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日本
聽說櫻雪小姐搬離海邊別墅後,頂下以前常和夫人去買花的那家花店,叫「花草巷弄」,現在住在那裏。
寧靜的小巷內,小小的圓形拱門外,掛了一塊白色的小招牌,上面寫著:「花草巷弄」。
這家花店以前是一對臺灣老夫妻開的。
閻司文瞅著不變的招牌,眼角掃到四周圍角落暗巷內藏了許多雙「監視」的眼睛……他把照片傳給韓丁看,他認出照片上的人,是俊人手下的人。
「司文?」林櫻雪在裏頭整理花,看見窗外站著人,意想不到是閻司文。
「……好久不見。」閻司文看她綁了兩條寬鬆髮辮,一身輕裝,戴手套圍裙在工作,眼裏多了暖意,走進裏面。
林櫻雪凝視他許久,才脫下手套,轉身幫他倒了一杯咖啡,「抱歉……給你惹麻煩了。」
「為何這麼說?……我聽管家說妳搬來這裏,只是過來看看妳過得好不好。」閻司文接過咖啡,看她氣色和精神都不錯,就放心了。
「你不用瞞我,俊人跟我坦承了,他把我們以前拍的一段影片寄給曉優,想破壞你們的感情。真對不起,我沒想到俊人如此惡作劇,曉優有看到影片嗎?」
「有,不過已經沒事了。」俊人向她「坦承」?「……妳是因此才搬離開那棟屋子的嗎?」
「我要搬走時他才說的。」林櫻雪搖搖頭,若有所思地想起俊人當時的激動……她揮開腦海裏的影像,笑看他一眼說道:「你們兄弟的想法真像,他以為是你告訴我了,我是為此才要搬走。」
原來如此……閻司文點了點頭。
林櫻雪看看花店,繼續說道:「你應該還記得開這家花店的任爺爺、任奶奶吧?前一陣子任爺爺身體不好,只有任奶奶一個人照顧花店忙不過來,我常來幫,後來他們夫妻想收店搬回臺灣,我捨不得這家店,剛好也做出興趣來,就頂下來了。」
「……那也沒有必要搬出來住。」
她一怔,望著他看了一會兒……俊人聽到她要搬時也是這麼說……
「跟你分手時我就說過了,我要離開那棟屋子,只是一直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而且當初俊人怕我寂寞,一直留在那棟屋子陪我,我才遲遲無法對他開口,頂下這家花店剛好是一個契機……其實我應該早一點搬出來,就不會讓俊人誤會以為我還在等你,他才會去找你和曉優的麻煩……司文,是我沒考慮周詳,請你不要怪俊人。」
閻司文看著她。曉優出事的時間點正好是櫻雪搬出來不久後……櫻雪還不知道俊人派人傷害曉優。
「櫻雪,關於曉優我想跟妳說——」
「哥!……我去老頭那裏,聽說你回來了,怎麼沒跟我聯絡?」刻意壓低而略顯成熟的嗓音,仍難脫少年的氣息。
閻司文轉頭,瞥見龍田俊人那雙深潭般的眼裏透著一股犀利逼視他。
他一眼就看穿龍田俊人此時的想法——他從來只讓櫻雪看到他「良善」的部分,私底下他所做「陰狠」的事都瞞著櫻雪……櫻雪把她最珍視的那條項鏈給了曉優,俊人儘管起疑,至少他明白櫻雪是喜歡曉優的,他此時應該很怕他派人去傷害曉優的事被抖出來。
林櫻雪看著龍田俊人走進店內,在他身後圍起黑壓壓一團黑衣人,擋下門口、窗口的陽光,一瞬間讓店內陰暗不少。
閻司文只是看他一眼,回頭繼續跟林櫻雪說:「我想應該讓妳知道——」
龍田俊人瞇起眼,緊緊握拳……
「我會跟曉優結婚。」
龍田俊人沒想到他是說出這句話來,猛地把焦距拉到林櫻雪臉上……
「太好了,你終於厘清自己的感情。」她笑了,笑得很開心,一點都不勉強,看得龍田俊人內心極度複雜。
「俊人,你來得正好,省下我去找你的時間。」閻司文靠近他,在龍田俊人拉回目光時,提拳揮過去——
龍田俊人從小跟著他練拳,這是第一次連他的拳頭都來不及看清楚,就被一拳打飛出去!
