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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岳靖]命定(祭氏1)[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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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0-13 00:13:37 |倒序瀏覽
命定【祭氏1】作者:岳靖

祭先祐──來自一個神祕、永不沒落的不滅家族的狂傲男子,
在一個淒清雨夜裡,他的性命與一個名叫古怡童的女子展開交集──
她是他命定的女人,即便是豁出性命,拋開一切,他也要得到她!
他明白自己是她心底最深的依戀,但世俗的規範卻由不得他倆靠近……
於是祭先祐帶著她遠離紅塵喧囂,飛向雄偉壯麗而又神祕的祭家海島。
他戀上她的柔艷與嬌弱,更心疼她的憂悒與神傷,
在漆黑的星夜,濃郁的檀木與花兒香氣包圍下,
他們激烈而放縱地纏綿,直至一次又一次的黎明……
活在沈重的家族桎梏下,古怡童幾乎失去了自己的靈魂;
祭先祐的出現彷彿是她幽微生命中的一線曙光,
她注定要攀附著他,與他相依,
才得以逃離自己那無法抗拒、也無法解脫的命運……
未來會如何?明天會怎樣?她不想去思考,
只要眼前這個男人能帶她逃離這所有束縛,便已足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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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0-13 00:14:00
楔子   

  蓮花跑車急駛在雨裡,車尾拖曳著水氣,橫掃城市夜街,高樓夾道,寒風淒切。

  道路向前延伸,直角拐彎,彎處是路沖,矗立著大型醫療院所,樓頂亮紅的十字像種警示,格外刺眼的鑲嵌暗空。

  流線型車身利落過彎,後視鏡照映著「夜間門診」字樣,街角渲染著詭秘氣氛,一道白影突然閃出。跑車唰地打個半旋兒,強勁地甩尾,刮起一片弧霧,引擎聲瞬間轉緩。被揚起的地面積水如絲綢般朝空中漫開,而後徐徐飄灑在車頭斜惻的單薄孤影上。

  半晌,開車門的聲音穿進落雨中。高大挺拔的男子跨出車外,甩上車門,繞過車頭,一步一步接近那抹纖弱的女性身影。

  雨水淋濕一張剛冷的俊顏,幾綹黑髮斜蓋尊貴的寬額,墨色雙眉如刀般切割了自髮梢滑下的雨水,直挺的鼻樑上殘留水痕,男人抿緊倨傲的雙唇,神秘狹長的黑眸瞅著女子。

  「撞死一個人,不是什麼麻煩事。」男子沉冷地開口。

  鬼魅似的男音讓女子仰起蒼白、絕倫的臉龐,空洞的美眸對住男子。一道閃電從他背面的天空急竄而下、岔成尖叉狀,彷彿,男子是陰間的使者。

  女子淡淡地勾起唇角,似乎欣喜男子的出現。「你是來帶我走的吧,」輕柔的嗓音不具生命感,猶如幽魂在歎息,縹縹緲緲低回著。「地獄也好,帶我到任何地方——」細細喃語間,她抬舉左手佛開貼黏著頰畔的髮絲,無意識般走近男子身前。

  注意到她腕上裹纏著繃帶,男子昂起堅毅的下頦,微瞇森黑的雙眸,輕蔑的態度完全不加掩飾。「又是一個鬧自殺的嗎?」久久,冷漠的語氣騰冒出口。

  女子似乎沒聽見他的聲音,維持著唇邊那抹疏離的笑容,道:「隨便帶我到任何地方吧。今晚,我的命可以給你了。」

  「我是誰?」男子嚴厲地破額反問。莫非她將他當成收人「爛命」的牛鬼蛇神?!

  女子恍惚了一會兒,欠缺生氣的美顏依舊對著他。

  「你的命連你都不要,還想給誰?」男子不耐煩地加了一句。「我不撿人不要的!」語氣極冷。

  女子仍是無語。

  男子看著她的美顏好一陣,肯定她根本視而不見,聽而不聞,甚至神智不清,便撇下她,轉身欲離開。

  「你不帶我走嗎?」虛幻的嗓音多了一絲人味兒。

  男子回首,垂眼看著那隻抓住他大掌的纖白玉手,略微詫異,一個想死的人竟還有欲求?!

  「你還是不帶我走嗎?」冰冷指尖陷入他的掌心,女子絕望地喃問。

  微微的刺痛感和著他指尖的低溫自掌心傳遍全身,男子抬起深沉的眼眸望進她眸底,在那空茫深處看見掙扎的靈魂——

  對了,她就是求死。

  男子一凜,心恍若被什麼無以名狀的東西揪住,頃刻間,再也放不開、拋不下。俊臉一沉,大掌捏緊她冰冷的柔荑,他拉著他上車。

  今晚這個雨夜,如她所願地,男子將她帶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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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0-13 00:14:26
第一章   

  「大江集團」冷靜、俊逸的少總裁江百川,坐在舒適的辦公皮椅裡,意態深思地審視人力資源開發部送來的應徵者資料。

  兩分鐘後,門外傳來女秘書恭敬的報備聲。女秘書領著一名男子進門,隨即禮貌地退出。

  留下來的男子衣著考究、精緻,模特兒般的高個兒,凜然的俊顏五官勻稱、貴氣,每一寸都是黃金比例,過於完美的臉容如鋼鑄面具,甚至沒被一絲表達心緒的神情給破壞。

  江百川短暫睇他一眼,垂眸繼續看著手邊資料。

  男子察覺到江百川的目光,沉聲開口:「聽說江總裁要親自面試我。」言談中沒有一般應徵者的恭謙或緊張,太過從容的態度,流露了一身難以掩藏的傲然,似乎是個天生領導大場面的王者,而非汲汲營營、竭力往上爬的白領上班族。

  江百川放下手中的檔案夾,昂起俊顏,沉吟地看著男子。「這次——」一開口,極低的嗓音明顯透出尋思意味。「本集團應徵的,是我的個人特助。我看過你的資料,所以,『面試』不想假手他人。」

  男子眸光一閃,明白江百川話裡有著刺探。「既是如此,那麼面試可以開始了。」毫不迴避的命令語氣,再次顯示男子身份的不凡。

  「這就是我的問題——你為何要這份工作?」很普通的面試開場白,卻包含著江百川的深深疑惑。

  江百川仔細看過男子的個人資料——

  男子叫祭先祐,華裔身份,其餘履歷一概空白。

  男子有心掩飾,意圖進「大江集團」從事商業間諜?!江百川並不這麼認為。他的疑惑,需要更合理的解釋。

  傳聞,祭,是一支遠古華族,離群索居,隱遁在人類社會外的神秘海島,但仍擁有多國資源的開採權,一舉一動足以影響國際局勢。

  這支宗族的發跡,外人無可考,只知道他們靠著嚴謹的家訓,代代傳承,成為不滅、不沒落的世族。他們不是招搖的族裔,不過,其近代記事,幾乎可成就一部「祭氏王國史」,只要對全球脈動有留意的人,都清楚這個傳奇的字——

  祭。

  江百川根本無須猜測,理性和直覺已告訴他,眼前這名祭先祐就是來自於那個神秘的祭家。也因此,江百川不懂背景顯赫的祭先祐,為何來「大江集團」應徵小小的特助?

  「我夠資格擔任江總裁的特助。」像是丟下戰帖的騎士,祭先祐黑眸炯亮地瞅著江百川,高姿態的聲明自然而然脫出口。

  江百川深沉地看著祭先箔,徐緩地自辦公椅起身。「就是因為祭先生資格『太過』,我必須找一個好理由,才能任用閣下。」走到祭先祐身側,兩人幾乎等高的肩頭相觸及,江百川再次強調:「給我個好理由?」

  祭先祐眼簾轉黯,靠向辦公桌,執起鋼筆,在檔案夾那張資料不全的履歷上,寫了一組數字,而後將之自檔案夾中取下,拿到江百川面前。「你會任用我。」對峙般的凌厲目光鎖住江百川,嗓音雖是平聲平調,但聽得出祭先祐勢在必得的強硬。

  江百川接下橫擋在前的紙張,飛快地瞥了一下表格裡多出的電話號碼;抬眸迎向祭先祐的雙眼,表情沉凝地喃道:「執意進『大江』嗎?」

  祭先祐不發一語,瞇細閃著寒光的黑眸,審視地看江百川,就像在等待臣子回音的皇帝般。

  兩個男人的視線在無形中纏鬥;江百川沒點明祭先祐的身份與來歷,祭先祐也省了自我介紹和表態,一陣無言裡,彷彿兩人已望穿彼此的心思,這或許就是所謂「男人間的默契」吧!

  第一次,江百川有了棋逢敵手的感覺。他斂下神色,冷冷一笑,收了祭先祐的履歷。

  祭先祐若有似無地勾一下唇角,滿意了「面試」的結果。「明早,我正式來上班。」語畢,便往門口走。

  「祭特助,」不再稱呼「先生」,江百川直接改口叫住他。「我很好奇,你要什麼?」

  祭先祐停住步伐,沉吟一會兒,才轉身。「她——」低喃的第一個字眼,並不清晰,接下來才是堅定可聞的嗓音:「命定是我的!」

  江百川半合星眸,忽暗忽明的目光在眼角閃爍,俊逸的臉龐掠過一抹深沉難解的表情。

  祭先祐看著江百川,又丟下一句語意不清的話:「時候到了,自然跟你要。」

  江百川也不急,一貫冷靜、優雅地坐回辦公皮椅,點了根煙。「那就——明天見,不送了。」視線調向門板,他淡淡地說。

  祭先祐瞇了一下眼,旋即轉身,大掌轉動門把。門一開,一道纖細的身影伴隨女性幽香,突然撞進他懷裡。記憶底層,熟悉的香味潤進肺腑,祭先祐不自覺地抱緊來人踉蹌的身子。

  你沒事吧?這句話來不及衝出喉頭,祭先祐瞪著在絕倫臉容上的熾熱眼神,已傳達出關懷……又像糾結濃烈的思念。

  心念靈感恍如紮在一起的根,古怡童抬眼的剎那,直覺懂了這名初次見面的陌生男子的眼神。「對不起,我沒事,你可以放開我了。」柔膩嗓音透著矜貴的冷感,聽得出她是名受禮教嚴謹約束的上流仕女。

  祭先祐沒依言放開古怡童,雙掌佔有似的握住她的纖腰,隔著絲滑的洋裝布料,熨燙了她的肌膚。

  莫名的熟悉感從他掌心傳來,像電流般帶著他壓抑似的輕顫,竄遍她全身。古怡童眨眨與陌生男子交纏的視線,侷促地掙扎起來。「放開我。」她命令似的說道,嗓音中卻多了一絲顫抖的軟弱。

  祭先祐幾乎將古怡童納入懷中,牢牢地困住。「你怕我嗎?」他在她細緻的耳畔,低聲問道。

  古怡童猛然一愣,圓睜著水眸望進他那情緒不明的黑眸深處,而後心慌意亂地輕顫起來。為什麼他一句近似無禮的調戲之言,卻讓她覺得像是命定千世姻緣的承諾般,彷彿強勢地禁錮了她的心魂?

  「你是誰?」她難掩激動地開口,一向沒什麼生命感的美顏因心急而染了一層緋紅。這個男人一接近,給了她似曾相識的親暱感覺,但卻無法從記憶裡尋覓出這副狂肆的神態樣貌,到底這男人應是她所陌生的?!

  祭先祐定定望著她,抬起手,將一綹垂在她頰邊的黑髮,勾攏至她耳後。

  「你究竟是誰?」眼底閃著像淚的水光,古怡童真的急了。

  「總裁,」女秘書端著咖啡,站在古怡童背後,一臉尷尬地看著祭先祐。這名來「面試」的男子,竟膽敢當著總裁的面,對未來的總裁夫人又摟又抱!「您的未婚妻……」話是對著辦公桌那頭的江百川說,但女秘書錯愕的雙眼仍盯著祭先祐。

  祭先祐沒理會女秘書的怪異眼神,眸光依舊停留在古怡童臉上,長指抹過她美眸下頜。

  古怡童喉嚨一陣乾疼,美眸一眨,一顆淚珠掉在他指腹上。

  祭先祐像是受了很大的衝擊,手臂緊緊勒住她的纖腰,用力之大,幾乎弄痛她。

  江百川宛如看完了一場好戲,懶懶地捺熄煙蒂,起身走到門口。「謝謝你沒讓我未婚妻失態。」他沒伸手將古怡童拉離祭先祐懷中,只是平淡地道:「怡童,下次記得先敲門,免得摔著,不好看。或者,我得讓祭特助『擔心』你今後的舉止——」這話彷彿是在提醒未婚妻別逾矩,又像是對祭先祐做了某種暗示性的預告。

  古怡童美顏一冷,如同夢醒般,推開祭先祐,匆匆地掠過江百川身旁,走向沙發落坐。女秘書端著咖啡跟進,留下兩個男人在門口對峙。

  江百川淡淡一笑,看著祭先祐。「再見,明早上班,別遲到。」

  祭先祐沉沉望他一眼,隨即走出總裁室門口。

  江百川看著他漸行漸遠的背影,俊逸的臉容若有所思地深沉起來—— 

  古怡童和祭先祐,這兩個人……他不會看錯,這兩人之間,簡直像糾纏幾生幾世的命定戀人。

  ★  ★  ★

  像戀人般,黑天鵝成雙成對,游過古家後院的人工湖。這個下過雨的秋日午後,古怡童坐在湖邊楓楊樹下的白籐椅。週遭的景色,迷迷茫茫,像罩了層紗,庭院裡只有她這個人兒鮮明可辨,淡薄斜陽勾勒著她絕美的輪廓,柳眉、鳳瞳、瑤鼻、菱唇彷彿撲了金粉,仙風道骨地,一襲羅馬式長洋裝襯托出她苗條的身形輕盈如煙,及腰的長髮被微風吹得宛若一張捕捉秋陽的網。

  環繞著古家大宅的湖光山色,像幅畫匠之作,古怡童是畫裡的女神,美得不可方物,卻總欠缺靈性。

  如同他們的姓氏一樣,古家給人的感覺,是支死板、缺乏創造力的家族。這個家族是出名的政治世家,幾代以來,半數成員是政壇聞人,從事最僵化的人類活動。但這個家族仍是富商亟欲攀附的對象。所謂「官商一家親」,從商者需透過從政者推動法案、政策,方便拓展更廣的商業領域;從政者需要從商者大筆經援,支持政治活動,也因此,造就了古家與江家的世交。而古怡童的婚事,就是在江、古兩家考量彼此政商利益永存的情況下,由長輩決定的。

  「小姐,」穿著白衣黑裙的女傭,無聲無息來到湖畔,恭敬地在古怡童身邊低語。「您未婚夫——百川少爺通知您,半小時後,要去試禮服。」

  古怡童的婚禮,即將在兩周後舉行,這是古家最近的大事。

  「是嗎,」冷淡的嗓音,一點新嫁娘的喜悅都沒有。「需要試嗎,那人不會為這『小事』浪費時間……」美眸依舊對著手中的書本,古怡童不相信江百川會親自和她去試禮服。

  女傭靜靜地看著閱讀中的古怡童,不敢多說什麼。

  「你不想去嗎?」像是神秘角落發出的低沉聲調,由遠而近傳來。  

  祭先祐步下長長的石階,踩著濕亮的草皮,直接走到古怡童面前。 

  「要我等你看完這本書嗎?」對待古怡童,祭先祐有十足的耐性。

  古怡童抬眸盯著他的眼睛,不自覺地浮現冀盼的神采,出賣她潛意識的情感——她正期望見到他。

  祭先祐與她相凝著,彷彿在檢視她是否過得安好。「你的氣色不錯。」滿意地勾弧一下唇角,低沉的語調可聞大男人的寵溺。

  古怡童倏地站起,顰緊眉心,氣悶地將手中的書推抵向他胸懷;待他反射性伸手拿住書本,她便轉身命令女傭同她進屋,準備更衣外出。

  祭先祐看著她逐漸遠離的高傲背影,斂下眸光,垂首瞥一眼手裡的書,是托瑪斯•曼的《魂斷威尼斯》。  

  看這本書?!她是覺得自己的生命模式像書中的主人公嗎……?!

  古怡童,這個生長在封閉、僵化大家族裡的名門千金,終究得走這一步路:任由家族安命運,捨棄自我意識,完成一樁非自主但卻體面家族的「制式婚姻」嗎?!

  ★  ★  ★

  婚紗罩下,空氣中似乎響起韓德爾的「進行曲」,古怡童是被天使展翅簇擁的新娘,像是象牙雕的白玫瑰,冰冷、典雅的她,若能多抹幸福的笑容,就絕對是最美的新娘。

  「古小姐不滿意我設計的禮服嗎?」義大利腔調的英文,苦惱、困惑地問。

  洋溢的夢幻被劃破,沒有莊嚴繚繞的進行曲,更沒有凌空簇擁新娘的天使,這兒不是聖壇,現在只是在進行婚前的例行公事了——試禮服。

  豪華、寧靜的私人試衣間,開闢在「大江集團」旗下的「波塞頓飯店」頂樓套房。希臘神話記載的,海神之妻出遊於洋面的壁畫,鮮麗、絢爛地橫過牆面,文藝復興式的風格,整室可見。

  一名五官深邃、輪廓立體分明的外籍男性,愁著臉,偏著頭,雙臂抱胸,如同大衛雕像般站在身著白紗的古怡童斜前方。 

  「您嫌棄我的作品嗎?」卡拉齊是義大利米蘭首屈一指的婚紗設計師,為了兩大家族的聯姻,江家不惜重金越洋請這名世界級人物,捉力設計新人禮服。 

  「這襲改良過的旗袍式婚紗,是我專門為您這樣的東方佳麗,量身設計的!」東方美人骨架纖勻,穿旗袍最是性感迷人。卡拉齊怎麼看都覺得古怡童與他的作品,是完美的結合呀!但——

  「您為什麼就是不笑呢?」卡拉齊蹙扭濃眉,靠向她,重新掀開頭紗,長指滑過她弧形優美的唇畔,感歎道:「您該笑一笑……」語未了——

  一隻大掌在古怡童未反應前,瞬間扣住卡拉齊的手腕;如同刀劍飛射般流利的義大利文,出自隱含怒意的嗓音:「東方人沒有拉丁族裔骨子裡的熱情開放,她不是米蘭伸展台上的模特兒,可任你擺弄,你該懂得放尊重!」祭先祐將卡拉齊的手反折在背後,讓他徹底嘗到痛楚,才一把推開他。

  「你……你這個野蠻人!」卡拉齊狼狽地絆了兩步,左手掌抓撫著右腕,極不悅地瞪著祭先祐。這名沉默的東方男子明明是遠坐於五公尺之外的沙發上,形同看服裝秀的上流雅士,怎麼沒兩秒光景,竟出現在他背後,還差點折斷他身為設計師最重要的右手。

  「禮服試過了。現在——」祭先祐絲毫不理會卡拉齊惱怒的眼神,依舊以流利的義大利文冷冷地命令這名世界級設計師。「去叫你的女助理進來幫她換衣服!」

  卡拉齊錯愕了。「你、你、你——」他結結巴巴地發出義大利文,沒想到連說自己的母語都輸給祭先祐這個東方人。

  「要我再說一遍,才知道該怎麼做嗎?」祭先祐半瞇著星眸,睥睨著卡拉齊,沉冷的嗓音給人強烈的壓迫感。

  卡拉齊震慄於他的強硬氣勢下,雖有滿腹的莫名其妙感,卻不敢多耍國際知名設計師的大牌脾氣,只能摸摸鼻頭退出門外,照辦祭先祐的命令。

  「這麼做,也是江百川交代你的工作內容嗎?」卡拉齊關好門的剎那,古怡童盯著八面大鏡裡,祭先祐挺拔的背影,發出冰冷的質問。

  對於卡拉齊無禮、忘形的碰觸,古怡童是生氣的,然而,祭先祐那種捍衛似的反應,卻教她深感不堪、無法忍受——

  江百川實踐了他講過的話。

  古怡童不知道為何第一次在江百川的辦公室見到祭先祐時,會突然失控,恍若與別離許久的戀人重逢,有種莫名揪心的強烈感覺,讓她幾乎陷入無以名狀的情緒窘境,事後,她竭力尋回往常的冷漠平靜,即便再見到祭先祐,也能疏離得像個無事人,但江百川竟將她那日的失態當成笑話,真派祭先祐——這個他親自「面試」的特別助理,看顧她的舉止,成為她的「貼身跟班」。

  「你跟江百川達成什麼默契,暗地裡嘲笑著我,是嗎?」就是因為如此,古怡童情願被一個義大利佬輕浮,也不需要祭先祐忠於職守式的「職業化捍衛」。「你當我是一項『工作』地跟他交代嗎?」扯掉鐘形頭紗,聲調微揚,濃密髻翹的睫毛因鳳瞳過分圓瞠而顫動。  

  鏡中一張怒紅的絕色容顏,攫獲住祭先祐全部的注意力——古怡童很少有如此生動的表情。

  祭先祐凝著鏡裡的美人兒好一會兒,才轉身面劉她。「我想做的事,不須對任何人交代。」黑亮有神的瞳仁佈滿霧氣,一步便將她限制在胸前。

  他很輕易的就能靠近她,如神祇般,尊貴高大的身軀散發著古老神秘的香味——說不出是沉香、伽南香,還是紫檀香,這是他獨有的味道,總是繚繞她、佔領她,讓她無設防地恍了神。

  「古小姐,」操中文的聲音輕叫道。「大師說您要換下禮服了……」卡拉齊的華裔女助理推抵著門板,神情遲疑地站在門邊,不太敢打擾看似相擁、沉浸在甜蜜時光的兩人。

  古怡童一陣敏感,倏地拉開與祭先祐的距離,避嫌般背對祭先祐。 

  祭先祐跟緊她,唇貼近她耳畔,低語:「不須躲避他人的目光。」灼熱的氣息吹拂著她細緻的肌膚。

  古怡童一震。他是什麼意思……他其實很少說話,總是沉默地陪著她,但只要一開口,聲音就像暗夜魔咒,能迷惑她,擾得她心神不寧。「你到底……」她猛然轉身,紅唇沒偏差地貼觸了他的唇,話語一下全堵住了。

  祭先祐盯著她僵愣的紅顏,淡笑般扯一下唇,細微的動作在她唇上滑了下,很快又使她走神。祭先祐沒乘機佔足便宜,淺嘗而止,便繞過她的身子,從容地命令杵在門口的女助理。「你進來。」長指勾一下,給人無以抗拒的不可一世之感;

  「是。」女助理頷首,小心翼翼地掩實房門,安靜有禮地行至掛衣間,然後,發現新郎禮服似乎沒有移動過。「江先生,您試穿過了嗎?」女助理提出新郎禮服,半好奇半疑問地看向祭先祐。

  女助理是米蘭服裝設計學院的留學生,前不久才被派到卡拉齊手下實習,這次卡拉齊因為接了江家的案子,所以特地帶著懂華文的她來台。之前,除了大師,她並沒見過案主,可直覺告訴她,眼前的男女就是「一對」,因此不須詢問,她知道誰是新郎。

  祭先祐俊額一沉,瞇細雙眸看著女助理及她手上那襲與古怡童的禮服成套的男性衣裝。

  怪異的沉默表情,讓祭先祐顯得冷酷。女助理沒再多話,欲將禮服掛回,做她本分的事——幫古怡童換裝。

  「你換上吧,」古怡童突然開口,一雙剪水秋瞳映著祭先祐的臉容。「不試怎麼知道合不合身——」平聲平調的語氣,教人聽不出心思。

  祭先祐若有所思地看著她重新戴上頭紗。「你想做什麼?」他走到她身前,大掌抓握她正要放下面紗的雪白柔荑。

  「是你說不須躲避他人的目光。」古怡童瞪亮美眸瞅他。「我只是明白你話裡的意思罷了!」

  他說,他做的事,不須對任何人交代。這是當然!她明白他什麼都得替江百川做,不須交代,這自然是他身為江百川特助的分內工作,不是嗎?

