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安婕 ]【幻夢美人】[全文完]

又靜

   
第十章   
--------------------------------------------------------------------------------

　　在圖書館花木扶疏的後院裡，嘉南站在一株開得花團錦簇的木棉樹下，滿懷歉意的對著劉名偉說了對不起，穿著一身白的她，看來還是像劉名偉第一次見到她的樣子，纖細而動人。

　　「你這個人還真是太老實了，你根本沒有必要跟我說對不起，你從來也沒有答應過我什麼，更不肯收我的任何禮物，我發現從頭到尾，一直是我自己一廂情願，你又何必……」劉名偉無奈地笑了笑。

　　「對不起。」嘉南仍是朝他深深的鞠了躬。

　　她知道自己浪費了他的時間，更浪費了他的付出和感情，而這些都是比禮物，還要來得珍貴、重要的東西。

　　劉名偉停頓了好一會兒。「……是因為那個人嗎？那個做音樂的？」

　　嘉南無語的點了點頭。

　　「他……你可以告訴我他是個怎樣的人嗎？好歹我也想知道自己到底是輸在哪一點上？」

　　嘉南顯然沒料到劉名偉會有此一問，她頓時愣了一下，不過他的問題，讓嘉南有機會正視一下自己對耿夢天的感情，究竟是什麼樣的成份居多。

　　「……我不知道該怎麼跟你解釋……從我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我就有一種很深刻的感覺，我們好像是上輩子就認識了，我也相信我們兩個人是同類，而且是其他人所無法瞭解的同類，我們必須在正常人的世界裡掙扎，直到我們找到彼此為止，而那才會是我們最終的歸屬。現在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對方，所以，雖然你是這麼一個很好、很好的人，可是我也只能跟你說抱歉了。」

　　坦白說，劉名偉十分訝異。因為這是他第一次聽到嘉南如此開誠佈公，談起自己的內心世界和感觸，以往的她，總是把自己保護的密不透風、滴水不漏，她神秘、封閉，不肯接受別人的付出，也不肯給自己一個走出來的機會。

　　劉名偉因為她的這番話，而深受震撼，自從他認識她以來，她表現得態度一直是雲淡風輕的，這才使他以為她是個感情並不強烈的人，但現在看來，事實並非如此，她只是習慣性的壓抑自己的情感，直到可以遇見一個正確的人為止，而如今他已經清楚的知道了，自己不是那個可以點燃她心火的人，當然電到了他該放手的時候了。

　　「你說得好像你們是外星人似的……」他伸手扶了扶眼鏡，故做輕鬆的說。

　　嘉南頗不好意思的紅了臉。「……我……我不是那個意思……」

　　「我知道，逗逗你的，我當然瞭解你的意思，只是覺得很可惜，我跟你畢竟不是同一國的……不過，我很清楚愛情這種事根本不能勉強，我只能希望我有朝一日也可以找到一個我的同類了。」他歎了一口長氣。「不論如何，我還是先祝福你了。」

　　「謝謝你，這正是我現在最需要的，老實說，這裡面的人……」她指了指圖書館裡面，面露為難之色。「全都是站在你這邊的，沒有一個人讚成我的選擇。」

　　劉名偉想起那班超級熱心的小姐太太們，終於忍不住放聲大笑——「看來我還有敗部復活的機會了！」

　　嘉南亦報以真誠的微笑。「……我有一個的請求，不知道你願不願意……」

　　「什麼事？」

　　「我希望我們還可以是朋友。」

　　劉名偉看了她良久，這才慢吞吞的開口：「……你顯然太高估我了，我不是那麼有高尚情操的人……」

　　嘉南只是用她那對直透人心的大眼睛，看著他。

　　「……我盡量試試看，但是不保證……」劉名偉說道。「老實說，這個請求對一個男人來說，其實是很殘酷的……你知道我對你還不能夠忘情，對你還有感覺，所以我沒有辦法假裝沒事，還到這裡來看你，就站在你的身邊，況且我來，也不免會碰見他，我也還不想看見你們在一起的情景。所以我想，現在的我，可能還沒有辦法，直到我能把傷療好……」