直到龍田俊人摔倒地上,在櫻雪包括他身後的一群保鏢都傻了一會兒才回過神來。
「俊人!」
「少主!」
龍田俊人左臉腫了,嘴角流血,連眼角也瘀青,耳朵裏轟轟響,好一會兒才能重新張開眼睛……他看雪兒在他面前,臉色慘白地看著他,緊抓著他不放的緊張……
「……我沒事。」他推開她,滿臉不甘心,不讓林櫻雪扶他,強撐站起來,瞪視閻司文。
「司文,你怎麼可以出手這麼重,俊人他只不過是——」
「雪兒!」林櫻雪才出聲,就被龍田俊人打斷了。他抹掉嘴角的血,滿不在意地說:「……這是我跟哥之間的事,別插手。」
只不過是「小孩子」?還是只不過是「惡作劇,寄了那張光碟」?不管哪一句,他都不讓她在閻司文面前提。
「哥,雪兒還要做生意,我們換個地方談吧。」他緩緩揚起嘴角,笑容和善無害的提議。
閻司文瞅他一眼,瞇眼點點頭,走出花店。
門外一群黑衣人立刻四下戒備。
林櫻雪看著龍田俊人高瘦的少年身影,忍不住出聲提醒他:「回去記得要擦藥。」
龍田俊人沒說什麼,轉身走出去。
林櫻雪見他沒回應,莫名地有些悶,瞪著他的背影說:「……既然知道我要做生意,就不要常來。」
「……知道了。」龍田俊人略一停頓,才走出花店,在保鏢的層層擁護下離去。
林櫻雪瞇了瞇眼,重新適應光線透入,滿室陽光,輕輕歎了口氣……並不是討厭他來,只是他一來,就是一群人包圍花店,她要怎麼做生意?
還有……司文一向很沉得住氣,這回為什麼出手這麼重打俊人?
她走出門外,看著閻司文坐進停在巷口轉角那輛車,和俊人一起離開,仍然有些不安。
在車裏,龍田俊人捂著腫痛的臉頰,瞇起精冷銳利的眼神,看向閻司文,緩緩揚起嘴角……
「哥,恐怕要委屈你一段時間了。」
「……你以為能關得住我嗎?」
「在你沒跟雪兒完成婚禮之前,我只有盡力而為了……哥,我沒想到你會在這種時間回到日本來,如果是我,我想在這個時候我應該『放心不下』、『走不開』吧。」
他話裏飽含威脅,有一股「遠水救不了近火」、「自投羅網」的味道,閻司文卻沒放在心上。
「……俊人,你執意要我跟櫻雪結婚,這真的是你想要的結果嗎?」過去他從沒去想俊人的心情,以為他只是像曉優一樣,都是任性的小孩……他應該多關心他的。
「……我只要雪兒幸福快樂。」龍田俊人嘴角的笑容隱去,帶出冷漠深沉的眼神。
「俊人,如果我跟櫻雪結婚,把她帶到臺灣去,你覺得你能接受嗎?……你真的只要櫻雪幸福快樂就夠了?」
「……哥,這裏才是你的家,你不要逼我。」
果然俊人……他真正渴望,他所要的是櫻雪永遠留在那棟屋子裏……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俊人對櫻雪產生特殊感情?
櫻雪以為俊人是怕她寂寞,所以一直留在那棟屋子裏陪她,其實正好相反,俊人無法失去櫻雪,如同他無法失去曉優……
但曉優愛他,櫻雪呢?
他看著俊人,歎了口氣,拍拍他的肩,「你始終都是我的弟弟,但你若是做得太過分,我不會再原諒你。」
龍田俊人一怔,狐疑地低頭看一眼他的手……他今天怎麼了?感覺他似乎有所改變……態度一樣強硬,但動作、聲音裏都多了「感情」……
溫柔小鎮
睡不著……
清晨天剛亮,她又爬到老師房間來了。
抱著希望過來,看到散亂的棉被還是她昨天「踐踏」過的模樣,她垮下肩膀,倒在床上。
老師到底去日本做什麼?