  「既是『特別助理』,處理的必定也是『特別事』,」古怡童冷冷地強調,彷彿竭力控制著怒氣般,眼眶中有著壓抑的淚光。「所以,連試穿禮服也該由你代勞,不是嗎?祭、特、助——」

  一想到祭先祐跟江百川密謀,不將她當個「人」看,她竟感到心在撕扯。她跟江百川本就是「利益聯姻」,彼此都視對方是家族給的要務,這樁婚姻是豪門家族加諸在子弟身上的傳統包袱。她知道自己的宿命,並且認命地忍受這一切。但為什麼連祭先祐也不將她當「人」看……

  「我很高興,你終於表現得不只是個被禮節規範塑造成形的名門千金。」剛冷的俊顏上,唇角斜揚,祭先祐輕緩地鬆開五指,放下她的手臂,親自蓋下她的面紗,遮掩一張生氣勃勃的絕倫臉蛋兒。

  「你在諷刺我沒家教?」隔著粉霧般的婚紗,古怡童顰眉咬唇,玉手抓住他正離去的大掌,羞憤之情溢於言表。她十分清楚做為一名「大家閨秀」該有的行為準則,不過,此時此刻,面對著祭先祐,她找不到家族自小灌輸給她的那套淑女禮教原則到哪兒去了?

  「我不喜歡女人像個沒生命、沒情緒的漂亮娃娃。」低沉磁性的聲音恍若發自肺腑,如同神秘親暱的耳語,只願讓她聽聞。祭先祐反握她白裡透紅的纖手,寬厚的掌心將她包裡。

  兩股灼熱的氣息相交融,薄紗在眼前輕輕拂動,古怡童看不清男人的臉,只感覺到自己的呼吸變得困難、沉重。

  男人的嗓音繼續傳來:「你——是溫熱的,知道嗎?」這次,是很普通的提醒語氣,平平淡淡地,讓人聽不出有什麼異樣情感。

  古怡童卻驚覺了什麼般,抬眸望進他那像戲幕的黑瞳底。她在他眼底看見了

  幽暗裡浮現了奇特的影像,她的確看得見——

  模模糊糊中,女人躺在床中央,男人親吻著女人,大掌撫過女人細緻柔膩的雪白肌膚……

  你是活生生的人,是美麗的女人——你是溫熱的。男人像夜魅的低啞嗓音,該是這麼說過。

  「請進更衣間。」突如其來的聲音,讓一切回歸現實。

  偌大的房間裡,古怡童和祭先祐相對而立,兩人雙手交握,姿態好比聖壇上,剛戴完婚戒的新人一樣。

  「對不起!」卡拉齊的女助理並不想破壞眼前這對璧人獨處,但總覺得男士換上新郎禮服後,這對新人更會是完美的匹配。「禮服和配件為您準備好了,請進更衣間,江先生——」

  兩人聽到女助理在叫喚。潛藏於腦海的記憶,化為時光流轉的幻覺,猛然自他眸底閃逝。古怡童還魂似的閉一下眼,再張眸時,祭先祐的雙眼已是一片肅凝閡黑,沉靜得不現波瀾,什麼畫面也沒有。

  「怎麼回事……」古怡童喃喃細語。不相信「作白日夢」這種荒唐事,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祭先祐靜靜注視她仍有些恍惚的臉容,緩緩收攏大掌握緊她的玉手。「記憶只開啟了一半。」他說。抓住了她,他便能看透她的心思。

  「什麼意思?」古怡童驚詫地抽回被他捏疼的纖手,神情恢復慣有的冷漠,語氣卻夾帶濃濃的質疑。「你話裡,是什麼意思?」

  她在追問他今天的怪異言行——這個男人,今天,話多了些,舉止脫了序般……

  「我去換禮服。」祭先祐沉定地看她一眼,逕自轉身走向更衣間。

  古怡童被弄摔了,一團亂的心緒搞不清他是在屈辱誰?抑或,他只是徹底忠於職守的「替代」江百川做任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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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0-13 00:14:56
第二章   

  當祭先祐穿著禮服,走出更衣室,有片刻的時間,古怡童認為,他正是她所嚮往的,這個男人該是她幸福的依歸。

  他就這麼走近她,從她背後,用那女性憧憬的偉岸胸膛包圍她,攬著她的腰,站在八面大鏡前。鏡中與真人等比例的影像,如此安詳、惟美,恰似永恆的結婚照。

  他們的臉上閃著光彩,彷彿天生契合的一對新人。卡拉齊的女助理以拍立得相機捕捉這一幕,成為古怡童願意收藏的「結婚照」。

  「你還留著那張照片——」男性嗓音如醇酒,渾厚醉人地由新娘休息室門口漫進來。

  古怡童微微一愣,眼眸恍惚地瞪著照片自手中悄悄落地。

  一雙黑亮皮鞋踩著長毛地毯,無聲接近,站定在照片旁,男人傾身拾起地毯上的拍立得照片。

  古怡童依舊低垂著美眸,靜幽幽瞅著地毯。「我和江百川的結婚照全是合成的,我不想和他合照,所以只好利用電腦科技做出幸福的『假象』呵……」失神失魂輕笑呢喃,柔膩的語氣淨是嘲諷。

  祭先祐沉吟了一會兒。「知道嗎,這套新郎禮服是量我的身而裁製。」盯著拍立得照片淡道。設計師到「大江」找江百川丈量尺寸那天,江百川說是公務纏身,「借口」特助與自己等同身材,要設計師直接量特助的尺寸便行。

  「你何不連婚禮時的誓言都代他宣佈呢!」古怡童回神,嗓音冷冷衝口而出。

  「也許……」祭先祐低笑。「要我宣誓,可不是任何替代或家族性要務,而是我真的要這個女人。」長指指腹抹過照片裡穿白紗的人兒,他順勢將照片收入西裝前袋,然後走到落地窗邊,望著樓下參加完今晚「江古聯姻」婚宴的賓客們,步出飯店門口,一一乘車離去。

  古怡童自貴妃椅站起,裸肩貼身的晚宴服是淡淡的月暈色,使她更加高窕纖細,挽在腦後的黑髮綴滿同色系的珍珠,典雅中展現了些許華麗,一雙及肘的絲綢長手套,增添了卓絕的風姿。

  「你說的話是什麼意思?」她像個女皇般優雅簡潔地發出聲音。顯然,情緒已重整過了。

  祭先祐轉身,看著她提著裙擺,隱約露出纖白的足踝,踩著輕巧如仙的步伐,緩緩朝他而來。

  「你說什麼?」古怡童一接近,祭先祐一掌拉住她的柔荑,另一手臂繞至她腰後,自然且強勢地將她限制在懷裡。 

  「你……喝了酒?」聞到他的呼息帶著酒香,她不禁凝眉問道,幾乎忽略了兩人過分親呢的接觸,在今日,是多麼的不適宜。

  祭先祐撇一下唇角,不是醉態。「和江百川喝了一點,總得祝他新婚愉快,不是嗎?」但戲謔的語氣卻如喝醉的惡棍般。

  古怡童圓睜美眸,屏息瞪住他似乎在笑的傑顏,而後劇烈地掙扎起來。「走開!別碰我!」嬌聲低吼著。她恨他話尾譏諷似的反問,太傷人了,這類語句由他說出,竟莫名的刺痛她。

  「別激動。我沒傷你的意思。」祭先祐擁緊她,薄唇靠在她嫩白的耳畔,聲調轉沉轉柔。「比起江百川,你更在意我的話,嗯?!我喜歡這一點——」

  彷彿被咒語迷惑了心神,一陣僵凝竄遍全身,古怡童呆愣了半晌。

  祭先祐看著她,大掌覆上她的芙頰。「怎麼了。」不是疑問,這安撫語氣,說明他能讀懂她。

  「你的話——」抓下他的手,古怡童費了很大的勁兒,才找回自己的嗓音,並且力持平穩地開口:「你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哪一句?」祭先祐泰然自若,不答反問。

  他沉定的神情、閒適的意態,逼急了她。「每一句!以前、現在,從你出現在我面前開始,你對我講的每一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我不想再聽任何朦朧怪話,你盡可去玩弄每個迷戀你的女人,讓她們為你生、為你死,但你休想哄騙我古怡童,我不會再上當、不會再為任何一個男人而傷害自己……」揪扯著他的衣前襟,今晚她沒喝一滴酒,但她竟覺得自己在發酒瘋,口不擇言,甚至將那段不堪回首的痛苦記憶招出。

  祭先祐靜默地瞅著情緒噴發、顫抖不已的她,大掌拉下揪住他胸前衣料的女性柔夷,逕自脫去她左手的手套,拇指扣在她的纖纖皓腕,若有所思般摩挲著無瑕嫩白的肌膚。

  「這裡——」久久,他開了口,過於低沉、平穩的語氣,幾乎讓人感覺不到他的呼息。「曾經因為一個男人,留過一道血口子、猙獰的疤。」拇指依舊撫著她細緻平滑的左手腕。

  眸光閃了閃,她突然推開他,步伐紊亂地後退,歇斯底里地尖喊。「為什麼?為什麼你連這件事都知道?是江百川告訴你的嗎?他向你炫耀曾有個癡女人,一廂情願把家族性的『利益聯姻』當成戀愛,苦候他的垂青愛憐,是嗎……」被過長的裙擺絆倒,她伏在地上哭了起來,覺得自己赤裸裸的被剖開來。

  她是個倔強高貴的名門千金,然而,她的精神情感卻是脆弱的,她只懂得壓抑、隱藏,可如此的退縮,反倒使她的情緒反應更為強烈,甚至走極端自殘…… 

  「江百川沒告訴我什麼,」祭先祐徐緩地走到她身旁,蹲低身軀將她攔腰抱起。「他只交代我,送你回新房。」他淡道,抱著痛哭的她,走出新娘休息室。

  上了車,她停止哭泣,偏側身子偎進椅座,一雙美眸無焦無距對著車窗,任憑窗外景色飛快遞檀,也毫無所感。

  蓮花跑車駛進一幢高級公寓大廈的地下停車場,祭先祐停妥車子,熄火,轉首看一眼身旁的古怡童。

  她一動也不動,沒心思下車,彷彿成了不具生命的木頭美人。祭先祐下了車,繞過流線型車身,打開另一側的車門,將她抱出來,朝電梯間走去。

  電梯平穩地往上爬升,寧靜的氣氛裡,像是在回溯某種詭秘的經驗,有幕畫面斷斷續續掠過她腦海——

  是男人抱著女人走在長廊的景象。那是一個淒苦的雨夜,女人淋濕的黑髮,像塊發亮的緞子,披垂在男人肩上……不知道為什麼,古怡童就是知道這些,甚至,她能體驗到女人的情緒感受——當時,她肯定絕望,並且寒冷。

  「冷嗎?」低沉的嗓音從頭頂傳來。

  她下意識仰首,腦海裡閃爍的畫面與祭先祐的臉相疊。「為什麼……」朱唇輕啟,細碎地喃言。為什麼他和她腦海裡那個臉容晦暗不清的男人,講了同一句話

  冷嗎?

  連嗓音都相近。

  「你在發抖。」祭先祐凝視著懷裡的她。

  「你……」她看著他俯下的俊顏,美眸底流轉著複雜的神采,像是種化不開的情慷糾葛。「你曾經對我講過相同的話是不是?」虛弱的嗓音宛如發自靈魂深處的輕歎。為什麼此情此境,讓她有種似曾相識感。

  電梯門當地雙敞,祭先祐抱緊她纖細的身軀,沉默地走出電梯。柔和的燈光沿著長廊迤邐,絲絨地毯在腳下發出纏綿般的細語,羅馬式的公共門廳,流洩著豪華的金色光芒,時間在迴廊、過道裡消逝。

  祭先祐打開江百川住所的大門,玄關處,惹眼的雙喜字樣,引導他進入正確的房間。

  這間「新房」過於典雅,並沒有媚俗的紅色喜氣。象牙色的雙摺門隔開了起居室與臥室,考究的法式宮廷擺設,傭懶而不失尊貴。寢具全是新購置的,空氣裡瀰漫著高格調的香味。

  祭先祐將古怡童抱至法式午睡沙發上,讓她靜靜倚偎在絲絨布面的溫暖裡。「江百川今晚不會回來——」他站在斜傾的椅靠邊,俯著俊顯對她說。「『公務纏身』,他得談下一筆重要生意。」

  古怡童動了一下身軀,無語地望著天花板。燭抬式吊燈的光影像是一簇簇小煙火,一閃一逝地慶賀著這個「新婚夜」。  

  她的新婚夜呢!早先行完禮後,便不見「新婚夫婿」的蹤跡,原來,他談生意去了呀!

  「呵……」她輕笑出聲,身軀由沙發裡緩緩滑到地上,月暈色的長禮服,裙擺如花般盛開,覆蓋著地毯。「今晚,我不是個『新婦』,倒成了不折不扣的『棄婦』。」頓畔枕靠著椅面邊緣,疏離的自嘲中已不含任何苦澀。

  這麼糟了,她無須當祭先祐面前掩藏自己,什麼尊嚴、千金風範也無須硬撐了;他清楚太多事了——包括她已是個遍體鱗傷、一顆心滿是瘡痍的女人。她跟江百川之間怎麼回事,祭先祐全部知道的,不是嗎?  

  「不會有人知道今晚的『江氏夫婦』沒洞房。」像是不經意地丟下話,祭先祐旋身走出房門。

  直到他的背影離開,古怡童臉上始終保持著虛幻的笑容,呆坐在地上,像朵蔫了的曇花。今晚月下,她注定獨守空閨……

  「你該喝點酒,」祭先祐的嗓音陡然又起。「特別是今晚——」去又復返,手中多了兩隻雕花水晶杯和一瓶Martell藍帶。

  古怡童回過神,盯著斜倚在門框的他。

  身為江百川的特助,祭先祐很清楚,「公務纏身」是十足的藉口,江百川只是更瞭解了一些事,否則,不會在這人生中重要的一夜,把「新婚妻子」丟給「特別助理」。

  他淡淡一笑,表情很古怪,身上的西裝外套不知何時褪下,連領帶都丟了,原來的襯衫鈕扣開到胸口,瀟灑不羈。「新婚夜,沒人不喝酒就上床的。」他說。大而穩的步伐朝她邁進,如野餐般蹲坐在她身旁,擰開酒瓶蓋,往兩隻杯子裡倒酒。

  他的話很不恰當,卻有益惑作用,讓她主動執起一杯酒,輕淺地啜了一小口。

  祭先祐端著另一杯酒,緩慢地喝著,雙眸未眨一下地注視她。

  正當她仰高美麗的下頓,要將杯中烈酒一飲而盡時,祭先祐突然抓住她執杯那隻手,俊顏湊近,一日乾掉杯裡她喝過的酒,而後,又將自己的酒杯抵向她唇間,讓她把他喝剩的酒飲盡。

  酒香和著他的氣息奔人咽喉,她閉起眸,全身一陣輕顫。「我們能這樣喝酒嗎?」她啞著聲,腦子全亂了。

  祭先祐拿開空酒杯,拉著她站起身。「我們還沒跳舞。」強健的軀幹嵌合著纖細的嬌體,古典、優雅,無聲的雙人舞如悠遠的比翼傳說。

  酒精隨著血液作用,滲流至體內各部,曼妙地溫潤全身,音符譜在骨子裡,所有細胞開始舞動。她和他手緊握著手,十指交纏,任由他帶領,旋著圈兒,來回在新房裡。

  他抱緊她的腰,,灼熱的氣息吹拂在她脖頸。「今晚,如果你要我走,我們跳完這支舞,我就走。」

  她抬起頭來,臀翹的睫毛忽動忽靜,濕亮的美眸對住他。「我要你!」

  燈光一閃,他們之間似乎黯沉了一點兒,空氣變得誘人。

  祭先祐俯下臉,準確地找到她的紅唇,先是輕柔吻了幾下,而後,她將手臂繞上他肩頸,他徹底封住她的呼吸,兩人熱烈地擁吻。

  沒有樂曲的一支舞,怎樣才算跳完;今晚,他們必須瘋狂,才能度過這個恍如幻覺的夜。

  ★  ★  ★

  這是個異教徒在儀式中獻禮的夜晚。

  他抱著他,走到床邊,將她放在床中央,然後站在床緣,脫去身上的衣物。他的動作很慢,夾帶著一種難以言明的神聖,爬上床,剝解她的衣飾。

  天窗外淫雨霏霏,一枚明月懸在雨中的暗空,月光和雨絲交互而成的光點,斑斑駁駁落在玻璃窗面,很奇異,像是兩個天氣截然不同的夜在重疊。

  重疊的男人的臉,重疊的女人的嬌軀,是她和祭先祐,躺在神台般的大床,他愛撫著她,唇親吻著她的美顏。 

  她扯下薄絲掛幔,擁著他的身軀翻滾,布幔如一道素虹纏住他倆的腰臀。仰倒在他身下,她張眸看清他的俊顏:濃密服貼的黑髮,尊貴的寬額、挺鼻以及親吻過她數次的唇,既剛冷又熱情,她的心底早有這張男人的臉。他硬實的肩膀,修長矯健的四肢,頸間掛了一條鍛鑄特殊、說不出具體紋飾的鏈子。

  「這是我們祭家的圖騰。」他說。

  細白的指尖輕觸鏈子雕花,她的確曾經見過這條鏈子。

  「我跟你說過的,記得嗎?」望著映在她眸底的鏈影,他抓下她的手,吻著她的指。

  她倒抽了口氣,曾經驗過的疼痛,讓記憶鮮明地浮出腦海——

  就在她放棄自己的那晚,遇見了他……

  「是嗎……」她輕吟,迷惘的美顏沁出歡色。

  那晚抱著她、溫暖她的男人,是他吧?!