　　「我了，解了。」嘉南輕聲說道。「我知道這個要求是過分了，我不能勉強你，只是希望有一天……如果，你可以的時候，不要忘了有我這個人，我非常希望你能是我一輩子的朋友。」

　　劉名偉點了點頭，就這樣，他和嘉南兩個人之間，在這個多事的夏天，訂下了一個無期的約定。

　　

　　耿夢天不再每天從那個惡夢中醒來，他難得平靜安穩的自晨光中清醒，他把臥房讓給了小如，自己則窩在工作室的破舊小沙發上，雖然在連雙腳都沒有辦法伸直的情況下，但他卻有著一夜的美夢，他這輩子從來沒有感覺到如此心滿意足，如此內心充滿了喜悅。

　　只要當他想到每天到圖書館來，都可以看見嘉南的時候，他的整顆心就都是漲得滿滿的，整個人看來精神奕奕、神采飛揚，這個一向孤高卓絕的耿夢天，像是忽然變了一個人。

　　他每天風雨無阻的來到圖書館接嘉南下班，再一起回到她的小公寓裡做菜、吃晚餐，他沒有對嘉南提過小如的事，嘉南全然不知小如的存在。他已經盡量在疏遠小如了，可是她顯然沒有罷手的意思，於是雙方便維持著表面上的和平，日子還是依然過下去，他陪嘉南吃完了晚飯，一樣回他和小如住的大樓公寓。

　　這一天吃完了飯，嘉南突然拿出了一疊千元鈔票，遞給了他。

　　「這是幹什麼？」

　　「我欠你的錢，我以後會按月還你一些，我的薪水不高，而且還要付房租、水電費，所以……」

　　「我不會收你的錢，再說這根本不是你欠我的。」

　　「那個黑道大哥說的對，父債子還是天經地義的事。」

　　「你父親欠我的錢，早就還完了。」

　　「你這是什麼意思？」嘉南看著他，不解的說道。

　　「是你啟發了我的靈感，自從找到你、跟你在一起以後，你就讓我一連寫了好幾首歌，而且全部都高價賣出去了，我所收到的版稅，早就抵過我替你父親還的錢了……」

　　「這不算……」

　　「不管你認為算不算，我都認為你已經還清了，我不會拿你的錢。」

　　「可是……」

　　「別可是了，找願意替你父親還錢，全是看在你的份上，也是我心甘情願做的，雖然你父親對你所做的事情真的很渾球，可是我不會因此恨他，因為如果不是他，我今天也沒有辦法這樣看到你、跟你在一起。」耿夢天深情的說。

　　「你……」嘉南正不知如何是好，忽然大門被打了開來，一個身材細瘦的中年人鬼鬼祟祟的走了進來。

　　「啊，你在家呀！我還以為……」那個中年人本來興沖沖的，但是一見到嘉南在家，突然顯得有點掃興的樣子。

　　「你來做什麼？」嘉南的口氣忽然變得十分的冷硬，耿夢天很訝異的發現，從前那個總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她，在這一秒間忽然又回來了。

　　「哎，做爸爸的來看看女兒，又有什麼不對，還要問為什麼？」

　　耿夢天這才知道他就是嘉南的父親，他身上穿著剪裁不錯，但卻十分陳舊的衣物，看來應是多年前做的舊衣服，如今看來，他的生活近況也不佳。

　　「嗯……這位是誰呀？你也不給爸爸介紹介紹。」

　　嘉南不耐的說：「他是我的朋友耿夢天。」

　　接著她轉過頭看著耿夢天，眼中忽然閃現了一抹求饒的意味，她像是在請求他，不要逼她的父親，放了他一馬。「這就是我……我父親。」

　　耿夢天還來不及有任何的反應，她父親已經親親熱熱的迎了上來，和他握手。「耿先生，你好，你好，不知道你在哪兒高就啊？看來頂面熟的……」

　　「我是做音樂的。」

　　「真的？什麼樣的音樂啊？你別看我老了，音樂我可還是懂一點的，像是什麼貝多芬、蕭邦……」

　　「爸，你到底是來做什麼的？」嘉南快速打斷了她父親的話，她不希望自己父親，在耿夢天的面前丟醜，簡直是要讓人看笑話。

　　「我是在跟耿先生說話，要你插什麼嘴？」

　　嘉南顯得十分難堪的閉上了嘴，她的嘴抿得緊緊的，看來正在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緒。

