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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岳靖]越界(祭氏4)[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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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0-13 00:35:05 |倒序瀏覽
越界【祭氏4】作者:岳靖

優雅高貴的賈志矜,美艷不可方物,朋友都稱她「妖精」;
這個性感的美人兒要的向來是床伴,不是情人,
如今卻有個自信而多情的男人硬是要越界,著實教她亂了頭緒!
她和他的關係原本是很和諧的,各取所需,各守本份。
但是隨著日日夜夜,朝夕相處,他倆的界限竟日益模糊了……
這個叫羅悅的男人,總是嘴角噙著一抹笑,瀟灑地入侵她的生活。
他就像個英勇的戰神,一次又一次地挑戰她的底線。
說好了不談愛、不談感情,絕沒有情絲纏繞於心;
但為什麼見到他和別的女人談天說笑,
她的心中會隱隱犯疼、好似有些在乎?
她不許他越界、他卻一再挑釁,
他們之間原本就沒有承諾,亦不須忠誠,
可眼看著自己的心就要淪陷──究竟是誰越了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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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0-13 00:35:30
楔子

  兩名女性駕駛一輛敞篷車朝青天飛躍,男人們灰頭土臉地站在褐砂滾滾中——最後一幕結束了——男人與女人之間何止劃下鴻溝,簡直是橫亙著一道大峽谷! 

  天花板的嵌燈亮起,寥寥無幾的客人走出這家專播過時電影的戲院。

  天空中,望月朦朧地擴散了幾層光暈,皎潔的顏色像梔子花,隱約飄來一陣神秘的香味兒。女人窈窕的倩影縮映在男人瞳眸底;不安分的靈魂趁著黑夜出遊。車子像一大群魚苗,悠遊在城市陸河。街角騎樓下佇立著相擁的情侶,單身獨行的男女疏離地走在賓虹光影中。

  趿著高跟鞋的長腿傳遞著一種微妙的美艷感,一步一步婀娜地往樓梯上走;男人停在樓梯口抬頭望著,月光灑在樹葉濃密的籐架上,光印子篩落在女人的長髮,隨著夜風拂動,像鱗片般閃忽不定——

  誰說長髮女性比較能觸動男性慾望……這話可說對了!男人唇邊若有似無地挑了挑,像隻見獵心喜的野獸,跟了上去。

  他優雅無聲地拾級,每一腳步都是訓練過的,卻沒注意到自己修長的影子己緩慢疊上女子。

  女子突然轉過身。「你越界了!」

  男子身形一頓,抬起頭,兩條長腿一上一下,僵立在不同的階梯,一片飄零的葉子掉至他髮上,微弱光束不知從哪兒投射而來。

  女子笑丁起來。「你是那種頭上放個葉片、翻跳一圈,就變成人類的狸貓嗎?」她偏著頭,笑聲很嬌膩,完全沒有因為被跟蹤而感到害怕。

  男子微瞇雙眸,瞥見女子手上的迷你手電筒。

  「真可惜,這是防『狼』噴霧器呢!」她晃晃手電筒,強調它的另一項功能,

  晦暗不明的光線中,她絕色的五官輪廓果然和她的背影一樣美艷。男人的心跳快了一拍,嗓音乾啞地說:「我不是有意要嚇你——」

  女子看著他提起站在下階的那條長腿,蒼勁昂藏的身軀在她眼下站直。「你跟了我很久。」她知道這個男人在她吃完晚餐,走出飯店大廳時,就一直跟在她後面。

  「抱歉,請相信我不是什麼登徒子……」

  女子搶白,道:「那我得謝謝你『陪』我吃晚餐、看電影……『暗中保護』我走過夜晚的街道嗯?」

  「真的很抱歉,讓女士困擾了。」男子言詞禮貌有修養,跟他往上又踩幾階的「進攻」行為不一致。

  「不,不,不!」女子搖首,伸出—一根纖細白曾的玉指左右擺動;「我不是說你越界了嗎——」她與男子隔了五、六階樓梯,警告地道:「別再移動喔——」柔荑朝上一指。

  他順著她指的方向望去——

  一塊寫著「婦女旅館」字樣的光亮招牌映入眼簾。

  「這兒男賓止步!」女子微笑地道,唇連那抹絕美的弧形非常強烈且深刻,在黑暗中仍教人無法轉眼忽視。

  男子盯著女子,撫撫下頭,若有所思地低喃。「男人不能來?!」

  「是了,先——」

  「你給我出來!」高處滾落的男性粗暴呼吼,破了女子的功。

  站在樓梯的兩人,不約而同往樓上望。

  —名穿西裝的男人揪著一名女性的頭髮,從「男賓止步」的婦女旅館門口出來。

  「放手……你放手……」被扯住頭髮的女子雙手抓著男人的手臂,步履跟艙,痛苦地掙托、呻吟。

  男人回頭,猛地朝女人揮了一拳。女人哀叫一聲,身形益發虛軟,雙膝幾乎跪地。男人不理會女人的創傷,依舊扯著女人,拖過露台。

  「顧先生請你住手!你再不講理,我要報警了!」另一名白衣女子衝出旅館大門。一名戴眼鏡的斯文男子跟著跑出。

  「凝凝,你退後!」斯文男子隔開白衣女子,讓她遠離顧先生的暴力範圍。

  「放開黎小姐!」斯文男子命令顧先生,雙手與他拉扯著。

  「我的家務事用不著外人管!」顧先生喝了酒,渾身蠻力,一把甩開斯文男子。

  斯文男子撞上護垣,無框眼鏡掉落地,被顧先生亂腳跺壞。

  「遼!」被斯文男子喚作「凝凝」的白衣女子,迅速回到斯文男子身邊。「你有沒有怎樣?」

  「太危險了,你走開!」斯文男子「遼」重新站好,擺開姿勢,準備將妻子「凝凝」護在身後。

  「多管閒事的女人!」顧先生叫罵,手臂一掃,擊中還來不及縮進丈夫背後的「凝凝」。

  身著白衣的凝凝摔了一跤。  

  「凝凝!」斯文男子「遼」大叫。 

  「狐仙!」站在樓梯下段的美艷女子也叫了聲,飛快地奔上樓。

  短短數十秒的混亂景象,讓「跟蹤男子」震驚了一下,長腿跨上樓,見義勇為地加入「戰局」。

  三男三女在連接樓梯與旅館門口的露台邊又拉又扯,時不時有人揮拳、有人尖叫。

  斯文男子「遼」要美艷女子帶走妻子凝凝,自己轉而解救被扯住頭髮的黎小妞。

  「跟蹤男子」似乎有兩下拳腳功夫,只見他一掌捏住顧先生手腕,就讓黎小姐自魔掌裡鬆脫。斯文男子「遼」隨即扶住黎小姐;緊接著「跟蹤男子」一記流水般地俐落動作,將大吼大叫的顧先生壓向牆邊。

  「要扭送警局嗎?」

  話才說出,兩道紅藍光芒交叉閃爍,沒有鳴笛的巡邏警車停在樓下店面前。

  「怎麼回事?」

  下車簽巡邏箱的員警聽見顧先生的痛叫聲,抬頭向上望。

  「有人鬧事嗎?」

  「跟蹤男子」押著顧先生往樓下走。「辛苦了——」他對員警說。

  「你是……羅先生!」警員驚呼,顯然認識「跟蹤男子」。

  「你記得我?!」

  「跟蹤男子」其實並不驚訝,因為身份的關係,他偶爾會被某些人記住——

  「那——這位酒後鬧事的先生,勞煩你們『送一程』嘍?」所以辦起事來總能圖方便。

  「當然、當然!」

  員警看著已被押列樓下的醉漢,連忙取出手銬,將人鎖在警車後座。

  警車開走時,斯文男子「遼」跑了下來,與他握手。「謝謝你的幫忙!敞姓白……」

  他尚未自我介紹——

  「遼!」

  女人的急聲叫喚就傳來。

  白先生隨即又跑回樓上露台,跟著妻子凝凝將受傷的黎小姐攙進旅館裡。

  留在門外的美艷女子緩緩步下樓梯。「有榮幸知道今晚英雄的大名嗎?」

  「羅悅——」他報出自己的姓名,昂起天生帶笑的俊臉,看著仍站在階梯上的女子。「羅織罪名的『羅』,女為悅己者容的『悅』。」撇撇唇,解釋得一清二楚。

  女子俯著美顏啾他,似笑非笑的神情,有種精明,很迷人。半晌,她道:「羅先生要上來坐坐嗎?」

  他挑一下眉。「不算越界嗎?」

  她凝視了他一會兒,唇角唯美地上揚,翩然旋身往上走。

  望著那抹吸引人的窈窕倩影,羅悅笑容擴大,登上那男賓止步的婦女旅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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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0-13 00:35:57
第一章

  婦女旅館是一家專門提供出嫁女兒們,在不如意時投宿的女性棲身所,它的樓下有一間奇特商店——神的便利屋。神,是指店裡有個英勇神武的老闆或出塵如仙的老闆娘,還是這商店無所不提供?這很難說明。但它確實招攬了獨樹一幟的人事物,坐落鬧中取靜的街區,面朝車水馬龍的大道,旁觀世間起落。

  消費者一入門,一幅時母在濕婆身上跳舞的布畫吸聚所有感官,震撼地由兩根大理石柱拉開,懸空落入視野。挑高的圓拱屋頂、圍繞中堂的雙迴廊,整座建築空間有種歌德式的教堂之美,大片落地彩繪玻璃包圍角窗,像是天神的萬花筒遺留在人間;一面展示著形形色色藝術品的圓弧梯形牆,巧妙地結合了未來流線設計的時尚感與古埃及金字塔的神秘風格;兩側高達天花板的書牆可當成另類裝置藝術,結形吧台像是綁著棒棒糖的緞帶,繞過一根圓柱,優雅地伸展開來。排列得亂中有序的圓桌白椅,是提供消費者閱讀、休息用的;還有錯落的籐制置物籃,陳列各式各樣用品,是便利生活的貼心服務。這家說不清功能的「怪」店,或者說是多功能的「妙」店,只要進入一次,就會迷戀上這兒的氣息。

  「好香……媽咪……羅叔叔做餅餅!」樓上婦女旅館胡老闆的小女兒——白佳熙,咚咚咚地闖入便利屋裡。

  「佳兒!不可以在店裡亂跑!」小女孩的母親——胡老闆。

  胡香凝,綽號「狐仙」的美麗女子,一邊輕柔地放開門把,一邊忙著注意小蘿蔔頭。

  「白佳熙——笑嘻嘻——人見人愛小天使——白佳熙是佳兒——人見人喜可人兒——是佳兒——爸爸媽咪的小天使——就是佳兒……」小丫頭高興地唱起歌來,童稚嗓音,甜膩清亮,取代了揚聲器釋出的旋律。

  結形吧台裡的男子放下手中的烤盤,傾身,單手支頦拄在吧台面,好笑地看著那晃動的小影子。

  小丫頭搬了一張矮凳,可愛的皮鞋一踩,呼嚕地爬上吧台前的高腳椅,小嘴兒啦啦啦地唱個不停。  

  「你在唱什麼呀?小佳兒——」男子對上小丫頭骨碌碌的靈活雙眼,大掌撫撫她紅撲撲的臉頰問道。

  小女孩呼地換了口氣。「佳兒的歌!」有精神地高聲回答。「還有跳舞喔……」一會兒又爬上結形吧台中央,小身子搖搖擺擺跳起舞。

  男子笑瞇雙眼,清空吧台上的咖啡杯,讓活潑好動的小丫頭當舞台。

  「佳兒!」孩子的媽咪胡香凝見狀叫道,放下購物籃,快步走來,挪開高腳椅旁的小板凳,一把將沉浸於「table dance」熱勁的小舞者抱下來。「媽咪說過多少次,不可以爬到桌上!」

  「佳兒跳舞給羅叔叔看……」小丫頭格格地笑著,扭動身軀欲掙脫母親的箝制。「媽咪——佳兒還沒跳完……」

  「鞋底髒兮兮地,怎麼可以踩在吧台上!」胡香凝柔聲訓斥著寶貝女兒。  

  「……佳兒把鞋鞋脫掉!」小腦袋瓜動得很快。

  「不可以!」美麗的母親連忙阻止,抿直紅唇,威嚴地下命令。「你乖乖坐著,等媽咪買好東西。」

  「好——」小丫頭拉長嗓音。

  母親讓她坐在高腳椅上,素手整整她的小裙擺,耳提面命。

  「不可以調皮,當個小淑女嗯。」

  小丫頭點點頭,高腳椅下懸空的小腳晃呀晃地,根本似懂非懂。

  「胡老闆今天需要什麼?」吧台後面的男子問道,順手挾了幾塊餅乾放在圓盤上給小丫頭。

  小丫頭探出白嫩小手,就想拿餅。

  胡香凝笑了笑,將女兒的小手抓放在圓巧的膝蓋上,讓小丫頭規矩坐好後,才對男子說:「你老是叫我『胡老闆』,挺怪的!你可不可以像這家店的前老闆一樣,叫我『狐仙』就好呢?羅悅。」

  羅悅挑挑唇,天生帶笑的臉龐,嘴角上揚,抿出兩個微妙的鉤子,有種美感與正氣,飛揚如墨畫的劍眉,敏銳如鷹的雙眼,直挺的鼻,堅毅的下顎——他的相貌精悍但不失俊美,神采奕奕的五官搭配線條俐落的髮型、高大的身材,像是個專走極簡派設計大師服裝秀的模特兒。他人如其名,總是和善待人,彷彿每天心情都很好,情緒從未低落。

  他笑著喚道:「狐仙老闆——」

  「不用加『老闆』二字!」胡香凝打斷他。

  「好,沒問題!」他一向是個尊重女性意見的紳士。「狐仙小姐……」

  胡香凝瞪眼,沒好氣地強調。「也不用加『小姐』!」

  他一笑,點頭稱是。

  「媽咪,佳兒可不可以吃餅餅?」端坐沒幾分鐘,小丫頭彆扭地蠢動,一手食指含在嘴裡,眼巴巴地望著吧台上那盤餅乾,止不住的吞嚥動作從白皙的小頸子透出,「餅餅……」

  胡香凝溫柔地看向女兒,道:「佳兒是不是忘了跟羅叔叔說什麼——」

  粉雕玉琢的臉蛋兒一亮,小丫頭反應極快地高喊:「謝謝羅叔叔!」小手隨即伸得長遠,構著引人垂涎的餅乾。

  羅悅微笑,將盤子移近些,好方便她取用。

  「餅餅香香是佳兒的好朋友——佳兒咬咬……昨昨咋……餅餅脆脆住到佳兒肚肚裡……」小丫頭連吃個餅乾也有歌唱。

  胡香凝搖頭失笑。

  「你女兒是可造之才!」羅悅豎起大拇指,一手撫著下巴稱道。「小佳兒很有想像力呢!」

  「被她父親教壞了!」胡香凝這話抱怨成分少,多的是有女萬事足的欣慰。

  羅悅勾弧唇角。「好幾天沒看到白先生了——」胡香凝的丈夫——白遼士,是一間建築事務所的負責人。

  「喔,他出國參展去,明天才會回來。」胡香凝答道。「佳兒這禮拜都是我一個人帶,婦女旅館快被她鬧翻了。」她抽了張紙巾擦拭女兒唇邊的餅乾屑。「小口吃!瞧瞧你,頰邊都沾屑屑了……真是的!」

  小女兒抬頭對媽咪嘻嘻笑,小小口、小小口地咬著餅。「媽咪吃……」她拿高餅乾,湊向母親的紅唇。

  胡香凝理理女兒的兩根小辮子。「媽咪不要。媽咪還有很多事要做……」

  「你去忙吧,小佳兒我幫你看。」羅悅好心地道。

  胡香凝拾眸,雙眼閃爍,感激之情溢於言表。

  吧台裡的羅悅攤攤掌,偏首笑了笑,要她別客氣,大家都是「鄰居」。

  胡香凝回身,專心地去挑選婦女旅館要用的雜貨。

  傍晚了,建築物披罩一層橘紅夕光,落日像一團火球燒向天際;「諸神的黃昏」唱終了;學生陸陸續績走過店外的人行道;今天店裡沒什麼客人,羅悅取出音響裡的CD片,注視著吧台前唯一的小客人。「小佳兒想聽什麼音樂呢?」徵詢點歌。

  佳兒歪歪頭顱,眨眨圓滾滾的眼睛,開心地答:「爸爸的歌!」

  羅悅雙臂交曼於胸腹,一笑。「沒問題!」小女孩父親的好名字跟天才音樂家的譯音相同——「白遼士幻想交響曲」這張CD讓羅悅自架上挑出,置入音響裡播放。

  幽緩沉鬱的旋律轉悠了一段;小丫頭慢動作點著頭、左搖右擺,一會兒努著下巴,表情十分陶醉。

  「餅乾好吃嗎?」看著不忘將餅乾塞進小嘴裡的佳兒,羅悅不禁問道。

  「嗯——」小住兒很賞光,大大地點了個頭,可滿意羅叔叔的手藝呢。「羅叔叔為什麼做餅餅?」

  羅悅挑挑眉,沉吟五秒。「因為羅叔叔被懲罰——」

  「喔……」小丫頭愣一愣,聽不太懂。

  羅悅淡笑。「尼白龍根之歌」裡,被驅逐的女武神沉睡在一圈魔火中,等待真正的英推出現,她才能重獲自由——

  彷彿,所有關於「懲罰」的故事俱如此。

  羅悅原本是一名「護衛」,羅家祖上世世代代都為一支神秘的華族——祭氏做事,他們忠誠不渝地守護祭氏族人,離群索居,自成一國,隱遁在人類社會以外的美麗海島。祭家海島像是神居之地,羅家在島上負責保安,猶似武神之門。羅家男兒的護衛身份自然是天生,每個羅家男兒出世,就有個祭姓主子。

  羅悅的主子叫祭冠禮;「神的便利屋」的前老闆——賀則雲,就是他主子的妻子。好幾個月前,他因為搞錯主子女人的「夫人」身份,弄得讓主子找不到妻子,氣急敗壞的主子事後懲罰他,將他驅逐出祭家海島,「放逐」到台灣,接手管理夫人的店,從此不得返島,探視他親愛的家人,除非他要結婚——主子允許他帶著另一半回島上,在「家鄉父老」前舉行儀式……

  呵,他不知道主子這麼有幽默感——那圈「魔火」是台灣,還是神的便利屋?他的懲罰,簡直像神話傳說的翻版,還得透過「女英雄」來解除?!

  「羅叔叔做餅餅,是像麵包店伯伯一樣,要賣錢錢嗎?」佳兒好奇的嗓音,揪回他的神思,

  羅悅目光凝向小客人,長指敲了敲額。「是啊,要賣錢的。」

  神的便利屋在「夫人時代」就有提供冷熱飲和現成點心,他經營後,一時興起,把從祖母那兒學來的手藝展現出來,每天烘焙純手工養生餅、煮些新鮮花果茶,獨樂樂也眾樂樂,還兼賺錢呵,就算被放逐,自得其樂是他與生俱來的天性,如同他的名,注定刻在他骨子裡——他現在是一家店的俊帥老闆,因緣際會成了當地警局的武術顧問,從祖父那兒學得的一身功夫,讓他的生活增添了不少樂趣。放逐嗎?為什麼他還笑得出來?!

  得意地撇一下唇,他和藹地問:「小佳兒要不要喝蘋果茶?」

  佳兒瞳仁晶亮,馬上點頭,瞬間,期盼的小臉培了下來,手中咬得凹凹凸凸的餅乾放回盤上,童言童語咕噥著。「佳兒沒有錢錢……不行吃餅餅,還有喝茶茶……」

  小丫頭咬著下唇,扳手指,模樣好生委屈。羅悅朗笑出聲,大掌揉揉她的小腦袋瓜。「不要緊,」幾個月來,這小丫頭不知在店裡白吃白喝多少頓了,現在才懂得客氣?!「羅叔叔請你嗯。」他露出潔白整齊的牙齒,慈愛地說。

  佳兒倏地抬頭對著他,稚嫩的臉兒漾開笑容,小小的背脊後應該有一對潔白無瑕的羽翼在張開。

  「小天使高興嗎?」羅悅倒了杯不燙口的水果茶,又挾了幾塊餅給她。

  「嗯!」佳兒樂得直哼歌。

  浪漫優美的樂聲奏出夢與熱情;門後鈴叮噹叮噹地響,帶進一地斜陽,空中飄旋的無形音符,化成令人戀慕的女性影像,走在縹緲的光廊裡。

  「你來了,妖精——」站在角窗廊道挑東西的胡香凝瞧見進門的女子,兩人相互靠近,交談了幾句。而後,女子走向吧台。

  女子「妖精」,是便利屋的常客。她極為美艷,五官精緻深刻,額前一排整齊的劉海,背後拖著法拉式的長髮,輪廓骨架對比式勻稱;細細巧巧的黛眉下,有一雙含笑嬌嗔的慧黠眼眸;膚白唇紅,表情光彩奪人,活脫是走性感路線、渾身散發著魅力的電影明星,又像站在舞台上演唱藝術歌曲的知性名伶。「羅老闆好興致。」她嗓音清亮,帶著一種淡淡的閒適感,非常令人神迷。

  羅悅的視線無法自那如夢似幻的美人兒身上移開。一襲名家設計的絲質花洋裝,火紅花朵熱情怒放,飄逸地包裹著引人遐思的玲瓏曲線,美人兒款擺纖腰,不時撥攏黑浪似的長髮,慢悠悠走來,風情萬種。

  「下課了?賈老師——」羅悅笑著。美人兒的本名叫賈志矜,絕艷的外貌讓人難以聯想她的職業是——中學教師,人們通常會以為她是什麼政商名流的情婦、姨太太。

  「我覺得你在叫我『假』老師——」纖白的玉指,覆蓋著精巧的指甲像琉璃一樣光滑閃亮,輕輕地劃過吧台邊緣,美人兒千嬌百媚地坐上佳兒身邊的高腳椅;佳兒乖巧地喚她一聲「精精阿姨」。她撫著小佳兒的臉蛋兒,笑了笑;包裡在細跟皮靴裡的長腿嫵媚地交曼、徑踩著椅凳下的腳踏——就一名老師而言,她太過時髦!