  他們密不可分,肌膚相連,肢體交纏,像要把對方鑲嵌進體內最深處,相互擁得不能再緊。他的指輕輕地滑過,她的肌膚就像著火般泛起光澤,灼熱的體溫不斷地升高,慾望恍若沒有停止的終點,揪著心魂極速騰飛。

  那條神秘的鏈子,拍打著他古銅色的胸口,擺盪出咒語般的細響,每個折光的稜面都照映著她。

  她看到自己的臉,透紅嬌艷,充滿重燃的渴盼。

  他的汗水如同希望泉源,澆活垂喪的女性之花,她聞到自己全身散發著迷人的幽香。 

  他的掌,如同上帝之手,擁有無可抗拒的神秘力量,一翻轉,便將掙扎在絕望懸崖的生命,拉上了天使環繞的雲端。

  久久,她微微一動,低低嚶嚀一聲。祭先祐吻吻她的唇,解下頸間歷史悠遠的傳家項鏈,繞了幾圈環住她纖白細緻的腳踝,然後重新扣好精巧、特殊的爪扣。  

  她睜開眼睛,緩緩撐起背部,看著左腳踝的鏈飾。

  「你要我帶你走,為什麼又逃?」掌心貼覆她的臉頰,拇指摩挲她的眉眼,他魔魅般的嗓音仍聽得出情慾未褪。

  古怡童側臥身子,避掉他的撫摸,眸光穿越床帳,凝望落地窗外的夜色,一枚明月遠在天際,外頭沒下雨,這房間也沒天窗,一切一切全是意識底層的記憶、經驗重疊到現在。

  她想起來了,想起腦海裡那些斷斷續續的畫面是怎麼回亭、想起抱著女人行走在飯店長廊的男人、想起自己就是躺在總統套房天窗下的大床,絕望地與男人纏綿的女人、想起對祭先祐的似曾相識感從何而生——  

  想起她在放棄自己的那個夜晚,遇見的男人,就是祭先祐!  

  「那一夜,遇上誰,對我——都是一樣的。」她幽幽沉沉地喃言。

  自十六歲那年,與江百川訂了婚,她的心就養著一隻魔,驅使她瘋狂迷戀著他。然而,年歲漸長,情慾日趨成熟,她終於明白江百川自始至終視這段家族性的「利益聯姻」為責任,江百川只是為了對家族有交代,不可能對她付出絲毫情感。但,她心裡的魔已經養大了,正一寸寸吞噬她的心,教她非得得到他的愛憐,因此,她不惜自殘,在無瑕皓腕劃下深深的血口子,企圖揪住他的心、他的情。可用生命做賭注換來的結果,仍是枉然——

  江百川到醫院探視她的那天,冷靜的態度、漠然的神情,說明了她身為女人的傻氣。這輩子,就算付出再多,她都不可能得到任何來自於江百川的真情回應。同樣是家族「利益聯姻」下的棋子,江百川能將情感與責任分得一清二楚,而她竟為這個責任包袱,攙進太多情感,連自我尊嚴都賠上,她還剩什麼呢?

  癡傻的錯愛後,徒留悔恨與絕望!當晚,她徹底失了心,恍恍惚惚走出醫院,在路上攔車,跟著陌生人,到了陌生的房間;她要酒喝,陌生男子給她酒,站在模糊的遠方聽她喃言,而後……他們躺在下雨天窗下的大床,瘋狂地整夜纏綿。

  待神智清醒時,一切又歸復平常,她回到醫院,接受最好的治療,左腕的傷口復原、磨平了,「自殘」的不名譽罪名,不曾存在,她還是端莊典雅的古家千金。

  那一夜,她在自我放逐,透過任何方式來封閉、再重生,不管陌生男子是誰,結果都是一樣的!

  「你就是遇上了我——」祭先祐扳過她的身軀,俯壓著她的胸,喑黑的雙眸沉定、嚴厲。「你生命中的第一個男人;也是惟一的男人!」

  「別以為自己是拯救蒼生的天神!」她別開臉。

  「始終是我,用這雙手拉住你,」祭先祐扭回地的美顏,大掌捧住她的芙頰,低沉的嗓音繼續道:「還記得那一夜,你給了什麼嗎?」

  地望著他奪人心魂的雙眼。這名有生以來與自己最親密的男人,她的命彷彿與他相連。

  「那晚,你把你的命給了我——」他的唇貼著她的唇角,緩慢但強勢地宣佈。「所以,這次我不會讓你再逃開!」  

  她沒說話,美眸幽幽瞅著他,而後徐徐閉起。

  他的唇密實地壓上來,狂猛地吻著她。

  她弓仰纖頸,吞吮他的氣息,柔膩的身段陷入他昂藏軀體中,緊緊地交融著。

  如同初次相遇的那個夜晚,他的形象、話語逐漸朦朧,但卻深鐫在她身心裡。

  她並沒有忘記自己將命交到這個男人手上。

  ★  ★  ★

  半夢半醒間,縈繞在耳畔的細聲細響,是情人的私語還是自己的夢囈?

  古怡童輕凝精緻的眉心,費力般張眸,看著挑高的床頂,桃桔色的薄絲床幔沙沙地飄動,是清晨的枕畔耳語。  

  天亮了,朝霞透進落地窗,地毯上暈染淡淡嫣紅,如何上寧靜的輕霧。

  她坐起身,足踝滑出貴金屬的碰撞聲。微微掀開被子,她一絲不掛的雪白軀體,結婚飾品全卸掉了,連婚戒也被拔了下來,只有左腳踝多了一條鏈子。  

  它本來是圈掛在祭先祐脖頸上,她之前見過,說不出具體造型的神秘雕花,是祭家圖騰。現在,她看出它是個龍形——在雲裡來去的古老神物,盤踞著她的足踝。

  「開光了。」深夜裡,低沉的男音說了什麼——

  龍的雙眼閃爍出紅色穗光,像兩顆璀璨寶石。

  「果然是你——我命定中的女人。」祭先祐清楚地這麼說。

  古怡童回過神,看向身旁的床位,淡淡的人形皺摺,一件西裝外套,如男子拱起的背,蓋住枕頭起伏的凹痕。她拎起外套,一張拍立得照片從口袋掉至床面,是她和祭先祐的「婚紗照」。祭先祐把她的耳環、戒指、項鏈、禮服;放在離床遠遠的櫃上,自己在凌晨穿整好衣物,將西裝外套排放在她身側,對著熟睡的她落個吻,而後無聲離去。

  她披上他的外套,嬌膩的身軀裡在他的氣息裡,撿起床面上的照片,慢慢下床,往落地窗邊走,足踝表飾發出聲音,像是他昨夜的宜告……

  「早安。」男人的問候聲,聽來冷淡、疏離。

  古怡童循聲望去。江百川一身西裝筆挺,站在起居室通往臥房的雙摺門間。

  「昨夜,還好嗎?」平聲平調的口頭應酬語。

  「再好不過。」古怡童盯著他,伸手撫順及腰的長髻髮,肩上的西裝外套斜落一邊、滑至背後,裸露的左胸適巧為髮絲遮擋。

  即便眼前的「新婚妻子」只披一件男性西裝外套,苗條身材若隱若現,性感地沐浴在晨曦中,江百川仍是一臉冷靜、毫無所動。

  「你能習慣就好。」他淡淡表示。「中午回江家吃飯,你準備準備。」

  「『新媳婦』向公婆請安——」她慢條斯理地拉好西裝外套,將長髮往後撩。「有必要嗎?」

  「你是江家長輩認定的媳婦,自然有這個必要。」俊顏不興波瀾,他交代公事般地擋回她諷刺的質疑。

  美顏拎了下來,古怡童轉身看著落地窗外的遠山。

  江百川對著她的背影,繼續道:「今後,這間套房就是你的,除非家族長輩要求我傳宗接代,否則,我不會碰你。」

  現在就宣明他倆「夫妻間的遊戲規則」?!

  「是嗎,」古怡童翩然轉身,昂著下領,微瞇美眸瞅他。「你把我當成傳遞家族香燈的『工具』,我可不保證對這段『利益婚姻』忠誠!」

  「隨你,」他優雅地旋身,就要離去。「只要你別公開讓雙方家族難堪就好。」  

  「蜜月呢?」她的嗓音出奇的心平氣和,甚至有著渺遠的仙氣般。

  「我工作很忙,任何事,你可找祭特助商量。」江百川腳步未停。

  「江百川!」古怡童連名帶姓叫住他。

  江百川頓住身形,沒回首。「還有什麼事?」

  「有事我會找祭先祐,」她嗓音微揚,走到敞開的雙摺門中央,看著置身起居室的他。「我只是要提醒你一這兒是我的房間,下次你進門前,請記得敲門!」

  「往後不會再打擾你的私生活。」他說。

  「請離開我的起居室!」一字一頓,她下了最後的驅逐令。

  江百川沒再講話,優雅地走出她的起居室,將房門拉上。 

  古怡童也關起雙摺門,徹底與「新婚夫婿」劃清界線。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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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0-13 00:15:21
第三章   

  「送少夫人去她想去的地方。」

  「是的,大少爺。」  

  午後三點,與江氏親族餐欽結束,江家司機載著江百川夫婦,到達「大江集團」門口。江百川下了車,做完交代,逕自進公司。

  「少夫人,您想上哪兒去?」車子繞出噴水廣場的下坡道,駛入車陣,司機恭敬地請示古怡童。

  後座一陣靜默,古怡童看著窗外車水馬龍的市區街頭。突然,某家五星級飯店名稱,自她唇邊溜出。

  「是的,少夫人。」司機接收到她嗓音細微的指示,隨即將車頭轉向,干穩地朝目的地前進。

  記憶全部開啟了,原本以為生命中早已淡忘的那一夜,竟是如此深刻!

  當夜的車行路徑,一下子湧進腦裡,古怡童記得是哪間飯店的總統套房。

  祭先祐長住的房間,。很豪華、很清靜、極隱密,位於巨型建築最高處,如遠離塵世、深入雲中的神居。  

  他的那雙手掌,愛撫她時,像種膜拜,帶著強烈吸引人的神秘感,讓她無法抗拒地投入他的懷抱,

  所以,她難以忘懷?!還是他這個神般的男人對她做了什麼?

  「少夫人,飯店到了。」司機回頭對她說道。

  古怡童愣了愣,重整思緒,發現不知何時,飯店門僮已站在敞開的車門邊,恭候著。

  「不必等我,你先回去!,」抓起鞍囊形手提包,她下了車。

  司機將車駛離車道,她突然遲疑了。她根本不確定祭先祐是否真的長住於此,就算是,現在這個時間,他也該是在「大江集團」裡擔任總裁特助!

  她傻了!居然由心猜測、居然渴望地想見他!

  「女士?!」飯店門僮看著呆立不動的她。

  古怡童回過神,給了小費,還是走進飯店大廳。

  大廳格局采羅馬房屋式設計,像座室內中庭,陽光透過采光井,斜照一幅沿壁而降的巨大畫毯,雲蒸霞蔚,藍亮色澤中飛閃著不規則的銀白,兩團朱紅朝天噴光,很抽像的圖案,但古怡童看得出那是條騰空飛翔的龍——跟盤繞她左腳踝的,是同一條。  

  「女士需要什麼服務?」

  穿旗袍的客服人員來到身旁,古怡童一震,視線自畫毯的景致收回。

  「這飯店跟祭家有關係?」她忍不住地開口。為什麼祭家的圖騰會高掛在這兒?

  客服人員臉色一閃,顯然有些吃驚。「女士是……」

  「女士請跟我來。」另一道聲音介入。一名高大的男人,以眼神遣走先前的客服人員;表情嚴肅、認真地恭請著古怡童。

  古怡童瞥了一眼,心中明白,在她踏進飯店時,一切已有了安排,不容她半途退出。

  斂下眼臉,她微微頷首,跟著男人進入畫毯後方的私人專用電梯,直達頂樓。這不是一般客人使用的通路,她曾經來去這間飯店,雖然當時神思恍惚,可印象中,並非由此出入。

  「女士,請——」電梯門再度開啟,男人作了手勢要她出去。單獨出去。男人的眼神如此透露著。

  古怡童踏上長廊的地毯,電梯門唰地在背後關上。這層樓只有一間房,房門就在前方廊底,幽幽思古的壁燈光芒四散,淡淡的花香不知從哪兒飄洩來,使她昏昏沉沉地尋著。

  沒一會兒,她已站在雕畫精美的門板前,纖指按住門鈴。幾乎是同時,兩扇厚重的門從中分離,敞開了。

  門內的祭先祐身著浴袍,前襟沒拉攏,露出古銅色的結實胸膛。 

  「你來了。」他的語氣像在說「我知道你會來」一樣。

  她看著他,美眸逐漸迷漾。「這裡是你的飯店?」所以他不必到「大江」當特助、上不上班皆可?!所以她一踏入大廳,就有人向他稟告?!

  「我只是在這兒投宿。」他伸出手,撫著她晶瑩的芙頰,不甚在意其他問題。

  「大廳的畫毯,是祭家的圖騰。」不由自主地偏側臉龐,更加貼進他溫暖的掌心,她覺得自己虛弱極了。  

  「我在等你。」他的嗓音極沉。

  「我只知道你叫祭先祐,還有祭家的圖騰……」她對這個男人的瞭解太少了,即使他們如此的親密。

  「這樣就夠你要我了。」他的眸光熱了起來。

  她微顫著,胸口竄過一陣熱流,昨夜的溫存,餘韻未褪,依然緊緊地圍繞著她。女性慾望因他而覺醒,是的,她要他,沒有複雜的情感思考,此刻,她只是要他!

  古怡童抱住祭先祐,仰起絕美的容顏,不計一切後果般狂吻著他。

  祭先祐擁著她進房,兩扇門自動地合上。他的舌頭奔入她嘴裡,放肆地捲裡她的粉舌,彷彿要吸取她的靈魂、抽乾她的甜美般。

  她偎緊在他懷裡,唇齒吮咬著他,柔荑圈抱著他,美麗的指尖揪扭他背後衣料,雙腿幾乎站不住。

  祭先祐解開腰間的繫帶,雙臂自袖管抽出,浴袍隨著她的手勁兒,徐徐脫離他強健的身軀。

  她拉著浴袍,雙手抵著他的背往下滑,長腿也緩緩跪下。

  祭先祐沒離開她的唇,霸道地追逐著,貓著腰,將她推躺於玄關的絲絨地毯上,直至氣息粗重,才放開她紅腫的唇口。

  「別停……」她嬌喘著,十指交纏在他頸後,暈紅的小臉情慾正濃。

  祭先祐抬舉她的長腿,脫掉她的高跟鞋,盯著她的眼,親吻她纖白細緻的足踝。

  她細碎地呻吟,嗓音帶著意亂情迷的嬌弱,晶瑩透紅的腳趾害羞地蜷起,微扭著腰肢,下意識地想擺脫他灼人的掌握。

  祭先祐放下她的右腳,長指悠慢地撩動她左踝的鏈子!低沉渾厚的聲音呢喃著她聽不懂的語言,而後又吻一下她的足踝,像膜拜般,動手褪去她的洋裝。

  衣服一件件的披被開,她卻全身發燙發熱,難耐地仰高頸子呻吟。一張靠壁的半月形古桌,擺置一益梔子花,些許白花綠葉探出桌面,懸在她視線上方;祭先祐扶住她後頸,拆散她盤在腦後的長髮,濃郁的花香撲鼻而來,是她走在長廊時尋著的氣味——那股使她昏昏沉沉,墜入慾望的氣味。

  祭先祐大掌一撒,讓她的髮絲在地毯上被開,再傾身將俊顏理進她頸側,吻咬泛著髮香的柔嫩肌膚。

  她抓緊他光滑硬實的肩膊,情不自禁地拱起腰身,貼附他,兩顆心彷彿沒了隔閡,相印相疊地跳快……

  ★  ★  ★

  「你看出畫毯酌圖形——」

  祭先祐的總統套房,樓中樓的主臥室,有一扇天窗,幾束餘暉從雲層透出,斜灑著窗下的浪漫大床。

  古怡童睜開眼睛,像隻貓兒,在熟悉的男人懷抱與熟悉的真絲床面之間,翻轉身子,仰著纖頸看他。  

  是的,熟悉。這房裡的一切是她所熟悉的,她的身體自動熟記了這一切——那個雨夜,他們正是在這張床上相擁。真絲的床面染了一抹血漬,如沉睡的玫瑰。凌晨時分,她清醒了,穿好衣服,平靜的離開,並沒有多看一眼身旁熟睡的男人臉容……

  「只有祭家人才能看見畫裡的巨龍。」祭先祐倚靠背枕,半臥在床頭,長指捲繞著他背上的長髮,話裡有著玄機。

  古怡童定了定神,將回溯過往的思續中斷,目光自他臉上移到他胸前,赭紅龍形已消退,但依稀看得出淡淡痕跡。「稍微敏感的人,都能看懂那幅畫毯。」她開口,不以為大廳掛的那幅圖針對了什麼特定人士。  

  「能懂它是幅藝術品,這是常人的境界。而能在抽像裡看見具象的祭家圖騰,卻是另一層意義——此人必是與我祭家有所感應之人。」他沉喃,彷彿在跟她講什麼神秘的傳說,人定的神情幾乎將她吞沒。

  她頓一頓,低垂著美眸,自他懷裡掀被下床,裸身站在床沿。「你們祭家在那畫毯罩了魔帳?!還得有感應才懂?!」冷淡的語氣,這話說得輕蔑、不以為然。  

  祭先祐屏神斂息地對住她的眼。「和你做愛,我胸前的家族印記出現了——」磁性的嗓音裡,含有折服人的力量。

  古怡童瞪著他,感覺自己掉進神秘的計謀裡。

  他接著說:「只有與我生命有感應的女人,才能使我如此。」祭家有種神秘的遺傳特徵,一旦遇上生命中真正的另一半,床第之間高潮時,胸口便會出現形似家族圖騰的紅痕。

  她眸光飄忽起來,美顏滿是不敢置信。「那麼——你為了找到這麼一個女人,跟多少女人上過床?」她惱怒了。「你只為了求證我是不是那個女人?!」男人花心風流的借口千百種,她卻連「風流韻事」都算不上,而只是他的一個「測試品」?!

  祭先祐下床,大掌握住她顫抖的小手。「我沒有為家族流傳的『命定』論,尋找特定女人的習慣;遇見你,或許只是巧合,但現在我相信了——」單臂將她攬進懷裡;另一手托起她的臉龐,一雙黑眸暗示著他對她的獨佔。「不管我何時遇見你,你終究會是我祭先祐的妻子。」

  古怡童呼吸一窒,瞪大美眸,喉頭恍若悶饒著一簇火苗般,既干又疼。久久,她抑著嗓音,極困難似的開口: 「我已經嫁給江百川了!」為什麼此刻她覺得好心酸?

  祭先祐猛地抱緊她,大掌將她的臉壓人懷中。「任何形式的世俗認定,都無法左右我!」

  厚實的聲調由上傳來,他狂妄如神,令她心亂心痛。「不……」她推開他,美眸迎向他。「不要講這種狂妄的話!」莫名的淚水自眼角滑落,她又道:「我是江百川的妻子呀!」

  祭先祐蹙眉,額心深摺,欲開口,但她先一步打斷他發言。

  「我該回去了。」她看進他眼底。含淚的憂傷眼神告訴他:今天,就到此為止吧!