其實她早就感覺出來,老師並不希望她問起日本的任何事。
因為老師不會對她說謊,所以她也必須尊重老師的個人隱私,只要他不是去日本「養情婦」就好了。
她扳手指繼續算,老師去日本的「只要幾天時間」已經到了第十八天,過去這種時候她早把耐性磨光和老師賭氣了。
哼……老師要感謝她有外甥女可以玩,她才能熬到十八天還乖乖聽老師的話待在家裏!
老師到底什麼時候才要回來!……以前不曾對她說謊,為什麼「只要幾天時間」都到第十八天了還沒消息?
沒有打一通電話給她,他的手機也打不通!
「哼,打電話給阿強,叫他約阿峰出來打球!」她從口袋裏掏出手機,找出阿強的名字,卻一直接不下去。腦海裏又出現老師的聲音……
……夠了嗎?
……還要。
老師,去日本之前,吻了她好幾遍,把她吻得整個人都融化了……明明也捨不得她,為什麼還去那麼久?她咬著嘴唇,思念著老師溫柔深情的吻……
老師,你要跟我生孩子了嗎?
如果我從日本回來,妳有乖乖待在家裏的話……
她這回這麼聽話,但卻有受騙上當的感覺——
臭老師!騙小孩!
「喂?幹嘛一太早就打來,好在我起得早!手傷好了嗎?」阿強的聲音從手機裏傳來。
她一怔,猛回神才發現剛才「罵老師」時手指太用力,電話撥出去了。
對了……現在才清晨五點多,大夥兒都還在睡,只有阿強習慣早起。
「……差不多了。喂,你講不講道義啊,都不用來看我的啊?上回你小指扭到,我還送你一條口香糖!還有阿峰、小胖都不見人影,是不是朋友啊!」可惡,悶死了,真想出去!
「拜託,妳自己交代人夥兒妳要辦『人生大事』,叫我們不要去吵妳!最見色忘友的是妳,妳還敢叫!」
「……有這回事?」她回頭想,印象中好像有……哼,老師都沒回來,她的「人生大事」根本就辦不成。
「廢話!現在是怎樣,妳被老師拋棄啦?嘻嘻,是的話兄弟們帶酒去安慰妳。」
「我跟老師好得很!……不過你那有什麼酒?帶來喝喝看也無妨啦。」反正她乖乖待在家裏……自己去了十八天都還不回來!
「喂喂,一大早妳就想喝酒,不是真的吧?」
「是真的又怎樣?把小胖、阿峰都叫醒過來喝酒!多帶幾瓶來,我在老師家等你們。」她抱著枕頭翻身,一手摸到軟軟的質料……
「老師不在家嗎?」
「不在!」是老師的衣服,她丟的……
「那妳不出來?」
她也想出去——
如果我從日本回來,妳有乖乖待在家裏的話……
可惡!
「安啦,反正老師不回來,你有什麼酒都帶過來吧。」她躺在床上,閉著眼睛,拉起老師的睡衣在臉上摩擦……有老師的味道。
閻司文放下行李箱,看她躺在床上跟人講電話……有什麼酒都帶過來……是嗎?……這丫頭!
