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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夏晴風]餵愛宅女(五克拉眼淚套書)[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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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0-3 00:16:22 |倒序瀏覽 | x 1
餵愛宅女【五克拉眼淚套書】作者:夏晴風

內容簡介

自十三歲認祖歸宗後,一切都按照他的計畫走,
沒有任何人事物可以阻擋他為死去母親討回公道的決心,
卻沒料到他不過是為了公事親自登門拜訪身為蘇活族的她,
竟被她臉上燦爛的笑容煞到,深刻體會到什麼叫一見鍾情,
雖然理智一再告誡自己,得和她保持距離,以策安全,
偏偏她一眼就看穿他的心動,大方告白她也喜歡他,
還約定好兩人的戀情只到他三十歲的生日為止,
既然她信誓旦旦的說絕對說切就切,大男人的他當然也做得到。
相處後,她真的很特別,一般女人要求的是承諾和永遠,
而她在乎的是活在當下,快樂的度過每一天,
害他不知不覺深受她的影響,心中的仇恨似乎不再那麼重要……
沒想到,她真的說到做到,不但如期和他分手,
還一再跟他索取他的喜帖,決心笑著參加他的喜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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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0-3 00:17:23
楔子

  四十多歲的男人喝得醉醺醺,昏黃燈光讓他臉上凹凸不平的痘疤顯得猙獰。腳步蹣跚的他打了一聲大酒嗝,酒氣在樓梯間四散開來。

  老舊公寓頂樓的加蓋鐵皮屋勉強隔出兩房一廚、一廳、一衛,男人終於爬上頂樓,手左搖右晃老半天,才勉強將鑰匙對上鑰匙孔將門打開。

  聽見門被打開的聲音,正就著十多瓦小檯燈看書的十三歲少女瞬間從陳舊的沙發上彈跳起來,她聞到酒氣,渾身發麻,想在男人發現前衝進臥室,但來不及了。

  男人擋住通向臥室的小通道,他盯著少女,笑得淫邪。

  「你媽呢?」說著,朝著少女打了一個大大的酒嗝。

  她低頭不看他,纖弱的肩膀顫抖,她想吐,眼前這男人是她的惡夢。

  「她幫人代晚班,十點下班,現在九點五十了。」她特意提醒男人時間。母親在百貨公司當清潔工,為了多賺錢,常替人代班。

  「她回來十點半,四十分鐘,夠老子爽了……」男人脫了上衣,往沙發一坐,順手推了少女一把,少女跌回沙發,頭敲到沙發邊桿,吃痛皺眉。

  男人的手欺上少女尚發育不全的胸乳,粗魯的按壓揉捏,少女本能反抗。

  「不要,叔叔拜託你不要,媽媽快回來了……」眼淚迸出來,她知道沒有人可以救她,這已經不是第一回……


  沙發上的男人看了鐘,十點二十,他起身套起內褲,裸著上身打開冰箱,冰箱裡什麼喝的也沒,只有半顆西瓜。

  男人很渴,想喝點冰涼飲料,卻找不到可以喝的,氣得抱出半顆西瓜,腳步不穩的走進廚房。在狹小廚房裡,酒醉的男人蹲下身,從洗手槽下方的儲藏櫃翻找出水果刀。

  他右手抱著西瓜,左手握著刀子,才想站直身子,陡地背後一個猛勁撲來,男人踉蹌往前撲倒,結果手上的那柄水果刀竟筆直刺向他,白晃晃的刀身瞬間沒入胸腔——

  一記悶哼,男人的生命轉眼結束。

  少女站在原地,頭髮滴著水,神色漠然的看著男人一動也不動。

  血,在白色地磚上暈染開來。

  開門的聲響打破一室沉寂,疲憊的婦人走進屋子,望見少女僵直著身子面朝廚房,頭髮濕淋淋。

  少女聽見聲音,慢慢轉頭看向婦人,面無表情的說:「媽,叔叔好像死了。」


  後來的事像電影情節般快速又模糊,警車鳴笛開進巷子,警察不時進出屋子、問筆錄,檢察官、法醫勘驗現場,認同了少女的說詞,男人是醉酒重心不穩,意外撲倒手上的水果刀,恰好正中要害,失血過多斃命。

  少女從頭到尾表情木然,眾人一致認為,這個十三歲的孩子顯然是親眼目睹可怕意外嚇傻了。

  十三,在西方的觀念裡,是不祥的數字。

  發生命案這天,正巧是十三號黑色星期五,意外的唯一目擊者,又碰巧是個十三歲的孩子。

  但最巧的是,出租這間違章建築的房東,是公寓十三號五樓的屋主。

  兩個警察的耳語,少女聽見了。

  沒人瞧見,她唇邊微微地扯出一彎森冷的笑弧。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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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0-3 00:17:50
第一章

  痛苦的人,沒有悲觀的權利。

  —— 德國哲學大師 尼采

  十坪大的私人辦公室,左側雪白牆面上掛著一幅毛筆字軸,用蒼勁的草書寫著哲學大師語錄。

  男人面色嚴肅,注視著左側電腦螢幕跳動的股匯指數,瞧了幾秒行情變動後,他轉向右側電腦螢幕,修長十指在薄型鍵盤上快速移動。

  桌機在這時響起,他按擴音通話,電話那頭是集團總經理,向他交代交辦的事項,他在這頭出聲應承,眼角又掃向左側螢幕,見到行情往上,他換打另一個鍵盤,出脫部分持股後,目光回到右側,繼續簽核部門的重要電子文件。

  「上頭很看重這次活動……」

  男人專注聽電話擴音內容,所謂的「上頭」,指的是遠盛集團執行長安德仁,他的生父,那個他從來沒叫過一聲「爸」的人。

  聽完總經理安德文冗長的交代後,他簡單回應,「總經理,我瞭解了,後天我會提報活動企畫修改後的版本。」

  男人切斷通話面無表情地繼續工作,剛才在台北股匯市剛了結的兩百七十九萬獲利沒帶給他絲毫喜悅的波動。

  敲門聲緊接著響起。

  「進來。」十指在鍵盤上的動作沒停過,簽核了一份又一份的電子文件。

  「安東先生,這是活動企畫修改版。」進來的是公關部活動組長,一名二十四歲的年輕男子。

  「放著,我等會兒看。」他說,視線始終停在電腦螢幕上。

  年輕男子像在猶豫著什麼,頓了頓才又開口,「安東先生,這次兒童親善活動吉祥物的造型設計您始終不滿意,我想……」他停下來,想想覺得自己太莽撞,握緊手上的一隻文件夾。

  安東抬頭,目光對上猶豫不決的年輕組長。「有什麼好建議嗎?」

  「我有個學妹是Soho族,專接插畫Case,也許她能畫出安東先生滿意的作品,但因為她是私人工作室沒辦法做出實體造型,純粹只能……」

  安東見他握著文件夾,打斷他的話問:「那是她的作品?」

  「是。」年輕組長馬上遞出文件夾。

  安東接過文件夾翻開,一頁又一頁的複印插畫完完全全攫取了他的注意力,他陷在那些絢麗斑斕的色彩裡,久久才回過神。

  紅的、紫的、藍的,交織出燦爛的繪畫世界,那些狗啊、熊啊、貓啊彷彿從精靈世界跳出來,靈動鮮活地在紙上奔跑……

  他要的,就是這種童話般的鮮麗氣味!

  安東抬起頭,對著年輕組長說:「就找你學妹來設計,實物做不出來沒關係,她只要負責畫,我們另外找人製成實體。」

  「呃……」看來安東先生很滿意,但,還有個麻煩待解決。

  「怎麼了?還有問題嗎?」

  年輕組長搔搔頭,神情不安的說:「我學妹有個習慣,她要求接案前跟業主面對面談一次,她說這樣比較能抓得出業主想要的方向。」

  安東點點頭,算是認同對方的要求。

  「沒關係,如果她方便,我今晚沒事,看是她要來公司一趟,或我去找她都可以。」其實,他對那個能畫出絢麗世界的年輕女子,起了淡淡好奇心。

  她本人是不是也像她筆下的世界,燦爛得讓人難以逼視?

  他真的有那麼點淡淡的好奇。

  「好,我先問她,再向安東先生回報。」

  年輕組長退出辦公室,安東停下手邊的工作,靠著椅背專心翻動那疊複印插畫,陡地目光被吸引住—— 只見一個小精靈飛在大樹下的鞦韆架邊,有波浪般的粉紅長髮、一對艷紫色翅膀,空鞦韆在風裡盪開,旁邊捲起暗紅色葉片,讓人看見風的軌跡。

  視線在那頁插圖停了好半晌,不知過多久,他才擱下那疊複印畫。

  望向左側牆面那幅字軸,「痛苦的人,沒有悲觀的權利。」

  色彩繽紛的插畫,彷彿有驅趕痛苦的魔力……

  離開位置,安東站在字軸前發怔。

  他一直是個痛苦的人,所以沒有權利悲觀,他只能不斷望著遙遠的目標,朝前邁進。

  他要成功,他人生唯一的目標就只有成功,就算那意味著他得不擇手段、出賣靈魂都無所謂,只要能成功,他非常願意把靈魂賣給魔鬼。

  他的嘴角噙著一抹冷笑。安德仁始終沒搞懂,他們不是父子,他們是仇人。

  自從安德仁以施捨姿態接他出育幼院那天起,他便立志,他會成功給安德仁看,讓他親眼見證,他這個「雜種」兒子如何用盡手段奪走他的一切!

  他是個痛苦的人,在他的世界裡父不父,子不子,他沒有悲觀的權利。

  自認冷酷的他,滿心的陰暗漆黑,沒染過其他顏色,直到今天,幾張繽紛插畫闖入他的眼,讓他寂寥的心有了波動。

  他不禁好奇那位插畫家的世界是否像她的畫那般耀眼燦爛?而她的人是不是像陽光般明亮?

  安東告訴自己,他真的只是淡淡地對她有些好奇而已。


  她似乎很愛笑。

  那張笑臉彷彿能讓日月星辰的光相形失色。

  他甚至覺得,她明白她的笑靨有多大的渲染力,因而將笑掛在臉上當成武器,讓所有靠近她的人一眼就被那朵燦爛張揚的笑花收服。

  這是安東對她的第一眼印象,站在套房門外的他,正對那張笑顏呆怔半晌。

  她竟比她的畫還要繽紛燦爛,這是閃過他腦海的第二個念頭。

  不是說她用五顏六色妝扮自己,事實上,她的穿著很居家,一襲鵝黃色棉質連身裙,長度及膝,素淨的臉上沒有絲毫粉妝,兩邊顴骨有些小雀斑,除此之外,她的膚色白皙清透。

  而她整個人最明亮耀眼的裝飾,就是臉上的笑。

  門內的方安淇有些不好意思,她剛忙著一件Case,忘記在約定時間前換裝打扮,挺失禮的。

  她下意識撥撥亂髮,開口問:「安東先生嗎?」

  七點是他們約定的時間,現在六點五十。學長說,安東先生是個守時的人,通常只會早到或者準時,不太可能遲到。

  「對。」安東回應,收斂了遊蕩的心神。

  「不好意思,讓安先生親自跑這趟,因為學長在電話裡說得很急,我也不知道該帶哪些作品,謝謝安先生願意親自來,這樣方便直接看所有的作品。」她笑容燦燦,退了兩步,「請進吧。」

  安東沒說話,踏進小套房在門前換上了室內拖鞋。

  套房陳設很簡單,一張擺在地板上的床墊,鋪了花色中性的水藍、深藍格紋床包,床對面整片牆是書櫃,床旁有張L型大電腦桌兼作書桌。

  房間角落有個迷你型流理台,一旁有微波爐和熱水瓶,以及單門冰箱。

  安東目光回到L型桌子,桌上擺著方形相框,相框裡不是照片而是一幅手繪花邊圖樣,中間一行娟秀字跡寫著——

  痛苦的人,沒有悲觀的權利。

  安東怔愣了下,走向桌子,沒出聲詢問便逕自拿起相框。那行字底是白色,字體外圍由淡紫色往四邊擴散成深濃的紫,花邊是或紅或藍、或大或小的百合花葉編繪出的圖樣。

  艷麗的花色,襯著那行沉重的字。

  男人神情染上幾許複雜,轉頭望向站在他身後與他保持一小段距離的她。

  「呃……那是一位德國哲學……」方安淇開口想解釋那句話的出處。

  「尼采。」安東簡潔地接了話。

  「對,是尼采。你也知道。」她笑著走向他。

  「我辦公室牆上也掛了這句話。」

  「真巧。」臉上笑容擴大。

  「你為什麼挑這句話?這是你寫的吧?」安東犀利的目光直瞅著她,像是想看穿她。

  ……在她身上沒有絲毫痛苦的氣息。

  「沒特別原因,只覺得這句話很能激勵人。字是我寫的,旁邊的圖也是我畫的,如果你喜歡可以送你。我想,這句話對你有特別的意義,你應該是……」她忽然住嘴不說了。

  安東看她低下頭,像是小孩知道自己說錯話的模樣,他沉默幾秒,接她的話說:「我應該是個痛苦的人—— 是你剛想說的話吧?」

  方安淇抬頭迎向他的視線,笑了笑,算是默認。

  兩人挨過幾秒沉默,她收住幾分笑,面色透著淺淺尷尬,聲音卻十分柔軟,「安先生應該是個痛苦的人,我想我不會看錯。人要看開些,才能快樂。」

  說完,她朗朗展開笑容,彷彿想將快樂分給他似的。

  「你為什麼篤定我是痛苦的人?也許我跟你一樣,只是覺得這句話能激勵人。」安東沒感染到她想傳遞的快樂,反倒皺緊了眉頭。

  她有片刻沒出聲,只是睜著明亮雙眸看著他,想了想,她才溫溫開口,「我有個特別的職業病,會自動將人代換成顏色,對我來說,你身上的顏色是墨藍色,中心墨黑,外層調著深藍,深藍表示痛苦憂鬱,墨黑則是你的陰暗面……」

  「你不怕拿不到Case?」直接打斷她的話,他厭惡被看穿的感覺。

  「我說話太直,惹你不高興了。」她撥撥前額劉海,面色微紅,「學長也念過我,要我別老是直來直往的說話,容易得罪人。」

  她輕輕歎口氣,眼色明亮的望著他,語氣起了轉折。

  「可是我覺得人生太短,彎來折去說話好浪費生命,我寧願把珍貴的腦細胞用在我喜歡的事情上,而不是浪費在該如何說話才不會得罪人這種小事。我知道你可能會不高興,但是……」她聳聳肩,一副不以為意的模樣。

  「安先生,我這輩子最大的願望是,我要很快樂、很快樂地過日子,而且要活得很長很久,不想為了別人而顧慮太多。我是個自我的人,如果幾句話惹得你生氣,不把Case給我,我也不會怎樣。」她笑說。

  「你跟陳劍文很好?」安東突然問。陳劍文是幫方安淇引線的公關組長,這問題顯得有些突兀。

  她神色複雜幾分,看他的目光卻依舊澄澈清明,「學長一直很照顧我。」

  「你們在交往?」

  「沒有。他追求過我,但我拒絕了,我對他沒有那種感覺。」

  「你喜歡哪一類型……」安東直覺想問卻沒問完,因為意識到問題越界了。

  「像你這型。所以對你說話,我會更直接。」她笑顏盛綻,語氣輕鬆,彷彿她剛剛說的話,只是在聊今天吃了什麼。

  安東怔愣,她的直接、坦白,讓他一時無法做出反應。

  「安先生放心,你只是想問我喜歡哪一類型的男人,而我也只是乾脆地回答你,是你這類型,不代表我已經喜歡你。」他詫異的表情太明顯,她只好開口解除尷尬。

  「我已經有未婚妻。」許久,安東才回說。

  他很困惑,被胸腔包裹住的心臟,怎麼好似鬧了場地震?當她笑著說「像你這型」時,他的心,剎那間轟轟像雷鳴作響。

  「我剛說的話,你沒聽懂嗎?」她的笑轉為溫和。

  安東沉默,想起下午陳劍文概略介紹了「方安淇」,二十三歲,跟陳劍文同樣是台灣第一學府企管系,大二開始學插畫,大四接了幾件出版社Case,市場反應不錯。

  畢業後,她曾在某大企業工作半年,但不愛朝九晚五的生活,決定將插畫當全職工作。

  來之前他曾好奇想像她該是個熱情奔放、愛自由的女子,於是決定親自跑一趟,但他沒想到,真實的她,竟比他想像的更熱情直爽。

  她說:「我這輩子最大的願望是,我要很快樂、很快樂地過日子,而且要活得很長很久,不想為了別人而顧慮太多。」那語氣流露出一種萬夫莫敵的豪氣,令安東心折,歎息。

  「我懂,我擔心的是我自己。」他無奈地臣服於她的坦率,不自覺也跟著坦率了。

  「喔—— 」她應了一聲長音,接著爽朗笑開,「所以你趕快表明自己名草有主,要是我控制不住,你一定也控制不住,但你已經先講明了,所以之後一切不良後果我得自行負責。嗯,我懂。」她點點頭。

  安東被她的直言快語堵得無話可說。儘管她說的是他心上轉的念頭,但她如此毫無顧忌的挑白了說,讓他有些難以招架。

  「安先生,不好意思,要委屈你坐地上。」方安淇從床上拉來兩個方形軟墊,鋪在木質地板上。

  安東沒說什麼,坐下了。

  方安淇走到書櫃前,彎腰從下層抽出好幾本厚重資料夾和幾本書。

  「你想先看書,還是舊圖稿?」她用公事公辦的語氣切入主題,彷彿剛才說話中小小的「擦槍走火」沒發生過。

  「我喜歡陳劍文給我看的那類作品。」他也想公事公辦,但兩人盤腿坐在地板上,中間只隔著一疊資料夾、書籍,距離這麼近,他聞到一股女性的香氣。

  那淡淡芬芳削弱他小部分的專注力。

  方安淇面有難色地撥弄頭髮,軟聲說:「我不知道學長挑了哪些作品。學長交遊廣闊,常幫我介紹Case,所以有我全部的插畫復本,至於書冊,我也都各送過他一本。」

  「聽起來,陳劍文真的很照顧你。」

  「我讀國中時就認識學長了,他家頂樓加蓋租給我們,所以我跟學長當了六年的鄰居,搬家後,湊巧又讀同校同系,他對我真的非常好。」

  安東深邃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好半晌,像是想對她說什麼但終究什麼話也沒說。

  清了清喉嚨,他回歸公事,「有張圖讓我印象深刻,大樹下有鞦韆,鞦韆邊飛著……」

  「精靈嗎?」方安淇邊接話,邊挑出一本厚重的灰色資料夾,翻開中間,便是安東說的那張插畫,「是這張吧?」她將資料夾遞給他。

  「對。」資料夾透明膠頁下,那張原稿周圍已有些褪色。

  「這也是我最喜歡的作品。你為什麼對這張印象深刻?」她笑問。

  安東隔著透明膠頁,觸摸那張圖說:「因為精靈表情生動,沉默的飛在鞦韆旁,像是在等待誰。」

  方安淇望著他想,陳劍文也看過這張圖,卻只能說出「很漂亮、構圖色彩鮮明生動」這類結論,而他卻注意到精靈的表情……

  他剛毅的神情在這時流露出柔軟線條,原本抿緊不笑的唇,顯得有些溫柔,雖然他依舊沒有笑容,但如劍般充滿銳氣的濃眉轉溫和了。

  她相信,那張插畫的確深深打動他。

  「我當初接這Case,心情很難受,畫這張圖時眼淚還流個不停。這Case是個可憐的媽媽委託我的,希望為她生重病的寶貝獨生女畫一本插畫故事。

  「故事的大意是,有個小女孩跟精靈是好朋友,他們每天下午都相約在鞦韆下玩耍,後來小女孩生重病,沒多久就上天堂了。但精靈不知道,依然每天到鞦韆旁等待小女孩。

  「這是那本插畫的最後一張圖,精靈確實在等待,等待一個永遠不會再出現的朋友。」

  「委託你的媽媽……」安東瞪著圖中的精靈,心突然間揪緊,剎那間想起過去……

  「她女兒在收到插畫故事本半個月後上天堂了。」方安淇紅著眼回話,想起那件Case還是感到難受。「我只留這張原稿,其他原稿都送給那位媽媽。當初故事本只印九十九本,分送給小女孩的親朋好友,我有一本,你想看嗎?」

  「嗯。」安東點頭。

  方安淇從地板上的幾本書冊中抽出一本遞給他。

  封面是一個腳丫印,書名是:精靈與妮可~獻給寶貝妮可。

  安東觸摸腳丫印,問:「這是小女孩的腳印吧?」

  方安淇眼色轉為濃烈,輕聲道:「對。」

  初見他時,她只覺得他是個好看但帶點陰鬱氣息的人,但短時間相處下來,她更發現,他其實是個敏銳而且情感濃烈的人。

  他能注意到精靈的表情,並一眼就猜出封面的腳丫印是小女孩的腳印,明白那是個傷心母親唯一能從女兒身上留下來的紀念,以期日後思念有個憑藉。

  在他身上有種矛盾又強烈的特質,讓她的心有些暈眩,她從沒在男人身上感覺到這種近似於暈船的滋味。

  接著他們又看了一些舊作品。

  最後安東拿著精靈在鞦韆旁飛翔的原稿問:「這個精靈的版權,你賣給對方了嗎?」

  「沒有,著作權仍是我的。不過這個精靈形象應該不適合當兒童親善活動的吉祥物,如果安先生喜歡精靈這個概念,我可以畫幾個不同的圖樣,表情、顏色、翅膀都會改變。」

  「好,那需要多久時間?」

  咕嚕嚕、咕嚕嚕……

  小小的腹鳴聲,在對話間的空檔響起,安東多瞧了她兩眼,並沒說什麼。

  方安淇倒是覺得尷尬,趕緊說:「三天可以嗎?學長跟我說過,這Case比較趕,但我手邊的Case還需要一天時間收尾。」

  「好。三天後晚上七點,我過來找你,方便吧?」安東不拖泥帶水地直問。

  方安淇愣了下,她原想將初稿送去給他,沒想到他竟願意親自取件。

  「方便。」她笑應。

  安東幫她收拾地上的圖稿、書冊,起身將東西放回書櫃原位。

  方安淇默默看著他,傻了。她想,他是個記憶力好又細心的人,竟能將那大堆東西放回原處。

  「走吧。」放妥東西後,安東轉身對她說:「我請你吃晚餐。」

  「呃?」她錯愕地頓了一下,兩人不是已劃好界線?他剛說過有未婚妻了,現在卻又「私人邀約」,不太好也不太妙啊。

  「我還沒吃晚餐,你應該也是,我請客。」

  「安先生,我……」希望你別製造機會,引人犯罪啊!方安淇話梗在嘴邊,說不出來。

  「怕嗎?只是吃飯,不需要想太多。」安東一副坦蕩蕩的神情。

  方安淇小小地猶豫了,他站著等她做決定,沒有催促。

  一會兒後,她問:「你想吃什麼?」

  「士林夜市隨便吃,如何?」他淡淡笑著,眼底隱約有抹促狹。

  「……」方安淇又呆了兩秒,接著笑了。

  「你該不會期待我請你上高級餐廳吧?」語氣裡的捉弄轉濃。

  「我只是沒料到你會想去觀光夜市吃東西。」她說,「士林夜市有家果汁攤的西瓜汁很好喝,我剛好想喝。走吧。」她拿著錢包,率先走出門。

  安東出來後,看著她鎖門。

  「你喜歡喝西瓜汁?」他其實也喜歡喝西瓜汁。

  「是啊。我喜歡它的顏色像血,如果可以的話,我想變成吸血鬼,永遠不會死。」她轉了兩圈鑰匙孔,鎖上門。唇角彎彎揚起,聲音帶有玩笑味。

  安東以為她在開玩笑。

  他真這樣認為,她想變成吸血鬼,這念頭只是個玩笑罷了。

  直到很久的後來,他才徹底明白,方安淇害怕死亡,所以想長生不死,如果變成吸血鬼,她就能永恆活著。

  因為只要她活著,就不會下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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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0-3 00:18:15
第二章