  祭先祐沉默著。好一會兒,靠近她,探手抹乾她淚濕的美顏。「我送你。」他說。

  她微微頷首,疲憊般合眸,感受今日最後的溫存,由他指尖傳導至臉上。

  他不該把她逼急——

  畢竟,困擾他的,不是她已婚的身份,而是她的淚。

  ★  ★  ★

  昨夜下了一場不小的雨,日光廳的玻璃牆面爬滿了水痕,露台的草皮水亮青綠,盆栽裡積著小小的水窪!微風吹得薄巧葉片窸窸窣窣出聲。清晨的空氣格外清新、安寧,俗世的嘈雜全化為無聲的文字,自筆尖流洩。

  古怡童照例起了一個大早,坐在落地窗旁的寫字檯,面對窗外露台的一景一物,平心靜氣地邊寫作邊閱讀著。 

  「叩叩叩!」敲門聲響,時間接近七點,是傭人來探問她起床否。

  傭人是江家大宅派來的,一名中年婦人,採上班制,負責打理她和江百川的生活起居。

  「少夫人,您的早茶——」傭人進到起居室,站在未掩實的雙摺門後,謹慎地看著臥房裡的少夫人。

  古怡童微微偏轉美顏,看一下端著托盤的人影。江家大宅將傭人訓練得精明伶利、很懂得察言觀色,沒得到應允,絕不會打擾有晨讀習慣的少夫人。

  古怡童瞳眸閃了閃,轉回頭,蓋上鋼筆筆蓋,合上別緻的筆記本,疊好桌面的書籍,起身走到起居室。落了座,傭人隨即沏好參茶在她眼前,而後進入她的臥房整理寢具。

  傭人鋪好床單、枕套、取走她前一天換下的衣物,便靜靜離去。

  今天,亦是如此——

  喝過早茶半小時後,是早餐時間;餐桌上只會有一人份早餐,供她一個人坐在清幽的飯廳,沉默地吃完一天中最重要的一餐。

  除了新婚隔天回江家餐敘外,這一個星期來,她從未與她的「丈夫」江百川同桌共食,甚至沒見上一面。他們各有生活,不須交集,傭人像是被派來專門服侍她一人。

  飲茶完畢,她放下早茶杯子。起身從起居室走回臥房,脫掉晨衣,穿上一襲無領疊襟洋裝,化了淡妝,長髮盤成法式扭卷。鏡子裡映出一張望不見情緒的絕倫臉蛋,一貫典雅精緻的服儀,今晨多了一絲冷艷,她擦了酒紅色的唇彩,出房門,慢悠悠行至飯廳。

  「早。」祭先祐意外地出現在飯桌主位上。

  古怡童微微一震,腳步停在低低的門檻前,被掀撩的水晶珠簾,在她背後清脆地響著。她聽見他叫她的名字,並且要她到他身邊。

  「你……為什麼在這兒?」驚詫的嗓音有些吞吞吐吐。他們四天沒見面,但感覺似乎更久。她的美顏浮現茫然,輕飄飄的步履徐緩縮短兩人的距離,來到他身前。

  祭先祐站起來,右掌托在她腦後,左手勒住她的腰,俯下俊顏,吻住她的唇。

  她嘗到他舌尖有人參和咖啡的味道。桌邊空著一隻早茶杯,咖啡壺裡僅剩殘餘的汁液。這個男人喝過早茶少說是半小時前的事,一壺熱咖啡要喝完,也得花個幾十分鐘,何況燙嘴,還要耐心地吹涼,才能順口。

  她瞇著眼,雙臂緊緊環抱著他。「你來很久了?」嗓音嬌弱地在他唇間喃問。

  祭先祐的吻轉淺,聲音沉緩地自兩人貼觸的唇邊冒出。「我等你醒來。」

  她推抵他的胸膛,離開他的唇,仰著臉微喘,徐徐掀眸,晶亮眼簾映著他的臉孔。「你可以讓傭人叫我的。」提胸屏息,她抑著嗓音道。

  他撫著她的髮鬢。「江家的傭人沒有我來得早。」天未亮,他就到了,在夜色的掩護下,進她房裡,看過沉睡的美人兒,不捨喚醒。「我想等你——」嘴邊沾上了她的唇彩,兩片緊抿的唇像是惹了血腥的薄刃,帶著殺戮似的掠奪。

  她輕輕眨動睫毛,纖蔥玉指抹拭他唇角的紅漬。「你不只是『等我』,對嗎——」再次凝望他的眼,她當然看得那眸底的霧氣和佔有。不用多問他如何而來、是否引起傭人側目;這名神秘不凡的狂傲男人,自然能教人屈服,恭敬有禮地為他泡一杯早茶、煮上一壺咖啡,伺候一切他所求、所要的。

  祭先祐抓住她摩挲的小手,偏側臉龐吻著她的掌心、她的腕,低喃:「江百川說你想『度蜜月』——」

  她胸口一窒,明知「度蜜月」三字出自他嘴中,是多麼不恰當,內心卻仍湧起強烈的期盼。

  「我要帶你走。」長指描畫著他絕美的五官,他的確不只是「等她」。

  「去哪兒?」她抖著唇,心悸動不已,幾乎知道答案了。

  「度蜜月。」他低沉的聲音呼應著她內心所想。

  「什麼時候?」她看著他,眸光水亮得出奇,像是要掉出淚般。

  他灼熱的氣息吹拂著她的美顏,大掌握住她的雙手,視線與她相凝。 「今天啟程,我和你,去嗎?」

  他想留給她片刻思考,無意再像數天前那樣逼急她。

  思考及不上慾望,她靠入他懷裡,淡淡一句:「我得收拾行李。」

  他長臂一攬一舉,抱起她,往外走。

  ★  ★  ★

  世界彷彿為他而存在,一切皆任他予取予求。

  他們的出境方式太奇特——特殊通關、備受禮遇,與一般群眾區隔,經由專人引導,直到登上私人噴射客機,像是什麼皇親貴胄低調出遊般,連她那些擁有高級官員身份的父兄長輩都未曾享有如此特權,無須查驗證件,便能離台。

  「旅途很遠,好好睡一下。」祭先祐似乎不準備對她解釋什麼。

  咱大的機艙改裝得舒適豪華,如同空中寓所,客廳、廚房、臥室……一應俱全,還有兩位隨機傭人服侍。

  「先生,您的飲料。」

  「擱桌上。」祭先祐隨手一揮,遣走女傭,雙眸緊盯著古怡童。

  她靠窗而坐,悠悠看著艙窗外被機翼切割的白雲。「祭家的圖騰彩繪在整架機身——」那條巨龍正在雲層之上穿梭,護著這趟行程?!

  祭先祐眼眸閃了閃,從沙發裡站起,繞過桌子,坐入她身旁的空位。「睡一下,嗯。」拉下窗罩,阻絕藍白混沌的景致,吻吻她的髮鬢,他溫和的語調中含有一絲堅持。

  「我不想睡!」她轉頭看他,美顏頓了頓,道:「故事……也許你可以說些『故事』給我聽。」想知道更多祭家的事,這個慾望來得突然,達她自己都嚇了一跳——她真的在意起這個男人了。

  祭先祐神情沉吟,對住她認真的雙眼,好一會兒才開口:「沒有故事——」極慢的嗓音未落定——

  「祭先生,」另一道聲音插了進來。「給女士的。」高大的男子端著一杯說不出色澤的怪異飲料,隔桌站在他倆對面。

  雖是背光,但古怡童認得這名男子,是那。日引領她搭電梯上頂樓總統套房的「飯店人員」。

  「她不需要。」冷硬的拒絕,祭先祐無視男子的存在。

  「這是規定。」男子平聲平調,像機械一般。

  祭先祐眼神凌厲地一閃,猛然站起,昂藏之軀挾過一陣氣流,掠倒桌上女傭先前送的飲料,汁液如火燎原迅速滲染桌布。兩道高大的身影直立眼前,再大的空間,此時也顯得狹小了。古怡童感到氣氛僵凝——祭先祐週身隱隱幅射著怒意,男子卻無畏無懼。男子似乎執意要她喝下他手中的飲料,祭先祐則不肯,不肯對她說說祭家的事,這教她想試試那杯「神秘飲料」是否是穿腸毒藥!

  祭先祐沉冷地嗓音再起,說了一串她聽不懂的語言,針對男子。

  男子面無表情。「容羅恆提醒,規定就是規定,即使是您,也不例外。」堅定的視線沒有半點妥協或退讓,字正腔圓的中文不只說給祭先祐一人聽。

  古怡童定定神,站了起來,優雅移身至兩名男人間,一個眨瞬便接下男子手中的杯子,仰頭就飲。

  特殊的香味竄入鼻腔,濃郁地侵略每一顆細膩敏感的味蕾,這飲料不難喝,但太刺激了,她喝下兩口,已暈旋、飄飄然,腳下很不踏實,身子轉起圈來。

  她看見祭先祐剛冷的臉如跑馬燈閃過又閃過,耳邊傳來不明的低咒,似乎是他在斥責那名叫「羅恆」的男子。沒一會兒,他的胳膊撈了過來,無盡的黑暗跟著將她籠罩,彷彿置身於太空黑洞裡,徹底失去知覺。  

  ★  ★  ★

  雲朵層層疊疊深入無窮的藍天,神廟式建築雄偉壯麗地矗立在高原之上。

  高原下,越過狹長的地中海灌木林帶,是廣闊的海洋。海岸線無盡延伸,與陸地並列,多樣多貌的地形類似南美安地斯山至沿海區域的某一段——

  這座長形島嶼宛如巨龍,盤踞海面。祭家宅第在「龍脊」的高原中央,巍然俯視著領土。

  羅恆的祖上幾代都為祭家做事,忠誠不渝地守護這支神秘的華族。「護衛」身份是天生的,羅恆自然是祭先祐的隨從、保鑣。羅恆必須防範任何出現於祭先祐身邊的人事物,即使留意到古怡童腳踝間有條「開光」的祭家圖騰鏈,但進入真正的祭家領域,又是另一番意義。何況羅恆家的祖祖輩輩堅守的終身使命是——

  確保祭氏一族所在地點的隱密性。

  「我不能讓外人知道祭家海島的位置。」

  「她不是外人!」  

  午後的高原之風,穿過窗上的格柵,吹進寧謐的家譜室。巨龍浮雕纏繞樑柱,薰香裊裊飄飛,黑亮碑牆上按輩分世代,排著祭氏家族所有成員之名,已成仙佛者的名諱鐫刻入碑、明白彰顯,尚在人世的,則以金色顏料書寫於碑面,並且貼蓋了紅絲布。

  祭先祐掀起蓋住自己名字的紅絲布。他的名字旁空著一個位子,為他妻室所保留。「取筆來。」他說。之前,他不在意這個位子空一輩子,現在,他卻亟欲讓那命定的三個字,填滿他的人生。

  「『立名』要有家族之首在場、行儀式。何況,」羅恆站在祭先祐後方,眼神沉定地對住祭先祐背影,道:「那位女士的身份尚不符合『立名』資格——」

  「我的女人還要你質疑、檢驗?!」祭先祐側過頭,眸光嚴厲地掃向羅恆。「取筆來!」再次命令。

  羅恆毫不迴避,繼續點明。「只要她還是『大江集團』江百川的妻子,『立名』之事,您就不能妄為。」不偏不倚的語氣、態度,就像他忠實剛毅的性格。 

  祭先祐轉回頭,沉沉盯著石碑牆好一會兒。「羅恆——」然後,又緩緩轉身看向羅恆,發出極低的嗓音:「你最好記著,我不需要聽你的!」大掌往後一扯,撕下蓋在名上的紅絲布,狠狠甩向羅恆跟前,他陰鷙著表情離開家譜室。

  羅恆沉斂著臉,拾起紅絲布,重新固定回祭先祐名上。他的存在,是為了修正祭先祐過於倨傲狂霸的性格,讓祭先祐行事不至於偏離祖訓。

  「祭氏祖靈在上,先祐少爺於今晨返島——」點了束檀香,羅恆代祭先祐向先祖拜過,才退出祭氏家譜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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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0-13 00:15:45
第四章   

  幾年沒回來,你遺忘了家族規矩嗎? 

  從家譜室飄出來的白煙一路跟著他,薰香味兒始終縈繞鼻端,祭先祐似乎聽到先祖們的斥責。

  第一次,他如此無禮——在返島時,沒虔敬上香祭慰祖靈,甚至大發脾氣。

  「該死!」祭先祐低咒,狂躁地踅回家譜室方向。

  「少爺!」過道被端有聲音叫住他重返家譜室的步伐。  

  祭先祐轉身,濃眉皺起,走向正朝他而來的女傭。「她怎樣?」他問,步伐未停,將女傭拋在身後。

  女傭幾乎以小跑步,勉強跟在他背後,半喘半答:「夫人……她醒了。」

  聽見女傭的回答,祭先祐不再多言,逕自加快腳步離開家譜室外的廊道。

  「夫人,您醒得真快。」

  要不是耳邊傳來女人說話的聲音,她真要以為自己到了神居——

  寬大挑高的三心拱門外,陽光透明,藍天一片,白雲近在花格窗前,一朵一朵飄上露台,籠罩著奇特的藍色小花。

  「喝過『龍血』的夫人們,只有您醒得這麼快,」看似護士的年輕女子,拿來耳溫槍,撩開她的髮鬢。「我幫您量一下體溫,夫人!」清秀的臉容溫婉有禮,圍裙裝前繡著抽像的祭家圖騰,看似一朵端麗的大牡丹。

  古怡童微偏臉龐,配合她量溫度。

  「您沒發燒,這是好現象。」護士收起耳溫槍,墊好背靠,扶著古怡童坐起。

  古怡童半臥半坐地偎著枕頭,視線正對室外那片望不見底,如浮在空中的景色。「那是什麼花?」恬靜的嗓音徐徐冒出。

  護士看看露台的藍色小花兒,朝她笑了笑,表情俏皮不失認真地道:「高原之花,特別栽植的——夫人。」走近床緣,手裡端來一碗泛著花香味兒的奶茶。

  古怡童美眸閃了閃,轉首看她,纖手接過茶碗。碗中浮著迷魂似的螺旋紋,她垂下眼睫,喝完花香奶茶。

  「夫人,您好冷靜,」護士收回空碗,意味深長似的一笑。「不愧是先祐少爺的夫人!」語畢,她取了床尾凳上的衣物,離開房內。

  通往露台的拱門型落地窗突然映著人影——祭先祐推開透明門板,步履沉緩地走人。雲朵白霧隨著他的移動,飄進門縫,漫向床上的古怡童。微風陣陣吹拂,屋裡彷彿有股仙氣。

  她換著祭家傭人準備的粉蓮色襯衣裙裝,鳶黃色柔亮的床被掩蓋著修長嬌軀,經由女傭巧手編成單辮的長髮,如花環般繞過右肩斜孤到被褥裡的纖腰。

  祭先祐坐上床,眸中映著出塵如仙的她,大掌覆上她潔膩的額,手心手背翻了翻,而後又將自己的額貼抵她的,細細感覺。

  「我沒有發燒。」晶瑩白皙的玉手托扶他兩頰,她分開兩人貼近的臉龐,望進他眼底,語調清晰地說。

  祭先祐皺凝眉心,拉下她的小手,緊緊握在雙掌裡。「你昏了兩天,」低沉的語氣有擔憂也有慈意。「為什麼要喝?」飛機上的那杯「龍血」讓她昏睡不醒,轉水路回島時,他幾乎無法控制情緒,每每在她昏睡的床邊,對羅恆大發雷霆。

  古怡童呼吸著他身上獨特的男性氣息,閉著眸,淡淡開口:「你什麼都不告訴我——」再張眸,黑瞳如鏡對住他。

  握著他柔荑的大掌更緊了些,他沉下俊顏,半晌不說話。  

  地抽出被他緊裹的雙手,別開臉蛋兒,幽幽瞅著微敞的落地窗門。「我只是別人的妻子,根本不該問你的事,你也沒這義務告訴我——」

  祭先祐扳回她的臉,吻住地紅嫩的唇。「你在賭氣,真傻——」

  「我是呀!」她揪住他胸前布料,紅唇微微抖動。「不傻,怎會接受一個『非丈夫』的男人邀請『度蜜月』!」眸中水光盈盈,纏綿著情意。

  祭先祐盯著她好一會兒,緊抿的唇角緩緩斜揚,眼神柔和起來。「你不知道,我們為何來這兒——」掀開暖被,將她抱起,往露台走去。

  戶外明顯涼冷,古怡童縮了縮光裸的玉足,偎緊在他懷裡,總覺得空氣有些稀薄,讓她微微喘著,像隻孱弱、依賴的小貓兒。

  露台具有瞭望功能,視野廣闊,通天似的石階下,連接一片草原,遠方蒙霧般的藍色光暈飄飄閃閃——不知是天還是海,或者是海天接連處。

  他抱著她,坐進藍色花叢裡的軟墊長椅。「這兒是祭家海島——我生長的地方。」低沉的嗓音發自胸膛深處,強而有力的雙臂圍繞著他。

  她從他懷裡仰起美顏,纖白趾尖由裙擺下露出,觸及嬌嫩的花瓣,左踝的鏈飾意外地夾扯了幾朵小花兒,破損的花瓣泌出汁液染上裙擺,幽藍色澤逐漸淡開。

  祭先祐挑掉絞在她踝間的碎花瓣,汁液沾染他指尖竟像鮮血一樣赤亮。古怡童抓住他的手,輕輕移近,秀鼻聞到那濃郁味兒,有些催情,美眸羞怯地低垂,撩起裙擺溫柔地拭淨他修長的指。

  「這不是血,我在緊張什麼?」古怡童下意識蹙眉。

  「沾在衣服上,就洗不掉了。」他在她耳畔細語。

  她回神,抬頭看他,雙手依舊抓著他的掌。

  他盯著他絕倫的眉眼,傑顏上的神情彷彿有種魔力。「我的家族希望每位訪客在來訪的旅途中,能『好好休息、養足精神』——」

  她定定神,放開他的手,語氣清冷。「所以你們給人喝『龍血』——那種攙了迷魂藥或者只是幾顆安眠藥的飲料。」

  「你心底認為我們不是個光明正大的家族,」他摸摸她的臉龐,像在安撫她,道:「但是在這世界上,我們必須自保。我的家族靠礦產資源起家,擁有許多礦脈、油田,富可敵國,當然也遭人覬覦——

  「世上的強國無不使盡手段想要祭家釋出財產擁有權,好拋開對這支族裔獻媚討好的面具,一舉取得全球資源的支配權。

  「因此,外人要來祭家海島,都得喝『龍血』——這飲料是島上,中央高原深處湧出的天然泉水與草原邊的特有植物混合煉製而成。祭家人的伴侶,第一次土島來,難免得喝上一次,『立名』成為祭家人後,就無須再喝。多少年來喝下『龍血』的人,總會在清醒時,出現體溫偏高的後遺症,說也奇怪,這些人當中並不包括祭家人的伴侶。

  「家族長輩以『發燒』為指標,判辨我們是否找對了伴侶,」祭先祐放開對她的摟抱,起身走到護垣前,背對她,繼續說:「他們不會認同一個身心『排斥』祭家的人——」  

  一輪火紅落日,又遠又低,光都弱了,站在這座高原的建築上,石牆、石柱處處可見騰飛的龍雕,太陽被他踩在腳下。

  「祭家就在這裡生存著,」他轉身,雙手插入褲袋,瞳眸黑亮,注視著她。「所有的事都是事實,稱不上故事,若你想聽些奇異的事,也許長輩流傳下來,說我們祭氏始祖是乘龍降臨這座島的『天神』,能算上一則吧。」

  古怡童美顏沉吟,凝視這個卓然傲世的祭家男兒。「你們是個自大、並且迷信的家族。」

  祭先祐撇撇唇。「長輩有長輩的信念。」不以為意似的淡道。

  古怡童斂下眼簾,盯住左踝間的祭家圖騰鏈——

  他們以「龍」自詡,與神同在,這個家族既驕傲又高貴。

  「在飛機上,你是怕我出現『發燒』的後遺症,才與羅恆爭執嗎?」

  祭先祐搖搖頭。「我從不在意家族檢測式的傳統。」走回她身前,長指憐惜地描繪她的五官。「喝了會昏睡畢竟是不好,我不希望你受到任何傷害。」

  心田一暖,她微微顫抖,神情柔軟嬌美。「想要接近你們,就得喝,不是嗎——」 

  祭先祐吻吻她的唇,抱起她,邊住房裡走邊道:「回房裡,換下這身沾了花液的衣服嗯,你昏了兩天,今晚才是『蜜月夜』……」

  她攬緊他的肩頸,清楚地聽見他的心跳聲。有生以來第一次,她覺得自己如此靠近人心,深深感覺這強而有力的搏動,只為她,像是一串命定的音符——真真切切地為她古怡童而鼓動。  

  ★  ★  ★

  高原氣候讓人感到不適應,總在深夜好眠時醒來;幸好這裡離天近,美眸一掀,即能望盡滿星子的暗空。

  幾個夜晚下來,古怡童躺在黃銅大床,看著窗外,天地廣闊無邊,彷彿沉醉於天境。直到身旁的祭先祐聽見她氣息不平穩,扭亮夜燈醒來,問一句「睡不著」後,更加將她往懷裡抱緊,大掌溫柔拍撫她的背,順暢她的呼吸,她才會把視線啟那斑斕閃爍的落地窗移開定在他臉上,幽幽瞅著。也許是高原的深夜增添了他俊顯上的魅力,教她難以抗拒地主動吻住他的唇,像要攫取男性肺部裡新鮮的氧氣般,兇猛、熱情地狂吻,展開了下半夜的纏綿。

  「睡吧……」嗓音低啞,祭先祐親吻她氤氳情慾的迷漾雙眼。 

  「嗯——」滿足似的嚶嚀聲,悠長柔膩,古怡童肢體嬌嬈、酥軟地墜人羽毛被堆中。

  「天將亮,好好睡。」抑著喘息,他的唇貼近她耳垂,大掌從她腰側移到兩隻起伏的豐盈間,覆住那狂跳的心兒,掌心輕緩摩挲著。 

  氣息逐漸恢復,她伸手抱住泛著光澤的男性軀幹。「你呢……」不睡了嗎?

  祭先祐自她身上翻開,強健的體魄蓄滿力道,彷彿未曾疲累。「我看著你睡。」寬闊的胸懷籠罩著她,大掌細細撫摸美眸下方淡淡的陰影。「你累了。」

  古怡童慵懶無力地張眸。祭先祐的俊顏很精神,黑眸炯炯發亮。她看著他,隱約感覺到,不知何時屋外似乎已有來人在等他。

  隔門的氣氛不安寧。

  祭先祐沉斂瞳仁,大掌覆蓋地眉心,長指由上而下滑過她的眼,霸道堅持地呵護著脆弱敏感的她。 

  她閉合美眸,芙頰枕入他臂彎,靜靜呼吸著他身上令她安心的氣息。

  待她入睡,祭先祐輕輕將她放入暖榻,落個吻在她唇瓣,然後下床穿上睡袍,俊額深沉地離開。

  入夢中,古怡童依舊看見祭先祐裸著完美、健碩的身軀,站在月光下,充滿野性地伸展肢體,拿起床尾凳上的睡袍,罩住每一寸驃悍如獸的肌理,踩著優雅無聲的穩健步伐,打開房門與人低聲交談。

  那個等在門外的人,是羅恆。不知幾次了,他不定時不定日,將祭先祐自她身邊拉走,是有意是無意,還是有其他不能讓她知曉的「祭家秘辛」?!