　　「我說耿先生啊，這個做音樂的，應該是很好賺的吧？上次嘉南的那筆錢，應該是你替她還的吧！她一個窮圖書館員，身邊又沒有積蓄，怎麼還得起，看來一定是你……」

　　耿夢天一聽到他明明知道以嘉南的情況，根本是還不起那筆錢，但卻還是用她的名字去賭場借錢，這不是擺明了要嘉南死嗎？他本來對他有的一些感激之情，已經全部消失殆盡了，他終於忍無可忍的說：「林先生，有幾件事，我想我有必要跟你澄清，首先，上次那筆錢，我是在替你還，而不是替嘉南，其次我不是個有錢的凱子，我願意替嘉南還錢。但不願意替你還錢……」

　　「嘉南是我的女兒，這又有什麼不同？」

　　耿夢天義正辭嚴的說：「這其中大有不同，你不可能再有機會，用嘉南的名義去惜錢，所以債權人是你，而不會最嘉南，而我是不會替你還任何一分錢的，希望你可以有所覺悟，現在已經沒有嘉南替你擔這個責任了，你最好要有心理準備，要能自重，你的女兒已經不會再那樣愚孝了。」

　　嘉南的父親頓時顯得很尷尬。「你……你這個人……你還不是我女婿呢！」

　　「好了，林先生，我言盡於此，你要最不肯聽我的勸告，繼續再賭、再借錢，後果就請自行負責。」

　　「好，好，算你說的對，可是我以後的生活怎麼辦？我已經老了，如果我的女兒都不理我了，以後誰來照顧我？」

　　「我可以按時給你一筆錢，讓你衣食無虞，可是你不能再賭，更不能再來找嘉南要錢。」耿夢天說道。

　　「不行，你不能答應他，你跟他一點關係都沒有，不應該給他一分一毫，況且，他會食髓知味得寸進尺的。」嘉南在吃驚之餘，立刻插嘴試圖阻止耿夢天。

　　嘉南的父親眼見她又插口阻攔，只怕耿夢天方才答應過的事，轉眼又會生變，現在他答應了按時給他一些生活費，二話不說自是先拿了用再說，何況看這個耿夢天對嘉南的態度，還沒結婚，就已經這麼維護嘉南，對她言聽計從了，日後當然更不用說，他再怎麼樣，也可以從這個準女婿的身上撈點好處、錢財的。「好，那我們就這麼說定了，我先走了，好讓你們小倆口親近、親近……」

　　「爸！」嘉南聽他又說這些不三不四的話，立刻又板下了臉來。

　　「好好好，我不說了，不過，我現在手頭是有點緊，耿先生能不能……」

　　嘉南一聽就知道他又再要錢了，立刻拿起原本還給耿夢天的三萬塊錢，塞進了他的手中。「這些錢給你，也應該夠你過一、二個月了。」

　　「就這麼一點錢……」他父親本來還想再說下去，可是一看見嘉南那表情，立刻住了口。「好，好，好，就先這樣吧！不過別忘了答應按月給的這件事啊！」

　　

　　嘉南的父親走後，她就整個人頹然地在椅子上坐了下來，她父親居然在他的面前，表現出這麼無恥、貪婪的一面，簡直讓她羞愧的無地自容。

　　「你總是說，你想要跟我在一起，可是現在，你都看到了，那就是我父親，他一直都是這個樣子，他年輕的時候，是個吃喝嫖賭樣樣來的浪子，對家庭沒有一點責任，至於老了以後，除了女人之外，其他的都沒有任何改變，所以我不是在故做神秘，而是我一直羞於開口承認，現在你都瞭解了，你還想要我嗎？」嘉南低著頭說道。