他靠近床沿,把她從頭到腳看了一遍。
她是把他衣櫃裏的衣服都搬出來了嗎?丟得床上都是,還在他的衣服上滾來滾去……閻司文扠著腰,看她抓著他的衣服按在臉上不放,眼神柔和了些,視線移到她抓著衣服的那只手。
受傷的地方還包著繃帶,不過看她動來動去,應該已經好很多了。
「好吧,那晚點,等小胖起床我打電話給他,你聯絡一下阿峰。晚點見!」她按掉手機,丟到床上,把老師的衣服一整個罩在臉上,讓老師的氣息充滿她……「臭老師,騙小孩。」
閻司文微微扯肩,抱起胸膛正準備要開口——
「……老師,好想你。」她忽然呢喃出聲。
閻司文低頭看著她,她臉上蓋著他的衣服,看不到她的表情……
他放開胸膛,俯下身……她正玩起他的衣服來,用嘴巴一鼓一鼓吹氣,把他的衣服吹起又落下,一次又一次貼到她嘴上……
「……我好愛你,你到底什麼時候才回來……我好想吻你,老師……」唉——
她歎息的熱氣穿透薄薄的衣料吹拂他的唇……他瞇起眼,眼色變深,充滿渴望……低頭隔衣料貼吻她柔軟的唇瓣……
「誰!」她驚訝,猛地張開眼,視界「灰濛濛」,是老師的灰色格紋睡衣,她伸手要抓下來,手才抬起來就被握住!
手……熟悉的觸感,一下敲擊她的心跳……寬大的,修長的手……吻她的是……
「老師……你回來了?」
「我回來了。」是老師低沉沙啞的聲音。
她張著眼睛,瞬間眼眶濕了,看老師慢慢從她臉上拉下衣服,她濕蒙的視線終於看見老師的臉……她彷佛看見老師溫柔的笑容,是淚水模糊了視線造成的扭曲效果嗎?。
「……我都有乖乖待在家……但是你騙我……你說只要幾天……」她心跳好快,剛才老師是在吻她嗎?老師也像她一樣想吻她嗎?
「抱歉,有事耽擱了。」
「……我知道你不會丟下我,所以我等你……」她看著老師好模糊……
「嗯。妳手好多了吧?」
「已經可以打人了……」
閻司文抹掉她的眼淚,貼上她的額頭,「有正常的吃飯嗎?」
「有……我要等你回來跟我生小孩,我看二姊生孩子那麼費體力,我都有努力吃,我要幫老師生一個壯寶寶……」她摸上老師的臉,感覺老師突然臉好熱……老師還是臉皮這麼薄。剛才真的有吻她嗎?還是她的錯覺?
閻司文拉下她的手,瞇眼看了她一會兒……她黑亮澄澈的眼睛和他對望著,就像他想把她細細地看過一遍,看他不在這段時間,她的絲毫改變,她也一樣在他臉上找著思念的痕跡……
「老師,我們來生孩子吧!」她火熱的眼神赤裸裸地凝視他,兩手抱住他的脖子,很快熱情地吻上來——
閻司文拉開了一點炬離,壓住她的肩膀。
「曉優,也許……等過幾年妳認識更多人事物,會發現這是一個豐富、充滿色彩的世界,妳會想要不同的生活,不同的選擇……就像妳遇到孫詠禾,他所帶給妳不同的感覺,將來妳也有可能遇到……比我更喜歡的人……」
她扯起眉頭,討厭老師的「說教」,「老師,你好像『老頭子』,你到底幾歲啊?你放心好了,就算我們差上三十歲,反正你早就一頭白髮了,看起來也不會更老了。」
「……我們只差十歲。」閻司文忽然莫名地在意被她看得這麼老。
她眨眨眼,驚訝地看著老師……終於親口說出他的年齡——
「什麼?老師你才二十八歲?看起來好老……成——熟穩重。」她看著老師皺眉不悅,逐字改口,忽然緊緊抱住老師的脖子笑起來,「老師,你既然才二十八歲,就不要老是像個老頭子講那些『老調』,我從六歲就喜歡你到現在,一直都只有更喜歡你、更愛你,我眼裏從來就沒有別人,以前沒有,以後也不會有,所以老師你別擔心,我很篤定我一輩子隻愛你一個人,我不會拋棄你。」
「……也許我有不同選擇呢?」閻司文嘴角隱著笑容,眼裏閃爍深情光芒。
她摸著老師的臉,摸到那道疤痕,「老師,你有不同選擇是你的事,我砍傷你,害你破相,所以我一定要對你負責,跟你結婚,幫你生小孩……當然是開玩笑的。」