  果汁攤前擠滿人,有熟客、有觀光客,果汁機排成列,機器攪拌的聲響此起彼落,沒歇息過。

  「你想喝果汁嗎?」方安淇問他,兩人站在攤前人群最外圍。

  「跟你一樣,我喜歡喝西瓜汁,原汁不加糖、微冰。」安東回答。

  方安淇用怪異的眼神睞了他一眼。

  是老天要亡她嗎?他們竟然……

  她沒多說什麼,打算擠到攤子前,買兩杯果汁去,但安東拉住她手腕。

  「我去買吧。你的西瓜汁要不要加糖?」

  她頓了半晌,才低聲說:「跟你一樣,原汁不加糖,微冰。」她沒想到,他們合到連飲料的口味都相同。

  安東沉默,點了點頭,正要去買果汁,忽然傳來年輕男子的嗓音。

  「姊,你來買西瓜汁啊?」一個年輕男子走過來,揚起手上塑膠提袋對方安淇說:「我剛幫你買了一杯,正要去找你耶。」

  「安沁沒跟你一起?」方安淇仰頭看著高大的弟弟安哲,笑得好溫柔。她看了眼安哲後頭的安東,發現身高一百八十公分的弟弟竟還比安東矮一些。

  她忽然意識到,如果他們去掉姓氏,只稱名字,跟安東就像是兄弟姊妹了。想著想著,她笑了。

  「安沁去參加聯誼。我告訴她,找對象要趁年輕,別等到大四拉警報,甚至像你畢業後還窩在家工作,更慘!所以只要繫上有聯誼活動,我都趕她去,免得我擔心你這個大的不夠,還得擔心小的,我可不想早生白髮。」

  方安哲語氣皮皮的,卻掩不掉對姊姊濃濃的關心。

  「姊,你要不要來參加我們的聯誼活動?反正現在流行姊弟戀。」他不怕死的又補上一句。

  「夠了喔,我的事不必你操心。」方安淇捶了弟弟胸膛一記。

  「怎麼不必?我是家裡唯一的男人,我不操心誰操心?爸媽都不在了,我得看到你跟安沁找到好對象,把你們嫁出去才能安心。」

  「拜託!方安哲,你是老頭子嗎?碎碎念個不停。我說過,我不想結婚,你很煩耶。」方安淇瞪他,接著說:「你再去買杯西瓜汁,快去。」

  「喔。」方安哲應了聲,沒第二句話,乖乖擠進人群裡買果汁。

  安東走來與她並肩,看她弟弟眨眼間已擠過人群,站在果汁攤前了。

  「你父母都過世了?」他看著前方問,語氣平淡。

  「我國小一年級時爸爸車禍過世。媽媽在我考上大學那年,心臟病發過世。如今我最親的親人只剩下弟弟妹妹,本來跟我們很親的奶奶、外婆,也都在前幾年相繼過世了。報告完畢。喔,對了,我弟弟妹妹是龍鳳胎,兩人出生只差兩分鐘,弟弟先出來。」她輕鬆地說,就著吸管喝了一大口西瓜汁。

  「你沒跟弟弟妹妹住?」

  「我生活習慣差,他們考上大學後,自己在學校附近租房子,我就換了小套房住。他們從小讀同校同班,做什麼事都黏在一起,連上大學都同校,不過終於念不同繫了。一個念法律,一個念醫學。你猜誰念法律系?」

  談及弟弟妹妹,方安淇的神情有愛也有驕傲。

  「安哲讀法律,安沁讀醫學。」安東側過頭望著她。

  她眨眨眼,他說得好篤定,偏偏他真的猜對了。

  「你為什麼這麼肯定?」

  「你弟弟看起來很想保護你們,我猜你妹妹跟你一樣,心地柔軟熱情,喜歡照顧人,應該會選擇學醫。」安東解釋。

  方安淇驚訝得說不出話來,因為他分析得很正確。

  「呵呵……」她點頭傻笑。

  「姊,西瓜汁。」方安哲提回西瓜汁,這才注意到姊姊身邊多了個人。

  方安淇把西瓜汁遞給安東,為兩人介紹。

  「這是遠盛集團的公關經理安東先生,遠盛集團最近有個活動,安東先生委託我幫忙做吉祥物設計。」她先介紹安東,再介紹弟弟,「這是我弟,方安哲,目前是A大法律大三生。」

  「你好。」方安哲先打招呼,眉眼帶笑,表情有濃濃的興味。委託吉祥物設計,結果兩人跑來逛夜市?肯定有曖昧。

  「你好。」安東也回以輕淺的笑。

  「你找我什麼事?」方安淇問弟弟。

  「我今天家教學生請假,怕你關在套房發霉了,而且後天就是端午節……」方安哲低頭,從長褲口袋掏出一個紅包袋,「喏,別說我對你不好,端午節快樂啊。後天我跟安沁都有活動,你這個奼女只能自求多福了。」

  「今年包多少?」方安淇掂掂紅包袋的重量笑問。

  「總之比去年多啦。」他故意白老姊一眼。

  「乖唷。」方安淇摸摸弟弟的頭,甜甜地哄著。

  「跟你說好幾次了,我是大人了,不要把我當小孩哄!再這樣,中秋節不給你紅包了。」方安哲來不及閃躲,只能口頭上抗議。

  「不給就不給,怕你啊。」

  「你注意一下形象好不好?留一點給人探聽。」方安哲忍不住碎碎念。

  「誰要探聽啊?」方安淇涼涼回嘴,揚了揚手裡的紅包,對安東笑說:「安先生,晚餐就讓我的寶貝弟弟請客吧。」

  安東笑了,心底有些羨慕他們姊弟倆感情這麼好。「還是讓我請,那是你弟弟對你的心意。安哲,跟我們一起晚餐?」他主動邀約。

  「安先生要請客?」方安哲問。

  「當然。」

  「士林夜市有家火烤兩吃吃到飽,我們去吃那家好不好?」

  「好,你帶路。」安東很乾脆。

  「方安哲,你幹麼敲詐我的客戶?安先生只想在夜市吃幾樣小吃。」方安淇表情不開心。

  「拜託,我是在幫他省錢。到夜市隨便吃幾樣小吃也要兩三百吧?好比一份蚵仔煎,量又不多,就要五六十塊,他人高馬大恐怕吃五份都吃不飽。那家火烤兩吃,平日晚餐也不過259,憑學生證還不加一成服務費,我有學生證啊!安先生,請問我說的有沒有道理?我真的沒有敲詐你喔。」

  方安哲不平地解釋,甚至進一步尋求安東的支持。

  「你說的很有道理。」他喜歡方安哲的開朗,他們姊弟看起來快樂又幸福,一點也不像失去父母需要自食其力的樣子。

  他喜歡他們!喜歡方安淇、喜歡方安哲……

  「你真的想吃嗎?別管我弟弟。」她明亮的眼對上他的。

  「我們去火烤兩吃店,走吧。」他沒有絲毫猶豫的下了結論。


  吃完晚餐後,方安哲先行離開。

  安東答應他,會將方安淇平安送回住處,她的家離士林夜市約莫十分鐘車程。

  此刻他們站在人行道上,安東伸手要攔計程車,方安淇卻阻止了他。

  「我想一個人散步回去,從這兒走大概半個小時就到我住的地方了。安先生,今晚謝謝你的招待。」方安淇禮貌地微微彎身道謝。

  「我陪你散步回去,我答應過安哲送你平安回家。」

  「不用麻煩,這一路上人多,街燈明亮,不會有事的。」她柔聲婉拒。

  「我陪你,走吧。」他態度強硬。

  「不然,我們搭計程車好了。今晚耽誤你太多時間,真的不好意思。」方安淇說著,伸手打算招計程車。

  這次他直接拉住她的手,順勢握緊,朝她的住處走。

  「我們散步。」他說。她小小的手掌被他緊握住,他知道他該放開,卻捨不得,像是握住某種非常重要的東西,放不了手……

  方安淇被拉著走,眼睛鎖住包裹著她的大掌,她的手彷彿被他的完全吞沒,心臟卜通、卜通充滿力量的跳動,那聲響像是可以穿出胸腔……

  從沒有哪個男人能讓她的心跳得如此狂妄,她震驚瞠眸,然後放鬆表情,認命了。

  她開心燦爛地笑著說:「安先生,你聽到了沒?」

  正直直朝前走的安東,對她的話不明所以,於是回頭看她,「聽到什麼?」

  「我的心跳聲啊!卜通、卜通,跳得好大聲。」

  安東被她的直率震住,順著她的目光望向兩人交握的手。

  「我……」他有一剎那想放開,卻做不到。

  「安先生,既然握住,就緊緊握住吧,我想我的手喜歡你的手,你陪我散步回家吧。」方安淇向前走兩步,與他並肩,仰頭朝他笑道。

  兩人默默地走著,一路上安東握著她的力道,忽而緊、忽而松,但始終沒有全然放開過。

  走了幾分鐘,他歎口氣,「方安淇,我有未婚妻……」

  「我知道啊,你有未婚妻的事,並不會因為你握了我的手而改變,我也沒有期待你改變什麼。你放心,我們握手是緣分,哪天要是克制不住,就算我們親吻、做愛了,我也不會要你改變什麼。請你相信我,就像我相信你並不是隨便占女人便宜的男人。」

  她清亮的大眼,純真乾淨得像個不解成人世界的天真孩子,安東被那兩潭澄淨淹沒了,已無力掙扎。

  「安淇……」他喊她的名,她回他微笑。

  「安先生,你知道今天幾月幾號嗎?」

  「六月十三。」他微愕。怎麼忽然跳話題?

  「今天星期幾?」方安淇又問。

  「星期五。」

  「作今年只有一個十三號星期五喔,又恰巧第一個十三號星期五在一月。其他時候一年頂多兩次,大半是一年只有一次十三號星期五。」

  「所以我們認識的日子不吉利……」

  「不對、不對!」她趕忙打斷他,「十三號星期五是我的幸運日耶!通常這天我都會有好事發生。你看,現在就是好事啊,我的手喜歡你的手、我今天接到你的委託,你請我跟安哲吃晚餐……十三號星期五真的是我的幸運日,可惜今年我只有一個幸福日,額度用光了。」

  她笑笑說著,被安東握住的手輕輕在空中擺盪,一會兒朝前,一會兒朝後,像個孩子似的。

  安東聽著她的聲音,由著她的手前後搖動。

  他無法解讀她,她簡直讓人困惑。

  西方人忌諱的不詳數字,卻被她當成幸運日;她知道他有未婚妻,卻開心地說,她的手喜歡他的手……她是在玩欲擒故縱的遊戲嗎?還是以為他會為了她,放棄家世良好、背景雄厚的未婚妻?

  安東看著她始終清澈的眼眸和天真的神情,她不像是心機深沉、懂得算計的女人。

  忍不住握緊她的手,這舉動不是他想承諾什麼,而是因為貪婪。他貪圖她的純淨,渴求她那像畫一般燦爛奪目的靈魂之美。

  「安先生,人生好比一趟長的車程,懂得把握的人只會專注在當下,好好欣賞窗外美景,而不是想著接下來要看見什麼,要抵達哪一站。我的車窗外,這一刻風景很美,因為我的手喜歡上某個人的手。」她笑咪咪的說。

  他們並肩走著,時而明亮、時而幽暗的街燈光暈落在她臉上,安東感到眩惑,為她靈魂不時流露出自由奔放的美,心房輕輕震顫。

  他忽然領悟,她是個抓不住的女人,她不會為誰停下腳步。而他,僅僅只是她長長人生車程中,某扇明亮的風景。

  越得不到手的,越是吸引人……

  是這樣嗎?所以他深深被方安淇吸引著?

  「你說這些話……」他低低歎氣,「會讓我更想得到你。」

  「原來你想得到我啊?」她笑著,眼眉間窩藏一絲欣喜,緊接著又說:「若是我心甘情願讓你得到,那很好啊,你得到我的同時,其實我也得到你,不是嗎?」

  「你不擔心我只要你的人,到手後拍拍屁股就走?」他想吼她,別這樣對覬覦她的男人說話!如此曖昧言語只會讓男人變得更像野獸。

  「安先生,不曉得為什麼,我對你有種莫名的信心。如果你要我,那一定是你的心克制不住,我知道你不是那種只要性就能滿足的男人。」

  安東震撼,她竟看穿了他,而且說的分毫不差。

  他久久發不出聲,說不了話,最後,只能語氣掙扎的說:「……不管我們之間發生什麼事,都不會改變……」

  「你有未婚妻的事實。」方安淇溫溫地替他說完。「安先生,如果你有辦法讓我心甘情願跟你做愛,那表示不只我的手喜歡你的手,連我的身體都喜歡你的身體。這樣很好。如果我們做愛,那就只是兩個互相吸引的人一起追求快樂,它不會變成責任、牽絆,不會對你的生活造成任何威脅。」

  「方安淇,我不懂你……」

  「我懂就好,我知道我的手不會隨便喜歡上別人的手。」她笑咪咪的回答。

  安東真的不懂,她用「我的手」、「我的身體」拆解瀰漫在他們之間的曖昧,彷彿這樣說,他們之間就不會有任何重擔存在。

  可女人要的,不就是男人的承諾、守護?

  然而她卻像是單純只要貪圖享樂,不愛束縛。

  她那雙大眼睛,明明清澄透亮又純淨……

  他陪著她,握緊她的手,這一路沒再說話,兩人默默走了半個多小時的路,直到她住處門口。

  「十六號晚上七點,我過來找你。」他終於放開她的手。

  「好。」方安鴻雁打開門,走進套房,「晚安,路上小心。」她輕聲叮嚀。

  兩個人對望,她站在屋子裡,安東站在門外頭。

  「方安淇,我真不懂為什麼,我今天才第一次見你,我們相處沒超過四小時,我卻覺得……」

  「覺得我們好像認識很久了、久到可以牽手,久到你想親吻我,是嗎?」

  安東眨著困惑的眼,無法明白為什麼在她面前自己變成透明人?她可以正確無誤的看穿他的想法,接他想說的話

  「其實,我跟安先生有同樣的感覺,但我也不懂為什麼。」她嘴角微揚,有抹溫柔與困惑。

  安東伸手摸了她的臉頰,拇指在她粉嫩的臉頰上移動,戀上她的肌膚。

  「你一直都這樣嗎?想什麼就說什麼,毫不掩飾?」

  「我不喜歡拐彎抹角說話,我想活得自由快樂。」她重申她的人生觀。

  「你真不在乎得罪人?」

  「我時常關在家裡,來往的朋友少,能被我得罪的人不多。而喜歡我、瞭解我的朋友,早就習慣我這個樣子。」她自我解嘲。

  「方安淇,你實在是個危險人物……」安東似笑非笑地說。

  「所以我把自己關在家裡,不常出門危害社會大從。」她笑。

  安東也跟著笑,歎口氣,拿她沒轍,也拿自己如雷鼓動狂跳的心沒轍。

  「進去,把門鎖好,我不能吻你,一切都太快了。下次見面,如果我對你還是一樣瘋狂……你會讓我吻你,對吧?」

  他沒等她的回答便轉身走了,步伐之快,彷彿在逃避猛獸。

  方安鴻雁關門上鎖,隨即靠在厚重門板上,捂著心口,深深地呼吸。

  ※&*※&*※&*

  安東好似一匹優雅的豹,雙眼閃著獸的精光,利落體態中蓄蘊了無限的爆發力。他身穿黑衣黑褲,經過一列列長櫃,外頭漆黑的夜與建築物內明亮的光,形成強烈對比。

  偌大的空間,寂靜無聲,只有皮鞋踩地的穩定聲響,在明亮大理石上規律的一起一落。

  終於,他在一小格櫃位前停下,打開櫃門,一座白玉壇安放放在櫃子裡,壇上的刻名是「娃薇.尤命」。

  安東盯著白玉壇,渴求能平靜躁動的心房,他變得不像自己。

  「娃薇」象徵太陽,是他母親的名字,「尤命」是他外祖父的名。他是尤命頭目的孫子,原是在高山上奔跑、歌唱長大的孩子。

  當時的他自由快樂,他喜歡風、喜歡雲,認識守護月亮的星星,他的世界單純而美好……如同方安淇那樣。

  族人們愛他,接納他,外祖父會帶他到深山教他布陷阱,獵鳥、獵山豬。

  在那裡,他的名字是「希藍.尤命」,尤命期許他能成為勤勞、照顧家族、勇敢堅毅的男人。

  尤命雖是他的外祖父,卻是他心中的父親。

  安東閉上眼,回憶起他跟母親在高山竹林裡嬉玩、他們在芋頭田采收,他們到樹林裡,尤命教他布陷阱抓到飛鳥的畫面。

  他彷彿又聞到山林獨特的氣息,花草、陽光、濕氣、腐敗枝葉……全攪和在空氣裡。

  那些已經遙遠且逐漸模糊的過去,是他生活在這座用水泥砌起滿滿高樓的都市叢林裡唯一的安慰。

  他母親娃薇不慎落湖意外死亡後,尤命傷心過度腦中風,拖了半個月也離開人世。才十歲的他,被送進山腳下的育幼院。

  十三歲那年,安德仁找來育幼院,帶他驗DNA、確認血緣關係後,讓他入安家戶口。

  因為安德仁與元配的唯一兒子安育昂,吸食毒品過量死亡,膝下無子息又家大業大的安德仁,不得不找他這個山林裡的「雜種」孩子,繼承家業,好對父親——遠盛集團創辦人安浩慶有個交代。

  安浩慶高齡八十七,身體算是健朗,握著遠盛集團大半的經營權。

  當年他答應離開台東來到台北安家,沒人知道他圖的根本不是安家的龐大家業。

  他要的很簡單,就是親手讓安德仁垮台、一無所有,為他的母親娃薇復仇!

  當年安德仁強暴母親,母親是虔敬的基督徒,於是選擇生下他。

  他的存在,是母親的痛,也是愛。

  母親常盯著他,忽然流淚,喃喃說:你有他的嘴唇、他的耳朵……

  哭著哭著,又會忽然地笑,摸摸他的深邃眼睛、高挺鼻樑、飽滿額頭說:「但你有我的眼睛、鼻子、額頭啊,我的小心肝、我的小寶貝!」

  然後母親會緊緊抱他,唱詩歌,感謝上帝。

  他不相信有上帝,如果上帝存在,怎麼能把他母親、外祖父帶走?他們用最大的愛包容他的存在、無條件的愛他……

  如果有上帝,那麼它一點都不慈悲,他永不原諒它的殘酷。

  外祖父在他懂事的時候,把所有事都告訴他,要他給母親時間,因為他八歲之前,母親只會遠遠地看他,她的眼神有遲疑、有憤恨,有掙扎的愛。

  原來母親曾在台東市區的度假飯店工作,那年遠盛集團總部辦三天兩夜的台東員工旅遊,安德仁也來了。

  他一眼看上當時做Housekeeping的母親,入住飯店的第二晚,他打電話說需要補充房間備品,她送備品進房,遂成了進入狼口的羊。

  事後,安德仁丟了一大疊鈔票給她,飯店經理也收了他一大筆錢,要她辭職走人,別聲張鬧事。

  母親含淚回到山上部落才發現懷孕了,打電話給安德仁,他卻匯一筆錢給她要她自行處理,不要把孩子生下來。

  他還說,他不要雜種孩子,要她認清事實,別以為生下孩子,今後就能要脅他吃香喝辣的。

  信仰虔敬的母親不願墮胎,她本是打算生下孩子再交給安德仁,沒想到他竟不要親生兒,還罵孩子是雜種。

  尤命只有母親一個孩子,他要她把孩子生下,說每個孩子都是上帝的恩典,他很高興,能有個孫子疼。

  因為尤命,他「希藍.尤命」得以苟活在這世上……

  安東悲涼的想著那些在他心頭生根的醜陋事實。

  閉著眼,他眼眶泛紅。八歲那年,他母親的心境、行為突然轉變了,不再遠遠地看他,而是深深地愛他。她開始帶著他,不管她去哪兒,他也一定在哪兒。

  他們常去林子布陷阱,時節到了便去芋頭田、山蘇菜圃收割,母親教他辨識可以吃的野菜、野菇,他們終於像正常母子相親相愛。

  母親在他十歲時發生意外,他跟她,僅僅做了兩年正常的母子,他的快樂童年如煙飛逝,甚至連最愛他的外祖父都拋下了他。

  安東閉眼流下兩行淚,雙手握拳,站在娃薇.尤命的骨灰櫃位前,好半晌後,才鬆手睜開眼,觸摸冰冷的白玉壇,對母親說:「請給我力量,我一定要為你復仇!我不該喜歡上方安淇,給我力量,讓我不要喜歡她。」

  他在原地又站了片刻,關上櫃門,轉向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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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0-3 00:18:40
第三章

  方安淇嘴裡含著棒棒糖,那顆糖連著一支白色小管子,含得太過甜膩的話,拿在手上讓舌頭休息片刻。

  向來貪甜不愛苦的她,住處最多的就是棒棒糖。

  小廚房的收納櫃裡,有七、八罐大小不一的玻璃瓶,裡頭放著大大小小的棒棒糖, 不論是她沒靈感、趕工肚子餓結束工作心情好……總之,她時常拿棒棒糖慰勞自己。

  她邊吃糖,邊審視這兩天半畫出的十三張圖稿,其實挺驚訝自己工作效率如此之高。

  將圖稿擱在電腦桌上,時間六點三十二分,她吮著糖球,正盤算著吃完糖後,刷牙嗽口換衣服,沒想到門鈴竟在這時響起。

  方安淇從電腦椅上跳起,奔到門前,從防盜眼看出去,只見安東一身黑衣黑褲站在外門。

  她想都沒想,趕緊打開門,壓根忘記嘴裡還含著棒棒糖。

  門打開,安東看見方安淇略顯凌亂的發,一支白色小管子夾在她唇瓣,身上穿的是白色棉質T恤、卡其色短褲。

  她尷尬地笑,想說話,張嘴才發現口裡還含著棒棒糖,這下她更尷尬了,白皙的臉頰爆出潮紅。

  她拿著白色小管子,拉出所剩不多的七彩糖球,「你來得太早了,我穿得很隨便。」她好尷尬,第二次見面她仍然是居家裝扮。

  安東眨了下眼睛,目光停在那顆糖球上,心情頓時脫軌。

  小時候,外祖父常在部落的小雜貨店買那種糖球給他……

  「現在買得到那種棒棒糖?」他問,很懷念那甜甜的滋味。

  「你想吃嗎?我還有。」安東渴望的眼神,讓她瞬間忘記尷尬。她趕緊跑到小廚房的收納櫃前,從玻璃罐裡掏出一支裹著七彩包裝的棒棒糖。

  他主動進門,並且將門關上,自動自發的換拖鞋跟在她後頭,看見收納櫃裡有好幾個透明玻璃罐,塞滿各式各樣的棒棒糖。

  她真像個天真爛漫的孩子。

  方安淇轉身,發現他跟在她身後,一頓,又尷尬起來,他肯定看見她櫃子裡那堆糖果了。

  「給你。」她將棒棒糖舉至他面前。

  「……謝謝。」安東沉默半晌才說,接過那支糖後,將它放進上衣口袋。

  「你不吃嗎?」方安淇詫異的問。

  「你希望我在你面前吃糖果?」他看她的眼神有絲奇異。收她的糖果已經夠奇怪了,他一個大男人在她面前吃糖,不是更奇怪嗎?!