  羅心——那名照顧她的護士,是羅恆的妹妹,曾告訴她,對於一杯不知名的神秘飲料,問也未問,主動喝下,如此冷靜、勇敢,「夫人」裡,她是頭一位。

  「惟先祐少爺的命定夫人有這般氣魄!」羅恆私下對她應是心悅誠服的。

  但這個家講信仰,自有「預選說」;以教條式的認定,來考驗媳婦們,太迷信,令人感受到有種詭異的監視正進行著。  

  「誰……」床上人兒細弱囈語,微睜的美眸尚未清明。「是你嗎……你在那兒……」床尾的人影在她夢中擺動。  

  「你就是先祐帶回來的女人?」冰冷如針的女聲,刺破夢境。

  古怡童醒過來,纖纖指尖揪住被緣。祭先祐不在身旁,窗外陽光很亮,正午時分的高原之風吹著露台上的藍色小花兒;她蹙起秀眉,胸口一陣空虛,他清晨離開,沒再回房。他從沒離開這麼久,至少她醒來時,一定能見到他在身邊。空氣中,屬於他的氣味都淡了,反而多了一股異樣的香味兒:甜滋滋的,有點兒違禁,像種危險的誘惑和警告。  

  「起來看著我說話!」不友善的命令從床尾傳來。

  古怡童一愣,原來不是夢,床尾真的站著一個人,但不是祭先祐,而是容貌艷麗、氣質冰冷的女子。她坐起身,鳳瞳瞅著女子。

  「你叫什麼名字?」女子眼尾上飄,打量的語氣充滿敵意。 

  從女子高雅的穿著看來,不難猜出她在祭家具有一定的身份地位。古怡童緘默著。

  「不回答?!等不到答覆,女子惱怒起來,眼光不屑地掃過她赤裸的胴體。「別自命清高,你在祭家沒名沒分,充其量不過是個幫先祐暖床的!」

  古怡童微微低頭,眼簾映著自己雪白素膩的身子,指尖輕巧地抹著一記殷紅的吻痕。「如果這是你要說的話,何需再問我的名字。」抬起頭來,絕色的容顏異常鎮定,嗓音也是如蘭般地恬靜。

  女子臉色一陣青白,粉拳側握;咬咬皓齒,道:「沒想到他帶回個無恥的女人!」

  「祈兒小姐,說話小心點兒,別一回來就犯錯。」羅恆突然開門走了進來,背後跟著手端托盤的羅心。

  女子聞聲,明顯打個機伶,絕倫的臉蛋看上去柔弱、苦惱。

  「這裡不是你該來的地方。」羅恆還沒走到女子身旁,女子猛地轉身,朝著門口跑出去。

  羅心閃過險些被撞上的身子,回首望望女子的背影,搖搖頭,低語:「難纏呢!」

  羅恆站在離床遠遠的地方,為自己的冒犯,向床上的古怡童行禮致歉。然後交代羅心,好好侍候女士,便退出門外。

  羅心把托盤放置圓桌上,取來晨縷讓她穿上。「對不起,夫人!」送上泛著清香的醒神毛巾,沒來由地道起歉。

  古怡童輕柔擦拭過臉蛋,下床行至圓桌落坐,喝完暖胃的花茶,什麼也不多問,倒是羅心多嘴起來。

  「祈兒小姐的事,您別在意。」羅心手持一把精緻的玉製梳子,整理她的長髮,巧指利落穿梭,編起纏綿的花辮。「先祐少爺不會任她胡來的……」語意不清的話,彷彿藏著不能說破的玄秘。

  「他有事嗎?」古怡童打斷羅心的聲音,眉目平靜地問著祭先祐的行蹤。

  羅心回神似的閉起嘴,挑挑眉梢,揚唇微笑。「昨天探勘部門在印巴邊界找到新礦脈,有些事要少爺們處理。所以先祐少爺晨早進書房還沒出來,可他吩咐了,今天要帶您上『龍鱗湖』……」

  「『龍鱗湖』?!」古怡童眨動翹睫,似乎有所期待。

  羅心點點頭,輕聲哼唱著不知名的歌謠,在她的髮辮間,交錯地插上如星的細碎花朵兒。

  神秘的語言,悅耳的歌調,傳述淒美、纏綿的故事——

  一對仙人,因相戀而觸犯戒律。眾神之首將男仙逐出天門、女仙幽禁於天界。男仙乘龍降臨孤島,巨龍化作蜿蜒的高原,離天近,卻不及——這樣的距離,令愛侶痛苦。  

  某日,女仙擺脫看守,下凡會男仙,纏纏綿綿,互訴情衷。怎奈相思未了,深神之首已追趕而至,欲捉拿女仙回天界。匆促中,男仙拔下一片龍鱗,巨龍引吭呼嘯,恍若別離哀歌。

  男仙將龍鱗當成信物,贈予女仙,情緣難了,期待再相聚。眾神之首大怒,發雷閃電劈死男仙,擒著女仙速返天界,以那片堅硬的龍鱗打造一座牢籠和一條腳鐐,將女仙鏈鎖、軟禁在牢籠裡。

  少了一片龍鱗,高原上從此多了一個窟窿。窟窿底躺著的,正是逝去的男仙,龍嘯成了高原之風,女仙的淚自天界滴落窟窿,水葬戀情,成了今日祭家高原的「龍鱗湖」。 

  我們之間沒了距離,

  我水一般地柔情包圍你,

  你堅毅難摧

  將我繚繞……

  ★  ★  ★

  是想像還是多情,古怡童竟聽得懂,那神秘語言譜成的神話傳說。時間在羅心多愁善感的淒清歌聲中流過,一恍神,已是現世。

  梳洗過後,羅心幫她換上及踝長洋裝,喝了一碗蓮汁米粥後,來到書房外。她推開長廊中央厚重的門板,沿著高高的書牆登上弧形梯,到達二樓的會議廳。

  密室般的會議廳,不見一絲陽光,馬蹄形的討論桌前,祭先祐仰天坐在皮椅裡。

  「你不打算換下衣服嗎?」他身上還穿著睡袍。她款步走向他。

  祭先祐聞聲,張眸坐正,撇唇對她笑。「剛結束,正想回房看你。」她身上香檳色的絲柔裙裝,映襯著燈光輕擺,蓬鬆的髮辮綴滿指頭大小的花兒,使她像是凌波仙子般出塵輕盈。

  等不及她還有一步的距離,他長臂一伸,將她扯進懷裡,俯首吻住她溫潤的唇,徹底品嚐她的甜美。久久,才放開她,沙啞地道:「你吃過了?」

  古怡童喘著氣,唇瓣嫣紅,微微頷首,雙手抓著他的掌,美眸端詳著他。

  他緊皺的眉心透出淡淡的疲倦訊息,讓她的心莫名揪疼著。一直以來,這個男人都是強健不衰,如神般萬能,「難」字對他而言,不具意義,為何他今日心煩?!

  「你今天有用餐嗎?」她問。不自覺地凝眉,流露關懷之情。

  「你在擔心我嗎?」他愉悅地挑眉,低沉迷人的嗓音,一掃疲憊感,俊顏又是一貫的傲然。  

  她一愣,小臉不受控制地紅了。「我是來看書的!」迴避他灼人的目光,她起身跑開。

  祭先祐一笑,起身邁開結實的長腿,快速無聲地追上她。  

  「書不會跑掉,改天再看,」他從她背後,攔住她的腰,青髭初生的下頦親暱地磨挲著他細緻的後頸,嗅著他的髮香,低喃:「今天,我要帶你上『龍鱗湖』。」

  「今天就要過了——」她的嗓音顫抖、細弱,別具性感。

  他搖頭,強勢的嗓音格外有磁性。「才要開始而已。」雙臂抱起她,走出書房。

  長廊上,有抹迎面而來的纖影。祭先祐的腳步明顯沉重起來。古怡童抬眼看他,疑問還不到口,他的唇便壓了下來。  

  「你們……」女人的步伐在接近他們時停頓,緊接著是抑止不住的憤怒抽氣聲。「祭先祐,我恨你!」

  祭先祐結束長吻,沒有絲毫停留,直接掠過女性身旁。錯身之際,古怡童見著羅心、羅恆口中的「小姐」,一臉嫉妒地瞪著她。

  「她是誰?」古怡童攬著他的脖頸,瞳眸沉定地看著他凜然的神情。 

  「跟我們不相干的人!」他直言,快語快調,幾近無情。

  感受到他不尋常的冷酷,古怡童悄然變了臉色,蔥指下意識揪抓他的睡袍後領,發出僵硬的嗓音:「剛剛的吻,是故意做給她看的嗎?」

  祭先祐微微一震,肌肉賁起,雙臂緊密地鉗制懷裡纖細的人兒。

  「不是。」他回答。俯下頭,再度銜住她的唇,靈舌長驅直入,柔情纏綿,卷裡細嫩的粉舌,逐漸狂野地吸吮著。

  她掙扎不過,神思漸漸迷離,感覺氣息用盡,但激情甜美的滋味不斷在她體內擴散。  

  「我的吻,只為你和我——」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甘願放開她,霸道俊顏寫滿深情,灼熱的喘息如愛撫般噴拂在她臉龐。

  她嬌顏低垂,眸光停留在他微敞睡袍裡,淡淡浮現龍形紅痕的胸口上。是清晨的未退盡……還是此刻的他正激動呢?!

  「懂嗎?怡童——」他喚她的名,步伐彎出書房長廊。

  不明的後方傳來「我恨你」的女性啜泣——是恨你、也是恨你,更是強烈的恨「你們」……

  古怡童輕歎,芙頰貼進他的胸膛,靜默地傾聽他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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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直升機盤旋在湖心上空,螺旋槳捲起了湖面的水霧,水意濕氣從來關的艙門撲灑進來。她探出身子俯瞰。夕陽西照,紅亮瀲灩,霞雲與湖水融為一體,哀思的顏色早已褪去,然而,淡淡鹹味的水氣中,夾帶刻骨銘心的酸澀,卻無形地感染人心。

  古怡童哭了,眼淚墜入湖心,順著美顏無聲地淌流不止。

  「怎麼回事?」祭先祐擁緊她。

  她搖搖頭,晶瑩的淚水依舊止不住。「這麼美麗的湖……湖水竟是苦澀……」沒有邊線似的湖海,又深又冷,滿滿是望不盡的情殤。

  柔情易感的人兒呀——

  祭先祐沉吟了一會兒,托起她的臉龐,為她拭淚。

  她望著他,抓緊他擦拭的手,低語:「我沒事,只是想起羅心唱的歌謠——」想起那遠古的故事。

  祭先祐摸摸她頓畔。「只是則傳說罷了。別傻氣掉淚——」令他心疼。「倒是羅心,我該撤換她,安排一個文靜、不愛唱歌……」

  「你怎麼能這麼做!」她蹙眉打斷他,手心抵著他的胸膛。  

  祭先祐將她拉近。「她是個『始作俑者』,」一手擦乾她淚濕的臉龐,一手關上艙門,道:「我一向賞罰分明。」  

  「你說那只是則傳說!」她緊張地嬌嚷。

  祭先祐沉沉笑開,神情不似之前認真,探手取來披肩,包住她被水氣凍得冰冷的身子。

  被戲弄了!她掄起粉拳,捶他一下,細緻的臉蛋像個賭氣的小孩—樣。  

  祭先祐笑得更大聲了。  

  她的臉脹紅,粉拳不停地在他胸膛落下——不顧形象了。

  黃昏的湖畔氣溫凜冽,直升機降落在別墅前的大平台;祭先祐從客艙躍下,伸長臂膀將古怡童抱下來,打手勢下令駕駛艙裡的羅恆折返。

  直升機斜掠湖面,升上天際,往祭氏主宅的方向飛行。  

  祭先祐辜著古怡童步下平台階級,徐緩優雅地走著,不朝別墅,漫無目的,像在散步。

  「冷嗎?」他問她。

  她沒說話,小手與他的大掌十指交握,像祈禱般相纏。 

  他腳步稍停,將她身上的披肩拉高,自她頭頂披罩而下。 

  「那些人在做什麼?」她凍紅的小嘴,輕微張合著。

  幾輛載貨型吉普車開出湖濱的林蔭山徑,停在別墅側門的小坡道,四、五個穿連身工作服的人,車上車下、屋裡屋外,進進出出,形色忙碌。

  「他們在搬卸今天晚餐的食材。」撫了撫她冰冷的唇,他牽著她繼續往落日餘暉裡走。

  「你專程帶我來這兒吃晚餐嗎?」她的聲音融有輕歎。

  「我們要在這兒住幾天,是個真正的假期。」他說。

  假期?!只有一晚的食物嗎?!怎麼可能……她突然停下腳步。

  祭先祐回頭看她,致唇淡笑,解答她心裡未問出口的疑惑。「高原下有農、牧場,生產區的人隨時會運送最新鮮的食物上來,祭家在這島上自給自足,不靠外界。」

  「不靠外界、自給自足……」她垂首呢喃;然後仰望著他!道:「像亞米希人一樣?!

  他勾弧唇角,寵溺地摸摸她的臉,不可一世的視線直射她眸底。「祭家有部門、有組織,更像個獨立國家。」

  她雙手合瓏,揪緊胸前的披肩,靜靜踱著步子,眸光追逐著被落日拉長的影子。遺世孤立的族群擁有高貴純淨的靈魂,不容一絲俗世塵物的污染。

  看著她美麗的倩影,祭先祐沿著與湖水相連的碎石帶,沉緩跟在地後方。  

  不知不覺,她從草坡上,越過碎石帶,靠近了湖岸。風吹動的湖水,差點兒淹上她的裙擺。她再走近些兒,盯著清澈湖水下,閃爍發亮的小鵝卵石。傾斜腰身想要揀拾……

  「別靠太近,」祭先祐覆上她的背部,一手扶著她的小腹,一手握住她接近水面的纖指,在她耳畔告誡。「這個湖是『鬥』形湖,越近湖心越深。」

  她偏轉美顏。他的俊臉緊貼著她的鼻尖,兩人氣息交融,身軀相扣,同樣朝水面彎傾。她看著他,他也看著她,視線瞪著,情意綿綿,霞光輝映她的容顏,絕美動人。她垂閉眼眸,獻上紅唇。他小心輕柔地纏吻,傾注熱情。

  風一吹,湖水漫上岸,浸濕了他們的褲管和裙擺,低溫蝕骨。他放開她的唇,站直身子,將她抱起,健步如飛朝向別墅。

  ★  ★  ★

  壁爐裡,燃著熊熊烈火。他脫掉她濕冷的裙裝,細吻如雨點落在她的肩、頸。她輕輕扭動身軀,站在長毛地毯上的纖足蜷縮起來。他緩緩降下高大的身材,單膝曲跪,親吻她白皙的肚腹。她輕顫著,推開他的肩,退一步,背對他,解開髮辮,往床鋪走,繽紛的花兒順著髮絲滑落,點綴了單調的地毯。

  「怡童——」祭先祐低啞地叫了她一聲。

  古怡童坐在大床中央,靜幽幽地看著他。

  祭先祐站起身,褪去一身束縛,走向她。他壓倒地,躺在床上。她垂下眼簾,雙手抓著他結實的上臂。

  「為什麼不敢面對我?」長指描著她的髮鬢,他沉聲低語。她從來不曾如此。

  「怡童。」他再喚她的名。  

  她突然抱緊他。

  「你怎麼了?」他蹙眉。

  她搖搖頭,柔唇親吻著他耳後。「抱我……」她激動地要求。心中有股莫名的矛盾亟欲抒發。

  脖陘傳來濕潤感,祭先祐眸光暗了下來。久久,他拉開她的藕臂,壓在床面,俯首吻去她的淚,含住她的唇,不再逼問她怎麼了,舌尖撬開她的牙關,深深吻著她。

  她咬著他的舌尖,細弱嗚咽的嗓音想要叫他的名,卻叫不出來,讓她又急又傷心。

  祭先祐坐起身,將她抱在懷裡,低語:「別急,我在這兒。」然後唱起羅心唱過的那首歌謠。

  她顫抖不已,淚水自緊閉的雙眸淌流,沾濕他的胸口。

  他邊親吻她邊唱歌,大掌來回撫著她的髮絲。

  男性嗓音沒有羅心的纏綿淒美,而是充滿安撫的穩定力量,渾厚磅磚,教不安的心兒沉潛入定。

  神秘的語言依舊,但歌譜讓人聽不出原來的哀傷,故事彷彿翻了個轉兒,不一樣了——  

  清醒時,她發現自己枕在男人的大腿上;結實的腹肌起伏著,順著往上看,祭先祐正品著醇酒,一掌撫摸著她露出被子外的肩膀。

  「醒了?」他的眸光像是從來沒移動般看著她。

  她枕回他腿上,指尖指腹輕輕搓揉上好絲綢製成的男性睡袍。

  「該用餐了,」他放下酒杯,按了牆上的一個鍵。「我讓他們把晚餐送到起居間。」

  酒香隨男性氣息而來,她皺眉,仰起纖頸。「你還沒吃飯就喝酒?」低柔的嗓音淨是不贊同。

  祭先祐挑挑眉,道:「傷不了我。」拿回酒杯,欲喝完剩餘的酒液。

  「這是烈酒!」白皙的手奪過杯子,她總在不自覺的意識下擔心著他。

  他有些意外她的大動作,俊顏沉了一下,眸子閃出笑意,臉龐俯近她。「你越來越像個妻子了——」

  她愣住,眸光閃爍。  

  他低沉的噪音繼續道:「我的妻子。」眼中閃著赤裸的佔有。

  她胸口一陣揪疼,眼底莫名起了霧。

  傭人來來去去服侍他們淨身更衣後,退出他倆獨處的空間。

  起居室的圓桌,擺了幾道中式餐點,色香味俱全。餐具是典雅的青花瓷、白銀著。

  他挾了一筷子八寶銀芽到她的小碟中。「吃吧。」然後,又以湯匙舀了蟠龍菜,同樣放進她碗內。

  她看著碗、碟裡做功精緻的遠古菜餚,突然沒了食慾,眸光轉而盯住筷子上的龍形紋飾。「你改了故事內容對不對?」他唱的歌謠跟羅心的,畢竟是不同。

  祭先祐放下碗筷,拉起她。「跟我來。」兩人走到起居室外的臨湖觀景台。

  「今晚是月圓。」他狀似不經意地說。

  她抬頭看著沒有星子的天空,月光輝映下,成了一片神秘的幽紫。很奇怪,「龍鱗湖」面找不到月亮的倒影。霧寒之氣瀰漫湖面,牽引月光,水光交織:如絲,一線一線拉扯著,湖水彷彿灌上了天。

  「『月圓之夜,男仙的靈氣與女仙淚水滴成的湖水融合,化為水巨龍,直竄天門,淹沒天界,帶回自己的愛侶,永世不離』——」他的聲音像在吟誦史詩,傳散在空氣裡。

  她目光含水,停留在湖面那團混沌似的白亮迷漾。風像個無形的偷兒鑽出鑽人,湖水波光鄰鄰,水紋銀白透藍,層層疊疊,宛如鱗片。

  「月圖之夜才能真正看清龍『鱗』湖,」祭先祐雙手搭上她微微顫抖的雙肩。「羅心知道的只有一半。」

  她沉默許久,才道:「她只是唱歌謠,故事內容是我多情的猜測。」  

  祭先祐搖搖頭,雙掌順她的肩滑下,握著她的小手。「你的心聽明白所有祭家的事,這是感應,是命定。」 

  他沒貼靠她的背,她依舊感受到他的心跳。

  冷風呼嘯,天地間捲過一道輕煙,銀鈴聲響發自她踝間的鏈飾,高原湖邊的夜色籠罩著仙靈之氣。她想起古家大宅的湖光山色,總是欠缺性靈,無法令人感動,像座關住人心的苦悶牢籠……

  「這湖畔的夜晚,不同於古家後院。」他說。似乎知道她在想什麼。

  她轉身,柔荑脫離他掌心一會兒,反握住他的大手,與他面對面,腦海浮現婚前要去試婚紗,與他在古家後院見面的那日景象。

  「還需要借助經典文學寄托心靈嗎?」這個男人能看穿她的心底。

  她對住他,嗓音深切。「你覺得我很可憐吧,在那呆板僵化的環境中,只覺書中主人公的生命歷程與自己有意識形態上的雷同。」晶瑩剔透的指尖掐陷在他手背筋脈間,飄忽的水眸亟欲追尋某種安定心靈的力量。

  他表情沉凝,深思般看著她,時間彷彿過了許久。他說了一句:「飯菜要涼了,進屋吧。」

  他的眼神對她說著「把心交予我吧,我才是你的心靈依歸。」她的眸光沉,定下來;垂首,默默走進屋裡。

  祭先祐雙眸微瞇,盯著她纖細單薄的背影沒入門簾,深合的目光瞥向湖畔。寒霧一下散了開,皎沽明月被鎖在湖心。

  ★  ★  ★

  「夫人今天還要在湖畔看書嗎?」羅心正準備打開一隻別緻的竹編手提箱。  

  坐在窗台下寫字的古怡童合上筆記本,站了起來,步伐略急朝向羅心。「這個不用整理。」拿走手提箱,她抽起木梢卡榫,掀開竹箱;將筆記本放進去,小心翼翼地收妥。這是她離開台灣時,惟一攜帶的行李,裡面裝了幾本她最常閱讀的書,像是她的心靈寶盒。

  來「龍鱗湖」時,不知道要住下,她沒將它帶在身邊。三天前,祭先祐才命羅恆將箱子送來;到底他也知道這隻箱子對她的重要性。

  「裡面裝著給先祐少爺的情書嗎?」羅心挑著細細的眉梢,輕快的語調淨是捉弄。

  古怡童抬眸望著她,纖指抓緊竹箱提把,芙頰倏地染上了紅霞。

  「呵……被我猜中了?!」羅心輕笑出聲。一雙賊溜溜的大眼直盯她的表情變化。

  尷尬中,古怡童被迫掩飾嬌羞,正色道:「羅心——祭家准你們過問主人隱私嗎?」一貫冷凝高貴的千金風範。  

  羅心眨動雙眸,溫婉的臉容恢復正經。「對不起,夫人,羅心不該開您玩笑。請您別跟先祐少爺說。」渴求原諒似的目光,認真帶懼意地瞅住古怡童。

  「你……」看著眼前的羅心,古怡童欲言又止,感到罪惡。她不是有意苛責下人,也從不頤指氣使,只是……唉——「算了,別再犯就好,」她輕哺,彷彿是說給自己聽的。

  「謝謝夫人原諒。」羅心嗓音清亮。

  古怡童嚇了一跳,美顏有些茫然,久久才說:「今天我想在附近山林小徑走走,你去準備準備。」

  「是,夫人。」學著古怡童先前的冷凝語氣,羅心恭敬疏離地鞠個躬。  

  古怡童凝起眉心,她真的嚇壞了羅心嗎?