她歎了口氣,放下手,盤腿坐起身來。
閻司文看她變得一臉凝重,眉頭深鎖,正想開口,說他只是逗她而已——
「如果老師真的有不同選擇,我還是會努力去追老師,用盡全力,然後……如果老師還是不愛我了,我就大哭一場,轉身走人。」她抬眼看著老師認真說。
閻司文仿佛聽到心臟敲擊聲,看到她已經開始蛻變……
「老師,我知道我十四歲那年嚇到你,讓你很為難,一直不敢再鎖這道門,不管去哪里也都一定讓我知道……老師,雖然我有時候很任性,常常無理取鬧,但那也是因為我知道老師你寵我、你愛我。如果我知道你不愛我、不寵我了,我想……我不會再像十四歲那年一樣嚇你了,那樣,我自己也很難過。」
閻司文拉起她的手,把她摟入懷裏,緊緊抱住。
「……老師?」
「是我太遲鈍了。早在那一年,我就知道妳對我的重要……我不鎖門,我到哪里都告訴妳,那是因為我不再能忍受妳眼裏沒有我……妳躺在病床上,完全不看我時,我受到太大的震撼,從此以後我害怕……再度失去妳,妳懂嗎?」
「老師……我一直都告訴你,我很愛你的。」她感動的眼裏染淚光。
「我知道……」他捧起她的臉,親吻她的唇,一次又一次……像她剛才貼吻他的衣服的節奏,一次又一次地吻她……
「我愛妳。」
「老師……」她心跳得好快、好快,兩手緊緊抱住老師,迫不及待把老師的臉都吻遍!「老師,我好愛你!」
閻司文本來想好好的、慢慢的愛她,卻始終跟不上她的熱情,她的沖勁,轉瞬間就被她推倒在床上……
當她跨笙在他身上,對他拼命的「啃」時,他悶聲笑了。
「嗚……老師,你是不是在取笑我?」笑她不懂得怎麼「生小孩」。
「沒有。」
閻司文把她拉下來,抱在懷中疼愛……
秘密
日本
她叫林櫻雪,出生單親家庭,十五歲那年家裏經濟出了狀況,她被國內黑幫「龍田組」老大龍田澤看上,成為他送給養子的生日禮。
那天,她被人打扮,送進別墅裏,等待夜晚的來臨。
這一夜被安排,她無法選擇屬於自己的人生,但她已有決定,經過這一夜以後,她的人生將屬於她自己,所以在等待過程中,她的心情很平靜。
因為平靜,她聽到周圍的許多聲音,從管家、園丁、廚師、傭人到幫她打扮的兩位阿姨,所有的聲音都繞著龍田老大的養子打轉。
於是她聽到,龍田老大的養子是夫人過世好友的遺孤,由夫人收養來的,本姓閻,跟夫人同姓,收養後並未改姓。
又聽到,養子很優秀,是天才跳級生,在美國知名大學念書,即將畢業了。
還有,養子有少年白髮的遺傳,現在已經是滿頭白髮。
原來,這棟海邊別墅是龍田澤買來送給養子的,別墅和女人,一併送給讓他感到相當驕傲的養子。
黑道老大收養天才跳級生,聽來是滿奇怪的組合,但也引不起她的好奇心。
倒是……滿頭白髮,只會念書的天才,聽到這裏,她不由自主想像出一個戴厚重鏡片,長年躲在室內讀書,一頭白髮、五官模糊,畏畏縮縮的慘白少年。
但那也只是一瞬間晃過腦海的想像,那條身影既進不了她的內心,也晃不動她的情緒。
不管這個男生是像暴力分子,還是像書呆子,是胖得像種豬,還是瘦得像竹竿,她都必須「服侍」他來還債……還家裏的養育之恩。
只要一夜,經過這一夜,一切就都結束了。
往後她不再欠任何人。
在這世上,不會再有「林櫻雪」這個人。
這夜……
海風靜止,窗外月色皎潔,空氣裏含著潮水味。
她穿著和服,一頭長髮披垂,漠然坐在窗邊椅子裏,隨著即將到來的「殘酷」,她的心跳愈來愈快,心情不再平靜。
這世界多麼不公平,她一直都是乖孩子,她不敢做任何一件壞事,她才十五歲,下場竟是淪為大人的買賣工具,成為別人的生日禮物;同樣是人,龍田澤……一個掌握惡勢力的黑幫老大,應該是壞事做盡,為什麼沒被關,沒有報應?