  「不然呢?我以為你想吃。」她直率地表示。

  「我在你面前吃糖,你不會覺得很幼稚……」

  「一點都不會。」她語氣很果決,還加上搖頭動作。緊接著她反問:「難道你覺得我吃棒棒糖很幼稚?」

  安東搖搖頭,笑了。她是方安淇,直接又率真的方安淇,他喜歡的方安淇……歎口氣,他祈求過祖靈,別讓他喜歡方安淇。

  「不要這樣……」他的聲音很低。

  「怎麼樣?」她神情無辜的問。

  安東微微搖頭,沒說話。

  方安淇望著他,立即聰慧他眼神的無奈。

  她拉遠兩人的距離,走到桌前拿起一疊圖稿,然後從床上撈起兩枚方形墊,拋到地板上,泰然自若的轉變話題。

  「來看圖吧。」她坐在軟墊上,將圖稿攤開。

  安東坐下,望著十幾張畫稿,瞬間有些眼花撩亂。他拿起圖,一張一張看過又放下,接著他挑了其中某張。

  圖稿裡的精靈翅膀與蝴蝶相似,但比例較為修長,精靈的眼睛圓又亮,天真純淨,配上微卷的粉紅色短髮,俏皮可愛,還有星星髮飾環了一圈繞過額頭。

  「你喜歡這張?翅膀形狀我是參考台灣麝香蝴蝶,不過花色並不相同,因為只是圖稿,我用的是色鉛筆,顏色不夠飽滿,我的構想是,翅膀做兩面顏色……」

  「就用這個。顏色由你決定,後天能定稿嗎?」安東問得簡潔。

  「可以。」

  「雖然這是集團舉辦的公益兒童親善活動,但日後在相關飲品促銷上也會用到這個設計圖樣,所以涉及比較複雜的版權問題,不過設計費絕對讓你滿意。只是十年內,同樣圖稿不得再做它用,定稿後你到公司來,我們再詳談版權細節。約後天下午三點,可以嗎?」

  「OK。」方安淇爽朗答應。

  「你到公司記得帶上身份證、印章,合約若沒問題會直接簽約。你需不需要另外請第三方律師或者你的經紀人,幫你確保權益?」

  「不用麻煩,我相信你不會讓我吃虧。況且,我沒有經紀人,請律師太麻煩,對我來說,就只是一張圖而已,真不必太麻煩。」

  安東點點頭,向她保證,「我不會讓你吃虧。」

  「我知道。」她迅速收齊圖稿,從軟墊上跳起來笑說:「約在公司比較保險,你絕對不會再看到我這麼邋遢的樣子。」

  安東也站了起來,笑了笑,眼神溫柔。

  「你現在這樣沒什麼不好。晚餐吃了嗎?」公事結束,他其實應該快點離開,但他卻不想。

  「還沒,今晚我要參加一場神秘派對。」她笑得開懷。「我高三那年曾跟一個帥哥搭訕,結果那位帥哥自告奮勇免費當我的數學家教,今晚我要參加的神秘派對,就是帥哥家教女朋友的精心安排,她想跟帥哥家教求婚唷。女人主動求婚很特別吧?」

  安東怔住 。她竟會跟男人搭訕?他想像著那畫面,心裡不是滋味。

  青澀時期的她,是哪種男人能吸引她的目光?他……

  「我能跟你一起去嗎?」話自個兒冒出口,想後悔都來不及了。

  「你也想看女人主動求婚喔?」方安淇笑得毫無心眼。

  「我想看曾被你搭訕的男人。你們為什麼沒在一起?因為個性不合分手?」安東無法置信,竟有男人輕易讓方安淇從身邊溜走!

  他根本沒察覺,自己說話的語氣充滿酸味,像是剛喝進一大桶醋又吐出來。

  方安淇聞言哈哈大笑,笑夠了,才喘氣說:「我還以為你想看女人怎麼求婚咧。」一頓,她反問:「你在吃醋嗎?」

  安東沒說話。他想,他已經完全習慣方安淇的直來直往,連驚訝都少了。

  沉默,是代表承認吧?!方安淇笑著說:「你的醋白喝了。那年我被幾個同學推出去當代表,跟關騏要MSN,電話,但關騏早就心有所屬,他愛得死心塌地,沒有任何人可以介入。他是個好人,要不是他免費當我的家教,我一定考不上第一志願。」

  想起關騏的好,她的口氣生出幾分溫柔。「我跟關騏沒交往過,他也不是我的菜。除了嘉茵姐,他對誰都是一張酷臉,而且他是很凶的家教,我怕死他了。」

  她笑出聲,回想起關騏拿著原子筆敲她食指的凶樣。

  安東見她若無其事地說他的醋白喝了,不明白她的態度怎能如此自然?

  「解釋完畢。我跟關騏沒什麼,你還想跟我去派對嗎?」她坦率直問。

  「……想。」他不想這麼快離開她。唉!

  方安淇聳肩,無所謂地說:「好吧。不過你要等我換衣服,打扮一下。」

  ※&*※&*※&*

  他們離開「等待」,已經是深夜十一點。

  「等待」是家咖啡餐館,衛嘉茵經營「等待」,用來等待因為愛遠離台灣的關騏。

  安東在去這間店的路上,聽方安淇大致說完關騏與衛嘉茵的故事。

  女人的求婚派對結束後,他陪方安淇步行回住處。

  她的朋友們幾乎個個熱情溫暖,他開始相信人跟人之間真的是物以類聚,所以熱情開朗的方安淇,結交熱情開朗的朋友。

  今晚的派對上笑聲沒停過,讓他這個不速之客顯得格格不入,益發羨慕方安淇的生活,羨慕她自由自在的靈魂與生活……

  她穿著一件紅色格紋及膝裙,搭白底藍色碎花棉質上衣,五分荷葉袖,看起來透氣清爽,多了些溫婉的女人味。

  而她所謂的打扮,僅僅是擦隔離霜、淡粉色唇膏,然而光是這樣,就讓她整個人亮起來,讓他時常盯著她瞧。

  派對上,他對食物沒興趣、對其他女人沒興趣,目光只想追隨方安淇,跟著她、盯著她移動。

  他想,面對方安淇這樣的女人,他對祖靈的祈求無用。她總能喚起他對自由的渴望,讓他想起曾在山上追逐山鷹的日子。

  他覺得自己很卑鄙,阻擋不了竄在心意的騷動,那股想要方安淇的渴望不斷地逼著他朝她靠近。他明知自己根本無法給她任何承諾。

  「安淇,請你拒絕我。」

  「拒絕你什麼?」她一時無法理解他的話。

  「拒絕我,要我走開,別打擾你的生活。我沒辦法……」

  自從十三歲那年被安德仁帶回台北後,他便活在仇恨中。他沒愛過誰,這輩子除了外祖父與母親,她從沒有誰無條件的愛過他。

  但明亮的方安淇路進他的灰色世界,他以為再也不會愛、如死灰般的心,突然有了律動。

  他沒辦法……沒辦法靠自己的力量離開方安淇!

  方安淇仰頭望進安東的眼,那兩潭深黑彷彿有著神秘魔法,用盡力量在召喚著她。

  她停下腳步,伸手撫摸他的臉,他是個十分好看的男人,深邃的雙眸明亮有神、飽滿的額頭與直挺鼻樑,他的五官立體得像是混血兒。

  想起安東拿她書桌上那張自製字畫——「痛苦的人,沒有悲觀的權利」時,他神情壓抑又複雜,她不需要問她猜得出來,他是個背負沉重故事痛苦的人,就像她……

  那一剎那,她的心便開始為他躍動。

  這些年看著嘉茵姐等待關騏回台港,她在嘉茵姐跟關騏的故事裡嘗到愛要及時,想愛誰、想怎麼愛,就放手去愛,不要等到機會逝去、人離開,才在漫長的時間裡懊悔、等待。

  她知道自己喜歡安東,可以算得上是一見種情,不是因為他長得好看——當然好看是他最初吸引她目光的原因,但她喜歡安東更內在、更深沉的氣質,喜歡他的敏銳、豐富的情感,喜歡他是個有良心的男人。

  在一開始他便表明自己有未婚妻,這點誠實,讓她更喜歡他。

  「如果你沒辦法不靠近我,那就別再傷腦筋了,因為我也沒辦法啊。」方安淇笑說,眼神真誠明亮。

  「安淇……」

  「別再說你有未婚妻,那招如果有用,一開始就會成功,我們便不會……」她微笑,低頭看兩人交握的手,「不會現在還握著彼此的手。安東,你什麼時候結婚?」

  「三十歲。」他的心臟陡地跳得好快。

  「今年幾歲?」

  「二十八。」

  「你幾月幾日生?」

  「八月十三。」方安淇問,他便乖乖回答,他向來只對愛的人打從心裡順服。

  作她的雙眼似乎更明亮,感覺得出她開心極了。

  「十三,真是我的幸運數字。距離你滿三十歲還有一年多,對不對?」

  「對。」

  「你知不知道很多男女朋友交往不到一年就分手?」

  安東沒說話,他把主導權交給她。

  「你交過很多女朋友嗎?應該瞭解我的意思。」

  「我沒交過女朋友。」安東冷淡地回道。

  方安淇嚇一跳,不敢置信。「從來沒交過嗎?一個也沒有?」

  他忙著在安家建立地位、忙著討遠盛集團真正的掌權者安浩慶開心、忙著樣樣拿第一,他沒空也沒心情跟女人風花雪月。

  「沒有,一個也沒有。」他淡淡的說。

  「那你的未婚妻?」

  「家族安排。」他簡潔回應,「我們相親後,長輩希望我娶對方,方便拓展家族企業版圖。」

  方安淇怔愣半晌,他看起來不像是願意接受支配的人啊……

  「喔 。」她終於應了聲,然後久久、久久沒再說話。

  企業聯姻對方安淇來說,是屬於電視新聞播報的故事,離她遙遠又模糊,沒想到竟會認識一個必須企業聯姻的男人,真像在作夢。

  「安淇……」她的沉默讓他有些心慌。

  方安淇總算回過神,笑著說:「中文的三十,倒過來是十三。十三號星期五是我的幸運日,我完全相信十三是我的幸福數字,連你的生日都是十三號。哈!好神奇。」

  「你真覺得……認識我是幸運的事?」

  「當然。」她說得篤定,沒有絲毫遲疑。「我真開心你從沒交過女朋友,如果我們戀愛,那我就是你的初戀耶。我才不要拒絕你,我們交往、我們交往吧!我要成為你的初戀。」她極度開心,彷彿有天大好事降臨。

  安東傻眼了。她開心,只因為想成為他的初戀?

  我們交往、我們交往吧!方安淇連著說兩次,他一邊驚奇她的直白,一邊失落了他的心。

  「我不會因為你毀婚。」他忍不住要說,怕她沒想清楚。

  明明他的心早飛奔到她身上,早因為她跳得激狂……但她實在太年輕、太單純美好,也許對戀愛有不切實際的憧憬,他不該卑鄙地佔她便宜——偏偏他管不住自己的心。

  「我知道、我知道,安東先生,你不要一再重複,沒有用的。你應該換個角度想,相愛容易相處難,說不定我們交往不到一年,就受不了對方決定分手。我不喜歡把事情想得太複雜。」

  「萬一我們相處得很好呢?」

  「那更好,以後我們回憶起對方都是快樂的事。安東先生,你別擔心,我不想結婚,不想生小孩,我每個月都存養老基金,等我老了,我打算找間舒服乾淨的養老院安度晚年。」

  想到她一個人在養老院安度晚年的畫面,竟淒涼得讓他心酸……

  「我不想你晚年在養老院過,可是我又不能陪著你一起過。我的良心要我遠離你,我的感情卻不斷把我拉向你。方安淇,我該拿你怎麼辦?」

  「我們交往啊,就這樣辦,安東,你跟我交往吧!讓我試試看一件事,好不好?」

  「什麼事?」安東低著頭,握住她一直停在他臉頰上的手。

  她昂首踮腳,輕輕地用唇碰觸他的。

  安東的世界驀地天旋地轉。這是他的……初吻……

  他恍惚地想,感謝祖靈守護,讓他將初吻給了美好的方安淇。

  「你有焦糖甜味……」拉開些微距離,她笑著說道,身體仍貼著他。

  「剛剛派對上我喝了一杯焦糖咖啡。」他聲音略微低啞。

  「真好,我的唇喜歡你的唇。安東,請跟我交往吧。」她用甜蜜的聲調哄他,希望他點頭說好。

  「好,我們交往。」也許他該學學自由的她,別把事情想得太複雜。

  「YA!」方安淇歡呼,緊緊地抱住他。

  安東將頭伏在她的頸窩間,他已經整整十五年沒被人擁抱過。

  ※&*※&*※&*

  方安淇在合約書上簽名落印,桌上那張「熱騰騰」的六十萬支票,讓她眉開眼笑又難以置信。

  單單一個精靈造型版權費竟能拿到六十萬高價?!她並不是超級大牌插畫家,這高價真讓她受寵若驚。

  安東果真信守承諾,沒讓她吃虧呢!

  完成合約後,原本陳劍文學長要送她離開,但被安東遣走。小型會議室裡,只剩下她和安東兩人。

  「親愛的男朋友,我能不能參觀你的辦公室?」兩人獨處,她笑開直問。

  「當然可以。」安東笑著答應,領著她離開小型會議室,朝他的辦公室前去。

  他們一前一後地走,經過辦公區,引來其他人的好奇張望。

  安東推開辦公室的門,讓方安淇先進去,他臉色冷漠的朝辦公區看去,那些好奇目光立刻閃避。

  進了辦公室,關起門,冷漠的臉色轉眼變得溫暖,他目光溫柔的落在方安淇好奇觀望的臉上。

  此刻的她佇立在那幅寫著「痛苦的人,沒有悲觀的權利」的字畫面前,笑了笑。

  「你沒騙我耶,你辦公室牆上真的掛了這句話。」

  「我永遠不會騙你。」安東走到她身旁,也看著字畫。

  她的視線轉向他,停了片刻,半開玩笑道:「永遠聽起來好像在承諾什麼,別那麼嚴肅嘛,親愛的。」

  安東神情複雜,與她四目交接,忍不住攬著她的肩讓她靠向自己,在她頭頂的發親吻幾次。

  「你這個傻瓜。」她真的傻,甘願跟他這種不能給承諾的男人交往。

  「我才不傻!字是你寫的嗎?」她轉移話題,指著字畫問。

  「不是。我外祖父寫的,我一直帶在身邊。」他七歲那年,已經想放棄得到母愛,是外祖父寫這句話給他,說只有不悲觀的人才有資格得到幸福。

  年幼的他懵懵懂懂,但大概理解外祖父希望他不要放棄。從那時候起,這字畫便掛在他房間,後來他被送進育幼院,也帶著字畫。

  「你外祖父一定是個很棒的人。」方安淇欣賞那蒼勁的字跡。

  「是,他很棒。可惜,我十歲那年他就過世了。」語氣裡充滿遺憾。

  方安淇沉默,沒說任何話,只是靜靜挨著安東的胸膛。

  「嘿!我差點忘記,我帶了禮物來給你。」她從提包裡拿出包裝精美的禮物,米色底條紋的包裝紙上綁了藍色緞帶還紮了朵精緻小花。

  「你送我禮物?」

  看他一臉驚喜又彷彿不敢相信的表情,方安淇有點憐惜,摸摸他的臉頰說:「只是一份很普通的禮物,打開看看。」

  安東動手拆開包裝,他慎重的對待那朵藍綁帶扎花,米色條紋包裝紙平整擺開,毫無損傷。

  方安淇看著他的埃,眼眶不禁泛紅。她認為從一個人的動作,可以讀到許多隱藏的心思……安東一定會很珍惜她送的禮物。她想。

  他將包裝紙、綁帶花往辦公桌放,打開長方形紙盒,裡頭躺著一幅相框,是他第一次在方安淇住處看到的那個相框,上頭同樣寫了尼采的話。

  「謝謝你的禮物,我會珍惜它。」他手上拿相框,一手將方安淇抱進懷裡。

  「你剛剛已經說過了。」她悶在他胸膛裡笑著。

  「我說過了?」

  「你拆禮物的樣子已經告訴我,你一定會珍惜我送的禮物。」

  安東聽了,摟她的手勁忍不住收緊,一會兒,他摸摸她的頭,鬆開手。

  他將相框放在電腦螢幕旁,說:「放這兒,我能常常看到它,常看到它,我就會常想到你。我以前不知道,光是想到某個人就能感到幸福……」

  方安淇回報他一個充滿幸福的微笑。能讓他感到幸福,是她的榮幸。

  他們相視微笑,四周氣氛甜蜜而溫暖。

  安東不知道,他跟方安淇都是缺愛的人,所以才會如此珍惜當下的情意,不斷想給予對方最好的回饋。

  也許,他們與愛睽違太久,太渴望愛與被愛,因而才相遇就碰撞出燦爛的幸福火花。

  「如果想到我,能讓你覺得幸福,我希望你分分秒秒都想著我。」方安淇由衷表示。

  安東笑了笑,習、慣常冷酷的臉龐,染著暖意。

  「稿費真的滿意嗎?」他關心詢問。

  「你在說笑嗎?怎麼可能不滿意!你幫我把荷包填得飽飽飽耶!我手邊的工作可以先擱幾天,我決定今天出發去度假。」

  「度假?你想去哪兒度假?」

  「我一直很想去台東泡溫泉,嗯……就去台東好了,不過今天星期五,說不定飯店客滿……」方安淇回應他,又有些像是在自言自語。

  「你想去台東?!」安東語氣帶點驚訝,「我……能不能跟你去?」

  「你確定你想跟我去?不怕沒飯店住嗎?」

  「怕什麼,大不了睡車上。」他淺淺地笑,心裡盤算著等會兒撥通電話訂最好的飯店房間。

  「你要開車嗎?我可沒有車子喔。我本來想搭火車。」方安淇笑得好甜。

  「當然開我的車,想去哪兒都比較方便。」

  「好。既然你要開車,我回去整理零食飲料,你下班來接我。」

  「我大概六點左右去接你。」

  「OK、OK,那我先回去嘍。」她語氣輕快,腳步輕盈的準備離開。

  「我送你搭電梯。」安東跟著往外走。

  「不用了,我知道路啊。」

  「我想送你。」他堅持。

  方安淇沒再說什麼,心裡釀著甜,讓他送。

  藍色日記本說:

  「我十三歲,殺了人。所有人都以為那是意外。

  這輩子,我不會因為殺人受懲罰。

  但我知道,我死後,一定會下地獄。

  既然死後要下地獄,這輩子,我每一天都要過得很快樂。

  我完全不後悔殺了人。

  如果有機會重來一次,我還是會殺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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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0-3 00:19:11
第四章

  送走方安淇後,安東回到辦公室,將那些好奇目光一併關在辦公室門外。

  他曉得自己的動作如此明顯,耳語很快會傳至安德仁那頭,但他不在乎。

  他跟安淇是在愛裡泅泳吧?

  只有在愛裡的人,才會有什麼都不想管的瘋狂吧……

  到現在他都還想不通,愛怎麼會來得這麼洶湧又突然?

