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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 艾玫 ]【小妾別作怪】[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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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0-13 23:17:54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沒想到世上竟有如此「不貞節」的女人,

  不但一連「嫁」了兩次,還都膽敢選在拜堂前夕來個卷款潛逃?!

  哇咧!不給她個教訓,這還有天理嗎?

  於是,好打抱不平的他,

  當下抱著「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偉大情懷,

  立刻派人找到這個四處招搖撞騙的小女人,然後──

  娶、她、進、門!

  哼哼!大家都說「侯門深似海」,他們家可也不遑多讓,

  保證教她插翅難飛,再也不能出門作怪。

  而她也別怪他,誰教她要前科纍纍呢!

  只是那個新來的小婢女會不會有點怪,

  沒事總愛往「那個女人」的廂房跑,

  等等,現在究竟是發生什麼大條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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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rdea芯 + 9 謝謝你~小說很好看喔~^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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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0-13 23:18:2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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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烈陽遍灑而下,人群綿延成一條巨大的長龍。

  人人面容枯瘦、衣衫破舊,手裡捧著瓷碗或者盛米湯的飯缽,為的就是能分得一口米飯,讓三天來滴食未進的他們,能求得一餐溫飽。

  天熱氣悶,連絲流動的風都沒有,飢渴難耐下,原先尚有秩序的隊伍,在移動緩慢的情況下,有人漸漸的不耐煩了。

  終於,後頭的人怕分不到那一口熱粥,開始拚命往前推。

  「不要急,每個人都有。」幾名大漢在隊伍的兩側維持秩序。

  「各位鄉親,我們會連續供應熱粥三天三夜,大家都有得吃,千萬不要推擠。」一名管事模樣的中年男人,在前頭大聲高喊著。

  那是一間雕樑畫棟、富麗堂皇的酒樓,酒樓大門上方的匾額上,寫著「月華樓」三個燙金大字。如今酒樓前的石板路上,架起了三個大鍋爐,鍋裡是從月華樓裡不斷盛裝出來的熱騰騰米食。

  宋聽兒兩手端著兩個缺了角的破碗,正午時分,日頭當空而照,她卻沒有多餘的手可以拭去額上的細汗,纖弱的身子因為長途跋涉而顯得搖搖欲墜。

  排了一個時辰,她腳酸頭昏、唇乾舌燥,眼看鍋爐就在眼前,她拖著蹣跚的步履,舉高手裡的碗,露出了自災難後的第一個笑容。

  不料,後頭的壯漢一推一擠,她重心不穩,雙膝重重跌落地面,同時也跌出人龍。

  她忍著痛,以身體保護著手裡的空碗──要是碗破了,娘和剛兒就沒東西吃了。

  遭逢饑荒,大家自身難保,沒有人有多餘的同情心去可憐別人,只顧著爭搶那能讓自己活命的食物,根本不在乎腳下踩的是誰?

  人群繼續往前移動,她來不及縮回的小腿肚已經被踩上好幾腳。

  「啊!」她柳眉頻皺,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

  「小姑娘,你沒事吧?」驀然一隻大手扶住了她的臂膀。

  她抬眼,雖然淚已盈睫,她還是沒讓眼淚滴落。

  那是一個男子,相貌堂堂、剛正威儀。

  她搖頭,痛到說不出話來。

  大手不用施力,輕易將她扶起。

  「碗給我,我幫你盛。」剛剛的情形,對她伸出援手的男子全看在眼底。

  自知已經回不去隊伍裡,就算她敢擠回去,也會被後頭的人攆打走,於是她遞出手中的碗,眼中滿是感激。

  男子走到鍋爐邊,要分食的僕人將破碗盛滿米湯,然後便將破碗交回到那雙滿佈灰黑塵沙的小手上。

  一手一碗熱騰騰的米粥,她看著他,感動得忘了如何開口說話。

  「快走吧!站在這裡很危險。」男子溫和的語調中多了幾分關心。

  她點頭,轉身一跛一跛的往親人暫時安身的牆角走去。

  啊!自己竟連「謝謝」二字都忘了說……

  但再回頭,她迷濛的視線已被人群所阻隔,看不到那名男子了。

  一個多月前,由於連日豪雨引發河川潰堤,將北方一帶數個城鎮淹沒,數萬條性命死傷於洪流之中,倖免於難的災民驚慌失措之下,只能沿著高地一路往南逃。

  災民們扶老攜幼、傷痕纍纍,病的病、倒的倒,就算逃過洪水的襲擊,也未必能捱過飢寒交迫的流散生活。

  幸好官府還未開倉賑災,月華樓就已經先行佈施;但由於逃難的百姓過多,因此只能把他們暫時安頓在官道兩旁。

  聽兒才把破碗端到娘親的面前,宋大嬸便忙不迭地將兩個碗都接了過來,然後將其中一個碗放入兒子的手中。

  「剛兒,快吃!」

  十歲大的宋剛兒,一看到有米粥,顧不得燙嘴,呼嚕呼嚕的灌喝下肚。

  宋大嬸沒有問女兒要不要吃,自己也猛喝著這三天來唯一的熱食。

  聽兒看著空蕩蕩的兩手,嘴唇動了動,沒有多說什麼。

  她從宋大嬸腳邊的包袱裡再取出一個碗,往人群的最後頭走去,打算再重新排隊、領取食物。

  而當她再度拖著發疼的右腳繼續前進時,那名男子略顯低沉的嗓音又竄進她的耳裡。

  「小姑娘。」男子站在酒樓前的階梯上,將她的一舉一動全看進眼裡。

  小姑娘的髮辮已亂,小巧的臉上也因逃難而髒污一片,卻仍不掩她的娟秀淡雅。

  越在苦難時,越可以看清人性。小姑娘的善良讓他於心不忍,於是又出現在她的面前。

  他也知道在這個時候,絕對要謹守一視同仁的公平原則,否則定會引起不滿及抗爭。如果只有一人或者十人,他還能救;可如今有千人、萬人,他只能供糧賑災,略盡棉薄之力,卻不能獨厚任何一個人。

  只是,看著那張沒有任何怨言的小臉,他的心硬是偏了。

  「啊!」她啟唇,卻因為久未進食喝水,連喑?J的聲音都發不出來。

  「我幫你盛。」他拿走她手中的空碗。

  她兀自發呆,看著男子的背影。

  男子穿著圓領灰布衣衫,雖是一般黎民打扮,卻仍掩飾不了他的器宇軒昂。

  直到破碗又回到手上,她才回神過來,感覺手中傳來熱燙燙的暖意。

  「快吃吧!你總得吃飽了,才有力氣照顧你的家人。」男子話落,轉身,又回到階梯上。

  她輕嘗一口米粥,心頭暖和著──這是她有生以來,喝過最甜的粥。

  四周有幾十雙眼睛狠瞪著她,卻沒有人敢出聲抗議。

  難民們心知肚明,能吃到這樣溫飽的一餐,都得感謝月華樓,而這個威儀天生的男子,就是月華樓的大少爺伍學瀚。

  月華樓雖為酒樓,但三代傳承下來,享譽北方幾個大城,無論是造橋鋪路、行善義診,月華樓從不吝付出,因此得到許多百姓的擁戴及好評。

  只有身處小鄉村的聽兒,還楞楞的不知天地之大,更不知道這位好心的男人是誰。她只是將男子的形貌及背影,烙印、深埋在心底,永遠記得這份恩情……

  


  冷冽寒風吹動破舊不堪的茅草屋,一陣風強過一陣,屋頂的瓦片被吹得嘎嘎直響,像是隨時會被掀落似的。

  茅草屋的門板上,貼了個大紅雙喜字,咿咿呀呀的,根本抵擋不了紛飛的霜雪。只能容四人旋身的廳堂裡,微弱的燭火正拉長二大一小的人影。

  「娘,我好冷,好想睡。」宋剛兒睡眼矇矓、全身顫抖,忍不住縮往娘親寬大的懷裡。

  「剛兒乖,不趁夜裡走,天一亮我們就走不了了。」宋大嬸背上背著一個大竹簍,裡頭裝滿了鍋碗瓢盆及御寒衣物,一手拎著一個大包袱,一手攬著兒子。

  「娘,為什麼又要搬家?我們在這裡住得好好的……」宋剛兒小小年紀,不懂娘親為什麼要這麼做。

  「娘,我們非得逃嗎?」聽兒纖細的肩頭上也背著跟娘親一樣大的竹簍。

  「不逃,等著高家的人來把你娶走嗎?」宋大嬸低聲咒罵。

  「高家給了我們不少的聘禮,他們要是發現我們逃跑的話,會報官處理的。」聽兒小巧的瓜子臉上是毫無血色的蒼白,一身灰灰舊舊的衣衫有著許多的補丁痕跡。

  十七歲的少女,眼眉應如星月,她卻蒙上一層暗褐的憂愁。

  「我們又不是第一次逃走,也沒見官爺來追拿!」宋大嬸眼神凌厲,狠瞪著自己的女兒。

  「上一次是好運,這一次未必能如意。」聽兒擔憂這樣的騙婚行為,遲早會鬧上官府。

  「早知道我就狠下心,直接把你賣入青樓,那些銀兩夠我上京城找你大哥了,更可以讓我和剛兒吃喝兩三年。結果我把你留在家裡,多養你一口飯,你難道就不能想辦法幫娘多掙一些錢嗎?」宋大嬸又是威脅又是傷悲。

  「我們可以正大光明的掙錢,不需要用這種手段。騙了婚,我的良心會不安……」聽兒的音量雖輕,卻絲毫沒有怯懦。

  「聽兒,沒辦法去找你大哥,你就不會良心不安嗎?」宋大嬸用袖子抹了一把眼淚,顯得可憐兮兮。

  「娘,我不是這個意思。」

  「將你取名為聽兒,就是要你聽話。」宋大嬸步步逼迫。「你不聽娘的話,娘生你養你何用?」

  「娘……」她無語了。從小她就只能順從,不能有其它的意見,現在她還能多說什麼?

  「還是你想嫁入高家吃香喝辣的,然後拋下我和剛兒?」

  「娘,我不會丟下您和剛兒的,我會日以繼夜的做事,好掙更多的銀兩孝敬您。」她只是不想再欺騙人,那跟搶匪有何不同?!

  「從這裡到京城還有千里遠,光靠你刺繡所賺的銀兩,我和剛兒要怎麼活下去?說不定還沒找到你大哥,我們就先餓死了。」

  聽兒不再多說,吹熄桌上的燭火。「娘,我們走吧!」邁開腳步,走出破落的茅草屋。

  迎著霜雪,兩大一小的身影,沿著鄰舍的土牆,在寒風中,一步一步離開這個他們棲息三個月之久的住所。

  幾個月前,隨著逃難的人潮,他們一路往南走。越往南邊,難民越少,最後他們投奔表叔一家,求得了一處還能遮風避雨的住處。之後聽兒刺繡,宋大嬸幫忙下田耕作,日子雖苦,但至少能換取三餐的溫飽。

  不料有一天,媒人突然上門說親,宋大嬸歡喜的收下五兩銀子的聘金;但就在聽兒以為自己就要嫁給某個素未謀面的男人時,宋大嬸卻在成親的前一晚,帶著她和宋剛兒連夜潛逃!

  過去宋家也算是書香門第,宋父原為衙門的師爺,家境小康,無奈兩年前宋父因病過世,留下孤兒寡母三人。原本守著宋父死後留下來的銀兩,他們仍能勉強過日子,無奈一場大水奪走了一切。宋大嬸肩不能挑、手不能提,飢寒交迫之下,忍不住開始怨恨起這樣貧苦的日子,甚至利用自己的女兒騙取聘禮,打算以這些銀兩為盤纏,到京城找幾年前離家、正在求取功名的大兒子宋夏兒。

  徒步走了半個月,他們來到繁華的應城落腳。

  宋大嬸租下一棟簡陋的茅草屋,打算熬過冬天,同時賺取更多的盤纏好再繼續上路。

  聽兒的手巧,女紅做得極好,她繡了各式圖案的巾帕,在布莊裡托售。布莊看上她的好手藝,漸漸的也讓她做些嫁衣、枕套。

  只是,這樣的收入要讓三人勉強溫飽可以,不過還是無法讓宋剛兒上學堂,更別提去京城找宋夏兒。

  沒想到,過了兩個多月,又有媒人看上聽兒的清秀乖巧,這回宋大嬸收了二十兩的聘禮,承諾將聽兒嫁給高家的長子,沒想到竟又重施故技,趁夜帶著聽兒姊弟離開。

  冬雪已融,卻更形冰冷,聽兒單薄的衣衫抵禦不了寒風,只能雙手環抱胸前,步履艱難地向前走。

  她實在不願騙婚,也無法苟同娘親的行為;可是她又不能丟下娘親和幼弟不管,只能任良知痛苦煎熬。

  第一次騙婚後,她的名聲就已經毀了;第二次再騙婚,她已沒有清白可言。

  一女不可配二夫,那她呢?

  只能厚顏喘息,任由娘親宰割。

  


  張燈結綵、大紅喜字、熱鬧洋洋。

  下了一夜的雪,在黎明前已停歇。

  雖比不上大門大戶,但以販賣豬只營生的高家還是盡其所能的鋪張,慶賀長子的這場婚禮。

  正午時分,氣候雖冷,但陽光普照,庭院裡擺放著幾桌酒菜,好讓前來祝賀的左鄰右舍、親朋好友能共享歡樂。一切都是這麼的喜悅、美好,誰知──

  「高大叔,恭喜呀!」

  頹然坐在板凳上的高強一聽到這個熟悉親切的聲音,連忙抬起頭來。

  「大少爺,您怎麼來了?」他立即起身相迎。

  見高強神色似乎不太對,伍學瀚疑惑的環視左右,這才發現院裡的人有的愁眉不展、有的氣急敗壞、有的大聲咒罵……

  這哪像是在辦喜事?看那同仇敵愾的樣子,倒像是敵人殺來了。

  「聽時得說你娶兒媳婦,特地來叨擾水酒一杯。」伍學瀚一個眼神,站在他身邊的時得立刻將手中以紅布包裹的薄禮奉上。

  「大少爺,沒新娘了,新娘跑了。」新郎官怒氣沖沖,伸手將身上的大紅衣衫用力一扯,慣於宰豬的手勁,硬生生讓喜服衣襬少了一角。

  「笑陽,不得對大少爺無禮。」高強出聲喝止兒子。

  「沒事的。」伍學瀚泱泱風範中,又有著平易近人的笑容。「高大叔,到底怎麼一回事?」但其實心底已猜到了八、九分。

  他雖然貴為月華樓的大少爺,可不但不見霸氣,對待每個人更皆是彬彬有禮,因此不管是販夫走卒還是富豪高官,都非常樂於與他結交。

  「笑陽按照吉時去迎娶新娘,結果新娘全家都跑得不見人影!」高強咬牙切齒的說。

  「高大叔,說清楚些。」伍學瀚倒了一杯酒給高強緩緩脾氣。

  高強一口喝盡杯中酒後才道:「一個月前,媒人婆來說親,說是住在城西的宋氏人家,有個女兒擅刺繡、喜女紅,應對進退也都很得宜。我想笑陽都已經十八,也該讓他娶親了。於是,我隨媒人婆去說親,也見著那小姑娘一面,果然長得端莊秀麗。我和宋氏言明年前拜堂成親,好讓笑陽過個好年,之後也納了采、問了名,還照宋氏所願付了二十兩的聘金,結果竟然是場騙局!」

  在伍學瀚面前,高強的脾氣硬是收斂了幾分,但仍是難掩怒氣。

  「高大叔,這事恐怕不簡單。三個月前,我上平縣訪友,剛好遇上陳河娶兒媳婦,新娘一家也是收了聘禮後,在成親的前一晚連夜逃走。」真是湊巧,這新娘逃婚之事,竟讓伍學瀚一連碰上兩回。

  伍學瀚這一說,週遭來參加喜宴的親朋好友全都圍了過來。

  「有這種事?」高強吃驚道。

  「會不會是同一群人故意行騙?怎麼會有這麼惡劣的騙徒?」知道自己不是唯一受害者,高笑陽頓時從羞憤化為滿腔怒火。

  「媒人婆呢?找她來問問,或許可以問出端倪。」伍學瀚問。

  媒人婆李氏被幾名女眷圍住,正在哭哭啼啼,聽到伍學瀚喚她,連忙抹乾眼淚來到他的面前。

  「大少爺,我是冤枉的。我在這應城牽紅線二十多年了,從來沒有遇到這種事,我絕沒有跟宋氏勾結,您一定要相信我!」李氏哭得可是肝腸寸斷,一張臉上又是老淚縱橫。

  「媒人婆,相信在座的各位沒有人會誤會你,畢竟你在這應城是有口皆碑的。」伍學瀚話說得又輕又緩。他得先安撫李氏的情緒,才好弄清楚狀況。

  「就知道大少爺是好人,改明兒我一定替大少爺介紹個秀外慧中的大家閨秀,大少爺一定要給我一個效勞的機會。」李氏抽抽噎噎,三句話不離本行。

  「我的事不急。」伍學瀚的笑意在這冷天裡如溫暖的春風,拂去了媒人婆的眼淚。「媒人婆,你先說說你和宋氏結識的經過。」

  「宋氏的女兒名喚聽兒,一手刺繡的功夫可真是了得,我因為在布莊買了一條聽兒繡的絹帕,這才會認識宋氏。聽宋氏說,因為半年前的那場大水,他們不得已才離開家鄉,由北方一路逃難來到此地。

  「宋氏帶著聽兒和一個十歲的兒子,在城西租了間茅草屋,我看聽兒乖巧懂事,人又長得標緻,而且她一個小姑娘要掙錢養三個人實在不容易,所以才想替她說門好親事,還幫著向高爺求了較高的聘禮,給宋氏母子補貼家用,誰知道……唉!」李氏深深歎了一口氣。

  「聽兒?陳河原先要娶的兒媳婦也喚聽兒,看來是同一個人了。」伍學瀚皺眉道。

  「可惡!這根本就是有計謀的要騙取聘禮。」高笑陽忿忿不平。

  「大少爺,這事要不要報官?相信他們逃不遠的。」損失金錢事小,重要的是高強的老臉掛不住。

  「他們孤兒寡母的,或許有不得已的苦衷。」一報官,這個宋聽兒不但名節沒了,還會有牢獄之災。她小小年紀,他於心何忍?

  「已經有兩家受害了,萬一他們再去騙更多的人呢?」想到這將是他一生中最大的恥辱,高笑陽就恨不得立刻將他們繩之以法。

  「事情若真鬧開了,對誰都不好。笑陽,如果報了官,以後你想娶妻,不明就裡的人或許會不願讓閨女嫁你,我想這也是陳河後來沒有報官的原因。」伍學瀚仔細的分析情況。

  「大少爺說的有道理。做生意的最怕見官,進了衙門也不一定能討回公道,說不定還會惹來他人的非議,後患無窮。」高強不能不為兒子未來的終身大事著想。

  「高大叔,你能這樣想是最好了,這件事包在我身上,我不會讓宋氏母女再有騙人的機會。」伍學瀚臉上表情莫測高深,隨後在時得的耳邊叮嚀了幾句。

  只是,這回來不但沒討到喜酒喝,天生俠義心腸的他竟又插手管了閒事,要是讓家中的人知道,恐怕又有人要氣白了頭髮。

  


  雪時下時停。

  宋大嬸帶著聽兒及兒子,放棄官道專走小徑──做了虧心事,連趕路都得偷偷摸摸,就怕會遇到熟識之人。

  老的老、小的小,三人走累了就停,夜深了就在廟裡歇息,因為氣候也因為腳力,行進的速度宛如龜速。

  花了七天,他們才從應城的城西走到城東。在宋剛兒體力不支又染上風寒的情形之下,宋氏只能暫時找個地方住下。

  幸好他們本來的生活圈就小,除了左鄰右舍及布莊的老闆,在城西幾乎沒有人認識他們,所以在這城東,他們又可以重新生活、重新來過。

  煙花飄搖的三月天,聽兒還是靠著一雙巧手在掙錢,宋大嬸養了一群雞,日子在清貧中緩緩流逝。

  這日,一位隔鄰的何大娘,帶著一位胖大嬸來到宋氏租賃的小屋裡。

  「宋大嬸,這是我們城東最有名的媒人婆。」何大娘簡單的為宋氏介紹。

  一聽到媒人婆,正在牆角刺繡的聽兒,一張粉白的瓜子臉頓時垂得更低了。

  她已經足不出戶了,怎麼走到哪裡,都躲不過媒人上門?

  「是媒人婆呀!」宋氏食髓知味,眉眼全笑開了。

  媒人婆左右看著寒酸的屋內,眼尾飄向踞坐在牆邊的聽兒,不禁疑惑堂堂的伍家大少爺,怎麼會看上這種破落屋裡的小姑娘?

  「宋大嬸。」媒人婆本能地先揚起慣有的笑容,將手中的薄禮往桌面一擺。「我今天來,是受月華樓伍家之托,來同你說親事的。」

  月華樓!這三個字像是根針似的,狠狠刺進聽兒的心窩。她沒忘記在她最需要溫飽的時候,就在月華樓前,一名男子為她盛上一碗熱騰騰的米粥……

  「月華樓?那是什麼地方?」宋大嬸大字不認識一個,也不知數月前曾在她最困窘的時候接濟她的好心人家,就是月華樓。

  媒人婆瞠大眼,「你不知道月華樓?這方圓百里內,別說是老老小小,我看連阿貓阿狗都知道月華樓的大名。」哼笑聲從鼻間噴了出來。

  被媒人婆這麼一損,宋大嬸不但不覺難堪,反而笑吟吟的說道:「我們是外地來的,孤陋寡聞,真是不好意思。」

  「看你這樣子,應該也沒機會見識過月華樓的氣派,那大少爺怎麼會讓我來提親呢?」媒人婆輕蔑中有著不解。

  「還請大姊告訴我,這月華樓是?」

  「月華樓可是北方首屈一指的酒樓,不是高官、有錢人可進不了樓,在這應城已經有六十年的歷史,這兩年更在大江南北開了四家分店。今兒個要我來向宋大嬸提親的,就是月華樓的大少爺,他不但為人親切,人品更是俊秀,從不拈花惹草。」媒人婆口沬橫飛的說著伍學瀚的好話。

  宋大嬸越聽嘴巴張得越大,牆角邊的聽兒則是越聽心頭越慌。大少爺?那個大少爺怎麼會來向她提親呢?