　　他在她身邊蹲了下來。「我當然要你，你是我唯一想要的人，不管你的父親是個什麼樣的人，我都可以幫你一起來照顧他。」

　　「他是我的責任，不是你的……」

　　耿夢天伸手扶起了她的臉，她的眼中充滿了疲憊和絕望，他希望能夠永遠不要再看見她的臉上，出現這種表情。「嘉南，你的責任，就是我的責任，有關你的任何事，不論是再不堪的，我都不會逃避，也許你對我還不是很有信心，可是我保證絕對不會讓你失望的……」

　　「他不值得的……」嘉南語氣哽咽的說。

　　「他不值得，可是你絕對值得的。」耿夢天微笑的說。她也許水遠不會瞭解，自己在他的心中的份量，她父親對她的忽視，使她從不認為自己有多重要，但他絕對有信心徹底改變她的想法。

　　嘉南淚眼雙重的投入他的懷裡。「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為什麼……」

　　「我知道他從來沒有給過你父愛，我會一併幫他補回來的，我想要當你的父親，你的兄弟，你的情人，你的朋友，只要你的一句話，別說是給你父親錢，就算是要養你的一大家子人，我也無怨無悔。」



　　「你要到哪裡去？」小如叫住正要出門的耿夢天。

　　耿夢天看著小如森冷的表情，現在的她，不但不再接工作，也已經完全不再費心去修飾外表，她那一頭長髮也沒整理，ˍ就胡亂的紮在背後，穿著一套棉質的睡衣褲，樣子看來很嚇人，精神狀況好像也不是太穩定，他還是決定不要說真活刺激她。

　　「呃……我跟一個朋友約了一起去吃飯。」

　　「什麼朋友？」

　　「國中同學。」

　　「一個叫林嘉南的女同學對嗎？」

　　「小如，你……」他沒有想到小如已經全都知道了。

　　「你還在說謊，還想要騙我，我已經全都看到了，我跟蹤你好幾天了……」

　　「我一直想跟你說清楚，是你一直不肯面對，只好……」

　　「你不能這樣說走就走，你有沒有想過我的感覺？你這幾年的感情都是騙人的嗎？」小如怒聲的指控他。

　　「我不是存心騙你，只是在我們交往之初，我就已經跟你說過了，我們也有合則聚，不合則離的默契，不是嗎？是你要先破壞這個規則的。」

　　「我不要聽這些，這都只是你變心的借口，我不會接受這種理由分手的……」耿夢天看得出，小如已經又開始有些歇斯底里了。

　　「那你到底想要怎麼樣？」耿夢天也混亂了起來．小如已經變得奇怪而無法預測，她現在總是不按牌理出牌，讓他幾乎快要無法招架，他不但不知道該怎麼跟她生活下去，就連該怎麼繼續跟她談話，都變得有些辛苦了。

　　「我要你留下來，留在我身邊，永遠、永遠不可以去找那個女人。」

　　耿夢天眉頭一皺，「那是不可能的。」

　　「不可能！」小如尖聲說道，從睡衣的口袋裡，拿出了一把鋒利的水果刀。「現在這樣，可不可能！」

　　「小如，你幹什麼，快把刀子放下……」

　　「除非你答應我，不去找那個叫林嘉南的女人……」

　　「到了現在這個地步，你還要我繼續騙你嗎？」

　　「答應我，說你會留下來……否則我會殺了你，然後再自殺。」小如舉高了那把刀，光滑鋒利的刀面，閃露凶光。

　　「你不會這麼做的，小如，你快把刀放下，我們再好好的談一談，看你想要什麼……」

　　「我想要的就是你，再沒有別的了……」

　　「這是不可能的，我也不想再騙你，我從頭到尾愛的就是她，這十年來從來沒變過……」

　　「住口，住口，我不要聽這些，我只要你回來……」小如開始痛哭了起來，舉著那把刀子亂揮著。

　　耿夢天走近了她，怕她在心神不定中弄傷了自己，他慢慢地靠過去，想要去奪下她手上的那把刀。「聽我說，小如，我喜歡你，一直都很喜歡你，可是那不是愛，是我對不起你，我承認我一開始的動機不正確，我是利用了你，可是我不能騙你一輩子，這樣對你是非常不公平的，我不能這麼自私……」