  她每天下課後,會來這兒小酌,當這兒是酒吧,

  「當老師的人可不適合每天在酒吧混到入夜。」不會有人覺得這隱藏低笑的男音,是正經的勸告。

  「我以為羅先生這兒不是酒吧——」她的臉在薄薄的光暈中,如此晶瑩剔透,優雅地偏首微笑時,貓樣雙眼會瞇起來啾人,這使她與眾不同,天生勾引人,無怪她的綽號是「妖精」。

  羅悅看著她,俊顏停留一種對某人的寵溺感,大掌從冰桶裡拿出香檳,啞地打開瓶塞,細緻的泡沫像無數碎鑽,溢流而出。

  「哇——」佳兒歡呼,伸長小手想去接雪白的香檳泡沫。

  「酒吧裡怎會有小女孩呢——」賈志矜朱唇微啟,美眸朦朧,像在笑但沒有,表情性感地對著羅悅,白皙柔荑又摸摸佳兒。

  羅悅用水晶杯將泛著葡萄香的酒液盛裝起來,長指輕壓著圓形杯座,將杯子推至她眼下。

  「請用吧,賈姬——」第一次見到賈志矜時,羅悅就有這種感覺——這女子宛若法國性感小野貓碧姬•芭社與美國前第一夫人賈桂琳,甘迺迪的綜合體,美艷、典雅兩種不同的氣質,隨著她的一顰一笑和諧地綻放,一點也不怪異衝突。他不像其他人一樣叫她「妖精」,另外給她取了暱稱,彷彿他倆有了絕佳的默契。

  「特地為賈姬準備的——」

  賈志矜低斂發翹的睫毛,勾弧一下紅唇,執杯,先嗅聞,再輕啜。美人兒一派挑剔的專家姿態,讓羅悅不禁揚眉低笑,問:「喜歡嗎?」

  她看向他,兩人互相凝視著。香檳氣泡在鬱金香花形的杯身裡私語,金黃色澤像是陽光液化般,搖曳著兩張夢幻的男女臉龐。

  「佳兒可以喝嗎……」小丫頭出聲干擾,破壞醉人的氛圍。

  「嘴饞的佳兒讓媽咪丟臉臉!」胡香凝將挑好的整籃物品放上吧台,素手遮擋臉龐,對女兒搖著頭。

  小佳兒像是不好意思般地嘻嘻笑,白嫩小手學著母親的動作,擋住可愛臉蛋,沒一會兒,烏溜的圓眸露在指縫間覷著那杯香檳。

  「我看她還是不懂嗯——」羅悅與賈志矜對看一眼,同時笑出聲。

  「好啦、好啦!」胡香凝抱下女兒。「叔叔、阿姨在笑你了,我們趕快回樓上嘍!」

  小佳兒雙足一落地,又開始蹦蹦跳跳起來。羅悅熟練地幫胡香凝選購的物件結帳、裝袋,然後掛著一張標準的店老闆笑臉,目送母女倆離開。

  ※        ※        ※

  「要走了?」

  男人慵懶的嗓音情慾未褪。

  偌大的房間,擺設雅致;吊燈圓成一輪月,外環繞著星;床幔糾結,床頭掛了一幅神話故事中,美神與戰神偷情被銅綢困住的油畫;幾何圖形的地毯上,散落著衣物。

  女人裸裡著嬌嬈身段坐在床畔,回眸對男人一笑,起身準備穿衣。

  男人抵禦不住那天生的性感熱情,健臂一舉將女人拉回床上,罩在身下。

  「再一次……」羅悅吻住賈志矜紅艷的雙唇,大掌在她滑膩的雪白肌膚上摩掌著。

  賈志矜笑聲銀鈴,指尖順著他的短髮。「羅悅,我明天一早有課——」

  「嗯?」他抬頭。不以為意,啄吻她的五官。

  她撫著他寬闊的胸膛,軟聲在他耳邊私語。「我不想一整天腰酸,還得站著上課——」  

  他低低沉笑。「我幫你按摩。」靈敏的四肢纏住她,修長的指游移至她纖細的柳腰,巧勁兒一捏。  

  「噢!」她酥軟地呻吟,力氣彷彿被他抽了去。

  他是練過功夫的人,真想使壞的話,誰也沒轍。賈志矜任由他擺佈,嬌胴趴俯著,窈窕的曲線從頸椎沿著背臀優美起伏。羅悅時輕時重地揉壓她腰背特定的點,看似規規矩矩地在幫美人兒舒緩筋骨——

  「舒服嗎?」偶爾,他會吃吃「豆腐」,將她的長髮往旁一撩,吻吻玉潤如脂的香肩。

  「嗯……」賈志矜輕應。相識以來,他常有一些不怎麼起眼,但做了卻後果驚人的舉動——  

  個把門前的某天,他們一起上館子吃飯。結帳時,一名拿盤子的服務生經過他們身邊,不知碰撞了什麼,還是手滑,只見一隻白亮亮的瓷盤脫離服務生的掌握,墜向地面。那一瞬間,應該沒人記得清羅悅的腳尖怎麼勾、小腿怎麼抬——行雲流水似地動作讓盤子飛起,然後,這個笑臉男人準確地探手,輕輕鬆鬆接住原本要碎成一地的餐盤,將它還給服務生。在場人士噤聲好幾秒,宛若欣賞了一場特技秀。待她回神,望著他的臉時,他悠悠哉哉地說:「爺爺教的。」大手沒啥了不得地攤了攤,牽著她離開爆出掌聲的餐廳……

  還有一次,婦女旅館裡,一名住客肘骨脫臼,正要送醫,經過樓下,遇上在打掃店門口的羅悅。他一貫笑臉迎人,和善地打招呼,眾姐妹們急著送人上醫院,沒時間和他寒暄,隨便丟句話,簡說狀況。他聽了,眼也不眨,眉也不挑,擋住人家的去路,抓過受傷婦女疼痛不已的手臂,一扭一拉一推,就讓傷患的關節卡回原位,不再劇疼。那時,他笑笑地要眾人等一下,收拾掃把畚箕,走進神的便利屋,一會兒出來,手裡拿了一包像是熏炙過的藥包,墊在傷患肘處,以繃帶固定起來,低語。「可以了。」便拉著受傷姐妹的手用力甩了一下。姐妹的手沒事般地重現靈活——好了!在場女人們全傻了眼,他也只是一句。「跟奶奶學的。」然後笑著回便利屋裡,繼續顧店……  

  諸如此類事件不斷發生,實在令人納悶,他骨子裡還有多少「爺爺教的」或者「跟奶奶學的」絕括呢?!

  「這也是跟『奶奶』學的?」她扭腰翻身,抓過他按摩的掌,風暄含笑地問。這個男人有特殊背景——他的祖父是武學專家,祖母是醫學專家。

  「按摩的話——」羅悅沉吟了一會兒,看看自己被她握住的大手。「爺爺奶奶都有。」他挑挑眉,笑道。

  她也學他挑眉,微笑瞇眼,美顏若有所思起來。這個天生笑臉的男人,讓人很難知道他在想什麼;越看不清他原來的樣子,她就越好奇……

  「想不想認識我祖父母?」他倒從不吝嗇同她說聊家人,甚至想過進一步見面之事。  

  「見你的家人?!」賈志矜眨眨眼,細膩的聲調慢慢地,紅唇笑著。「那——你會怎麼介紹我?老實說我們只是性伴侶?而且還是我要求的——」她差點忘了,他們的關係,是不需要認識彼此家人的!

  「又再提醒我別『越界』嗯?」他笑著,揉揉她的髮。

  他們的關係其實開始得很和諧——

  那一天,他在婦女旅館教完防身術——因為曾經幫旅館制伏鬧事的「顧先生」,再次見到他時,胡香凝提議每星期兩天,請他上旅館教姐妹們一些簡單實用的「功夫」。他答應了,爽快地接下這個工作,並且不收費,純粹做義務。每個禮拜六、日,他提早打烊,到樓上教課。

  一個星期六晚上,她在婦女旅館固定的女性文學讀書會結束後,遇見他……「羅先生?」她不太確定那名趴在地上,做伏地挺身的猛男是不是他。

  他聞聲站起,轉身看見佇立在更衣室門口酌美人兒。她穿著一件開襟式、長度及踝的大紅家常服,唇也很紅,雪白酥胸微露,美艷奪人,就像她的綽號「妖精」一樣,羅悅當場愣了兩秒。

  情況與在飯店裡發現她的那次相同——他不自覺地受她吸引,眼光無法自她身上移開。

  「嗨!好久不見。」他瀟灑地舉一下手勢,竭力使自己表現得自然一點,免得又像第一次看到她時,禁不起什麼什麼賀爾蒙分泌,莫名其妙成為跟蹤美人兒的登徒子,從此敗壞他們羅家男兒的聲名。

  「你……」賈志矜欲言又止,彎著的纖指宛若稀罕的象牙,輕觸美麗的下巴,笑意淺淺地看著他。

  他只穿著一件功夫褲,剛硬的軀幹肌理分明、線條修長、結實健碩,膚色泛著光澤,完全符合西方美學標準,很賞心悅目。

  「胡老闆說我可以用這裡面的浴室。」羅悅指指儲物櫃延伸的方向解釋道。畢竟這兒是「男賓止步」的女性專門旅館,他這副德行真的有些失禮。「我有嚇到你嗎?」他問。

  她搖頭笑了笑,眼神非常大方,毫無羞澀地打量他的身材,邊道:「我的沐浴用品忘了拿……」只要是有讀書會的晚上,她就會在婦女旅館過夜。

  「我聽說了,」羅悅拿起長板凳上的毛巾,一面擦著汗一面說:「你負責擔任歐美原著的導讀,幫助不少婦女開拓視野,真了不起!」

  她輕笑,眸光閃了閃。「我也可以教男人增廣見聞——」柔荑撥攏長髮。

  他聞到她的髮香,大笑抑下胸口的躁動,轉身走進浴室,沒一會兒,提著一個小籃子出來。

  「你的沐浴用品。」他將籃子交給她。「真香——」忍不住低喃。

  她接過籃子,纖指碰觸到他的手,並不急著抽離,指尖細微一動,彷彿撥中了什麼敏感神經。他的黑眸專注起來,視線凝聚在她絕艷的臉容上。她喜歡他傳來的熱度,抬眸望著他。

  嘶——  

  蒸氣從浴室噴出,氤氳在他們之間。她的嗓音幽幽傳出。「我們用同一間浴室……」

  嘶——嘶——嘶——  

  空氣噯噯昧昧地——女人柔美的聲調,像首歌,飽含著暗示。

  「我希望我們有相同的氣味——」他愛煞她的香味。

  「你想用我的沐浴用品……」她的反應很快,略有挑釁意味,聲調卻慢得惹人心癢。

  他不再說話,靜靜看著她,灼熱的氣息與她交融。蒸氣在鏡面上凝成水滴,一顆一顆晶透地包裡兩抹影子,鏡中人的肌膚燒紅、冒汗。

  她拉住他掛在頸上的毛巾,他的俊顏頓時貼近她。

  「我不想被束縛,只想要個健康的性伴侶。」她保持沉惺的語調,大膽地表明成熟女性的原始渴望。「怎樣的男人能不越界——」

  「我一向尊重女性的想法。」他低啞地回道,挺直的鼻輕摩她芙頰。  

  「你健康嗎?羅悅——」她叫他的名,菱唇有意無意地碰觸他的嘴。

  「你看見了,不是嗎——」他抓著她的小手,滑過他強壯力感的肢體,問:「滿意嗎?」

  「好燙——」她啾他,眼神迷迷濛濛,嬌媚不已。「我不知道你抱不抱得動我……」

  隨即,他將她攔腰抱離地面,輕巧的動作幾乎沒費半點力,長腿無聲地踢上門,朝浴室走去……

  那一晚,他們染上彼此的氣味,相互成了「伴侶」?!

  「別忘了我們的關係有『伴侶』兩字。」他的嗓音將所有飄飛的思緒拉回。兩人視線交纏,他的笑臉看起來依舊,然而,忽動忽靜的黑眸似乎有種令人抓不住的微妙變化掠過。  

  「羅悅……」她伸手想掌握。

  他抓住她的手,一隻胳膊攬住她的腰,俯下俊臉封住她的唇,纏吻著。

  熱情糾葛的大床上,光絲交錯,像是那張肉眼看不見的細銅網——  

  今晚,她是美神,他是戰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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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0-13 00:36:28
第二章

  砰——砰——砰——  

  清晨,彷彿有人在她腦海裡搭擂台戰鬥似地,一陣陣節奏極強的重力捶擊聲,損著耳膜。  

  賈志矜睜開眼睛。雕刻鶴與菊花的兩扇厚重門板,沒掩實,一道寬縫對著床,遠遠望去,男人的影像在外頭跳過來閃過去。

  她坐起身,隨手撈了床邊椅凳上的男性T恤套上,下床往門口走。

  羅悅裸著上半身,長腿罩在寬大的褲管中,打赤腳,練著什麼什麼武道般,一記強勁的後迴旋踢使出,沙包飛彈得半天高。

  他的健身房緊鄰著臥室,陽光越過露合流潛進門。一排取代厚牆的明亮落地窗門,隔開霹台與房室,玻璃面板反射著金光,忽而掠過他汗水淋漓的古銅色肌雇。這強健的體魄太完美,不像是文明人,倒像是頭剽悍的獸,肌肉密結,蓄滿力量,動作輕捷,野性十足,瞬間爆發——

  砰!砰!兩聲短響。他的拳腳毫無偏差地擊中沙包,鐵鏈劇烈絞纏,捲起一股動物嘶鳴般的氣流。他張開雙臂,抱住蕩回來的沙包,扯動的背肌像是鶴羽上的色塊。

  淡栗色的透明簾幔,雅致飄逸,麻紗混棉編織的,上頭同色系絲線繡了暗圖——是鶴,栩栩如生,精緻細巧,從挑高的落地窗門掛下。整列長窗簾,只剩兩側隨晨風拂動,中間部分已收束起來,用繫帶筵住,垂下兩端繆穗,帶扣是紅色的,像鶴冠。

  賈志矜第一次在羅悅的地方待到天明。羅悅住在祭家飯店的某一樓層,這是他們的大老闆——祭氏特別配置給羅家在台灣的棲身所。他就是在這飯店裡,遇見來用餐的她,並且跟蹤她。那是一個颱風接近的黃昏,橘紅色的天空真漂亮,卷積雲被染成一朵朵怒放的花兒,街道似乎縈迴著調子鮮艷繽紛的狂想曲,手風琴與口琴層層曼曼的旋律,既浪漫又輕快,像在旋轉、在跳躍……

  羅悅放開靜止的沙包,轉身,看見她。「美人兒醒了?」他站在原地,挑唇對她笑。

  晚春的旭日暖洋洋地懸在薄雲上端,露台的花花草草燦爛無比,很美的日子,這也是她第一次欣賞不同以往的四月天晨景。

  賈志矜定定神思,輕移步伐,穿過厚實的木門時,纖指描繪光滑雕飾,鶴嘴彷彿啄了她一下。「你怎麼不叫醒我?」她歪斜頭顱,倚靠著門緣,美眸看著鶴紋窗簾,也看著窗外露台,更看著他。

  他走向她,在她唇上偷得一吻。

  「你故意不叫醒我。」白皙指尖戳抵他堅硬的胸膛,她慵懶甜膩的聲調,讓人聽不出半點指責。

  「我試過了。」他握著她的指,大掌撫開她頰畔的髮絲,盯著她暈紅的臉龐。「你睡得好熟呢——」柔聲軟調,大男人的撒嬌,帶點無賴勁兒。

  她瞇眼,紅唇彎弧。「我上課遲到了,該怎麼辦呢——」美人兒把他的語氣學得十成,黑瞳一亮,嬌媚地瞪他。「我是個問題教師呢……」

  羅悅朗笑,大掌包裡她的小手,十指交纏,將她拉近,唇就著她耳廓,低語。「那就曠職吧。賈老師——」

  「你果然故意不叫我起床。」她懲罰地咬住他的肩,落下兩彎優美齒痕。

  「嘶——」羅悅擠眉弄眼,嘶了聲,一隻手臂卻溫柔地繞著她腰後,輕摟著她。「很痛呢!」

  「少來……」她輕聲笑語,嬌軀往後傾,拉出一段距離看他。

  「羅先生剛剛可是對著硬邦邦的沙包又踢又打,」她鑽出他的臂彎,朝沙包走去,右拳「啪啪」捶了兩下。「嗯?」挑眉啾他。

  望著文風不動的沙包,羅悅再次大笑,走到她身邊,抓起她秀氣的粉拳,看了看,白皙的皮膚已有些泛紅。「賈老師還是比較適合用嘴懲罰人。」他壓低嗓音,看著她。

  她也看著他,緩緩探出左手,摸著他肩上的齒痕,然後,仰起美顏,淺吻他一記,掙脫他的掌,轉身往臥室走。

  羅悅跟著她進門。她落坐床畔,雪白的美腿交疊、斜放著,素手整理著昨晚褪下來的凌亂衣物,準備換下身上的男性大T恤。

  「我要晨浴,」他開口,喜歡看她穿著他的衣服,所以打斷她的動作。「你要不要來?」

  賈志矜還是脫下了T恤,但沒立即著裝,披散的髮掩在胸前。她歪著頭,覺得眼前的男人在誘惑她。

  「我有按摩浴缸。」他說。

  「我知道你有按摩浴缸。」她回他,表情很恬靜。「我再不走,真要趕不上第一節課了。」

  「昨天,你告訴我,不想腰酸站著上課。」他交抱雙臂,臉上帶著追獵似的微笑。

  這個男人……壞胚子!果真在誘惑她!賈志矜低斂眉眼,放開交疊的腿,復又拾首,微側著美顏;雙手將長髮往後撩,站起身,裸著如初生維納斯般的胴體,對著他。

  「吃完早餐再走。」他靠近她,很近,幾乎碰著她的肌膚,可沒有。

  她伸手抱住他的腰,身體與他緊密貼合。「我希望你明白——我們的關係,僅止於這兩具軀體,昨晚……」

  羅悅封住她的唇,將她抱離地面。「我知道界線在哪兒——」

  羅馬風格的蒸氣浴室裡,浴缸水流泊泊翻滾出數雙無形小手,按摩著她柔膩的嬌軀。也許她真是個不知何為羞恥的女人,她竟然喜歡這種感覺,喜歡男人的大掌在她身上游移的感覺。

  羅悅習慣早起,慢跑五千公尺後,健身一小時,羅家男兒個個如此。在她被他練拳的聲音吵醒時,剛過六點半,其實來得及去上第一堂課——只要他不纏著她;何況她不在意連續兩天穿同一套衣服去學校,反正她不是一個模範老師,更從未朝這力向努力過。

  她怎能讓自己曼妙的身段,包裹在僵硬古板的套裝下,綰著髮髻,戴著粗框眼鏡,遮掉大半柔媚艷麗的容顏!她從來不知道當老師要有當老師的樣子,,她以為教學認真,就是老師的樣子。

  她只是偶爾遲到調課,課堂該教該上的知識,她絕對毫不保留地傳授給學生。

  「當你的學生一定很幸福——」羅悅坐在她背後,手穿過她腋下,長指在她肩窩下方時壓時放。「美麗性感的女老師——上學成了每天最愉快的事!」

  「你這話……可是性騷擾。」她的嗓音悠然蕩漾,恍若水中泛起的漣漪。

  羅悅爽朗地大笑。「那些發育期的毛頭小伙子也對你說這些?」

  「我在女校教書。」她糾正他,玉手順著水波在他大腿上滑動。

  「哦,」他現在才知道。「你教她們怎麼當女人嘍!」一串低沉語句夾帶笑聲滾出,他結實的胸膛貼著她的背,一隻大掌罩住她水嫩豐盈的凝乳。幸好是女校!應該沒人放心讓這等美人兒,出沒在一所有男學生的校園吧!