  他一直以為,理性的自己應該與愛情無緣,卻根本沒想到他會認識方安淇,然後毫無理性又瘋狂地和她墜入愛河……

  兩個星期前的他,活著的唯一目標是親手扳倒安德仁,看安德仁身敗名裂!為了那唯一的目標,他什麼都可以拿來當籌碼。

  安德仁目前雖然是遠盛集團執行長,然而集團的大半股權仍在第一代創辦人安浩慶手上,只要安浩慶一個動作,便能輕易撤去安德仁執行長之職。

  安浩慶有兩個兒子,安德仁與安德文,只有安德仁娶妻,至於安德文,一生只愛男人,因為安德仁的兒子安育昂死亡,他便成了遠盛集團第三代唯一的繼承人。

  他認祖歸宗那年十三歲,安浩慶沒跟他說上一言半語,只是沉重地對他歎口氣,便離開安德仁的住所。

  從安德仁對安浩慶言聽計從的模樣,十三歲的他便知道,在這個家,他唯一需要討好的人是安浩慶。

  十五年來,他樣樣拿第一,從學生時期課業第一,各項運動,語文競賽第一,到進入遠盛集團任職後,不論做哪個職位,工作績效都是第一,而且精通四國外語,俄語、英語、德語、日語。

  他花了十五年的時間讓安浩慶相信,他這個第三代繼承人不只出類拔萃,還聽話順服。

  現在的安浩慶幾乎疼他入骨。

  在他二十五歲那年,安浩慶建議他與富洋建設的千金相親,相親過後,他主動回報安浩慶,說他願意與富洋建設千金先訂婚,滿三十歲再結婚,他要花五年時間在遠盛集團做出成績後成家。

  安浩慶因為他的「乖順」表現,開心笑得合不攏嘴,至此,在安浩慶眼裡,只有他安東是寶,連生他的安德仁都要巴結他三分。

  事實上,他根本不在乎娶哪個女人,娶誰對他來說都一樣,自從對母親和外祖父死後,他心裡就失去愛的力量,只有恨。

  如果有女人能讓他拿來討好安浩慶的歡心,他很樂意配合。

  安東看了眼電子鐘,現在五點六分,五點是下班時間,但在他的電子信箱裡還有一堆待簽的電子公文急件,他趕著簽批,希望能在五點半前離開公司。

  戀愛果真讓人遠離理性。他不理性的給方安淇最優渥的待遇,單單五年的平面版權費,他給了六十萬。

  他不只不理性,還非常瘋狂,才會在毫無計劃的情況下,決定跟她去度假。

  突然敲門聲響起,安東皺眉,邊看電子公文邊喊,「進來。」

  進辦公室的是安德仁。

  身高約一七五左右的他,挺著圓滾的啤酒肚,有著肥厚的雙下巴,因為縱慾,雙眼下有著沉沉的黑眼圈,皮膚泛著油膩,模樣顯得老態圓短。

  安東抬眼,瞥見進來的人是安德仁,目光立刻又移回電腦螢幕上。

  「有事?」他冷淡精簡問道。

  「聽說你剛才親自送一個女人出去?」

  「對。」

  「你花六十萬買她一張插畫?拿公司的錢把馬子?」安德仁逕自往沙發坐下,蹺起二郎腿。

  「十萬是公司付費,五十萬是我的錢。我不像你。」

  「你!我是你爸,你這是什麼態度!」安德仁變了臉色。

  安東沉默以對,完全不搭理他。

  「你不要以為有爺爺當你靠山,我就治不了你……」安德仁想擱狠話,卻被安東冷淡的眼神堵住。

  他看不懂安東,他的眼神無情,對他沒有一絲一毫的父子之情,讓他最嘔的是,要不是當年領他出育幼院,這小子能有今天?!

  「請問你大駕光臨究竟有什麼事?如果是公事,請快說重點。」

  安東眼神冰冷,語氣冰冷,凍得安德仁不知該怎麼發脾氣。

  「我……我只是來提醒你,你不要亂搞男女關係,要是富洋建設的千金毀婚,你爺爺會不高興。」

  安東冷笑一聲,面無表情說:「我說過,我不像你。富洋千金會心甘情願的嫁給我,像我這種條件的男人,上流社會並不多。放心,我不用勉強對方,就算我真在外面胡搞,她還是會求我娶她。我從不勉強女人!」他冷酷說完最後一句話,視線又挪回電腦螢幕。

  安德仁氣得從沙發上跳起來,衝到辦公桌前,瞪著他吼:「你這他媽的畜生!我是你老子,你媽不曉得跟幾個男人搞過了,還給我裝清純,我可是給她一大筆錢,你別老一副我多對不起她的樣子。你最好記住,要不是老子我上了她,你會有今天的風光生活嗎?」

  安東抬頭回瞪他,兩人一言不發的對視,安德仁先心虛了下來,轉身走出辦公室,狠狠用力甩上門。

  門旁那扇大玻璃窗隱隱震動,但那些嘈雜聲音,全敵不過安東心頭上的震恨聲。

  這就是他的真實世界,他用全身每一分力氣恨著剛走掉的男人,恨到只想扳倒他,最好能讓他生不如死!偏偏那無恥的男人是他生父。

  安東心頭鬧著狂風暴雨,坐在辦公椅上的他卻僅僅只是握緊拳頭片刻便又鬆開,目光又回到螢幕,繼續批簽電子公文。

  他早早學會控制外在的脾氣,將一切瘋狂意念收在冷酷表情底下。

  終有一天,他會為死去的母親討回公道。

  ※&*※&*※&*

  安東目光緊緊追隨在進入飯店頂級套房後,驚呼連連的方安淇身上。

  他訂了台東市區知名的頂級套房,有獨立客廳、餐廳、臥室、書房、會議廳。看她一臉驚喜,穿梭在不同空間探索的神情,他不由自主地也跟著開心。

  方安淇一下子在客廳裡驚呼,「好漂亮的大沙發喔!」

  轉眼又奔進餐廳,摸著可以容下十多人的長型餐桌,對他笑喊,「親愛的,我們可以在這裡開Party了!」

  接著,她在房間的柔軟大床上翻滾,然後很不淑女地躺成大字型,舒服地歎口氣,對站在房間入口旁的他笑得燦爛。

  「哇!這麼大的床,好軟,躺起來真舒服。」她拍拍身邊的空位,甜甜朝他招呼,「你也來躺躺看啊,超舒服喔。」

  安東的眼神熾熱濃烈,但堅定地搖頭拒絕了。

  「我睡隔壁房間。」他們開了幾個鐘頭的車,抵達台東市區已是深夜。

  方安淇坐起來,雙手撐在柔軟大床上,隨興而輕鬆,一雙大眼依舊明亮。

  「只是要你陪我躺看看而已啊。」

  安東沉默搖頭微笑。

  「喔——沒想到我魅力這麼大,連陪我躺都怕嗎?」她調皮地取笑。

  「對,怕躺下就起不來,你不知道你對我的影響力有多大。」安東聲音沙啞坦白承認。她一定不曉得她這樣隨興撐在床上,毫無防備,眼神清亮地看著他,對他有多大的誘惑力。

  他的身體從不曾為一個女人這樣焦躁發燙過,他真不敢相信,他們認識只短短幾天,他的身體卻瘋狂渴望她,已經渴望到發疼的地步。

  方安淇聽他說完,倏地跳起來奔向他,張開雙臂環住他的腰,臉頰貼著他的胸膛。

  「我覺得我可以完全相信你,跟你在一起……」她頓了幾秒,「真的很有安全感。」

  安東雙手環抱她,忍不住取笑,「因為我沒躺下來,你就完全相信我?你不覺得自己太好騙了?」

  她搖頭否認,「我才不好騙。」

  他沒再多說什麼,兩人享受了片刻的寧靜擁抱。

  「你會不會很累?」方安淇鬆開手後依然情緒雀躍。

  「還好。」

  「今天月亮又大又亮,我們到露台賞月,好不好?」

  「嗯。」他點頭,手心被她握住,她走在前頭,領他到房間外頭。

  「哇……」方安淇笑得開心,「連露台都好大耶,還有躺椅。」大露台上擺著幾張白色躺椅,她拉了兩張並在一起,「喏,你躺一張,我躺一張,這樣沒問題了吧?」

  她先躺下,整片夜空盡入眼裡。

  安東走來,躺在她身旁,兩人的手掛在椅子扶手上交握。

  「你看,好多星星。」

  她眼裡裝著滿天星星與明亮的月,而安東眼裡卻裝滿她方安淇。

  「……我只想看著你。」安東直言不諱。

  她轉過頭,迎上他灼熱的視線,半開玩笑,「看太久,很容易就膩了。」

  「不會。」他說得既輕且淡,卻透著近乎承諾的堅定口氣。

  「在台北光害嚴重,很難看到清澈的夜空,現在這麼多星星,月亮又大,你不欣賞一下,損失可大嘍。」

  安東笑了笑,轉頭仰望夜空,好片刻沒說話。

  「……我都快忘記台東的夜晚有多漂亮了。」今天星星真多……他不禁有點感傷。

  「你以前常來台東?」

  「我十三歲以前住在台東,在山上的部落裡,我母親是原住民,我外公是部落頭目。」

  「原來你有原住民血統,難怪你的五官特別立體,好像外國人。你十三歲之後才搬到台北是嗎?」方安淇心想,她跟十三這數字真有緣分。

  「十歲那年,我母親意外跌入湖裡溺斃,我外公傷心過度腦中風,沒多久也去世,我就被送進育幼院……」安東說到這裡,停了下來。

  方安淇突然起身,「你等我一下。」說完,她衝進房。

  她記得進房間後,她把背包扔在沙發上……找到背包,拉開拉鏈,她翻出兩支棒棒糖,然後衝回露台。

  拆了兩支棒棒糖的外包裝,她將一支塞進他手裡。

  「我們邊吃糖邊說,這樣才不會覺得……太苦。」她躺下,一手吃糖,另一手握住他的手。

  盯著棒棒糖,安東好久吐不出聲音,他緊緊回握住方安淇的手,覺得她有股神奇的力量。

  他終於將糖送進嘴裡含著,好甜,那些傷心往事,彷彿不那麼苦澀了。

  「你為什麼會被送進育幼院?你不是還有爺爺、爸爸?」方安淇想不通。

  安東掏出心,繼續說了那些他本來不想說的事。

  「我生父原本就不想要我,若不是他獨生子吸毒過量死亡,我應該會在育幼院長大。當年我母親本想生下我後,把我送給生父,但我生父一知道我母親懷孕了,直言他不想要這個雜種,要我母親打掉小孩。因為信仰的關係,我母親拒絕墮胎,只好把我生下來。」他深吸了一口氣,含住糖。

  「你父親跟你母親……感情不好嗎?」

  「他們沒有任何感情。」

  「那為什麼……」方安淇不曉得該怎麼問了。

  「為什麼會有我?」安東望住她。

  她含著糖,點點頭。

  「……安淇,我要說的不是個好故事,你確定你想聽下去?」

  「只要是關於你的,我都想聽。」她說,聲音很溫柔。

  「當年公司辦員工旅遊,他來台東,我母親在飯店做房務工作,他看上我母親,在我母親送房間用品時,他強暴她,才有我。」

  方安淇聞言僵住了,下一刻坐得直挺,本來含在嘴裡的棒棒糖掉落在地,她臉色轉為雪白,抽出被握住的手,魂不守舍的又坐了幾秒,才斷斷續續的開口。

  「……對不……起……對不起……我……」她說了一半,整個人陡地跳起來,朝房間狂奔,衝進浴室關上門。

  安東先是怔愣一下,才隨著她進房。見她奔入浴室他緩下腳步在浴室門外站定,卻聽見水流聲及斷斷續續的嘔吐聲。

  他著急了,敲幾下門,嘔吐聲止住,接著是大量沖水聲,馬桶水聲,水龍頭水聲……他不斷聽見水流聲,就是沒聽見方安淇的聲音。

  安東敲門敲得急,擔心浴室裡德她究竟是怎麼了。

  一直得不到回應的他,門越敲越急,力量越使越大,就在他急到想將門撞開時,她打開門了。

  看見方安淇的模樣,他驚傻住好半響——

  她渾身濕透,頭髮衣服全在滴水,臉上蒼白得幾乎沒有血色,原本紅潤的唇瓣變成灰白,彷彿極度缺氧。

  「你怎麼……」他話沒能問完。

  「對不起……對不起……」方安淇與他同時開口,慘白的臉蛋上唯一紅透的是眼眶,說了兩回「對不起」,整個人突然軟到,幸好安東及時反應過來接住她。

  她還有意識,睜著雙眼,這時他才看清她臉上不只是水,還不斷地冒出眼淚。

  他緊緊摟住她,發現挨在懷裡的她渾身輕顫。

  「你怎麼了?不舒服嗎?我帶你去看醫生……」他不懂她怎麼突然變成這樣,只能用直覺推敲,她剛才在浴室裡嘔吐,也許是身體不舒服。

  這一刻,安東感覺到害怕,他想起母親的死,想起外祖父的死,他怕抱在懷裡的方安淇也會死……他沒辦法失去她!

  這十多年來,他不曾對任何人敞開心,方安淇是唯一走進他心裡的人。

  此時方安淇已經說不出話,她只能拚命搖頭,不斷搖頭。

  她止不住蔓延四肢的深刻恐懼,那些最黑暗深沉的回憶猛烈地攻擊她,幾乎將她吞噬,輕顫不已的她只能縮在安東懷裡。

  安東見狀,抱起她往臥室走去。她的行李在臥室,他想幫她拿干衣服讓她換上,因為他得帶她去看醫生,她的臉色太差了。

  走進臥室,安東彎身放下她,從行李找出乾淨的衣服,哄著她,「你先換衣服,好不好?」

  方安淇蜷縮在床上,搖頭拒絕,她沒辦法動……

  「你這樣會感冒……還是我幫你換,好嗎?」

  方安淇淚流不止,目光停在安東臉上,她沒有任何動作,沒搖頭也沒點頭。

  他在床邊站了一會兒,蹲下來,像在哄小孩般哄她。

  「我幫你換衣服。」說完,他伸手拉起她的上衣,卻發現她顫抖得更厲害。「很冷嗎?」他皺眉,加快更衣動作。

  方安淇身體僵硬,但沒拒絕他。

  脫下她的上衣,安東接著解開內衣,他動作雖快,卻不粗魯,褪光上半身後,立刻將干衣服換上,然後是下半身。

  他感覺到她的僵直,盡量面無表情的迅速替她褪去下半身裙子、底褲,再迅速幫她穿上乾衣服。

  換好後,安東將她抱到床的另一邊,然後拉來被子裹住她,因為她依舊顫抖不停,他將濕的衣服拿進浴室,回到房間時,手上多了條毛巾,他拿起電話,要求換床單枕頭,並點了熱湯。

  放下電話,他走到她身邊,把裹著被子的她撐起來,幫她擦拭頭髮,他發現她的顫抖沒那麼厲害了。

  「等會兒有人會來換床單,你喝點熱湯,我帶你去看醫生。」他真的很擔心她,他很久沒為人擔心過了。

  從沒想過在他的生命裡會再出現可以擔憂的對象,有個能牽掛的對象原來也是幸福的一種滋味。

  方安淇又搖頭,張嘴努力了一下,終於發出聲。「我……沒事,不要看醫生……」

  「你看起來很不舒服。」他憂慮不已。

  她用力搖頭,強烈表明不願看醫生。

  「你這樣,我真的很擔心。」安東摸摸她蒼白冰冷的臉,想不通她怎會突然不適。

  冰冷的手握住他的手,她勉強地笑說:「我沒事,只是……突然胃有點不舒服,我在浴室吐了,覺得自己很髒,所以沖水……」她咬住唇,停頓半響,「對不起,給你惹麻煩。」

  「你沒有麻煩我。如果很不舒服,還是要看醫生比較好。」安東太擔憂她,沒多想她怎麼直接穿著衣服淋得渾身濕透。

  「我好很多了,你不要擔心。」

  房鈴乍響,安東起身後拉她的手一把,讓她也站起來。

  「到餐廳喝點熱湯,可以走嗎?」

  方安淇點點頭,溫順的跟他走出房間。

  房務人員帶了乾淨的床單、枕被準備替換,湯已送到餐桌上。

  安東舀了一碗熱湯坐在方安淇身邊,本想餵她,她搖搖頭,接過湯碗、湯勺,緩緩地喝。

  熱湯暖了她冰涼的心,房務人員換好床單、枕被後離開,頂級大套房裡,回復寧靜。

  方安淇為自己舀第二碗湯,她終於恢復氣力,問坐在她身邊的安東,「湯很好喝,你要不要也喝一碗?」

  他搖搖頭,「你看起來比較好了。」見她的臉上終於添了紅潤,他這才鬆懈緊繃的神經。

  「我已經好了。真對不起,讓你擔心。」

  「你不用說對不起,我很高興終於有能讓我擔心的人。」

  「安東,你真的喜歡我對不對?」她雙手捧碗盯著湯,神情掙扎。

  「喜歡已經不足以形容我對你的感覺。」

  「你告訴我那麼多事……」她聲音突地變得有些低,「我也告訴你一個秘密好不好?」

  「好。」

  「你十三歲離開育幼院,從此人生不同。而我,我在十三歲那年,殺了人,不過所有人都認定那是意外。」

  安東沉默了好久,方安淇說完後繼續喝湯,彷彿她什麼也沒說。

  ※&*※&*※&*

  她發過誓,要過好每個日子,要快樂、要盡情歡笑、做喜歡的事、吃喜歡的東西,她早就認定了活在人世間的數十年是她碩果僅存的美好時光,因為她是死後要下地獄的人。

  夜很深,天上的星光正燦爛,明亮的月卻已向西偏斜。

  方安淇裹著被單,其實夏夜並不冷,她只是需要些許安全感,用薄薄的被單緊裹住身體,讓她感覺被保護著。

  安東在書房睡,她喝完湯便向他道了晚安。

  對於她的秘密,安東沒有評論,事實上,當她喝完湯,說晚安時,他只是輕聲回她一句晚安。

  她獨自進房躺在超大的軟床上,輾轉難眠,翻來覆去兩個多小時後,她決定到露台透透氣,知道今天晚上別想睡了。

  這樣也好,她可以看看台東的晨光。她計劃今天往北走,去看水上流、八仙洞、走三仙台的拱橋。

  星星很漂亮,方安淇仰頭忖度……

  「睡不著?」安東的聲音陡地傳來。

  「你也睡不著?」

  安東審視她,她神情發亮,已經看不出有絲毫不適的模樣。

  「你都好了嗎?有沒有不舒服?」

  「嗯,我現在好很多了。」安東走來她身邊,她的頭側枕著他的手臂。

  他們依偎著,安東指向夜空橫互在銀河兩端的明亮星星說:「夏天深夜適合看星星,天空南方有壯觀銀河,你看那一條像薄雲的光帶,用望遠鏡看其實是密密麻麻的恆星,銀河的右邊是天蠍座,左邊是射手座,銀河順著天蠍座尾巴彎上來,延伸往射手座。」

  說完,安東輕輕吐口氣,他還念外祖父教他認識星星的日子。

  他還念過去,但那些已如水流逝的日子,永遠不會再回來。

  方安淇觀看他說的星座,漫天璀璨繁星,好像有實現所有美夢的魔力。

  「你認識好多星星……」

  「我外公教我的。春夏秋冬,每個季節的星座不同,只要認得星星,就不會迷路,只要有方向就能找到回家的路,是我外公以前常說的話。」

  兩人沉默地觀望星星。

  好陣子過去,安東開了口,「安淇,關於你的秘密……所有人認定那是意外,一定就是意外。你不需要背負歉疚過日子,我不相信你會心懷惡意傷害別人。」

  方安淇目光挪至他臉上,安東也望向她,她想了想,對他揚起笑容。

  她不想說自己確實是心懷惡意,那不是意外,人確確實實是她親手殺的。

  那個秘密的重量該由她獨自承擔,安東是無辜的,他不該知道太多,關於那整件事,他永遠都只能是局外人……

  「謝謝你……相信我是好人。」最後,她這麼說。

  「在我心裡,你永遠是最好的人,安淇,你永遠是最好的!」

  「我好喜歡你。」她幸福地笑著。

  「我對你已經不只是好喜歡……」安東眼底噙著濃烈的情感。

  「我知道。」她的音調舒緩,心漲得慢慢的依偎著他。

  安東不問那場意外的前因後果,因為他懂得傷痛,懂得黑暗,她背負一條性命的包袱太沉重,他不想讓她再次面對那些可怕的回憶,所以他不問,並衷心希望她能走出來,快樂的活著。

  他希望他的安淇永遠是個快樂的人,如同他第一次見到她時的模樣。

  他愛那個豪氣說著「我這輩子最大的願望是,我要很快樂、很快樂地過日子」的安淇,他由衷希望,她能一輩子活得很快樂、很快樂!

  ※&*※&*※&*

  黑色日記本說:

  我不小心把秘密說出去了。

  今天下了一場大雨,我在小公園蕩鞦韆、淋雨。

  昨天晚上我夢見自己死掉,我很害怕,我以為在雨底下哭,沒人會發現,房東的兒子陳劍文剛好經過公園。

  他走向我,靠我越來越近,我覺得害怕,對他吼:「不要靠近我!」

  「你在哭嗎?」他問,繼續向我走過來。

  「不要再過來了,我殺過人,我會殺人!」

  話出口,我呆住,陳劍文好像也呆住了。

  「方安淇,我不會傷害你。」過了很久,他才說,然後陪我淋雨。

  「我不會把你的秘密說出來,我能不能跟你做好朋友?」他這麼問我。

  「我是壞人,我真的殺過人,你不要跟我做朋友。」

  「方安淇,你是好人,死掉的才是壞人。 我知道他對你不好,他在樓梯拉你那次我看到了,那次你回家後……他是不是對你……很壞?他有打你嗎?」

  雨聲突然好大,但敵不過我控制不了嚎啕大哭的聲音。

  我發瘋,對著他吼道:「你看到為什麼不救我?我被他強暴了!你為什麼不救我——」

  那天下午,陳劍文陪我淋了很久、很久的雨。

  他答應我,絕對不把我的秘密說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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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0-3 00:19:42
第五章

  在台東度過快樂的週末假期後,方安淇全身舒暢,充滿能量。

  星期一早晨,哼著輕快歌曲的她離開家門,打算買個豐富早餐,吃得飽飽的,然後開開心心工作。

  她搭電梯下樓,門才打開,便看見熟悉的朋友——

  「學長!」方安淇驚喜地喊。

  「去買早餐嗎?」陳劍文手拎著兩個提袋,一袋是方安淇愛的黑豆漿、燒餅夾油條加蛋、水煎包,另一袋則有幾顆蘋果、檸檬、葡萄柚。

  「是啊。」看見陳劍文手上的食物,她笑得燦爛。「學長幫我買早餐喔?」

  「我家巷口那家早餐店,都是你以前愛吃的,還有幾樣你喜歡的水果。」他將袋子舉至她面前。

  「學長對我真好。」她想接過袋子。

  「我幫你拿上去吧。」陳劍文將袋子留在手上。

  「好啊。學長吃過早餐了?」她轉回電梯。

  「吃過了。」

  兩人走進電梯,在密閉空間裡,陳劍文站在電梯右邊角落,方安淇則站在電梯左邊角落,誰都沒再說話。

  出了電梯後,氣氛好似突然鬆開,她又笑著與他隨意搭話閒聊。

  她領在前頭,打開房門,陳劍文跟著走進,安適自在的與她保持固定距離,認識安淇這麼多年,他知道她不喜歡別人靠她太近,特別是男人。

  他伸直手臂,將兩人食物遞給她。

  方安淇笑咪咪接過食物,將水果放進冰箱,然後走到床邊拿了兩個坐墊,一個推給他,一個丟在面前,逕自坐在地板上享用早餐。

  「學長怎麼突然來?」

  「我關心你,也擔心你。」陳劍文單刀直入表示。

  「你想問安東的事嗎?」方安淇咬了一大口燒餅。

  安東……她喚上司名字喚得好順。陳劍文心想。

  「公司有流言,說安經理喜歡你。」

  「他是啊,我決定跟他交往。」她大方承認。

  「你要跟他交往?!」他滿臉驚訝。「你知不知道他……」

  「有未婚妻嗎?我們第一次見面時他就說了。」

  「那你……」他的憂慮加深,卻沒將話說完。

  這些年,學長始終對她很好,也十分關心她。方安淇擱下吃過幾口的燒餅,認真面對他說:「學長,你知道我的,我很自私,只想快樂過日子。我對安東有特別感覺,只想順著感覺走,我對他沒有什麼要求,反正大家開心,就在一起。人跟人在一起久了,總會膩的……」

  「我對你從沒感覺到膩。」陳劍文苦笑打斷她。

  方安淇歎氣,這時候是該把事情說開了。

  「學長,我一直覺得對不起你,當年的事跟你一點關係都沒有,你不要認為你虧欠我……」

  她明白,知道她秘密的陳劍文始終對她心懷歉意。

  雖然當年她責問他為什麼不救她?但事實上,他有什麼能力救她?他不過是個十四歲的孩子,怎麼救!