  「大少爺這麼有錢,怎麼會看上聽兒,還想娶聽兒為妻呢?」宋大嬸雖然心動不已,還是想把話問清楚。這天上掉下來的好運,她可得小心的接著。

  「什麼為妻,是作妾!大少爺一表人才,不是門當戶對的千金小姐是匹配不上的。」

  「那……」宋大嬸還是有滿肚子疑問。

  「如果你同意把女兒嫁給大少爺當妾,大少爺願意給你五十兩的聘禮。」真不知道大少爺腦袋裡在想什麼?五十兩的銀子可以找到更好的姑娘,要不然自己如花似玉的閨女也行,無奈他就是看上這個一身酸味的小姑娘。

  「五十兩?!」天呀!這比賣給勾欄院還要好。宋大嬸拚命地吞著口水。

  一嫁、二嫁、再嫁,沒想到女兒越嫁身價越高。五十兩的銀子,可以讓她帶著剛兒一路走到京城,吃喝都不成問題。

  「要是你答應了,我明天便送來五十兩聘禮,三天後,大少爺會來迎娶宋姑娘。」

  「娘!」一直悶不吭聲的聽兒終於從角落走了出來。

  媒人婆這一瞧,才瞧清楚聽兒的容貌,不禁在心裡讚歎:果真是個標緻的姑娘,唇不點而紅、眉不點而黛,柔美清麗,要不是一身寒傖,可比得上大家閨秀。

  「我不嫁!」聽兒第一次勇敢的表達自己的意見。

  第一次,她任憑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為她作主;第二次,她聽天由命,不敢違抗;但這一次,她不能讓娘親再做出昧良心之事。

  「嫁不嫁是由你作主嗎?」宋大嬸狠瞪著女兒,礙於媒人婆及何大娘在場,不好大聲咒罵。

  「你叫聽兒是吧?」媒人婆來到她的面前,見她點頭,便開始勸說:「雖然是作妾,不過大少爺家大業大,絕對不會讓你受委屈的。以後你就可以不用再做這些針線活,從此過著富家夫人的生活。」只是伍學瀚連正妻都還沒有娶,媒人婆實在不懂他為何要先娶妾?

  「媒人婆,聽兒只是一時心裡沒準備,回頭我會再慢慢開導她。你放心,就請大少爺三天後來迎娶吧!」宋大嬸開心得很,沒想到生個好女兒,比什麼都還有用呀!

  「納妾不比娶妻,沒有三媒六聘,到時伍府會用一頂小轎來接聽兒去拜堂。」媒人婆話先說在前頭。

  「沒問題!聽兒能嫁到這麼好的人家,是她三生修來的福。」宋大嬸樂不可支的奉承。

  送走了媒人婆和何大娘之後,雖然聽兒極力反對,無奈天生柔順的個性,讓從來不曾違抗父母之命的她,最後也只能屈服接受了。

  只是,無論是為妾還是為妻,她再也不能逃、不能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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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0-13 23:19:29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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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位於應城中的伍府宅第,沒有富賈之霸氣,也沒有誇張的擺設,樸實的作風,正呼應了伍家的家訓「誠信友善」

  伍老爺有一妻二妾,共生五子二女,全家齊心在月華樓的營運上。

  花廳裡,伍學瀚悠哉的喝著茶,與伍老爺面對面而坐。

  「爹,您找我?」

  「為何要納妾?」提起這事,伍老爺忍不住皺緊眉頭。

  「沒為什麼,只是年紀到了。」伍學瀚搪塞道。

  「哪有不娶妻先納妾的?那你什麼時候才要把千芙娶進門?」

  「爹,您不老是說我心未定?我為了要定心,當然得先納妾,否則萬一把千芙娶進門,卻又辜負了她,那我可對不起在九泉之下的姑姑。」

  大兒子的話似是而非,伍老爺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反駁。

  「那……是什麼樣的姑娘?」伍老爺問。

  「清清白白的姑娘,善刺繡、喜女紅。」伍學瀚溫文一笑,不讓伍老爺有繼續問話的機會,緊接著又道:「爹,我得去忙納妾之事,改天我們父子倆再好好的聊聊。」說完起身,在伍老爺還沒來得及阻止前,就已經溜之大吉。

  為何納妾?真是令他頭痛的問題。

  自從三天前,媒人婆代替他送上厚禮向宋氏提親之後,他的耳邊再也不得安寧,日日被家裡的老老小小追問上百回,他已回答到幾乎耐性盡失。

  他只是納個妾,需要這麼大驚小怪嗎?況且他也早過了成親之齡。

  回到書房,他坐在書案後沉思——

  這納妾本該是大事,以他月華樓大少爺的身份、以他的俠情仁義、以他五湖四海交遊廣闊的情況來說,如果不廣發請帖,恐怕會招來親友們的天怒人怨;可是若要廣發請帖,這可是個浩大的工程……

  「大表哥!大表哥!」人還未到,嬌俏的聲音卻先到了。

  伍學瀚擱下手裡已沾了墨的筆,等著從屋外莽撞衝進屋的表妹。

  果然,不一會兒,門板被撞了開來。

  唉!這丫頭什麼時候才能學會舉止溫柔?

  「大表哥!」苗千芙氣鼓著雙頰。

  「誰惹苗大小姐生氣了?」不用看她臉色,光聽聲音,伍學瀚已知道這個小表妹正在氣頭上。

  「就是你!」纖指指著伍學瀚的鼻子。

  「我什麼時候招惹到你了?」伍學瀚的臉上淨是寵溺的笑意。

  「你要納妾為什麼不先知會我?我還是剛剛才從舅舅那裡知道的,你到底有沒有把我擺在心上?」苗千芙迭聲質問。

  「千芙,我只是納妾不是娶妻,用不著通知你,也不用經過你的同意。」伍學瀚溫柔的表情裡頓時多了幾分冷峻。

  苗千芙一愣,懊惱起自己剛剛的口不擇言。大表哥雖然是個大好人,看似和善沒有脾氣,卻從不讓他人干預他的作法。她與他從小一起長大,自然看得出他的不悅。

  「我……我是你的未婚妻呀!你要納妾怎能不先問過我?」伍學瀚話裡的冷硬,讓苗千芙不自覺的收斂了口氣。

  「這不是什麼大事。」他眉宇一開,又恢復一貫的瀟灑。

  「她長得美嗎?是哪家的千金?你跟她怎麼認識的?」她急急追問。

  「我沒見過她,她也不是什麼名門千金。」他起身離座,走到門邊,「時得,送表小姐回房。」

  「大表哥,你怎能……」苗千芙心裡的委屈還來不及說完,時得已經在門外候著。

  「表小姐,請。」時得話落,右手比了個請式。

  「千芙,大表哥還有好多事要忙,等我拜完堂,再找時間好好陪你。」

  苗千芙雖不願,卻也只能隨時得離開。伍學瀚平時雖對她極好、極寵,但一遇上他所固執之事,就算千軍萬馬也拉不動,連伍老爺也干涉不了,遑論只是未婚妻的她?

  送走了苗千芙,伍學瀚拉回思索到一半的心事,重新盤算、思前顧後。

  那些人向來喜歡熱鬧,他又不想得罪任何人,乾脆就大張旗鼓,辦得全天下都知吧!或許多了宋聽兒這塊擋箭牌,以後可以減少些粉粉蝶蝶的打擾。

  


  一切彷彿身處夢境,是那樣的不真實。

  大紅燭的燭光照映出獨坐床沿的人影,聽兒低垂眼簾,只能瞧著被自己絞得死緊的十指。

  這回宋大嬸沒有再逼迫聽兒逃婚,一來月華樓的有錢有勢讓宋大嬸紅了眼,冀望女兒在成為鳳凰之後能夠提攜幼弟;二來上京路程遙遠,別說剛兒小小年紀承受不了,就連她也無法再這樣長途奔波。

  沒想到在三番兩次騙婚之後,她終於嫁人了。

  雖沒有鳳冠霞帔,只有一條紅絲巾蓋頭;雖沒有八人大轎,只有一頂兩人小轎;雖沒有新郎親迎,只有媒人相隨;但是她至少心安了。

  之前雖然是娘親蓄意騙取他人聘禮;但,因是她起,果也需要她來承擔,那是一輩子的愧疚,在當今名節重於性命的觀念下,她要如何坦然面對那素未謀面的夫君?!

  而且,從一早開始,她的手臂就奇癢難耐,本以為是太過緊張所致,或者被蟲蟻所叮咬,結果現在慢慢的連背部、胸口也都癢了起來。

  她驚覺不對勁,悄悄的將袖口拉高,昏黃的燭光下,可以見到手臂上起了一塊一塊的紅疹。

  這是怎麼回事?難道她又吃了不潔的食物?

  記得年幼時也曾有一次,同樣是這樣莫名其妙的發疹子,先從四肢開始,再來是背部、腹部,最後連臉上也無法倖免於難的被紅疹侵襲。

  不僅如此,起紅疹的地方更是干癢難耐,偏又不能抓,否則若不慎抓破皮,有可能會紅腫發炎,病勢就將更難痊癒。

  後來大夫說那是因為吃了不潔的食物,幾天後自然能不藥而癒。而一旦紅疹消失,自然也就不會再發癢。

  鼎沸的聲音從四周隱約飄送而來,她瞧不見四周,只能感覺到夜越來越深。回想起今日的一切,她暫時忘記了那一身的不舒服。

  雖是由偏門被迎入伍府,但她還是行了跪拜父母天地之大禮,當夫妻交拜、手中執著紅綵緞時,她才深刻的體認到自己的命運將與身邊的男子息息相關。

  可她還是不明白呀,他為何會納她為妾?

  夜多深了?外頭不再有喧嘩的吵雜,她感覺到臉上紅腫的癢意,暗惱怎麼會在她大喜之日,發了這樣的病?

  突然,腳步聲、開門聲、交談聲,聲聲竄進了她的耳裡。

  「大少爺,這是喜尺。」是個婦人的聲音。

  「你們都退下吧!我自己來就好。」

  想必這就是夫君,那低沉的嗓音似帶著一絲笑意。

  「大少爺,不需要小的在這裡服侍嗎?」

  「不用了,夜深了,你們都下去休息吧!」

  腳步聲、關門聲再次遠揚,還給屋內一室的安寧。

  酒味的氣息越來越近,她的心窩急急喘著。他會不會被她這張發了疹子的臉給嚇壞了?

  「聽兒。」他柔柔喚她。

  「嗯。」她細若蚊蚋的回應。

  「我要掀你蓋頭了。」他先讓她心裡有準備。

  「不要……我……」她該如何說明,那猶如胎記般的紅疹?

  「別害羞,我不是輕薄之人。」雖然是他的小妾了,他還是一貫的君子。

  喜尺一伸、蓋頭一掀,他只瞧見她髮髻上的銀簪子。

  陰影兜頭籠下,她只敢看著他大紅長衫的下擺。她無臉見他,這該怎麼辦?

  他用喜尺輕托起她的下巴。

  燭火映照,他驚訝甚至駭然,只瞧那麼一眼,隨即放下喜尺。

  這就是她一而再、再而三騙婚的原因?只因她有著天生的殘缺?

  可是,高大叔說她端莊秀麗,李氏說她長得標緻……那佈滿額頭及頰畔的暗紅胎記是怎麼回事?

  她半覆眼睫,不敢直視他打量的目光,連他的形貌她都無能瞧上一眼。

  「你早點歇息吧!」他表面不動聲色,音調一如先前,心裡卻的確存在幾分嫌惡。

  沒有預期會是這種情形,要他接受長相如此的妾,一時半刻還很難。

  她抬眼,還來不及瞧清他的長相,他已經背過身去。

  好熟悉的背影……她還來不及有任何想法,他已經頭也不回的走出房門。

  不管她是傾城之姿還是醜陋之貌,他原先就沒打算跟她圓房,納她為妾只是不想讓她再到處繼續騙婚。

  他不會喜歡這樣的姑娘家,不但缺乏道德品行,連清白操守都惹人非議,這已經讓他深深覺得不齒,只是沒想到啊……

  連她的容貌,也是這樣可悲又可憐!

  聽兒撫上自己發癢的臉龐。她不怪他的逃之夭夭,新婚之夜,絕沒有任何丈夫可以忍受妻子是這副鬼樣子。

  只是啊!他至少別逃得那麼快,好歹讓她瞧瞧她的夫君是長得怎樣的面貌呀!

  


  三月濕冷的夜裡,等不到洞房花燭夜的聽兒,雙臂環抱胸前,在極累、極倦的情形下,就這麼倚在床柱邊睡著了。

  雞啼,天亮。

  她在發冷中驚醒過來,才驚覺自己竟坐著睡了一整夜。

  動動僵硬的脖子、甩甩髮麻的手腳,看著幾櫃上的雙燭已燃盡,她猜測著時辰,該是寅時剛過吧!

  她雖不明白閨房之事,但也知道不該是像她這般的獨守空閨,不過她不怪伍大少爺,任誰看了她臉上的紅疹子,都會奪門而逃的。

  直到此刻,她才看清房內的擺設。

  光是這間房,就已經比她之前所居住的茅草屋大上三倍有餘,雖沒有豪華的裝飾擺設,簡單中好像少了一絲婚禮的喜氣——除了大紅喜字,她看不到一般新房該有的喜飾;不過她向來無所求,能夠有個安身的地方,她就已經很滿足了。

  她下了床,在衣箱裡翻找著可以換穿的衣裳。這些衣裳全是媒人婆在成親前,特地差人送到她家的,否則憑她那一穿好幾年的破舊衣裳,可進不了伍府的大門。

  她挑了一件粉紅的窄袖衫襦,外套一件同花色的對襟背子,這是她長這麼大,穿過最好的衣裳。

  雖然宋父曾是衙門裡的師爺,不過她受到的待遇,跟大哥和小弟有著天壤之別,她的衣裳大都是由宋大嬸的舊衣修改而成。

  「二奶奶,我是婢女桃花,負責來服侍您,您起來了嗎?」

  房門外傳來清脆的嗓音,聽兒愣了許久,才會意過來門外的人喊的「二奶奶」,就是指她。

  她竟然成為了二奶奶,似夢似真,這個頭銜壓得她頭好痛。

  她走到房門邊,「我起來了。」

  「桃花可以進去幫您梳洗了嗎?」桃花問。

  梳洗?從小到大都是她在侍奉爹娘梳洗,頭一次有人要幫她梳洗,這倒新鮮了。

  她門一開,桃花的驚叫聲隨之響起。

  「啊!」桃花差點將手上端著的水盆掉落,幸好聽兒眼明手快的接了過來。

  她轉身走回房內,將水盆放在盆架上,走到銅鏡前一瞧,也被自己給嚇到了。

  她的雙眼浮腫,但不是因為哭泣——她昨晚可是一滴眼淚都沒掉,而是因為她不知吃了什麼跟她犯沖的食物,結果不但臉上全是一塊塊的紅疹子,連脖子、後頸也全都是。

  原來她的模樣還真不是普通的糟,看來伍大少爺還算客氣,表面還是那樣沉穩。

  「桃花,你別怕,我只是吃了不潔的食物,所以才會起了這些紅疹子,過兩天就會消的。」她趕緊出聲解釋。

  「真的嗎?」桃花在驚嚇中只敢跨進門檻站在房門邊。

  「沒關係,我知道我這個樣子很嚇人,我自己梳洗就行了。」

  「二奶奶……」桃花自覺過意不去,畢竟她只是個下人。「還是讓我服侍您吧!」

  她盡量避開桃花的眼神,免得又嚇壞了桃花。「別叫我二奶奶,我不太習慣。」

  「可是您是大少爺的小妾。」桃花看著她的背影,有些為難。

  「只是小妾嘛!你叫我聽兒就行了。」她苦笑,伍大少爺可是連碰都沒有碰她,這算什麼二奶奶呢?

  桃花看聽兒親切和善,一點都沒有主子作威作福的惡氣,跟大少爺對待下人的樣子倒是挺像的。

  「可是大少爺要我來服侍您。」桃花還是不敢靠太近,擔心聽兒會不會是生什麼骯髒的疾病?更怕會傳染給她。

  她看著銅鏡中的自己,緩緩的道:「桃花,我沒見過什麼大場面,也不知道大戶人家應對的規矩,以後還要麻煩你多多指導和擔待。」

  她自動將自己的身份放矮了一截,一下子就拉近了和桃花間的距離。

  「二……我看我喚你小姐好了。」桃花兒聽兒點頭,才又說:「小姐,你別這麼客氣,大少爺對我們這些下人都很好,你有什麼需要儘管跟我說,我能做的一定盡量做到。」除了那張難看的臉,桃花對這個大少爺新納的妾是越來越有好感了。

  「我今日需要去拜見老爺和夫人嗎?」

  「你指的是大少爺的爹娘嗎?」桃花問。

  「嗯,我不知道當人家妾的,是不是該去服侍公婆?」她很無措卻沒人可以問。

  「老夫人很早就過世了,老爺通常一大早就會去各地方的酒樓巡視,我看等大少爺要求了,你再去見老爺好了。」

  「大少爺的為人……」聽兒支吾其詞,不知該怎麼開口詢問。

  「大少爺人好、心地善良,對朋友又講義氣,對家人更是照顧……」

  聽兒聽著桃花述說著伍學瀚的種種好處,不禁想起了那天在月華樓前替她盛米粥的男子——

  會是他嗎?

  


  接下來幾天聽兒足不出戶,暫時將自己關在屬於她的天地內。

  三餐都是由桃花送來,因為她還沒有瞼可以出去外頭嚇人,只能將心裡的落寞和孤寂,寄托於針線之間。

  一日過一日,她臉上的紅疹逐漸消退,桃花在見了她原本的面貌之後,忍不住讚歎,「聽兒,原來你長得這麼美!難怪大少爺會納你為妾。」

  桃花原本喚聽兒小姐的;但這三日來,柔順的聽兒和安靜的桃花朝夕相處,十分投緣,尤其在聽完聽兒悲慘的逃難遭遇後,由於同是苦命人,這兩個小姑娘更是建立起姐妹般的情誼。

  「他從來沒見過我,怎會知我是美還是醜?」自從洞房花燭夜他被她臉上的紅疹嚇跑之後,他再也不曾來探望她。

  「這麼說大少爺根本不認識你,那他為何會納你為妾?」桃花也知道伍學瀚總是過聽兒的房而不入,不過伍學瀚不准她多舌說出去。在這個屬於伍學瀚的院落裡,除了她,沒有人知道他竟是如此冷落新納的妾。

  「我也不知道,我根本沒有機會問他。」她比一個買來的婢女還要可憐吧?像桃花天天都能見著他、服侍他,而她……

  「大少爺很忙的,才會沒空來看你,你不要想太多。」桃花連忙安慰她。

  桃花服侍伍學瀚已經有三年的時間,以伍學瀚俊傑出眾的外表,自然有許多姑娘夢寐以求想成為他的妻妾,連她也曾經羨慕過能成為伍學瀚的妾的聽兒;可如今看到聽兒受到如此的對待,她真不懂,一向待下人如家人的大少爺,怎會做出這樣的事?

  桃花看著聽兒每日每夜只能寄情於刺繡,明明嫁了人,卻似沒有嫁人,行為舉止都受到人媳規矩的約束,不能像她想去哪就去哪,有時還可以找個名目偷溜去逛大街。

  「桃花,我可以四處逛逛嗎?我只是想看看,看看自己到底住在什麼樣的地方。」看著鏡中已恢復的容貌,聽兒央求道。

  她總不能老是依靠桃花呀!

  「當然可以,我現在就陪你在府裡到處走走,不然待會兒我又要去廚房忙了。」

  「嗯。」迎著夕照,推開房門,她勇敢的踏出在伍府的第一步。

  房門外即是一處花園,裡頭種了許多的花草。時值春天,綠草已經冒出新芽,或許,她可以在這塊小小的泥土地裡種上一些青菜……

  而院落的廂房,則圍繞著花園,呈現「凹」字型。

  「這處院落是屬於大少爺的,總共有六間廂房。右側廂房是大少爺的臥房,再來是書房以及時爺的臥房;中間是接待客人的花廳,然後就是左側廂房,有客房、奴婢住的小房和你的閨房。」

  時爺?她想起來了,就是代伍大少爺來迎娶她的男子。

  原來她住的是左側廂房,跟他的右側廂房是面對面而望。但在這麼近的距離下,她為什麼都感覺不到他的存在?

  桃花繼續帶著她穿過迴廊。

  伍家門風儉樸,府內看不到亭台樓閣或者小橋流水,全是一處又一處的院落。

  「這是二夫人和四少爺及大小姐的院落。」桃花邊走邊介紹。「這是三夫人和五少爺及二小姐的。」繼續往前走。「這是表小姐和表少爺的。」

  聽兒總算知道,伍家大少爺、二少爺和三少爺是已經過世的大夫人所生,而除了大少爺伍學瀚有自己的院落外,二少爺、三少爺和伍老爺則同住在另一處院落。

  還有桃花口中的表小姐及表少爺,是伍老爺的二妹所生,因父母早逝,為伍老爺及夫人一手帶大。

  「表小姐是大少爺未過門的妻子。」桃花一邊說著,一邊仔細瞧著聽兒臉上表情的變化。

  「這樣呀!那該是門當戶對、天作之合了。」聽兒勉強笑了一下。真不懂伍大少爺妻都還沒娶,為何要納妾呢?

  來到伍府後院,那裡有廚房、洗衣場,甚至還有一處小小的養雞場。

  廚房煙囪已升起裊裊白煙,一天又將盡,她真不想一直躲在房內,就算只能夠養雞養鴨也好……

  這時,走來了一位肥胖的中年婦人。

  「桃花,廚房的灶火正熱,你還不快點過去幫忙?別以為主子人好,你就可以爬上天了。」廚娘嗓門特大的吆喝著。

  「我知道了,我馬上去。」桃花趕緊應諾。

  「她是誰?」廚娘指著面生的聽兒。

  「她是……」

  桃花正想介紹,聽兒卻扯了扯桃花的衣袖,搶先說:「我是新來的婢女。」

  桃花小嘴微張,卻沒揭穿她。的確,以聽兒身處的狀況,當婢女或許比當大少爺的妾要好得多。

  「我怎麼沒瞧過你?張管事什麼時候用的人我怎麼不知道?」在這後院裡就屬廚娘的權力最大,沒道理她不知道。

  「張管事可能忙忘了,他……要我跟在桃花姊的身邊學習,一起服侍大少爺和……大少爺新娶的二奶奶。」聽兒心慌下隨便找了個說詞。

  廚娘一雙利眼上下打量著她,「叫什麼名字?」

  「叫……叫小小。」她本不善說謊,這下要她臨時編出謊言,她緊張到舌頭差點打結。

  「小小?」廚娘哈哈笑了一聲,還以為自己聽錯。

  「是呀,我沒有名字,我娘都是叫我小小的。」

  「虧你長得白白淨淨的,怎麼叫這樣的名字?是說像我們這種人,本來就取不起好名字的,叫太好的名字,反而會折壽。」

  「嗯!」聽兒連忙使眼色要桃花別揭破她。

  「那你就跟著桃花學,等過一陣子上手後,就可以服侍大少爺,而桃花也就可以專心在廚房幫我了。」廚娘對聽兒的說法沒有起疑,交代桃花幾句話後,便轉身又走進廚房。

  「聽兒,你怎麼可以當婢女?」桃花猛搖頭。

  「桃花,我不想一個人孤孤單單的守在房內,反正大少爺也不會再進我的房,當個婢女至少有事可以忙,生活也充實些,你說是吧?」

  對於聽兒的軟言軟語,桃花不忍拒絕,她只是不懂,大少爺既然娶了聽兒,就該好好對待她,怎會這樣對她不聞不問,甚至棄之不顧?