　　小如看著他，什麼話也沒說。

　　耿夢天小心的上前去擁抱了她。「是我不對，我不敢奢求你會原諒我，可是至少讓我有一個補償你的機會，好不好？」

　　小如沒有回應他的擁抱。「你可不可以一輩子這樣抱著我？」

　　耿夢天歎了一口氣。「小如，你還是不瞭解，我們之間是已經完了……」

　　忽然間，他感覺到側腹一陣冰涼直透而過，接著便是突如其來的輕微刺痛，那是一種很難形容的感覺。

　　他一下放開了她，只見小如握著那把沾滿了鮮血的刀子，臉上泛著空洞的表情，彷彿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然而刀尖上還不停的在滴著血。

　　耿夢天向下看了看自己，只見自己的側腹正在不停的湧出鮮血，連他自己也嚇了一大跳，他伸出了手，按住傷口，想要止血，卻發現一點用處也沒有，鮮血還是源源不絕的冒了出來，他一直以為她只是出言恫嚇，想要他回頭。完全沒想到她會不顧一切，真的動了手——

　　此時疼痛開始出現了，他站在原地看著小如。「小如，快幫我叫救護車，我們不能造成大錯。」

　　「救護車？」小如手上握著刀不放，還是一臉的茫然。

　　「快啊，小如！」耿夢天大聲喝道。

　　她還是呆呆的站在那裡，沒有一點反應，耿夢天只好自己走向了電話，他發現自己一動，更是讓血流了滿地，這情景簡直可怕，好像他的生命，也都隨著這些鮮血，正一點一點的在流逝，他開始感覺到暈眩。

　　耿夢天自己打完了電話，叫了救護車，這才發現小如還是像尊雕像似的站在原地。

　　「小如，……」

　　她整個人像是忽然回了魂，她看著耿夢天，看著滿地的血跡，再看了看自己手上帶血的刀，不由得驚喘出聲。「夢天，你……你怎麼了……」

　　她奔近了他，又哭又急的想要查看他的傷口，拿了條毛巾想止血，卻把那條白毛巾全都染成紅色的，耿夢天立刻揮手阻止了她。「算了……沒關係，這只是小傷口而已……重要的是，你沒有傷到自己。」

　　「是我傷了你，你還這樣維護我？」小如哭著說道。

　　「小如……我……」耿夢天還想再說話，卻猛然一陣昏頭轉向，在他昏迷之前，耳邊聽到的是小如傷心的啜泣，以及救護車快速而尖銳的警笛聲。

又靜

   
第十一章   
--------------------------------------------------------------------------------

　　耿夢天沒有來。

　　嘉南告訴自己不要胡思亂想，一定是他臨時出了什麼事，才會趕不及來接她，他不會故意失約，更不會連一個電話都不打，他們說好今天一塊上陽明山玩的，結果她等了一個多小時，他始終沒有出現。

　　「怎麼了，耿夢天還沒到啊？」另一位同事，已經要下班了，看見嘉南還守在圖書館門口，忍不住便問道。

　　「噯，可能有事情耽擱了。」嘉南委婉的解釋著。

　　她等到了九點鐘，圖書館已經要熄燈關門了，他還是沒有出現，嘉南頓時有些茫然失措，他怎麼能在她完全相信了他以後，又一次失信幹她。

　　「怎麼？耿夢天那小子沒來啊？」一向以老大姐自居的樊小姐，一邊收著皮包、一邊問道。

　　「嗯……」

　　「怎麼不打個電話問問，也許出了什麼事……」

　　「……我，我不知道他的電話。」

　　「你不知道他的電話？你們不是男女朋友嗎？」樊小姐不可思議的說道。

　　「我……一向都是他來找我，我從來沒有問過他的電話。」

　　「嘉南，不是我要說你，你對他還真是很放心，不知道他住在哪裡、不知道他的電話，我敢打賭，你也不知道他的家庭背景！老實說，你真的瞭解他這個人嗎？」

　　「不瞭解。」

　　「老實說，光是他不敢給你他的電話這一點，就可以知道他一定有問題，該不會是根本有了家庭吧？你有沒有問過他？」

　　「沒有。」嘉南倒是從沒想過這種可能性，他們這些音樂圈內的人，很多不都是早有了家世，卻依然故我的，四處在外面交女朋友的。

　　「你沒問過？我也真是服了你了。你們談到結婚的事情了嗎？」

　　「沒有。」

　　「那還好，在陷得太深之前，再仔細的想一想，自己可別是被他騙了，我不是要你和他分手，而是在勸你，這條路還要不要再走下去，他值不值得你付出感情，你自己可是要好好的考慮清楚！」