  「這是一向尊重女性的羅悅該講的活嗎?」賈志矜挪開身子,移到浴缸另—端,仰起下巴,微微偏側臉看他,「你這樣可是歧視——」說這話時,她的臉更顯嬌媚,卻也浮現一種難以言喻的威嚴——

  「抱歉!」羅悅舉起手,抹抹臉,歉然地笑。「男人無知的忘形,我們都是自大的色胚,美人兒坐懷,就胡言亂語。」他上前,執起她的手,吻了吻。她是一名這麼不可輕慢的女性,如女神一般地崇高。

  弓頸垂首的大男人鎖映在女人黑亮堅定的眼簾,她伸出玉手撫撫他的濕髮。「犯錯的男孩兒……」

  他聽見她的咕噥,抬起俊臉,笑意收斂在眼底。他們羅家是女人至上,年幼時,一犯錯,奶奶就會罰他們去採一種極難找的野生藥草;他們必須游過水溫低冽的龍鱗湖,翻過大半高原,耗盡體力,才能找到。

  「美人兒要我找什麼呢——」他的聲音像一隻鶴,平穩翱翔,氣息沉定。

  她看他,挑眉疑問。

  羅悅撇撇唇,從水中站起,跨出浴缸,拉了一條浴巾圍在腰際。「我去看看早餐送來沒,你多泡一會兒。」他離開浴室。

  蒸氣裊裊地滑過肌膚,霧面玻璃門上有抹男人模糊的背影。

  「羅先生!」飯店總管的聲音聽起來,不像是要通報他早餐準備好了。  

  羅悅走進起居室。奶黃色的雕花圓桌上,擺著他吩咐的餐食;一隻掀起的骨瓷茶碗蓋,沒放正,在桌緣打轉,天然寶石磨成粉混入西釉,手繪而成的固飾上凝著細薄水氣,交又滾成水滴,冒出濃郁的芝麻香味。

  「怎麼了?」羅悅站在桌邊,檢視桌上的物品。

  飯店總管恍一下,順著羅悅的目光,機伶地探手拿起快滾出桌緣的瓷蓋。

  羅悅挑眉。「少了一份芝麻糊?」語氣若有所思地。

  「羅先生,我覺得您……嗯哼——」飯店總管清了清喉嚨,看一下羅悅圍在腰間的浴巾,慎重地道:「我覺得您最好穿上衣褲。」

  「哦?」羅悅偏首,眼睛盯著有些失常的飯店總管,「我剛練完身體,泡了澡,很熱。」

  「你真會享受!」一道女嗓音搶在飯店總管發聲前傳來,「這是一個被放逐的人,該有的生活嗎?」

  祭氏家族的小姐——羅悅主子祭冠禮的麼妹——祭祅兒端著一碗熱騰騰的芝麻糊,連走邊舀進嘴裡,一雙大眼東瞄西瞧,柔荑時不時推推門板、扯扯把鎖。「鎖什麼鎖……」她嘀咕著,沒穿鞋的纖足踢踢門板。

  羅悅一顫,緩慢地轉身。起居室的落地窗門佔據半堵長牆,與健身房的東側垂直,兩排光亮玻璃牆夾擊露台,反射日照,刺眼的光之大戰。

  「祅兒小姐……您怎麼來了?」他斜著嘴,笑容很僵硬。

  「你那什麼臉?」祭祅兒晃回圓桌前。飯店總管馬上拉開椅子,恭候主子落坐。「我不能來,是不是!」她嬌怒地問,瓷碗往桌面一擺,歪倒在碗碟上,流出濃稠液體。飯店總管趕緊扶正茶碗,擦淨漬跡。

  「我沒這麼說,」羅悅恢復笑容,攤攤手解釋。「只是有點驚訝。您突然出現,來不及準備您喜歡的早餐……」

  「我剛在樓上吃過早餐了!」顯然,這芳齡十八、美貌驚人、平時穿慣日式浴衣當居家服的麼小姐,昨天……或者更早前就到台灣了——

  是嗎?羅悅看看祭祅兒身上朝顏花圖樣的浴衣,雙唇抿了抿,想問。

  「而且——」祭祅兒不讓他開口,自顧自地說著,「芝麻糊很滋養,正好當我的早點!沒人像你這樣把早點的東西,拿來當早餐!」纖手拿起一塊馬來糕,看了看,大咬下。

  羅悅揚揚眉角,雙手抱胸。「也沒人像您一樣,這麼早就吃早點。」而且還是吃完早餐後馬上吃……唉,年輕女孩的胃口真好!

  「羅悅!你很愛抬槓?」祭祅兒瞇起美眸,粉拳拄著下巴,鬆開手指,糕點掉落盤中。「我正好無聊,想找你說說話。」她的嗓音慢悠悠地,像是潛在深海砂層裡的危險生物,竄出來時還帶著幾伏特電壓。

  一陣莫名的咚嗦,讓羅悅從腳底麻上頭頂。「呵呵,」乾笑兩聲。「我先去穿整服裝,免得失了禮。」他指指身上的浴巾,借口離開,一點都不想跟這位說什麼就發生什麼的「鐵口小姐」,談心閒聊。

  「等一下!」祭祅兒伸手拉住他。「你們羅家男兒有赤身裸體的本錢,小姐我不介意你這個樣子……」

  「但是我介……」

  「你再不坐下會有『女禍』上身!」

  聞言,羅悅立即坐下,腰間的浴巾卻己被祭祅兒扯了去。

  「羅……」賈志矜正巧打開臥室的門,看見起居室的景象,聲音停在舌尖。

  「她是誰?」祭祅兒訝異地眨眨眼,隨手將浴巾一丟。飯店總管撿了起來,尷尬地交給羅悅。

  祭祅兒目不轉睛地盯住賈志矜,一會兒,瞪向羅悅,拔高嗓音:「你膽敢在這兒享樂!」站起身朝賈志矜走去。

  羅悅固好浴巾,擋住祭祅兒。「小姐別鬧了……」嗓音有些無奈。

  「她是誰?」祭祅兒質問,語氣咄咄逗人。「你給我說!」

  「羅悅——」賈志矜走了過來,眸光靜靜地望著他的臉。「有人陪你吃早餐,我就先走了。」微微地向祭祅兒頷首,她一笑,笑容太瀟灑——

  他們的關係無須共用早餐?!羅悅眉頭隱約糾了一下,覺得她穿高跟鞋走太快,恍眼間,竟在門口。

  「賈……」他叫道。

  「我應該不會遲到,」她轉頭,自水果盤裡拿了一顆石榴,又笑:「早餐,我帶走嘍!」

  門打開,一道影子撞了上來,撞掉她手上的石榴 石榴籽一粒—粒被爆裂的果殼拋灑出,晶瑩透紅的果肉像締結婚約的寶石,喜氣甜蜜,又像血滴,很澀吧——

  「女士——」

  淡色地毯上,紅點艷麗,赤紅的裂果殼像朵花,覆在男人鞋尖。

  男人蓄長髮,髮絲微卷,梳成整齊的馬尾,束在頸後。他低頭看著殘破的石榴。「早餐吃這太傷胃——」然後抬眸。

  賈志矜看著他。「抱歉傷了先生的鞋。」

  男人表情深沉,雙眼出奇地黑亮。「這種東西,吃起來其實很澀。」  

  「一點都不甜美?」賈志矜淡笑輕語。

  男人眸底射出一抹異樣鋒芒。

  「始禧少爺,我馬上收拾……」飯店總管急步走來,弄走果殼,抽出布巾要擦男人的鞋。

  「不用了,我待會兒換下再處理。」男人握住賈志矜的肩,長腿跨過地上的石榴,入門內。「你要——」他的雙眸沒自她臉上移開,長指點了點門內門外。

  「我要走了。」她拂開男人停留在她左肩的大掌,走到門外。

  男人看著她娉婷生姿的背影,黑眸閃了閃,沉聲命令。「余總管,送送美麗的女士。」

  「是。」飯店總管跟了出去。

  男人關上門。

  「她是誰?」祭祅兒的聲音衝了出來。

  「三十秒美人兒。」男人道,從開門撞上她,到她離去,不過短短的瞬間,她的美已教他驚歎、臣服。所有美麗事物,在他眼裡,都是需要確認、評分、檢定、計算的,只有她不需要!

  「她從羅悅臥室裡出來!」祭祅兒走到男人面前,告狀似地道。  

  「哦?」男人瞇起一眼,另一眼斜向羅悅。

  羅悅聳聳肩,坐回圓桌前,逕自吃早餐。

  男人收回視線,落在祭祅兒身上,大掌揉揉她頭頂。「祅兒,別鬧了——你要羅悅一早不得安寧嗯?」

  祭祅兒蹶噸嘴,撥掉男人的手,旋回羅悅面前。「我只是想知道她是誰!」得理不饒人的語氣。

  沒完沒了!羅悅閉一下眸,看著她,終於回了句。「女禍。」

  ※        ※        ※

  「不得平靜。」男人半臥在露台的躺椅上,蹺著長腿,唇叼菸,吐出幾口煙圈。

  羅悅穿上T恤,綁緊褲頭的繩帶,回眸看一眼起居室裡的祭祅兒。「您帶祅兒小姐出遠門,真教人敬佩。」

  「羅悅——」男人對著天空瞇起服,放下夾煙的手,準確地將燒長的煙灰,彈進一旁矮桌上的錫制煙灰缸裡。「跟我講話不必客套。」羅悅撇撇嘴,拿起矮桌上雕龍的精緻煙盒,打開,揀了根煙,叼在唇中,大掌抓著椅靠,傾身湊向男人的紅亮煙頭,吸氣點燃自己的煙。

  「沒有火嗎!」祭祅兒跑了出來,用力丟出一個打火機。

  羅悅回身接個正著。「會打死人的,」看看手中的金屬物,他搖搖頭,拖長嗓音:「祅兒小姐——」

  「男人借火的姿態真噁心!」祭祅兒嚴厲地指著羅悅。

  「這是男人間的一種默契,叫做『兄弟情誼』;何必想歪呢?」羅悅一副無辜的語氣。

  「他是我二哥——祭、始、禧!」祭祅兒強調道,細膩的嗓音好尖銳,五指一張開,就像鷹爪,直想撕掉羅悅那偽裝的表情。「不姓羅、沒有跟你相同的臉!不是你羅悅的兄弟!」該死的「兄弟」!她暗罵;俏麗、微鬈的短髮在陽光、晨風中掠動,光粒閃爍,燃了火似,明亮的五官氣沖沖地。

  「祅兒,」躺椅裡的男人——祭始禧,徐緩地挺起上身,端坐著。「這樣講話一點也不像你——」他說話時,似乎謹守著一種分際,帶有強烈的穩重感。

  祭祅兒忿忿地抿咬紅唇.蹙鼻哼了一聲 「反正……」看看自己的哥哥,再將視線定向羅悅時,口氣又強硬了起來、「就是這張臉!下次再讓我看到類似的行為,寧可把你打死!」她搶回羅悅手中的打火機,咧地關上拉門,慍怒地回起居室內,

  羅悅看著玻璃門上那振翅的鶴形。「好大的怒氣……」他喃道,皺皺眉頭。「我怎麼聽不懂她在講什麼?」

  「遷怒。」祭始禧按熄菸蒂,躺回椅座。「她來追『逃夫』的。你小心點。」

  「多謝提醒。」羅悅深深吸了口氣,吐出的白煙模糊了他俊朗的臉孔。「我今日的處境,是被她說中的。」

  「我從來不知道舍妹『鐵口直斷』的能力是真的,」祭始傅說:「聽起來比較像是在抱怨我兄長對你不公?」

  「嘿——」羅悅揚起眉梢,搖搖手。「誰都知道我對冠禮少爺十足忠心,不會埋怨主子任何事的。」  

  祭始禧星眸半合,羅悅被放逐到台灣代理經營兄嫂的店,其實就是太過忠心,導致自身判斷錯誤的結果。他沉吟地瞅著梯形架上的植物盆栽,有羅勒、有薄荷、有薰衣草……一些具療效的藥草。「少抽點煙、你祖母會不高興的——」嗓音滑了出來。

  「跟你碰面,就會嘗這壞物——」羅悅一笑,捻熄指間的煙。「今年第一根,應該不是最後一根,畢竟被放逐的日子很苦悶。」

  「不像那麼回事嗯,」祭始禧對他的自嘲不以為意,另有感興趣的事。「說說那個從你臥室裡出來的女士吧——」

  羅悅頓了頓,一向帶笑的面容,神情正經,半晌不說話。

  祭始禧坐了起來。兩人互看許久,什麼東西自彼此腦海竄過。他離開躺椅,與羅悅對立而站,道:「好久沒領教羅家的武學,陪我練幾下吧?」  

  羅悅脫掉身上的T恤,走進健身房的落地門內。

  祭始禧拆下髮束,旋身跟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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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0-13 00:36:52
第三章

  總是有一座擂台在等著他們兩個。  

  當羅悅的右腳踢來時,祭始禧隨即後退,右腿半屈立,偏轉身體,左拳做橫手格,擋開攻擊。他倆從來沒有誰佔上風,一直是旗鼓相當。

  他們來自同一個地方,有不少相似處,從小生長在神秘的體系下——

  祭家那一座盤踞海面、形似臥龍的高原海島,午後的太陽永遠那麼金燦,油綠的大草原比一面鏡子更能反射日光,天地間籠罩著一層綠色薄膜。一個世代前,他們的母親比鄰坐在高原上的龍鱗湖畔,各自為腹中胎兒織著鞋襪,臉上帶著相同的笑容。一名三歲男孩,在湖裡游泳。暖風一陣陣吹襲,湖景磅碼開闊,牽引某種氣勢的震動——這仙境般的地方,難得暑熱,氣溫違反了高原氣候的平均常態。

  湖裡的男孩游累了,上岸。「曾爺爺說,白老師肚裡的孩子,將是我的護衛。」小小年紀,男孩講話字正腔圓,毫不含糊。

  兩個孕婦相視—笑,默契十足地撫撫肚子。

  「冠禮不需要護衛,我可以保護自己,護衛給媽媽肚裡的寶寶!」小男孩很有主見地做了決定,喊一聲好熱,又跑回湖裡。

  母親們重新拿起棒針,繼續編織。不知過了多久,陽光炙烈得如薄刃,片開悠悠白雲,羅家的母親首先感到異狀,湖水淹濕了衣裳,帶出一絲朱紅,朝湖中漂去。棒針從手中脫落,毛線球滾入湖,羅家的母親要生了,肚裡的孩子正在破開水膜。她聽到兩個心跳聲,很明顯,孩子需要比母親子宮更大的空間,羅家的孩子都是在龍鱗湖出生的,這是第一胎,她扶著肚子,艱難地往前走,直至身軀浸在湖水裡。

  那個特別熱的午後,太陽似乎不只有一個,在藍空中分裂成三,驅散湖上霧氣,週遭的景色忽而模糊又現清晰,時間慢得像靜止了。小男孩衝上岸,不朝湖邊別墅,敏捷的腿兒往林蔭小徑奔。祭家母親也被湖水包圍,一隻手握著羅家母親。天地渾沌,生命本自水裡來,波潮蕩漾著命運的神秘。

  小男孩帶著大人回到湖邊那刻,兩個母親已產下三名健康男娃兒。小小的身子在清澈的湖水裡掄拳捂腿,他們被抱起時,其中兩名的小拳頭抓在一起,誰也不想鬆手。大人將他們的小手扳開,兩個小掌心原來握著同一塊長形石子——那是羅家雙胞眙的弟弟和祭家的兒子在搶奪。

  「給少爺吧,小傢伙——」羅家奶奶笑著這麼說,將雙生子抱開。

  宏亮的哭聲響徹高原。

  羅家弟弟比哥哥晚兩分鐘脫離母體,卻和祭家小少爺同時出生,一起發出哭聲,選中同一顆石子。

  除了長相,他們有太多共同點,聽相同的音樂、吃相同的食物……喜歡相同的美麗事物——共同搭了一座競爭的擂台。

  祭始禧使出刺挈。「我想知道她。」

  羅悅以拳背招架。「三十秒美人兒。」套用他的說法答他。

  「她叫什麼名字?」祭始禧轉腰,力量集中,使出一記上玄月踢。

  羅悅躲開,移動步伐,綁緊褲帶,眼神認真起來,不再說話。

  得不到他的回應,祭始禧停下對練,黑眸凝著他的臉,挽挽衣袖。「這次,你不會放手嗯?」

  他們年齡相同,真正的相同,沒有分秒的差距,連品味也一樣,甚至曾經愛上同一個女人。

  「關於她——」羅悅開口,靜靜地站著,嗓音跟他的姿勢一樣。「我無權回答任何問題。」

  祭始禧不做任何表情,—會兒,沉聲大笑。「果然是你的作風——」他們之間的小小不同,羅悅比他更尊重女性,沒有任何允許,不會說這說那。「算了,我有機會向女士問。」他束起凌亂的長髮,整整衣物,坐到長椅上穿鞋。

  「不練了嗎?」羅悅轉轉臂膀,聲調很厚重。

  「你認真了?」祭始禧站起。

  「我從來都是打真的。」羅悅直視他的限。「你生疏不少。」

  祭始禧哼聲嗤笑。「是嗎?」邁開長腿走往門口。他停在門前,大掌握著門把。「你也看中了她?」

  羅悅沒講話,撿起原木地板上的T恤穿上,棉質布料帶著淡淡的一縷香味兒,揪著他的思緒回溯著——清晨初醒的美人兒。

  「她擁有令人『一見鍾情』的魅力。」祭始禧強調自己的心思,打開門,離開羅悅的健身房。

  羅悅笑著,轉身朝臥室走了兩步,頓住,仰天躺下,昂臧的身軀在地板上呈大字形。  




  天空在旋轉,白雲從無窮的藍色裡捲滾出來,有的像鶴、有的像龍,在上頭混亂一場。

  呼吼聲從體育館方向傳來,很少有班級一大清早,上體育課的,除非是調課。

  賈志矜循聲往體育館走,繞過陽光下的綠草坪,一堵水藍色系長牆,瓷磚貼拼出翻海滾浪的抽像人魚圖。  

  空氣中瀰漫著淡淡的消毒水味道,游泳池畔,穿著一式黑色泳裝的女學生,戴泳帽,蛙鏡覆額,甩著手腕轉著腳踝,正在數數兒做暖身操。

  年輕的軀體發育得相當好,散發著少女獨有的那種青澀又帶點兒危險的魅力,一一耀入池中,擺動腰臀,長腿兒如魚尾鰭拍打水面,劃弧的手臂拉起水做的蝶翼。水花波波湧湧,往前疊開,模糊了分道繩,破浪的聲響低回又攀高。

  「那個第六水道的第三個!」粗獷的男中音喊著。「腰打直、手臂伸展開來!女孩子蝶泳不要游得像『溺水的垂死蝴蝶』!」

  一張張寫著倔強的臉龐在水中若隱若現,朝終線奮勇前進,看得出不服輸的精神。

  「很好、很好!」坐在裁判高椅的男子拍打著手掌。「繼續往前!注意換氣!加快速度!老師喊停,才能休息!」

  「這麼操練呀——」賈志矜站在游泳館門口,柔聲低笑。脫下高跟鞋,拎著踝裡,白皙玲瓏的趾尖輕觸冰涼地板,靜靜走入。

  寬闊的藍池子,水滴飛濺、翻白、飄溢著。學生游畢一趟,手扳端壁,潛入水底,曲腿轉身,蹬牆折返。 

  「不要慢下來!太難看了、太難看了——」男子繼續喊著,拿起加油棒猛敲椅子扶手。「動作大一點!保持力與美!」

  賈志矜無聲無息地站到裁判高椅旁,一雙美眸遙望著泳池裡的學生。「武老師今天不打算下水指導嗎?」她悅耳的嗓音比任何聲響更有存在感。

  男子嚇了一跳,「賈、賈老師!」急忙從裁判高椅往下跳。高大的身軀一時難以站穩,長腿跟艙、高抬,笨拙地往後傾,就要滑倒。

  「小心!」賈志矜叫道。

  男子連跳了幾步,伸長手臂,勾住高椅鐵柱。「沒事、沒事……」他抱住椅架,剛毅木訥的臉孔掛在擱腳桿,尷尬不已。這麼驚險的狀況,他倒像在耍猴戲,弄得大半好笑小半令人緊張!

  賈志矜素手貼著胸口,格格地笑了起來。

  男子站直身子,搔搔頭,傻笑。饃啁——為什麼他在她面前,老是擺脫不了笨手笨腳的形象咧?!