  可憐的聽兒就和被打入冷宮的嬪妃沒兩樣,一生一世再也沒有出頭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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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0-13 23:19:57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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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際才剛泛出日光,聽兒就已經起床。

  俐落的將自己的長髮綁成兩條辮子,換上桃花為她準備的粗布衫褲,從今天開始,她就是奴婢小小了。

  走出自己的閨房,她自然而然的看向對面屬於「他」的房門——

  他到底長得何等模樣?又是何等風采?為什麼每個人提起他都是讚不絕口?

  但再想到他這些日子以來的不聞不問,她只能歎了口氣,悄悄的離開。

  來到廚房,桃花跟幾個奴婢正在忙碌著。

  在伍府裡,每一處院落配有一名奴婢,奴婢必須張羅整座院落的食衣住行,包括吃飯、洗衣、打掃,所以奴婢都直接睡在院落裡,好方便主人有需要時能隨傳隨到。

  這裡沒有所謂的貼身丫鬟,奴婢忙不過來的時候,有時主子們也會親自動手幫忙。

  桃花一看見早起的聽兒,連忙來到她身邊。「聽兒,你不需要這麼早起的。」

  「不早起廚娘會起疑心的,要是以後不讓我進來廚房,那怎麼辦?」

  「桃花,別再說話了,熱水已經燒好了。」廚房的大嬸高喊著。

  「來了。」桃花趕著去打熱水,聽兒亦步亦趨的跟在桃花旁邊學習。

  桃花端起一盆熱水,帶著聽兒,來到伍學瀚的廂房外。

  她終於可以見到他了嗎?聽兒忐忑不安的搓揉著自己的雙手。他會認出她嗎?應該不可能,那夜燭光昏暗,她臉上又佈滿紅疹,他理當認不出她就是他所納的妾。

  「需要敲門嗎?」她小聲的問。

  桃花將熱水擺在房門口。「不能敲門,那會吵了大少爺。耳朵要尖一點,聽到裡頭有聲音時再敲門。」

  「那要等多久?萬一水冷了怎麼辦?」

  「大少爺一向早起,不會讓我們這些下人在外頭等太久的。如果真的水冷了,那就得再回廚房去打一盆熱水。」

  原來奴婢不是那麼好當的,她前幾天的洗臉水也都是桃花這麼打來的。

  一刻鐘後,屋內果然響起輕微的腳步聲。

  桃花使了個眼神,好讓聽兒心裡有準備。「大少爺,桃花給您送熱水。」

  聽兒的心立刻提到了喉嚨底,呼吸急促,似不能控制。

  「進來吧!」那低沉的音調,一如那夜的魅惑。

  聽兒遲疑著,但終究還是跨過門檻,跟著桃花進到房內。

  伍學瀚正背對著她們扣上外衫的鈕扣。在伍府裡,奴婢是不用侍奉主子穿衣的。

  桃花將水盆擱在盆架上,與聽兒雙雙要退出房門時,伍學瀚終於轉過身來。

  「大少爺,早啊!」桃花開口問安。

  聽兒止不住滿心的訝異,眼神直勾勾瞧著面前的男人,小嘴微張,卻連句問安的話都說不出。

  他就是伍大少爺!真是那日對她伸出援手的偉岸男子!

  從那日起,她的心就遺落在他的身上,沒想到能有再見的一天,還是在這種情形之下!

  「你……」伍學瀚濃眉飛揚。「是你。」他一眼就認出那如彎彎新月的眉目。

  他認出她來了嗎?聽兒慌張的倒退一步,沒想到腳跟碰到門檻,差一點往後來個倒栽蔥。幸好伍學瀚動作快,飛快的伸手握住她的手臂。

  「別怕。想必小姑娘忘記我了,你可是由北方逃難而來的?」他以為是自己驚喜的表情嚇壞了她。

  「嗯!」她點頭。

  「那就對了,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不知他是否認出她了,這要她怎麼回答?

  「別怕。我這個主子可是大好人,不信你問桃花。」他的笑容足以顛倒眾生,安撫了她不知所措的心。

  「是呀!大少爺是全天下最好的主子了。」桃花一顆心也快蹦跳出來。

  桃花給這突然的變化弄糊塗了。原來大少爺認得聽兒……不,應該是不認得聽兒,否則怎不知聽兒是他的妾呢?

  「你叫什麼名字?」他一雙如春風拂過的眼神,定定的瞧著她。

  原來他還記得當日之事,卻認不出她是他納進府的妾。

  「奴婢小小,謝謝大少爺當日在月華樓前的幫忙。」她連忙彎腰點頭,表達最深的謝意。

  「你記得我?」他也不知道自己在開心什麼,這應城方圓百里內,認識他的人多如螻蟻,他竟為了她還記得他而眉飛色舞。

  「大少爺的恩德小小怎敢忘?」她的心情是激動的。沒想到他就是當日佈施的男子;只是,他既然不知道她就是聽兒,為何還會納聽兒為妾呢?

  「這根本不算什麼恩德,你好好在伍府待下來,至少不用再餐風露宿。」

  「我會一輩子服侍大少爺的。」她在心底暗暗發誓,不管是為妾還是為婢,她都無所謂,只求能報答那點滴恩情。

  「下去吧!」

  桃花領著聽兒雙雙退出門外。

  伍學瀚心情大好,一邊梳洗,一邊嘴裡哼著小曲。

  在成千上萬的逃難人潮裡,他只記得一個小小,不是因為她的姿色,而是因為她的心地善良。更沒想到如今再見,少了逃難時的狼狽,小小的容貌更顯閉月羞花。

  走出房間,看著「宋聽兒」的房門,他心情頓時一沉。

  成親以來他都沒有去探望她,不知道她過得如何?習不習慣?

  算了,他能給宋聽兒這個騙徒這樣的待遇,已經是仁至義盡了,他又何必再去多操這一份心!

  


  伍學瀚一踏入院落裡的花園,就看見那抹蹲在泥土地前的身影。

  夕陽映照她一身的橘紅,整張瓜子臉被曬得紅通通。

  屬於春天的四月,日頭應該不會太大,這丫頭到底在太陽底下曬了多久?

  「小小。」他喊她,可是她像老僧入定般,專注於手上的小鏟子。

  「小小……」他又喚了一聲。

  聽兒整個人彈跳了起來,她還不習慣別人喊她這個臨時掰出來的名字。

  「大少爺!」她連忙打招呼,不安的將視線定在手中的鏟子上。

  「小小,你好像每次看見我都會嚇一跳?你很怕我?」他總覺得她不只是怯懦,還有那麼一絲他無法形容的不知所措。

  「我只是專心在挖土,沒注意到大少爺走過來,才會嚇一跳。」她手心不爭氣的開始冒汗。明明他是她拜過天地的夫君,她卻沒勇氣承認—更沒有膽量和他泰然自若的說話。

  「你在做什麼?」看著她扭捏的小姑娘嬌態,他展現了更大的親和力。她初進這麼大的府第為奴,難免會心慌。

  「挖土種菜。」

  「種什麼菜?」這下引起他探究的興致。

  「黃海子。」說過幾句話後,她較能習慣他的氣息,漸漸的不再那麼緊張。

  「哦?什麼是黃海子?」

  「黃海子又稱作窮人菜。」她淺笑盈盈繼續說:「初春時埋下種子,夏天就可以收成,花瓣是黃顏色,不但葉子可以炒來吃,花心可以醃製醬料,花葉還可以拿來泡茶,一舉三得,所以叫窮人菜。當花瓣長出來時,一片澄黃花海,真的很美,就算不吃也可以當觀賞用。」這還是她托桃花外出時替她買的種子。

  「世上有這麼好用的植物,我怎會不知道?」

  「這是窮人菜,大少爺怎會知道呢?」

  「等收成時別忘了弄給我嘗嘗。」

  「嗯,到時小小泡茶給大少爺喝。」她開心的應諾。

  「小小……」

  發覺他如此喚她時,聲音特別的低融,她多希望他能喚她聽兒啊,

  「大少爺有事請吩咐。」

  「二奶奶還好吧?」

  這一問,讓她原本始終垂低的視線,終於迎上他黑漆的瞳眸。

  看進她的不解,他繼續解釋,「就是住在左廂房裡的夫人,她是我半個月前剛納進府的妾。」

  「她……很好。」心亂了,不知道他突然提起自己是什麼意思?

  「我有特地吩咐過桃花,不要把我和二奶奶相處的情況說出去,不管是誰問起,就說我和她很恩愛,知道嗎?」

  「知道……」

  「很好。」他溫文一笑。

  「大少爺……」她很想問為什麼?為何他要納她尢妾?她不怪他對她棄之不顧,誰教她洞房之夜變成那副鬼樣子。如果沒有那突然而起的紅疹,今日她與他之間或許會是另一番局面吧!

  「你想說什麼?」

  她搖頭,想說的話又吞了回去。

  「桃花呢?」

  「桃花姊在廚房幫忙。」

  「那請她弄些吃的,晚飯我要和時得在書房裡討論事情。」他交代。

  「嗯。」她溫順的點頭。

  修長的體型、爾雅的態度、翩翩的風采,這人是她的夫君,但夫君卻不知道她是他的妾。也許他的心裡只有那位表小姐,畢竟表小姐才是他指腹為婚的正妻呀!

 


  只要不去多想身份上的問題,這樣的日子其實很輕鬆愜意,而聽兒也很滿意目前的生活方式。

  在桃花有意的安排下,伍學瀚的生活起居大半由聽兒負責,院落以外的事就由桃花一肩挑起。

  一早起來,聽兒會先去廚房打熱水,然後伺候伍學瀚梳洗,接著桃花會送來早飯。之後等他出門辦事,她再著手整理他的臥房,將髒的衣裳收一收,像個妻子般的替他打理一切。

  她很滿足小小這個身份,不但可以天天見到他,還可以自由的進出他的臥房。

  看著他的床鋪,她不敢妄想自己能有住進來的一天,只祈求能以小小的身份就這樣過一輩子,只要能偷偷的看著他,她就心滿意足了。

  不過怪的是,昨天她竟還領到張管事發給她的月俸,雖只是少少的碎銀,她還是很驚喜。可這中間到底出了什麼問題?明明就沒有小小這個人呀!

  正當她滿腹疑惑的拿著髒衣裳,從伍學瀚的房裡走出來時,迎面來了一位身穿雪白衣裳、杏黃圓裙的姑娘。

  兩位小姑娘對看了一會兒。

  「哪來的奴婢?這麼沒禮貌!」苗千芙揚聲質問。

  「對不起,請問……」聽兒欲言又止。在這個屬於他的院落裡,除了時得和桃花,她還沒見過其它人來訪。

  「你是新來的奴婢?」見聽兒點頭,苗千芙才又說:「難怪你不認識我。我是表小姐,也是大少爺的未婚妻。」

  原來她就是表小姐!聽兒在心裡讚歎,果然明眸皓齒、嬌艷動人、婀娜娉婷。

  「表小姐,大少爺出門去了。」

  「我知道,我不是來找大少爺。」

  「那?」聽兒不明白。

  「我是來找宋聽兒的。」苗千芙眼神飄睞,高傲的微揚下巴。

  自從大表哥納妾後,簡直就像是把人給藏了起來,不但三令五申不許別人進入這座院落,也不讓新娘子出去認識其它的家人。聽桃花說,大表哥和那小妾恩愛得很,既然這樣,她就來看看,是美得不願示人?還是醜得不敢見人?

  「啊!」聽見苗千芙要找她,聽兒慌了起來。

  「她住哪間房?」苗千芙問。

  「表小姐,二奶奶正在午睡。」聽兒連忙隨便找個借口搪塞。

  「這麼好命?飯來張口、茶來伸手,她真以為她是來當夫人的?在這伍府裡,誰不用做事呀!」苗千芙咬牙低罵。

  「……」聽兒只能垂低一張小臉。她還能說什麼?

  「叫她起來!我偏要在今天見她。」

  「不行的。」

  「你敢不聽我的話,我等下就讓張管事把你轟出去。」其實苗千芙只是虛言恫嚇,並不敢真的去向張管事告狀,畢竟這裡是伍學瀚的地方,輪不到她作主。

  「表小姐……」聽兒一臉為難。

  「那我自己去叫。」苗千芙打算逐間的找,她就不信找不到宋聽兒。

  就在苗千芙要打開伍學瀚臥房的門時——

  「千芙!」

  伍學瀚的聲音傳來,苗千芙和聽兒同時回過頭來。

  「大表哥。」苗千芙立刻跑向伍學瀚。

  「大少爺。」聽兒只能站在原地,訝異伍學瀚的突然折返。

  通常不到深夜,他是不會回府的,現在未時剛過,離天黑還早。

  「大表哥,這是哪裡來的奴婢?我說的話她全沒放在眼裡。」怕伍學瀚怪罪,苗千芙搶先可憐兮兮的告狀。

  聽兒因心虛慌亂,完全是一副做錯事的模樣。

  「你說了什麼小小沒放在眼裡?」其實他在迴廊的轉角處,已經聽了大半。

  「我想要見聽兒,好歹也是一家人,大家總是要熟悉熟悉,總不能老是躲起來不見人。可這丫頭卻三推四攔的。」苗千芙嬌聲抱怨。

  「小小不是說她正在午睡嗎?你何必去吵她呢?況且你該喊她一聲嫂子的。」伍學瀚邊說邊順勢將苗千芙帶往月洞門前。他可不希望千芙見到宋聽兒的醜顏,消息要是傳開,對他是有弊無利。只是能瞞多久,他也沒把握,能拖一刻是一刻。

  「嫂子?大表哥你有沒有弄錯,等我嫁給你之後,她該喊我一聲姊姊的。」苗千芙理直氣壯。

  聽兒聞言心頭一酸,卻也莫可奈何。

  「等聽兒熟悉了在伍府的一切,我會讓她跟你認識的,你不用太心急。」他看似溫文,其實話語堅定,不容置喙。

  「大表哥!」苗千芙不依的跺著腳。

  「我還有要事要處理,晚飯時再去找你。」他發揮魅力安撫暴躁的苗千芙,不希望現在就讓聽兒曝了光。

  「真的?」苗千芙喜上眉梢。

  「大表哥什麼時候騙過你?」他拍拍她的肩頭。

  「那我讓廚娘備好酒好菜?」

  「嗯,快去吧!」

  見苗千芙喜孜孜的離開,他才鬆了一口氣。

  這件事再拖也拖不了多久,他該怎麼辦?

  回到院落裡,見小小還杵在原地,「小小,二奶奶還在午睡嗎?」

  「是……是的。」怎麼辦?再瞞也瞞不了多久了?她該怎麼辦?

  「那就不要吵她,等晚飯後我再來找她。」

  「是……是的,大少爺。」

  伍學瀚轉身走回書房,出來時手裡拿著一份卷軸,離開前還不忘輕聲交代,「對了,晚飯不用準備,我會在表小姐那裡用。」

  其實他根本不需要特別叮嚀,因為他本來就很少回來用晚飯。聽兒一方面覺得溫馨,一方面又覺得很無措。

  怎麼辦?怎麼辦?他說他要來找她,是不是一切即將揭穿?那他會不會怪罪她欺騙他、戲弄他?

  她不想再獨守空閨,日日夜夜都見不到他的人,她喜歡當小小,她真的願意當小小。

  她該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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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0-13 23:20:27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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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華樓的總店位於應城城中地帶,而在應城的東西南北四處,還另有四家分店。

  總店由伍老爺親自管理,四家分店則分別由伍學瀚之外的四位兒子掌理。

  伍學瀚看似沒有實權,整天只在應城內走來走去;但其實酒樓所使用的各式食材,都是由他統一採買,所以與各行各業、販夫走卒之間都有些交情。此外,酒樓的分支拓展,也都由他選地蓋樓,故城中的達官貴人無不積極與他攀交。因此,酒樓的營運方向雖不是由他主導,但他卻有絕對的建議權。

  在此情況下,不僅四位弟弟都極為尊敬他這個大哥,與月華樓有生意往來的店舖更是對他推崇至極。

  而他為人處世的手腕更是高超,見官說官話、見人說人話,從不會擺架子,也不顯貴氣,更是長年行善,替月華樓建立起好名聲。

  這一夜,他從苗千芙的院落回來後,便直接進書房和時得商量大事。

  時得為伍家遠親,因為與伍學瀚年歲相近,從到伍府當管帳開始,就跟在伍學瀚的身邊,多年下來,不但是伍學瀚生意上的左右手,更是他的貼身護衛,兩人也建立起如兄如弟般的情誼。

  「不出大少爺所料,東月華樓果然出事了。」時得體型魁梧卻不善言詞,除非是跟親和的伍學瀚說話,否則只要能不開口他就絕不會多嘴。

  「東月華樓是半年前才開張營業的,由五弟掌管。五弟年輕氣盛,管事經驗不足,有心人士當然會從月華樓最弱的地方下手。」伍學瀚撫摩著下巴,一副深思樣。

  「打群架鬧事的人,我已經報官處理了。」時得報告著。

  「鬧事之徒應該都是外地人吧!」伍學瀚猜測。

  「面孔很陌生,不過官府沒抓到人。」

  「五弟有說什麼嗎?」

  「五少爺很生氣,因為酒樓損失不少。」時得據實以告。

  「轉告五弟小心點,也讓其它分店注意一下。」

  「大少爺,我們要主動出擊嗎?」

  「不用,免得打草驚蛇。」

  伍學瀚和時得這一談,從戌時談到亥時,壓根就忘記要去探望聽兒這件事。

  而在房裡的聽兒卻是著急了一整晚,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直到夜深露重,她才放下心來。

  原來他只是嘴上說說……也對,他怎麼會有興趣來看她這個「丑妾」呢?

  不過,事情再這樣發展下去也不是辦法,她該老實告訴他小小就是宋聽兒的。只是,她仍貪戀跟他相處的機會,萬一他怪罪她的欺瞞,進而將她休離怎麼辦?

  她絕對沒有戲弄他之心,一開始她只是想打發時間,進而又想看看他的長相,沒想到到最後,她愛小小的身份更甚於「宋聽兒」。

  反正遲早都會落得棄婦的下場,能拖一天是一天吧!




  種下的黃海子,隨著季節變化,終於發出新芽。

  這日,聽兒從廚房裡挑了一桶水,打算用來澆灌苗圃。平常這種粗活桃花都會搶著效,可今日桃花陪廚娘上街購物,她只好自己動手。

  雙手使勁的提了一木桶的水,一路走來,她氣喘吁吁,人還沒進月洞門,時得剛好從裡頭走了出來,一見到她吃力的樣子,淡淡的說:「我幫你。」

  「時爺,沒關係的。」

  時得不再多說,伸手接過她手裡的木桶,舉步如飛的往前走。

  來到花園,他問:「要擱在哪?」

  「擺地上就好了,我要澆花用的,謝謝你。」

  時得將木桶放下,看著聽兒可人的笑臉,有些靦腆。

  聽兒使勁想將木桶提到那片黃海子前,時得見狀,想搶過水桶幫忙,大手就這麼不小心蓋上她的小手。

  聽兒一羞,鬆開了手;時得一慌,手也跟著鬆開,整桶水就這麼往下掉,灑了兩人一身都是。

  「時爺,對不起!」看著他濕透的下擺,她連忙拿出袖裡的手絹,想要幫他擦拭濕漉漉的衣裳。

  「小小,你在幹什麼?」伍學瀚無預警的出現在離兩人五尺外之處。

  他剛好看見時得的大手輕薄了小小的小手。

  時得也有些心神不寧,否則怎會沒聽見他接近的腳步聲呢?

  時得和聽兒同時回過身來。

  「大……少爺!」她嚇掉了手中的手絹。

  伍學瀚黑漆的眸如鷹隼般銳利,不復以往的親切和善,好像正處於暴風雨下的惡虎。

  「男女有別,你不懂嗎?」伍學瀚怒火燒向小小,眼睛卻看著多年的好兄弟。

  時得當然明白,大少爺是在怪他輕薄了小小,卻礙於交情不好責罵他。

  「我……時爺想幫我提水,水太重,所以……我不小心把水打翻……」從沒看過伍學瀚這麼嚴厲的模樣,她支支吾吾的解釋,不希望他對她有任何一絲的誤會。

  「大少爺,不是小小的錯,是時得一時沒注意。」

  時得幫她、她幫時得,伍學瀚一把無名火更是發得莫名其妙。看著小小窘迫的樣子,一雙手十指絞得死緊,新月般的眉已經垮成了八字,他是既心疼卻又忍不住擺臉色。

  「時得,要你拿的東西呢?」這樣的情緒失常,伍學瀚自己也不明所以。

  時得從懷中掏出一份卷軸交給伍學瀚,並沒有再多說什麼。

  「你先去吧!別讓王老闆等太久。」

  時得不敢再看小小,轉身走出院落。

  伍學瀚看著小小濕漉漉的衫褲,「你還不快進去換衣裳,想著涼嗎?」這種天氣不冷不熱,雖然宜人,但風一吹還是會讓人受寒的。

  「可是……這桶子……」她看著橫倒在地上的木桶。

  「別管桶子了。」看著她慘白的臉色、泫然欲泣的模樣,她不知道自己這個樣子很惹人愛憐嗎?

  她顫巍巍、腳步踉蹌,小跑步回到左廂房。

  他有些意外她竟然跑進左廂房,而不是隔鄰桃花的房間,他一直以為她和桃花同住一間,況且她也「應該」住在奴婢房的呀!

  他拾起掉落在地上的手絹。雖只是塊粗布,但純白的底色配上鴛鴦戲水圖,這麼精緻的繡功,是出自於宋聽兒之手嗎?

