劃之職。因此,只要把巨型電腦上有關‘萬能傳真機’的一切資料毀滅,以後便再也沒有人能製造出這種匪夷所思的儀器。為了杜絕‘萬能傳真機’所引致的種種危機,也就只有這樣的處置方法,才能一了百了,免除後患。我們不希望那些不法之徒,或者是一些野心家,利用‘萬能傳真機’,來破壞人類的社會結構。因此,只有把‘萬能傳真機’毀滅,才能保障全人類的利益。”
  “洛會長,請問你有什麼意見?”
  司徒九的分析,相當詳細。
  我搖搖頭,表示沒有什麼意見。
  我完全同意九叔的意見。事實上,這種‘萬能傳真機’,固然是神秘無窮,可以帶給人類很大的方便,但也同樣可以令人類社會出現種種可怕的危機。
  最簡單的例子,就是任何人在關上門淋浴的時候,都有可能忽然有另一個陌生人,透過“萬能傳真機”的傳送,出現在浴室之內。
  這並不是一個低俗的笑話,而是最簡單的舉例。
  換而言之,人類將會在毫無屏障的情況下生活!一切保安、一切防盜設施,全都變成廢物。
  連銀行保險箱,也會變得毫無保險。
  只要想到這一點,“萬能傳真機”可怕的程度,是不難想像的!
  幸而,我嬴了比賽!
  溫守邦將會遵守賭約的協定,把萬能傳真機的一切徹底毀滅!
  數分鐘後,軟管消失了。
  溫守邦和司徒九也回到了他們原來的地方。
  溫守邦在美國紐約。
  司徒九沒有被擄走,他老人家一直都平平安安地在香港!
  而我,又再回到東方快車之上。
  我找到了聶本源。
  他給了我一粒黑色的東西。
  這粒黑色的東西,形狀一如當天他嘴裡含著的“黑珍珠”,只是體積細小得多。
  他神秘地一笑:“這也是‘鈔票’,但面額不大,尚祈笑納。”
  我用一塊紙巾將之包裹著,道:“健康是人類最寶貴的財富,但這‘鈔票’可以令一個人得到多大的益處?”
  聶本源沉吟了半晌才道:“也許可以令閣下的牙齒更為堅固。”
  我瞧著他。
  他似乎又再年輕了一點。
  我聽了他的“高見”,感激之至。
  我把“鈔票”謹慎收藏,一旦發現有牙周病症狀出現,當即立刻吞服!
  列車準時到達泰國曼谷。
  我和小高夫婦、方維夢小姐,在東方酒店下榻。
  共進晚餐的時候,小高向我問及許多有關齊藤景夫的事。
  原來他曾經跟那座“日本人山”握手。
  但事後卻沒有發生任何“怪事”。
  我有意吊他的胃口,顧左右而言他,把他氣得連食物都吞不下去。
  維夢望住我,她神秘地笑。
  她對我並不怎麼老實。
  在新加坡,她和婉婉都曾經給“萬能傳真機”傳來傳去。
  婉婉給傳到維夢的房間。
  但維夢卻被傳送到溫守邦和司徒九那邊去!
  其實,當時溫守邦在美國,九叔在香港,而維夢則在新加坡。
  但透過“萬能傳真機”,這三個男女卻能夠聚首一堂!
  這種超時代的發明,究竟是太偉大?還是太可怕?
  一言難盡。
  到後來,方維夢更被安排乘搭直升機回來,真是故弄玄虛到了極點!
  傳真!傳真!一切都是傳真!
  即便在“飛碟”建築物之內出現的佳餚美食,也是從世界各地傳送而至的!
  維夢知道的事,並不比我少,甚至比我知道得更早。
  但她在我面前,總是故作神秘。
  事實上,她是個神秘的女子。
  她是方維夢。
  維夢。
  夢。
  我的夢……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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