  「幸虧武老師靈敏,否則後腦可要撞出大包了。」賈志矜收住笑聲,表情嫻雅地啾他。「抱歉,我差點害你摔跤。」

  「沒的事!」男子頻頻搖手。「游泳課嘛,地板本來就濕滑,我自己大意了……」傻里傻氣的解釋,像是個犯錯的愣小子。

  賈志矜偏著美顏。「你剛剛對學生發號施令的樣子很威嚴喔!『邦嫌』老師——」調侃這個老好人時,她總喜歡強調他那與國際當紅模特兒姓氏譯音相同的名字。

  武邦嫌黝黑的臉龐,暗暗染紅。「那個……」開了口,卻不知道說啥,一隻大掌下意識地拍著腹部六塊肌。

  賈志矜笑著,耐心等他想好要說什麼。

  「那個……其實……現在的學生,不激不行,一大早就懶懶散散地……我只是想點法子讓她們集中精神……」  

  泳池裡的學生正進入「加速期」,還沒睡醒的細胞全醒了,全力來回在幽藍的水流下。

  「難怪體育課不排在第一節——」賈志矜點點頭,唇畔唯美地挑著,意味深長。

  武邦嫌無意間對上她的眼,觸了電般侷促地轉開臉,嗓音乾啞不顧地說:「嗯,對呀,那個……賈老師不是和我調課了,怎麼這時來呢?」

  賈志矜一笑,沿著池邊走了幾步,徐緩地坐在出發台上。「我想說——看看能不能趕得上,」她放下手上的高跟鞋,看著已成為水池內容物的少女們。「顯然——今早很適合上游泳課嗯。」

  「是啊!」武邦嫌附和地點著頭、

  「不過——」賈志矜馬上又說:「學生體力耗盡了,還能上課麼?下一堂課的老師很辛苦呢!」

  「啊!這個……」武邦嫌打打後頸。「算我抱歉了……」他是個認真的教師,不管是一天之始的第一節,或是接近放學時間的最後一節,都嚴厲要求學生全心投入課堂,從無鬆懈教學。

  「邦嫌老師今天不下水指導,還算上游泳課麼?」賈志矜突然一問,目光移向他身上那件夏威夷椰林圖樣的海灘褲,美眸閃著頑皮的光華。

  武邦嫌果然被美人兒捉弄了,老老實實地招了。「早上一接到賈老師說要調課,我怕耽擱到,急急忙忙出了門,漏掉泳具。」

  只要是事關賈志矜,他一刻也不會遲疑,是個專為她赴湯蹈火、兩肋插刀的英雄!

  在這所具傳統的教會學校裡,賈志矜一直是個問題老師。姑且不論她美艷的外表、時髦的穿著,不符合社會期望下的教師形象,她曾經要學生翻譯色情讀物的那次事件,更差點讓作風保守的「老教師」氣得中風。

  她帶的班級的英文老師——一個頭髮花白、從來只穿藏青色標準旗袍的婦女,她其實並不老,但不知什麼原因,使她的頭髮比同齡女性白上好幾倍,臉上堆積了怨氣般,見不到一絲笑容。

  某日,下課時,英文老師拉著一名女學生,氣沖沖地走進理科教師辦公室,將一本時下青少女都會看的小說,丟在賈志矜眼前。女學生杵在兩個老師中間,低垂的頭幾乎貼到胸口,心虛地不敢看任何一個老師一眼。她才十六歲,竟在課堂上看內容露骨的不良讀物。英文老師氣壞了,把她揪到導師面前,要求賈志矜導正班上學生的不良嗜好。

  辦公室的老師都在看戲,竊竊私語。有什麼樣的導師,就有什麼樣的學生!

  一件沒啥大不了的事被搞得如此罪惡!賈志矜不喜歡學生給她找麻煩,再怎麼獨善其身,她還是希望與人好好共事。她答應英文老師,一定讓英文老師看到學生接受懲罰的結果,保證一逼十六歲女孩真心告白悔過;英文老師才扭頭,忿忿地離去。

  幾天後,那本英文老師口中「內容露骨的不良讀物」,出現在英文老師的辦公桌,翻開內頁,中文的字裡行間穿插了密密麻麻英文字,一句一句,文法正確,標準中英對照;還附上一本書籍——《你沒有性慾嗎?》。學生的悔過書寫著「老師,我十六歲,賀爾蒙分泌正常,有性慾。對不起!我不該看內容露骨的不良讀物」

  那個早晨,「賈、志、矜」三個字如火箭般,瞬間穿透鋼筋水泥,在校園天空爆開。聽說英文老師血壓驟升,昏倒了。

  唉唉——英文老師其實不老,只是差點成了同齡教師中第一個中風的人。

  唉——

  賈老師不喜歡學生找麻煩,也沒那閒工夫干涉、監視學生的閱讀嗜好。十六歲了,早該培養獨立思考的能力!她的學生如果會因為一本小說,產生行為偏差,就太遜、太脆弱了、更可能是生病。這當然是個人問題,誰也不須透過任何名義去背這包袱!

  她是個理性主義者;以檢查機制操控個體的意志,實在是種反理性的做法。英文老師要她「導正」學生,著實話她很困擾,也有「那麼點」不高興。因為這使她必須逾越一個生物教師的本分,連續幾日犧牲下班時間,化身「英文家教」,督導學生徹底接受懲罰,還為此奉上一本她原本要用來當教材的全美健康生活類暢銷書,可惜是中文版,否則會更適合英文老師呵!這就是賈老師的作風。

  那個早晨,她的名字被叫得響亮,餘韻繚繞在校長室屋項、尖尖的十字架上時,她正因連日「懲罰」學生,用腦過度,累得睡過頭,和邦嫌老師調課中。

  「只有邦嫌老師肯和我調課——」賈志矜凝視武邦嫌,「我人緣不好。一定給你添了不少麻煩嗯?」要一個課堂排在最後節的人,一大早來學校,她真的很歉疚。

  「怎麼會呢?」武邦嫌皺皺眉。「跟賈老師調課,我沒什麼麻煩啦!」當然他也不認為她人緣不好。在他武邦嫌眼裡,她卓然出眾、特立獨行,是有那麼點距離感,但這絕非人緣不好,而是她出產的氣質,讓人不敢褻瀆,她其實像女神一樣美麗、崇高!

  「總之,我還是得謝謝邦嫌老師——」賈志矜側著身子,不笑時,容顏沉定著神秘,一種引人深思的美。

  武邦嫌看得走神,好一會兒,彷彿有水球在他鼻端破掉,濺濕他的臉。他拉回思緒,看見賈志矜傾身掏著水。

  「邦嫌老師,想讓泳池變成一個『蝶塚』呀!」她笑著,嗓音清亮,似乎很開心,纖白柔荑是最完美的容器,不斷盛水潑他。

  武邦嫌撫撫臉。

  「學生體力透支嘍!」她道,目光憐憫地瞥了瞥泳池。

  水花不再噴白,青春的活力消耗殆盡,學生的四肢疲軟,個個像「溺水的垂死蝴蝶」。

  武邦嫌看了,一頓。「休息——」這才吹哨喊停。

  學生停下費力激烈的泳式,或水中漫步,或團身漂浮,靠向岸邊。

  「累死了!游得快抽筋了啦!邦邦老師——」學生不滿地抱怨。

  「邦邦老師見色忘學生……顧著和導師聊天,不敬業!好色之徒——」

  「小女孩那麼多話!多游個幾趟,身體才會好!」武邦嫌在學生面前,十足是個魔鬼教師。「休息十分鐘後,我要測五十公尺自由式。」他宣佈。

  「什麼!」學生大叫。「太狠了啦——邦邦老……」

  「話那麼多!」武邦嫌打斷學生嗓音,道:「體力還充足?要不要乾脆測一百?」

  「噢唔——」哀聲連連。

  真嚴格!賈志矜紅唇勾弧。「別太操練她們了,下午還要上我的課呢,『邦邦』老師——」她使用學生給他起的可愛綽號,再叫一次:「『邦邦』老師——」

  「是誰開始這樣叫我的!」武邦嫌抓著兩鬢,對學生嘶吼:「下次教師節,不准再去收集尿布包裝印花換『小象幫幫』送我!」

  呵……

  賈志矜拍手笑個不停。天哪,她從來不知道學生們這麼幽默、有創意!

  她這麼一笑,武邦嫌愈加使惱了。學生們想笑不敢笑,個個將頭埋入水下,咕咕吐氣間笑,這樣比較不會刺激得邦邦老師火大,多加百公尺蛙泳什麼的。

  「好了、好了,你們別再偷笑了,」賈志矜站起身,纖指輕輕在鬈翹的睫毛下掠了掠,端出導師架子,交代。「認真上『邦邦』老師的課嗯。」

  武邦嫌又唉吼了一聲。賈志矜提著鞋,往門口走。

  「老師今天為什麼遲到?」一個學生的聲音爆出。

  「你的衣服跟昨天同一套Emanuel Ungaro,鞋子也是。」另一個眼尖的孩子對國際時尚很敏銳。

  賈志矜回眸,也許是哪根筋脫軌了,嘴裡竟這樣說:「昨晚在男朋友那兒過夜,沒衣服換,下午就不一樣了——」她一轉身,那甜美的笑容太絕艷,娥殲身姿無比嬌嬈。

  她的心情很好呢——一點也沒被早上出現在羅悅房裡的美女影響!往外走的步伐特別輕快,週身開滿無形的清晨紅玫瑰。

  背後傳來邦嫌老師喊「下水」的聲音,大過鳴槍,可卻悶悶重重地,不響亮,好怪——

  他倒是有心事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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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0-13 00:37:17
第四章

  「沉思者」的頭什麼時候變那麼大?也許,那不是「沉思者」而是「煩憂者」,因為煩惱過多,所以有一個與身體不協調的大頭。  

  一輛福斯金龜車,車身彩繪著鮮麗的蓮花,拆了車頭蓋的行李廂,這會兒露天放著奇怪藝術品,琉璃做的,樣態像是仿大師「沉思者」失敗後的瞥腳作,過大的透明頭部中,一團亂的鐵絲穿插著尖銳鋼刺,帶著強烈衝突感——夕陽一灑,流染鮮血般的紅,彷彿可以捕捉一種具體而微的恐怖——那鐵絲衍生的鋼刺,像武器,冰冰冷冷地,要刺破琉璃腦袋。

  羅悅撇撇唇,斜倚著車門,扒扒頭髮,雙眼依舊看著停在街角咖啡座前的金龜車。不知主人是誰——那尊怪異的琉璃作品——他真想讓它放進神的便利屋。

  「不行!」一陣急得跳腳的聲音傳來。「女生不行啦!快下來……快下來啦!」  

  羅悅側轉臉龐,望向斜後方不遠處。

  這個文教社區,到處都有趣事發生。

  一道高十七公尺左右、疙疙瘩瘩的厚牆,像山崖險壁,矗立在小公園邊。

  「下來啦!子純……」一群男孩七嘴八舌地喊著像蜘蛛人般粘在牆上的女孩。

  「下來啦!子純!我們都爬不上去了……女生怎麼行……」

  「閉嘴!」牆上的女孩吼道:「我以後是要登K2的,才跟你們蠢男生不同!」穩定清晰的嗓音飽滿勇氣。

  所以我們可以放膽說:「主是幫助我的,我必不懼怕,人能把我怎麼樣呢?」

  羅悅經過一個正在對路人談《聖經》的傳教士背後,長腿跨過矮小的扁柏樹籬,進入小公園,走到男孩群裡,站在攀巖練習牆下。

  牆上的女孩往上爬時,遵循著「三定點一動點」原則,基本技巧紮實,顯然受過相當訓練。

  「加油!純子——」嘈雜的男孩反對聲中,女孩注意到不一樣的成熟男性嗓音。

  「加油啊!攻頂有獎勵,純子——」

  女孩轉過頭,垂眸往下搜尋,定住焦點,冷硬地開口。「子、純……」

  男孩們這才發現有人「入侵」,黑眸一起瞪向羅悅。

  「我以為她和第一個登上聖母峰的女性同名。」羅悅對男孩們笑了笑,又昂首叫道:「加油!純子!」

  「子、純!」女孩咬牙切齒,回頭繼續往上攀爬。

  「Go!子純!」羅悅馬上糾正過來。「子純,加油!」

  「你是誰啊?大叔——」

  大叔?!這是在稱呼他羅悅嗎?!不會吧——羅悅僵硬地扯扯唇角,低頭看著男孩們?「我很老嗎?」他好歹使用過奶奶傳授的駐顏秘方,「大叔」兩字怎生落到他頭上!

  「你看起來比我們老很多!」男孩的回答,很不上道。

  「也許他只是個未滿十八歲、少年老成的大哥哥……」甚至輪流感染無厘頭——

  「對喔!否則他怎麼會想『把』子純……」

  「不對喔……我媽媽說那個叫『戀童癖』,最近有很多這種變態大人……我們還是小心點……」

  「喂喂!」羅悅打斷男孩的小組討論,表情哭笑不得「大……」好吧,大叔就大叔!「大叔我叫羅悅,可是正直人士,懂嗎?小朋友們——」

  男孩們跳了下,一字排開。「我們不叫小朋友!」七八張嘴發出共識。「我們是十二歲的『攀巖少年組』!」強調的聲音好義憤填膺。

  羅悅挑眉。「哦?」仰望牆上的女孩。「那——攀巖少年組今天打算休兵嗎?」

  男孩們轉頭,叫了起來。「怎麼可能!子純……她她她……」

  女孩已經接近頂端了。  

  「很好!純子!」羅悅讚賞著。「你辦得到的,純子!」

  一把滑石粉拋了下來。「子、純!」樹葉被傍晚的微風刮響。

  當——當——當——街尾的高中,放學了——當——當——當——女孩同時攻頂,站在上頭睥睨他們。

  男孩們兀自不相信,死命揉著眼睛。

  「那不是幻影。」羅悅道:「別輕忽女孩的能力。她們很容易就能越過界線,把你們甩在後頭——」

  男孩們肅然起敬凝望著神情悠遠、說話充滿哲理的男人。

  「大叔,你是今天來教我們的代教練嗎?」

  「嗯?」羅悅疑問。

  男孩代表解釋。「那個武教練——我們原本的攀巖指導教練啦……說什麼心儀的對象有男朋友了,怎麼也追不上人家,郁卒得不來上課,要閉關拼破碎的心……」

  「實在有夠沒責任感,為了女人丟下學員!」另一個男孩怕同伴說得不仔細,搶著補充道:「都已經追不上了呀……」

  羅悅一笑。「別這麼說,也許他拼好破碎的心,會再接再厲。」  

  他彷彿很瞭解人家。「他有這樣的精神,就不會被甩在後頭,難怪能當你們教練。」

  「欽——大叔說得有理!」男孩同意的點點頭。

  「大叔是不是來幫武教練上課的代教練?」

  「不是!」一個聲音替羅悅回答了問題。攻頂的女孩順著繩索滑蕩下來,威風凜凜站定在男孩群面前。

  「嘿嘿……」女孩拿著一個水藍色的小象布偶,對男孩們晃了晃。「記得嗎——這是攻頂戰利品!」

  當——當——當——清亮的鐘聲持續響著,敲進耳裡、腦海底。

  「啊!」男孩們齊聲大叫。那個「小象幫幫」布偶……

  「嘿嘿嘿……」女孩又笑了起來,神情得意不己。

  她手裡的「小象幫幫」——武教練把它放上攀巖牆頂端那天,說誰第一個取下,誰就是他的代理人,只要是他不在,大家就得服從代理人。

  「從今以後,武教練不在,你們都得聽我的!」女孩宣佈。

  「是——」男孩們嗓音雖苦,倒是沒異議,再怎麼說都已被甩在後頭,還要掙扎、不服,就太難看了!

  「那還不趕快去攻頂!」女孩命令。

  男孩們隨即把好裝備,一一爬上牆。

  女孩滿意地看著。

  「你很優秀!」羅悅出聲。

  女孩這才想起那個一直叫錯她名字的大人還在。她轉頭,雙手插腰,兩腿三七步,昂著下巴,目光不太友善地啾他。

  羅悅微笑,對她豎起大拇指。「很不簡單!這牆有十七公尺吧——成人的規格。」

  ※        ※        ※

  「你怎麼知道?」他果然不是泛泛之輩!女孩放下插腰的手,態度和善了一點。「你也攀巖嗎?」

  「偶爾。」羅悅左手橫胸,右掌撫著下頭。

  女孩看了他許久,唇角翹起。「你是個好人!大哥哥——」

  羅悅偏頭看她。

  「只有你會幫我加油,」女孩繼續說:「我的家人都說女孩子爬高難看。我十一歲了,他們越來越給我限制東限制西的……總之呢,他們都反對,只有你幫我加油,謝謝你!」

  「你將來是要征服K2的女冒險家,能幫你加油,是我的榮幸。」羅悅笑著,誠懇的態度,完全不是在敷衍小孩。

  「嘿嘿嘿……大哥哥都聽到啦?」女孩先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而後自信地說:「我叫趙子純,你要記得喔!」

  「當然。」羅悅舉掌承諾。

  「對了!還有——」趙子純突然想起。「你剛剛說,攻頂有獎勵——」她極快地伸直臂膀,兜出小象布偶,一楞,將布偶夾在腋下,雙手一起探出。「拿來!」要討獎勵。

  羅悅笑了兩聲,爽快地掏皮夾,取出幾張鈔票大小的紙片。

  「祭家飯店貴賓招待券。」他簽上自己的姓名後,放到趙子純的掌心。

  趙子純看了看。「『zhai』家?!這個字不是祭祀的祭嗎?」她指著招待券上的篆文「祭」。

  「是祭祀的祭沒錯。」羅悅道。

  「那你剛剛怎麼念了『zhai』?」她發出那個捲舌音。

  「因為這個神秘的破音字當姓氏時,就讀作『zhai』,不讀『ji』,」羅悅耐心地說明。「跟欠債的債同音,懂嗎?」

  「哦——」趙子純緩慢地點頭,研究著招待券上的圖形和文字。「原來如此!祭家啊!原來這才是正確的念法呀——祭家飯店……我知道,就是那家叫『神州』的,對不對?」她說了祭家飯店的標準名稱。  

  羅悅頷首。沒錯!「神州」正是祭家飯店的名稱,但他們內部人員從來只稱祭家飯店,這是一種認同與尊敬。

  「我今天真是大豐收,太有成就了!」趙子純收下招待券,拿高小象布偶,仰天大笑。「好高興喔!」

  羅悅揉揉她的頭頂。

  「羅先生好像對小女孩特別感興趣?」一個柔軟的虛聲在笑他。  

  羅悅轉身。賈志矜站在扁柏樹籬外,微風吹著,夕光卷裡她全身。

  祭始禧是對的,她擁有令人一見鐘情的魅力。

  羅悅朝她走去,隔著矮樹籬,拉住她的手腕,嘴擦過她紅觀的唇。「賈老師下班了?」四片唇維持著親密的距離,他的氣息帶著一種植物香味繚繞她鼻端。  

  她沒推開他,淡淡一笑。「你在這裡做什麼?尋找『十年計劃』對像?」美眸越過他肩線,凝著那名臉蛋甜美又強悍的女孩。她想起清晨出現在他起居室的美女——也是個女孩沒錯,比眼前這個成熟一點的年輕大女孩!

  「你也覺得我有『戀重癖』?!」羅悅笑了起來,跳過樹籬,站在她身邊,舉手對攀巖牆那邊的趙子純揮了揮。

  趙子純回以同樣的手勢,清亮的嗓音說著再見。

  道別結束,他動作自然地攬住賈志矜的肩,旋身離開小公園。



  花蓮的朋友臨時來訪,狐仙來不及連絡賈志矜,只好請羅悅跑一趟,接她到婦女旅館聚餐。

  濃烈的香蒜味撲鼻而來。麵包店門口,人們已人排長龍,等著搶購新出爐的招牌點心,本來就不寬的街道,擠滿人。放學的女高中生們慢步徐行,嬉笑聊天,沒人把交通安全當一回事。一個女孩甚至從正在行進的車輛前,橫越到對街,抱著戀人撒嬌起來。  

  「那熱情的女孩是你的學生嗎?」羅悅問、視線跟隨著走過他車頭的人影移動,望出車窗。

  「不是。」賈志矜解開安全帶,側過身子,柔荑支頤,斜靠椅背,誘惑似地伸出藕臂,手心裡輕地將他的俊顏順向自己。「你再這樣——我不得不懷疑你有『戀童癖』,我不希望我的伴侶要求我扮成女高中生——」她嬌媚的貓眼兒,警告地閃了閃。如果他們不再有默契,盡可另求更適合的伴侶!她是不會配合男人低級的幻想趣味的!