　　嘉南垂下了頭，低聲說道：「我知道，我會自己想清楚的。」

　　事實上，她知道自己根本回不了頭了，他對她的付出，是她永遠也還不了的，如果他真的有了家庭、甚至有了孩子，她也根本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耿夢天清醒過來後的第一件事，是想到了他對嘉南的失約，他不知道她會等的如何心焦，或是根本對他失望透頂，他見過她冷酷絕決的一面，他永遠不想再見到。

　　他看到了黎允文。

　　「你怎麼來了？」

　　「我剛從伊拉克回來，就聽到我助理說，有一個歇斯底里的女人，廿四小時一直不停地打電話在找我，我一聽就知道是小如，好不容易跟她連絡上，我就立刻趕來了。」

　　「她現在怎樣？」

　　「嚇壞了。」黎允文說。

　　耿夢天沉默著。

　　「她一看到救護車和警察都來了，就是真的嚇呆了．她只能語無倫次的，一直重覆說她不是故意的，她其實是想要自殺，而不是想殺你……」

　　「她人呢？」

　　「我把她保出來了。現在人正在同一個醫院的精神科。」

　　耿夢天長長的歎了一口氣，他的腦袋裡亂成了一團。根本不知道該怎麼思考。「我該怎麼辦？」

　　「你們之間這件事其實好解決，只要你不提告訴，小如不會有事，也不用去坐牢。」

　　「我當然不可能提出告訴。」

　　「那就好，我去和警察說，我們可以私下和解，讓他們把案子撤了。」

　　「這事好解決，可是其他的呢？」

　　「主要還是看你羅！」

　　「麻煩你帶她來見我好嗎？」

　　「那有什麼問題。」

　
　　廿分鐘之後，黎允文陪著小如走了進來，她的外表，還是原來那個高挑的模特兒樣子，但她臉上的表情，則像是個受到極大驚嚇的孩子，耿夢天心裡忽然一陣不捨和不忍。

　　「你們兩個好好談一談吧，我先出去，有什麼事的話，我就在外面護士站的聊天。」黎允文把問題留給他們兩人，單獨去解決，他很明白，現在這種情形，已經不是他這個外人可以插手的了。

　　黎允文關上了門，小如顯得很彆扭的站在門邊，她低著頭只敢偷眼看他，而不敢正視他，雙手則不停地扭絞著，遲遲不敢走上前來。

　　她知道他的生命就在那一線之隔，若是救護車晚來一步，他就要失血過多而死了，想到自己真的差一點就害死了他，她真的是嚇的幾乎喪失神智，若非黎允文立刻趕到分局保她出來，並且一直不停地安撫了她好幾個小時，她一定會無法克制的，當場就在警局崩潰了。

　　「小如，麻煩你過來好嗎？我現在實在是沒辦法行動。」

　　她慘白著臉，咬著牙，慢慢地走了過來。

　　「夢天……」她怯生生的叫道。

　　他伸出了那只沒有打點滴的手，握住了她的手，他可以感覺到她驚跳了一下，地屏著氣小心地看著他，表情十分的空洞和僵硬。

　　「你可以坐下來嗎？」

　　她立刻順從的坐了下來。

　　「警察局的事，我已經請大師幫忙處理了，一切都不會有事的，你可以放心。」

　　她面無表情的點了點頭，看不出什麼特別的反應。

　　「至於我的傷，也沒什麼，過幾天就會好了，你不用自責

　　「夢天……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一定要相信我，我本來是想要自殺的，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樣，我真的不是存心的，你知道……我一直都是那麼……」