  羅心偷瞄一眼夫人的神情,轉過身,吐吐舌頭,年輕的臉龐又露出捉弄似的笑了。 

  先祐少爺的夫人真可愛,明明是個至情至性的多情女子呵。

  雖說是來住幾天度假,祭先祐仍無法時時刻刻陪她。她不習慣「龍鱗湖」別墅裡的傭人服侍,祭先祐將羅心調過來,陪她作伴。

  她們走在午後的陽光裡,羅心撐著、把絲質陽傘,為她遮陽。微風若有似無地吹送,裙裾翩翩翻捲,拂過綠草上的小花兒,她提起裙擺,揀去棉絮般的花抱,撒向空中,如霜雪飛降。  

  林蔭山徑緩緩起伏,一條小小的石板步道上,花叢規則生長,蔓延至上坡的一幢地中海式建築。

  「唷!是羅心呀!」一名貌美的婦女正在庭院裡蔣花弄草。 

  「你好。」羅心揮手笑了笑。轉頭對古怡童說:「夫人,要不要進去坐坐?」

  古怡童看著羅心,眼神恬靜。「太打擾了。」她沒因祭先祐的身份,而忘了禮儀,在這島上有恃無恐地亂闖。  

  羅心笑著,有些忘形地拉住她的手。「不要緊的,夫人,您別太嚴肅。」拖著她往人家的庭院走。

  「羅心——」古怡童低叫,步伐交疊凌亂地踩踏著。 

  「你這丫頭,」婦女放下手邊的工作,拉開漆白柵門,讓她們進入,並在羅心經過時,捏一下羅心水嫩的雙頰。「一來就沒規沒矩!」 

  羅心痛叫一聲。「奶奶!」嬌怒地踱步。

  奶奶?!古怡童美眸圓瞳,一臉驚詫。婦女太年輕了,當羅心的母親都嫌不足!莫非這島上連稱呼也與世不同——「奶奶」不是「祖母」之暱稱?! 

  「快進來吧,」婦女眉眼含笑,順手折了一小截榮冠花的枝幹遞給古怡童;「到中庭圓桌坐,『奶奶』煮茶給你們喝。」彷彿知道古怡童在想什麼,婦女刻意強調。  

  古怡童接下突來的花兒,腳步停頓,垂眸盯著枝葉間粉紅搖曳的倒壺形小花兒。

  婦女回眸瞥她一跟,斜揚唇角,逕自先行。

  「夫人,我們進去吧!」羅心收起陌傘,熟門熟路地帶領古怡童。 

  整間屋子花花草草不曾間斷,鑿壁而雕的龍頭噴泉,嘩嘩湧流泉水。婦女取了清水,剪了幾味花草,在天井下的圓桌,煮了一壺冰藍色的熱飲,很怪異;但味道竟然也挺香醇順口。

  「羅心,你不介紹一下美麗的女士嗎?」婦女壓著透明壺蓋,優雅斟茶,一面瞟著羅心和古怡童。

  「咳……對不起,我忘了,茶太好喝……」羅心放下茶杯,哈咳著。順氣後,才道:「我以為哥哥提過了。女士是先祐少爺的夫人呀!」看看婦女,又看看古怡童。

  婦女挑眉,顯然有些訝異。「嗯!是嗎……羅恆那小子倒是沒提。」

  羅心面向古怡童。「夫人,這位島民是我的祖母,」以正式的稱謂介紹婦女的身份,留意到古怡童的驚訝,羅心轉折語氣壓低聲音,神秘地道:「她是個『魔女』!」

  「丫頭!你說什麼!」婦女細白的手指橫越桌面,捏一下羅心的臉龐。「你奶奶我可沒耳背!」

  「奶奶!」羅心哇哇叫,小手抹著臉頰的紅暈。「你別老這麼捏人家,鬆了怎麼辦?人家還這麼年輕的……」

  「放心——捏鬆了,奶奶自有天然的方法維持你年輕緊實的肌膚。」婦人收手,看向古怡童。  

  雖然她們的言辭明確,古怡童還是有些不相信眼前的兩名女子是祖孫關係。  

  「您好,夫人。」婦女對她也是恭敬。「我是島上的醫者——蘇林。」

  古怡童微微頷首,用另一種方式懷疑。「你真是羅心父親的生母?」

  蘇林笑了起來,眼底的確存有長者的睿智。「每一位夫人見到我都是如此反應,我該感到驕傲嗎?蘇家傳承的駐顏術讓我只長年紀不長皺紋。」

  蘇林真真確確是羅恆、羅心的祖母。蘇家世世代代負責祭家海島的醫療事務,醫藥知識卓絕,「龍血」正是由蘇家祖輩煉製出來,消極防禦外來者的藥飲。

  「夫人『立名』後,就會學這些了,」羅心插話。「以後,也會青春永駐。」

  「您還沒『立名』?!蘇林皺眉。 

  古怡童斂下眼簾默認。

  蘇林若有所思地盯著他。難怪羅恆沒提……原來美人兒還沒成為祭家人。 

  古怡童不知道「立名」是什麼儀式,可大約能推測兩、三分。「立名」大概是這個家族給予的身份認同吧?!像是結婚一樣……  

  「先祐少爺該不會為了幾年前那件事,找個女孩兒回來,讓祈兒小姐……」蘇林不自覺地喃言出口。

  古怡童抬眸注視蘇林,專心聆聽蘇林細微的嗓音。

  「奶奶!」羅心用力放下瓷杯,桌面鏘地一聲。

  「做啥?!丫頭!嚇唬老人家呀!」蘇林回神輕斥。

  羅心使了個眼色,道:「奶奶果然老了!祭家族長不在,怎麼『立名』?老太爺巡視去,好歹一年半載,才會回島的!」

  蘇林一愣,彷彿意識到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連忙附和孫女說:「是呀、是呀!你爺爺和爸爸陪著老主人前往,也是半年才會回來……我老了,腦袋不清楚,竟給忘了呵!羅心,奶奶還是進去弄點增強記憶的藥吃吃,你陪夫人聊天嗯!」無意間對上古怡童探尋的眼光,她迅速起身,敏捷地步上拱頂花階,消失在中庭。

  「羅心——」古怡童瞳仁沉著,映著蘇林漸漸消失的背影,嗓音冷然如空谷幽鳴。

  羅心對著古怡童露出一抹不自然的僵硬笑容,垂首默默飲茶,不再開口說話。

  整個下午陽光燦爛和暖,藍空閃耀在天井之上,蘇林的喃語和祖孫倆迴避的態度,卻在古怡童心底堆疊了雲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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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0-13 00:16:36
第六章   

  「我會查清楚的!」

  天空發亮,呈詭異的藍紫色。書本的文字受到侵擾,變得模糊。古怡童難以在湖畔繼續閱讀,合上書籍收了筆記本,自躺椅裡站起,優雅嫻熟地轉身面對來人——大家避談的「小姐」出現在「龍鱗湖」邊。

  「別以為先祐保護得了你,我會摸清你的底細!」瞪著她,說著莫名其妙的話。 

  古怡童清楚感受到女子的怨慰與敵意,內心像有什麼從未出現過的頑強分子覺醒了。「你早就弄清我的底細了,不是嗎——」平聲平調,美眸瞥見女子眼中的狐疑時,她接續道:「我只是個『幫先祐暖床的無恥女人』而已。」

  女子不敢置信地睜大馭眼,抑著嗓子。「原來你連家教都欠缺。」聲音幾乎是從牙縫間進出。

  家教欠缺?!古怡童突然一笑。身為台灣政壇名流——古家的千金,她很樂意聽見如此的評語,為她二十餘年的制式生活做「解放」。

  「謝謝你。」勾孤著唇角對女子說,無聲的笑容,絕美如花,漾在她的臉龐。「我的『底細』,在幾天前,是你弄清的吧?!」話中有話,勾勒著兩人初見那日的情景。

  「你……」女子臉色一陣青紅交集。這個島外女人在反諷她,誰是真正家教欠缺的人;這個外來客、「第三者」在向她炫耀,誰才是出現在先祐床上得到疼愛的女人!怎能如此……  

  她和先祐之間明明存在著無法切斷的情感的,任何外人都不能介入!是的,無論如何,她不能輸!

  「哼……」女子笑了起來。「你不知道我跟先祐的關係有多親密吧!」微風吹著她散落在頰畔的髮絲,她的神情美麗得意。

  「我不想知道。」古怡童轉開臉,莫名不喜歡女子現在的表情,那讓她想起蘇林的喃言。

  「看著我!」女子上前扳過古怡童的身軀。

  古怡童撥開女子的手,拿起躺椅上的書籍、筆記本,繞過女子,往別墅走。

  「我們血肉相融、根紮在一起!」女子吼道。  

  古怡童加快步伐,幾乎奔跑起來,連筆記本掉了,也不自知。  

  匆匆進房,砰地關上門,不理會羅心在門外的叫喚,古怡童背抵著門板,滑坐在地毯上,手覆著臉龐;埋在雙膝中。  

  無聲的腳步沉穩移近,挺拔的身軀向下蹲。「怎麼了?」祭先祐撿起旁邊的書籍,一手撫著她的頭。

  古怡童仰起臉蛋兒。「你回來了?」這兩天清晨,他都回祭氏主宅,沒在她身邊——來「龍鱗湖」度假,不過是換個房間睡覺罷了。  

  「這個『蜜月』什麼時候結束?」她推抵他的胸膛,拉遠距離看他。烏煙瘴氣了,一場「利益婚姻」阻擋不了她的思想和情慾,但限制了她的身份,她和祭先祐的關係不夠名正言順,她甚至搞不清楚自己對他是什麼感覺一也許只有肉慾的誘惑……

  「你想回台灣嗎?」他擁住她。強勢的手勁兒,無言命令她不准離開他。 

  「我不知道。」她茫然地搖頭,「一開始就烏煙瘴氣了,什麼都不對,再留著未必有好結果。」 

  「不准!」她言行若離,他生平第一次感到恐懼。

  「祭先祐——」她啞著聲音,氣息微弱。  

  「嗯?!」他沒放開手臂,依舊緊緊將她纏繞在胸懷。

  「我不舒服……」呼吸一窒,她厥了過去。

  ★  ★  ★

  窗台邊插了榮冠花枝;她何時去了蘇林的房子,昨天或前天……他竟然現在才發覺,而且此刻還任蘇林在房裡為他診治! 

  「先祐少爺。」說人人到。

  祭先祐扯下幾朵小花兒,握拳捏碎在掌中,才轉身要入臥房,就見蘇林出來起居伺。

  「你給她喝過什麼對不對?」一開口,就是質問,俊顏上明顯出現怒意。  

  蘇林挑眉,看一眼露出他指縫;飽受「魔掌」蹂躪的可憐小花兒,微笑道:「她還不是『夫人』;我不可能給她喝什麼特別的東西,沒『立名』是不能懷祭家子嗣的——」  

  「蘇林!」祭先祐額際一抽,浮現憤怒的青筋。「你讓她流產?!」 

  「您別冤枉人,先祐少爺!」蘇林連忙接口,再不說明,真怕一身「老骨頭」會被年輕力壯的先祐少爺給拆了。「您的美人兒只是不適應高原氣候,並無大礙,也沒懷孕。」  

  祭先祐斂下怒色,鬆開拳頭;喃喃自語:「不適應……是嗎?!」腦海中浮現她夜裡氣息不平穩的嬌弱模樣,心底極度地感到不捨。

  「先祐少爺。」蘇林打斷他的沉思。 

  祭先祐看向她。「你還有什麼事?」語氣不甚和善。 

  蘇林致一下紅唇,有些語重心長地道:「我問過羅恆了。她——您的『命定』夫人已是人妻……」原本以為從不在意祭氏『命定』論的先祐少爺,只是為了讓祈兒小姐死心,而找個外人回來當擋箭令,沒想到他真尋到了「夫人」。  

  以前她覺得先祐少爺就算遇上自己的「命定」夫人,也會因為祭家的傳說而不以真情相待。因為,先祐少爺太倨傲、主觀意識強,不願被任何命運、傳統綁束,愛上一個家族傳說驗證的命定對象,會讓他有種無法擺脫被支配的反感,他終究會因為意識形態上的圍困感,而錯失:愛情。  

  「你們羅、蘇家爺孫打定主意插手我的事!」祭先祐衝口道,一雙厲眸直視蘇林。 

  「我沒這個意思。」蘇林看著他。先祐少爺沒變,只是認準了這段恰巧與祭家『命定』論,不謀而合的愛情——對於房內的那位美人兒,先祐少爺是真心的!「我只是在想,您的情況棘手,有些事不得不防。」既是人妻……

  「我的事用不著你管!」祭先祐怒喝,凶狠地瞪一眼蘇林若有思量的神情,旋身往臥房走。 

  ★  ★  ★

  他拒絕蘇林話裡的提議。祭家是個講規矩、重倫常的宗族,「立名」前,擁有子嗣,是不被允許的。他的手足的伴侶們,在「立名」前,都曾服用蘇林家傳的獨門藥方,讓身體自然不孕,直到「立名」後,再服用另一種藥方配合蘇林教授的奇奇怪怪房中術,提高、加快懷孕的機率。「弔詭的性意識控制」祭氏族群,既擔憂優秀血統斷後,又怕人多、名不正破壞「物以稀為尊貴」的原則。

  他喜歡一個女人,不需要受這套支配控制!對於給他生命、令他成長的家族,他敬,但一旦超出他所認為的「合理」範圍,他不可能遵循。

  所以,他拒絕蘇林欲給古怡童服藥的提議,即便他和古怡童的情況複雜,他心底只有一個信念——

  她,是他祭先祐愛的女人!

  「為什麼這樣看著我?」古怡童睜開眼睛,蹙眉對著低俯俊顏的祭先祐。

  他的表情深沉,眼神卻溫柔得教她心折。古怡童想伸手摸他,這才發覺自己的雙手被牢牢地包裹在他雙掌中。

  「對不起。」他說。坐上床沿,將她攬在心口處。

  她動了動,有些反應不過來地仰首瞅他。「對不起」——像他這樣倨傲的男人應該是生平第一次、並且困難地說這三個宇的,那——是為什麼呢?! 

  「怎麼了?」她垂下眼簾,芙頰貼著他的心跳。 

  「你不適應祭家的環境,昏了過去。」他撫摸她的長髻發,沉沉低語。「我一點也沒注意你的感受。」

  他的心跳很急,與他沉穩的言行對比。古怡童環緊他的腰,用力地貼近他。她該怎麼辦?這個男人——一點也不似絕情的江百川……  

  「祭先祐……」她嗓音低啞,眼淚滑落臉龐。「你愛我嗎……」心底早巳知道答案,可為什麼又痛又不捨呢?

  祭先祐將她抱得不能再緊,幾乎融入骨裡,吻不停地落下。

  她的哭聲漸漸瀰漫開來,柔軟纏綿,哭亂了男人的心。  

  「你不想留著,我們就離開吧!」

  ★  ★  ★

  離開「龍鱗湖」,回到祭家主宅的這個清晨,古怡童發現自己的筆記本不見了。她找了許久、癱坐在地毯上,翻遍竹編提箱,心思亂了一半,卻仍見不到任何一張筆記本紙頁。

  「在找這本嗎?」祭先祐的聲音傳來。 

  古怡童嚇了一跳,倏地起身,跨步時,白皙的腳背刮過提箱箍邊的竹片,整個人絆了一下。

  「小心點!」祭先祐接住她不穩的身子。

  「我的筆記本……」她卻急著拉高他的手,奪過他手裡的本子。「不是……」複雜的語氣先祐是放心而後轉為失望。

  祭先祐注視她緩緩地轉身,拿書的纖指邊走邊鬆掉,書籍隨著身形滑落!

  「該死!」他皺眉低咒,長腿快步接近她,抱起她,大叫:「羅心!拿醫藥箱來!」

  沒一會兒,羅心從起居室進來,看到地上翻開的竹箱箍邊沾著濕印,混亂的書籍圍著竹箱散放一地,紙直飛撒,還有剛染在地毯、未乾的新血跡。「先祐少爺,醫藥箱——」

  「拿過來!」他命令。將古怡童放上床,拉高她沾血的裙擺。  

  羅心靠向床邊,一眼辨出古怡童腳背上的血口子何來。「夫人被書箱的竹片邊割場……」打開醫藥箱,邊回頭看竹箱邊道。  

  「把那箱子扔了!」祭先祐下令。

  羅心瞪大雙眼。  

  「不行!」古怡童回神嚷叫。

  「那是夫人最喜歡的箱子呢!」羅心插嘴。

  「扔了!」祭先祐態度強硬,上藥的大掌卻出奇溫柔。  

  「祭先祐!」古怡童怒瞠。

  「找什麼書這麼重要,受傷了,都不知道?」祭先祐氣急敗壞。

  「夫人在找寫給您的情書一」羅心又插話。

  給他的情書?!祭先祐猛然抬頭對住古怡童。

  「羅心!你又犯了!」古怡童避開祭先祐的眼光,瞪著羅心。  

  羅心無事人般順手遞上繃帶給祭先祐。這種時候,她最好不要「守本分」跟先祐少爺爭上藥的工作,唉——雖然先祐少爺的包紮技巧差又醜……

  「什麼情書?」祭先祐質問。不知是問古怡童還是羅心。

  「我只是在找我的筆記本。」古怡童將視線移回他臉上,下定決心般提胸屏氣地開口:「你撿到我的書籍時,沒另一本筆記本嗎?」心中不願想像那筆記本被他拾走,但一意識到他看到裡頭內容的可能性,她就不安地想問清。 

  祭先祐搖搖頭。「是不是遺忘在『龍鱗湖』別墅裡——」

  他話還沒說完,古怡童推開他,跳下床。「我要去『龍鱗湖』……」

  「夫人?!」羅心一愣;夫人腳上拖長的繃帶還沒固定……

  「怡童!」祭先祐將她抓回床上,阻止她蠢動。「你哪兒也不能去!」剛冷的俊顏透出擔憂神色。

  「我要我的筆記本!」她急吼,心中的不安隱隱成形,美顏淨是之前找東西時失魂落魄似的瘋狂。

  「是這本嗎?」一道女聲從露台方向飄來。

  三人的視線順著轉移。

  「誰准你進我的房門!」祭先祐轉身面對女子,說話時長臂朝後扯下床罩,將床上的古怡童擋住,阻絕女子斜睨向床的目光。

  他對待古怡童十足保護,激起女子眼底的怒火。「一個禮拜前,我已經進來過,並且弄清床上無恥女人的底細。」苛刻的言詞夾帶妒意衝口而出。

  祭先祐瞇起眼。「羅心——」拉長句尾的嗓音壓得極低沉,這聲叫喚隱含濃濃的責問。

  羅心知道此時不該回答任何字句;隔著紗幔,她伏在床沿,利落地包紮好古怡童的腳傷,纖指彷彿裝了機關般輕輕往古怡童頸後一捻,便使古怡童垂眸靜躺在床上。而後,她無聲無息竄出床幔,退離房室,不顧任何祭家主宅禮節規矩,救命似地在長廊、廳道裡快速奔跑起來。  

  空氣中成了一把拉滿弦的弓,隨時就要射出透明的亂箭。  

  「你何需這麼保護她?一個厚顏無恥的女人,還會受傷?!」女子一步一步靠近祭先祐。  

  祭先祐盯住女子移動的步伐;厲眸炸開危險的光芒。「你什麼時候才會認清自己的身份?祭、祈、兒——」

  女子一顫,僵立於書籍翻飛、血污滯留的地毯上。「你會殺了我嗎?像小時候殺了你那隻咬傷我的英犬一樣……你說它認不清身份……」

  「我不想弄髒我的手!」祭先祐打斷女子回憶似的喃言。「你現在馬上離開我的房間,祭祈兒——」再次連名帶姓,疏離的嗓音,沒有商量的餘地。

  「為什麼……」女子搖晃著頭,美眸冒出淚水,嘶聲吼道:「你以前不是這麼對我的!你怎麼可以不顧我們的關係……」 

  「什麼關係?!你不當我妹妹,我們之間就沒有任何關係!」祭先祐斥喝。

  「我為什麼不能是你的情人!?」女子接著嚷道。「我只是愛你呀!」 

  「我們是兄妹!」祭先祐瞪著女子。強烈的語氣是他最後的容忍。  

  「我從沒當你是我哥哥!我愛你……有錯嗎?」淚眼瞅著祭先祐,她單純渴求一名心儀男性的愛情,錯了嗎?