  他眼眸微瞇,看著按理應該屬於「宋聽兒」的左廂房,再看看手中的帕子——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聽兒和桃花坐在花園邊的矮階上,偷得午後片刻休憩。

  在伍府裡做事,雖然得從早忙到晚;但在伍老爺恩威並重的管理下,無論是夫人、少爺甚至管事,都不會對下人們擺架子、大呼小叫,對奴僕們算是極好,絲毫沒有以上對下的傲氣,所以累歸累,奴婢們都極喜歡伍府的環境,至少他們都能保有最起碼的尊嚴。

  「桃花姊,你覺得我要跟大少爺坦誠我的身份嗎?」聽兒心慌意亂的徵詢桃廿化的意見。在伍府裡除了桃花,她沒有可以說貼心話的對象。

  桃花的眼底閃過一抹猶豫。「聽兒,你自己是怎麼想的?」

  「那日,大少爺說要來探望我,我嚇壞了,就怕謊言被揭穿。我寧可當小小,也不要當一個見不得人的小妾。」她習慣性的絞著十指。「桃花姊,你知道的,我不是故意要欺瞞大少爺,萬一他要是怪罪下來……」

  「大少爺人很好,就算被他知道真相,我想他也不會怪你的。」桃花安撫著聽兒。

  「是嗎?可是前天我打翻一桶水,他的樣子好可怕,對我也很凶。」

  「他對你凶?不會吧!我服侍大少爺好幾年了,從來沒有看他對誰凶過。」

  「那一定是他嫌我太笨手笨腳了,他或許很討厭我也說不定。」聽兒小巧的臉龐,籠罩一層憂愁。

  「大少爺不會討厭你的。」桃花口氣十分堅定。

  「其實也沒關係啦!他要是知道我騙了他,說不定馬上就將我休離了。」

  「聽兒,你別想那麼多,一切順其自然……」桃花安慰的話還沒說完,就聽到一陣腳步聲,立刻止住了話。

  「大少爺!」聽兒恭敬的站了起來。

  真奇怪,以前不到夜深不會回來的他,最近好像常常大白天就會回到院落裡,然後才又出門辦事。

  「大少爺!」桃花也趕緊站起來。

  「桃花,我今天要在這裡用晚飯,麻煩你去廚房張羅一下。」伍學瀚輕聲交代。

  「是的,我馬上去。」

  聽兒本來也要跟著去廚房,卻被伍學瀚叫住了。

  「小小,你去哪?」怎麼每次見到他,她都非得像驚弓之鳥?

  「我也去廚房幫忙。」

  「不用了,讓桃花去就好。你留下替我……磨墨。」他隨便找了個差事給她。

  桃花向聽兒使了個眼色,示意她留下,便匆忙的離開了。

  「哦!」雖然她並不想和他獨處,因為每次見到他,她總覺自己作賊心虛,既羞慚又愧疚。

  她跟隨在他的身後走進書房,專心的在他身邊磨起墨來。

  書房裡的擺設很簡樸,除了書就是畫。

  他從筆山上拿起筆,突然聞到她身上傳來淡淡的花香味,不禁有些心猿意馬,連忙按捺下不該存在的遐思,在落筆前問了一句,「二奶奶還好吧?」

  她心一驚、手一滑,握著墨條的手不小心滑進硯台裡。

  「啊!」她五指全黑了,還不小心把墨汁潑到了桌面上。

  「對不起!大少爺,對不起……」她迭聲道歉,雙手舉起,不敢再妄動,就怕連紙張都遭殃。

  他將筆重新擱回筆山,然後握住她的皓腕,站起身,高大的身影擋住從門窗透射進來的艷陽,他牽著她來到盆架邊。

  他的手像烙了火似的燒得她整個手腕灼燙,她只能跟著他,一點反抗的力量都沒有。

  「府裡上上下下,你是唯一會怕我的人。」他噙著笑,看著她的不知所措,然後將她的小手放進水盆裡。

  驚覺他竟是要幫自己洗手,她急忙想抽回手,「大少爺……」無奈他箝制的力道剛剛好,不會握疼她卻也不讓她抽離。

  「平常心就好,別想太多,日子是要過得輕鬆而有趣,別那麼戰戰兢兢的。」他拿來手巾,將她染了墨的手清洗乾淨,玉手瞬時又恢復了雪白。

  艷陽染紅了她的雙頰,照耀她一身的晶瑩雪白,而她垂低眉眼,顯得那樣的嬌羞。

  啊!他剛剛怎麼會做出那樣唐突的舉動?連他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我……」大少爺的話很深、很遠,她不太懂。而且她的手腕還被握住,讓她什麼思考能力都沒有了,又如何能回答他的話?

  墨是洗乾淨了,可是他的大手還握著她的小手。

  她始終只敢看著他的下巴,連抬眼的勇氣都沒有。

  他牽著她的手又回到了書案旁。

  他坐下,她依然站在他身邊,猶豫了一會兒,他還是舍下掌心裡的溫度。

  她的手一得到自由,雙手就又立刻絞在一起。

  他怎麼會……會有這樣不合宜的舉動呢?她的心跳飛快,竟讓她再也無力握起墨條。

  男女畢竟有別呀!這樣的碰觸合乎世俗的規範嗎?雖然她名義上早已是他的妾,但實際上他和她是雲泥之別。他對她是否有一絲的喜愛?這樣的舉止裡是否夾帶著情愛之意?

  他本就不打算寫字,這一擾,字更是寫不下去。

  她越是怕他,他就越想逗弄她。

  「剛剛我們聊到哪?」他抬眼笑睨著她。

  「剛剛……」她哪還會記得?她根本已經慌到亂無頭緒。

  「好像聊到二奶奶。」他看著她的反應。

  「她……她很好。」因不善說謊,她又開始結巴。

  「那就好,我希望她能過得很快樂。」

  一個坐、一個站,他直視她窘困的紅霞;她卻只能將眼神定在左上方。

  感受到他熱切的注視,她更不敢往下看了。「大少爺……」她想問,問出懸在心頭已久的疑問。

  「嗯?」他等著她接下來的話。

  「大少爺為什麼會……」她終究還是問不出口。

  「繼續說……」他很壞心的看著她的慌亂。

  「我……我去替大少爺泡茶。」不等他同意,她已一溜煙的跑出書房。

  看著她的羞澀,他心頭有股暖暖的甜蜜。

  明明月華樓還有很多雜事等著他做,他卻在巡視各酒樓的途中,突然繞回了府裡。

  這是為什麼?他也不禁自問,偏偏仍是想不出答案來。

  或許在知道某些事情之後,他變得愛逗弄她了!

 


  滿園的黃海子,成了一片黃澄澄的花海。

  一大早聽兒就蹲在花園前,剪下一株株的花枝。等采滿一籃子後,她坐在石階上,將花瓣、花心、花葉分門別類的摘下收集好。

  然後,她將花瓣曝曬在陽光下,花心則交由廚娘醃製成醬菜,花葉她可以親自到廚房現炒,晚上就可以加菜了。

  忙了一上午,她用手絹擦擦額上的細汗。

  這時,桃花走進院落,手上拿了一盒提籃。

  「聽兒。」桃花喚著專心於花葉上的聽兒。

  「桃花姊。」

  「聽兒,你跟我去月華樓一趟,好嗎?」

  「為什麼?」自從她進了伍府之後,就像是與外界隔絕,再也沒有出過門。

  「老爺最近染上風寒,廚娘燉了一些藥,但老爺院裡的人剛好有事要忙,所以我就自告奮勇要幫老爺送藥過去。」

  「哦!」聽兒還是一臉疑惑,不解為什麼她要跟著去。

  桃花看出她的疑惑,繼續說:「廚娘還要我順道帶回一些月華樓的糕點,因為二夫人最喜歡吃那裡的酥提糕,我怕我一個人拿不動,所以請你跟我一起去。」其實桃花是想帶她出去走走,整天悶在這裡,即使沒病也會間出病來。可若不這麼騙她,她是絕對不肯出門的。

  「好,那我跟你一起去。」聽兒將花籃收拾乾淨後,便隨著桃花出門。

  伍府大宅離總店不遠,只要經過三條街就可以到達。

  聽兒頭一次走入這樣熱鬧的商城,沿途不僅小販叫賣聲不斷,連店家的吆喝聲都此起彼落;但她沒有多餘的好奇心,只是專往著眼前的路,小心不要被人碰撞到。

  桃花卻拉著她東逛西看的。「聽兒,你要不要吃什麼?我手邊有碎銀,可以請你吃。」

  聽兒搖頭,淺笑回答,「我什麼都不想吃。」

  桃花看她這麼乖巧懂事,心裡更是心疼她,卻又無能為力幫她。「還是你想要買些胭脂水粉?」

  「桃花姊,我又用不上。」就算點了胭脂也沒人看呀!

  「可以先買啊!這樣想用的時候就用得著了嘛!」

  「桃花姊,我們是來送藥的,小心藥涼了可就不好。」聽兒提醒逛起大街的桃花。

  桃花想想也對,於是領著聽兒直直來到月華樓前。

  熙來攘往,門庭若市。

  月華樓是一棟兩層樓的酒館,不同於伍府大宅的簡樸,月華樓的門面金碧輝煌,裝點出富貴之氣。

  「聽兒,我們得從後門進去,別礙到月華樓做生意。」桃花帶著聽兒走向一旁的巷弄,繞到廚房的後頭。

  廚房裡,好幾個大鍋爐同時燃起陣陣白煙,有燒水的、有蒸籠的、有快炒的,幾個大廚雙手似乎變成四手,快速的揮動菜刀及大鍋鏟。小廝來來回回穿梭,乒乒乓乓、叮叮咚咚,和大廳一樣熱鬧非凡。

  桃花帶領著聽兒來到廚房通往大廳的走廊上。

  「你在這等我,我把藥拿去給老爺。」桃花交代了幾句,才往前頭走去。

  「嗯!」聽兒站到牆邊,忍不住往大廳裡瞧。

  午時才到,一樓十幾張桌子就已經坐了八成滿,席間都是衣裳華麗的公子、老爺們,月華樓的生意比她想像中還要好。

  突然,她的視線停止在右前方的某個點上。

  很少有姑娘家會拋頭露面的坐在大廳上吃喝,一般都會坐在樓上的包廂裡,但那桌就坐了個爽朗的姑娘。

  那位姑娘的眉目間有股精明又帶有絲絲英氣,正與一名男子同桌用飯。只見那位姑娘不時掩嘴淺笑,奔放的笑容裡有著含羞的怯意,而不用看那男子的正面,光看他的背影,她就知道那人正是伍學瀚。

  她一直都在追尋他的背影呀!

  她連忙收回探視的眸光,心裡是這麼自卑又自憐。她不但比不上表小姐的嬌美動人,更比不上眼前這位姑娘的活潑靈氣。

  她只是個失了名節的騙徒,配不上大少爺,連作妾都不配!

  「小姑娘,你怎麼站在這裡?是新來的丫鬟?還是來找人的?」一位帶著酒意的客倌,色迷迷的直盯著聽兒瞧。

  「我……」她慌張的想找桃花。

  「別怕,你長得這麼標緻,陪大爺我喝兩杯。」這個男人叫許財力,跟月華樓有著酒類上的生意往來,平常為人還算好,是個殷實的商人,行事向來中規中矩;只可惜酒一喝,就這麼破功了。

  他本想去上茅廁,卻被聽兒秀麗的容貌所吸引。

  她孤伶伶的站在牆邊,像朵搖曳於風中的白色水蓮,一身樸素,卻更顯得清雅恬靜。

  這男人身上的味道真不好聞,聽兒連退了兩步。

  許財力見她退步,逗弄的興致卻越見高昂,反而步步逼近。

  「你別過來!」她哀求,卻不敢大聲叫嚷,畢竟她夭生柔順。

  「讓我看看,就看看嘛!你抬起頭來,讓我再多看兩眼。」許財力流里流氣的調戲聽兒,見她猛搖頭,竟又伸出了狼手,一手扣住她的下巴,一手握住她柔若無骨的手腕。

  「啊!」她眼淚含在眼眶裡。「放手……不要這樣……」她的聲音細若蚊蚋,一點拒絕的力道都沒有。

  她雙手揮動著,終於引起了端菜小廝的注意,可是沒人敢出聲,畢竟許財力是月華樓奉為上賓的客人。

  從大門口走進來的時得,剛巧撞見了這一幕。

  他一個飛身,三兩下就來到許財力面前,長腳一個側踢,踢掉許財力一雙髒手。

  「時爺……」她懦懦的哭泣出聲。

  時得這一動,驚擾了廳中的客人,連同伍學瀚在內。

  其實時得一有動作,伍學瀚就已回身看見許財力輕薄無禮的舉動,雖然他立刻迅速的想趕到聽兒身邊,卻仍是讓時得搶先一步,搶得英雄救美的先機。

  「時得,你向天借膽了,敢對我動手?!」許財力手心紅腫,痛得眉眼全皺在一塊。

  伍學瀚看著哭得梨花帶雨、小鳥依人的偎在時得身邊的聽兒,感覺妒火燒了滿心滿眼。

  時得不吭聲,站得硬挺挺的,怒看著許財力。

  伍學瀚注意到時得的怒氣,心中頗感詫異。時得從來不會衝動行事,今日為了小小,倒是不顧一切了?!

  伍學瀚忍下對許財力的不悅。生意人還是要有玲瓏的手腕,顧全生意上的來往。

  「許大爺,真對不住,不知您傷到哪了?」伍學瀚陪著笑臉。

  「伍大少爺,你家下人沒長眼睛嗎?我同這位小姑娘說兩句話也不成嗎?你看我的手!你看我的手!」許財力酒意上升,大聲嚷叫起來。

  其實時得下手還算輕的了,否則這會兒許財力的手臂就不只紅腫,恐怕早就廢了。

  「許大爺,這位小姑娘是我府裡的人,時得一時衝動,才會誤傷了您。這樣吧!!今天您在月華樓吃的喝的,全算我請客,算是給您賠罪。」伍學瀚說盡好話,明白許財力是因為酒意作祟,這才鬧出這番事來;否則平時許財力這人是不會這樣的。

  聽兒餘悸猶存,直往時得寬大的背後縮。

  他竟然不僅沒有為她說話,反而站在許大爺那邊!她早該明白「小小」只是個奴婢,他不可能會為她出頭的。

  「大少爺,這丫頭是你府裡的奴婢啊!那話好說,你出個價錢,把她轉讓給我,我就不跟你計較這傷人之事了。」

  聽兒聞言立刻驚慌的抬起頭,不意卻撞上他陰鷙的眸。

  怎麼辦?她好怕,怕他真的把她給賣了!

  伍學瀚冷眼微瞇,看似在笑,其實唇邊隱抑著怒意。

  「許大爺,這裡畢竟是月華樓做生意的地方,我們樓上廂房談。」為免壞了酒樓客人的興致,伍學瀚決定關起門來談事情。

  「好、好!」許財力當然應允,聽兒越是表現得楚楚可憐,他越是喜歡得緊。

  「小小,你過來。」伍學瀚命令道。

  聽兒怯怯的走到他身邊,連頭都不敢抬。

  她依然只簡單俐落的綁了兩條麻花辮子,這等清麗柔媚的模樣,要不是有外人在場,只怕他已愛憐的伸手替她抹乾那眼睫上的淚珠。

  「吳掌櫃,送她回伍府。」伍學瀚喚來月華樓的大掌櫃交代道。

  時得眼露不解。他可以護送小小回去的。

  掌櫃應聲,「是的,大少爺。」

  「時得你留下,看這事該怎麼解決。」伍學瀚瞭解時得的疑問。

  「大少爺……」聽兒溢滿淚水的眼底全是懇求。

  「先回去吧!」不再看她柔弱的樣子,伍學瀚狠下心轉過身,帶許財力上二樓的貴賓廂房。

  他會不會真的把她賣了?

  聽兒身軀微微顫抖,猶如風中落葉,卻是什麼話都不敢說,只能隨著大掌櫃先回伍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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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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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午的日頭正烈,聽兒坐在石階上,六神無主的看著被陽光鍍上一層金芒的花花草草。

  眼裡看著美景,心卻懸在伍學瀚身上,任憑被烈陽曬昏頭,細汗滿額際,她依然猶如一尊雕像,動也不動。

  桃花急急忙忙的從月華樓趕回來。「聽兒、聽兒!」見聽兒失魂落魄的呆坐著,忍不住推了推她的手臂。「你有沒有怎麼樣?」

  一從伍老爺的房裡出來,桃花就發現聽兒不見了,細問之下,才知道她剛離開一會兒就出了事,早知道她不該拉著聽兒出門的。

  「桃花姊!」斗大的淚珠從聽兒的眼中掉下。

  桃花捨不得,一把把她摟進懷裡。「那個該死的人渣,幸好時爺及時救了你!」

  「我這麼笨,大少爺很生氣,我怕大少爺會把我賣給那個許大爺。」這就是她坐立難安的原因。

  「不會的,大少爺不會這麼無情的。都是我不好,不該帶你出門。」桃花深深自責。

  「桃花姊,這不是你的錯,是我自己不好,連點小事都處理不好,還要勞動時爺來救我。」想到伍學瀚冰冷的眼神,聽兒全身不由得起了寒顫。

  兩姊妹提心吊膽的傾訴心事,直到桃花要去洗衣打水、張羅一些瑣事,才離開聽兒的身邊。




  夕陽餘暉灑遍一地,聽兒就這麼任日頭曬了一整個下午。

  伍學瀚一進月洞門,就看見垂低著一顆腦袋瓜子的她。

  「小小?小小?」

  低沉圓融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聽兒茫然的抬起被曬得紅通通的小臉蛋。

  她連忙站起來,卻因為短暫暈眩而腳下不穩。

  「小心點!」伍學瀚連忙扶住她的手臂。「你怎麼這麼不懂得愛惜自己?你到底在這裡坐了多久了?」他心疼她,語氣難免又重了些。

  「一下午。」口乾舌燥下,她的唇瓣已裂,嗓音乾啞。

  「跟我進來。」他扶著她的手臂進入他的房間。

  她心裡恐慌,只得硬著頭皮跟在他身後。

  他將她安頓在檀木桌邊的椅子上,而後倒了一杯茶,將杯子遞到她的唇邊。

  「喝下去。」

  他一個口令,她一個動作,僵硬的就著杯緣喝下茶。

  喉嚨裡如獲甘霖,直到喝到涓滴不剩,她才終於察覺自己乾渴已久。

  「還要嗎?」他問。

  她點頭。「大少爺,我自己來。」她想接過茶杯,他卻按住她的肩頭。

  他又幫她倒了一杯茶,讓她就著杯緣把茶喝盡。

  一連三杯,她才解了乾渴。

  他從窄袖裡抽出一條手絹,為她擦著額上的汗漬。

  她一驚,從椅子上跳起來,連連往後退。幸好他心裡有準備,手一伸,又將她按回椅上。

  她瞄見帕子上那熟悉的刺繡圖案——啊!那不是她想幫時爺擦拭濕透的衣擺時,所遺落的手帕?她以為被丟棄了,沒想到立見在他的身上,

  他仔細擦淨了她的汗水,又將手絹收回窄袖裡,看她已稍稍恢復平常氣色,才道:「許大爺輕薄你的時候,你不會大聲叫嚷嗎?虧你還站在月華樓的地盤上,竟這麼乖乖任外人欺負!」明明不是愛動氣的人,偏偏他還是動氣了。

  她竟在他的眼前被登徒子調戲!這口氣他怎忍得下去?

  「我一時慌了,叫不出來。」他的怒氣根本是對著她而來,她只能無助的絞著十指。

  「看著我!」他命令著。「你為何從不正眼看我?」

  「我……」她勉強鼓起勇氣看著他。「您是大少爺,我只是奴婢……」她心裡有鬼,怎敢光明正大的看著他?

  「好個、奴婢。!」他咬牙,恐怕他這一輩子的怒氣,都將發在她的身上了!

  「大少爺,對不起!」她垂下眼眸。

  「為何要說對不起?」

  「大少爺,求您別將我賣給許大爺。」

  「我是這種薄情寡義之輩嗎?」原來她擔心的是這個。救她的人是時得,自己又沒幫她說話,難怪她會嚇成這個樣子。看來他得好好跟她培養感情,好讓她瞭解他的為人。

  聽兒還來不及細想他所說的話,一聲聲嬌俏的聲音已經傳進伍學瀚和她的耳裡。

  「大表哥!大表哥!」

  伍學瀚和聽兒同時起身。

  苗千芙逕自推開房門,一眼就瞧見聽兒和伍學瀚並肩而站,而且聽兒的臉上還有兩圈詭譎的酡紅。

  「小小,你呆站在那裡做什麼?」

  「我……」聽兒無言。

  「小小,你不是要換水嗎?你可以先出去了。」伍學瀚替她找著借口。

  「是,大少爺!」聽兒連忙走到盆架旁端起水盆。

  她還沒得到答案呀!聽兒回頭望了伍學瀚一眼。他的臉色如變戲法,在表小姐面前總是淺笑溫和、風采翩翩,自己還是別癡心妄想了。她不但是婢女,更是個騙徒呀,

  聽兒走出去後,苗千芙隨即將房門關上,來到檀木桌前,與伍學瀚隔著桌子相對。

  「千芙,什麼事?」他坐下,倒了杯茶。

  「大表哥,我知道宋聽兒的底細了。」苗千芙的唇角有股洋洋得意。

  「哦?」放下茶壺,他等著她接話。

  「你為什麼要納這種不乾不淨的女人為妾?還是你根本不知道她的背景,隨便幾句話就被媒人婆給騙了?」

  「你是不相信大表哥的處事能力?還是故意去調查聽兒?」他目光炯炯,兩句話就讓苗千芙從趾高氣昂變成氣急敗壞。

  「大表哥,我是為你好!那種女人朝秦暮楚,還已經許配給別人兩次了,根本毫無名節可言,你怎麼可以納她為妾?這樣會敗壞伍府門風的。」苗千芙洋洋灑灑列出聽兒的罪狀。

  「千芙,大表哥做事一向有自己的道理,不用跟你解釋些什麼。總之,這件事到此為止。」伍學瀚站起身,氣勢騰騰。

  不容置喙的疏離態度,讓什田千芙微微膽怯,卻仍忍不下心頭的委屈。

  「大表哥,原來你早就知道宋聽兒的背景,我還以為你是被蒙在鼓裡,我好心的跑來告訴你,你卻是這種態度……」苗千芙一向善於運用自己的優勢,知道伍學瀚始終是疼她的,鼻頭一酸,淚水已經盈睫。

  「我在納聽兒為妾之前,就已經知道她先前騙婚的種種。」

  「那你為什麼……」她不懂呀!