　　他用力的握住小如的手。「我當然相信你，這只是一場意外，你當然不是故意的……」

　　「你……你肯原諒我嗎？」

　　「我從來就不認為你錯，當然更不需要原諒。」

　　小如那本來一直顯得空洞失魂的表情，在突然之間就變了，整個人像是忽然清醒了過來，停頓了好一會兒之後．她的臉就皺了起來，成串的眼淚滾落下來，開始痛哭出聲。「……是我害了你……都是我的錯……你為什麼還要對我這麼好……」

　　「小如，我一直都很喜歡你，只是我在處理喜歡和愛的方式上做錯了，是我害了你，這根本不是你的問題，我才是那個需要你原諒的人。」他誠心誠意的看著她，衷心祈求她的諒解。「小如……你願意原諒我嗎？」

　　小如只是一直哭，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如果你不肯原諒我，那我這輩子都不會心安的。」

　　「夢天……我原諒你……我當然會原諒你……」她整個人伏在他的床邊，痛哭失聲，耿夢天則輕撫著她的頭髮，試圖安慰她。

　　「謝謝你，小如，真的很謝謝你。」

　　耿夢天忽然有一種整個人都輕鬆下來的感覺，也許他挨上小如這一刀，並不是件壞事，反而讓他可以減少一些對小如的虧欠和愧疚，他們之間的這一筆帳，實在也很難再去算誰對、誰錯了，但能有如此的收場，也總算是老天慈悲，至少給了他們一個不太殘酷的結局。

　　

　　樊小姐她們對於來這圖書館找嘉南的男人，一個比一個高大、威武、粗獷，看來更狂野危險，都覺得很不可思議，更不停的猜測她究竟是在哪些地方，認識了這些人。光是看看眼前的這一個，就很嚇人了，他可能有將近一百九十公分，站直的時候，幾乎快要和書架一般高，他有一雙銳利無比的眼睛，猛一看倒有幾分像是習慣在海上打劫的海盜。

　　「我找林嘉南小姐。」

　　「啊？」

　　「麻煩我找林嘉南小姐。」

　　「喔，請問你是她什麼人？」

　　「朋友。」

　　「朋友？」樊小姐語帶懷疑。

　　「對，朋友。」

　　「什麼時候的朋友，我們怎麼都沒聽她提起過……」

　　「這……」黎允文頓時愣在當場，他怎麼也想不到，來圖書館找個人，也得這麼大費周章。「……呃……其實……我不是她的朋友，我是她朋友的朋友，我只是來帶句話給她的，說完馬上就走，不會耽誤她幾分鐘時問的。」

　　「你幫誰帶話給她？那個人為什麼不自已來？」

　　「這個……我是幫耿夢天來的，他人正躺在醫院，真的沒辦法過來。」

　　「在醫院？」

　　「到底怎麼回事？」

　　「他嚴不嚴重？」

　　那群婆婆媽媽繼續用口舌圍攻黎允文，他吐了一口氣，再這樣下去，他真的會被逼瘋，耿夢天為什麼沒有事先警告他，這群女人的威力，不過，算耿夢天聰明沒說，他要是早知道有這麼一群危險人物，他怎麼也不可能答應幫這個忙。

　　「拜託，我求你們可不可以等一下再盤問，我有非常要緊的事找她，等我和她說幾句話，等會兒隨你們愛問多久，我都奉陪。」黎允文對於這群婆婆媽媽，終於再也忍不住大聲了。

　　她們對看了一眼，其中一個戴眼鏡的媽媽，終於指了指關著門的資料組。

　　去，早說不就好了。黎允文心想，快速的敲了敲資料組的木門。

　　「請進。」

　　黎允文推開了門，只見一個白皮膚，看來很精緻、纖細的女孩，正坐在對門的電腦桌前。

　　「請問你是？」

　　「我叫黎允文，是耿夢天的朋友。」

　　「有什麼事嗎？」她臉上出現了戒備和關心的神色。

　　「他要我來替他道歉……」

　　「為了什麼事？」

　　「首先是，他又對你失約了。」

　　她咬著唇，臉上的表情十分嚴肅，黎允文看得出她是個外柔內剛的女人，她和小如的外表強悍、內心脆弱，恰好是兩個截然不同的典型，像這樣的兩個女人都愛上了他，也不知道是耿夢天的幸，還是不幸。