  「不,如果當時我勇敢一點,一定能幫你,如果我能幫你,你會活得完全不一樣……」

  「學長,我很好,我喜歡現在的生活,自由自在。」

  「你根本一點都不好!如果你好,你會像正常女孩子那樣,渴望找個人安定下來,過幸福的生活。」陳劍文一輩子都忘不掉那個下雨的午後,安淇狂吼他——為什麼不救她?

  為什麼不救她……他也常常這樣問自己。

  那男人高壯魁梧,扯著安淇的衣服硬生生將她拉上樓,當時他以為事情沒有很嚴重,以為是她犯錯,惹她繼父生氣!

  當時他為什麼那麼笨?沒想到那男人一手抓抱安淇、一手扯著她胸前衣服蹂躪的舉動很奇怪?

  安淇一家搬進頂樓加蓋的房子沒多久,他其實就暗暗喜歡她了。

  他好恨自己,為什麼沒救她?他很喜歡她,一直都很喜歡她!只要他回想起過去,都是滿滿的愧疚。

  「學長,就算我像個正常女人,願意找個男人安定下來,也不一定能過上幸福的生活啊!這世上正常的人很多,真正得到幸福的人並不多,不是嗎?」方安淇事實就是地表示。

  陳劍文被堵得無言以對。

  過半晌,他才說:「安淇,我很喜歡你,不管你能不能接受我,我還是喜歡你。在我心裡,永遠有個位置屬於你,我不想再看到你受傷了。」

  「學長,我現在喜歡安東。」方安淇說得直接,間接拒絕了他。

  「我知道。不管如何,我希望你能快樂。」不管安淇選擇誰,只要她能得到幸福,他都真心祝福。

  沉默片刻,他換上輕鬆口吻說:「誰知道呢!說不定你能讓安東為你放棄未婚妻……」

  「我並不希望那樣,我比較適合一個人生活。等老了就住到安養院。我跟你說過了,我是殺人兇手耶,根本不配得到幸福。」方安淇輕笑。

  聞言陳劍文眼眶泛紅,他一個大男人,卻拿眼前的小女人毫無辦法,為她心痛又心酸。

  「你不是殺人兇手!方安淇,你這個超級大笨蛋!」他忍不住放大音量說。

  明知安淇不喜歡,但他實在無法控制自己,滿腔對她的憐惜頓時傾洩而出,他靠近她,深深擁抱她,旋即鬆開。

  方安淇繃緊身體,在他鬆手後,她歎口氣想,她好喜歡安東,她的身體……也喜歡安東。

  「學長,我知道你關心我,我保證,我會照顧好自己,不會再受傷。我最討厭吃苦了,你放心,我一點苦都不會再吃。」

  「我想,我只能祈禱安東改變你了。」陳劍文突然說,神情如有所思。

  「改變我什麼?對男人的恐懼嗎?」方安淇笑問。

  「不是。我不要你老了去住安養院,我希望安東改變你,讓你得到幸福,不管你跟誰在一起,只要你能幸福,我都會開心地祝福你們。」

  「學長……」方安淇很感動,卻不知該說什麼。

  「我祈禱安東衛你放棄未婚妻,讓你幸福快樂,改變你的想法。」他由衷祝福她。

  「你的祈禱不會成真,不要浪費力氣了。」這次度假,讓她明白安東娶富洋建設千金歐芷嵐的決心,安東不會為她放棄歐芷嵐,她也不要他放棄。

  「誰說的?我的祈禱至少有百分之五十的成功率。」陳劍文知道安淇的高額版權費裡有五十萬是安東的錢,這消息會計部私底下己經證實,整個公司傳得沸沸揚揚。

  八卦流傳著遠盛集團第三代接班人終於動了凡心,可惜這注定短暫的戀情大概會以悲劇收場,因為安東是株「有主」的名草。

  他今天來,絕大部分原因也是受八卦影響,安淇在他心中的地位早已不可動搖,他沒辦法再見她受傷,總覺得該做些什麼。

  「沒那麼高的,學長,我知道安東非娶歐芷嵐不可,因為他一定得娶歐芷嵐,所以跟他在一起我覺得安心。你也知道,我不想為任何人安定下來。」

  陳劍文看著她,沒再說話。既然沒法親自愛她、守著她一輩子,他在心裡默默祝福她,為她祈禱,希望愛能改變她,縫補她的傷口。

  ※&*※&*※&*

  由遠盛集團舉辦的兒童親善活動,在初秋微涼的假日午後舉行。

  以食品業起家的遠盛集團,企業多角化經營,近幾年拓展至流通業、不動產業、國際貿易、生技醫療……等,儘管多角化經營成功,但核心事業食品製造仍為主要的經營重心。

  今年是遠盛集團成立四十週年,因此盛大舉辦兒童親善活動,受邀的兒童大多來自弱勢家庭、育幼院、家扶中心扶助的兒童。

  整個下午都安排了不同的活動,大家長安浩出席致詞、兒童電視節目主持人唱歌跳舞帶動會場氣氛,最後還有抽獎。

  安浩慶致完詞便離開會場,集團執行長、總經理也隨後離去,活動依舊熱鬧進行,「大人們」都不在之後,安東才帶著方安淇出現。

  說是兒童親善活動,但其實也算集團總部員工的年度家庭日,集團總部員工每位可領五百元園游券,所以這天整個活動廣場幾乎是人山人海。

  方安淇偎著安東,擠在人群裡四處張望,園遊會有許多攤販,吃的、喝的、玩樂的……不過讓她最開心的是,她設計的精靈變成活動吉祥物,到處發放糖果、氣球討好孩子們歡心。

  在風裡飛揚的旗幟也都印著精靈的圖樣。

  「我沒想到活動會辦得這麼大。」她揚聲說。

  「公司每年都有員工家庭日,今年是集團成立四十週年,所以把家庭日跟兒童親善活動合併舉辦。」安東解釋。

  「精靈到處飛,很可愛……」方安淇笑說,跟經過的吉祥物討了糖果。

  「你的設計很棒。」安東見她打開糖果,取笑說:「那是給小朋友的。」

  「我現在也是小朋友。」她不理他,塞了顆糖果到嘴裡。

  「你為什這麼愛吃糖?」安東笑問。

  「你想聽實話?」方安淇揚眉,注意到幾個經過他們的人,露出驚訝又好奇的目光,在他們身上停留好久。

  「說來聽聽,我考慮幫你要更多糖來。」

  「因為我死後要吃很多苦,所以我活著的時候要多吃甜的,糖果很甜。」

  「方安淇!」安東生氣了。他懂她,懂她把那場意外當成是必須承擔的罪孽,他不喜歡她這樣。

  方安淇聳聳肩,不理他。是他要聽實話的,怪誰呢!

  「你這個大笨蛋!以後不准你吃糖。」真是笨死了!她這麼好,要是她會下地獄,這世界還有誰能上天堂?

  「唉唷,你好壞心喔。」她皺眉哀哀叫。

  「那你說,你不會下地獄吃苦!」

  方安淇瞪著他。他根本不懂!臭安東才是個大笨蛋!她在心裡偷罵他。

  「我不要。我趁你不在的時候吃糖。」方安淇對他吐舌頭。

  「我現在除了白天在公司,下班就粘著你,你有多少時間吃糖?你再不說,我每天上班前就把你的糖沒收帶去公司,看你怎麼吃!你快說,不要惹我生氣。」安東真的好氣。

  他們從夏天相處到秋天,同床共眠幾十個日子,他明白安淇有多好,她是連螞蟻都不會殺的人。

  有幾回她的糖果引來好多螞蟻,她只是淡淡地說,糖果吃完,螞蟻就會離開,根本不管那些螞蟻來來去去。

  她說她殺人,說所有人以為那是意外,可他不信,不信她會殺人,那絕對是意外。她一定是過於內疚有人因她而死,才說自己殺了人。

  「我不要、我不要,我才不要說!你沒收我的糖果,我再去買,我才不怕。」方安淇很幼稚,不想哄他,直接跟他賭氣。

  「那我就把你一塊兒帶去公司上班!」安東聽了更氣了。

  「我才不跟你去。」

  「方安淇,你真的把我惹火了!你快說,你不會下地獄吃苦!」他跟她耗上了。

  安東沒發現,因為方安淇,他也變得幼稚,以為她只要說出口,就不會再認定自己會下地獄。

  「我不說、不說、不說!」誰怕誰啊!

  「你再不說,我就吻你!」大庭廣眾下她應該會怕吧?他以為這樣恐嚇她一定有效。

  「嘿嘿,這裡不是我的地盤,來的可都是你們公司的人,你以為我會怕啊?」方安淇賭他不敢吻,這裡可全都是「關愛他」的眼睛,她怕什麼?她昂著頭,用力跟他嗆聲。

  「我給你最後一次機會,你快說!」他低聲壓抑地警告她。

  「不說就是不說。」

  安東俯首,唇印上她的。

  方安淇驚呆了,沒想到他竟然真的吻她,。

  他們倆最常做的娛樂,就是關起門來互相親吻。

  這熟悉的舉動早在數十個相處的日子裡,不曉得發生幾百次了。

  但,安東從沒在有第三者的場合吻過她,更別說現在有第三者、第四者、第五者……第千萬者……

  她被安東灼熱的吻弄得昏頭轉向,他的吻充滿力量,佔領她的唇,連帶地攻下她所有的防備,理性遠離了她,她已經不在乎他們是在他的地盤上,伸出雙手攀住他,承接他的吻……

  安東吻了她許久,吻得心猿意馬,差點失控。

  他沙啞地在她耳邊低聲問:「……要不要投降?」

  方安淇迷迷濛濛開眼,對他笑得甜蜜,她圈著他的頸項,身子挨著他的胸膛,輕聲說:「你居然敢在你的地盤吻我,我想,我還是投降比較識相,免得等我們關起門,你對我為非作歹就太可怕了。」她邊說邊裝害怕發抖的樣子。

  安東被她逗笑,抱住她。他曉得週遭遠遠近近有幾百雙眼睛正盯著他們這出愛情戲看個過癮,但他不在乎。

  「我保證關起門來,只有你能對我為非作歹。現在你快說,別想耍賴。」

  「好嘛、好嘛……」真難打發的人。「我不會下地獄吃苦。這樣可以了吧?」

  「你這傻瓜,要是你會下地獄,我敢說,這世上沒有幾個人能上天堂了。」安東抱緊她,心裡充滿憐惜與愛。

  他無法形容愛,然而他很清楚愛和喜歡之間有條明顯的界線,儘管那界線看不見,但他知道跨越後的不同。

  自己對安淇的感覺,跟他對其他人是完完全全的不同。他對安淇,是在愛這邊。

  她光是一句「因為我死後要吃很多苦」,就將他整個心束緊了,他連想像她受苦都覺得難以承受。

  方安淇無聲地歎息,將整張臉埋進他的胸膛,吸取他的味道,那味道能讓她安心,至少在這個時候,她覺得被他保護著。

  其實真正傻的人是安東吧。她悲傷地想,如果說一句話就能不下地獄,大家不就可以放心的做盡壞事……

  這個初秋微涼的午後,他們在人群裡相互擁抱,各懷心事。

  在愛裡,方安淇學習退讓,因為愛,她願意說謊。

  她跟安東,是該走進更深的關係裡。方安淇想。

  只是,她需要更多勇氣,也許愛能給她更多的力量。

  ※&*※&*※&*

  暮秋夜晚,溫度微微地寒涼,方安淇肩上披著喀什米爾羊毛薄披肩,是安東送的。上週末他們到百貨公司閒逛,安東一眼看到這條粉色披肩,當下買下送她當禮物。

  一條薄薄的披肩要價近萬元,換做是她絕對買不下手,不過安東執意要買,她樂得被他當公主寵,反正能被他寵的時間不長了。

  安東喜歡買名貴皮包、衣服、鞋子、珠寶送她,只要是他買回來的,她都二話不說開心收下,若是兩人到百貨公司閒逛,她多少會掙扎稍微拒絕。

  其實很多東西以後她不會用到,因為她根本是個地道奼女,名牌用品對她來說,沒多少場合可用啊。

  算算日子,她跟安東同床共枕也將近四個月,這四個月來,他們如同一般陷入熱戀的情侶,工作之外,就是膩在一起。

  安東離開公司,若是不談生意、沒安排應酬,就會直奔她的小套房,跟她窩在一塊兒。

  今晚安東約她到東區一家居酒屋用餐、喝酒,她穿了件連身裙,披著披肩,在人行道上等他,沒多久,她熟悉的車子停在面前。

  安東在駕駛座上替她開了車門。

  她上車,語氣興奮的說:「沒想到你動作這麼快,昨天才說,今天及就帶我去居酒屋啊。」

  昨晚他們窩在床上看日劇,她說有機會的話,很想去居酒屋體驗一下那種氣氛。

  「今天剛好沒事。」安東說,見她繫妥安全帶,便將車駛上路。

  方安淇最近迷上偶像劇,片頭片尾曲她都說好喜歡,他隔天便將專輯買回,車上放一片、她的家放一片。

  只要是她開口說喜歡的,他會二話不說的買回來送給她。

  有時他會想,如果哪天她想要夜裡的星星,他大概也會瘋狂到想辦法摘來給她。

  其實他今晚有個應酬,但安淇昨晚說到想到居酒屋,他想起以前部落的兒時玩伴幾年前到台北發展開了家居酒屋,他迫不及待想帶她去,他因而推掉應酬。

  花了點時間在居酒屋不遠處停妥車,安東牽著方安淇的手走近店裡。

  推開門,美空雲雀的歌聲、老闆與服務生日語招呼聲,同時迎面而來。

  帥氣的年輕居酒屋老闆在吧檯內櫃忙,抬頭看見來的是安東,驚喜地鑽出吧檯,走過來。

  「你這小子,我以為你把我忘記了勒。」

  「伊斯瑪哈善,這是方安淇,我女朋友。」安東笑著,向幾乎同他一般高的年輕男子介紹身邊的方安淇。

  「安淇,這是伊斯瑪哈善,馬耀,這家居酒屋的老闆,以前在部落的時候,我們算是好朋友。」安東向方安淇介紹居酒屋老闆。

  「小子!難道現在我們就不是好朋友了?」伊斯瑪哈善瞪他,轉向方安淇時卻立刻露出明亮爽朗的笑臉。「親愛的美女,你要不要考慮換男朋友?我比希藍帥多了。」

  「我現在很愛我男朋友,暫時不想換。」方安淇笑答,「不過我男朋友的名字是安東……」伊斯瑪哈善的五官確實比安東好看些,他的笑比七月艷陽還炙熱,方安淇注意到,居酒屋裡有七成是女性顧客呢!

  「我的原住民名字是希藍.尤命,伊斯瑪哈善習慣叫我原來的名字。」安東解釋。

  「希藍是名字?尤命是姓嗎?」方安淇好奇地問。

  「我們沒有所謂的姓,希藍是我的名字,尤命是繼承我外公的名字……」

  安東耐心花了點時間解釋,方安淇終於弄懂,原來他們的命名方式是在名字之後,繼承父親的名。

  所以伊斯瑪哈善是名字,馬耀則是伊斯瑪哈善繼承的父親名字。

  「喔,我懂了,以後你孩子的名字就是[某某某.希藍],後面繼承你的名字,對吧?」

  「真聰明!」安東摸摸她的頭,溫柔地笑。

  「嘿!你們倆只愛情鳥聊夠了沒?去吧檯坐,我請你們吃些好料。」伊斯瑪哈善等他們上完文化課,催他們趕緊入座。

  他沒想到希藍談起戀愛竟也走肉麻兮兮路線。瞧希藍雙眼冒著愛的心心,對女友笑得那麼溫柔,他的雞皮疙瘩簡直掉得滿地都是。

  不過愛就是這樣,傷的都是旁人的眼睛,兩個當事人可甜蜜的勒。

  伊斯瑪哈善想,希藍終於找回溫柔愛笑的自己了,尤命爺爺在天上看到現在的希藍,應該能放心了吧!

  「喔,好啊!我最喜歡吃好料了,我還要溫清酒。」方安淇笑著點酒。

  「溫清酒,沒問題。要不要試試我的小米酒?」

  「你自己釀的嗎?」她雙眼燦亮。

  安東牽著她走到吧檯,她跟著坐上木頭椅。

  「別那麼大聲,我沒在賣小米酒,私釀酒販賣違法喔,是朋友才請你喝一點的。」伊斯瑪哈善壓低聲音說。

  「我要喝,會不會很辣?」

  「辣?!我的純釀小米酒保證甜到你一杯接一杯,比清酒還順口。」伊斯瑪哈善笑得可得意了。

  「好好好,我要一杯接一杯,今天不醉不歸。」方安淇豪氣地表示說。

  「給你一個贊!爽快。」

  伊斯瑪哈善立刻鑽進吧檯,陸續端出招牌好菜,有海鮮串燒、日式生牛肉、鹽燒牛、生魚片……七八碟菜在他們面前,加上一壺溫清酒、一瓶玻璃裝的乳白色小米酒。

  「你真要喝得不醉不歸?」安東有點擔憂,但話裡飽含寵溺的溫柔。

  他問,只是想先做好心理準備,如果她真想喝得不醉不歸,他會照顧她,他很清楚安淇的生活態度,想吃的東西、想嘗試的新鮮事,只要引起她的興趣,沒人能阻礙她,她非做不可。

  「當然!我從來沒喝醉過,今天想試試看,一定很好玩。」方安淇先喝一口小米酒,眼睛立刻閃亮亮,像是把天上的星星全收在她眼裡。

  她對著吧檯內的伊斯瑪哈善笑說:「哇!真的好甜喔,我可以一杯接一杯,不醉不歸。我一直覺得酒又苦又辣,都不想喝,沒想到世上有這麼好喝的小米酒。」

  伊斯瑪哈善笑得更得意了,他釀的小米酒,超純超甜,絕對好喝到無可挑剔。

  「你喝慢點,先吃點東西,小米酒後勁很強喔。」伊斯瑪哈善提醒她,她才喝一口,雙頰立刻漫起紅暈,想必酒量不是太好。

  「沒關係,反正就是要喝醉嘛。」她笑著,不過還是聽勸,先吃了幾口東西。

  「你不喝嗎?」伊斯瑪哈善問,希藍只吃東西,滴酒未沾。

  安東搖頭,「今天不喝,我得照顧她。」

  「也對,她決定喝醉,你是該保持清醒,不然兩個都醉倒就麻煩了。」伊斯瑪哈善點點頭,一臉挪揄問:「你該不會想,等她喝醉來個酒後亂性吧?」

  安東瞪他,臉色尷尬微紅,「我不是那種人。」

  「對啊,安東不是那種人,但我是喔。等我喝醉,我決定來個酒後亂性。」方安淇馬上幫安東說話,接著喝下一大口酒,換來一陣頭暈目眩。

  安東剛吃下的海鮮串燒,梗在喉嚨差點沒能嚥下去,他臉色爆紅,嗆咳幾聲,終於把那口串燒吞下腹,接著喝幾口茶。

  「你、你……」該不會酒後亂性也是說真的吧?安東問不出口,心跳加速。

  伊斯瑪哈善來回望著兩隻紅臉愛情鳥,一隻絕對是被酒醺出的紅,另一隻嘛,那臉紅就十分可疑了……

  很純情的模樣耶!溫柔的希藍該不會還是處男吧?

  「你不會沒亂過性吧?臉這麼紅,怪唷!」伊斯瑪哈善插進話來攪局。

  安東瞪著兒時玩伴,覺得他很不識相!然而氣歸氣,他的臉紅可不管他。

  已經有幾分酒意的方安淇,笑聲如風裡擺盪的玻璃花鈴,清脆又招搖,她又喝下一杯小米酒,臉紅得不像話,感覺像踩在雲端上,彷彿做什麼都有千萬勇氣。

  「他從來沒有亂過性喔,抱著我睡了一百一十二天,每天都乖乖當君子,因為我是他的初戀,他說要尊重我,所以,我決定了,我今天跟他酒後亂性!」她重重放下小玻璃杯,又倒滿小米酒,豪氣干雲的說。

  伊斯瑪哈善看希藍瞪住方安淇,一臉不知所措,又看喝得好像有七分醉的方安淇充滿氣概爽朗的笑,他覺得眼前的畫面好有趣,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你笑夠沒?」安東拿安淇莫可奈何,只能往好友那頭出氣。

  伊斯瑪哈善玩性大起。他的好朋友還是處男吧!多奇異啊,來台北這個花花世界十五年,居然沒被污染。

  哈哈,哪像他,他來台北第一年就失身啦。

  「不夠不夠!我要大肆慶祝。」伊斯瑪哈善笑著對店內顧客熱情地喊,「各位,今天本店免費招待每位一壺清酒,慶祝我的死黨好友希藍.尤命要脫離可憐的處男命運,他女朋友決定今晚獻身給他啦!請大家替希藍鼓鼓掌,幫他加油打氣,祝福他今晚表現不會太遜。」

  店內顧客掌聲四起,笑聲連連,氣氛突然好high……

  「加油,肖年兄。」一位歐吉桑用很阿莎力的台語對安東說。

  安東尷尬得幾乎手足無措,只能死瞪伊斯瑪哈善。

  方安淇卻在這時挨過來,在他耳邊說:「大家都在幫你加油耶,你要加油喔。我相信,你一定會表現得很好。」

  她呵呵地笑,輕輕打了個酒嗝。

  天吶!他究竟造了什麼孽啊?