  祭先祐轉身,發出無情的冷硬嗓音。「你出去!」

  多少年了,他已疲於應付這段變質變調的情誼——

  近親情結,無解的禁忌,他的血親妹妹偏偏深陷其中,愛上自己的兄長。

  祭祈兒原本只是個在哥哥身旁跟前跟後的天真少女,無憂無慮生長於與世隔絕的海島。曾幾何時,也許是家族系統過於封閉、也許是兄長手足太過優越,敬愛變成畸戀,她的眼中看不見其他男性,只除她的親哥哥祭先祐。她的愛情簡單卻無解,也無望……

  「我為什麼不能選擇你!」祭祈兒跑向祭先祐,伸手抱住他的腰。  

  「這種事沒有選擇!你瘋了!」祭先祐甩開她,轉身將她推倒於地。

  「呵……」祭祈兒又哭又笑,慢慢從地毯上爬起。他的一雙手已從拉著她、牽著他,徜徉高原草地、越過危險樹林的保護之掌,變成將她推向痛苦深淵的無情手——「是呀,我瘋了,那年從高原邊的『龍巖』往下跳時就瘋了!」舉高曾被岩石割傷的右手,月牙形的傷痕,像張嘲弄的嘴,斜劃在她腕間。

  祭先祐微閉雙眸,沒注視地的舊傷,而是將目光集中在她抓牢不放的書本上。「你拿的是什麼?」他問。 

  「我拿的是什麼……」祭祈兒重複他的話,飄忽的眼神緩緩對上他的臉,得意的笑了起來。「我拿的是什麼,呵……這可是那個女人見不得人的秘密呢!」

  「你偷了怡童的筆記本!」祭先祐疾言厲色,走向她,欲取倒心愛女子的物品。

  「偷?!」祭祈兒微微蹙眉;步伐凌亂地後退,邊翻著書頁。「我為什麼要偷這種東西……你應該看看是誰偷東西、你應該看看這個無恥的女人如何偷取你的形象,寫出這本不堪入目的東西!」說完,她厭惡、不齒地將手中的筆記本重重丟擲於祭先祐跟前。 

  祭先祐皺起濃眉。幾乎在此一同時,床邊傳來沉悶的一聲,古怡童的雙腿露出紗幔外。

  祭先祐旋回她身旁。祭析兒見著她腳踝間環著開光的龍形鏈。

  「你沒事吧?」祭先祐將跌落床沿的古怡童攬入懷,看著她蒼白的臉色,眉宇間斂著大男人的擔憂。

  「無恥!」祭祈兒拾起筆記本,走向依偎在地上的兩人。「你怎麼可以要這個女人!」

  古怡童看見自己的筆記本在祭祈兒手中,不禁抖了一下。

  「祭祈兒,你看到了,她就是我的妻子、『命定』的伴侶,你最好認清……」

  「認清什麼?!」祭祈兒瞠目,眼光刺刺冒火,打斷祭先祐的聲音。「你才該認清,這個女人思想骯髒,心靈不純淨,她在寫色情小說……」 

  尖銳的嗓音野蠻地穿進耳膜,厚實的筆記本砸向古怡童臉上,硬生生打出一記紅印。一張拍立得照片從書頁裡掉出。  

  祭先祐憤怒似的張大了眼。

  慌亂中,古怡童推開他,掙扎起身,絕望似的奔出露台微敞的門。  

  「怡童!」祭先祐拉扯床幔站起;高大的身軀踉蹌一下。  

  「不准追!」祭祈兒攔住他。「你成為她意淫的對象……」

  啪地一聲巨響,掏在祭祈兒頰畔,使她不穩地摔倒。「你沒資格講任何話!」祭先祐撂下狠話。「她如果出什麼事,我會殺了你!」語畢,他拾起筆記本和照片,如一陣狂風般破門而出。

  「祭先祐!」祭祈兒手覆著被打疼的臉龐,趴在地上,不甘心地落淚狂吼,「別以為她能『立名』,祭家不會容忍一個靈魂齷齪的女人當媳婦!」

  「祈兒小姐——」羅恆步履無聲地走到她身旁。祭祈兒一震,想要起身卻乏力。

  羅恆將她扶起,看著她紅腫的臉頰。「疼嗎?」大手貼上那惹眼的掌印,抹拭她唇角的血痕。

  祭祈兒偏開臉,沒看羅恆一眼,默默離去!

  「就你行!」羅心走出來,盯著滿室的凌亂,無奈地搖頭。「但還是晚了一步……」 

  「這件事別對奶奶說。」羅恆面無表情地交代,然後像來時一樣無聲地消失。  

  羅心站在原地,彷彿成了裝有彈簧的點頭娃娃般,不停地頷首。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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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0-13 00:17:01
第七章   

  她跑出了祭家,仍得不到喘息。是啊,怎麼會這裡是座海島,如監牢一樣,驕傲的祭氏家族圍困住人。高原氣候專為他們而設,在這兒只有姓祭的,能順暢呼吸,大聲嚷叫說話,揭人隱私,審判人品!他們姓祭,是神嘛,完美無缺,有權挑剔人,在「生死簿」上記你一筆!  

  「怡童——」祭先祐追到長階下的草原!快跑的長腿慢了下來。

  古怡童佇立在草原中央,纖弱的背影劇烈地顫抖起伏,赤裸雙足沾滿泥土和血污,繃帶包裡的傷口已滲出血水。

  「跟我進屋。」祭先祐徐緩地朝它移近。

  「你別過來!」她哭叫。草地上的奢華聲,讓她不安地蜷縮雙肩,手臂交抱,細白的指尖揪在肩頭。

  祭先祐停住腳步,沉著眸子,凝視她一陣,然後垂首翻閱起手中的筆記本。

  晌午之風捲裡著她的輕泣,繚繞祭家高原。書頁掀動的聲音原來這麼銳利,竟能弄痛她的心。她知道紙會劃人。寫作時,指間出現刺痛的血痕,是紙傷人,還是文字?! 

  時間永恆卻無情地流逝,書頁翻動的聲音越來越快,又像早已靜止,天地其實無聲;是她的心在想,他會怎麼看她——

  「這些——」祭先祐終於合上筆記本。「僅止於幻想?」

  他有所保留的疑問讓她一震,心防高築,細膩的嗓音憤世嫉俗地道:「沒有男人能接受家教甚嚴的端莊淑女,想的淨是淫穢之事,幸好我的婚姻沒有愛情!」誰能容忍惟美浪漫的愛情下,只是兩團肉!

  祭先祐沉默許久,還是說:「色情不是淫穢!慾望並不可恥。」一個男人能理所當然的大談這些話。

  「生物決定論」延伸了意識形態上的不平等,男性的慾望,突出外露,不脫光衣服也能察覺;女性的慾望,隱匿深沉,難以探究,除非她們願意承認、面對,否則世俗只能使她們成為壓抑、被動的一群!環境、身份使然,古怡童是壓抑的那群,但亟欲覺醒,透過文字幻想男女世情,竟得背負品德包袱,讓同樣身為女性的祭祈兒評價!女性的矛盾何止於此!如果不成為「多面獸」,當女人就太苦了。

  「只是想,真的很可憐。」祭先祐走近地,雙掌搭上她的肩,順著她的衣領滑入,抓住她。「但,能想不能寫,更是可憐——我喜歡你將我們之間所發生的化成文字……」  

  她微微顫抖起來,心跳加快。

  低沉的男聲繼續道:「可你從沒像你書裡寫的那樣對我。」熾熱的呼息,吹吐著她,祭先祐親吻她敏感的耳廓,合住她珍珠似的耳垂。 

  她的心弦被觸動,淚水如雨,嘩嘩淌流。轉過身;她踮著腳尖,拉下他的脖頸,吻住他的唇……

  祭先祐裸程上身,抱著古怡童,步上天梯似的長石階,回到房裡,羅心已將一切收拾完畢。臥室整潔如初,薰香祥和,空氣中不存在一絲暴戾。

  祭先祐將古怡童放上床,扶起她的頸子,在枕頭下墊入她那本筆記。「以後,都是我的枕邊秘寶——」讓她躺上雙人床,摸著她的臉,憐惜地吻去她的淚痕。

  古怡童搖著頭,雙手覆在臉上,掩蓋絕美的五官,隔開他的唇。「別這樣……我不值得……」她並沒有像他愛她一樣地愛他,這是不公平的……

  祭先祐的吻兇猛地降下,吮咬她嗚咽的小嘴,舌頭狂狷地糾纏她。「不該帶你來祭家海島的——」他突然這麼說,大叫羅心進來,而後跳下床,旋身離去。

  「夫人。」羅心來到床沿,低聲溫柔地叫喚古怡童。

  「……羅心……」哀傷的美顏楚楚動人,古怡童一下柔弱許多。  

  羅心看著他凌亂的衣衫和血跡斑魔的玉足,扶著她下床,「我們到浴堂吧,夫人!」

  「羅心……他是不是生氣……」古怡童失神地呢喃。「他那麼愛我——我該怎麼辦?」

  羅心靜默著,溫婉的臉龐低垂著,徐緩地引領古怡童進入浴堂。

  寬大的浴池終年灌注溫泉,水氣氰氳,石柱工整排列,恍若巴斯浴池般,雕刻氣派的出水口,撲撲騰騰湧泉。 

  羅心褪下古怡童的衣物,以溫水澆淋她的雪白身軀,端來一隻搪瓷盆,將她細傷滿佈的纖足放進透紫色的水液裡。一陣舒緩神經的按摩後,羅心讓她下浴池。

  「夫人,先祐少爺為您受委屈的事,動手打了祈兒小姐。」羅心解著她糾結的長髮,語氣深思,彷彿幾經考慮,才開的口。「祈兒小姐是先祐少爺的血親妹妹,從小備受呵護。祈兒小姐戀兄成癡,曾經做出違背倫常的事……」 

  古怡童微微一顫,像是震驚又像害怕接下來所要聽到的事。  

  「但先祐少爺避開了,先祐少爺為了擺脫祈兒小姐,連夜離島。那晚祈兒小姐跑到高原邊的斷崖,望著先祐少爺離開的船,往下跳……她發現他走時,已經太晚了,追到高原下的海岸,也得一、兩天,她以為從至高點跳下,又快又準,能抓回愛情,結果身心俱傷。長輩下了禁令,要她不能接近任何關於先祐少爺的事物。先祐少爺原本誓言不再回島的,但是他愛您,想要您瞭解他生長的環境背景,所以帶著您回來,然而祈兒小姐的出現,卻讓他後悔帶您回來……」羅心不斷地舀水,泠泠地沖洗她的髮。

  混亂的事實,像則醜聞,片片斷斷,真相永遠只有當事人知道,她只是在烏煙瘴氣中聽取拼湊的故事而已……

  「夫人,先祐少爺是驕傲的,他的心為您開敞,您別把他推遠了——」羅心這句話長了尖鉤般,扎刺她一下,教她心疼了起來。

  古怡童看著水面——那墜落的水滴惹出波紋漣漪,不知是否是她的淚。

  ★  ★  ★

  也許,羅心同她祖母蘇林一樣,是個「魔女」!古怡童梳洗過後,換上一襲新裝,再喝了羅心的茶,心情變得篤定起來,彷彿被拖了魔咒。她順著曾走過但不算熟悉的路徑,到達書房。

  二樓的會議廳外,隱約聽得見祭先祐的聲音。厚重的門板掩得很實,隔音很好一顯然,他在咆哮。

  古怡童伸手推門。  

  「我先說好,我有條件——」陌生的男音竄出。「你欠我一次。」  

  「廢話少說!」祭先祐低吼。  

  「你的聲音小得是時候,」男子瞥見進門的古怡童。「沒嚇壞寶貝——」斜挑唇角嘲弄祭先祐。

  祭先祐蹙眉,耳畔聽到關門聲,順勢回頭,俊顏一閃,似乎是驚訝。 

  古怡童穿著鑲銀邊的光焰紅袍裙,沒有鈕扣拉鏈,疊襟式曳地長服,全靠腰間的純絲腰帶系攏。她站在門前,沒再移近;遠遠看著祭先祐。  

  「她穿得很華麗——」男子優雅地交疊長腿,閒適地如同王公貴族。「而且,正式。」

  「對不起,我不知道你在談事……」古怡章看一眼陌生男子,將視線移回祭先祐臉上。

  兩個男人有點相似,只是陌生男子多了玩世不恭的氣質,不知是不是祭先祐的其他手足?來到祭家這段日子,她見過的他的家人裡,只有祭祈兒。

  「你就為她?!」男子長指輕輕點在空氣中,狹長的黑眸透進她的裙枚,定在她忽隱忽現的足踝。「我以為你跟我一樣,不信那套。」撇一下唇,他站起身,走往古怡童的方向。

  「元祠!」祭先祐叫道。

  男子稍頓足。

  「別忘了答應我的事。」他冷冷地交代。

  「你也是。」男子回應。挑唇一笑,笑意未及眸底。「你好,『堂嫂』。」與古怡童錯身時,他說道,腳步未停地走出會議廳。

  古怡童愣了一下,還未回神,祭先祐的大掌已經握住她。

  「跟我走。」他說。帶著她離開會議廳。

  天色已近昏暗,他換了一套衣服,與她的很相稱,頗慎重其事,說不出的神秘。

  繞過大半祭家主宅,在宅邸最幽深處,他牢牢牽住她的手,抓住她的命運般地引領她走上又陡又長的石階。

  彎過一道道石柱拱門,她微微喘著。

  他回頭看她,問:「要不要停一停?」他身強體健,長腿登高,如仙升天,氣定神閒。

  她搖搖頭,雙手緊緊攀附他的手臂,心裡有種莫名的急切。

  祭先祐攬著她的肩,將她納入寬闊溫暖的胸懷,快步爬上最高階。

  經過長長的廊道,他開啟家譜室大門。香煙裊裊,瑞氣祥光,圍繞他倆。古怡童跟著他跨過門檻,走到正中央,冥冥中,紫檀大門自動關了。似乎真有神靈存在。祭先祐點了禮香,兩人各拿一排,面朝碑牆、香案。

  「我們回來至今,還沒上香。」他道。黑得發亮的瞳仁閃動一絲藍紫色澤,瞅著她。

  她垂下眼眸,緩緩跪下,學著香的樣子很安詳,祭先祐心口一震,跪在她身側。兩人虔敬地上完香。他拉著他起身,走到碑牆前,掀起蓋住自己名字的紅絲布——

  對她說:「羅心給你穿的這襲衣服,是祭家的新娘裝——『立名』時穿的!」語畢,他咬破手指,在名字旁為他妻室所保留的空位寫上「古怡童」三字。

  血痕將「古怡童」和「祭先祐」牽連在一起,古怡童掉下淚,心底泛疼,拉過他的指,含在唇裡輕輕吮去血流,然後折下腰間的純絲繫帶,裡著他的指。「如果這輩子,我對你都只有慾望,沒有愛呢——」

  「我心裡明白。」祭先祐深深望進她眼底。「無論如何,我會在你身邊——」吻住她的唇,他將手探進她敞開的衣襟裡,抱起她,走進祖祠後的密室。

  她閉著雙眸,攬緊他的脖頸,長袍落在家譜室光亮鑒人的地板上——

  她真傻,怎會以為自己不愛他呢?

  ★  ★  ★

  我愛你、我愛你……

  夜裡的風幽怨呼嘯,迴盪在耳邊,像是女子的泣訴。他們選擇在深夜離開,高原的神話傳說一併拋向身後。坐著祭先祐的堂手足——祭元祠駕駛的吉普車,顛顛簸簸下高原,到了港口已屆拂曉。

  祭元祠帥氣地跳下車,擺出右手做個紳土舉動,道:「我親愛的『堂嫂』,請上『祭家戰艦』。」邪佞的笑臉,不正經的語氣裡滿是諷刺。

  港灣裡停泊著幾艘大船遊艇,只是他們祭家海島普遍的交通工具。轉了航,到他們的海上機場,還有私人噴射機呢!

  古怡童現在才知道,她來祭家海島的路程,是如此神秘、遙遠。

  她閉閉眼。祭先祐抱著她下車。

  「怎麼了,我親愛的『堂嫂』?!祭元祠挑眉,唇角斜揚,瞥視祭先祐懷裡,氣色不佳的古怡童。「堂哥昨晚累壞你了嗎?!」

  祭先祐凶狠地瞪眼。「你車開太快!」抱著暈車、虛弱的人兒,逕行上船。

  祭元祠一笑。「我以為你想盡早離開,」他跟在祭先祐後面上船。「全島沒有人比我更清楚祭家高原,抄捷徑幫你『偷渡』,還不滿意——」

  「事情沒辦完,別急著邀功。」登上甲板,祭先祐放下古怡童,讓她迎著風,順順呼吸,減緩頭暈。

  「當然,我會做好我該做的,好讓你在台灣安心當『情夫』。」略帶惡意的玩笑,有他一貫玩世不恭的作風。「等我下次當人『情夫』快活時,你可別忘罩我。」哼地一笑,轉身進船艙。

  船開始移動,緩緩駛出港口。太陽還沒出來,天空一片灰蒙,氣溫也低,沉暗中,她的小臉益發蒼白,髮絲在風裡飄揚,視線遙望遠處,有些茫然。

  「別在意元祠講的話。」祭先祐捧住地冰冷的臉龐,轉移她的視線,讓她看著他。

  古怡童搖搖頭,自他掌中轉開美顏,抓回紛飛的髮絲,柔荑壓在頸側,嗓音飄散在風中。「那邊就是『龍巖』吧——」

  遠方的天空懸出一角崖壁,風從那兒吹來,特別刮人,兩顆星子閃閃不滅,成了雙含淚妒恨的眼般對著出海的船。

  祭先祐從她背後,緊緊擁著她,大掌交疊在她的腹部。「羅心全告訴你了。」語氣有些不硬。他並不想讓她知道那件烏煙瘴氣的事。

  「當時你沒回頭看她嗎?」古怡童低語。祭祈兒幾乎是從天邊往下跳,還活著,肯定也是受了重傷。

  祭先祐沉默著。古怡童太敏感了,這趟旅行,他讓她備受困擾。

  古怡童淡淡吐了口氣,喟歎似。「她是你的血親妹妹——」

  「所以沒什麼好回頭!」祭先祐語氣決絕。

  古怡童緩緩轉身,小手摸著他的俊顏,細細撫過他凝著的眉心、挺直的鼻、緊抿的唇,不再講話。

  「有些事不應該發生,」祭先祐大掌覆住她移動的纖手,偏著臉龐親吻她的掌心。「如果我不在那晚離開,就遇不上你——」

  「當時你很心煩吧!」她微微顫抖,嗓音有些不穩定,像要哭泣般。「我跟她做了同樣的事……」為了挽回自己以為的愛情,不惜賭命。

  「你最不應該的,」他沉著眼,首度對她使用指責的語調。「是不告而別!」

  她眸光水亮,無法自他臉上轉開,小手無力地滑下,任他握在雙掌裡。

  「我花了很長的時間才找到你,知道嗎——」他的嗓音透著某種深遠感,眼神專注地鎖住她。

  「對不起——」她說。她什麼都不能給他,僅僅與他相遇……

  「別說傻話。」他對著她冰冷的雙手,呵著氣,輕輕摩挲取暖。

  「不是傻話,」她急著搖頭,柔軟的嗓音令人心折。「回到台灣……我依舊是江百川的……」

  祭先祐吻上她的唇,將她未完的話封住。「你在埋怨我太晚找到你?」在她唇裡低喃。

  她推抵著他的胸膛,蹙眉看他,微啟的唇紅艷無比。「我應該這樣嗎?」是啊,如果……如果相遇更早……

  「堂哥的倨傲狂霸是接近野獸行為的,就算再晚十年遇到,不管你是否是幾個孩子的媽,他還是會把你搶來身邊!」祭元祠神出鬼沒似的步上甲板,抽著煙,朝兩人走近。  

  「你上來做啥?」祭先祐看著意態閒適的堂弟,不友善地問。

  祭元祠低哼,吐口煙,撇撇唇。「我只是擔心海風大,吹壞我親愛的『堂嫂』——」隨手一場,將一件披肩拋向祭先祐。

  祭先祐利落地接住,低咒一句只有他哥倆才懂的祭氏粗話。祭元祠挑眉,狀似好笑又覺不以為意,悠悠哉哉繼續抽煙,盯著祭先祐披肩罩上古怡童纖細的身子。

  「原來你的性格背後,還是溫柔深情的嘛!」這是挖苦吧!