　　「其次是，他現在還是無法親自來看你。」

　　「他……怎麼了嗎？」她的語氣有些顫抖，看來她是真的很關心耿夢天。

　　「他現在人在醫院，他要我幫他帶句話，就是不知道你願不願意到醫院去看他？」

　　當她一聽到他進了醫院，本就白皙的臉孔，頓時更顯蒼白。「他為什麼進了醫院？」

　　「他受了點傷，至於受傷的原因，我想應該還是由他本人來說比較好，你願意去看他嗎？」

　　嘉南沉默了一會兒，立刻下了決心。「我會去。可是我想先問你一個問題，我希望你能照實回答。」

　　「只要是我知道的，一定誠實回答。」

　　「耿夢天他……結過婚了嗎？」

　　「沒有。」黎允文給了她一個非常乾脆的答案，並且刻意漏了小如這一段。

　　他可以感覺到，她立刻如釋重負的，鬆了好大的一口氣。

　　

　　耿夢天正在半夢半醒中，忽然又看見了她，這次的她，不再是穿著一襲白紗長袍，她穿著一件淺藍色的洋裝，是那種最、最溫和的天空藍，她步伐輕盈的，正緩緩地向他靠近。

　　他馬上睜開了眼睛，想要牢牢的抓緊她，不希望她再一次從他懷中溜走，他已經受夠了這種滋味，如果再重新上演一次。他勢必要瘋狂。

　　他居然真的抓住了她，他總算不再撲了個空，他抓住了她纖細的手腕，感覺到了她的溫度。

　　「你……真的是你？」他不可置信的看著她，不敢相信他多年的夢想終於成真了！

　　「當然真的是我。你還好嗎？怎麼受傷的？」

　　「我……我找了你十年了，好苦、好苦……」他不回答她的問題，只是緊握著她的手，不肯有絲毫的放鬆。

　　「那我呢？我是更苦了，我等了你十五年。」嘉南說道。

　　「十五年？」

　　「看來你一點也不記得，枉費你還是我汽車俱樂部的第一個，也是唯一的一個夥伴呢！」

　　那年夏天忽然回到了他的腦海裡，那塊荒蕪的空地，那部黑色的破車，那個細長手腳，眼睛大大的小男生，那個……那個叫做林嘉南的小男生。

　　「是你！」

　　「是我。」她微笑道。看來他總算是想起來了。

　　耿夢天頓時顯得又生氣又興奮，也許他那奇特的夢境，就是出於他對嘉南的失信。「你怎麼可以不早告訴我呢？」

　　「我是在等你自己想起來……」

　　「萬一我永遠想不起來呢？那你是不是要瞞我一輩子？」

　　「也許……」嘉南難得露出了淘氣調皮之態，讓她整個人顯得放鬆了許多，看來更加的迷人、可愛。

　　耿夢天握著她的手一用力，她整個人頓時跌進了他的懷裡。

　　他們兩人眼對著眼、鼻對著鼻，近得連彼此的氣息都交雜在一起了。

　　「你知道嗎？我在夢裡吻過你千百遍了，現在我才終於可以真正知道那個滋味……」他不待話說完，立刻以行動代替了言語，此時的一切，就盡在不言中了

　　倚在病房的門口守著的黎允文，他修長的身材正背靠著牆，裡面安靜的聽不到一點聲響，他想自己照顧耿夢天的任務，應該可以算是有了個圓滿的結束吧！

　　他這幾天來為了耿夢天的事，忙過了頭，現在一空間下來，忽然有一種非常想要抽煙的衝動，老實說，簡直是想得快想瘋了，他得想個辦法解決一下了，不知道這個醫院裡，有沒有所謂的吸煙區？

　

　　事實上，在夢天和嘉南年少時代的偶遇，還不止是這一次，只是他們彼此都還不曾把這幾次都連貫起來，也許、也許有一天，耿夢天如果再剔了個大光頭，嘉南或許就可以想起來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