  這實在是……太刺激又太折磨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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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0-3 00:20:11
第六章

  方安淇一路上高聲唱歌,安東平穩開車,由著喝醉的她快樂發瘋。

  她幾乎把近兩年偶像劇的主題曲唱過一輪,此刻唱起老歌「月亮代表我的心」,安東停妥車,將她扶出車外,抱著她走。

  她乖乖讓他抱,快樂地繼續揚聲高歌。

  「……你問我愛你有多深 我愛你有幾分

  我的情不移 我的愛不變 月亮代表我的心

  輕輕的一個吻 已經打動我的心……」

  喝醉的方安淇嚴重走音,安東臉上的溫柔卻始終都在,他瞧著懷裡酒醉的女人,紅撲撲的臉,亮燦燦的笑,快樂得像個擁有全世界的純真孩子。

  他由著她快樂的唱歌、快樂的走音,唱到一半還打個大酒嗝。

  「Oops,我喝醉了,亂打嗝。」

  方安淇醉眼迷濛,摸著安東的臉,摸著摸著,摸上他的胸膛,像發現新大陸的孩子般,語氣好驚喜,「哇!親愛的,你胸肌好壯喔,我好有安全感喔。」

  安東被她摸得渾身都發燙,她是真的喝醉了吧。唉……

  他們挨在一塊兒睡了一百一十二天,她不可能今天才發現他肌肉結實。

  電梯抵達方安淇住處樓層,他快步走往大門,她的雙手不安分,讓他……非常難受。

  「我還會唱陶喆的『月亮代表誰的心』喔,我唱給你聽——

  都怪那晚的月光 浪漫的讓人心慌

  其實原來沒有怎樣 只是夜有一點涼 愛忽然難捨難放

  彎彎月亮在天上 看我們愛的癡狂

  什麼誓言都不要講 我的吻在你肩膀 Yeah 在你耳邊輕輕唱

  你問我愛你有多深 我愛你有幾分

  我的情也真 我的愛也那麼真 月亮代表我的心……」

  方安淇唱起搖滾版的「月亮代表誰的心」,走音走出不可思議的趣味,逗得原本渾身像著火般難受的安東,輕笑出聲。

  他拿她毫無辦法啊!

  放下她,安東掏著鑰匙,腳步不大穩的她不唱歌了,靠在他的懷裡。

  門打開,安東又將她抱起來,走進套房,將她放上床,貼心的幫她脫去腳上的鞋,待放好鞋子,才又轉回床邊。

  「喝很醉了,快樂嗎?」安東坐在床邊,大掌覆住她的額頭,他俯首微笑看進她的眼。

  「醉得好像看見天上的星星全掉下來,又好像整座城市都在放煙火。喝醉的感覺不錯耶!不過幸好我沒醉到不省人事……希藍,我好快樂……」方安淇的手貼上他停在她額頭上的手,滿足歎息。

  「我喜歡你叫我從前的名字,讓我想起以前我也曾經很快樂。」

  「曾經很快樂啊……那你現在不快樂嗎?」她輕輕笑問。

  「現在也快樂,因為你在身邊。當你不在的時候,我感覺不到快樂。」

  「可惜我不能二十四小時都陪著你……」

  「沒關係,現在這樣我已經很滿足了。」他躺下來,貼靠著她。

  「你現在真的快樂嗎?」他們右手左手交握,騰在半空愛撫彼此的掌心。

  「真的快樂。」安東由衷的說,接著取笑她可怕的歌聲,「連聽你五音不全的歌聲也很快樂。」他想她醉了,今晚的對話她大概不會記得太清楚。

  「我跟安哲、安沁去唱過一次KTV,那次之後我就成為他們的拒絕往來戶。安哲說,只有聖人能忍受我可怕的走音。希藍,你一定是聖人,回來的路上我一直唱歌折磨你,你還是對我笑……」

  她笑臉盈盈側轉過身,空著的另一手撫摸安東的臉頰,原來躺平的他也側轉向她。

  「我不是聖人,我只是愛你的人。如果沒有愛,你應該已經被我扔進太平洋。」安東老實說。

  「我們這裡,直接扔台灣海峽比較近,你想把我扔進太平洋還得開上好長一段路,多不划算啊……」

  安東低笑出聲,覺得她可愛透了。

  「你確定你醉了嗎?方向感還滿清楚的嘛。」他捏著她小巧直挺的鼻子。

  「我當然醉了,得喝醉才能亂性啊!我說過,我要跟你酒後亂性的,你忘了嗎?整間居酒屋的客人替你鼓掌加油耶。」她不忘提醒他。

  「安淇……」安東心跳加速,試著調整呼吸道:「我不想在你喝醉時……萬一你隔天醒來後悔……」

  「我還沒醉之前就決定的事,怎麼會後悔?希藍,你幫我嘛,我們來一次酒後亂性……」

  「你確定?你現在……清醒嗎?」

  「確定、很確定。我是七分醉三分醒,保證明天醒來什麼都記得,所以你愛我要溫柔一點……我會怕……」

  「你也是……」第一次嗎?他真的不想在她喝醉時亂性,萬一是她的第一次,她沒想清楚……

  「我不是處女喔。」她語氣輕快得過分,安東沒能聽出她話中的異樣。「我只是太久沒做,會緊張啊……」

  「安淇,你要不要等清醒的時候……」他仍想勸她。

  「我不要、不要,我現在就要酒後亂性,我不管你了!」方安淇趁著醉意耍賴,她起身坐在床上,拉下連身裙背後的拉鏈,雙手一拉,上半身轉瞬間暴露在空氣裡,她穿著黑色蕾絲胸罩,那稀少的黑色布料緊托住她胸前兩團雪白的圓潤。

  安東毫無防備,眼色立刻變得炙熱沸騰,他壓抑著,嘴角揚出一抹無奈又寵溺的笑。

  他的安淇,想做什麼事誰能阻擋呢?

  他索性手撐著頭側躺,模樣有些慵懶,事實上,他全身像著了大火,炙熱到足以沸騰冷水。他得努力壓抑克制奔竄的情慾,否則他會直接撲倒她,哪裡找得到一絲理智對她溫柔?!

  他另一隻手在她光滑的右肩肌膚上溫柔地碰觸,聲音略微低啞道:「你非要酒後亂性?」

  「對!非要不可!」

  「我想知道你有多大的決心……」他輕笑,話中有一兩分挑釁。

  下戰帖是嗎?誰怕誰!

  方安淇二話不說褪去連身裙,全身上下只剩成套內衣褲,黑色蕾絲花邊裹覆著重點部位,那些花邊此時顯得妖嬈又煽情。

  她伸手要解背後的胸罩扣,安東抓住她的手,忽然感覺到她整個人變得僵硬。

  他的安淇……是真的很緊張啊。

  他扶她躺下,翻身疊上她,雙手撐在柔軟的床上,減輕她身上的重量。

  「你不用害怕緊張,不管任何情況,你隨時喊停我就會停,相信我……」他低聲安撫,並輕輕地在她光裸的肩印下一個吻。

  方安淇撐著笑,心一半緊繃、一半被他哄得柔軟了。

  「真的可以隨時喊停?」她有些可憐兮兮地問,後悔自己還喝得不夠醉。

  「可以,我保證只要你不願意,我馬上停……」安東最後一絲理智感覺到好像哪裡不太對勁,但他沒去深思,因為百分之九十的心思全跌進情慾深淵中,剩下的百分之十則準備隨時要踩煞車。

  「不要,我不要你停,我今天一定要酒後亂性……」她應該再多喝幾杯小米酒的。

  「真拿你沒辦法,方安淇……你是我的剋星……」說著,他低頭吻住她。

  她在安東的親吻裡放鬆下來,她的緊繃一寸一寸向後退散。他順著她的頸項蜿蜒而下,隔著薄布料,親吻她甦醒的蓓蕾,他聽見她的低吟,親吻繼續下移。

  他不急著褪去她身上那兩件薄布料,用吻拜訪她的神秘花園,隔著那層蕾絲,他的溫熱透進布料,他的舌在上頭探索,他的雙手溫柔尋找她的敏感處……

  方安淇喘著氣,緊張或者恐懼都離她越來越遠,閉上雙眼,她的世界下起燦爛的流星雨,她模糊昏亂地想,她的身體……也好喜歡他。

  她知道安東喜歡從前的自己,以後,她只喊他以前的名……

  「呵……」她吐著氣,因為他的指尖撥開了蕾絲底褲,碰觸到她,那強烈的感覺,像遭逢了小小電擊,一陣酥麻倏地從腹部竄上來。

  他沾取她溫熱潮暖的滑潤,在蕊心上揉捻,他聽見安淇更強烈的低吟,溫柔地覆上唇,讓熱燙的舌加入撥撩她情慾的遊戲裡。

  她被他親吻得不斷低回吟哦,她的身體只剩下原始慾望,一股從深處而來的疼痛,讓她渴望他……

  她的身體不想再承受更多撩撥,她想擁有他,真切擁有他!她輕推他,起身,動手褪他的衣物。「我要你……」

  安東不再猶豫,幫著她一起褪去全身衣物,他的身體早已如滿弓的箭弦,繃緊吶喊著想佔有她。

  光裸的他緩慢褪去她身上僅存的單薄衣料,他們裸裎相對,她看著體態結實、線條美麗的安東,他漂亮和彷彿是座藝術雕刻品……

  她的指尖輕觸他的胸肌,不禁歎息。

  她的唇迎向他,舔吻著他低語,「現在要我……」

  安東溫柔的讓她躺在身下,他的慾望抵住她的柔軟,她似乎又緊張了起來,他親吻她的眼、她的眉、她的唇瓣、她的耳窩,感覺她又柔軟下來,才極其緩慢地一點一點探進她的身體……

  她閉上雙眼,攀住他,溫柔的希藍.尤命,在他們相擁而眠的第一百一十三個夜晚,完整了她。

  安東在她的身體裡,用溫柔的力量愛她,他們擁抱、親吻,在愛裡奔向高潮頂峰。

  這一夜,恐懼的方安淇不再恐懼,她的傷,在希藍.尤命的溫柔裡休養、縫合,緩慢走向療愈,在愛的大潮來襲後,她滿足、歡樂又感傷地落下淚來。她終於完完全全屬於希藍.尤命了……

  她真的好愛他,不只她的身體好愛他,她的靈魂也深深愛著他。

  「我愛你……希藍.尤命,永遠永遠愛你。」她低語。

  「我愛你……方安淇,永遠永遠愛你……」安東緊緊擁抱她,清晰的理智回來,他忽然領悟,愛的力量強大,他今生今世……

  不!他永生永世都不想失去方安淇。

  ※&*※&*※&*

  五星級飯店餐廳獨立包廂裡,一張圓桌坐了安浩慶、安德仁、安德仁的妻子蔡瑜芳、安東,富洋建設董事長歐凱億、夫人李茹芳、千金歐芷嵐,這場由安浩慶做東的飯局,準備談兩位年輕人的婚事。

  歐芷嵐有些坐立難安,出發之前,她被父母再三耳提面命,無論如何得抓住安東,順利完婚。但她很懷疑,那男人她能掌握得了嗎?

  瞧他,人是坐在她旁邊,卻明顯心不在焉,頻頻看著手上的腕表。

  這飯局已經進行了一半,安浩慶、安德仁與歐凱億夫婦聊得十分熱絡,他們兩個當事人卻從頭到尾交談沒超過三句話。

  安東只在開頭簡單跟她說了句,「你好。」

  用餐其間,問了一回,「還要不要果汁?」

  她點頭說好,安東幫她倒上八分滿的果汁,她低聲對他說:「謝謝。」他有禮但顯得淡漠的回她一句,「不客氣。」

  接著,掌握局面的長輩們已經在聊天也許讓他們去青樺拍婚紗,空運華裔設計師Vivian Wang的婚紗來台,聊著該怎麼把婚禮辦得豪華盛大……

  安東漠然地聽著,吃了七分飽,放下碗筷,彷彿長輩們聊的事全與他無關。

  八點半了,陪吃陪喝兩小時已經是他的極限,他對安浩慶說:「爺爺,所有事讓你們決定,我完全沒有意見,我有事要先離開,大家請慢用。」

  說完,他起身拉開椅子,擺明沒將其他人放在眼裡。

  安浩慶忍耐地看他,要不是安東在集團四十週年慶的活動帶著那個小插畫家現身,還在大庭廣眾之下公然熱吻,弄得傳言四起,連准親家都風聞,他也不會急著開這場飯局。

  離安東滿三十歲還有大半年呢!他本想等孫子滿三十歲,升他當執行長特助,開辦籌備婚禮,預備再歷練他兩年就讓他接班。

  他根本沒料到一向聽話乖順的安東,竟突然談起戀愛來,不只以公司名義給那個小插畫家高額版權金,近四個月來,還天天往那女人的住處跑,這讓他不得不擔心。為免夜長夢多,他決定先讓安東結婚。

  「有什麼事比終身大事更重要,你非得在這時候離開?」安浩慶沉聲質問。

  「是利益重要,還是我的終身大事重要,我想大家比我更清楚,既然是各位的利益,我在不在很重要嗎?」

  「你!」安浩慶氣得說不出話來。他乖順的孫子十五年來第一次忤逆他,這讓他又驚又怒……又怕。

  安東是安家目前唯一真正有能力的接班人,他是真心寄望靠他的能力壯大遠盛集團,事實上,安東也是他唯一能寄望的人。

  他的兩個兒子都不成材,他心知肚明,原以為祖宗庇佑,讓他安家後繼有人,而且是個極為優秀的人才,又乖順聽話,怎知竟會讓一個女人壞了大局?

  安東只看了安浩慶一眼,便泰然自若走出包廂,眾人一陣尷尬沉默,沒人再出聲攔他。

  歐芷嵐被母親暗暗推了一把,連忙起身,追出了包廂。

  安東的腳步大又急,因為在等電梯,她才終於追上他。

  「安先生……」她喘了喘氣喊他。

  「有事?」剛才的安東還頂著有禮的面具,現在則是完全的冷淡。

  「對不起,我們能不能談談……」歐芷藍其實很怕他,從第一次見面就怕,她想不通,為什麼當初他會答應娶她?

  他們相親那年,她才剛從大學畢業,二十二歲的她跟二十五歲的他初次見面,回想當時,她看著安東的眼,充滿野性的光芒,彷彿看見山野裡的狼,讓她畏懼又恐慌。

  她當然知道他們的婚姻毫無情意可言,純粹是為彼此的商業利益結合。她是獨生女,只能聽從父母的安排。

  相親過後,他們舉行過簡單的訂婚儀式,她成了他的未婚妻,但身為他的未婚妻,四年多來,她見安東的次數少得可憐,五隻手指頭就能數得出來。

  她其實是打骨子裡畏懼他,安東既冷漠又無情,從剛才他對他爺爺的態度就看得出來他可以多無情,她真的很怕他……

  安東神色漠然地瞥她一眼,電梯門打開,他走進電梯,歐芷嵐跟進來。

  「我只問你一個問題,剛剛你都聽到也看到了,你還是要嫁給我?」

  「我們已經訂婚了,我當然……期待……嫁給你……」她的聲音幾乎在顫抖,但她不能讓父母失望。

  「那我們就沒什麼好談的了。」電梯抵達地下停車場,安東走出電梯。

  「安先生,你不會毀悔吧?」歐芷嵐鼓足勇氣才問出口。

  「你只會得到一個準時出席婚宴、只願挪半小時跟你拍婚紗的丈夫,這樣你也無所謂嗎?」安東冷冷地反問。

  這一剎那,他真希望這位千金小姐有骨氣點,甩他一個巴掌,大聲說「我不嫁」。

  「我沒關係……只要能跟你……結婚……什麼都沒關係……」她卻不敢看他。

  安東狠狠瞪她,「隨你!」

  說完,他頭也不回走開了。

  悶熱的地下停車場,歐芷嵐無措地在原地呆杵好半晌,心中只想著——

  他願意娶她?意思是這樣嗎?

  ※&*※&*※&*

  安東站在方安淇的住處門前已經好一會兒了,鑰匙被他握在掌心,心情糾結的他,思緒飄忽,理不出頭緒。

  他要娶歐芷嵐,要親手讓安德仁垮台,同樣的話,他第一千次告訴自己。

  他想起跟安淇到台東度假的那個週末夜晚,他們後來聊整個通宵,他攬著包裹薄被單的她,靠著飯店露台邊牆,聊到天色透亮。

  他告訴安淇為什麼他一定要娶歐芷嵐。

  當時,她靜靜聽完,笑著對他說:「你放心,我一定不會到你的婚禮上搗蛋。如果你看得起我,發喜帖給我,我還會包個吉利數字的紅包,祝福你跟新娘幸福美滿,8888,你覺得怎麼樣?夠不夠意思?」

  他曉得,她是真心的。

  如果他真給她喜帖,安淇一定會參加喜宴,也許找安哲陪她一塊兒,送8888的紅包祝福他。

  這時候站在她住處門外,安東光是用想的,都難以忍受!

  他的安淇愛他,她說過永遠、永遠愛他,而他,也說過同樣的話。

  安東發現自己沒辦法轉身與愛背離,去娶歐芷嵐。

  他母親與他愛的方安淇,在他腦袋裡拔河,他想起十歲母親溺斃時的傷痛,想起外祖父撒手人寰時緊纏他的絕望……

  現在的他,卻要面對可能沒有安淇的生活,他想像安淇以後一個人過,儘管她笑著說她都想好了,要到安養院度晚年……他的心又酸又痛,快不能呼吸!

  恨一個人很難,為了平撫那些恨,他花十多年時間不愛任何人、沒辦法快樂,為唯一目標不斷努力裝備自己。

  而現在愛來了,明明白白告訴他,愛一個人也難,要他放下辛苦十幾年的唯一目標,他真的……做不到……

  安東站在大門前發怔,不明白他怎會走到這種無法將愛緊握又無法把恨放手的兩難窘境?

  唰!大門忽然打開,他驚了一下,門內的安淇也呆了呆。

  「你來了?我以為你今天不會來。」她笑說。她知道安東今晚的飯局,大概是要談婚事吧,他下午在電話裡有約略提到。

  「……」安東張口,卻不知該說什麼。他搖搖頭,沉默幾秒後問:「你要出去?」

  「對啊,我本來想煮晚餐,可是洗手槽不知道什麼時候掉了一顆糖,螞蟻來搬,搬好久都搬不走,我沒辦法洗菜。安哲、安沁剛打電話給我,說要去吃宵夜,我想你要談結婚的事,一定會談得很晚,今天應該不會來了……」

  方安淇的語氣輕快,臉上是盈盈的笑,沒有絲毫不開心的樣子。

  安東聽著她說,看著她笑,心卻好像被人拿刀切割,一抹一抹地痛著。

  他狠狠將她抱進懷裡,臉埋在她的頸間,聞她身上的香氣。「對不起……」

  「你沒對不起我啊。」方安淇被他的力量鎖得有些痛,但她低聲想安撫他。她曉得溫柔善良的希藍,現在大概很內疚。

  「希藍,我們已經都說好了不是嗎?根本沒有誰對不起誰,你不要想太多。你沒有對不起我,真的!對不起我的,是那群小氣的螞蟻,害我沒吃晚餐。」唉,不好意思,她只能嫁禍給螞蟻了。

  事實是,晚上六點多,她拿了把青菜站在洗手槽前,嘴裡吃著糖,想著希藍應該已經在享用大餐,想他跟未婚妻也許正有說有笑,她覺得口裡的糖怎麼吃都不甜,索性吐在洗手槽。

  她繼續想像,任由想像在心頭釀酸,也不知想了多久,沒吃完的糖招來螞蟻大軍,她不敢再殺生,反正也沒多少胃口,乾脆不吃晚餐。

  安東鬆開方安淇,摸她的臉說:「我幫你把螞蟻處理好,我們一起去吃宵夜。」

  走進屋,安東拐進流理台邊,看見黑螞蟻群包圍一顆糖。

  他伸手打算夾起糖果扔進垃圾桶,方安淇趕忙貼在他身旁制止。

  「不要啦,你會夾死可愛的螞蟻。」

  「他們害你沒吃晚餐!」安東冷冷的說。他真正想做的是,把螞蟻大軍殺光光。

  「沒關係啦,反正我們都要去吃宵夜了。別管它們,等它們吃完糖果,就會散了。我們快走……」她背包裡的手機開始唱歌。「一定是安哲、安沁在樓下等太久不耐煩了。」

  「你連螞蟻都不敢殺,以後怎麼辦?我沒辦法讓你一個人……」安東說完話轉出套房,無法再繼續看著她,現在的他心亂如麻。

  「我不是不敢殺螞蟻,只是不想再造殺孽。希藍,我一個人會好好生活,你不要擔心。」她在他身後如是說。

  安東沒回頭,筆直朝電梯走去,她的話完全無法安慰他,只讓他心更痛。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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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0-3 00:20:43
第七章

  婚宴決定在安東三十歲生日,八月十三號星期六晚間舉行。

  距離這個日子,不到兩個月了。

  安浩慶不斷催他跟歐芷嵐先到戶政登記,可每回都讓安東拒絕,表示等婚宴結束再登記也不遲。

  安浩慶越來越沒把握能夠駕馭他這個優秀的孫子,偏偏他所有寄望都在孫子身上,他有不好的預感,覺得外頭那個女人會害他失去孫子,在沒確認安東跟歐芷嵐的婚姻關係前,他無法放下懸在半空的心。

  上星期安東昇任集團副總經理,人事命令發佈下來,他立刻更換了辦公室,安東原以為自己會有絲高興,至少距離目標他又更近了一些。

  可惜,一絲一毫欣悅也沒有。現在的他離接班位置已經不遠,感覺卻十分痛苦……昨天,安淇還笑著問:能不能發張喜帖給她?

  她怎還能笑得出來?怎能若無其事問他,他跟新娘準備去哪裡度蜜月?

  婚紗在青樺拍的,他只肯拍五組,半個小時過去,他立即走人。

  蜜月,長輩們送他們馬爾地夫豪華蜜月十五天行程,他懷疑自己能忍受跟歐芷嵐相處超過二十四小時!十五天,日子到底要怎麼過?!

  安東呆望著掛在辦公室牆面上外公的蒼勁字跡,半晌,他又呆望起安淇送他的手繪插畫,想著安淇聽到他跟歐芷嵐要去馬爾地夫度蜜月的表情

  她笑得燦爛,又帶了些羨慕說:「我在電視上看過,馬爾地夫很漂亮喔,去那裡度蜜月好棒。」

  安淇臉上的笑很真誠,卻刺得他眼睛發痛,幾乎流下淚。

  時間無情,推著他往前走,每天都要摟著方安淇才能安穩睡覺的他,不曉得未來該怎麼辦?