  「說我多管閒事也行,說我自找麻煩也罷,總之別再問我為什麼要納聽兒為妾,我自有我的想法。」他不想再談這件事,很多棘手的事已接踵而來,他不想再節外生枝。

  「大表哥,你是不是為了不讓她再繼續到處騙婚,所以才乾脆將她給納進門?」苗千芙是聰明的,況且她可以說是跟在他的身邊一起長大的,多少可以猜測出他的行為模式。

  「或許吧!」伍學瀚給了她一個不確定的答案。

  「大表哥,那你休了聽兒!我不想跟這種女人成為共侍一夫的姊妹。」她霸道的要求。

  「我不會休了聽兒。」他口氣堅定。

  「你……我去跟舅舅說,讓他為我評評理。」

  「千芙,我不喜歡有人威脅我。」他挑眉,唇角雖還掛著微笑,卻透露出一股冷森。

  「我沒有威脅你。」她沒了告狀的氣焰,反而像受盡委屈。她愛他,卻又不想惹他生氣;想獨佔他,卻又怕把他推得更遠。

  「那就好。」

  房門外,聽兒將苗千芙和伍學瀚對話的每一字、每一句都聽了進去。

  不是她故意要偷聽,而是苗千芙的嗓音過大,當她一聽到「宋聽兒」這三個字後,腳就再沒法移動。

  她就這麼站在迴廊上,雙手捧著水盆,明明天暖氣爽,她卻由腳底不斷的竄起寒顫。

  直到房裡的聲音越來越小,她才失魂落魄的踱回自己的廂房。

  原來如此……

  她有如大夢初醒,盤繞在心頭不解的疑問,也總算得到了答案,可是沒想到答案竟是這麼的殘酷。

  原來他早就知道她的過去,之所以會納她為妾,是他宅心仁厚,怕她這樣厚顏的女子,繼續為非作歹,於是乾脆將她納進門,以杜絕後患。

  伍府就像一座永久的牢籠,他給了她名分,將她牢牢的困住。她既是伍大少爺的妾,以伍府的影響力,他不怕她再次逃婚,更不怕她半夜爬牆跑了;除非她逃得夠遠,否則官府絕對會將她緝拿到案。

  進了房,她頹坐在椅子上,無法動彈。暮色已暗,她仍無意點燃燭火。

  表小姐說她敗壞了伍府的門風,說她毫無名節可言,要大少爺將她休離,為何大少爺不肯?

  還是,將她休離等於縱虎歸山,他是怕她繼續去騙其它人的聘禮吧?

  她在他的心裡原來是這樣的不堪,難怪他沒有親自來迎娶她,難怪他見了她要逃之夭夭,不只因為她那日的醜顏,更因為她的寡廉鮮恥吧!

  如今真相揭曉,她該怎麼辦?

  這一切都是娘親執意妄為,卻要她來承擔苦果,她逃也無法逃,留也無法留,本來還曾妄想就這麼服侍他一輩子也好,結果呀……

  她哪還有顏面可以見他?

  淚何時濕了雙頰,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已經愛上這位好心腸的大少爺。

  她的心好痛,從他為她端米湯開始,她的心就遺落在他身上,如今心沒了,她還能活嗎?

  不知不覺中,聽兒枕在桌上,流淚睡著了。




  「聽兒!聽兒!」桃花輕輕搖晃著聽兒的手臂。

  晚飯時刻,桃花兒聽兒沒來廚房用餐,心裡已覺得奇怪,只是後來一忙,也忘了要替聽兒留飯菜,等到這會有空過來,卻見不但屋裡沒點火,聽兒還趴在桌上睡著了。

  「桃仙化姊?」燭火已亮,睡眼朦朧中,她瞧見了一臉憂心仲仲的桃花。

  「你不舒服嗎?怎麼睡著了?這樣會著涼的。還在為中午的事難過嗎?」

  聽兒撐起身,動動發麻的手臂和頸子。「我沒事,只是有點累,不小心睡著了。」

  「別哭了,這樣桃花姊會心疼的。」桃花看著她臉上那明顯哭過的痕跡。

  她撫著自己紅腫的眼皮,「我只是想到自己的處境,所以……」她還是沒有勇氣告訴桃花,關於之前她騙婚的事,畢竟那是」種難以啟齒的恥辱。

  「別想那麼多了。餓不餓?我去廚房找點東西給你吃。」桃花比聽兒年長」歲,同是苦命兒女,她是真心喜歡柔順的聽兒。就算大少爺沒特別交代她要好好照顧聽兒,她還是會把聽兒當妹子疼的。

  「我不餓。」為了讓桃花安心,聽兒勉強擠出笑意。「不過,我渾身覺得難受,想要沐浴。」

  「好呀!沐浴應會讓你覺得舒服些,我這就去幫你燒水準備。」桃花著手幫她挑換洗的衣裳。

  「桃花姊,我想要穿大少爺送給聽兒的衣裳。」

  桃花看了她一眼,心中有種說不上來的訝異,卻沒有多問,只是照著她的意思,挑了一件雪白的衣裳、澄黃的襦裙。

  伍府在廚房旁的後院,共設有三座浴池,分別供老爺少爺、夫人小姐及管事奴婢使用。

  聽兒和桃花走進屬於奴婢們專用的浴池,浴池裡面有一個大灶專供燒水用,還有一個大木桶。

  桃花開始忙著起火,聽兒卻只是呆坐在一旁。

  黃泉路上,她要一身的乾淨。她不怨天、不恨娘,像她這樣平凡的女子,能擁有伍大少爺小妾的名分,已心滿意足。

  以死明志,是最笨但也是最好的方式,就讓她隨風而逝,不要玷污了伍府的名聲,大少爺值得擁有更好的。

  「聽兒、聽兒?」桃花又喚了數聲,聽兒才從離魂中歸位。「熱水好了。」

  「桃花姊……」聽兒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你怎麼了?今晚怪怪的,是不是被中午的事嚇到了?有哪裡不舒服,一定要告訴我。」

  「桃花姊,我托你將碎銀交給我娘,你給她了嗎?」宋大嬸拿了伍府五十兩的聘禮後,便在伍學瀚的安排下,在大街旁的靜巷內,買了一棟小屋子。

  「給了。前天去大街買東西時,我繞去你娘那裡給了。」

  「我娘她好不好?」

  「很好,你弟弟也上學堂了。」

  「桃花姊,以後你有空,幫我去看看我娘。」

  「我會的。其實你也可以自己去看你娘,要不是今天發生了那種事,你應該就可以順道去了。」桃花心疼她,免不了多說了兩句。

  「桃花姊,你對我真好,來生我一定會報答你的。」

  「說什麼來不來生,淨說些沒頭沒尾的話。快去洗,水冷了不好。」

  「嗯,那你先回去休息,我一個人洗就行了。」

  「好吧!」看聽兒落落寡歡,桃廿化心想讓她獨處一下也是好的,便離開了。

  聽兒解開衣裳,進入大木桶裡。

  氤氳的霧氣裡,她回憶著過去短短的十八年……

  女子的名節呀!比性命還可貴。

  「爹!聽兒好想您。」

  


  她從小小變回了宋聽兒。

  看著鏡中的自己——一身漂亮的新衣,烏黑濕漉的長髮沒有綰起,披瀉於背後。爹爹應該會喜歡她這模樣吧?

  步出浴間,雖是夏天,夜裡的冷風灌吹而來,仍讓她單薄的身子不由得瑟縮了一下。

  她打算回房了卻殘生,畢竟那裡是伍學瀚給她的棲身之所。

  奈何天不從人願。她才走沒幾步,突然一個人影從屋簷躍下,她都還分辨不清楚是什麼狀況,一把刀已經抵住了她纖細的頸項。

  她還沒反應過來,遠處已經傳來了尖叫聲。

  「啊——」桃花不放心聽兒,正打算來接她回房,不料一踏進後院,就看見兩名黑衣人,還有那把架在聽兒脖子上的刀。

  黑衣人互使了一個眼神,高瘦的黑衣人正架著聽兒,而較矮的那位,眼看行蹤暴露,殺意濃濃的朝桃花而來。

  這時聽兒總算從悲憂中回神過來,見著這詭譎的狀況,立刻大喊,「桃花姊,快跑。」

  桃花哪見過這種刀光劍影的場面?雙腳癱軟,想跑也跑不了。

  刀影瞬時來到桃花的面前,「噹」一聲,」把劍挑開了刀鋒,把桃花從刀光下救出。

  時得將桃花拉至自己的身後,以長劍護住週身,並擊退黑衣人一大步。

  這一嚷叫,伍府立時燈火通明、喧囂不已。

  伍學瀚跟時得幾乎是同時到達,看到臉色慘白、被架在刀鋒下的聽兒,頓時臉色大變。

  矮胖的黑衣人知道打不過時得,立刻退回同伴的身邊。

  「兩位有什目的?」伍學瀚高聲問話的同時,除了女眷,伍府的男了幾乎已全員到場。

  「受人之托,要伍大少爺小妾的命。」回話的是高瘦的黑衣人。

  「她不是我的小妾,只是一名婢女。」

  「明眼人不說暗話,我明明看見她從伍大少爺小妾的房裡走出來;況且看她這一身穿著,怎麼可能是婢女?」黑衣人也不願殺錯人,畢竟酬金就那些,沒有必要多背一條人命。

  聽兒原本就死意甚堅,遇到這種場面,反而不慌不亂,只是直勾勾的看著伍學瀚,那個令她連作夢都會偷笑的偉岸男子。

  「有事衝著我來,何必濫殺無辜?把人給放了。」伍學瀚跨前一步,表面說得雲淡風清,可是——

  她那如抖落於秋風中葉子般的單薄模樣,微風揚起她沒有系綁的髮絲,在在令他心慌。他卻只能強自鎮定,不能再多看她一眼。

  「伍大少爺的名號響徹應城里外,有誰敢動伍大少爺,就是跟天地作對。」黑衣人跟著退一步。「還請伍大少爺把人交出來,否則我還是會殺了她。」說著,刀鋒更貼近了雪白的頸項。手上既握有籌碼,他怎肯輕易放棄?

  「大哥,我們一起上。」二少爺叫囂著。

  「敢來伍府傷人害命,當伍府沒人嗎?」五少爺氣急怒罵。

  伍學瀚手一揮,要兄弟們別衝動。「小小不能有任何損傷。」

  「大哥說得有理,我們別自亂陣腳。」三少爺出言相挺。

  「我出兩倍的酬金,只要你放開她。」情勢比人強,刀鋒不長眼,伍學瀚絲毫不敢冒險。

  「若收了你的錢,那我們兄弟倆日後要如何在江湖上立足?」黑衣人拒絕了。

  「大哥,怎麼辦?她到底是不是我們的目標?」矮胖黑衣人低聲在同伴的耳邊問著。

  「應該是。傳聞伍大少爺的小妾長得如花似玉,你看這娘們的美色,不是一個奴婢該有的。」

  「她真的只是婢女,伍府上上下下都可以作證。」伍學瀚故作瀟灑,不讓惡賊以聽兒安危作為要脅。

  時得握緊了劍把,伍府少爺們的貼身護衛也都把劍抽了出來。

  「那就把人交出來。」黑衣人見這情勢,也只能繼續抓緊手中的護身符。

  「我就是二奶奶。」聽兒話一出,全場嘩然,只有伍學瀚仍不動如山。

  她這麼坦率的承認,反而讓黑衣人遲疑了一下。

  聽兒繼續說:「雖然我不知道你們為什麼要殺我,不過,你們儘管動手吧!」彎彎的眼兒,看著伍學瀚的一派輕鬆。

  她在期待什麼?期待她承認自己是宋聽兒後,他會為她緊張、害怕嗎?就算她走上黃泉路,善良的他頂多面露哀悼,或許還有那麼一些些小悲傷。之後,便什麼也沒有了吧……

  「這……」沒有求饒、沒有哭泣、沒有嚇昏,還叫他們動手殺了她!聽兒的反常,讓黑衣人直覺事有蹊蹺。

  「要敢殺了她,我保證讓你們血濺當場。」伍學瀚似笑非笑,明明是很和善的人,說出口的話卻是那樣冷森,令人毛骨悚然。

  她到底在幹什麼?之前明明不肯承認自己是宋聽兒,現在大難臨頭卻反而認了,她是不要命了嗎?

  不要命!

  這三個字深深擊中伍學瀚的胸口。

  他終於明白她反常的穿著是為了什麼,她的確是不要命了!

  那日,看到她奔回屬於宋聽兒的廂房換衣,他立刻找來桃花詢問,桃花不敢欺瞞他,將事情的經過全部老老實實的說了。

  他這才知道她的委屈及心酸,於是反過來要桃花不要告訴聽兒他已經知道事情的真相。既然她覺得當小小比較快樂,他沒理由不配合。

  而在不久前,以他的耳力,當然知道她就站在門外偷聽,他之所以要讓她聽見他和苗千芙的對話,也是想試試她。

  就算長得再美,沒有品格及操守,還是無法入他的眼。經過這段日子的相處,他幾乎已可以確定她的本性十分柔順乖巧,若非逼不得已,不會做偷雞摸狗的事。

  尤其從許財力對她輕薄無禮時,她驚嚇及無助的反應,可以看出她的不解人事及單純。

  且如果她真的愛慕虛榮、貪圖富貴,那她大可以小妾的身份同他吵、同他鬧,要求更好的享受;可是她沒有,她只是安分的做著奴婢的工作,伺候他的起居生活,從不喊苦、不喊累。

  可是,她三番兩次騙婚是事實,他總得求證,好安自己的心,好堵他人悠悠之口。

  所以那些話是故意說給她聽的,算是最後的試煉,沒想到如今他在她的眼底看見的,竟是堅決求死的意志。

  黑衣人面面相覷,不敢貿然動手。

  「大哥,押她走。」矮胖黑衣人建議,他們不能丟了這個護身符。

  瘦高黑衣人點點頭,押著聽兒緩緩地往後退。

  「大少爺,謝謝您的仁慈,願意納我為妾……」

  「不……聽兒!」

  伍學瀚淒厲的喊聲劃破天際,卻阻止不了聽兒將脖子湊上刀鋒,讓刀鋒染上她的鮮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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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0-13 23:21:35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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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突然,一顆石子快、狠、準的打落黑衣人手中的刀。

  擲石之人乃是二少爺的貼身護衛,易雙。

  黑衣人的刀一落,時得的劍立即刺向黑衣人的顏面,其餘護衛也皆拿出看家本領朝黑衣人進攻。

  伍學瀚狂奔至聽兒的身邊,看到她頸邊不停滲出鮮血,忍不住大吼,「易雙!」

  聽兒仍是直挺挺的站著,看著搶到她身邊的他神色狂亂,這才後知後覺的感受到那刀傷所帶來的痛意。

  易雙飛身過來,先點了聽兒的頸邊大穴,再察看她的傷口。「大少爺,應該沒事。」幸好他眼明手快,傷口沒有太深。

  被點了穴的聽兒立刻陷入昏迷,伍學瀚將她打橫抱起,「張管事,找大夫來。」也不管後院的戰況如何,飛奔回到自己的院落。

  易雙緊跟在後——那兩名黑衣人絕對不是時得的對手,再加上少爺們,他們根本插翅難飛。

  伍學瀚將聽兒輕放在自己的床鋪上,易雙拿來乾淨的布巾,先在她的傷口上灑上止血散,再用布巾蓋上,剩下就得等大夫來了。

  伍學瀚握著她冰冷的小手,表情凝重,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聽桃花說她連晚飯都沒吃,他那時還在想,或許她是在思考著退路,沒料到她選擇的退路竟是以死明志。

  如果沒有突然而至的歹徒,那她會採取哪一種死法?她為什麼不來跟他解釋?不來向他質問清楚?她甚至可以罵他、打他,就是不要用這種讓他後悔終生的手段。

  他說過,他不是薄情寡義之輩,沒想到仍逼得她得以死明志!

  她什麼都不說,他是既怒且恨,忍不住在心中痛罵自己。

  老大夫匆匆而來,細細檢查那吻上刀鋒的細頸。

  白髮蒼蒼的大夫幾度撫著白亮的鬍鬚,然後為聽兒抹上最好的刀傷藥及止痛藥,纏繞一圈又一圈的白布。

  老大夫把完脈、開完藥後說:「大少爺,幸好呀!天祐二奶奶,只差那麼一寸,刀鋒要是再偏些,她這輩子恐怕就無法言語了。」

  「那她現在……」伍學瀚問。

  「還是有傷到喉嚨,所以等二奶奶清醒後,暫時別讓她開口說話,食物也以軟綿易嚼為主,不出半個月,應該就可以復原。」老大夫仔細解說。

  「那她的身體?」

  「二奶奶身體很好,大少爺不必掛心。我開了幾帖寧神固血的藥,讓二奶奶能安眠及減痛;至於她的傷口,一日換一次藥就行了。」

  「謝謝大夫,夜深了還勞您的駕。」伍學瀚送老大夫到門邊。

  「哪裡,應該的。小心別讓二奶奶動到傷口或者碰到水。」老大夫再次叮嚀。

  「張管事,替我送大夫回去,順便抓藥回來。」

  張管事與大夫離去後,他又回到床邊。

  直到現在,他仍能感受那份驚心動魄。只差那麼一寸,就……想到這,他恨不得將她搖醒,逼她說明為什麼要這麼做?

  可是現在,他只能瞧著她的容顏,悔恨不已。

  「大少爺,要不要把聽兒移回她的房間?」桃花淚眼朦朧,雖然她很想大哭,但在伍學瀚的面前,她不敢太放肆。

  「不用,讓她睡我這兒就行了。萬一扯動傷口,可就不好了。」她進伍府已經三個多月,他卻從來沒有照顧過她,反而是她盡心的在服侍他,現在該輪到他了。

  「都是我不好。難怪她會跟我說那些古里古怪的話,要我替她多去探望她娘,還說來生會報答我。我要是能再多注意點,多多開導她,說不定就會沒事了。」桃花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說。

  「桃花,不是你的錯,別太自責。好好照顧她,我去外頭看看。」伍學瀚根本是逃出了自己的臥房。

  他無顏面對那張蒼白的容顏。

  當初見到她的醜顏,他立刻逃之夭夭,也的確是因為質疑她的品行,才會對她不聞不問。但是,一個人的本性是偽裝不來的,以她的柔順及甜美,絕對做不出騙婚之事;況且婚姻大事是憑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以宋大嬸的貪婪,他早該想到她是身不由己,只求顧全娘親和小弟周全。

  她無怨無悔的嫁給他,而他卻空有俠義之名,連許財力調戲她,他都以「顧全大局」為由,沒為她討回公道,竟是比時得還不如啊!

 


  伍府大廳上,一群人正圍著兩名行兇的黑衣人。

  黑衣人已經被揭去面罩,五花大綁的跪坐在地,趁官府還沒到之前,他們打算來個私下逼供。

  「是誰指使你們來的?」伍學瀚看似平靜無波的表情下,眼神卻是難得一見的凶狠。

  兩名黑衣人十分有默契的來個相應不理。

  「那日,在我酒樓裡帶頭鬧事的,就是這兩個人渣。」五少爺腳一飛踢,分別給了兩個黑衣人的胸膛各一個大腳印。

  兩名黑衣人間哼一聲,卻沒有倒下。

  瘦高的黑衣人咬牙說:「你們不能私下動刑。」

  「你們都可以殺人了,我們為什麼不能動刑?」二少爺當場發飆。

  時得來到黑衣人面前,壯碩的身材加上精湛的劍法,讓黑衣人有了懼意。

  「不說出指使者是誰,我就削了你們的右手臂,讓你們再也不能為非作歹。」時得的劍指著矮胖黑衣人的右手臂。

  「你……你不能……」這比要了他們的命,更令他們害怕,矮胖黑衣人登時嚇得六神無主。

  「我會跟官老爺說,我是為了要救人,才會『誤傷』你們的右臂。」時得話落,劍下,矮胖黑衣人的手臂上滲出血絲。

  伍學瀚瞇起眼——時得一向冷靜,為了聽兒,卻一而再、再而三的方寸大亂……

  「慢著,我說,我說。」矮胖男子終於求饒。

  時得將劍提起一寸,靜待著黑衣人的坦誠。

  「是苗千恩,苗爺。」

  時得聞言,長劍入鞘,退至一旁。

  伍老爺深深一歎,「你們兄弟商量看看該怎麼做,明天再由學瀚告訴我結果。」說完,染了風寒、體力不支的老人家,就先回房休息了。

  其實這個答案早在伍家各位少爺的意料之中;只是為了不冤枉好人,還是要先經過證實,沒想到結果真是自己人,這下問題可棘手了。

  等到衙門派出最頂尖的捕快,將兩位黑衣人戴上手銬腳鐐帶走後,伍府終於又恢復了安寧。

  「大哥,該怎麼對付苗千恩?」四少爺問。

  苗千恩為苗千芙的兄長,兩兄妹年幼失親,被伍老爺收養。

  別人家的小孩怎麼管教都不對,罵也不能罵、打也不能打,完全不能以管教伍家孩子們的模式來教育苗家兄妹,因此才會養成苗千恩的無法無天以及苗千芙的驕縱任性。

  苗千芙還只是個性上的跋扈,而苗千恩可是行為上的偏差。

  苗千恩常打著伍府的旗子在外招搖生事,只是大家都看在仁義行善的伍老爺面子上,一再的原諒他。

  近兩年,月華樓的分店紛紛成立,伍老爺原有意讓苗千恩掌管其中之一,讓他有正事做,進而期待他能有所作為;但最後卻在伍學瀚的強力反對下作罷。苗千恩和伍學瀚之間的梁子也因此深深結下。

  苗千恩認為自己有才能卻不被重用,是伍家虧待了他,好歹他也為月華樓盡心盡力了這麼多年;伍學瀚卻認為他不學無術、好高騖遠,除非想讓月華樓垮得更快,否則不能讓苗千恩插手經營之事。

  伍家眾兄弟向來以大哥馬首是瞻,自然也無人反對,於是苗千恩起了報復之心。

  他結交三教九流之徒,滋事破壞月華樓的營運,伍學瀚原以為他只是鬧鬧脾氣,要大家小心防備;沒想到苗千恩竟膽大包天,意圖謀害人命。

  「讓官府去處理吧!殺人事大,我們無法再包庇他了。」伍學瀚語重心長,畢竟還是有血緣的手足。

  難怪千芙會知道聽兒的身世背景,原來是苗千恩打聽而來。

  苗千恩還沒那個狗膽敢派人暗殺他。別說他身邊有一個武功高強的時得,就連他自己也略懂防身之術,要對他下手是難上加難。

  這都怪他對外一律宣稱和聽兒的感情如膠似漆,才會引動苗千思想痛下殺手——以聽兒這樣的弱女子,要殺她是易如反掌,苗千恩以為要了聽兒的命,就可以讓他痛不欲生。

  事實上,聽兒若魂歸九泉,他的確會痛不欲生。這無關情愛,只是道義與責任。幸好她沒事,否則他絕不會善罷甘休的。

  「大哥,可苗千恩已經跑了。」三少爺緩緩的說。

  「那就讓官府發佈通緝令吧!」伍學瀚毫不留情的說。

  「大哥,原來你納的妾這麼美,難怪你會把她藏起來,連看都不讓我們看。」五少爺先出聲損他。

  伍學瀚淺笑,恢復往常的和善,卻沒了談天的興致。他的一顆心全繫在聽兒身上。

  「大哥,她不是奴婢小小嗎?我記得她老是跟在桃花的身邊。」四少爺不解的問。

  「她喜歡當小小,我就由著她去。」伍學瀚並不想向兄弟們解釋混亂的來龍去脈,畢竟連他自己也差點弄混了。

  「大哥,她為什麼要自盡?」二少爺話一出口,便惹來許多白眼。

  大家都在避免提起這顯而易見的事實,偏偏二少爺不會看狀況,還把話挑明的說。

  伍學瀚袖子一揮,站了起來。

  「先讓大哥去照顧嫂子吧!其它的事以後再說。」三少爺打著圓場。

  「在苗千恩還沒落網之前,大家要提高警覺,自己的住處自己加強警戒,別讓娘親及妹妹們有任何閃失。二弟,讓易雙去表小姐那裡守著。」伍學瀚仔細交代著,不但拒絕回答二弟的話,還交給他棘手的任務。

