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母(台語散文)

絕對官僚

阿母/林央敏(1995)

    今仔日禮拜，阮茲的師範生干單這日會駛睏互晚晚，吥免驚遐的歹面象的教官會來宿舍歕觱(bi)仔，點名催命，但是我昧駛甚貪睏，因為下早仔我欲來去揣阿母討寡所費。

    置我進入師專的前兩年，阿母開始學會曉做小生理，田裡無穡頭通做的時陣，逐工拍潽光，伊叨助規口灶的早頓款好，然後騎彼台舊去的廿六仔貨車，載一筊(ka)規年趟天攏縛置貨架的大菜籃叨對縣城去矣。

    阿母會去賣果籽，當初講夆(hong5)聽，通庄無人會相信，無讀冊，吥諳(vat)字，不但秤仔昧曉看，嘛昧曉一二三，我置厝裡的時陣，伊若有需要簡單的算術，攏得靠阮兄妹仔，何況伊昧曉騎大輪車，阿彼支主要的正手擱因為破病開刀過的關係，一直攏瘸瘸(kue5)，所以起初無人認為阿母是做生理的材料。但是散赤的家境，助阿母逼甲真彊跤，我已經昧記得伊是安怎助家己磨卡會凍趁錢、會凍互阮兄妹仔有所費通用，擱讀冊免借錢，食飯免看阿嬤的面色，而且參阿叔怹(in)分開食了後，有能力佮爸爸單房負擔阿公阿嬤這代所交待落來的債務。

    我知影阿母透早會先去縣城的果菜市場購果籽，然後到東市某一個路口橕(chai)咧賣，賣甲十點左右，人客較少矣才會徙去別位，所以欲揣著阿母，上慢九點半叨愛去。

    下早仔八點外醒起，我凊釆洗面，穿昨彼須制服，無顧去學校餐廳食饅桃（頭），給三號同學借伊彼台會變速、跑起誠猛的孔明車叨出發，雖然腹肚咕咕叫塊喝枵，但是心情真輕鬆，橫直等一下給阿母討一百元所費，阿駛驚仔無一碗十元銀的牛肉麵通食。安呢想，仲秋的早風搧過來，顛倒感覺一陣涼爽。

    出世做散鄉農家的子弟，生性叨昧開駛，我真清楚家己的運命，所以永早我一直吥敢映望身軀頂會凍紮一疋所費通諒尚，不過自從阿母會曉做小生理了後，雖然抑佮人昧比併，但是三不五時欲愛淡薄仔錢已經無問題，阿母已經互我會駛參同學踮拜六暗去踅夜市、看電影、食蚵仔煎矣，甚至嘛敢請查囡仔去飲咖啡。學校離東市場無外遠，騎過監獄了後，叨進入較鬧熱的街市，所以我助大輪車放慢落來。

    沿路騎沿路想，今仔若有揣著阿母，按算後禮拜六欲約阿青小姐來去飲咖啡，著（對），聽講彼間置文化冊局邊仔的懷念咖啡廳氣氛昧嫫(vai2)，有情人座，暗時擱有鋼琴演奏。頭一遍約束掣(chua)來遐，才有可樂思(CLASS)……

    東市到矣，北爿路段主要塊賣魚賣肉，果籽販仔大部份排置南爿，尤其是流動擔仔。當我踅過兩個十字路口了後，看著前面一個查仔人若准塊叫喝，伊的形影蓋成阿母，我心內隨時浮一陣歡喜起來，好佳哉，阿母抑未走，無錯，正是阿母，我遠遠叨認出阮兜彼台舊貨架仔車，阿佮阿母互暝日拖磨甲失去光彩的面象，無外久有一個查某人客行偎去阿母的車邊欲買的款勢，阿母嘛塊給招呼，這陣我已經騎到離阿母十外米遠的所在，恟恟想著我身軀頂這須有繡校名的大專制服，煞顛倒吥敢擱靠偎去，因為我驚啊我若行過去佮阿母相認，我的出身會隨時暴露，會互附近的人知影我這個本地最高學府的學生，伊的老母竟然是穿插烏烏漚漚的草地查某，吥諳字兼昧曉講「國語」，想著茲，心內起一陣見笑，趕緊助車斡(uat)對正爿的路口，斡過來的時拄好抵著兩個隔壁班的查某同學，雖然互相有看著，不過無相借問，我干單想著欲較緊閃離現場，一粒心肝變甲青青狂狂。好佳哉！無去阿母遐，若無，這聲互查某同學看著擱較壞，怹若踮學校給我宣傳落去，我哪有面子交女朋友……

    這跤兜，「拄仔吥知有互阿母看著否﹖」的耽心才浮起來心頭，假使拄才阿母若有看著我，伊一定會傷心啦，我已經規箇月無轉去矣，阿母一定嘛想欲看我。我想起過去，我逐遍轉去，阿母攏會宰(tai5)伊飼的土雞仔予我食，致使有一擺，上細漢的小妹若嫉妒若耍笑咧講：「阮若欲食雞肉，攏嘛愛等阮哥哥轉來」，「恁哥哥出外讀冊較艱苦啦」，阿母笑笑仔回答。