  他不想失去她,卻也沒辦法求她留在他身邊,他不能委屈她當個見不得光的第三者……

  叩叩叩!敲門聲敲斷安東的思緒。

  他試著振作起精神出聲,「請進。」

  門被打開,看見安浩慶,他起身。

  「爺爺。」他招呼,多半猜得出安浩慶到公司找他的用意。

  安浩慶朝他點頭,關上辦公室門,對他說:「到沙發坐,你陪我聊聊。」

  「爺爺,我的決定不會更改……」他不可能提前跟歐芷嵐登記結婚。

  「坐下吧。」安浩慶說著,在沙發坐下。

  安東走過來,在他對面落坐。

  「你說,要怎麼樣你才肯跟芷嵐先登記?」安浩慶不厭其煩地問。他決定親自到公司找安東談,是因為到現在,安東一樣每天往那個小插畫家那兒跑。

  「有必要急在這一兩個月嗎?婚宴日子很快就到了。」他回答的語氣冷淡。

  「你的心全在那個插畫家身上,你以為爺爺不知道嗎?說吧,你想要什麼,怎麼樣你才肯先登記結婚?」

  「把安德仁從爺爺的遺囑中剔除,明天就讓我正式接班,如何?」安東兩腿交疊,冷漠提議。

  安浩慶今年年初已先預告遺囑,安德仁、安德文將分別繼承他百分之二十五的遺產,安東則可繼承百分之五十。

  「安東……他是你爸爸!」安浩慶生氣,他沒想到他們父子倆心結這麼深。

  「爸爸?哼!我從沒承認過他。」

  「早晚遠盛集團都是你的,你比德仁優秀太多,爺爺已經決定將大半財產給你,這樣還不夠嗎?」安浩慶忍不住提高聲音。

  「夠?你以為我要的是錢嗎?錯了!我要的是安德仁一敗塗地、一無所有,如果可以,我甚至想送他進監獄吃牢飯!這十五年來,我拚命樣樣第一、甚至答應娶歐芷嵐,為的全是扳倒安德仁!這樣爺爺懂了嗎?」

  安東緊繃又壓抑的情緒突然潰堤大暴走,他幾乎是用吼的吼出他的心聲,辦公室陡地陷入一片沉寂,他起身踱到窗戶前。

  「到底為什麼?他再怎麼說也是你父親,你不能給他一條活路嗎……」

  「父親?!他不配!他是禽獸,他強暴女人,隨便玩玩後扔下錢就走人,那種人不配當我父親!」安東轉過頭,怒瞪著沙發上的安浩慶,控制不住又吼道,理智要他停止,但潰堤情緒讓他生出玉石俱焚的念頭,突然間,他有強烈豁出去的恨意想發洩。

  「……我媽媽在我十歲那年淹死,你知道為什麼嗎?只因為電視新聞報道安育昂吸毒過量死亡,她想起安德仁,怕他找上我,她一整天恍恍惚惚,才會不小心掉進湖裡。外公受不了失去女兒的打擊,沒多久也中風去世!」

  「我為什麼要給那只禽獸活路?誰在乎過我媽媽、誰在乎過我外公?他們是真正愛我、在乎我的人,卻被安德仁害死!」安東滿腔奔騰的怒火,燒熱了四周的空氣。

  安浩慶被安東暴走的情緒、狂吼的話語給徹底驚呆了!

  他太震驚,完全做不出反應。空氣裡,安東的怒火彷彿還餘波蕩漾,劈啪作響。

  「爺爺……也是……愛你、在乎你的人……」一張老臉轉紅,尷尬的說。

  「愛我、在乎我?呵!」安東諷刺地笑,狂怒發洩後,他語氣冰冷的說,「爺爺是不得不,因為我是安家僅剩的第三代繼承人,因為十五年來,我努力傑出、樣樣求第一。我母親、我外公,才是真正無條件愛我、在乎我的人。」

  「那女人要的只是你的錢!」安浩慶不以為然。

  安東漠然地看了他一眼,轉向窗戶,沒再說什麼。

  沉默扎得安浩慶心慌。半晌過去,他掙扎開口,「縱然你爸爸有千錯萬錯,但到底他還是你爸爸。你今天能擁有這些……」

  「我不稀罕擁有這些!如果能讓我母親、外公回來,我願意拿現在的財富交換!爺爺,請你回去吧。你的遺囑名單不可能剔除安德仁,不可能讓我明天就接班,正如我不可能提前跟歐芷嵐登記,我們沒什麼好說的。」

  「你能不能……原諒你爸爸?」安浩慶氣弱地問,此刻的他已經不奢望安東提前跟歐芷嵐登記結婚了。

  「不能。」安東語氣淡淡的。「不過,從今天開始,爺爺可以開始求老天爺,到你駕鶴西歸前,讓我還聚不足能力扳倒安德仁。手心手背都是肉,這道理我懂,骨肉相殘的戲碼太血腥,確實不適合老人家。」

  在他淡漠的口吻中,包裹著殘酷的氛圍,「只不過,你向老天爺請求,老天也不一定理你 爺,那種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絕望,我十歲那年就嘗過了。」

  安浩慶吃驚得張大嘴,發不了聲。他的孫子……最最讓他驕傲的孫子,是不是連他一塊恨了?!

  他久久才閉上嘴,模樣像是受了沉重的打擊,這片刻看他,有如瞬間老了十歲,原本中氣十足的老人家,現在完全地氣虛了。

  「你根本不在乎爺爺,是不是?」

  「爺爺掌握著我能否扳倒安德仁的最大關鍵,我怎麼可能不在乎?不在乎的話,我不必辛苦十五年,只為讓你接納我。」安東淡淡地笑說,他始終沒有轉過身看安浩慶一眼。

  「既然我掌握最大關鍵,你為什麼跟我說這些……你不怕我反過來剔除你的繼承權,不讓你接班!」

  「很簡單,我不想再一個人痛苦了。兒子跟孫子,爺爺,你選一個吧!」安東終於轉過身,笑笑地看著他。

  「從今天開始,大家都別貪想過好日子,爺爺選擇孫子,就保全不了兒子,安德仁別奢望過高枕無憂的生活;假使爺爺選擇我,為了扳倒那只禽獸,我願意放棄我深愛的女人,娶歐芷嵐,不管怎麼樣,我不怕。」

  安浩慶無言以對,他費力站起,人還處在極度震驚中,身子顯得有些顫抖。

  他對安東點了點頭,表示明白他的意思,然後步履蹣跚走出辦公室。

  把沉重擔子丟給一個老人,安東並不覺得光榮……辦公室門輕輕關上後,他羞愧地歎氣,跌坐回辦公椅,將臉埋進掌心。

  今天,他是個失常的戰敗逃兵,是個在愛恨糾纏裡快要絕望的人,因為找不到兩全其美的出路,只能坐困愁城。

  ※&*※&*※&*

  倒數第四個夜晚,星期一。

  安東跟方安淇坐在木頭地板上,她買了張折疊小方桌,桌上放著外送來的龍蝦舞色拉披薩、一瓶可樂、一桶辣雞翅。

  她啃著雞翅,一副津津有味的模樣,她已經啃完三支雞翅,吸吮指頭,給自己倒了一杯可樂,望向希藍,想問他要不要加可樂,這才發現,他一片披薩拿在手裡,完好如初,杯子裡的可樂還滿著。

  「你不餓嗎?還是不想吃披薩?」她困惑地問。

  直盯著桌面發呆的安東,聽見安淇的聲音才抬頭望向她,他微笑搖頭,張嘴咬了一口披薩。他答應過安淇,到婚宴舉行前一晚,最後這段日子,每天都要快樂。

  安淇把這幾天的晚餐全安排出來,星期一吃披薩、星期二他們要去吃超大漢堡、星期三吃超大牛排、星期四最後一個晚上,在家吃安淇親手準備的燭光晚餐,內容不詳,安淇說,到那天他自然會知道……

  「希藍,你給我一張喜帖嘛!」安東說過,沒有喜帖邀請,會被保全擋在宴會廳外頭。

  他依舊搖頭,果決地數不清是第幾百次拒絕安淇。迅速吃完披薩,他伸手拿取硬紙盒裡的最後一片,然後倒滿可樂,又喝半杯,始終沒有說話。

  「希藍,你不要這樣,我們商量一下咩。」方安淇軟著聲哀求,她挨到他身邊磨蹭他。

  安東手上最後一片披薩咬了兩口,剩下大半,被他用力扔回硬紙盒,他開口,卻沒有絲毫情緒,「吃不下了,走吧,我們去坐摩天輪。」

  喝光可樂,他收拾小方桌上的殘食。

  方安淇端著自己的杯子,默默將可樂喝完。她的眼眶有些許可疑的紅,喝完可樂,安東也收拾完小方桌,將桌子折疊收好。

  她拿杯子到洗手槽,打開水龍頭,嘩嘩水聲作響,杯子滿出水,不斷地流,她低頭,看杯子在水龍頭底下不停溢水,眼睛卻越來越刺痛。

  安東走來,關了水龍頭,拿走她的杯子,從她身後抱她,雙手環在她胸前,溫熱的水滴落在他手臂上。

  他歎口氣,低聲道歉,「對不起,都是我不好,別哭……」

  「我保證我不會搗蛋,為什麼不讓我去祝福你?我只是……」

  「那根本不是值得祝福的事!你明明知道,為什麼非去不可?!」

  「我只是想看……你當新郎的樣子,而且,我是真心希望你能幸福……」

  「沒有你,我不會幸福,不可能會幸福!你不懂嗎?安淇,拜託你別去。」

  「可是我想去啊,我想讓這段關係劃下完美句點,你不能幫我嗎?」方安淇哽咽問,親眼看他成為別人的新郎,她的心就能死得透徹吧。

  安東沉默……完美的句點?他們分開,哪裡完美?!

  安淇想要一個完美句點,他還能怎麼拒絕?

  「好,星期四我拿給你。」

  「謝謝你、謝謝你!」她轉向他,環緊他的腰。

  安東摟住她,重重的歎息,到最後,他仍是拿她沒轍。

  「去吧,你不是想坐摩天輪?」

  方安淇的眼淚來得快也去得快,她脫離安東的懷抱,笑應著,「對啊!」她奔去拿相機,又轉回他面前,晃了晃相機說:「要跟我照相喔。」

  安東看她微紅的眼眶,心頭很不捨。

  「安淇……」他想求她繼續待在他身邊,他幾乎要開口了。

  「什麼事?怎麼不說了?」她昂頭,眼底已無淚光。

  安東搖搖頭,沒說。

  「你希望我繼續待在你身邊嗎?」她其實很懂他。

  安東愣住,沒想到她料中他的心思。

  「希藍,我已經從你身上得到太多幸福,不能再偷屬於歐芷嵐的幸福,老天爺會重重罰我。雖然你說你不愛歐芷嵐,但人心是軟的,我看過新聞播你們的婚紗照,她長得很漂亮,看起來人很好,相處一段時間後,愛上她應該不難,你們一定能過幸福的日子。」

  「我不會愛她……」安東想反駁,卻被她搗住嘴。

  「別把話說那麼絕,愛很難說的。一開始你也不想愛我,不是嗎?你不需要覺得虧欠我,這一年多我過得很快樂,我完整擁有希藍的生命,很滿足了。我先前認識的安東,屬於遠盛集團、屬於歐芷嵐,請你把想做的事好好做完,我希望你能平復心中的恨,未來跟歐芷嵐幸福的過日子。」

  「那你一個人怎麼辦?我真的沒辦法……」他眼底痛苦滿溢。

  失去她,他不相信幸福會降臨。

  「我說過了啊,你別擔心我。如果我夠幸運成為有名的插畫家,賺一大堆錢,我就幫自己蓋棟漂亮的花園別墅,請菲傭、養只大狗。如果不夠幸運,賺的錢不多,我也會存下足夠的錢,晚年住到安養院。」

  「我幫你蓋房子、請菲傭,買只你喜歡的大狗……」安東打斷她。

  「不、不、不,」她用力地搖頭,「人要有目標才會活得有衝勁啊,你幫我達到目標,那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我不要。」她謝絕金援。

  「安淇--」

  「別說了。我們去坐摩天輪吧,我要跟你拍很多照片!你答應過我,剩下這四天,要陪我快樂的過,我們都別再去想那些奇奇怪怪的事了。」方安淇拉著安東往外走,不讓他繼續說下去。


  星期四晚上的神秘燭光晚餐……

  小方桌上,根本沒多少食物,兩份生菜色拉、起司三明治,一瓶顏色漂亮的粉紅水果酒。

  方桌的中央,躺著二十公分高,約莫三、四十公分見方的禮盒。真正神秘的是那份繫著漂亮綢緞帶花的禮盒,希藍答應她,蜜月回來後才拆開……

  方安淇眨了眨眼睛,像是做了一場好長的夢,窗外天已經透亮,她不記得昨晚自己翻到幾點才睡著,吵醒她的,是響不停的門鈴聲。

  她坐起身,摸摸床邊的空位,從今天起,睡過這張床的希藍,不會再來了。

  昨晚,他們喝光水果酒,希藍抱著禮盒,守信用地在十二點整離開。

  他站在門前與她吻別,什麼話也沒說,他們之間,已走到不需言語的地步。

  門鈴繼續響個不停,安淇揉揉發酸的眼睛,準備開門,她望見小方桌上一份設計雅致的喜帖,柔和的粉紅熨燙著金邊花紋。

  她對著喜帖笑了笑,彷彿是對希藍笑那般溫柔。

  吵死人的門鈴沒斷過,她歎口氣,受不了地快步走向門,打開,外面站著憂心忡忡的安哲與安沁。

  「我們以為你想不開,快嚇死了!」龍鳳胎異口同聲說完。

  方安沁語氣轉為溫柔,探問:「姐,你沒事吧?」

  「我哪可能想不開?你們忘記了啊,我恨不得像吸血鬼永生不死。想不開?呿!我又不是腦袋燒壞了,我只是結束一場戀愛。」方安淇送給弟、妹各一個白眼,「你們幹麼那麼早來?我們不是約中午吃飯?」

  「早?!現在已經十一點半了耶。」方安哲說,明顯露出擔憂神情。平常習慣六點早起的她,居然不知道都中午了。

  「喔。」她搔搔頭,淡淡應聲,「大概是昨晚睡不好,沒想到醒來已經中午。進來吧,等會兒我煮泡麵一起吃。」

  「你約我們吃中飯,是要煮泡麵請我們?」弟弟忍不住怪叫。

  「是啊,不然你以為是大餐啊?我櫃子裡還剩下幾包泡麵,冰箱剩一把青菜、兩顆蛋、一些火鍋料,我們三個人吃剛好。」

  「早知道要吃泡麵,我就不來了。」他嘀咕抱怨。

  「我煮給你們吃就不錯了,以後你想吃還吃不到呢!」方安淇懶得理他,邊說邊走進浴室,「你們坐一下,我要刷牙洗臉。」

  方安哲、方安沁被她那句「以後想吃還吃不到」給嚇傻了,兩人面面相覷,走到木質地板坐下來,正想壓低聲量商討怎麼安慰姐姐的情傷,卻同時看到小方桌上的喜帖。

  方安哲打開喜帖,看見刺目的婚紗照,一把火氣立刻上來,正打算撕毀喜帖,卻被含著牙刷、滿口泡泡的方安淇搶下。

  她瞪他,寶貝地拿著喜帖回浴室,幸好她剛才想起喜帖放桌上,趕緊衝出來。

  「爛男人!我一定要去揍扁他!」方安哲氣憤不已。

  「我覺得你應該打不過他,他比你高大。」方安沁實事求是的說。

  「打架是看拳頭,不是看身材。」他怒瞪雙胞胎妹妹。

  「拳頭跟身材,難道不是成正比?」安沁輕聲反駁,他們兩人平時習慣把鬥嘴當娛樂。

  「嗯,我可是跆拳道黑帶。」

  「說不定安大哥也是跆拳道黑道,他看起來很會打。」

  「安大哥?你到現在還喊他安大哥,有沒有搞錯?他把姐害得這麼慘!」方安哲氣得音量飆大。

  「唉唷,我一時改不過來嘛,反正跟安東打架,你不一定打得贏啦。」但她在語氣上退讓了。

  「你幹麼胳膊老往外彎?」他就不信揍不扁那個爛男人!娶別的女人,還敢送喜帖給前女友,沒有比他更爛的男人了!

  「我沒有,我只是習慣說實話。」方安沁回瞪他。她早對雙胞胎哥哥的凶狠樣感覺麻痺,一點威脅力都沒有。

  「我要去扁那個爛人,你要不要一塊去?」

  「去幹麼?我又不會跆拳道。」

  「我去打人,你去罵人啊!」

  「你能保護我?我不會被打吧……」方安沁上下打量他,懷疑他的身手好到足夠保護她。

  「你們夠了沒啊?」方安淇倚在牆邊,雙手環胸,不知聽了多久的對話。「誰都不准去打人、罵人!我去煮泡麵。」各瞪弟弟妹妹一眼後,她轉到流理台前煮泡麵。

  半個小時後,三個人吃完泡麵,安淇洗了鍋子、碗筷,泡了一壺冰奶茶,回到小方桌旁,替弟弟妹妹倒了奶茶,然後再倒滿自己的杯子。

  「我以茶代酒,敬你們。你們都長大了,往後要好好照顧自己。」她端起杯子,對著一對弟弟妹妹道。

  雙胞胎互望幾秒,臉色很難看。

  方安沁先開口,「姐,你說你不會想不開……」

  「我有說我要去死嗎?」方安淇瞳眸瞪他們,「快點喝!」

  「你這樣我們哪敢喝啊!」方安哲回瞪姐姐。

  「我不可能自殺好嗎!我只是……要離開你們幾年。」

  「為什麼?!」雙胞胎同時喊問。

  「我幫你報仇,我去揍扁那個爛人!」方安哲說著又想站起身。

  方安淇歎口氣,索性自己先喝了奶茶。

  「搬家公司四點過來,我沒有多少時間跟你們耗。奶茶我先喝,你們要乖,以後要互相照顧,至少五、六年我不會在你們面前出現。」聽到五、六年,雙胞胎微微鬆口氣,那表示姐姐會好好活著。

  「姐,你要去流浪啊?」方安沁緩了語氣問。失戀的人不是想出國,就是想換髮型,看來她姐姐是受傷慘重那一型。

  「沒有。我只是想換個生活方式,不想讓任何人找到我,就這樣。」

  「我們也不能找你嗎?姐,你這樣我會擔心!」身為方家唯一男丁,安哲表達他的不滿。

  「你們別讓我擔心就很好了,不用擔心我。」一句話堵住弟弟的嘴。

  「姐,你……」方安沁開口,卻被姐姐揮手擋下。

  她想還是切入正題吧,再耗下去,天都要黑了。

  「我要講故事,你們專心聽。」

  「喔。」雙胞胎同聲一氣。

  「你們還記得叔叔嗎?」方安淇吐了口氣問。

  「叔叔?」方安沁困惑幾秒,接著說:「我們去國小畢業旅行時,在家發生意外死掉的叔叔嗎?」

  她緩慢點頭,拿茶壺想再倒些奶茶,手卻突然顫抖的厲害。

  「姐,你怎麼了?」方安哲接過茶壺,替她倒滿奶茶。

  方安淇盯著滿杯的奶茶告訴自己,她一定要說才能放下……不管是對弟弟、妹妹、對安東、對那件可怕的往事……她是真的下了決心,要有個全新的開始……

  她要說、她要說……

  「……他不是發生意外,是被我殺死的。」方安淇喘口氣,閉上眼,彷彿如此就能逃避一切,「因為他強暴我,那天是第二次,我不想再有下次,就殺了他。」

  雙胞胎不敢置信,徹底呆住了。

  方安哲還拿在手上的茶壺跌落木質地板,敲出清脆聲響,幸好那壺奶茶剛好倒空了,頓時室內陷入一片沉默,沒人開口說話。

  安淇張開眼睛,看著弟弟、妹妹,眼淚突然控制不住地奔流。

  雙胞胎看見姐姐掉眼淚,沒多久也跟著哭,哭得最淒慘的是方安沁,當事人反倒先收拾好情緒,抹了抹淚。

  「姐,你……」方安沁抽抽噎噎地想問什麼,卻不知該從哪兒問起。她聽到的事,實在太可怕又太驚人。

  「我告訴你們事實,是希望你們明白我為什麼想離開。你們都誤會安東了,他是個好人,他是個活得比我更痛苦的好人,別人不懂,只有我懂他。」

  「姐!你不要幫他說話,他是不是嫌棄你?」方安哲心直口快,想都沒想以他男人的直覺衝口問道。

  奇怪的,那話卻逗笑了悲傷的方安淇,她白了弟弟一眼,溫柔地說:「他不是那種男人,希藍對我……很溫柔,我沒告訴過你們,安東的母親是原住民,他以前的名字是希藍.尤命。」

  雙胞胎見她止住了淚,他們的眼淚也漸漸停歇。

  「屬於別人的是安東,希藍.尤命永遠只屬於我,我真的很愛他。」

  「姐,你愛他,為什麼讓他娶別的女人?」雖然姐姐說他是好人,但方安沁仍有點氣他。

  「這是接下來我要告訴你們的,希藍的母親……」方安淇將安東的故事簡略地說了一回。

  方安哲、方安沁歎氣,沒再說話。

  「安東是比我還痛苦的人,他恨的是他父親,他不能像我一樣,親手殺了對方,再怎麼說那個人終究是有血緣關係的親生父親。」

  「那也不該拿終身幸福去報復啊!」方安哲揚聲反駁。

  她看著弟弟,溫柔地笑。唉……這世上,只有她真正懂安東。

  「希藍跟我原本都是一樣的人,我們根本不憧憬愛情,也不期待幸福,能遇見彼此,只能說是上天對我們最大的仁慈。我愛他、他愛我,真的夠了。」

  「姐,你好不容易遇到真愛,就要把握!」做妹妹的著急地說。

  「我們都把握了啊!我們有好好愛彼此,時候到了,平和分開,沒什麼不好。況且像我這種人,殺人沒償命,讓我太幸福實在沒天理。」方安淇笑笑地說。

  「姐,那個禽獸本來就該死,你不殺,我也會幫你殺了他!」想到姐姐曾受的傷害,方安哲心中氣恨難平。

  「謝謝你喔,你啊,要成熟一點。往後幾年,你和安沁要互相照顧,別那麼愛鬥嘴。」

  「我還是不明白你為什麼要離開?」方安沁理智的問道。

  「因為安東短時間之內不會對我死心。但我希望他跟歐芷嵐能得到幸福。只有我消失,安東才能幸福,他太苦了,應該要過幸福的日子,不像我適合一個人過活。」

  雙胞胎這才領悟,原來他們姐姐有多愛安東……為了安東,她說出了隱瞞多年的可怕事實,只為了讓他們理解安東有多痛苦,安東的痛苦,大概就像他們知道姐姐被人欺負的痛苦一樣深,恨不得將那只禽獸千刀萬剮……

  為了安東,姐姐甚至得暫時拋下他們,只因為她希望安東跟歐芷嵐幸福!