  「大哥,表妹可是你的未婚妻,她是你的責任。」二少爺不滿的嚷叫。

  「現在,她是你的責任了。」伍學瀚不管二弟的抗議,匆匆離開大廳。

 


  由於傷口受到感染,聽兒全身發起熱來,因此伍學瀚又讓張管事匆匆請來老大夫。老大夫再度聽診把脈後,又開了新藥方。

  聽兒有時能清醒的喝下桃花煎煮的藥;有時睡意朦朧,怎麼都喚不醒;有時看似已經醒來,卻兩眼空洞無神;有時明明沉睡,嘴邊卻是喃喃夢囈不絕。

  伍學瀚守在床邊一日一夜,看她痛苦的嚶嚀、深鎖的柳眉、慘白的臉色,都像在對他做無言的控訴。

  直到日落西山,見她燒退,彎彎的月眉也舒展開來,他正打算離開臥房時,嬌俏的聲音又不請自來。

  「大表哥!大表哥!」

  「桃花,好好看著聽兒,別再讓她出半點差池。」他溫和的語氣裡有著嚴厲的要求。

  「大少爺,我會寸步不離的。」桃花也被昨夜的意外嚇個半死,自然也不敢再掉以輕心。

  他率先推開房門,在迴廊上擋住急躁的苗千芙。時得則在他的眼神示意下,守在房門外,就怕再有萬一。

  「大表哥!」苗千芙心急如焚,一臉委屈。

  「有什麼事?」他將她帶往花園,怕她的大聲嚷嚷會吵醒尚在沉睡的聽兒。

  「你為什麼讓官府捉拿我哥?就為了那個宋聽兒?」苗千芙一早起來,就聽到府裡的人七嘴八舌的在討論昨晚發生的大事。她幾次想找伍學瀚問個清楚,都被易雙攔住。好不容易在她大發雷霆、又哭又鬧了一天之後,易雙才肯隨她來。此刻易雙就在月洞門外守著,簡直把她當囚犯看待。

  「千恩教唆殺人,本該送官法辦。」姑姑在臨終前將這對兄妹托給爹,而他跟千芙的婚事,也是爹爹親口所許。只是他並不愛驕縱的千芙,所以婚事才會一拖再拖,如今千芙已年過十九,他不能再耽誤她的青春,應該早日為她另擇良緣。

  「大表哥,千恩是我唯一的大哥,跟你也算手足。他只是一時做錯事,你就不能給他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嗎?」

  「伍府上上下下已經給過千恩太多次的機會,過去就是太縱容他,才會讓他目無法紀,連人都敢殺,要是再不讓他學點教訓,恐怕伍府再也不得安寧。」

  「大表哥,我求求你,我會讓我哥改邪歸正,他不會再犯法了,你就原諒他,請官府撤回通緝令,他是苗家僅剩的血脈呀!」苗千芙哽咽,又氣又怕,只能懇求。

  「辦不到。」他一副完全沒得商量的鐵腕模樣。

  「他只是教唆殺人,又沒有真的殺人。況且,像宋聽兒那種不守婦道的女人,就算死了也沒什麼好可惜的,要抓也應該先抓她,我哥只是……只是為伍府的名聲著想。」看他那副冷然的態度,苗千芙急到口不擇言。

  「千芙,你真的這麼想嗎?人命在你眼裡竟是這樣不值嗎?螻蟻尚且偷生,你竟把一條人命看得如此卑微?」

  「我就是珍惜人命,才要大表哥高抬貴手。連那種女人你都可以救了,我哥你為什麼不能救?」

  他第一次有動手打女人的衝動,只是看著那張淚眼淒淒的小臉,最後還是忍下了氣。

  「千芙,你聽好。聽兒是我正大光明娶入伍府的妾,在我還沒娶正妻之前,她就是我的妻,不許你再污辱她,否則也等於是污辱我。下回若讓我再聽見你口不擇言,休怪我對你不客氣。」

  「宋聽兒是你的妻?那我算什麼?我算什麼?」苗千芙迭聲質問。

  「我們只是口頭婚約,並沒有三媒六聘。」

  「你這是什麼意思?」她又驚又慌。

  「千芙,若你不反對,我會請爹幫你留意良婿,讓你有個幸福的歸屬。」伍學瀚終究不忍,恢復一貫的溫文,好聲好氣的同她商量。

  「我不要、我不要!我只想當你的妻子。大表哥,你的心腸不是很好嗎?看見鰥寡孤貧你都會伸出援手,為什麼獨獨狠心捨棄我?為什麼你不救救我哥?」她掄拳輕輕敲打他的胸口,控訴他的無情無義。

  「千芙,你冷靜點。你自己好好想想,很多事是勉強不來的。我不希望因我一時心軟,讓你下半輩子在痛苦中度過。況且,千恩還沒有被捉到,誰也不敢保證他還會做出什麼事來!」他任她打,只希望她能想明白。

  苗千芙淚眼汪汪的看著他,「如果我哥被抓,我也會報官抓宋聽兒的。一女配三夫,宋聽兒等著進大牢吧!」說完旋身離開,快跑出屬於他的院落。

  澄黃的花海迎風飄搖。

  伍學瀚彎下腰身,摘下一株黃海子。

  她說這是窮人菜,她說她要泡茶給他喝……

  眼眸遠眺,望向房門處。她的一顰一笑、她的秀麗淡雅、她的含羞驚惶,一切一切仍歷歷在目。

  確實,她曾經被許配給陳河及高強之子,論罪她絕對逃不過,看來他得先幫她處理掉這些麻煩事。

  他絕不能讓苗氏兄妹有要脅他的機會。

  


  聽兒擰皺柳眉。

  幾更天了?她還得為大少爺打洗臉水呢……

  時夢時醒,她睡得恍惚,總覺得床前人影來來去去,卻看不清是誰。

  睜開浮腫的雙眼。這裡是哪裡?床帳的顏色不對、廂房的感覺不對,這裡絕對不是她睡了三個月的廂房。

  她想轉頭好看清四周,無奈一動即扯痛左頸上的傷口。

  「啊!」她輕輕嚶嚀一聲。

  「你醒了?」伍學瀚躺在她的左側,聽見她的呻吟聲,立刻小心翼翼側坐而起。「很痛嗎?」

  聽兒仍是腦中一片混沌,可能因為藥效的關係,讓她有些反應不過來。

  好不容易她記起了一切,左手撫上疼痛的來源,這才驚覺伍學瀚的俊臉就在眼前。

  「啊!」她驚叫了一聲,掙扎著要爬起來。

  他雙手輕輕壓制住她的雙肩。「是我,你別怕。」

  淡暗的燭影下,她看不真切他的樣子;但是他的聲音很柔,如他一貫的溫和。

  「大夫要你暫時不要說話,否則會扯痛傷口。」

  他下了床,拿來桌上的燭台,她乘機從床上撐坐起,還沒時間退縮到床角,他已經又坐回床畔。

  「你還是這麼怕我?!」燭火照亮她眼中的疑問,還有那淡淡的紅暈。

  她低垂眼眉,輕輕搖著頭。她怎麼會睡在這裡?這裡不該是她睡的地方,她……她不配呀!

  「餓了嗎?想吃什麼?」

  她還是搖頭。儘管肚子餓得發慌,她還是很矜持的不敢麻煩他。

  「我讓桃花把粥熱了給你喝,你不要亂動,小心傷口又裂了。」

  她抬頭,用眼神制止他。天都還沒亮,她不想打擾桃花的睡眠。

  「你總算願意看我了。」他淺笑,話裡逗弄的成分居多。

  被他這麼一說,她又慌張的垂下眼。她曾幻想能與他同床共眠,但絕不是這種時機下的這種情形。

  把她的侷促不安看在眼裡,他有著淡淡的懊惱及悔恨。成親這三個月以來,他實在錯得太離譜,連他自己也無法原諒自己。

  「既然你怕吵醒桃花,那我親自去廚房幫你熱粥。」但他還沒動身,她已急忙伸出小手拉扯住他的衣袖。

  驚覺自己不合宜的舉止,她趕忙又鬆開手,拚命的搖頭。「不可以……」她還是忍不住說了話,結果聲音暗啞,頸上傳來隱隱痛楚。

  「別說話!」看她痛皺了眉頭,他不只心疼,還有愧疚。

  「你一天一夜沒吃東西了,鐵打的身體都會受不了。我看我還是叫桃花去幫你熱粥,我去去就回。」他下了床,將燭台擱日桌上,走出房門。

  這次她沒有阻止他。她寧願麻煩桃花,也不願麻煩他。

  時得握劍坐在走廊上閉目養神,一聽見動靜,立刻彈跳而起。

  「時得,你回房休息吧!你若累垮了,可就沒有人可以保護聽兒。夜裡我守,白天你守。」他拍拍好兄弟的肩頭。

  「沒關係,我挺得住。」時得第一次違逆他的話。

  伍學瀚由著時得,可是心裡依然有著不舒坦。「那好,你幫我去叫醒桃花,請她去廚房端碗粥過來,聽兒醒了。」

  「她醒了?還好吧?」時得關切之情溢於言表。

  「還好。」

  時得不再多言,轉身朝左廂房走去。

  真要聽兒說,死裡逃生的感覺確實很好。若此刻要她再死一次,她恐怕已經沒有勇氣了。

  只是,她該如何面對他?畢竟她是個失了名節的騙徒。

  正打算下床,她卻發現自己身上只剩一件裡衣,逼不得已,她只好又縮回床上,將被子覆蓋在身上。

  剛剛他瞧見什麼了嗎?她怎會沒注意到自己衣衫不整?他會不會以為她本性放蕩?

  她還來不及思考大多,伍學瀚就已經走回房內。

  當發現她蜷縮在床角,身上還多了一條被子,他不由得苦笑:她可是他的妾,如今他怎麼好像變成了輕薄姑娘的惡狼了?

  他一向和藹可親,老老少少都跟他處得很好,唯獨她……唉!

  他再度落坐於床畔,「要不要再躺一會?粥可沒那麼快熱好。」

  她眼神遊移著,小口微啟。

  「你想說話?」

  她點頭。

  「那你就貼近我耳邊說,千萬別用力。」說著往床角挪去,她連忙揮手阻止。

  早習慣在煙花酒樓談生意、攀交情,他不是沒有碰過花魁之類的姑娘;可如今她的含羞帶怯,竟能引得他血脈債張。尤其燭影正映照她的麗顏,更顯絕色。

  他們早該洞房,沒想到兩人的關係卻步到她把他當成陌生人般的境界。

  「不讓我靠近,那就不許說話!」雖不該在此時逗弄她,但他就是忍不住。

  男女授受不親,她坐也不是、躺也不是,一咬牙,小嘴微張,擺明她想說話。

  「那我過去了?」他君子的問。見她微微頷首,他才移動身子,傾身靠近她。

  呼吸在這一刻凝住了。她眼不能視、鼻不能聞,只能輕聲細語的在他貼近的耳旁說:「我要回我自己的廂房。」

  吐氣如蘭,他的耳根子簡直麻了。

  以為他聽不到她的聲音,她正想再提高音量,卻聽見他輕輕的道:「不行!」

  她感到困窘,連忙將身子往後仰,不料後腦勺卻撞上牆壁。「啊!」痛呀!

  「需要怕我怕成這個樣子嗎?我們可是拜過天地的。」他不免有所怨懟,手繞過她的頸,輕揉著她的小腦袋。

  雖然他沒有抱著她,但這姿勢極為曖昧,她的小臉差點就要撞上他的胸口。

  她明明記得是他先逃之夭夭,是他對她不聞不問的,怎如今他卻主動提起兩人已經拜了天地之事。

  「想要殺你的人還沒有抓到,為了安全起見,你得住在我這裡。」

  她抬眼,不解為什麼有人要殺她。

  「麻煩是我惹的,卻拖累了你,我不希望你發生任何意外,懂嗎?」

  她點頭,再也沒有勇氣貼近他的耳邊說話。這紛紛擾擾的一切,反正口不能言,就埋在心底深處吧!

  「我之所以沒有找許大爺討回公道,是因為平常他這個人還不錯,對月華樓的生意也很照顧;只是酒多喝了兩杯,才會對你做出不規矩的事。」

  見她彎彎眼角上有著一滴淚水,他伸出拇指,輕拭掉那珍珠般的淚。

  「我已經交代掌櫃,若許大爺再上月華樓,絕對不能請他喝酒。」

  他在對她解釋。她很開心,頓時忘了羞怯,只能直勾勾的看著他。

  這時,桃花輕敲房門,端來熱粥。

  曖昧的氛圍被打破,他只能暫時放下撫上她臉頰的手。

  怕聽兒隨時會醒,廚房早就把粥煮好,只要稍微熱燙了,就能馬上食用。

  而當桃花服侍著聽兒吃粥時,伍學瀚就大刺剌的坐在椅子上,看她吃粥的模樣。聽兒無奈,只能盡量忽略他的存在。

  吃完粥,又把湯藥服下後,看著桃花就要收拾離開,聽兒連忙扯住她的衣袖。

  「怎麼了?」桃花問。

  她靠近桃花的耳邊,細聲說:「我不要睡在這裡。」

  桃花睞了伍學瀚一眼,然後才貼在聽兒的耳邊說:「你是大少爺的妾,當然得睡在這裡。大難不死,必有後福,相信桃花姊,你的幸福就要來臨了。」這樣的話,當然不好意思讓伍學瀚聽見。

  被桃花這麼一說,她驀地頰畔生紅。

  桃花像個大姊般拍撫她的肩頭,然後讓她躺平睡下,替她蓋好被子。「你再睡一下,天亮後我再來看你。」

  看出聽兒的眼中充滿徬徨與不安,桃花對她淡淡一笑,才離開臥房。

  聽兒躺在床上,緊閉著眼,就怕伍學瀚會上床來。

  看她驚慌的……算了,來日方長,他一定可以解開她的心結。

  「你睡吧!我去書房看點書,門外有時得守著,你不用擔心。」

  聽到房門打開又關上後,她聽見自己深深吐氣的聲音。

  大少爺真是好心腸,不但連一句斥責她尋死的話都沒有,反而還溫柔體貼的照顧她。只是呀!她很清楚自己不是特例,今天換成任何一個人受傷,他都會如此掏心掏肺的照顧。

  如今連死都沒死成,可憐的是她的一顆芳心,反而因為他的柔情,更加沉淪。

  唉!她該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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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0-13 23:22:01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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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連續幾日,伍學瀚幾乎寸步不離的守著聽兒,再加上老大夫的良藥及桃花的細心照料,聽兒恢復得很快,沒過多久頸上的傷口已經結痂。

  她也漸漸習慣和伍學瀚相處,不再動不動就臉紅心跳,也不再因為他的」句話就顯得意亂心慌。

  夜夜他不是在隔鄰的書房、就是枕在房裡的桌上入睡,她有些於心不忍,卻也無力解決這種情形。

  這日,她在屋裡實在悶得慌,便趁伍學瀚被伍老爺招喚離開、桃花到廚房煎藥時,下床動動。

  才打開房門,坐在迴廊石階上的時得立刻走了過來。

  「怎麼了?」

  這是受傷以來,她第一次見到時得。「時爺,謝謝你。」她的話很輕,因為伍學瀚還不允許她大聲說話。

  時得聽不清楚她說什麼,只好再靠近一步。「你說什麼?」

  由於兩人身高懸殊,她只好走到石階上坐下,然後拍了拍身旁的空位,示意時得也坐下。

  時得沒有考慮,也跟著坐下。

  兩人的身高總算因為坐下而拉近了些,她貼近他的頸邊,輕聲的說:「時爺,謝謝你。」

  因為她的靠近,時得這個大漢難免有些侷促。「二奶奶,別喊我爺。況且你要謝我什麼?」他只能盯著滿園的黃海子瞧,連眼神也不敢有絲毫的逾矩。

  「那你也別喊我二奶奶,還是叫我聽兒吧!」

  「嗯!」他答應。

  「那我喊你時大哥?」她問。

  他笑著點頭。

  「謝謝你救了桃花,也謝謝你夜夜守在這裡。」

  「這是我應該做的,你不需要道謝。」她身上有股淡淡的幽香,引得時得更加不安。

  她淡淡一笑,順著時得的視線看著已經開花的黃海子,單手撫著頸子上的白布。

  她該慶幸沒死成?還是該哀悼活了下來?

  見她不說話,時得以為她傷口犯疼了。「進房休息吧!這樣的氣候又悶又熱,小心別中暑了。」

  「我想回自己的廂房。」

  「大少爺不會答應的。」

  當初大少爺派他找到聽兒一家人,進而派媒人婆上門提親,一切時得都看在眼裡。

  他知道大少爺為何會納她為妾,而且當初是他前往迎娶她入伍府的,無論過往如河,大少爺肯定沒有好好待她,甚至不曾入她的房,她才會當了小小。

  他只是個下人,不能埋怨大少爺的作法;可是,他卻能心疼她。

  「時大哥,我幫你做雙鞋好嗎?」

  他側首看著她,「為什麼?」

  「我閒著也是閒著。」既然當不了婢女,她總得找事來做。

  「你可以幫大少爺做。」

  「他是大少爺,不會需要的。」她眼神幽遠。該幫大少爺做鞋的是表小姐,而不是卑微的她。

  接著她趁著伍學瀚還沒回來前,將自己隨身的幾套衣物帶回自己的房裡。

  時得沒有攔阻,只是靜靜的看著她。

  傍晚時,桃花端來了熱粥及湯藥,才發現聽兒已回到自己的廂房。

  整件事的真相她都知道了,千想萬想,她怎麼也沒想到大少爺是為了怕聽兒再繼續騙婚,才會納聽兒為妾,也難怪聽兒會覺無臉面對大少爺。

 


  晚飯過後,伍學瀚回到院落,看見時得坐在左廂房外的石階上。時得一見到他,立刻起身。

  「你怎麼會在這裡?」他問著時得。

  「聽兒回自己的房了。」時得說。

  「聽兒?你倒是叫得挺親熱的。」伍學瀚並沒有責怪之意,只有一絲淡淡的嘲諷。

  時得沒有說話。既然聽兒喚他一聲大哥,他就認了她這個妹子。

  見時得不說話,知道他本就是悶葫蘆一個,伍學瀚又說:「她傷還沒好,怎麼讓她亂動呢?」

  「她堅持,我攔不住她。」

  「苗千恩現在是抓了狂的老虎,見了人就咬。他手邊有些銀兩,聽說已收買了一批江湖好手為他撐腰,我已經加強了府裡的守備,希望能盡快將他送官法辦。」伍學瀚就像往常一般同時得商量大事。

  「那表小姐怎麼辦?」

  「千芙是千芙,為惡的不是她,只要她謹守本分,伍家還是會好好對待她的。」

  「嗯。」時得點頭。其實他想問的是伍學瀚和苗千芙的婚事,但就算伍學瀚視他如兄弟,他還是得守分寸,不過問主人的私事。

  伍學瀚轉往聽兒的廂房,沒有敲門就逕自進入。

  房裡的聽兒正在屏風後換衣服,以為進來的人是桃花。「桃花姊,我脖子一動還是會痛,麻煩你來幫我脫掉外衣。」她準備乖乖的躺回床上,只要傷勢能早一點復原,她不但說話自由,連行動都能自由。

  聽見她的話,他主動走近屏風。

  屏風內的她已經解開繫在腰間的衣帶。她曾試著自己脫下外衣,無奈怎麼使力,都不免會動到脖子上的傷口,最後只好讓外衣掛在肩頸處。

  伍學瀚走入屏風後,見到的就是裡衣外露的春光。

  「我幫你。」

  他並不想嚇到她,但很顯然的,他還是嚇到她了。

  「大……大少爺……」她不但結巴,手腳還忘了該如何擺放。

  「明明這幾日,你已經不怕我了。」他趁著她呆楞無措時,輕柔的脫下她的外衣。

  她趕緊雙手環抱胸前,窘迫的垂低紅透的小臉。「我……我要休息了。」話是這麼說,可是她的腳卻連動都無法動。

  「嗯!」他手裡還拿著她的外衣,連動都不想動,貪戀著眼前的美色。

  她的美,嫻雅秀麗,讓人看了便想親近幾分,不張揚、不艷麗,有著小姑娘的嬌態。

  那天洞房花燭夜,他怎會一時眼誤,竟將紅疹誤認為胎記,進而認定她醜呢?難怪她的娘親可以一而再、再而三的利用她騙取聘金;更難怪媒人婆一見到她,就忙著為她尋婚配。

  「聽兒、聽兒,我來幫你換衣了。」桃花的聲音驀然打破迷離的氛圍。

  聽兒這才回過神,挪動腳步,慌張的從屏風後走出來。

  伍學瀚跟在聽兒的身後,眼露氣煩——誰教桃花不識趣的打破了兩人之間的曖昧波濤。

  「聽兒……大少爺……」桃花見狀,立刻知道自己挑錯了時機,再看伍學瀚一臉想要罵人的表情,她知道自己得趕緊溜。「我不知道大少爺在這裡,那我先出去了。」

  「桃花姊……」聽兒輕輕喊住溜到門邊的桃花。

  「聽兒,我明早再來。」不顧聽兒苦求的眼光,桃花還是動作迅速的將房門關好。

  聽兒只好垂低視線,繞過伍學瀚的身邊,小跑步的往床鋪的方向跑去。

  「小心呀!別這樣跑。」他叮嚀,卻沒有阻擾她的閃躲。

  她上床,躲進棉被裡。

  他心頭升起淡淡不悅。

  她看到他是自慚形穢。

  他看到她是懊惱悔恨。

  她想著他怎麼還沒離開?

  他偏偏掀開棉被上了床!