    想到茲，我的耽憂愈重，何況今仔日是專工出來給阿母討錢的，所以我擱騎縒（chio5差約）五十米遠叨斡返頭騎轉來阿母橕果籽擔的路口，等看無彼兩個查某同窗的影跡，擱無人給阿母買的時陣我才過去。這陣阿母面頷頷(aN3)塊整理籃仔內的果籽。

    「阿母！」我細聲叫，無希望引起人好奇。

    「唔！」阿母看著我嘴角笑起來。

    「生理咁好﹖」我問，我看阿母的籃仔底甘仔蜜抑真濟。

    「今仔日較晚來，買的人較少矣，是講等一下欲擱載來別位賣，增差愛賣較晚爾。」阿母講。

    早前我拜六轉去，叨知影阿母攏賣甲暗冥暮才有轉來，除了農事無冗或是過年過節，平時連冬天嘛賣甲誠晚，所以將近兩年來，煮暗頓的責任叨換我大漢小妹塊擔矣。舊年寒人，台灣全島塊鬧鬼，鬧甲人心驚驚惶惶，阮茲的會曉看報紙、聽新聞兮，頻若日頭落山矣，叨無啥擱敢出門。彼陣阮兄妹仔攏耽憂阿母家己一個遐晚轉，勸伊賣無了無要緊，得趁天色未暗倒轉來才安全，嗎過阿母吥驚，伊講：「啊！徦(he)也吥是真正的鬼，聽講攏嘛人假兮」。雖然阿母逐工早早出門晚晚轉，但是總趁嘛無外濟，一工若有兩百、三百伊叨真安慰，超過四百算是上嬈婥(qier derh)。

    「阮爸爸去田裡﹖」其實我知影阿爸逐日透早叨去田裡做穡，只是這陣吥知欲佮阿母講啥！自從我入來縣城讀冊擱滯校了後，佼(giau)厝裡的序大叨若來若無話題通講，可是看阿母抑賣無喏濟，歹勢茲緊叨開嘴討錢，所以才隨便問這句話。

    「恁爸爸今仔嘛出來塊賣蕃薯，透早載去四廓賣，賣了才去田裡。」

    「唔！」爸爸是搰力底的，一冬位頭到尾無時著冗。

    這陣，置阿母後壁彼個查某販仔看我恰若吥是阿母的人客，踏偎來佼阿母講話。

    「徦恁子是否﹖」

    「呼！hio（曉），是阮上大漢兮啦，讀師專，滯置學仔，將來欲做老師。」阿母嘴笑目笑塊講予聽，我向彼個販仔冘(dim2)一個頭。

    「好命矣！有一個後生茲敖！而你茲搰力來給恁母仔鬥賣乎﹖」尾矣這句是對我講的。

    「無啦！」我吥知欲安怎講。這時阿母嘛笑笑無回答。

    我想起幾分鐘前，為著驚人笑我苦命的身世，阿佮驚互人知影我有一個散赤無智識的老母，煞吥敢來佼阿母相認的情景，實在誠不該，這陣我已經無想欲給阿母討錢矣，雖然阿母一定會互我。

    「阿母，賣無了無要緊啦，莫賣甲遐暗。」欲走以前，我講。

    「呼！好啦！」阿母雖然嘴安呢應，心總是無安呢想，看扮勢今仔日伊一定會擱晚轉去。

    「我欲來去學仔矣。」我講。

    「等一下，」阿母看我欲離開，趕緊抾(kierh)較嫷的甘仔蜜，「提寡甘仔蜜去食，也分恁朋友食。」

    「吥免啦，阿母！留咧賣，安呢叨好。」我伸手凊采挲兩粒，車牽咧準備起行。

    「啊！這個囝仔安呢講昧聽。提較濟去咧啦，茲啦！」阿母看我無顧等伊揀甲夠叨欲行，歸氣助伊已經揀置lok仔(袋子)底彼幾粒全部綰予我，我只好順手接過來，給掛踮手叉。「擱等一下啦！這兩百元提去用！」阿母若講若看我，也若伸手入去彼筊縛置腹肚前的袋仔底撏(qim5)錢，但是我已經行出幾步矣。

    「免啦，我抑有咧啦！」我若講若蹌(chiang)，然後助正跤跨起哩，吥敢擱斡頭看阿母，心想兩百元，阿母叨愛賣規工才有。

    「敏的！轉來……」

    阿母抑置後壁塊叫，嗎過，市場內，阿母的叫聲臨邊叨斷去，但是我若准聽著伊的失望。我拚力助車蹋(lap)較緊，動作會駛講是一去無回頭。其實我無願意騎茲緊，嘛吥是無愛擱斡頭看阿母，只是我感覺我已經忍昧稠將欲滾出目眶的目屎，我驚互諳我的人看著，尤其若互阿母看著，伊一定會操煩，覺（gierh以為）是我拄著啥麼不如意的代誌。

    等到騎過一個十字路口的時，我真想欲斡頭看眛，才停落來，但是已經揣無阿母的形影。

來源:民眾日報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