  羅悅哈哈大笑。「我是很想看你穿高中制服——」他收住笑聲,嗓音轉沉,像夕陽一樣還有熱度。「我想知道什麼樣的女孩蛻變成今日的美人兒……」我想知道你,我的賈姬——

  有些話不須說出,修長的指滑到她胸口,指著她的心。

  她應當明白,情愫抓住她,一旦湧現,越來越不理性,界線無法明顯。

  賈志矜柔緩地推開他的手,絕美的笑容豫是一張最精緻的藝術面具。「你想被困住嗎?」她回身端坐,繫上安全帶。「再不想想辦法,何時能到婦女旅館?」這是轉移話題、還是逃避?

  羅悅保持著一貫的笑臉,將手放回方向盤,語氣輕鬆地道:「剛剛也有一輛金龜車停在咖啡座那邊,不知道是用什麼方法開出去的——」他第一次來這兒,不知道原來下課時間,馬路是人行步道?!

  「聽到放學鐘聲就開走,人家有先見之明。」賈志矜開口,聲音很輕。

  「我太沒自覺嗯?」他頻頻換檔、踩煞車,浪費了一輛高級跑車競速性能,走走停停像是農耕用牽引機。

  「你開錯車了——」她很有心情取笑他。

  「下次,我會記得騎機車就好。」他回道。在街邊相擁的那對年輕情侶,己坐上一台機車,鑽出人群,加速馳騁,女孩的裙擺翻飛著,看不出是教會女校的學生。

  春天傍晚的怪風,吹襲市郊這個半山腰地區,倦鳥竄進路樹頂,振翅響逐漸消逝,只剩下空中大自然暴力扯斷樹幹嫩枝的聲音。

  「叭——」

  陷在人潮裡半小時後,羅悅的車終於開上寬敞大道,回到神的便利屋。車子停在路邊白格子裡,他和賈志矜下了車。

  天色未見昏暗,神的便利屋招牌大亮,兩道人影開門衝了出來。

  羅悅皺起眉。他不記得,有托人看店。

  「妖精!」一聲大叫,賈志矜被人迎面抱住,「好久不見了!我的大美人兒——」說話者,嗓音沙啞、略沉,頭部包著希臘國旗圖幟的布巾,身穿牛仔吊帶褲,就像戲劇裡的油漆工一樣。  

  一旁的女性頂著誇張的爆炸頭,雙眼乾瞪著羅悅。「你是誰?」不客氣的質問;相信她的個性也跟她的髮型一樣。

  羅悅笑著。「女土和這位先生……」語氣遲疑了一下,黑眸盯住那緊抱著賈志矜的不明傢伙——他喃念「我的大美人兒」的聲音,真刺耳;那一雙不夠強健的手臂,任何一個羅家男兒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把它折斷!

  「你幹麼這樣看釵釵?」

  羅悅猛然回神。爆炸頭女子雙手環胸,紅唇似笑非笑,彎成一個耐人尋味的美弧。

  「你到底是誰?」

  羅悅回答:「你們剛剛從我店裡出來——」手指向神的便利屋。

  爆炸頭女子眨眨眼。「你……」頂著兩排扇子似,濃密睫毛的風眸緩緩瞠大。

  她想起什麼嗎?!羅悅偏著頭瞧她。

  「你就是那個有眼不識『夫人』的倒楣羅悅呀!哈哈哈……」

  爆炸頭女子抱腰大笑,一隻腳「叩叩叩」直跺,尖銳的六寸細鞋跟快把地板踩出洞來。

  羅悅額頭一揩。「這位女……」

  「哈哈哈……我是高鈱摩……」爆炸頭女子伸手拍打羅悅的臂膀,笑得直不起身子。「……跟你們家的『夫人』是好姐妹,你叫我魔女就好!哈……」

  魔女?!狐仙、妖精……喔!神的便利屋的三位招牌熟客,終於聚齊了!羅悅揉揉額角,笑了笑。「原來女士就是魔女小姐,失敬、失敬!」嗓音親切,禮貌地欠欠身。「在下聽夫人提過您——」

  「你說則雲呀?!」魔女揩去眼角的淚滴,竭力中止過分的笑聲。「我也是從她那兒知道你這個『被放逐的護衛』的,呵呵。」偶爾噴出一、兩聲滯留在喉嚨的乾笑。

  「喔,是嗎?!」羅悅望著天,大掌覆額拍了拍。「我以為夫人不是個擅長講笑話的人吧——」

  「是我自己覺得好笑,」魔女接道:「你這男人大可憐了嘛!聽說你再也不能回故鄉?你那個過俊的主子是變態呀,則雲在那兒過得會好嗎?有沒有被他虐待……」

  「夫人很好,」羅悅插話。「魔女小姐別擔心。冠禮少爺很疼惜夫人。」

  「是喔!」魔女似乎不以為然,一連又問了幾個問題。

  羅悅看似認真地答問,視線卻關注著一旁的賈志矜。

  不知道那人要抱她到幾時!

  早上和祭始禧的對練,精力猶存,他隨時可以大幹一場,拆了任何人的骨頭!

  「欽!你真是個善良的男人耶,」魔女這次拍了拍他的肩。「你主子把你放逐到這兒,你還幫他說好話。心胸真寬大……」

  羅悅撇撇唇。

  「魔女小姐過獎了。要不要進店裡坐著聊——」

  這「邀請」不只發給魔女,更針對了「某人」。

  「啊,我們煮了咖啡呢!」

  抱著賈志矜的那個「某人」,終於鬆了手,露出一張清秀乾淨的臉龐,看向羅悅。「你好。你就是神的便利屋的新老闆嗎?」

  嗓音跟長相很不搭軋,虎口的膚觸夠粗糙的了。

  羅悅意外極了。

  「我是丁釵釵,花蓮來的。我喉嚨痛,聲音很好笑,像侏羅紀的恐龍……以後還請你多指教。」

  丁釵釵熱情地握著羅悅的手。

  這隻瘦弱的手,羅悅握得有點不自然。「呵……」他笑了起來,低垂臉龐,搖著頭。

  「對不起,女士!我真的很抱歉——」他剛剛喝了什麼乾醋……實在是太莫名其妙呵!

  「羅悅?!」賈志矜抬眸看他。

  「沒事。」

  他道:「我太失禮了——竟讓遠道而來的客人自己煮咖啡。」

  態度友善又紳士。

  「美麗的女士們,請進吧——」

  他推開店門,誠心恭候著。

  三名女子微笑著,走進神的便利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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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0-13 00:37:41
第五章

  丁釵釵是個琉璃藝術家。以往,她所創作的作品,會放在神的便利屋裡寄賣。羅悅今天才知道,還有這麼一號人物跟神的便利屋有關聯。  

  羅悅去接賈志矜時,看到的那輛金龜車,此刻正停在通往婦女旅館樓梯下的車庫。那車是丁釵釵的。

  「我本來想等妖精下班,給她一個驚喜的——畢竟我們太久沒見面……」丁釵釵垃著鋪好軟墊的台車,跟羅悅進入車庫,一面說著。「結果魔女打了我的手機,說狐仙已叫人接妖精了,我喝完咖啡就離開……原來羅老闆當時有看到我的車呀!」

  金龜車車頭的露天行李廂裡,那尊造型特殊的琉璃品依舊惹眼。「這麼醒目的車,我相信不只我一個注意到。」羅悅打開車庫的燈,看著半個人高的琉璃藝術品。

  「我們一起把它搬進去。」丁釵釵從口袋裡取出兩雙白手套。

  羅悅接過其中一雙戴上,「我來就行了。釵釵小姐不是有很多話要和她們聊,你先進去吧——」

  「這樣啊!那我幫你開門好了!」

  羅悅把丁釵釵的最新創作移進神的便利屋裡,放妥展示位子。魔女和妖精圍過來欣賞。

  「釵釵這次走後現代路線嗎?」

  「我比較好奇你一路把它從花蓮載來,沒任何防護,竟不會打破?」魔女蹙眉。  

  「它不會破,除非它自己不想完整。」丁釵釵的回答很玄。

  羅悅撇唇,脫下白手套。

  這尊作品就叫「煩憂者」!沒錯!就是「煩憂者」……

  「你們——」狐仙推開店門,柔美的臉龐探進來。「上來用餐了,有什麼話邊吃邊聊吧!」

  門後鈴叮噹叮噹響,玻璃門上的牌子翻成「休息中」。一行人往樓上婦女旅館移動。

  婦女旅館大廳朝馬路的那面大窗,敞開著,一尊琉璃品「女子的休息」橫陳在窗台上,是旅館標的、精神象徵,也是丁釵釵的創作。  

  餐桌就擺在窗邊,最後一抹霞光垂掛在窗簷下,爬過遮窗板上緣的籐蔓植物朦朦朧朧地,「女子的休息」折射出一道道淡蜜色的溫暖光芒。

  「爸爸畫鴨鴨……」櫃台後方傳來小女孩稚嫩的聲音。

  狐仙的丈夫——白遼士抱起坐在桌上、手拿蠟筆的女兒,充滿父愛地說:「吃飽飯再畫嗯?爸爸坐飛機回來,沒吃東西,肚子餓餓……」

  「餓餓呀……佳兒也餓餓……」

  父親抱著小女兒走出櫃台。「客人都來了——」

  「好久不見了!」丁釵釵開心地大叫,跑上前,抱過小女孩猛親。「有沒有想阿姨呀,可愛的佳兒……」

  小女孩格格地笑著。

  「喲,你出現了呀!小白臉——」魔女老早以前就給白遼士取了綽號。

  「你在叫白先生嗎?」羅悅表情驚訝。應該沒有男人會喜歡這樣的稱呼吧——小白臉……

  「你們好。」偏偏白遼士還很高興地歡迎他們。

  「白先生真是好風度。」羅悅佩服一笑。

  魔女對羅悅解釋道:「他臉白、溫文儒雅,當然叫小白臉。」

  「你想說的是——『白面書生』!」這比較恰當吧!羅悅挑眉。

  「哎呀,我比較喜歡強烈突顯的啦,」魔女說:「像你呀——就叫『倒楣的羅悅』嘛!」

  倒楣的羅悅?!「我不懂,這在突顯什麼?」羅悅說。他並不是個噩運的人,事實上,他額高飽滿、眉闊耳厚……生來帶福,家底還算豐饒。

  「事跡嘛——突顯你現在的狀態嘍!」魔女說,半開玩笑的語調。

  「哦?跟一群美麗的女士用餐嗎?」羅悅斜揚唇角,眼角閃過一道光芒。

  反被他調侃,魔女不甘心地翻一下白眼,舉高手臂,拍一下他的頭。「被放逐啦!『倒楣的羅悅』——」

  眾人大笑,入座用餐。六個大人一個小孩,分三方坐,狐仙夫妻夾著女兒坐中間,面對大窗,魔女和羅悅坐同一邊,兩人似乎很有話聊。

  「妖精還單身嗎?」另一邊的丁釵釵突然問著鄰座的賈志矜。「還是只想找性伴侶,不想談戀愛嗎?」聲音傳遍餐桌。

  食物是中西式家常菜,喝的是西班牙紅酒和德國啤酒。

  白遼士嗆咳幾聲,推推鼻樑上的眼鏡,對妻子說:「我到那邊喂佳兒,你陪客人慢慢吃。」抱起女兒,一手端執女兒的小餐具,父女倆移位沙發上,邊看電視邊吃飯。

  「我忘了『兒童不宜』。」丁釵釵瞥一眼離座的父女。父親正溫柔地擦著小女兒臉上的飯粒。「白先生很細心。」

  狐仙幽幽一笑。「遼臉皮薄,你的言詞太直接,他尷尬了。」

  「這樣啊!」丁釵釵呵呵笑著,喝掉杯中紅酒,又喝乾一瓶啤酒,然後問:「羅老闆呢?」

  羅悅抬眸,微笑。「話題很有趣,釵釵小姐不用顧忌。我很想多瞭解女性的想法。」視線凝在賈志矜臉上。

  賈志矜看他一眼,靜靜喝著酒。

  「不錯嘛——」魔女曲肘撞撞羅悅,與丁釵釵隔桌乾杯,豪飲起來。「他這樣的男人,才夠資格聽我們奇女子的言談!」

  「嗯,這事是得聽聽『真男人』的肺腑之言。」丁釵釵繼續往下說:「你知道嗎?羅先生——我吁,跟妖精最早認識了,這大美人兒有怪癬……」  

  羅悅停下挾菜的筷子,偏首,一臉好奇。

  「我們的大美人兒呀——重欲不重……」

  「釵釵,你喝太多了!」賈志矜出聲阻斷她的話。

  「你讓她說嘛,妖精——反正是大家都知道的往事……」魔女起哄著。

  丁釵釵笑了笑,盯著羅悅說:「以前有很多男人喜歡妖精的,可妖精只想要人家當性伴侶,怎麼也不跟人談情說愛——她呀,講條件時,不摻感情,理性得很……後來怎麼了,你知道嗎……」

  「沒有後來——」羅悅突然插了一句,讓賈志矜望向他。他對她一笑。

  狐仙扭開一罐可樂,氣沖爆出來,蓋子彈出窗外。

  賈志矜面無表情地撇開與羅悅對望的眼,挾菜吃飯。

  「你怎麼知道,那些男的全被嚇跑了!」丁釵釵叫道。

  羅悅低低笑著,仰頭喝酒,放下杯子,眼神深暗地啾著賈志矜。「不是嗎?」緩慢的聲調,彷彿另有涵義。

  「女人一旦表態不想戀愛,只想上床,反而把男人嚇跑!」魔女的嗓音很強勢,一點羞怯靦親也沒有。「男人其實都是膽小鬼!哈……」

  「也許男人只是床上功夫不好——」羅悅或許也是喝多了酒,說起話來有些失分寸,目光沒自賈志矜臉上移開過。

  賈志矜不作聲,站起身,面朝窗戶,好一會兒才轉回頭,微笑地說:「我吃飽了,你們慢用。」她走到白家父女坐的沙發邊。

  「你們別顧著說閒話,幫幫我吧,這罐可樂冰過頭……氣炸了……」狐仙嘴裡柔柔地念著。

  幾名婦女旅館的住客,從房裡走出來,談笑聲多了起來。釵釵聊著創作時吹玻璃的趣事;魔女在說她幾年前參與一項爭取女性生理假,如何將塗了紅墨水的衛生棉丟向總統府,以突顯訴求的社運事跡。羅悅為這些奇女子,拍著手。氣氛越來越熱絡。

  賈志矜坐在單人沙發裡,一個晚上下來,美眸沒再往餐桌方向多看一眼。

  ※        ※        ※

  路燈一盞亮過一盞,樓梯口的雲花開了。月色有些黯淡。

  喝過飯後茶,羅悅偕同賈志矜離開婦女旅館。今晚其實喝了不少酒,但他酒量很好,不曾醉過,還是可以開車送她回家。

  他本以為好友來訪,她會留在婦女旅館過夜,與釵釵、魔女、狐仙聊個通宵,結果她似乎不這麼打算。  

  車子開到她住的公寓大樓,她邀請他上樓坐坐,他沒拒絕,根本不可能拒絕!他一直想知道她的——  

  她沒和家人住,一個人獨居,生活空間充滿現代感,很時髦、有品味——名家設計的義大利沙發沿牆回轉一個馬蹄形,S形的書架鑲嵌在牆中。電視上方掛著威廉,巴特爾的科學描述繪畫「加拿大鶴」,史瓦羅夫斯基的水晶擺在透明櫃裡,喝茶用的是麥森瓷器……

  她泡的英國茶,有點麻舌。羅悅啜飲一口,將杯子放回桌上,掀開扇貝造型的白色音樂盒,裸體的維納斯跳了出來,奇妙的白色泡沫像海水,旋轉出詩意樂音。賈志矜走進房裡,換了一件曳地長袍裙,玫瑰紅顏色,絲質的,V領胸口極低,鑲滾蕾絲邊。她走出房門,拉開客廳落地窗的簾幔,然後轉身,站在玻璃門前,面對沙發上的他。兩人有點距離,中間隔了五尺見方的桌子,大理石地板,光亮鑒人。不知是月光,還是燈光,把她全身的曲線都勾勒出來。

  羅悅注視著她,忍不住輕輕歎息。

  「你為什麼要說那些話?」她開口。

  羅悅一愣。

  「你覺得,我應該知道多少男人的床上功夫?」她沉靜的嗓音像無聲綻放的蘭花,雙眼一眨未眨,凝定在他臉上。

  羅悅僵在沙發上,一動也不動。音樂盒中的白色泡沫不再繞著維納斯轉動,房子瞬間顯得幽深。她不是不想跟許久未見的姐妹淘暢談至天明,只是心情被打壞!她不是單純要他送她回來、開門歡迎他上來喝茶,只是開起門,教他把話說清楚!

  「我們的關係,不需要『尊重』,隨時任你拿來說嘴?」她又說。

  這話讓羅悅站起身來。「我很抱歉。」已經到達無法再緘默的時候,他看著她,眉眼沉凝,甚至認真,讓人覺得他天生的笑臉消失了。「抱歉——」嗓音跟表情一樣,有他前所未有的嚴肅勁兒。

  空氣帶點涼冷,掠過絕美的臉龐,她旋身往房裡走。羅悅移動步伐跟進門。她一個晚上完美無缺的優雅姿態,隱藏一種情緒。羅悅走上前,從背後抱住她,懊惱地將俊顏埋入她髮裡。她轉身推開他,後退幾步,看著他。

  「你今晚想要我對不對?」說著,她的手往後伸,拉下衣服拉鏈,藕臂一抽,裙衫滑落腳踝。長袍裙裡,她什麼也沒穿,雪白的肌膚,瑩瑩如冰。這—刻,她不是性感,而是冷酷。

  羅悅站在原地,久久無語。

  「你想讓我知道你的床上功夫多行是不是?」她到底是怒了。

  沉默中,他猛然對上她的眼,眉頭重重地皺凝,一大步跨到她身前,大掌把住她的下巴,凶狠地俯首吻她。

  他們摔跌在床中央。他壓著她,舌頭纏捲她的,咬她的唇道:「你無從比較!」他的心不夠坦蕩、太脆弱——

  丁釵釵的那些話,讓他感到曾有一種危機的存在——如果不是他,她可能是任何人的!這層認知衝擊他的心——他不知節制、想越界,才說那些話!