  她身體僵住了,動都不敢動。

  「我好累,躺一下就好。」他似在自言自語,其實是說給她聽的。

  剛剛在伍老爺那裡,他才應付過一場大戰。

  苗千芙果然去向伍老爺告狀,他免不了受了一頓責罵。雖然伍老爺不是注重門當戶對之輩,但是門風不可辱,他費盡唇舌,才讓伍老爺的脾氣稍緩。

  可聽兒畢竟確實曾經許配給別的人家,就算是她娘親執意妄為的騙婚,名節受損的卻仍是聽兒。

  唉!這可是一道難題。

  她身上有股清香,可能是藥香也可能是體香,總之這樣的氣息令他很舒服。

  他本來只是想略微懲罰她,才會故意躺在她的身邊——誰教她這麼怕他呢?越是這樣,他越想逗她。

  沒想到,睡意滾滾而來,是安心也是自在,他就這麼沉入無邊無際的夢海裡。

  但聽兒可沒這麼好運。她側身躺著,面對著牆背對著伍學瀚,感受著他熨燙背後的體溫,想他在想什麼。

  唉!她早該是他的人了,如今卻進也不是、退也不是。他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她又該怎麼辦呢?




  似乎變成了一種習慣,她既然不肯入他的房,那就由他到她的房。

  夜夜他都和她同床共枕,聞著她的體香,消除忙碌了一整日的疲勞。此外並沒有更多輸矩的動作,只是細心的呵護她。

  她也不再如驚弓之鳥,漸漸的會等待著他,甚至期待著他。

  白天他仍然帶著時得四處巡視,三教九流、販夫走卒、達官貴人,他都要交際應酬。

  這是他的私心也是嫉妒心——他不喜歡時得和她太過於接近。因此,他另派了三名家丁守在院落外。

  她的傷勢已經完全復原,只除了頸上那淡淡的粉紅色疤痕,證明她曾經在鬼門關前徘徊過。

  這日,暮色深沉,她以黃海子泡了茶,芬芳的香味淡而不膩,而後再用托盤端著兩杯茶往書房前進。

  無論她是小小還是聽兒,一切幾乎都沒變。不過雖然她不用再做粗活,還是需要善盡本分的服侍他。

  她舉手敲門,是時得應的門。

  「我來。」時得接過她手裡的托盤。

  伍學瀚在筆墨間抬頭,正巧見到她對時得盈盈淺笑。

  「時大哥,茶要趁熱趕快喝,這可是剛曬出來的花葉,很好喝的。」她看著時得說。

  伍學瀚乾坐著,心裡很不是滋味。

  「我知道,謝謝。」時得對她回以淡笑。

  雖然注意到伍學瀚的眼光始終不離她身上,她卻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他。

  她笞應過要泡黃海子給他喝,卻找不到理由,只好藉由時得的手。

  「那我下去了。」她還是綁著兩條麻花辮,穿著屬於小小的粗布衣裳。

  她並沒有因為身份明朗化而有所改變,況且這些日子,伍學瀚也從來沒有對她說過任何屬於夫妻間的話,她覺得還是當小小比較好。

  伍學瀚沒有留她,看著她來又去。

  時得將一杯茶放在他的桌上,端起另外一杯享用著。

  「聽兒倒是對你挺好的,開口閉口都是時大哥。」他沒有察覺到自己話裡的酸味,可時得這個局外人卻是聽得分明。

  「聽兒對大少爺也很好。」

  「是嗎?那茶好喝嗎?」

  「大少爺自己喝看看,不就知道茶好不好喝了?」

  伍學瀚沒有喝茶,卻站了起來。「她怎麼只招呼你,卻不招呼我?」

  「這你得自己去問聽兒。」

  伍學瀚往外走,「是呀!我倒要聽聽她怎麼說?」

  時得不表示意見。「反正我們事情也談完了。」大少爺雖處事俐落、行事果斷,卻看不出自己已經深陷紅塵男女都會經歷的感情漩渦裡。

  伍學瀚看了時得一眼,竟跟他吃起醋來。「讓桃花將晚飯送到我的房裡。」

  「是。」看來今日聽兒是想躲也躲不過了。

  沒錯,他在她的心中只是大少爺卻不是夫君,這樣的事實讓伍學瀚覺得很不舒服。

  來到她的房間,他沒有敲門,逕自推門而入。

  聽兒正在做鞋,裁剪好的鞋形就擱在桌面,手裡拿著針線,正在縫合鞋面。

  她聽見開門聲,不用抬頭也知道是伍學瀚,只有他才會入她房如入無人之處。她擱下手裡的針線,起身相迎。

  「大少爺!」

  「我來討茶喝的。」他灑脫一笑。

  「呃?」她不解。

  「剛剛你只有請時得喝茶,卻沒有我的份,我可是你的夫君呀!」

  「我有倒兩杯茶。」一聽到夫君兩個字,她就渾身不對勁。

  「我喜歡你親手倒茶給我,我不要時得的施捨。」

  她連忙拿起桌上的茶壺為他倒了一杯茶。「大少爺,請用。」那茶明明有一杯是要給他的呀!

  他一口喝盡杯中的茶。「這就是黃海子?」

  「嗯,好喝嗎?」

  「這麼好喝的茶,下次我得先嘗,別便宜了時得那小子。」

  「這麼粗糙的茶,沒想到大少爺會喜歡。」她有些受寵若驚,彎彎的眼眸裡全是笑意。

  「你以為我只喝好茶?」他貼近她一步。他喜歡她淺笑的樣子。

  「大少爺出身富貴。」這些日子以來,夜夜共枕下,她已經不再害怕他突然的親近。

  「那你太不瞭解我了。」他將她麻花辮的發尾卷在手指上把玩著。

  「聽兒若做得不好,還望大少爺多多指點。」記得三天前,他把玩她發尾時,她的心蹦蹦亂跳得十分厲害,而現在她依然覺得窘迫。

  「你很容易臉紅?」不過他很喜歡。

  「……」她雙掌貼上自己熱燙的臉頰。心想:還不是都是你害的。

  他瞄見她桌上那男鞋的布面。「你在做鞋?」

  「是呀!幫時大哥做的。」

  這下可掀翻了他滿心的醋罈子。

  「幫時得做,卻不幫我做?」溫和的假象下藏著隱隱的怒火。

  「我粗手粗腳,怎配給大少爺做鞋?」她說的是實話。

  「你什麼時候看我穿華衣、吃美食?什麼時候看我揮霍無度?」他迭聲質問,原本捲住她秀髮的長指改扣住她小巧的下巴,逼她非得面對他的俊臉。

  「我……我只是個騙徒,承蒙大少爺的同情,我才有個安身立命的地方,怎敢踰越本分,替大少爺做鞋呢?」第一次將心中的不堪說出口,她可是鼓足了莫大的勇氣。

  是同情嗎?她的話如五雷轟頂,貫穿他的神經。他納她為妾的本意,的確是為了減少禍害。此刻面對她的「指控」,他竟無力反駁。

  可是,經過這段時日與她的相處,從小小到聽兒,他對她的感覺變了。這樣的好姑娘,他心裡是越來越喜歡;可雖然他能言善道,卻不善把情愛掛在嘴邊。

  「你不是騙徒,騙婚的是你娘。你現在是我的妾,所以不准為時得做鞋,不准為天底下任何一個男人做鞋,你只能做給我穿。」他骨子裡的霸道與固執在此刻表露無遺。

  「啊!」她微啟小嘴,對他的宣示很訝異。

  時得對她的心,他不是不懂;她對時得的好,他也看在眼裡。他原本以為她看得見他對她細心呵護的一切,以為她知道他正在努力的贖罪;誰知她還是只把他當成主子,還是一個比時得都不如的主子。

  他已經嘗過差點失去她的痛心,他絕對不能失去她。他得打開兩人之間無形的心結,不能讓她再有尋死的念頭。

  那不點而紅的唇,正勾引著他深沉的慾望。再多的解釋也是枉然,他要以行動來證明一切,他不想再錯過她!

  傾身,唇落。

  他帶著自己的心意吻上她,昭告對她的感情。

  驚慌,失措。

  她宛如一條死魚,動也無法動。

  她的唇是如此美好,比黃海子還要芳香百倍。他雖捨不得離開,卻還是淺嘗即止,他不想嚇壞她。

  捧著她發燙的臉蛋,只見她半覆眼睫,胸口一起一伏的快跳著。

  他在她唇上低低細喃,「洞房花燭夜我不該不問清楚就逃離,害你受苦受罪;知道你想當小小時,我不該由著你去,任你小腦子裡胡思亂想;我早該把話對你說清楚,這樣你就不會挨了那一刀。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你就原諒我吧!」他把一切的過錯都攬在身上,再也無法對她和時得種種親近的舉動視若無睹。

  他的吻已經讓她神魂顛倒了,他的話更震撼她的五臟六腑。她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能楞楞的看著他。

  「不說話,我就當你原諒我了。」他挑眉詢問。

  「我……」她還是無法說出心中的幸動。

  「看來我們達成和解了,那我們現在就洞房吧!」他勾唇一笑,攔腰打橫將她抱起。

  他真是迫不及待呀!

  「啊!」她怕自己掉下去,反射性抱住他的脖子,小臉順勢埋在他的胸前。大少爺這麼正直的人,怎麼會有如此輕薄邪惡的一面?

  他抱著她就往門外走。

  「大少爺!」在門邊,她緊急喊了他。那句洞房,終於讓她意識到他現在的舉動所代表的意義。

  「怎麼了?」他低頭,卻看不見她臉紅的樣子。

  「現在是大白天,請大少爺放我下來。」

  「哈、哈、哈!」他狂笑了三聲。「誰規定洞房一定要在晚上?」

  「於禮不合。」她混沌的腦子裡勉強擠出這四個字。

  「我伍學瀚做事,從來不在乎世俗眼光。」沒給她拒絕的機會,他大腳一踢,將房門給踢開。

  他故意穿過時得的面前,抱著聽兒踢開自己的房門。

  臨進房前,他對著時得說:「晚飯等我通知再送,別讓任何人打擾我。」然後,房門讓他緊緊的落了閂。

  時得的笑意由唇邊慢慢擴大。他真為聽兒開心,這麼善解人意的妹子,值得大少爺好好對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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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0-13 23:22:27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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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暖褥上、繡帳裡。

  夕照是腮紅,抹遍了她羞怯的頰畔。

  她不知道該怎麼辦。雖然上花轎那天,媒人婆有悄悄在她耳邊叮嚀;但已過數月,她還以為這輩子不可能會有洞房這件事,所以,她老早就忘了床第之間該是怎麼回事。

  她緊閉雙眼,卻還是可以感覺到伍學瀚熾熱的眸光。他的手正撫摸著她的髮絲,他的唇正在輕舔她的耳垂。

  她不由得戰慄起來,又怕又歡喜。對於這樣的親密,她手足無措到全身僵硬。

  「別怕,放輕鬆點。這不是什麼壞事,我會好好待你的。」他的柔情細語在她耳邊安撫她的慌張。

  他的食指細細畫過她彎彎的眉眼。「你好美!」他忍不住讚歎。他早就想一親芳澤,卻直到現在才鼓足了勇氣。

  她是這麼清秀,這麼讓他戀戀不捨。他呵護著她,帶領著她」同享受男歡女愛……

  他的撫摸是溫柔的,他的吻是含蓄的,他的動作是輕盈的,他對她所做的一切,都以她的感受為優先考慮。

  羅被上、燈影下。

  她累了、倦了,不顧光潔的身體,就這麼沉沉睡去。

  看著她的睡顏,他仔細替她蓋好被子,免得春光外洩。

  已過了晚飯時間,他卻不覺得餓,剛剛的激情已經填飽了他飢渴的慾望。

  起身穿好衣服,在一場歡愛過後,他唇邊的笑意始終沒斷。

  他走出房外,喚來桃花,在房裡擺上一桌好酒好菜。

  「恭喜大少爺!」桃花畢竟聰明,不用看繡帳裡的聽兒,光看他如沐春風的喜悅,就能猜到七、八分。

  伍學瀚淺笑中夾帶幸福的味道。「桃花,以後聽兒就要麻煩你多多照顧了。」

  「大少爺別這樣說。聽兒是個苦命的女孩,大少爺這麼喜歡聽兒,我也為聽兒感到高興,還希望大少爺不要辜負聽兒。」

  「那是當然,我會疼惜聽兒一輩子的。」他一口承諾。

  桃花退出大少爺的房間,在喜悅中還有股淡淡的憂心仲仲。大少爺的正妻畢竟是表小姐,日後若將表小姐迎娶過門,相信聽兒不會有好日子過的。

 


  聽兒只是淺睡,沒等飯菜涼她就已經醒來。

  看著自己的裸身,她慌張的找尋著衣物,幸好有繡帳阻隔,才不至於讓她困窘的模樣曝光。只是,她的衣裳呢?

  窸窸窣窣的聲音,讓正喝著小酒的伍學瀚,來到了床邊。

  「聽兒,你醒了嗎?」

  「嗯!」

  「那起來吃點東西吧!」

  「大少爺……」她支支吾吾。

  「嗯?」

  「我……我的衣服呢?」

  「呵呵!」愉悅的笑聲從他的嘴邊逸出,他將桃花新送來的乾淨衣裳捧在手上,拉開繡帳,卻看見她像躲避瘟疫般的抱著棉被直往床角縮。

  「你還是怕我?」他笑睨著。

  「不是,我……」她是害羞呀!

  他當然知道初為人婦的她是羞怯的,所以故意逗弄她的緊張。

  「需要我幫你穿衣嗎?」他很體貼的問。

  「不……不用!」她猛搖頭。

  「我是怕你身子不舒服。」

  「不會,不會。」她再度搖頭。

  他將衣裳擱在床頭,然後把繡帳拉上,自己退到了檀木桌邊。還是得為她保留一點隱私,否則新婚之夜就嚇壞她,那往後他哪有幸福可言?

  見繡帳拉上,她才有勇氣放下被子。

  桃花替她送來了一套粉紅衣裳,是當初伍學瀚迎娶她時的賀禮之一。

  撫摸著自己的心窩處。這一切是真的嗎?會不會是一場夢?夢醒後什麼都沒有?

  看著自己胸前的吻痕。這是幸福曾經存在過的痕跡啊!她笑了,這表示她真真正正成為大少爺的妾了!

  雖然不是妻,但她已經心滿意足。

  快速穿妥自己的衣裳,雖然有些腰酸背痛,但她還是強打起精神。

  撥開繡帳,她輕手輕腳的下床,再用束帶將繡帳拉到兩旁掛好。她背對著他,打算整理那凌亂且已弄髒的暖褥。

  他來到她的身後,大手按壓在她的小手上。「別忙了,讓桃花來做,先吃飯。」

  「這怎麼好意思讓桃花姊做?」看到床褥上那屬於恩愛的痕跡,她就覺得無臉見人。

  知道她臉皮薄,他只好退一步,「那你也得先吃飽了,才有力氣去做這些事。」

  她輕輕頷首,任他牽著來到桌邊。

  「多吃點,你太瘦了。」他在她的碗裡堆滿了肉片。

  她就是瘦,哪有表小姐豐腴的體態?她的頭因為自卑而越垂越低,幾乎埋進碗裡。

  「抬起頭來。」

  她以夫為天,他一個口令,她才慢慢抬頭看著他。

  「你這樣要怎麼吃飯?」

  「我只是不習慣和大少爺一起吃飯……」之前她雖然夜夜和他同床共枕,不過卻少有機會和他同桌吃飯。

  她受傷時,是桃花服侍著她吃;她傷好了之後,他又經常早出晚歸。

  「你怎麼喚時得的?」

  「時大哥呀!」

  「那就對了,你不准再叫我大少爺。」

  「那……我要叫你什麼?」

  「叫我瀚哥哥。」他噙著笑意看著她的無措。

  「潮哥哥?」這麼甜膩膩的叫法,她怎麼喊得出口?

  「對,就叫我瀚哥哥。還有,等一下讓桃花把你房裡的衣物收拾收拾,從今晚開始,你就和我同住一房。」

  她看著他連喝三杯酒,濃眉大眼間全是忍不住的笑意。

  「那我的房……」

  「今後我的房就是你的房,懂嗎?」見她緩緩點頭,他才又說:「對了,以後我會天天和你一起用晚飯。」他在她的杯裡也斟滿一杯酒。

  「……」可是,她忍不住想:她只是妾,這樣的身份可以住進他的房裡嗎?

  「我們補喝交杯酒吧!」

  他將酒杯放入她的掌心裡,自己也拿起酒杯,然後勾起她的手肘。

  大紅燭在幾櫃上燃燒著,他與她,眸與眸,凝望著。

  兩人是如此的貼近,她的心滿溢著感動,不再逃避他溫暖的眼神,輕啜杯裡辛辣的酒,感覺幸福就在此時此刻。




  伍學瀚帶著時得上平縣拜訪陳河。

  陳河為一樵夫,生有四個兒子,兒子們也都縱橫在山林野地間,除了上山砍柴,也常獵些珍禽異獸供月華樓所用。

  陳河靠月華樓吃飯,月華樓靠陳河供應食材,買與賣之間,伍學瀚和陳河建立了良好的情誼。

  「大少爺,您來看陳河,陳河就已經很開心了,怎麼還帶這麼多禮物?」陳河在泥屋的廳堂裡招待著遠方來的客人。

  「陳伯,今天來是有件事想要拜託你。」伍學瀚恭敬謙和的雙手一拱。

  「大少爺,您千萬別這麼說。我陳河一家受您的照顧,只能用大恩大德這四個字來形容,別說一件事,就算要我赴湯蹈火,我也在所不辭。」陳河大老粗一個,話說得比雷聲還要激動。

  當初陳河一家困頓、三餐不繼,要不是伍學瀚伸出援手,全數收購陳河的木柴及獵物,陳河老早帶著一家老小淪為乞丐,更別說蓋了這楝可以遮風避雨的泥屋。

  伍學瀚不打算瞞陳河,將事情的始末一一道來。從聽兒如何被娘親所迫,一再的騙婚,到他為阻止宋大嬸的騙婚行為,進而納聽兒為妾為止。

  「……陳伯,聽兒確實是個好姑娘,守禮義、知廉恥;況且她現在是我的妻子,我怕有人會故意找月華樓麻煩,向官府告發聽兒,所以……」

  「錯不在宋姑娘,全是她那狠心的娘害的啊!只可惜我陳河沒這個福氣娶進宋姑娘為媳。大少爺,您有任何交代,請儘管吩咐,我能做到的一定做。」陳河說得慷慨激昂,拍著胸脯保證。

  「這件事要委屈陳伯了。若有官府來問,還請陳伯應付此事,說早已和宋氏退婚,男婚女嫁早已各不相干。」

  「沒問題,小事一件,反正都已經被騙了,要討回公道也是找宋大嬸。不好意思,還讓大少爺親自上門,又送了這麼多禮物。」陳河的老臉上全是愧疚和不敢當。

  拜訪完陳河,隔日伍學瀚又匆匆趕赴高強的住所,一樣奉上厚禮賠罪,高強及高笑陽父子也欣然接受。大家都受了伍學瀚很大的恩惠,況且錯確實不在聽兒,他們也樂意成全伍學瀚的好事及美意。

  解決了棘手的問題,伍學瀚終於放下一顆心中大石。這樣苗氏兄妹就沒有方法可以為難聽兒。這幾日的奔波總算有了正面的結果,剩下的就是如何解決苗千芙的婚事,及將苗千恩繩之以法。

  


  落日時分,陣陣炊煙飄散在白雲間。

  時值初秋,天際映照璀璨的雲彩,聽兒在桃花的陪同下,趁著晚飯前來到後院的浴池。

  自從黑衣人來犯後,伍學瀚就不准府裡的女眷在天黑後沐浴,想要沐浴者,一律得在尚有天光時梳洗。

  兩人走到屬於夫人小姐專用的浴池,自聽兒妾身正名之後,桃花就不准聽兒進入奴婢的浴池,畢竟身份已經不同。

  不料兩人在浴池門口,碰上了久違的苗千芙。

  自伍學瀚派易雙寸步不離的守住苗千芙後,苗千芙就再也沒有機會走進伍學瀚的院落,甚至靠近聽兒一步。

  苗千芙美眸微瞇,玲瓏的身段款款動人。而易雙就守在離苗千芙十步遠的距離外。

  今日老天爺總算給了大好機會給苗千芙,她怎能錯過與聽兒面對面的機會?

  「表小姐。」聽兒微微彎身致意。

  「表小姐。」桃花也躬身行禮。

  苗千芙冷哼了一聲,上下打量著穿著打扮還是寒酸如婢女的聽兒。

  「原來你就是宋聽兒,還故意用奴婢的身份來欺騙我?是想讓人同情?還是天生下人命?」

  「表小姐,浴池讓您先用,我先回房了。」聽兒挽著桃花的手,就想離開。

  「慢著!」苗千芙攔住聽兒的去路。「聽說你之前已經三番兩次許配給別的人家,然後騙了聘禮後就逃之夭夭?」

  聽兒臉色頓時由紅轉白。這是她一輩子洗刷不掉的污點,她得學會習慣這樣的閒言閒語。

  「表小姐,這件事二奶奶並不清楚,婚姻大事全是由父母作主的。」桃花出聲為聽兒解危。

  「桃花,我是在問她,」苗千芙纖指比著聽兒,「不是在問你。」對桃花,苗千芙還不敢擺出主子的架勢來壓她,畢竟桃花是伍學瀚身邊的奴婢,打狗也得看主人,她可不想惹惱伍學瀚。

  「表小姐,我的確不清楚。」自從和大少爺成為真正的夫妻之後,或許是因為得到他的承認,她不再自卑,因而已能抬頭挺胸,坦然面對苗千芙的質問。

  她不能讓他為難,他都宅心仁厚的納她為妾了,她也要努力做一個匹配得上他的女子。

  「一句不清楚就可以了事嗎?你知不知道伍府是以誠信友善傳家,娶你這樣的女人過門,根本就是污辱了伍府的門風,不但讓我舅舅抬不起頭來,還會讓世人笑話大表哥的品行,這一切都是你害的。」

  苗千芙的聲聲指控,刺痛了聽兒脆弱的心。

  「表小姐,沒事的話我先回去了。」聽兒忍下心酸,只能用逃避來掩飾自己的搖搖欲墜。

  聽兒不但不生氣,也不回嘴,柔順的模樣更讓苗千芙怒不可遏,她用力拉住聽兒的手腕,不想讓她就這樣走掉。

  「我還沒說夠。我才是大表哥的妻子,你只是一個妾,妾就要懂得作妾的道理,別妄想爬到我的頭上。」苗千芙已經氣到口不擇言。

  「聽兒不敢。」她還是直挺挺的忍受苗千芙的挑釁。

  「表小姐,請放開二奶奶的手,你會弄疼她的。」桃花在一旁勸著,卻也不敢以下犯上的出手幫聽兒。

  苗千芙體態豐腴、個兒高大;宋聽兒嬌柔瘦小、腰細如柳,兩相比較下,聽兒怎捱得住苗千芙的力道?