  「我當然沒有你的輕浮浪蕩!」祭先祐回以顏色。

  「別這麼說,你也輕狂過啊!」祭元祠輕輕搖首,將未熄的煙頭彈出指間。

  古怡童看著紅色的星火,劃弧墜向海面,破碎浪打滅,心中溢滿奇怪的感覺。

  「祭元祠,我沒你生冷不忌的本事,別把你的荒誕事跡,算到我們這些為兄的頭上。」幾個手足的確為元祠擔過一些風流債,這種「家門不幸」,非他祭先祐能耐。

  「哼……」祭元祠大掌覆額,笑了起來。「我的先祐堂哥呀,你真轉性了,這麼維護自己在嫂子面前的形象嗎,可『搶人老婆』是壞男人才會幹的事喔!」

  古怡童沒來由地一陣哆嗦,纖指無意識地揪扯著披肩。

  祭先祐怒火微燃。「胡言亂語夠了,就滾。」他不敢保證待會兒不會動手打這個「幫他」的堂弟。

  祭元祠止住笑,學舉雙掌,做投降狀。「抱歉,玩笑開過頭了。」

  祭先祐撇開臉,摟住古怡童。「風大,進艙房嗯。」

  古怡童有些失神,步伐呆板地移動。 

  「親愛的『堂嫂』,」祭元祠對著兩人的背影,又出聲道。「請原諒我剛剛的無禮,堂哥對『命定』可是十足認真的。寧可放棄他那部分的繼承權,陪一個『有夫之婦』回台灣喔!」語畢,他憑空消失在甲板。

  祭先祐怒氣沖沖回首時,已不見他人影。

  「他的話是什麼意思?」古怡童的嗓音不自然地飄出唇邊。「我會使你失去什麼嗎?」

  「只是一些不重要的東西。」祭先祐雲淡風輕地說,雙手緊緊地擁抱她,讓她填滿他的胸膛。

  「真的只是不重要的東西嗎……?」她在他懷裡悶聲問。祭元祠說了,他放棄他那部分的繼承權……這意味著他為了她而脫離祭氏家族嗎,這怎麼可以?她記得他談論家族淵源時的驕傲神情,他是尊貴的祭家男兒,這個家族體系孕育他的雄。心壯志,他的志業在此,不是嗎?他怎麼能放棄!「祭先祐,你不可以這樣子……」她哭了。

  「我跟『家族中心主義』者的江百川不一樣,」祭先祐拍撫著她的背,柔聲低語。「我最重要的東西已在懷裡了,你才是我的中心。」

  古怡童激動起來,覺得心好痛,只能更加貼近他,用盡渾身的力量環緊他的腰。「我會讓你回不了祭家、讓你失去身份的……」

  祭先祐搖頭。「不對,是我不想讓你待在這個烏煙瘴氣的高原海島,何況我現在的身份是『大江集團』總裁特助,這次『特休』差不多該收假了。」

  曾幾何時,他成長的地方,變成他口中「烏煙瘴氣」的所在,這一切因她而起!「對不起……」古怡童抽抽噎噎地急喘,所有的話化作無盡的三字,深深遠遠縈迴在沒邊沒際的海天中。

  對不起——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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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0-13 00:17:31
第八章   

  回到台灣,古怡童形式上是江百川的妻子,實質裡卻是祭先祐的『命定』伴侶。日復一日,不知過了幾年,也許只是很短的時間。陪伴她生活的,始終是祭先祐。她和她「丈夫」江百川像是認識一輩子,依然還是陌生人般地疏離;和祭先祐則是心靈相通,一秒就像一輩子、甚至生生世世地熟稔,一個眼神、空氣裡的一點動靜,便知道彼此要什麼、在哪裡。時間無法測量他們之間的默契,或許他們根本不需要時間。

  兩人的情慾燃燒從沒有退卻,他對她除了欲,當然還有愛——她能感受他的深情和眷戀,也能感覺到自己的心在變化。

  「我想見你,你快來。」

  「在江家大宅打電話叫他來,很不恰當。」冷靜自持的男性嗓音,以優雅的頻率,在江家二摟的小偏廳傳開。

  古怡童僵直姣好的纖頸,微微挪開緊貼在耳畔的無線電話筒,指尖若有似無地觸及按鍵,結束通話。

  「別忘了這裡是江家,」她的丈夫江百川緩慢地走到她背後,探手取走她依舊握著的話筒,放回燈案的子機充電座。「他不適合出現。」

  「為什麼?」古怡童自沙發上站起,轉身正對江百川。「他是江家的特助,不是嗎?」平板的問話,冰冷美顏上不具生命感的表情——不知何時,她已學會如何戴上面具了。

  江百川神思沉定,波瀾不興的雙眸,像在看她又不像在看她。「正確地說,他應該是『大江』的特助,今天是家族聚會,與公領域無關——」

  古怡童垂下眼睫,等著他的嗓音結束。

  「是嗎,」她重抬美眸,聲音很輕很慢。「你的『妻子』屬於公領域——我們何時召開會議談離婚?」

  江百川瞇細雙眼,說:「是公領域就別在這屋簷下談或者你該打消這念頭,除非你想看兩個家族撕破臉、惹長輩傷心,別忘了明天要回古家看你母親。」是職業習慣吧,他總能將商場那隻談判似的手腕伸向她,把她揪在這段「利益聯姻」中。

  「你是個小人!」她看著他。

  「我知道你是個『孝順的』女兒。」他回應,俊逸的臉龐始終優雅。

  她還沒學會自私,是為了顧及家族利益嗎?不是,她只是太在意母親。在封建式的大家族裡,母親的角色永遠是難為的。教養子女的職責落在母親肩上,兒女出事,母親第一個遭殃。當年她的自殘,讓母親飽受祖父母及父親的責怪、妯娌們的背後奚落……母親獨自承擔教女無方的責任,待她真正清醒,她才發現母親為了她,髮都白了——她太對不起母親,只能在事後承諾不再教母親於家族裡處境艱難。

  她撇開臉,繞過沙發,準備離開。

  「喔,百川和怡童呀——」一位江家嬸母突然開門進來,有些驚訝看到兩名年輕人。「小倆口在這兒講悄悄話嗎,嬸嬸有沒有打擾你們?」  

  「我們正要離開,嬸嬸有事嗎?」見著長輩,江百川自然擺出笑容,走到妻子身旁,挽過她的手。「怡童,這是三堂嬸,你們好久前見過的,沒忘吧?」身為大家族長男、長孫,他練就了好「戲胞」,深知如何在長輩面前得宜地應對進退。

  古怡童對婦人輕輕點頭,手臂不自然地僵在江百川的臂彎裡。彷彿,除了那個男人,她已不習慣其他人的碰觸。

  「小倆口親親密密好,」三堂嬸微笑著。「什麼時候為你爸媽添個金孫呢?你們結婚幾年了嘛,還在計劃呀!」

  江百川笑了笑。「我們不急。」

  「什麼不急,都幾歲的人了……小的不急,老的可急著抱孫呢!」三堂嬸蹙眉,拉著古怡童的手,親暱地拍了拍。「你要加油啊,怡童——」

  古怡童垂首無語。心裡滿是反感——為何她得在這兒讓人決定要不要生小孩?

  「嬸嬸給你壓力了嗎?」三堂嬸端詳她低垂的美顏,長輩式的「關懷」依然不絕。「嬸嬸知道你們年輕人喜歡『兩人世界』,但是孩子總要生啊!你公公只剩百川這個兒子……」  

  「嬸嬸說的,我們做晚輩的都明白,您別為我們操心。」江百川適時出聲回應,溫文有禮的態度很得長輩緣。

  「嬸嬸知道你一向懂事,」三堂嬸和藹地看著他,忍不住叨念似的加了一句。「是可以當爸爸了嗯!」

  江百川頷首,俊顏帶著笑。「那——嬸嬸您忙,我們先出去了。」

  「好、好、好!你們去前廳跟堂弟妹們聊聊天,嬸嬸打個電話……」三堂嬸坐入沙發,開始撥打電話。

  江百川大掌拉著古怡童,退出偏廳,一路行經長廊、起居室、客廳……存心要無數隻的眼睛見著兩人親暱和諧的「夫妻關係」般,這行為對古怡童而言簡直是惡意的羞辱。

  到了無人的花園,古怡童一把甩開江百川的手。

  「別碰我!」冷硬的嗓音衝口而出。只有在這種時刻,她的面具會稍有撕裂,對丈夫展露一點兒人性。

  江百川站遠幾步,一手插入西裝褲袋;一手長指輕細地摩挲探出花圃矮棚的百合花瓣。「今天的場合,你該扮演好『江家媳婦』的角色。」

  「我沒有嗎?」一直以來,只要有家族聚會,她就稱職地扮演「江家媳婦」,不是嗎?

  「你毫不掩飾地要徹清跟你『丈夫』的關……」

  「我們沒有任何關係!」古怡童打斷江百川未完的話。

  「那是指『肉體上』。」江百川的視線定在嬌艷的百合花上,說話像個無事人般。「別忘了『家族責任』——」

  他的意思是——

  ……除非長輩要求我傳宗接代,否則,我不會碰你。

  古怡童想起他在新婚後第一個清晨所講的話。她心一詫,美顏上血色頓失,呆板的眼神凝滯許久。「你休想!」

  江百川終於聽到她的聲音,緩緩回首看著她,心思很沉。同樣過了一段長時間,他開口:「我說過,你是『江家的媳婦』。」語帶深意地強調。  

  「你自己去盡你的『家族責任』!」她發抖地吼出,轉身撞上一堵溫熱的人牆,雙臂立即被擒住。

  「要走了?」祭先祐的聲音從她頭頂傳來。

  她驚訝地抬頭。果然是他!他來了,他真的來了,或者他根本一直在她身邊,像平日一樣未曾離開她!

  「祭特助,我還有事得跟我父親商量,你來得正好——」江百川一點也不訝異祭先祐的出現。「麻煩送我妻子回去。」

  祭先祐鬆開握住古怡童肩臂的大掌,與江百川交遞眼神,點一下頭。古怡童沒再回眸看江百川,一句對丈夫道別的體貼話也沒說,逕自先行。祭先祐旋足,保持著微妙的距離,走在她後方。

  江百川望一眼,石地上兩道相疊的長影,眸光沉了沉,回身面向花圃,靜靜玩賞被落日照映得火紅的百合花。

  ★  ★  ★

  「家族聚會怎麼樣?」上了車,祭先祐邊系安全帶邊問。

  古怡童猛然橫過身子,抱住他,小臉理進他懷裡。

  「怎麼了?」祭先祐放掉還來不及繫好的安全帶,摸著她的背和發。

  「我想你……」她低柔的嗓音,似乎哭過。

  「怡童——」 

  她搖搖頭,柔荑圈緊他的脖子,彷彿要他別說話般。  

  「你這樣我無法開車。」祭先祐蹙眉,語調和著寵溺與擔憂。

  發生了什麼事嗎?江家的聚會上……

  「去你那兒——」她微微仰起美顏,懇求般看著他。  

  他的心被她的神情刺了一下,她從來不需對他用求的!祭先祐撥開她額前的髮絲,安撫般地吻吻她。

  芙頰貼回他溫熱的胸膛,又擁了他好一會兒,她才讓他發動引擎,前往那個充滿他的氣息的地方。

  祭先祐已經不住在祭家飯店的頂樓總統套房了。回台灣這些年,他在城市郊區的高級公寓大廈,另置新居。他們一進門,古怡童反常般,激動地脫光彼此的衣物,以令人無法抵禦的熱情纏著他溫存。

  「啊——」歡樂的呻吟已近尾聲。月暈色的微光灑在床中央,兩具交疊的完美人體上。

  久久—— 

  「告訴我——」纏綿暫停,祭先祐撫著趴伏在他胸膛嬌喘的古怡童。

  她像是想到什麼般地坐起,用力地拔掉指上的婚戒,往空氣裡不明的方向丟擲。然後躺回祭先祐身上,抱緊他的腰桿,低語:「抱我,再一次——」

  祭先祐瞥一眼房室角落,那個折光閃爍的小點兒,翻身俯在她上方,拉起她因拔戒指而泛紅的纖指,靠向他唇角輕磨。「今天,在江家發生了什麼事?告訴我——」

  古怡童凝視著他胸口的龍形紅痕。「我不要身上有標記,」她一點也不想人家看她是「江夫人」,可回江家、出席某些場合,就得戴上婚戒。「我受不了了,我想跟他離婚!」細膩的嗓音咬牙切齒,眸光逐漸渙散。

  祭先祐低下俊顏,幽沉的神情,若有所思。

  「我沒他那麼偉大,我討厭他們冒犯我的隱私——拿我的身體當話題,公開討論我該不該生小孩,」她喃喃低語,無知無覺般,淚漣漣濡濕了美顏。「為什麼女人的『生育自主權』得賠進什麼家族責任裡……我辦不到,為江家傳宗接代的事……我辦不到!」

  「怡童——」他嗓音深入她的神魂裡,那是她最愛、最熟悉的男性叫喚。

  雙眸慢慢聚焦,那張俊顏重新映入眼簾,有種感覺——恍若隔世,她顫巍巍地伸手,蔥白玉指描繪他的臉龐。

  祭先祐順著她的指,輕努俊顏,唇找到她的指尖,憐惜地親吻一下,握入掌心,俯首吻她的唇。

  古怡童閉著淚眸,粉舌探人他嘴裡,纖指與他嵌合,緊緊糾纏——一直以來,是這雙大掌在拉著她。他將她捧在心口,仔細地愛護,照料她脆弱易感的心兒。既是命走,就無從躲避,他是她的伴侶,這麼多年來,她終於明白自己有多愛他!

  這張臉、這雙唇……每每教她魂牽夢縈的男人,是她所愛的男人——

  「先祐……」她叫出他的名,第一次認清自己的心。「先祐,我愛你……」

  祭先祐眸光一閃,撐起偉岸的胸膛,懸在她上方,抑著呼吸,沉沉盯著她。

  古怡童張開眼睛,與他相凝,緩緩移動兩人交握的手,將他的掌心覆上自己。「我想要一個我們的孩子——只想要我和你的孩子。」肯定的語氣充滿深情。

  祭先祐一記喘息,再次攫取她濕潤的紅唇,在那如花般細緻的唇瓣裡外探尋,狂野翻捲吸吮。

  她吞吮著他迷人的氣息,舌尖攪進他唇裡,與他互相卷裡著。「嗯——」一聲聲天籟般悅耳的吟哦,隨著她的吐息飄溢著……

  ★  ★  ★

  清晨回到江百川的公寓。祭先祐陪著古怡童上樓,兩人手握著手。他在電梯裡撫著她柔美的小臉,她對他展開笑顏——只對他。

  「累嗎?昨夜有沒有睡好?」他問她。

  她微微垂首,看著兩人交纏的十指,靜靜地沒講話,很是嬌羞。她纏了他一整晚,下定決心要一個兩人的結晶。

  她的心意如此明白,多年來,首度表白情感,完完全全對他敞開心房。祭先祐願意給她一切她想要的,差不多是時候了,過一陣子,也該解決她不想要的束縛

  電梯門敞開,江百川正正站在出口。

  「回來了。」是恰巧,還是他早知她此時會回來。他冷靜地看著兩人走出電梯,並沒進電梯,顯然特意等在這兒。

  古怡童抓緊祭先祐的掌,在丈夫面前,毫不避諱。

  「我以為,我得獨自前往古家看你母親。」秉公無情的語氣,他的生活裡永遠只有責任跟義務。

  古怡童早看清他這個絕情人,不需要他假惺惺的作秀。「我可以一個人回去!」

  「和祭特助嗎?」清冷的嗓音無可無不可,絕不是「丈夫式吃味」,江百川的語氣和眼神再次提醒她,別忘了身份與責任。

  古怡童神情漠然,身子卻顫抖起來,彷彿正隱忍著怒氣。

  「我等你換衣服。」江百川知道她是個識大體的名門千金。

  「先進去嗯。」祭先祐摸摸她的臉。

  她回神,瞅他一眼,不捨般地緩慢鬆開與他交握的手,沿長廊離去。

  兩個男人互相凝視好一會兒,江百川開了口:「一起喝杯咖啡?」然後,往自己的住處走。

  祭先祐跟進。

  飯廳裡,他們隔著餐桌,各坐一方,喝著早餐咖啡,盤算彼此的心思。

  多年相處,江百川清楚瞭解;祭先祐當初進「大江」的目的,只是要一個女人。

  「要一個女人,很簡單。」江百川啜飲一口咖啡,淡淡說道。「但,如果你要的,是『江家媳婦』……」不須將話講完,相信祭先祐自是明白——

  既是「利益聯姻」,為了檯面人事穩定,兩家族關係和諧,江百川和古怡童就不可能離得了婚。政商的遊戲規則很清楚,就算不快樂,為了利益,也得繼續下去。

  「你真的是個毫無情感感受的人。」祭先祐表情沉凝,將咖啡喝完。

  為了利益,人性必須被犧牲!江百川沉默地對著他,俊逸臉龐表情疏離。

  祭先祐迎著他的視線,神情嚴峻,道:「你最好別傷害她!」站起身,欲離開飯廳。

  古怡童換好衣服,正進來。「你要走了?」順勢拉住祭先祐,想留他。

  祭先祐吻吻她的額。「打電話給我,嗯?」回眸望一眼江百川——

  這似乎是最後的警告。

  江百川若有若無地挑唇,起身走到妻子旁邊,華著她的手。「走吧!」

  古怡童蹙眉。「我自己會走,」小手從丈夫掌中抽出。「你不須這麼做!」

  江百川將手收進褲袋,優雅地偏首,看著眼前這「一對」,道:「祭特助,一起走吧,你跟我岳母也挺熟的,不是嗎——」

  江百川的一句話,讓三人一起到了古家。

  比起「女婿」江百川,祭先祐倒是常來。

  古家後院的花坊裡,古怡童的母親華品嚴,一面插花一面瞟著許久未見的女兒和她身旁的祭先祐。

  「百川的生活脫離不了工作嗯,」華品嚴將劍山擺正在花器盆底;柔潤的嗓音聽得出是個慈母。「假日還得勞煩祭特助跟著。」

  古怡童微微搖頭。「媽,對不起……」嗓音裡飽含各式情緒。

  華品嚴抬眸端視著女兒,笑意慢慢染上眉眼。「傻孩子,只要你過得快樂,說什麼對不起呢!」說到「快樂」兩字時,視線短暫卻深切地睇了祭先祐一眼,似在托付什麼般。  

  祭先祐從白籐椅上站起,繞到華品嚴後方,背對她們母女,看著梯狀架上的盆花,拆下一朵藍星花,轉身凝著古怡童,將花朵放在華品嚴面前。「我老是空手而來,有所失禮,還請您原諒。」

  華品嚴漾著笑容。「你客氣了,」拉過他的雙掌,將花兒放回他手中,道:「請你真心真意待她——」

  「媽……」古怡童啞著嗓音,美眸含淚。原來,母親什麼都知道。這是當然的,所謂「知女莫若母」,何況她們母女情深——

  「怡童,你長大了,媽媽希望你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華品嚴溫柔地看著女兒,眼光閃著為人母的欣慰。「也許以後,媽媽不能像這樣再見到你,但不管你在哪兒,媽媽都能感受到你是快樂的,嗯?」

  古怡童掉下淚,無言地點著頭。從小,母親雖教她要禮貌,可母親不曾命令她「聽話」,母親不願將孩子訓練成體面家族的機器,母親從來只求他們做自己、過自我的生活。

  「祭特助,在這個家,我能為女兒做的有限,」華品嚴拿起桌上的花材,雙手熟練地動著,端莊的儀貌笑容依舊。「你能成全我這個母親的小小心願嗎——」帶給她女兒真正的快樂——一生一世,真正的快樂。

  「當然。」祭先祐瞅著古怡童,語氣堅定認真。

  華品嚴滿足地頷首,素白的十指穿梭在花枝草葉間。

  「媽,我來晚了。」沒多久,江百川結束與岳父和兩個舅子的長談,來到花坊向岳母請安。「您最近好嗎?」

  「你們好,我就好呀!」華品嚴對他一笑。「你好嗎?百川——」

  江百川眸子變得黯沉,沒回答岳母的問話。也許是因為言行太真誠,岳母是他最難以應對的長輩,岳母的一雙眼就是跟一般豪門大戶的貴夫人不一樣,像是能看透人心……  

  「坐呀,百川?」華品嚴抬頭看他。

  江百川回神,拉開白籐椅坐在古怡童身旁,看一眼站在花架前、手捻著一朵花的祭先祐。「媽,很抱歉,我不該把工作上的人事帶來,希望祭特助沒太打擾您。」

  華品嚴笑笑,眉眼浮現淡淡的心疼。「百川,你一點也沒變,還是這麼為長輩想。」這個孩子,壓抑情緒,以至於忘了情感。「你也得好好想想自己真正要什麼?」

  江百川微微一震,花了很長的時間,「好」字才自舌尖發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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