  他要她,一雙練武的手幾乎捏碎她的腕骨。

  她也不反抗、不喊痛,只是瞇著眼,任他親吻全身。她聽到他脫衣的悉悉卒卒聲,沒一會兒,他分開她的長腿,進入她體內。

  她悶叫,在他身下掙扎。

  羅悅抱著她翻身,讓她坐在他身上,玉臀壓著他結實的大腿。他知道她喜歡在上面——

  那些男人全被她的奇思異想嚇跑了,沒人有膽識跟一個過度美艷的女子交往,二十幾年來,沒有一個男人滿足她。 

  她無從比較,因為她沒有經驗過其他男人,從來就沒有那個大膽的男人,直到他出現——戰神祇需要一個,就是他——羅悅清楚她最愛哪種體位、聽過她舒服時的聲音……

  「嗯——」她皓齒緊咬,紅唇微啟,優美而灑脫的聲音就飄飛出來。

  羅悅抓住她細腰,讓她輕輕扭著臀,擺動一頭秀髮。她喜歡用指甲刮描他的肌肉線條,嫩筍般的柔荑在那古銅色的肌膚上留下白紋——她可以用力一點,在他身上抓出憤怒的紅痕。

  「賈姬——」男人飽含慾望的低啞嗓音叫著她。

  她偶爾張眼,垂眸啾著身下的他,賞賜似地俯身親吻他。

  羅悅撫著她滑膩的背,剛硬的胸膛擠壓她柔軟的凝乳,長指探至兩人交合處,調整位置,讓她完全將他吞噬。

  「你……混蛋!」她第一次在歡愛時罵他。

  「是。」他吻著她的眼,唇擦過她的頰,停在她嫩白的耳垂,喃喃說著另一種語言。  

  越界,不安分的靈魂,我們曾經被那張銅網捕捉如今糾纏在肉體的搏擊中。

  她尖叫一聲,挺直腰肢,仰著頸,抓起他的大掌覆住豐腴乳房,激情地揉捏。他抬壓她的臀,彼此搖擺的動作越來越狂亂。他將她夾在他身側的長腿扳開,撥開腫脹的女性花瓣,勃碩的慾望更加順暢地挺刺濕熱的花徑。她嬌喘著,汗水滴在他胸膛,唇紅艷得猶如沁出血來。  

  羅悅撫著她波浪般的髮,一股熱流彙集在兩人結合處,洶湧地奔騰。他將她壓人胸懷,不讓她再動,低吼一聲,射在她收束絞緊的體內。

  ※        ※        ※

  他們第二天就和好了,根本沒什麼好吵。他們只是性伴侶,不須像千千百百的世間情侶一般,偶爾得爭鬧拌嘴,添加愛情趣味。

  丁釵釵在這兒待了十一日,每天和魔女混在神的便利屋裡,喝酒、閒聊……反正就是做一些藝術家常做的事,相當平靜的一段時間,魔女這個社工師沒去追什麼輟學生、勸導意圖自殺的人、平反家庭暴力……連熱衷的女性社會運動都停了。有人看到她與便利屋的羅老闆出雙人對,交頭接耳的姿態像一對情侶,愉悅的笑聲從便利屋傳出。

  「哈哈……這個姿勢好像在跳粘巴達喔……」一個禮拜前,魔女正式加入婦女旅館住客學習防身術的行列。

  婦女旅館頂樓最大的那間休息室裡,羅悅正在教授「七十二把擒拿手」。今晚示範「腰關節錯法」魔女自願扮演歹徒,作勢攻擊,羅悅趁其不備,閃前迎面抱住她,她哈哈哈地笑個不停。

  「嘿,你是歹徒好嗎?」羅悅要她正經點,轉頭對專心看他示範的旅館住客們說:「各位姐妹,真的歹徒不是這個樣子的。如果他手上拿了什麼武器,這時候,你就……」他圍在魔女腰部的雙臂突然使勁往內抱,全身貼緊她的身體,下巴頂住她的肩井穴。

  「啊……好痛!」她被勒得難受,大叫起來。「放開我!該死的!羅悅!」

  羅悅一笑,放鬆手勁兒。

  魔女滑至地板,虛軟地趴著。

  「如果遇到不稱服的頑固份子呢,」他神清氣爽,獨自演練著動作,繼續講解。「只要把手臂往自己的方向用力圍,下巴隨著上身下壓的力量,往下折敵方的腰節,這樣歹徒的腰關節就會脫臼。」

  「脫臼?!」魔女尖喊,趕緊摸摸自己的腰。

  「放心吧,乖乖稱服的魔女小姐——」他笑說。

  魔女臉一紅,跳了起來,嚷著。「死羅悅,我的腰關係著我男人的幸福,被你弄傷了怎麼辦!」她追打他。

  在場人士開始逸出笑聲,一個感染另一個,很快地齊聲大笑不止。

  賈志矜倚在門口,看著這一幕。根本沒什麼好吵的……

  他們本來就不是一對情侶……那個男人只是她的性伴侶——她從來這麼要求他——

  別越界呀,別越界……

  「羅悅——」魔女的聲音聽起來不像生氣,而是難得的撒嬌。

  羅悅看到的即是站在門口的賈志矜。他笑著走過來。

  她也對他笑。

  「讀書會結束了?」  

  她點點頭。「你這邊呢?正進入高潮?」美眸看著他被汗水浸透的T恤。

  他揮拭額上的汗水。

  賈志矜掏出手帕,遞給他。他自然地接過手,擦著臉上的汗水。

  「時間到了。」他轉頭喊道:「各位姐妹,晚安!」然後穿鞋,往外走上露台。

  他們並肩下樓。

  「今晚……」

  「去你那兒吧!」賈志矜搶白。  

  揪魂的月圓之夜,生命必要狂歡。 

  「嘿!」魔女從他倆中間跳出,一手勾著一個肩。「幹麼走那麼快?要偷偷摸摸去幽會呀?」還真的被她說中。

  羅悅禮貌地拿下她搭在他肩膀的手。「女士請小心,這兒是樓梯。」 

  「你身手那麼好,就算我滾下去,你也來得及接住我吧,」她看看羅悅,再朝好友一笑。「對不對?妖精——」

  賈志矜拍拍地紮成馬尾的爆炸頭,瞇眼一笑。「羅先生身手好不好,你自己試試就知道嘍。」她轉向羅悅,說:「魔女她單身,沒男友。」語畢,無預警地快速跑下樓。

  「賈姬!」羅悅跟著奔下去。

  「喂!你們搞什麼……想害我滾下樓!」魔女絆了一下,大叫。「妖精、羅悅——」

  他追到一樓,在神的便利屋前,拉住她的手。

  「放開我!」她背對他命令。「為什麼要跑?」

  「不關你的事!」羅悅臉色沉了下來。「你剛剛的話什麼意思?怎麼不關我的事?」

  她微微一顫,屏著呼吸,不說話。兩人僵持了一下,他猛然把她江上肩,轉身就往便利屋裡走,動作迅速地放下鐵門。

  「你這是做什麼?」她被放在角窗邊的法蘭西式午睡沙發上看著他走去開燈。「我的問題跟你相同,」他走回來,立定身形時,天生的笑臉已恢復了。

  她盯著他的俊顏,好一會兒,垂下眼簾,偎進沙發抱枕裡,幽幽地道:「我不介意我的性伴侶有戀愛對象。魔女是個不錯的選擇……」

  「不關我的事。」他打斷她。

  她的臉頰自抱枕轉開,美眸凝視著他,神情彷彿渴望著什麼般,他坐進沙發裡,緊緊挨著她的嬌軀,在她的注視下,吻住她的唇,久久,低沉、緩慢的嗓音傳出來:「我介意我的性伴侶有戀愛對象。除非性伴侶成為彼此的戀愛對像——如何呢——不行嗎?賈姬——」

  越過那條界線,真的不行嗎?

  親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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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0-13 00:38:08
第六章

  你知道自己擁存不安分的靈魂嗎?  

  當你還是小女孩時,你穿著裙子——你從來只穿裙子,卻舉著長長的竹竿,飛快地跑、撐跳,躍過寬大的河面,踏進男孩們的秘密基地——那是禁地,他們從來不准女孩進入。他們來時,也是繞道過橋,只有你、只有你這麼過來——靠著令人佩服的勇氣和不安分的靈魂,越過那條專門設限女孩的界線——

  以後,他們都叫你「先驅」……

  「老師,可以嗎?」

  文學寫作社裡,學生站在講台中央,發表個人作品。

  社團指導老師賈志矜美腿交疊,坐在講台邊的椅座,雙手環胸,偏著美顏沉吟著。

  吊在窗下的日本風鈴隨風搖曳,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音。

  「嗯——不錯,漸漸看得到反思了。」賈志矜站起身,輕輕地拍手。「今天就到此,下次發表的人,回去得好好準備。我希望越來越好——」這一批學生的素質不錯、心思細膩,她很期待。

  下課鐘響,學生們行完禮,魚貫走出社團教室。

  「賈老師要走了嗎?」不可能出現的男性嗓音,比風鈴聲清晰可聞。

  賈志矜嚇一跳,轉身望向教室後門。

  「親愛的——」羅悅朝她伸開胳膊。

  她側著臉龐瞪他,笑了。「你怎麼能在這裡?」女校門禁森嚴,不相干人士絕不放行,莫非他翻牆進來?!以他的身手,這很有可能!

  羅悅走進教室,薄西裝外套掛在右肩上,一手虎口摩掌著下巴,俊臉左右張望;「往後,我也得在這樣的場所教課嗯——」

  賈志矜圓睜美眸,歪著頭。「你在說什麼呀?!」

  羅悅面對她尋思的美顏,攤了攤手,「貴校招考代課老師,我參加了——」

  「然後呢?」她瞇細一雙媚眼,挑著眉梢。

  「他們考了我一些很簡單的東西,發現我能教的領域很廣,決定聘任。」羅悅一笑,露出整齊的潔白牙齒。

  賈志矜微微搖頭,難以相信。「你怎麼可能連教書都懂——」

  她喃言,走上講台,收拾講桌上的資料和書籍。

  羅悅也走上講台,把西裝外套放在講桌,拿起粉筆,在黑板上畫動,傳出一陣敲門似地聲響。

  她轉頭。他已在黑板上寫了幾行字,是女性文學先驅的原文詩句。

  「你還真是深藏不露嗯。」這個男人實在令她驚訝。

  羅悅放下粉筆,雙手抓著講桌兩角。她往後一站,腰椎抵住桌緣,美顏微仰,盯著他。

  「我母親也是個教師——怎麼教書——我想我知道。」胸膛一寸一寸往前傾,手慢慢移入她腰後,交握著,將她圈在臂彎裡,他說:「我已經是你的同事了。」

  她眨眨眼,柔荑出其不意地拍了一下他的臉頰:「神的便利屋怎麼辦呢?」

  他馬上回答:「有人幫我,不須擔心!」一大掌覆上她停在他頰畔的小手,轉動臉龐親吻那細緻的觸感。

  她抽手,靜靜看他一會兒,才道:「什麼時候開始上課?羅老師——」

  他笑了起來。「明天教英文——聽說有個女老師由於賀爾蒙失調問題,長期請假中……你知道這名老師吧?」

  她抿緊紅唇,沉默了一陣,突然笑出聲來。「嗯……我知道呀——」笑個不停。「她只是太久沒交男朋友。」呵……英文老師終於因為長期穿同樣的衣服,肌膚缺乏滋潤,身體本能發出抗議了!

  「什麼呀?」羅悅摟著她笑得直顫的嬌軀。「你剛剛說了『男朋友』三個字嗎?」這值得意外的!

  「有什麼不對嗎?」她笑著問他。

  羅悅撩開她頰鬢的髮絲。「你向來只說性伴侶。」嘴角帶著微笑的表情,彷彿他抓到她什麼小辮子似。  

  賈志矜止住笑聲,眼睛看著他身上穿的絲綢襯衫,雅致且具時尚感,是那天去逛街時,她幫他挑的。她也有一件同質同色的,現在就穿著。「你覺得我們像什麼——」她沒有要他回答;逕自往下說:「你越過界了,甚至追進學校,想時時刻刻與我共進退我注定得談這場戀愛嗯?」眸光幽黑發亮,對住他雙眼。

  羅悅似乎很平靜,輕輕捧住她的臉,吻一下她的唇。這個吻很淺、很短,卻有股濃渡的甜味,像是情竇初開時錯過的那段蜜一般的歲月一樣。

  「一起走吧!」他穿上西裝外套,牽著她走出社團教室。

  走廊鋪了一層金紅色透亮的霞光地毯,越過高樓的椰樹長影浸淫在夕陽餘暉中,校務室的鐘樓震動了好幾下,不知名的白色鳥群迴旋著十字架。  

  「羅悅——」她的聲音好柔和。

  「嗯?」

  「就算是男女朋友——最終的結果也未必以結婚收場——好嗎?」

  女人馬上又畫了新的界線。

  「好。」

  男人決定暫時遵守。

  總有一天……

  唉——總有一天呀——



  十字架下的鐘,擺動不停。

  當——當——當——當——

  午餐時間到了。羅悅提著野餐籃,走過法國風味的碎石步道。「達爾文館」就在前面,學生正在那兒上生物實驗課。

  「噁,超噁心的……」三個學生抱著書,率先衝出實驗室,一面扯掉臉上的口罩。

  「淑女們——」羅悅嗓音清朗。

  雜杳的腳步聲停住。「啊!羅老師!」女學生站在台階,看著羅悅走上來。

  「肚子餓得直想往餐廳攻嗯?」羅悅一笑。

  「沒有啦……」女孩們臉紅地喃語。

  「剛剛解剖青蛙,超噁心的!」  

  「實在不想再待在裡面……今天的值日生真可憐……」得收拾那些大牛蛙的屍體和內臟,噁——

  「真想吐!」

  羅悅笑了笑,走進實驗室。原本要走的三位同學,不由自主地跟在他後面。

  她們美麗的生物老師正站在洗手台前洗手。大部分學生都還坐在實驗桌邊,並不是用功、認真,看起來比較像反胃了兩節課,腳軟沒力氣離開的樣子。

  「下課了嗎?賈老師——」羅悅禮貌探詢著。

  賈志矜倏地回首,彷彿沒料到他會來。「我從來不耽誤下課時間的。」她關了水源,擦乾手,走向他。

  「吃飯吧。」他說。兩人一起走出實驗室,

  全班學生走在他們背後,保持一段「尊師重道」的距離,「羅老師、羅老師」地嚷著,一路跟到操場邊,緩緩起伏的草坡。

  「你們不去餐廳嗎?」羅悅轉頭問道。

  「老師今天帶便當呀?你們吃什麼?可不可以讓我們加入?」

  羅悅挑眉,眸光閃了閃,斜著唇角回道:「蔥爆田雞腿、蒜蒸青蛙肚,三杯青蛙眼最補……」

  噁——跑跑跑……一陣煙塵揚起,操場上看不見學生的身影了。

  羅悅大笑起來,拉著賈志矜,跑上草坡,躺在樹蔭下,頭枕著她的腿。賈志矜拿過他帶來的野餐籃,纖指輕輕地彈彈他直挺的鼻。

  「『牛蛙全餐』嗯?」她盯著他的眼睛。

  羅悅坐起身,倚著樹幹。「不這麼說,會有一堆『電燈泡』。」他打開野餐籃,拿出魚子醬三明治、生菜卷、芒果布丁和越橘汁。

  「下午第一節有課,時間太緊迫,中餐就簡單的吃吧,晚餐補償你嗯?」  

  「羅老師有課,不是我有課。」賈志矜捏起一根生菜卷,撕了半條塞進他嘴裡。

  他津津有味地咀嚼著,打開裝果汁的玻璃瓶,遞給她。「新鮮的——飯店師傅精選、現擠。」

  她握著瓶身,嘗鮮喝了一些,再交給他。他就著她紅唇接觸過的瓶口,喝了大半。她吃不完的三明治,由他接收。生菜卷大半給他,小半她吃。芒果布丁,她餵他一口,他也餵她一口——兩人情侶的姿態太明顯——飯後,他枕在她腿上,閉目養神起來。  

  「累了?」賈志矜的嗓音輕柔地揚起,蔥指撥撩他的短髮。

  「現在不養精蓄銳,就難應付那些怪問題一堆的女孩們。」他抓著她的手,疊在自己的胸膛。「她們什麼都問,真的古靈精怪地。」

  她雙睫低垂,唇畔有抹美弧。「你真是大忙人、大紅人一個嗯?」  

  羅悅很會教課,又長得俊帥,代課沒幾天已在這個傳統的教會女校掀起個人旋風。年輕的女孩一有機會,就巴著他作「身家調查」。

  「你應該去教男校的!」她突然這麼說,語氣像嬌唱。

  他臉部線條扯動了一下,睜眼看著懸在上方的絕色容顏。

  「就像你教女校的『道理』一樣?」他一問

  她頓了一下,嫵媚的笑靨擴大.很深——彷彿硬擠出來的冷笑——太不自然。那掠過芙頰的紅雲,真美!

  羅悅撇唇,很得意。「我現在才覺得剛剛的果汁有點兒酸,」

  眼神閃了閃,「不過——我喜歡這酸味兒——」說著,他長臂繞至她頸後,拉下她,吻住晶潤的紅唇。

  兩人相擁躺在草坡上。

  有午休真好!

  這個學校的操場夠大,離教學區夠遠,樹蔭夠多、夠清幽!古靈精怪的學生在教室裡睡午覺,這刻,不會有不上道的傢伙來打擾。

  ※        ※        ※

  「賈老師!」放學時間,武邦嫌從校外小公園的矮樹籬跳了出來,攔住正走過的賈志矜。

  「邦嫌老師?!」賈志矜有些意外。「你好幾天沒出現,跑哪兒去了?」

  三三兩兩的學生行經他們身旁,說著老師再見,

  「我每天都有到學校的。」武邦嫌抓著頭,悶悶地喃語。「只是你沒注意到我……」夕陽照在他黝黑的皮膚上,夏日的氣息非常濃厚,蟬鳴籠罩整個半山腰。

  賈志矜聽不清楚他的聲音,好奇地偏著美顏看他,問:「你怎麼了?滿臉心事——」  

  武邦嫌冷眼,彷彿下了極大的決心,直視她晶亮透徹的美眸。「我要離開學校了!」一口氣說出。

  賈志矜眨一下眼。「你要結婚?還是搬家?」嗓音很優雅,平靜。

  「唉——都不是,我……」武邦嫌有種受傷的感覺,欲言又止。

  「這麼神秘?」她笑了起來。「不能說嗎——」

  他搖搖頭又點點頭,眼前全是她絕美的笑容,心煩意亂極了。

  「武教練!你好了沒?」一群孩子在公園的擎巖牆那頭喊著。

  「你還沒說清楚時間——什麼時候不來教……哪一天會看到你上K2插國旗呀……我們要守著電視新聞報導嗎……還有你的情傷也沒講完……」

  「安靜一下!小鬼!」武邦嫌猛然回身,伏在樹籬吼道。

  小孩們瞬間住嘴,全往後退了一大步,拍著胸口,拉拉耳朵。

  「你嚇到他們了。」賈志矜淡笑。  

  武邦嫌用力地抓頭,面對她,道:「我參加了一個世紀冒險隊,過一陣子要到巴基斯坦……」

  「攀爬世界第二高峰嗯,」她桃著細柳秀盾。「雖說是第二,但比第一的聖母峰難爬,加油喔,邦嫌老師——」

  武邦嫌靜默地看著她,聽她的聲音。

  「只是邦嫌老師一走,我可傷腦筋了,以後遲到,沒人肯跟我調課呢!」她輕皺眉頭,唇邊保持著唯美的笑容。

  「不會的,」武邦嫌開口。「新來的羅老師會幫你的——」他聽學生說了,也常看見那一對在操場草坡用餐的璧人——他們是情侶——天造地設的完美呀!  

  「你說羅悅?」

  武邦嫌頷首。「學校老師們都在說,羅老師文武全才,代什麼課也沒問題。前天的一堂體育課,我的班級跟羅老師代課的班級,進行水上競賽……他贏了——」說到最後,沉沉的語氣,無限的感傷。

  「是學生在競賽,還是你們兩個?」她的眸光彷彿能看穿人心,線條美好的唇畔,稍稍勾挑,添了一點深思和探詢,充滿她絕艷的魅力。

  武邦嫌呼吸一窒,重重換了口氣,道:「再見,賈老師——」我要退場了!

  男人瀟灑地轉身,昂首闊步,回到那群孩子身邊。孩子們高舉手臂,老氣橫秋地拍拍男人高大的身軀。

  「沒關係啦……教練,等你登上K2,光榮歸來,她一定會愛上你啦!」

  會嗎……男人心知肚明,黯然神傷。

  教練只剩下你們這群死忠的支持者了,記得守著電視機,看教練插國旗呀!

  色彩鮮艷的小小三角旗,一串一串橫過馬路上空,似乎有什麼活動在進行,路旁有人發著氣球。她也拿到一個,如粉絲的細線頂端綁著粉白色氣球,上面寫著「女神」兩字,好像是劇團要演出文學鉅作改編的戲碼。

  她沿著人行道漫步。武邦嫌的一場話別,花了些許時間,她沒搭上這個文教社區的專車。羅悅今天沒有代課。她要他好好開店、做生意,別亂跑,免得好友賀則雲的便利屋被他搞垮。她有些後悔這麼恐嚇他,至少應該讓他來接她。現在打電話,最快也得等上半小時,何況還有下班時間的車潮。

  叭——短促的喇叭聲,不像警示,倒像問候。

  「嗨,女神——」帶笑的男性渾厚嗓音,聽起來很尊貴。

  賈志矜轉過頭。一輛跑車停在路邊,男人手肘搭著窗框,探出一張俊臉。

  賈志矜瞇眼啾他。「你——」

  「祭始禧。」他報出名號,對她一笑。「你好。記得我嗎?」

  賈志矜緩緩地漾開微笑,神情絕美慵懶。「先生的鞋,處理好了嗎?」  

  祭始禧眉角一揚,笑出聲,開門下車,走上人行道。

  「你違規喔——」她看著車輪下的紅線。

  「我很少遵守規矩。」他不怎麼在意地說。

  她輕笑,逕自往公車亭走。

  「那日匆匆一瞥,沒來得及請問芳名,」祭始禧跟著她的腳步。「沒想到今日,在這兒……」他頓一下,抬眸看她拉著的氣球,道:「巧遇女神——」

  她旋身面對他,放開手,讓氣球飛上天。「女神已去遠方。我是妖精——賈志矜。」

  伸出纖細柔荑。

  他不跟她握手,大掌托著她的手心,降下唇,行一個親吻禮。「在我眼裡,你就是女神。」

  「祭家男人嘴巴這麼滑,」賈志矜大方接受他的問候方式,從容地收回玉手,說:「難怪女神被拐離台灣嗯。」她的朋友裡,只有一個人會被叫「女神」,就是神的便利屋的前老闆賀則雲。

  祭始禧仰頭,望著已變成一小點的氣球,摸摸腦後的髮束。

  「你指的是家兄祭冠禮嗎?這麼說,家嫂是唯一的『女神』!我有榮幸請女神的美麗友人『妖精』坐上車嗎?」他躬身,手朝跑車的方向伸出。

  賈志矜看了他一會兒,紅唇微呃。「我的確需要搭個便車。」

  說著,往跑車走去。

  ※        ※        ※

  她好一陣子沒來神的便利屋了。自從羅悅到學校代課,她就沒來過。不知為什麼,她沒想要來。可能是因為天天見面吧。

  今天,他們沒見面,她就來了。

  賈志矜推開隱匿在落日光影裡的店門。

  擺晃的門後鈴,飄漫一種神秘氣氛。緊緊相擁的人影,像是少女思春期貼在房間牆壁的海報一樣,暗暗地營造令人難以招架的曖昧氛圍。

  「我愛你……」

  「有……客人進——」

  接吻聲堵住斷績傳出幾個字的男音。

  「祅兒……」

  「嗯……」

  吧台後的細語聲,極度輕微,卻清晰可聞。

  那對擁吻的男女,映入賈志矜瞳孔深處,是羅悅和一個大女孩。他叫她什麼?「仙兒」是嗎?