  「我怎敢弄疼她?她現在可是大表哥最心愛的妾!」這句話諷刺的意味太濃、太厚。

  伍學瀚把聽兒保護得太過周到,尤其在黑衣人的事情過後,現在無論聽兒走到哪,都有三名家了隨侍,而現在那三名家丁正和易雙併肩站在一塊。

  「表小姐,我甘願為小、為奴,只希望能平靜的過日子,請讓聽兒回房。」聽兒既無奈又難堪。她不想面對這種場面,只想逃離這一切。

  「是嗎?那我偏不如你的意,我一定會讓舅舅把你趕出伍府,你等著好了。」苗千芙下足了威風。

  「如果真得離開伍府,那也是聽兒的命。」

  聽兒的逆來順受、不哭不求,讓苗千芙越看越不順眼,竟放開箝制她的手,揚手就給聽兒一個響亮的巴掌。

  別說近在咫尺的桃花來不及阻止,就連武功高強的易雙都沒料到苗千芙會伸手打人。

  「表小姐!」易雙快步擋在聽兒與苗千芙之間。

  「我……」苗千芙看著自己微紅的掌心,再看向聽兒臉頰上清晰的五條指印,也被自己剛才的舉動嚇到了。

  她本性是驕縱了些,卻也未曾出手傷人,今日……

  火辣辣的痛從軟頰上痛入心骨,這一掌打得聽兒頭昏目眩、搖搖欲墜,桃花趕緊伸手攙扶。

  「表小姐,你怎能動手打人呢?」桃花氣不過的質問。

  苗千芙就算心中有愧,也拉不下臉來承認錯誤。

  「我是妻,她是妾,我為何不能打她?」苗千芙轉身,邁開腳步,迅速離開後院。易雙見狀,只得無奈跟上。

  「聽兒,你有沒有怎樣?」桃花為聽兒感到心痛。

  聽兒忍痛,將鹹鹹的血腥味往肚裡吞。「桃花姊,這事千萬別告訴大少爺。」

  「為何不能說?就算你只是個奴婢,表小姐也不能隨便打人呀!」

  聽兒只是歎氣。苗千芙是伍學瀚的未婚妻,她又能多說些什麼呢?只能怨恨自己的下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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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發表於 2011-10-13 23:22:55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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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才剛踏進院落的月洞門,眼尖的時得立刻走了過來。

  「怎麼了?」時得憂心仲仲的問。

  「沒什麼。」聽兒避開時得關心的眼神。

  「還說沒什麼,是……」桃花為她不平。

  「桃花姊!」聽兒搖頭,制止桃花的衝動。

  時得知道若聽兒不想說,他再問也是枉然。「我去找大少爺。」

  「時大哥,別喊大少爺!」她拉住時得的衣袖。

  伍學瀚耳尖聽見聲音,擱下手中的筆,從書房走了出來。

  「為何別喊我?」

  聽兒低下頭,放開時得的衣袖,不讓他看見臉上的異樣。「我的鞋還沒做好,先回房去了。」她匆匆想問過,伍學瀚卻一把扣住她的手腕。

  「啊!」她柳屆全皺在一起。儘管伍學瀚出力很輕,還是碰痛了她剛剛被苗千芙拉痛的左手腕。

  他拉高她的衣袖,一眼便見到皓腕上明顯的瘀青,濃眉頓時飛揚成兩座高山。

  「怎麼回事?」口氣不再溫和,夾雜著怒氣與關心。

  「沒事,不小心扭傷的。」她偏頭直閃。

  她越問他越覺得怪異。伍學瀚憂心仲仲,明明她已不再怕他了。

  他用另一隻手輕扣她的下巴,不得已她只好抬起已浮上掌印的小臉。

  當他看清那頰上鮮紅的指印時,簡直是怒不可遏,「桃花,你說!」

  「沒事的,是我不小心跌倒。」她勉強撐起笑臉。

  「桃花,說!」他再次命令,一點都不相信她薄弱的借口。以她的善良,從她嘴裡絕對聽不到事實的真相。

  就算桃花不說,一直守著聽兒的那三名家丁也會說,桃花只好硬著頭皮說:

  「大少爺,是表小姐打的。」

  「時得,去問問易雙,問清楚究竟是怎麼回事?」他不想聽片面之詞,做人做事他都要求一個正理和公道,以易雙的性子,絕不會偏袒任何一方。

  「是!」時得領命離開。

  「桃花,去打盆熱水。」

  「是的!」桃花也暫時離開。

  「我們回房。」他牽著她的手,帶著她回到他們的房間。

  他拿出金創藥膏,在等著桃花的熱水時,就這麼直盯著她瞧。

  「大少爺,我真的沒事。」雖然苗千芙那一掌打得不輕,她是咬牙硬忍著,不讓沒用的淚水滴落。

  「還喊我大少爺?看你喊時得都喊得挺親近的,怎麼喊我總是改不了口?」他語調低沉的抱怨著。

  「瀚哥哥。」他總愛為難她。喊什麼不都一樣嗎?她只得柔順的再喊他一聲。

  他喜歡聽她這麼柔媚的喊他,這會讓他全身都起了酥麻感。

  「你沒話要對我說嗎?」看著她腫高的半邊臉,他才知道自己有多捨不得她。

  「說什麼?」話怎麼說都不對,她還是謹慎些好;況且她也沒那種身份可以抱怨。

  「千芙為什麼要打你?」他炯炯的眼神直透她的心。

  「我也不知道,可能她的心情不好吧!」表小姐若有心為難,什麼事都能當借口。

  「哦?」顯然他對這個答案很不滿意。

  「我真的沒事。」

  她越委屈忍受,他只會越心疼。他當然猜得出來千芙為什麼要打她,還不是被嫉妒蒙蔽了心智?

  千芙有多愛他,有多想成為他的妻子,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只是他對千芙是兄妹之情,他可以寵她、疼她,就是無法娶她。

  千芙三番兩次的威脅他,他也派了家丁步步守著聽兒,沒想到還是讓千芙有機可趁。

  他得趕緊解除和千芙的婚約,跟千芙畫清界線,否則下次難保千芙不會再做出不利聽兒的事。

  此時桃花送來了熱水。

  「桃花,你下去吧!這裡我來就行。」

  桃花點頭,將熱水擱在盆架上,退出房間。

  他親自擰熱了手巾,替她按敷著臉頰上的五爪印子。

  「痛嗎?」他問得柔情萬千。

  「有一點。」他這麼輕柔的對她,她的臉上淨是嬌憨的笑意。就算原本再痛,被他這麼呵護著,也不覺得痛了。「瀚哥哥,我自己來就好。」她怎能讓他為她做這種事!

  忽視她的話,他專心的將藥膏塗抹在她臉上的紅腫處,指尖清涼的觸摸,緩和她不少的痛意。

  處理完巴掌的痕跡,接著他牽起她的左手腕,再細細塗上藥膏。

  這時,時得敲了敲門,伍學瀚讓他進來。

  時得一字一句轉述易雙說的話,「表小姐和聽兒在浴池邊遇上,表小姐說要讓老爺將聽兒趕出府,接著表小姐就動手打人。易雙沒料到表小姐會動手,來不及阻止。」

  「嗯!」伍學瀚斂眉沉思。果然不出他所料,千芙還是改不掉蠻橫的個性。

  「大少爺,表小姐上老爺那裡了,老爺要你現在帶著聽兒到主宅的偏廳,他說有事要交代。」時得說。

  「知道了,我讓聽兒換件衣服就立刻過去。」

  時得退下,伍學瀚的大手包裹住她一雙柔荑。

  聽兒望著他,剛剛的甜蜜已被焦慮所取代,彎彎的眉眼籠罩上憂愁。

  表小姐在老爺面前說了什麼?老爺會不會真的把她趕出伍府?要是老爺不肯接受她的過去,她該怎麼辦?

  她進伍府這麼久,老爺從不曾說要見她,或許是因為她這樣不明不白的身份及卑微的地位;可是為了表小姐,老爺卻頭一次表明要見她。

  他看出她的忐忑不安。「別擔心,我爹是好人。」

  「我不在乎為妾,只要能繼續服侍大少爺就好。」

  「你真傻,什麼都不求嗎?」想起自己當初對她如此無情,她卻這樣的賢慧懂事,他就覺得萬分愧疚。

  「聽兒只求瀚哥哥讓我永遠待在你的身邊。」頭一次,她說出了真心話。伍老爺的想法難測,她已顧不得該有的含蓄及矜持。

  「待在我的身邊只會讓你受苦受罪,為什麼還要待在我的身邊?」

  「瀚哥哥對聽兒很好,也對聽兒的娘親和小弟很照顧,更讓人上京城打探聽兒大哥的下落,是聽兒一家的貴人。」她急急表白。

  「就這樣?只是你的貴人?所以你想償還恩情?」他難掩落寞。「這些事,任何一個大爺都可以為你辦到的。」

  「瀚哥哥,聽兒是你的妾,也是你的人。」每一次喊他「瀚哥哥」,她總會不自在的臉紅。雖然她很想告訴他,他在她心中有著獨一無二的地位,奈何天生的溫婉,讓她很多話實在無法說出口。

  「我總覺得你好像比較喜歡時得?」每每看到她和時得那種親暱又自在的樣子,他的心情就會非常的不好。

  「他是大哥呀!他人很好,三番兩次救了聽兒,就像大哥一樣的照顧我。」她澄清,很怕他會誤會。

  「那我呢?我是什麼?」他非得問明白;否則就像鯁在喉頭的魚刺,不上不下,非常的不痛快。

  「你是夫君,是聽兒的天。」她不解他為何會這樣問,她都已經是他的人了。

  看著純情的她,要她親口吐露男女之情,恐怕很難。既然她說不出口,他就用問的!

  「嫁我為妾,你是身不由己,如果你有選擇的機會,知道要嫁的是我這樣的男人,你還會嫁給我嗎?」等待她答案的心情,比和人搶生意還讓他緊張萬分。

  她望著他俊朗的眸。如果最後老爺決定要將她趕出伍府,那她不就再也沒有機會,表達自己對他的愛出息?

  驚慌於這個可能,她終於藏起自卑、鼓起勇氣,一字一句堅定的說:「早在逃難時,瀚哥哥為我盛那一碗熱騰騰的米粥開始,我就把你的身影烙進了心裡。雖然我娘騙婚的行為很惡劣,可是我仍感謝老天爺對我的照顧,沒讓我嫁入陳、高兩家。

  「雖然我只是個小妾,雖然你只是因為不想讓我繼續為惡,才納我為妾;可是當我知道你就是我的夫君時,我真的很高興。更沒想到對像我這樣喪失名節的女人,你還能這麼好……」

  她回握他粗糙的大掌,「瀚哥哥,我真的很喜歡你,沒有你,我一定活不下去。」

  他想起她曾以死表明清白,又怎能質疑她對他的深情厚愛?

  他本想吻她,卻礙於那腫高的半邊臉,最後只能按捺住心中的悸動,將她摟進懷裡。「你總算說出口了。我等的就是你這一句話。明白了你的心意,我是勇氣百倍,我不會讓你有機會離開我的,因為我也非常的喜歡你。」




  伍府主宅的偏廳上,苗千芙淚眼濛濛的偎在伍老爺的身邊。

  伍學瀚帶著聽兒跨過門檻,來到伍老爺面前。

  「伍老爺,聽兒給您請安。」聽兒躬身行禮。

  「坐吧!」伍老爺捧起茶杯,啜飲一口香茶。

  伍學瀚帶著聽兒坐在主位的下首。

  不等伍老爺開口問話,伍學瀚展現難得的強勢,先質問一臉委屈的苗千芙。

  「千芙,為何動手打人?」他的語氣不再溫和,而是嚴厲冷峻。

  「學瀚,別用這種口氣,小心嚇到千芙。」伍老爺出聲緩頰。

  「爹,您覺得這麼寵溺千芙是愛她,還是害她?」就是念在他們兄妹自小失去雙親,大家才會這麼包容,結果養出一個喪盡天良的苗千恩,現在又來一個不懂分寸的苗千芙。

  伍老爺一直把苗千恩、苗千芙兩兄妹當自己的兒女疼,誰知道苗千恩不但不懂知恩圖報,還買通殺手想打擊伍學瀚。

  他真的太寵他們了嗎?

  伍老爺歎口氣,摸了摸白花花的長鬍子,道:「千芙畢竟是你未過門的妻子,有事好好跟她說,相信千芙明事理的。」最後一句話,伍老爺是看著苗千芙說的。

  苗千芙哭得眼淚如滴落的雨絲,好不可憐呀!

  「千芙,我在問你話。」伍學瀚揚高音調,執意要從苗千芙的嘴裡問出答案。過去她每次做錯事,總是用淚水來換取眾人的同情和安慰;但這回他已決定要狠心忽視到底。

  「大表哥,宋聽兒不懂禮數,別說我是表小姐,還是堂堂伍府大少爺的未婚妻,她只是一個妾,妾就要懂得做妾的規矩,怎能妄想爬到我的頭上?」苗千芙收起淚水,聲聲指控。

  欲加之罪,何患無詞。眼看沒有自己說話的份,聽兒只能委屈忍耐。

  「聽兒哪裡不僅規矩了?讓你把她打成這個樣子?」他再問。

  「我……她只是妾,憑什麼住進你的房裡?」苗千芙隨便找個說詞。

  「那是我要求的,因為聽兒將會是我的妻。等這些『雜事』告一個段落之後,我便會大宴賓客,和聽兒重新拜堂,向世人宣告聽兒是我伍學瀚的元配正妻。」

  伍學瀚的一番話,不只聽兒詫異,伍老爺和苗千芙更是驚訝不已。

  「學瀚,你一向沉穩,不可因一時衝動就說氣話,更不可盲目行事,凡事三思而後行。」伍老爺知道看似溫文的大兒子,一旦有想做的事情,就沒有人能左右他的決定,因此只是含蓄的提醒道。

  「大表哥,那我怎麼辦?」苗千芙氣急敗壞的問。

  「爹,我沒說氣話,我和千芙根本不適合做夫妻。這些年來,我也不只一次向您要求退了跟千芙的婚事,但您總是不肯,所以我只好耗著,遲遲不將千芙娶進門。現在我有了聽兒,她雖然出身不好,但她才德兼備、溫婉賢淑,重女德、守婦道,會是個好妻子、好媳婦。我相信爹會成全我對聽兒的心意,更不會以世俗的眼光來衡量聽兒。」伍學瀚義正詞嚴,字字句句堅定自己的立場。

  聽兒再一次被伍學瀚的話給震撼住。他不但要和表小姐解除婚事,還這麼維護自己。她眨了眨發燙的眼睫,看著他剛正威儀的側面。

  「大表哥,你一向不是狠心之人呀!難道是因為我大哥,所以你也看不起我?不要我了?」苗千芙顧不得姑娘家的矜持,來到伍學瀚的面前,小手握住了他的大手,希望能挽回他。

  「千芙,我曾經對你說過我們不適合。我不想因為我一時的心軟,而讓你下半輩子在痛苦中度過。感情的事勉強不來,痛苦只是一時,日後你一定能遇上深愛你的男子。無論有沒有千恩這件事,我都不會娶你為妻。」以往他怕傷了她的心,所以總是拐彎抹角的暗示她;這次他不再心軟,決定把話攤開來說,不讓她再存有過多的遐想。

  「我不要!我不要!我這輩子就只喜歡你一個。」苗千芙拚命搖晃著伍學瀚的大手,哆嗦的唇角有著淌流的淚水。

  從她及笄以來,雖然伍學瀚總是有意無意的暗示她,他們之間只存在兄妹之情,並無男女之意。可是,她總當成浮雲一片,左耳聽、右耳出,心想等久了就是她的。

  沒想到如今卻出現個宋聽兒,壞了她的美夢,讓她的心如同落地的瓷碗,破碎一片。

  「千芙,我會幫你見個如意良婿,風風光光讓你從伍府嫁出去。你是我的妹子,現在是,永遠都是,伍府將是你一輩子的娘家,懂嗎?」伍學瀚耐心的勸慰,畢竟他是真心把千芙當妹子看。

  「舅舅,您答應過我的,要讓我成為大表哥的妻子。舅舅,求求您幫我向大表哥說說好話。」苗千芙轉身跑到伍老爺的面前,尋求伍老爺的支持。

  可伍老爺也無能為力。大兒子的硬脾氣,他又不是不知道。如果強逼他娶千芙,說不定他會把伍家偌大的產業拋下走人,與宋聽兒天涯樂逍遙去。

  「千芙,你大表哥這個人愛管閒事,哪家有災有難,他一定跑第一;不圖發達,又常常花大筆的銀兩佈施;脾氣又臭又硬,固執得像茅坑裡的石頭,這種男人有什麼好?舅舅會幫你物色其它的人選,保證比他好上千百萬倍。」為了安撫苗千芙,伍老爺不惜貶低自己的兒子。

  「不要!不要!」苗千芙現在什麼話都聽不進去,她本來是來求伍老爺作主的,沒想到伍老爺反倒幫伍學瀚說話,她的心沉痛難受,轉身衝出了偏廳。

  「千芙!」伍老爺有心想追,無奈老邁的身體想追也追不動。「學瀚,你還不快去追!」

  「爹,放心吧!易雙會守著她,她不會有事的。」

  聽兒在一旁一直沒有說話,伍老爺這會才有空正眼瞧她。

  一身清雅淡白,頭上沒有多餘的贅飾珠花,斂眉垂眼,明明很膽怯,雙手絞得死緊,卻仍力圖鎮定。

  不多言、不哭泣,雖略顯寒酸,但姿態優雅如蓮。

  伍老爺不由得讚賞兒子的好眼光。「聽兒。」

  「老爺。」聽見伍老爺的叫喚,聽兒連忙起身,眼光堅定的迎視伍老爺的打量。

  瀚哥哥為了她,不惜違抗老爺、不惜悔婚、不惜當個負心人,她如果再畏畏縮縮,就太對不住他為她所做的一切了。

  「還叫我伍老爺?」伍老爺笑睨著她。

  聽兒不解,看向身旁的伍學瀚。

  伍學瀚牽起她的柔荑,臉上愛憐的表情和剛剛判若兩人。

  「爹的意思是,你該和我一樣,喊他一聲爹了。」

  她掙脫著縮回自己的手,臉上刷上一層艷紅。在長輩面前,這般舉動畢竟不合禮數。

  伍學瀚不以為意,神色自若的收回手。在大庭廣眾下,就由著她吧!

  害羞、緊張、興奮,各種亂七八糟的情緒在她心裡亂竄;但在這個正名的關鍵時刻,她最終還是鼓起勇氣,怯怯的喊了一聲,「爹!」

  「哈、哈……」伍老爺爽朗的笑聲蕩在偏廳中,顯示他的心情是極度的愉悅及快活。

  盼了這麼多年,大兒子終於願意娶妻了,這可是了了他一樁心事。雖說對像不是千芙這個丫頭,但他還是滿心歡喜,畢竟兒子肯定下心來,就表示他抱孫有望,月華樓也能代代傳承下去。

  想到這裡,伍老爺開心的笑得合不攏嘴。

 


  夏季的落日,染紅滿園的黃海子。

  迎風招搖的花海,似在呼應主人甜美的心情。

  兩條麻花辮被聽兒撩至身後,她在花園的石板地旁,擺放了一張小桌子及兩張小矮凳,又泡了一壺甘甜的花茶,和心愛的人賞景、聞香、喝好茶。

  伍學瀚身穿她為他親手縫製的袍衫,下擺上繡著大鵬展翅的圖樣,腳上穿著她新做的鞋子,嘴裡喝著她泡的茶,唇邊始終維持上揚的笑意。

  「瀚哥哥,茶好喝嗎?」如今這樣親密的稱呼,她已喊得自然極了。

  「好喝,味道香甜自然。」偌大的院落只有他們兩人,他傾身想偷得一記香吻,卻讓她連連避開那敏感的耳垂。

  「瀚哥哥,別這樣,小心被別人撞見呀!」

  「這裡只有你跟我,不會有別人。」時得已經被他支開去月華樓,桃花去廚房幫忙,這樣的良辰美景,他怎麼可能不動如山呢?

  只是,才信誓旦旦的說不會有別人,那遠處那個丫頭,又是怎麼回事?

  伍學瀚眸裡有著好事被打斷的不快活。

  那是服侍苗千芙的婢女,她看見伍學瀚和聽兒相偎相依的親熱模樣,杵在月洞門前,不敢走進。

  「小玉,有什麼事嗎?」聽兒拿開擱在自己腰上的手,來到小玉面前。

  「二奶奶,表小姐要我傳話給大少爺。」小玉說。

  「請進來呀!」聽兒親熱的挽著小玉的手,將她帶到伍學瀚的面前。

  「小玉,有什麼事?」伍學瀚從不會對下人擺臉色;況且他此刻的心情正好,自然如往常的和善。

  「大少爺,表小姐備了一桌酒菜,請大少爺過去用晚飯。」

  「為什麼?」他攏眉。

  「表小姐說她想通了,希望大少爺給她一個賠罪的機會,從此以後化開心結,兩人以兄妹相待。」小王轉述苗千芙的交代。

  「那個跋扈的丫頭想通了?」伍學瀚一臉的不相信。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呀!

  聽兒畢竟心軟,那日在伍老爺面前,她也見到了苗千芙的委屈,想到她本該是伍學瀚的妻子,卻因為她的出現而遭到退婚的命運,她心下不忍,於是勸說道:

  「瀚哥哥,你就去一趟吧!畢竟表小姐和你有手足之情。」

  「你一點都不吃味?竟大方的讓我去和別的姑娘單獨吃飯?」

  他這一調侃,讓她臉紅似雲霞。

  「表小姐不是別的姑娘,她是你的表妹,況且是我先有愧於她呀!」

  「好吧!我去去就來,希望真能和千芙恢復以往的兄妹之情。同為一家人,我也不樂見家人吵鬧不合;如果我和千芙能合好如初,相信爹他老人家會是最開心的。那今晚就委屈你和桃花一起用飯了。」

  換成平時,他對苗千芙的邀約多是斷然拒絕,只因不想再和她有任何的牽扯;可是今日他的心情特別好,也就應允了。

  因為,在三日後的吉日吉時,他將正式扶正聽兒,大宴賓客,讓家人們認同聽兒這位少奶奶及大嫂的身份。如果能再和千芙重修舊好,這喜事便更加圓滿了。

  看著伍學瀚隨小玉離開,不知怎麼的,聽兒突然覺得心裡有些難受;卻絕不是因為吃醋,而是有種莫名的恐慌。

  希望只是她想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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