  雙胞胎又氣又痛又無可奈何,他們明白,最苦的人是她。說什麼要快樂的活,都是假的!最不快樂的人,就是姐姐--方安淇!

  她幫安東什麼都想透,就是沒為自己想!

  「姐,你很愛很愛希藍吧?」安哲、安沁異口同聲問道。他們常說出同樣的話,早已不是稀奇事。

  「對。因為怕你們兩個口風不緊,這幾年我不會跟你們聯絡,你們手機號碼不可以改,方便以後我找你們。」

  「姐,你好無情喔!」雙胞胎同時抱怨。

  「拜託,你們已經長大了,又不是還在喝奶!就算在喝奶,我也不是奶媽,你們少給我裝可憐!最後我要拜託你們……」

  方安淇簡單將事情交代完畢,便趕走了弟弟妹妹,要兄妹倆耐心「等候聯絡」。雙胞胎拗不過姐姐的霸道,兩人眼底裝著眼淚,乖乖離開。

  搬家公司準時四點來,不到一小時,十二坪大的套房清得空空蕩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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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0-3 00:21:19
第八章

  是不是愛的力量不夠強大?他才能告別真心愛著的她……

  安東進辦公室,一早打開電腦,左手邊是股市螢幕,右邊是處理公司事務的螢幕,電子信箱開啟後,待簽電子公文郵件十幾封,他一封也沒開啟。

  望著兩邊螢幕沒多處,他旋轉辦公椅,面向玻璃窗,什麼事都不做。

  助理打過幾次電話來催公文,他說了幾回「知道了」,但公文依舊沒簽。中午過去,他還是賴在椅子上動也不動,腦子老轉著同樣的問題——

  是不是愛的力量不夠強大,否則他怎麼離得開她?

  第一次發現安淇連螞蟻都不敢殺,是在某天半夜。

  她醒來說肚子餓,他本想出去買點東西餵飽她,她卻只想吃糖果,他由著她到廚房流理台的儲藏櫃裡找糖果吃,結果去了好半晌,他躺在床上,卻沒聽見任何聲音。

  他起身尋人,就見她站在流理台前,仰著頭一動也不動。

  他走到她身後問:「怎麼了?」

  她回頭說:「有顆糖果掉在外面,可能下午我拿的時候沒注意到,把螞蟻招來了。」

  「把螞蟻趕走就好了。」

  「不行啦,萬一不小心殺死螞蟻怎麼辦?我才不要殺螞蟻……」

  他當場取笑她膽小,連螞蟻都不敢殺。

  她只是淡淡的說:「造殺孽,罪很重喔。」

  後來他幫她拿放在儲藏櫃最裡面的糖果罐,她很開心的吃了幾顆。

  這樣的方安淇……他怎麼忍心離開她?

  安東坐在辦公椅上,覺得自己好似沉入深淵,快要滅頂。

  他的愛,真不夠強大嗎?不夠大到讓他放棄恨?

  天光從明亮轉往昏暗,安東覺得愛與恨不斷在拉扯、擠壓他,他的心幾乎要碎裂。

  叩、叩叩、叩叩叩!

  辦公室門被敲了幾聲,他終於轉過椅背,牆上時鐘已經跳到下午五點三十分。

  「進來。」他說。

  陳劍文手上拿著一隻黑色提袋,走進辦公室,反手將門上鎖。

  他下了很大的決心,才走進安東的辦公室,他等奇跡等得太久,已經放棄奇跡出現,他決定賭一把,也許……還有機會。

  「有事嗎?」他現在跟陳劍文的工作交集不多,安東猜想,他大概是為安淇而來。

  「已經是下班時間了。」陳劍文表示。

  「你想找我談安淇?」安東直問。

  「安東先生,你愛安淇嗎?」

  安東看著他好半晌,就在陳劍文以為得不到回應時,他說:「愛。」

  陳劍文皺眉,想了想又問:「你愛她,卻要娶別的女人?」

  這回,安東只是靜靜的看他,全無回應。

  「安東先生,你一定不知道……我多羨慕你,多希望我是你,是被安淇愛上的人。如果我是你,我絕對不會拋下安淇娶別的女人,我絕不會讓她孤單的獨活。」

  安東沉默,仍是沒給陳劍文絲毫反應。

  「你覺得你瞭解安淇嗎?」面對沒有回應的安東,陳劍文動氣了。

  「……我愛她……知道她……」一個人也能過好日子。、他本想告訴陳劍文的話,這瞬間卻無法說出口。

  他一直這麼告訴自己,沒有他的方安淇,也能過得快樂精彩又燦爛……

  窗外灰敗的天色,正如此刻安東灰敗的心,那些安淇用來安慰他的話,此時竟完完全全無法說服他。

  「你知道她沒有你也能過得很好?!」

  「我不應該相信她的話,對不對?」安東像是自言自語。

  他腦海不斷浮現,安淇站在儲藏櫃前,仰頭盯螞蟻群看的背影,在幽暗微弱的光線裡,她顯得好單薄。

  「安東先生,你根本……不瞭解安淇。我以為你會珍惜她,可是……算了,今天我來,是抱著背叛安淇的決心,我想為她做最後一次努力。」

  陳劍文打開黑色提袋,翻出一本藍色、一本黑色厚筆記本,分別攤開他想讓安東看的頁面,將筆記本放到辦公桌前,才又說:「安淇有寫日記的習慣,她每寫完一本,就把日記本給我,因為我是世上最瞭解她的人。她說,寫完日記,過去好的、不好的,就會全部消失。

  「寫完的日記,她不想再翻看又不想丟掉,只能請唯一信得過的我替她保管。她說過,她信任我,所以不介意我看她的日記。

  「我今天來,是完全背叛了她的信任,你說你愛安淇,我想知道你有多愛?想知道,一旦你瞭解真正的方安淇,你是不是還能狠得下心娶別人?」

  安東厘不清此刻心裡的感覺。安淇把寫完的日記本給了陳劍文,她多相信他甚至不在乎他看她的日記……

  他嫉妒那份信任,甚至懷疑某部分的安淇其實愛著陳劍文。

  眼神複雜的他低下頭看日記,密密麻麻的字體在他眼底流轉、飛掠……

  我十三歲,殺了人。所有人以為那是意外……

  你看到為什麼不救我?我被他強暴了!你為什麼不救我?

  安東震驚、心痛,他飛快地翻開日記,陳劍文的聲音在耳邊緩緩響起。

  「那禽獸是安淇的繼父,安淇告訴我,那天她洗完澡出來,看她繼父彎身拿水果刀,她從他背後衝撞他,他跌倒,刀子剛好刺中心臟……」

  安東從頭翻起,跳入眼的字跡變得模糊,他的眼眶濕熱刺痛,因為日記正對著他述說殘酷的話——

  他像禽獸、進入我的身體、撒裂我……

  十三號星期五,多好的日子,我看見鮮血流出來,痛快地想,他一定會下地獄……

  安東忽然想起第一次見方安淇,他們打算去士林夜市,她說想喝西瓜汁,鎖門時,她聲音輕快表示——

  我喜歡它的顏色像血,如果可以,我想變成吸血鬼,永遠不會死。

  只要不會死,就不會下地獄了。她是這樣想的吧?!安東眼眶發熱、發痛。

  安先生,我這輩子最大的願望是我要很快樂、很快樂地過日子,而且要活得很長很久,所以不想因為別人顧慮太多。

  翻開了日記,他終於將一切串連起來。

  為什麼安淇特別喜歡十三?為什麼她把十三號星期五當成幸福日?

  她在十三歲那年殺了那個禽獸、陳劍文的老家是十三號五樓。

  她親手結束惡夢的那天,正是十三號星期五……

  他總算知道,在台東那晚,安淇聽見他母親被強暴,因而懷了他,當時的安淇為什麼跳起來衝進浴室嘔吐、淋水……

  她並不是突然身體不適,而是想起那可怕又醜陋的記憶。

  難怪她會穿著衣服,直接淋得渾身濕透,事後還說覺得自己很髒……

  那些在當下沒能想通的事,現在他全都懂了。

  安淇根本不快樂!

  她在逃避,臉上燦爛的笑,是裝出來的快樂。

  安東流下眼淚,終於理解她肩上扛的包袱究竟有多沉重!

  他眼角掃見安淇送給他的禮物,那一小幅手繪插圖裡,寫著「痛苦的人,沒有悲觀的權利」安淇將那句話實踐得多麼徹底!

  她竟連他都騙,她根本辦法快樂地活!

  如果她真能像她說的,活得自我,只想追求自己的快樂,她會留在他身邊。她應該要開口,要他別結婚,要他繼續給她幸福、繼續讓她快樂。

  安東控制不住淚水,他想著安淇老是說:「我不是不敢殺螞蟻,只是不想再造殺孽。」

  而他做了什麼?

  竟然將她拋下,打算讓她一個人過活?!

  他的心從沒這麼痛過,那深深的痛,瞬間侵佔了四肢百骸,令他幾乎無法喘息。

  他的安淇……他以為活得精彩燦爛又快樂的安淇……

  他真的給過她幸福嗎?

  當她抱著他說,她很幸福、很快樂的時候,她真的快樂嗎?真的幸福嗎?

  深刻的痛,折磨著他,現在的他必須去找安淇……他再也不要放她一個人,不要她面對整群螞蟻時束手無策、不要她一個人喝西瓜汁……

  如果他能給她幸福,讓她快樂,哪怕只有一點點也好,今生今世他要陪她到最後,絕不再讓她孤單一人。

  要是老天爺沒長眼睛,真讓方安淇下地獄,他也要跟著去!

  安東顧不得陳劍文,起飛衝出辦公室。此刻他唯一的念頭,就是回到安淇身邊。

  情況有些詭異,安哲、安沁站在安淇住處門外,看著他走出電梯,朝他們而去,不過三個人有個共同點——全頂著一雙紅眼睛。

  安東停下腳步,朝他們點頭,「安淇在家吧?」

  雙胞胎相望一眼,沉默搖頭。

  「你們怎麼了?」安東這才注意到,他們兩人眼眶泛紅。「還是安淇怎麼了?」他不禁心慌了起來。

  「姊姊搬走了。」方安沁擤了擤鼻子,哽咽回答。

  「搬走了?」

  「對,她搬走了。都是你,都是因為你,我姊連我們都不要了!」方安哲開口吼道,把氣全出在安東身上,就算姊姊說過安東很可憐……就算他知道,安東真的很可憐,就算他能體會安東的感覺,但他還是怪他!

  要不是安東,他姊姊絕對不會拋下他和安沁。

  下午他跟安沁離開後,回到租屋處,越想越不安心,他們決定回來找姊姊,他們願意保證,絕對不洩漏她的去處讓任何人知道。

  明明是親手足,為了一個男人卻彼此幾年不聯絡,多奇怪!

  萬一她發生什麼事,或碰上需要親人的時候怎麼辦?

  沒想到他們後悔得太晚,來的時候姊姊已經搬走,他們打了房東的電話,房東說下午已經來過,確定房子沒有任何問題,並拿回鑰匙。

  方安哲很氣,他跟安沁為什麼要乖乖聽姊姊的話?

  為什麼沒替姊姊多想想?她總會遇上需要家人的時候啊!

  他跟安沁一定能守住秘密,為什麼要讓姊姊為了安東犧牲這麼大?

  他的姊姊……已經夠可憐、夠可憐的了。

  安東聽見「搬走」兩個字,無法吸收、無法回應,過了好半晌才重新找回自己的聲音。

  「她搬去哪裡?我要找她!」

  「找她?!你都要了娶別人了,你還找她做什麼?我姊姊被你害慘了!我本來以為你是好人,以為你會對我姊很好……結果你——」方安哲還沒罵個痛快,一副想衝上前揍人的模樣,卻被方安沁拉住。

  「好了,姊不要我們怪安大哥,你忘了嗎?」

  「拜託你們告訴我,安淇在哪裡?我有很重要的話要告訴她。」

  「我們不知道,你聽不懂嗎?因為你,我姊姊連我跟安沁都不要了!」

  「我知道你們生我的氣,我來,是想告訴安淇,我不結婚了,這輩子我只想跟她在一起、只想給她幸福。拜託你們,告訴我安淇在哪裡好嗎?」

  「太晚了!你為什麼不早點告訴她?為什麼要等她走了才來?她已經搬走了,搬到連我們都不知道的地方!」方安哲氣吼,不懂安東為什麼要在最後一天才後悔?

  他的婚禮明天舉行,如果他真愛姊姊,為什麼不早點說?!

  「拜託你們,告訴我安淇搬去哪裡?」安東不相信安淇沒將去處告知最愛的弟弟妹妹。

  「安先生!」方安哲打算開罵,最好是能揍他一頓,把心中所有的氣都發洩出來。

  「哥,你好好說,不要再讓姊傷心了。她要是知道你這樣對她最愛的人,一定很難過。她為安大哥做的事你都知道,不要這樣!」方安沁大聲對哥哥說。說完,她面對安東,聲音依然哽咽。

  「安大哥,我們真的不知道姊姊去哪裡了。姊姊說,短時間內你不會對她死心,所以她要搬到連我們也不知道的地方,幾年內不會跟我們聯絡。你找不到她,才能跟歐芷嵐過幸福的日子。」

  「除了你姊姊,我跟誰都不會幸福的!安哲、安沁,我知道你們很生我的氣,可是我真的愛安淇,我有不得已的苦衷才打算跟歐芷嵐結婚……但現在我的苦衷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安淇。拜託你們,告訴我安淇在哪裡?」安東還是認為他們兄妹知道她的下落。

  方安沁眼眶微紅,她專注探究安東的神情,最終還是心軟,對安東最後一絲不諒解飛散了,他痛苦的眼神不是造假,他的雙眼被血絲染紅,跟他們一樣。

  「安大哥,姊姊告訴我們你為什麼要娶歐芷嵐的苦衷,我們都知道。我不怪你,或許安哲還氣你,但我們比較氣的是自己,因為我們太乖、太聽話,姊姊說要走,我們居然真讓她走。我們真的不知道姊姊在哪裡!」

  「你們不懂,我不能讓安淇一個人,安淇她……你們不懂……拜託你們,我一定要讓安淇幸福 ,如果她沒得到幸福……老天對她……太殘忍了……」安東語無倫次,眼裡有滿滿慌亂。他害怕……怕安哲與安沁真的不知道安淇去了哪裡!

  「你是不是知道……姊姊的事?姊姊說,你媽媽……」方安沁敏感的問道。

  安東神情複雜又痛苦,安淇對弟弟妹妹說了他母親的事,是不是連發生在她身上的事也說了?

  他聲音微顫,「你們知道安淇被……」

  姊姊都告訴我們了……"提起這事,方安沁傷心哭出聲。

  安東瞬間渾身僵硬。她是抱定主意要徹底離開嗎?她真的連弟、妹都拋下了?

  「她說我們知道她的事,就能明白……你有多痛苦……」方安沁哽咽,「姊姊說,只有她消失,你才能得到幸福,她說你太苦了,應該要過幸福的日子,不像她適合一個人活……姊姊明明是最可憐的人,根本不適合一個人生活……」

  說著說著,方安沁泣不成聲,最後索性放聲痛哭,而她身旁的方安哲也哭得涕淚縱橫。

  「安大哥,我姊姊……好可憐、好可憐……」

  安東走向他們,代替安淇攬住痛哭的弟弟、妹妹,三個人抱成一團,哀傷地哭泣,久久、久久。

  「安大哥,你能不能讓我姊姊幸福?我們幫你找她,你讓她幸福,好不好?」方安哲看見安東流下淚,等同看見安東的真心,原本想打人的他,剎那間什麼氣都沒了,他只盼他可憐的姊姊能得到幸福。

  如果安東放棄報復,不娶歐芷嵐,他可憐的姊姊就能幸福了。

  「好,我一定讓安淇幸福,一定讓她得到幸福!」安東對他也對自己承諾。

  方安沁從背包裡拿出喜帖、一隻紅包袋,交給安東。

  「姊姊離開前拜託我們明天去參加你的喜宴,她說本來想找安哲陪她前去,但她想了很久,決定不去了。她說,紅包袋除了禮金外,還有她要給你的信。原本明天才要給你,不過既然你來了,就現在給你。」

  安東接過喜帖、紅包袋,雙手在顫抖。

  「如果你們有安淇的任何消息,請務必馬上通知我。」他只能期待安淇會很快和他們聯絡。

  「安大哥……你不會結婚吧?」方安哲忍不住問,雖然這問題好像有一點蠢,畢竟他剛答應過要給姊姊幸福,但……問問總是比較安心。

  「不會有婚禮,我不會跟安淇之外的任何女人結婚!」安東鄭重申明。

  「安大哥,謝謝你,我知道我們很自私,你有你的苦衷,可是姊姊實在……很愛你、你需要你。」方安沁忐忑地說,她衷心希望姊姊能得到幸福。

  「不,自私的人是我,我不該為了其他事放下安淇。是我太笨,相信她的話,以為她能好好過。都是我的錯,以後我再也不犯同樣的錯!謝謝你們原諒我,如果有安淇的消息,請立刻通知我。或者你們有任何需要,也可以找我,早晚我會變成你們的姊夫,不要跟我客氣。」安東誠摯認真的說。

  他懷抱著希望,他相信,安淇很快會跟安哲、安沁聯絡,他相信,他很快能回到她身邊照顧她、保護她,不讓她再受任何傷害。

  他會幫她買一大堆糖果,讓她每天甜甜蜜蜜,他會陪她喝她最愛喝的西瓜汁,說不定還能帶著她遊山玩水,四處訪查變成吸血鬼的方法……

  安東振作精神,在心裡想像他跟安淇的美好未來。他堅定地相信,他很快就能找到她!

  「那找到姊姊之前,每個禮拜六都出來吃飯,姊姊不在,我要幫她盯緊你!」方安哲忽然覺得眼前充滿希望,他的姊姊一定很快就能得到幸福!

  「拜託!你根本是想藉機敲詐安大哥請你吃飯吧?居然好意思大剌剌說是幫姊姊盯人。」方安沁很不給面子的吐槽哥哥。

  「唉唷!反正安大哥都說,他早晚會變成姊夫啊,跟姊夫客氣什麼,對不對?姊夫——」方安哲最後那聲姊夫朝安東叫。

  安東嘴邊的微笑成了一弧大大的笑容。他好喜歡他們的開朗。

  「對,不用跟姊夫客氣。每週六晚上我請你們吃飯,就這樣說定了!從明天開始。」安東立刻附議。

  「YA!」方安哲大聲歡呼,明天約吃晚飯,他肯定不會舉行婚禮了。「姊夫,明天見喔,我們再電話聯絡。」

  「好,明天見,騎車慢一點。」安東代替安淇叮嚀弟弟、妹妹。

  「知道了。姊夫,你也要小心開車。」方安沁不像她哥哥中,只在意能不能A到好康。

  「嗯。明天見。」

  一個稱謂,讓他們彼此得到安慰,懷抱希望相信很快的幸福就會降臨。


  安東回到公司,陳劍文已經不在,他的辦公桌上疊著十幾本筆記,陳劍文在最上方貼了張便條紙,簡短寫上幾句話——

  希望你能珍惜安淇,這些日記本留給你了。

  安東撫著那十幾本筆記,打開紅包裝,抽出安淇給他的信。

  親愛的:

  新婚快樂。禮金8888我請安哲、安沁幫我送給你。

  我想了很久,決定還是不去參加婚宴了,那場合其實不適合我去,一來,我沒有恰當的衣服穿,我想豪華婚宴,去的人一定都穿正式禮服。二來,我發現,我沒有自己以為的那麼堅強。

  我很高興你朝目標又更接近了,祝福你早日心想事成。我也衷心祝福你跟你的妻子百年好合、早生貴子。

  我送你的神秘禮物還沒拆吧?我相信你是個守信的人,度完蜜月回來再拆喔,祝福你快樂平安!

  安淇

  安東將信收回紅包袋,拉開抽屜,拿出安淇送他的神秘禮物,星期四離開她前,她不斷叮嚀要他蜜月回來後再拆。

  他撕開包裝紙,打開硬紙盒,盒裡躺著繪本,封面標題是安淇的字跡——

  ,標題底下繪了一對婚禮娃娃。

  安東眼眶又泛紅了,他翻開繪本,裡面一頁一頁畫著他跟安淇共同經歷過的事。

  第一頁是他們坐在套房地板翻安淇以前的作品,第二頁是他跟安淇在夜市喝西瓜汁。

  接著是他陪安淇數糖果上的螞蟻,下一頁是某個冬夜他陪安淇去吃火鍋,另一頁畫他跟安淇在台東飯店數滿天繁星、然後他們分吃超大牛排、他們去坐摩天輪……

  倒數第二頁是希藍王子與安淇公主的婚禮,最後一頁,是王子與公主在一棟美麗的花園洋房裡玩耍,他們還養了一隻大狗。

  那一頁頁美麗的插圖,沒有任何字句,卻濃縮了屬於安淇與希藍的故事。

  安東眼淚溢出眼眶,他撫著最後一頁那棟美麗的屋子、撫著正追逐大狗的安淇公主……他闔上繪本,看見繪本背面貼了一張便利貼,安淇留了話——

  屬於Silan與Angel的故事,也有完美結局喔。

  安東的淚水再也控制不住,一滴滴落下。

  安淇多瞭解他!明白他若是婚禮前看繪本,一定沒辦法完成婚禮……所以要求他等蜜月後再拆禮物,她大概認定了,蜜月之後,他跟歐芷嵐生米煮成熟飯,已沒有後悔餘地。

  她希望他是在無法回頭的情況下看這份神秘禮物。

  他的安淇,既聰明又殘酷……

  安東將繪本放回紙盒,抹去淚水,連同紅包袋及桌上唯一的相框都放進紙盒,然後起身將牆上掛軸取下,卷收起來。

  手機忽然作響,他快步走回辦公桌,心想,也許安淇聯絡了安哲、安沁。

  然而望著來電顯示,神情轉為失望,螢幕閃著安浩慶的手機號碼。

  他拿起手機,冷漠應答,「爺爺。」

  「你還在公司?明天……」

  「明天婚宴取消,我不會娶歐芷嵐,我已經決定離開遠盛集團,脫離安家。」

  電話那頭沉默無聲,安浩慶震驚得說不出話來,他驚覺自己竟沒有任何制得住孫子的籌碼。

  安東掛了電話,握著掛軸,抱著紙盒,頭也不回的走出辦公室,離開遠盛集團。

  他的手機不斷地響,全是安浩慶的號碼。可是他無動於衷,拒絕接聽。

  對他來說,除了方安淇,什麼都不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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