  的確很符合這名妙齡絕色該有的稱呼。

  那個早晨,在他起居室看到大女孩時,賈志矜就知道大女孩一定有個蠱惑人的美名。

  「祅兒……」他的嗓音好沙啞,隱含著情慾的性感。

  「你先放開我,有客人……」

  祭祅兒滿意地離開他的唇,轉頭看向客人。

  賈志矜也看著吧台坐。

  「我見過你。」

  祭祅兒嗓音清亮,少了一點成熟女子的圓潤,卻有年輕任性的嬌膩,像首在唱盤上轉悠的愛爾蘭詩曲。

  「難怪羅老闆今天不須放音樂。」幽沉的空氣中,賈志矜發出夾帶冷靜力量的聲音。

  「女——」他欲開口。

  「你別說話!」祭祅兒突然伸手摀住他的嘴,直截了當地對賈志矜說:「你要找羅悅,他沒空!請自便——」語畢,她以唇取代手,又吻住他。

  賈志矜閉一下眼,轉身走出神的便利屋。

  丁釵釵那尊作品還沒賣出去,放在門連最顯眼的展示台上她記得名稱是「煩憂者」——這不就是每個現代人嗎,脆弱的有機體,腦袋裝著如鋼刺鐵絲的愁緒——一觸即發的崩潰危機她加快腳步,最後索性跑了起來,彎進一條窄小巷口。一隻手抓住她的肩背,她回身。

  祭始禧露出笑容。「去哪裡?我很樂意再送你一程。」

  他居然還沒走!她在車上拒絕了他的晚餐邀約,以為他早離開神的便利屋……

  她喘著氣。他凝視著她泛紅的眸眶。

  「這裡風大,沙子吹進眼裡,就不好了。」他沉沉地說。

  「晚餐邀約還算數嗎?」她問。

  「永遠有效。」他回答。

  「不用永遠,只要今晚——」她的目光邈遠。「我餓壞了……」

  「那就走吧!」祭始禧拉過她的手。

  西斜的薄陽中,風把長髮刮得凌亂,難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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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0-13 00:38:37
第七章

  解開安全帽帶扣,羅悅熄了引擎,一長腿往後旋跨,起身離開BMW重型機車的雙人鞍座,走進神的便利屋。他的孿生兄長——羅愉正在門邊,搬動丁釵釵寄賣的琉璃藝術品「煩憂者」。

  「有買主?」羅悅挑眉。

  羅愉抬起與他一模一樣的俊臉,道:「我二舅子訂了。」

  「哦?」羅悅神情驚訝。「始禧少爺來過?什麼時候?」

  「不久前。一進來,指定要這尊,馬上又離開。晚點幫他載回飯……」

  「羅愉!」一聲尖叫中斷羅愉未說完的話,祭祅兒甩著燃火的寬大衣袖,從吧台衝出來。

  羅愉低咒,反射性地撒手,跑上前。瞬間,劇烈的玻璃破裂聲,震動了木質地板,什麼東西撞倒一個細瘦的籐編置物籃,滾出一堆拇指大的圓錐形物體,空氣中激生濃郁的檀香味兒,神的便利屋陷入混亂。 

  「天哪,你們在幹什麼……」羅悅揉揉額角,垂眸看著已成過去的「煩憂者」被檀香角圍繞。「幸好買主是自己人,」他撿起鋼刺鐵絲團,往吧台一放。「只剩『腦漿』了,帶回去給他吧——」

  「羅悅!」祭祅兒衣袖上的火己撲滅了,羅愉正在檢視她纖白的手臂是否受傷。「什麼『腦漿』……你這麼沒藝術感,怎麼經營嫂嫂的店!」她還能數落羅悅,顯然沒受多大驚嚇。

  羅悅撇撇唇,攤手。「至少我沒差點搞出火災,毀了夫人的店。」他笑著,背靠著吧台緣,長腿交疊站立,雙肘搭在台面,一副悠閒看戲模樣。  

  「你豬頭!」祭祅兒跳腳大叫。「明天你絕對笑不出……」

  「祅兒——」羅愉將她抱上高腳椅坐著,翻著她燒焦的衣袖,嚴厲地問:「你剛剛做了什麼?」她的衣袖和手腕內側,有種特殊的香味——

  祭祅兒垂下臉龐。「我只是抹些薰香膏……」含糊地咕噥。

  「薰香膏?」羅愉聽得一清二楚。「奶奶給的?」

  「嗯。」祭祅兒點點頭。

  羅愉皺起眉。  

  「呵……」羅悅進出朗朗笑聲。「奶奶給的薰香會——這種東西,請看場合用,好嗎?」  

  他們的奶奶——蘇林的薰香膏,是用龍涎香、麝香混合多種植物精華,做成如奶油般細緻的膏狀物。使用時,取一膏塊塗於雙手脈搏處,再以曬乾的玫瑰花梗點火微薰,讓香氣滲入肌膚,隨人體循環的奧秘散發,藉以催生男性情慾——

  是的,這是房中秘寶,愛侶間的情趣用品!

  沒想到祭祅兒這妮子,竟在神的便利屋裡使用起來!

  「難不成小姐當夫人的店是春宮?!」羅悅竭力收住笑聲,俊顏上的表情那麼地壞心。「再怎麼急,也得記得別穿那種寬衣袖的日式浴衣點火嗯。」

  「你就盡量笑吧!」祭祅兒惡狠狠地盯著他。「反正你能笑的日子只剩今天!」

  羅悅寒毛一豎,站直身軀,正經起來,沒忘記她有張說什麼發生什麼的嘴。「這是『鐵口』嗎?小姐——」

  祭祅兒眼尾上飄。「你說呢?」得意得很。

  有陰謀!

  羅悅點起頭來,看向羅愉。「很好。你從來不管她,把她弄成一個怨女,還得使用薰香膏對付你,卻倒楣我們這些無辜第三者。」他乾笑,像抱怨,又像挖苦地對兄長說。

  「你扯什麼!」羅愉悻悻然回了句。

  羅悅聳肩。「算了。」旋身去收拾地上的檀香角。

  祭祅兒拉下羅愉,在他耳邊私語。「他不是去載情人嗎?」

  羅愉表情一閃,緩慢頷首,這才想起弟弟說要去接女友的事,開口問道:「你不是去接人嗎?怎麼不見女士……」

  「羅悅!幫幫我!要死人了!」一串急行急聲打斷羅愉的嗓音。

  一抹女性身影魯莽地闖入門內,差點撞到蹲在地上撿檀香角的羅悅。

  「小心這裡有碎玻璃!」羅悅迅速站起身,攔住橫衝直撞的女子。

  「你從來不看路嗎?魔女小姐——」

  「女士就是舍弟的女友?」

  同一個聲音同時發出兩個問題?!魔女震驚了一下抬起低垂的臉龐,轟地又是一個震驚——兩個羅悅?!

  「羅愉——我的雙胞胎哥哥。」羅悅看出她的迷惑,手掌擺向兄長介紹道。

  「喔喔,是嗎……我以為我真見鬼了……」魔女扶著泛疼的太陽穴,順著他的手勢避開地上的玻璃,走到吧台前,一坐上椅凳,整個人便有氣無力地趴在吧台,連連哀歎。

  「你怎麼了?」祭祅兒玩著燒焦的衣袖,好奇地睜大美眸。

  魔女抬頭看一眼鄰座的她,神情頓了頓,大叫。「為什麼這裡會有美少女!」然後抓住祭祅兒的一雙手腕,激動地道:「你幾歲?十八?二十?你家的人有沒有逼你結婚?說什麼女孩要趁青春還在,趕快嫁……年華逝去就是婚姻市場永遠出清不了的存貨……太過分了,我又不是物品……要騙男人還不簡單,可以去打胎盤素、做內視鏡拉皮、每天服用膠原蛋白、定期做美容六十歲照樣看起來像二十歲……七十歲時還可以交個年輕小伙子,人生才開始嘛……對不對?當然,我不需要為男人這麼做……我幹麼要結婚!結婚生子才老得更快,沒兩年就變歐巴桑、還會被叫黃臉婆……對不對……」

  「她瘋了……」魔女忿忿地語無倫次中,祭祅兒小心翼翼的嗓音,像求救。

  羅愉倒了杯薰衣草茶,放到魔女面前。「女士請用。」他不著痕跡地讓她鬆開一雙緊抓祭祅兒的手。

  祭祅兒趕緊換位子,坐遠點。

  「你幫幫我吧!」魔女倏地抓住羅愉。「羅悅!」

  「我不是。」羅愉手一翻轉,脫離魔女的掌握,俊顏撇向弟弟。

  羅悅走過來。「發生什麼事嗎?」他問魔女。

  「女士是你說的女友?」羅愉低聲詢問羅悅。

  羅悅不明顯地搖一下頭。  

  「那她……」羅愉還想說什麼。  

  魔女突然撒潑似地嚷嚷不停。「我不管啦!反正你就當我的男朋友,明天跟我到飯店見我父母……」

  她在說什麼呀?!她肯定是最近社工工作太繁忙、壓力大、精神崩潰了!羅悅撇眼,看一下靠近櫃台邊那團「煩憂者」的「腦漿」,困惑地損起眉頭。

  「她是個被逼婚的單身女子,情急之下,想找人冒充男友,去應付父母——」祭祅兒小臉擱在羅愉肩上,小聲地對一臉納悶的雙胞胎兄弟說著。

  「你怎麼知道?」羅愉微側臉龐。

  祭祅兒吻一下他的頰,瞇眼笑著。「我什麼事都知道喔!」何況那女的講得夠清楚了,這對兄弟居然沒聽懂,虧他們羅家男兒天生是護衛,竟然這麼欠缺敏銳呵!「羅悅願意幫你啦!」還得由她來做決定。

  祭祅兒後面這句話,讓兩兄弟眼睛睜大,表情一樣驚訝。

  「我說羅悅願意幫你啦!」她又說了一次。伸長手,好心地拍拍魔女。「這位姐姐,別再抓狂吧,你的頭髮夠爆的了——」

  「祅兒!」羅愉拉下她的手,轉身面對她。「別戲弄人!」

  「別開人玩笑!」羅悅也將她圍住。

  祭祅兒捂著唇,眨著一雙明亮大眼。「你們還真不愧是雙胞胎,說話一個調調兒,呵……」笑了起來。

  「哈……太好了!你願意幫我呀!哈……」魔女開心笑了。

  「那麼我先回去了,明天——星期六,三點,下午茶,『神州』七樓見!謝謝!」她的語氣宛如在下戰帖,說得一清二楚,喝掉薰衣草茶,旋風似地消失在眾人眼前。

  「喂!魔……」羅悅轉身,根本來不及叫住她,俊臉愣然,對住叮噹響的門後鈴。

  「真是個情緒化的姐姐——」祭祅兒涼涼地說。

  「玩笑開得太大了!祅兒!」羅愉嗓音冷硬。

  「我哪有開姐姐玩笑,」祭祅兒煽動燒焦的袖口,表情無比認真。「羅悅該幫她——何況地點就在祭家飯店,露一下面而已,只是舉手之勞,羅家男兒不會這麼吝嗇,對不對,羅悅?」

  羅悅轉頭,天生的笑臉難得面無表情,道:「剛沒接著我女朋友,可能錯過了。我現在過去她那兒,晚上不回飯店。」語畢,他回身,也不管地板上的玻璃,踩了過去,走出店門。

  重型機車渾厚的引擎聲低回著,孤行的騎士煩悶,不瀟灑。

  ※        ※        ※

  展翅的鶴,像把劍,穿透整面藍絲緞,凌飛在人群之上。

  祭家飯店七樓中庭的巨大絲緞「鶴旗」,如同飛毯,平行切入空中,四周拉得筆直,終年張掛著。陽光透過采光井,灑在旗幟上,鶴形熔褶閃開,栩栩如生,似在翱翔,籠罩三點鐘的下午茶場所。

  「天鶴庭」就像座室內綠竹林,每個桌席都被一根根綠竹隔開,人工瀑布沿著岩塊造型的牆壁,狂瀉而下,衝擊著矮綠竹環繞的水池。祭家飯店男女老少的客人,個個衣裝講究,十足風雅地享受著飯店提供的養茶點心。

  「滿意嗎?特地為你準備的——」

  紅唇離開杯緣,賈志矜將茶杯放回桌上,視線透過一根根帶葉的青綠竹子,看著鄰近的客人。「他們喝的跟我不同?」

  祭始禧嘴角噙著笑。「我不是服務人員,不知道他們點什麼。」執起繪有龍形的茶壺,他又把她的茶杯注到八分滿。「你喝的是我專門挑的——不販售的內部飲料。」

  「這麼神秘?你沒下藥吧?」賈志矜輕笑,眼神濛濛散發著微光,端起茶杯繼續品嚐。

  涼風吹動細長的綠葉,她聲如鶯啼,引人沉醉。她說她是妖精——竹林裡的妖精?她身上飄逸的白絲衫洋裝,是昨晚在飯店精品部取的,他就知道適合她——只適合她,讓她看起來既嬌艷又清美。  

  祭始禧凝視她許久,開口問:「昨晚睡得好嗎?」

  「我睡到過午,現在才喝早茶、吃早餐,不是嗎——」她笑得燦爛。「謝謝你。房間很豪華、舒適。」

  祭始禧點頭一笑,也喝起茶來。

  越過狂龍水瀑,羅悅頓住腳步,望著坐在綠竹水池邊的那一家人。

  魔女的的髮型顯然遺傳自父親——那位看起來有點像著名物理學大師的長輩,頂多五十五歲,不算老,卻逼著女兒結婚?

  「我說你那個男友啥時來呀?沒這個人就說沒有,乖乖和爸爸媽媽回去相親。我可警告你,別隨便找個你正在輔導的不良少年,來唬弄我們!我和王媽媽說好了,讓你跟她兒子……」說話的嬌艷婦女,應該是魔女的母親,綰成髻的黑髮倒是一絲不苟的整齊,就那張透著強勢氣質的臉容,已讓人能預見二十年後魔女的模樣。

  「爸,你可不可以叫你家母夜叉安靜點……」

  「死丫頭!你說誰母夜叉!我可是你媽!我二十歲就生你了,你到現在什麼年紀,還想虛度青春……」母親火冒三丈地念了起來。

  「爸——」女兒討救兵。

  「你媽說了就算。」父親簡短一句。

  這個家明顯是母親掌權。

  羅悅突然覺得這事也許有點樂趣。他從魔女的後方出現,站到他們的桌邊。

  「伯父、伯母,你們好,初次見面。敝姓羅——羅悅。」他爽朗的聲音,端正的服儀,相當引人好感。

  明處,魔女一家人、六隻眼睛看著他;暗處,青葉綠竹間,似乎也有雙黑亮的眸子,幽幽地在瞅他,

  「你就是……」魔女媽媽首先開口,審視的目光很精明。「鈱摩的男友?」疑問的語氣彷彿還有些不相信。

  「是啦!我就說他會來的……」魔女急急拉著羅悅坐下,怕母親瞧出什麼異狀,親密地抱著羅悅的手臂。「他叫羅悅,是良民啦!三十歲,NASA的軌道工程師,存款……」開始亂編,最後得意地說:「怎樣,是不是比那些王媽媽、張伯母、李大嬸的兒子們優秀!」

  「你說這麼多幹麼,你媽我自己沒嘴問呀!」魔女媽媽雖然這麼說,但在接下來的時間裡,也沒問羅悅什麼問題,似乎很滿意女兒這個男友。

  寡言的魔女爸爸偶爾會提一、兩個關於科學的艱澀問題,令魔女冷汗直冒,後悔不該亂編羅悅的背景。幸好羅悅都能即時答過,讓魔女鬆了口氣,不禁瞠眼,佩服起這個多聞的男人。

  「羅悅,你什麼時候回來的?」正當一切都進行得順利時,祭始禧突然出現在他們桌連。

  「欽——你!」魔女猛然大叫,霍地半站起身。

  「做什麼!」魔女媽媽斥道。「這麼多人的場合,你嗓子給我關小點兒!」

  魔女隨即閉嘴,端坐著。

  祭始禧看了她一眼,視線移回羅悅臉上。「什麼特別的聚會嗎?」

  「是啊。」羅悅答道:「你呢?」

  祭始禧挑一下唇角。「我和妖精坐那兒——」手指向羅悅的斜後方。  

  羅悅倏地回頭,接觸到一雙冷冰冰的眸子。他胸口一窒,幾乎要站起來,朝她走去。

  「午茶約會。」祭始禧壓住他的肩,笑笑地說:「抱歉,打擾這邊了。」然後走回他原來的座位。

  「這個男的,太沒禮貌!」祭始禧走後,魔女媽媽批評起來。

  「也不想想自己還是個年輕人,竟然對長輩一聲招呼也沒有……」

  「人家又不認識你。」魔女噙咕一句,回頭看著。「妖精認識他呀……」她喃喃自語。

  「我還是比較滿意羅悅。」魔女媽媽表態了。

  「你們要好好相處。」魔女爸爸語意深遠地下了註腳。

  「是——我們一定會相親相愛的。」魔女回身,抱著羅悅的肩。「你們高興了吧!那散會嘍!」她拉著羅悅站起身,直想打發父母走人。「我難得一天有空間,想跟男友好好約會,還塞了你們兩個大電燈泡,說什麼要我早點嫁……怎麼可能嘛——」臨行前,再丟個哀兵之計,免得父母三不五時來煩。

  兩個年輕人恭候長輩起身離席。等電梯時,一名女孩跑過來拉住羅悅。

  「大哥哥!真的是你耶!」女孩興奮地叫道。

  「子純!」羅悅神情驚喜。  

  趙子純開心地笑著。「你總算沒再叫錯我的名字了——」

  羅悅笑了笑,大掌揉揉她的頭。「你今天使用了我給的招待券呀?」

  「對啊,我自己一個人來耶!東西雖然好吃,但是自己一個坐一桌,挺無聊的……」

  「這樣啊。」羅悅低喃,腦海啪吱閃過一個念頭,瞌眸更染深黑。「那——大哥哥找人陪你吃吧!」

  「誰啊?」魔女介入他們的談話。美眸盯著趙子純。

  羅悅正視著兩名長輩,道:「子純是我朋友的女兒。伯父伯母介意我先離開嗎?」魔女已經亂編那一大串他的背景了,他撒個小謊應該不為過。

  「你忙去吧!讓這不肖女送我們就行。」魔女媽媽揮揮手。

  羅悅禮貌地欠身。

  電梯在這時來到,魔女一家三口走了進去。羅悅隨即帶著趙子純回到「天鶴庭」。

  「那一桌。」他指著祭始禧與賈志矜的方位。「那是大哥哥的朋友,你跟他們一道坐吧!大哥哥還有事要忙,就不陪……」

  「他們幽默嗎?」趙子純抬頭打斷羅悅的嗓音。「我可不想聽冷笑話喔!」

  羅悅沉吟了一會兒,摩掌著下頡。「男的保證幽默,女的——」他彷彿有什麼難言之隱般地頓一下語氣,才說:「那女的,是有點冷……」  

  「呃——」趙子純露出不想領教的表情。

  羅悅挑一下眉,繼續說:「不過,你可以想辦法把她弄走,免得影響你享用下午茶的好心情——」

  「也對。」趙子純彈一下手指,饒富興趣地走了過去。

  羅況撇撇唇,招來侍者,吩咐幾樣點心送過去給趙子純,算是犒賞——他是存心要趙子純去做這事——幫他把賈志矜弄離祭始禧身邊。

  只見趙子純不知說了什麼,讓祭始禧隻手覆額笑起來;一會兒,趙子純竟探出手指,想碰觸賈志矜的眼睛,她可能以為賈志矜那天生發翹濃密的睫毛是假的吧!賈志矜輕巧地避開,總算起身離座,朝化妝室方向走去。

  藏身櫃台綠竹後的羅悅跟著閃身,進入飯店人員專用的通道,過了一個廊彎,在化妝室門廳攔住賈志矜。 

  「賈姬——」他擋住她的去路,暱稱她時,語氣充滿深情。

  賈志矜神情清冷,看著他,緩慢地收起擦手的方帕。

  「我有話跟你說。」他道。

  她淡淡地開口。「我和祭先生也還沒聊完。」完全不想和他多談。

  兩人相凝了許久,她冷漠,他熱切,異樣的情緒翻騰、對立著。

  幾名年輕女性經過門廳,要進化妝室,斜了羅悅一眼。

  羅悅失了耐性,雙臂一伸,極住賈志矜的腰,敏捷俐落地將她挾進專用電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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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0-13 00:39:09
第八章

  「你不要每次都來這招!」

  羅家的套房就在天鶴庭樓上,賈志矜被羅悅抱進臥室,放上床鋪。她不掙扎、不叫囂,時時刻刻保持優雅的姿態,像女王一樣尊貴地坐在床沿。羅悅站在她正前方,雙眼直勾勾看著她。

  「那個女孩是你派的——」賈志矜的嗓音,冷冷地傳出。「公園裡的攀巖女孩,被你利用來當手下?」

  羅悅轉身,走出她的視野。房裡瞬間靜得能聽到心跳聲,怦怦、怦怦地,她從來不知道自己的心跳如何快,這是地第一次聽見自己的心音,她一向悠然閒適,不該有這樣的心跳頻率!

  「你到底是怎麼了——」羅悅端著一杯飲料,穿過房門,回到她身邊。「不說,要我猜心嗎?」他盤腿坐在地板上,俊顏微仰,望著她,將飲料交到她手中。

  她啜飲一口,是酒,也許她正需要——

  「我昨晚去你那兒,等了一整晚,不見你身影……」

  她喝了一大口酒液,打斷他,「就算是男女朋友,我仍需要有自己的生活!」他們不該介入彼此太多!

  「我知道。」他頷首,嗓音極低,略略傾身,胸膛貼抵她的腿,大掌覆在她雪白光滑的膝蓋上。

  她捧著杯身,杯底疊在他手背。他反掌接過杯子,一口喝掉剩下的酒汁,將杯子擱在地上,大掌握緊她的手,指與指相交,依然就著她的膝,半路跪的姿勢,像求婚。

  「我們沒有夫妻承諾,不須對彼此忠誠——」她說話時,臉上看不出情緒,眼睛也不再瞇起來瞅人,彷彿在陳述無關自身的事。「除了我,你要交幾個女友,我管不著……」

  「只有你一個。」不等她說完,羅悅語氣堅定地插言。

  賈志矜的美顏有了一絲變化——

  「你今天認識了魔女的父母——那種見面方式,在台灣社會裡,只有論及婚嫁的男女,才會做。」大半杯烈酒並沒使她醉,只是讓她的眼眶灼熱得快流出淚。

  「那——」羅悅抱著她的腰,雙膝跪地,挺直腰桿,平視她。「你什麼時候帶我去見你的父母——」嗓音又沉又柔。

  賈志矜強烈一愣,雙眼睜大,睫毛在顫動,猛然掙開他,往房門跑——  

  她實在無須管他的結婚對象是不是魔女,不是魔女,還有別人——那個攀巖女孩十年後,會是個大美人,他正值壯年!要不,還有那個跟他在神的便利屋裡,熱情擁吻的「仙兒」……

  「羅——」

  「噢!」

  男人與女人各發出一個聲音。

  「撞到人了!」

  賈志矜被厚重門板彈撞倒地。

  羅悅跑過來,蹲跪在地上,將賈志矜攬進懷,皺眉看著她紅了一塊的頰畔。  

  「你們在幹什麼?」他抬頭,衝口而出的嗓音,氣急敗壞。

  祭祅兒驚奇地瞪著他——羅悅從來不會怒斥人的!

  「嚇我一跳!我哪能料見門後會有人衝來……」祭祅兒裝無辜。

  「下次一定要敲門。」羅愉拍拍祭祅兒,走到弟弟身邊,察看雙眸微瞇、半暈眩狀態的賈志矜。「先讓她冰敷吧——」他對弟弟說。轉身走出房門外。

  羅悅抱著賈志矜上床。「賈姬——」輕聲叫她。

  賈志矜皺著眉頭,努力掀開眼瞼。一張模糊的臉容,慢慢清晰起來。「羅悅?」她伸手摸他,發出虛弱的聲音。「我以為……我剛剛看到兩個你……」

  「這位姐姐——」祭祅兒湊到床緣,好心似地關懷。「你很痛嗎?」

  賈志矜對住那張懸在上面的年輕女性容顏,又看看羅悅,胸口莫名地悶痛起來。「我沒事……」她想轉開臉,卻難受得不能動,眼淚一顆顆滾落。

  「很痛嗎?」羅悅坐上床,小心地摟起她的身子、

  她一句話不說,淚眸重重地閉上。

  「冰袋來了。」羅愉回到房裡,走到床邊,將手裡的冰敷袋和一隻水晶藥罐,交給羅悅。

  羅悅用絲布包好冰敷袋,一面撫開賈志矜頰畔的髮絲。

  「女士沒事吧?」羅愉問。

  賈志矜張開眼睛。羅悅同時將冰敷袋貼上她紅腫的臉頰。她震了一下。

  「對不起。我太用力了嗎?」羅悅溫柔地凝視著她。

  她抓著他的掌,雙眸一瞬不瞬,愣愣地直盯羅愉。

  「你好,我是羅愉。」羅愉對她一笑,神情流露歉然。「很抱歉,我和祅兒把你撞傷……」

  「對不起嘍!」祭祅兒吐吐舌頭,柔荑指著羅悅的鼻頭。「他啦!他昨晚說要到『女朋友』那兒去,不回來。」眼神賊賊地看一下賈志矜,繼續說:「我擔心他今天沒去赴那個爆炸頭姐姐的約,會害我食言而肥、信用破產、人格一行損,所以來看看他在不在,才害姐姐撞傷的……」

  「你們以後不要隨便闖入我的房間!」羅悅低吼打斷祭祅兒、

  「那你去赴約嘍?!」祭祅兒眼一轉,又想窮追猛打了。

  「馬上出去!」羅悅不再笑臉對人,長指用力指向門。

  祭祅兒鼓起雙頰,還想跟他針鋒相對。羅愉隨即拉著她,往門口走。

  出門前,祭祅兒忍不住轉頭。「我說了,你會笑不出來的。還有,那個姐姐,」美眸瞟向床上的賈志矜,得意又頑皮地挑眉揚唇,說:「我呀——『半神半妖』的祅兒,從來不會搞混他們兩兄弟呢!呵呵呵……」

  門關了起來。

  羅悅咬牙,雙唇隱隱動著,用一種特殊的語言在咒罵,聽起來比較文雅。

  「她到底是誰?」賈志矜開口,覺得自己似乎被設計了。那個大女孩……還愛遊戲的大女孩——  

  「我的小嫂子。」羅悅不怎麼甘心地說:「祭家的麼小姐。她一在,生活很難平靜……」  

  「羅悅——」她叫他。  

  他看著她。她移開他敷在她頰邊的冰袋,美眸望進他眼底。

  「你們是雙胞胎……」

  「嗯,我跟羅愉。」他接著道,拿過床頭的水晶藥罐,打開後,沾取透綠色的凝膠,在她疼痛又凍紅的臉頰抹勻。「還疼嗎?」他的嗓音有種不捨。

  她搖搖頭,手與他交握著,幽幽喃言:「我昨天在神的便利屋看到他們兩個——」她漸漸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他們幫我看店,我才去應徵代課老師的。」他解釋。

  她又說:「他們在吧台裡擁吻……」

  羅悅張大了眼。瞬間參透祭祅兒說「他笑不出來」的真義,那小女人,或者該說「小人」——她故意讓賈志矜誤以為羅愉是他!

  「我應該事先告訴你!對不起,賈姬——」竟然是他跟她道歉。

  「羅悅——是我誤會你……」

  他搖頭。「祅兒小姐一向喜歡引亂子!她故意鬧我們……」

  「我上了她的當。」難怪她被取笑——她分不清自己的男人是誰,輕而易舉就成了那大女孩的娛樂玩具!「真是笨蛋……」賈志矜低語,擁著他,在他懷裡笑了起來。

  「怎麼了?」他低頭看她。  

  她拉著他躺下,嬌軀伏在他胸膛,小嘴兒親吻他俊朗的五官。  

  「賈姬?」  

  「你不是等了我一整晚嗎——」她徹底封住他的唇,粉舌探進他嘴裡。  

  羅悅輕輕吮咬她,舌頭與她糾纏。  

  「你和魔女家人……喝了什麼茶——」她在他唇裡低喃,纖指解開他的襯衫鈕扣,柔荑撫著他硬實光滑的胸肌。  

  「祅兒小姐存心整我,亂應魔女的約,我幫她度個關……」 

  賈志矜點住他的唇,一手貼著他的心口,灼熱的眼神彷彿對他說著「我明白。」  

  羅悅抱著她坐起,脫去她的洋裝。她放下長髮,解開胸衣,藕臂攬著他的脖頸。羅悅扶起她的腰,拉掉她的底褲,再褪去自己的衣物。她坐在他腿的根部,他靠著背枕。兩人緊緊相擁,所有部位密貼在一起,卻沒有進一步深入結合。他們抱得很緊,她枕著他的頸窩,他埋入她如雲的髮裡,漸漸地感覺彼此在發熱、發燙。久久,不知誰先動了一下,他們抬起頭來互相親吻。  

  他揉著她沉甸甸的乳房,唇吸吮著紅潤的頂端。她輕叫一聲,在他唇裡腫脹堅實起來。她小手移至他腿間,抓著硬燙的男性勃起,微微抬臀靠上去,讓他滑進柔軟的女性幽徑。  

  他的呼吸急促起來,她的美顏益發嬌艷。她輕輕地搖,柔白的小腹撞著他的腹肌。他抓著她的大腿,腰臀往前一推,更深入她。

  「嗯——」她仰頸,嬌軀朝後倒。

  羅悅貼緊她,壓了上去,胸膛抵著她凝脂般的豐盈。她睜眼看他,伸手摸他。  

  他吻她的手心。「壓疼你了?」抑著呼吸的嗓音,渾厚低沉,滿滿的情慾。

  她搖首。他還是翻身,讓她在上位。他喜歡看她雪白的嗣體,沁出激情的汗珠,慢慢染上嫣紅,柔緩用他男性的力量顯著兩隻玉乳彈動。她一寸寸將他絞緊時,他一定無法忍受,慾望的汁液洶湧地奔出,射進她柔軟的深處。

  ※        ※        ※

  鶴群如星,拖曳著白色的光點,閃閃爍爍、閃開爍爍……

  鼻端嗅到她芙頰上,消腫退紅凝膠味兒,香香甜甜地,帶點清涼的舒暢感。羅悅挑唇,睜開眼睛。賈志矜偎在他的臂彎裡,秀挺的鼻輕觸著他的下巴,呼吸均勻,陲得很熟。羅悅吻一下她的紅唇,無聲無息地掀被下床,撿起地上的衣物,放在床尾凳。

  吊燈亮了,輝映天花板上的「群鶴鳴飛」圖,自動控燈系統是在五點啟動的——露台外,微光煦煦,夜色幽美。羅悅看一下壁鐘:八點整,早過了晚餐時間。他套上長褲,走到起居室。門外響起一陣敲門聲。

  羅悅打開門。

  祭始禧看了他赤裸的軀幹一眼,提著一隻大袋子,走入門內。「她在你這裡?」沉斂的眼神移向臥室緊閉的門。

  「有什麼事嗎?始禧少爺——」羅悅不太歡迎他。

  祭始禧坐人椅中。「想不到你也會玩遊戲——」他雙手抱胸,微瞇星眸,沉吟地看著羅悅。  

  羅悅攤掌。「子純是個有趣女孩,不是嗎?」

  「下午的確很特別,但,」祭始禧眸光閃了閃,道:「我比較懷念昨晚——」他站起身,將手裡的大袋子交給羅悅。

  羅悅皺眉接過手,還沒弄清他的意圖。

  「這是妖精換下來的衣物,已經洗好了。」祭始禧嗓音越來越低。「昨晚她跟我在——起——我胸口的家族印記出現了——」

  羅悅身形一凜。

  祭始禧神情沉著,定定凝視羅悅。羅悅也對著他。

  神秘祭家的遺傳特徽——祭家人與真正的命定伴侶結合時,胸口會浮現形似家族圖騰的紅痕。

  「那是一條龍——」祭始禧再開口:「屬於我們家族的——」

  這句話絕對有其他意思。

  羅悅用力握著手中的袋環,捩直的唇裡,牙咬得死緊。

  好半晌,祭始禧轉身離開他的套房。

  羅悅放開握拳的手,袋子掉落地。他旋身回到臥室裡,直直走到床邊,上床,雙臂牢牢環住賈志矜。

  他怎麼可能再放手!就算她是祭氏的命定夫人,他也不在乎!這次,他要越界,越得徹底——要她成為他羅悅的妻子!這名嬌艷的女子,看到他的雙胞胎兄長和祭祅兒擁吻,誤以為是他,傷心地離去……這樣的她,他怎麼可能放手!

  他就是要越界,徹底地越界!

  他撫著她的身體,親吻她的唇。

  賈志矜從沉睡中轉醒。「羅悅?」她換著他肌肉緊繃的背。

  羅悅拾起頭,沉沉地望著她。她沒看過他這樣的神情,彷彿燃著火,讓她的胸口熱了起來。

  「我愛你——」

  她美顏一閃,眸光出奇地晶亮,隨時要掉出水的樣子。

  「我愛你,賈姬——」

  這次,她緊緊地抱著他,吻著他頸側的動脈處,告訴他,說自己是個理性主義者,他說可惜他不是,然後脫掉長褲,手探向她女性的私密處。她微微張開嫩白的雙腿,性感地嬌喘。他的慾望馬上硬燙起來,長指插進她體內,那兒已濕潤柔滑,為他準備好了。他抽出手,抬高她的一條長腿,粗壯的男性貫穿她的女性幽徑。

  「羅悅——」她弓仰纖頸,目光濛濛地看著書在天花板的圖,飄蕩的嗓音悠長綿細。「那是鶴嗎?」

  「嗯。」羅悅應聲,俯首合住她挺翹的蓓蕾,舌尖舔舐、卷裡著。

  「我喜歡鶴——」她如歌如吟地說。「我知道。」羅悅吻回她的唇。他記得她住處客廳掛著威廉•巴特蘭的「加拿大鶴」。

  她吞吮他的氣息,柔荑滑過他的腦後、肩頸、寬背,停在他律動的窄臀上,配合著節奏,柳腰一起一伏,柔緩地似在飛翔。

  他擁著她,托高她的臀,每抽離一次,就進得更深,低喘的嗓音說著那則神話故事——

  愛與美的女神唯一只得到過戰神的愛,與他生下了小愛神新月彎弧如弓,反射出來的顏色,應該就是神話裡講的,愛情金箭色澤。

  時針靜靜地又移一格。  

  「這麼晚了——」

  「餓了?」羅悅撫著她潔膩的美背,喃喃低語。「想吃什麼?我叫人送上來——」  

  賈志矜坐起身,絲被從肩上滑至腰際。「我們去一個地方……」她摸著他的臉,美眸凝視他。

  「現在就走嗎——」他抱著她下床,完全不問地點。彷彿她要去哪兒,他已打定主意追隨。

  他們換好衣服,簡單地填飽肚子。坐上他的BMW重型機車,她抱著他的腰,貼著他寬闊的背,長長的青絲從安全帽底下洩出來,飄揚在夜風中。

  冷嗎?每等一次紅燈,他就握著她交疊於他腹部的雙手,溫熱她。他本來想開車的,她卻說要乘坐機車,像那一對小情侶一樣,讓熱戀的感覺把他們包圍起來。她跟他是心靈相通的——昨天他沒接到她,以為去找她,可以載她去兜風、夜遊,結果他在她住處空等一晚,慾望未了。今晚,心願就實現了,她緊緊地靠著他,柔軟的身體熨燙他的背,週遭的車流已是另一個世界,幽藍的河床在私語,他騎上一座高架橋,貢虹燈的光將黑暗彈到未知的盡頭,這個夜晚是情人的夜晚——他們兩人的夜晚。

  機車騎進了靜謐山路,兩旁樹叢驚飛出鳴禽,可能是夜鶯。

  沉穩有力的引擎聲一路往上繞,車燈打亮前方出現的一排住宅。他們停在最後一戶人家的庭院木門前。她下車,摘下安全帽,甩甩長髮。

  羅悅將兩頂安全帽放好,依舊坐在機車上,定定看著她。

  「很醜嗎?」她摸摸被安全帽壓塌的髮型。

  羅悅搖搖頭,捧著她的臉,吻她一下。一下車,牽住她的手。

  「這就是你要帶我來的地方?」羅悅昂首。一塊白色木板上從拱頂棚架垂掛下來,兩隻鐵絲拗成的鶴,單腳獨立在木板上緣,嘴裡叼著小燈泡,照著行雲流水似的草體大字「鶴遇農場」。

  賈志矜將手伸進木門後,拉出栓鎖,木門咿呀地滑開,他們走進庭院裡,高大的樹蔭遮蔽天上的星月,樹影深處隱約露出亮著燈火的窗扉,雨廊下的拉布拉多犬吠叫著。  

  一個男人從屋裡走出來。「乖——世界。」他撫撫狗兒的頭,望向林木中的人影。「誰啊?」  

  「爸,是我——」賈志矜和羅悅走到光亮處。  

  「矜矜!」父親大叫,頭朝後轉。「親愛的,女兒回來了——」

  一陣腳步聲,絕倫嬌艷的婦人出現在紗門裡。  

  「媽——」賈志矜叫了一聲。  

  美麗的母親打開紗門,走下台階。「怎麼這麼晚回來,危不危險……」她頓住語氣,視線注意到女兒身邊的青年。  

  「您好,」羅悅禮貌地頷首,「晚輩姓羅——」  

  「矜矜的朋友吧,歡迎、歡迎——」父親熱誠地打斷羅悅的嗓音,推開紗門道:「進來裡面坐。」  

  她帶他回來見父母,這代表她願意成為他的妻子?

  羅悅還沒弄清答案,這個晚上,與她雙親簡短寒暄後,她母親安排他們睡同一間房,日式的臥室裡,陳設很雅致,只鋪了一床雙人墊被。

  他們是很特別的家庭。小孩的樣貌全遺傳自母親,並且跟母親姓,全家福的照片裡,父親像是個格格不人的外人。

  父親原本是個在政府機關的農業部門,做土壤分析的窮公務員,愛上當獸醫的豪門千金母親,兩人私定終身。外祖父知道了很生氣,丟給父親一塊位在山腰的荒蕪土地,要父親在這塊土地上開拓出一番事業,才肯認父親這個女婿,准父親和母親長相廝守。父親花了十年時間,獨自一人,一草一木地種出這片近百公頃的農場。這期間,母親在娘家,陸陸續績生下三個孩子,一直到大哥十歲時,母親才帶著他們回到自己的家,與父親團圓。那一年,她兩歲,父親和母親在農場舉行遲來的婚禮,她是小小花僮。一對大白鳥飛來農場的池塘,父親說那是鶴,從此,父親把農場命名為「鶴遇」。  

  「其實我和哥哥都知道那只是白鷺鷥。」賈志矜雙臂交疊在羅悅胸前,輕笑的神情像個小女孩。「我們怎麼可能會丟獸醫媽媽的臉,分不清白鷺鷥和鶴呢——倒是爸爸……」

  「聽起來,伯父很可憐——他有十年的時間跟心愛的女人聚少離多。」羅悅撫著趴在他身上的她,聽她講家裡的事。

  「這沒什麼,」她搖頭,說:「誇張的是,鄰近的人家一直以為爸爸是殷實的農家子弟;媽媽出現後,他們都覺得爸爸給狐狸精纏上,很快就會被騙光所有家產……直到現在,他們還認為我和兩個哥哥是狐狸精的『拖油瓶』。」

  羅悅瞠眼,笑了起來。「你家的鄰居好像不是很好相處——」

  「有些人永遠擺脫不了愛說八卦的惡習。」她說。

  「你家跟他們吵架嗎?」他問。  

  「不會,我們過自己的生活,管不著別人的嘴。」他們這個家不曾在乎外面的眼光,對於人言長短,也無須解釋。難怪她給人一種閒適的印象——  

  這一點,讓羅悅的心,消過一股暖流。他托起她的臉龐,吻住她的唇,憐惜不已地吻著。

  賈志矜合著眸,溫柔低喚他的名。

  她的兩個哥哥,已經各自成家,父母從來不會干涉他們的選擇,她第一次帶男人回來,母親大略猜中小女兒心思,所以給他們弄了一間蜜月套房似的臥房。

  「這麼說,伯父不會像你外公一樣,要我在一塊土地上,種出東西,才願把女兒嫁給我——」他放開她的唇,低低說著。

  「不會。」她馬上回答,美眸盈滿水,雙頰紅艷,真像蜜月中的女人。

  「那——你是願意嫁給我?」他嗓音極低,卻清晰,黑眸認真又灼熱。

  她摟住他,他伸手捻熄枕邊的小夜燈。

  月光透過滑門上的綢緞上頭有一隻父親用各色菊花瓣粘成的鶴。

  記得小時候,父親常跟地說,總一天鶴會再來,為她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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