窗外明月無言,她的淚水逐漸擴散……
「妳是誰?在我哥的房間裏想做什麼?」
她連忙抹去眼淚,回過頭來,倉皇的目光落在門口處,一扇門半開卻不見出聲的人……她看著門慢慢推開來,她把視線往下拉,才看到一個好小、好小的孩子,小小的身子甚至得踮高腳才能握到門把。
小孩兒推門走進來,在燈光之下,很傲慢地昂著下巴,瞪視她——
她愕然望著那張臉,精緻的五官,嘴唇透紅,膚色白嫩,好美、好美的……是小女生,還是小男生?
一頭短髮,穿著白色衣服,咖啡色系的格紋長褲,小皮鞋,看起來是男孩的打扮,那張臉卻美得像女孩,像天使……
「俊人?你沒回去?」
走廊又傳來一個聲音,這個聲音很年輕,像是還沒變聲前男孩的聲音,又有種不協調的成熟穩重感,一瞬間讓她想到和眼前這個小孩子剛才的語調很像……
「哥!你房間有女生!」這時,卻又恢復了小孩稚嫩的聲音……哥?
她一怔,心臟猛地一刺,馬上明白這個聲音的主人就是今晚她要「伺候」的男生……
她看到小孩轉身奔入一個少年懷裏……滿頭白髮的少年,有沉穩修長的身影……出現在門前,彎身將小孩抱起。
他抱著小孩走進房裏,她嚇了一大跳——即將從大學畢業的天才跳級生,她想像裏起碼有十八歲的年紀,卻意外的年紀比她還輕……
她張著嘴巴,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望著少年走過來,用一雙清朗溫和的眼神對她微笑……
「抱歉,嚇到妳了吧?……妳不用擔心,一切都只是我義父的任性,我不會照他的安排去做。不過我想現在先順著他,等過一陣子他忘掉這件事,妳再離開會比較安全。」
「哥,媽媽說我今晚可以留下來跟你一起睡,只要別讓老大知道就好了。」
「原來如此……俊人,對父視要叫『爸爸』,不能叫老大。」
「不要,他昨天打我,不讓我玩電腦……」
她看小天使趴在少年胸前揉著眼睛,一副很困的模樣……好可愛!
「俊人,我還要到書房去看點書,你先睡……
那雙清朗目光突然朝她看過來,她也不知道為什麼立刻會意,馬上說:「我叫林櫻雪。」
「嗯,我是閻司文,他是我弟弟龍田俊人。我到書房去看書,今晚不會再過來了,麻煩妳幫我照顧這孩子。」
「……好。」
閻司文……他揚起很溫和的笑容,浸潤她內心的冰冷,她全身慢慢有了暖和的感覺……看他低頭又看著懷裏的小天使……好快,已經睡了!
閻司文把小天使抱上床,蓋好被子,才走出去……他身形直挺,舉止優雅,一點都不是想像中畏畏縮縮的書呆子……他的膚色很健康,臉色也不蒼白,還長得很好看……有很親切的笑容……
她看著門關上,還幫她上了鎖,突然對他有股好感。
她低頭看著床上的小天使,莫名地感動到熱淚盈眶,整個人鬆懈,趴在床沿,坐在地上大哭了起來!
「喂。」
她不知道哭了多久,慢慢抬頭看見小天使已經爬起來坐在床上瞪著她……
「妳很吵知道嗎?我要睡覺!」
「對……對不起……」她趕緊抹掉眼淚,看著小天使伸出手來……做什麼?
「愛哭鬼,快點上來,我抱妳睡!」
抱她睡?……應該是叫她哄他睡吧?……小天使還是不要開口比較可愛。
她爬上床,鑽進被子裏,小天使馬上主動黏上來抱住她……
「乖,妳睡。」
好小大人的口氣,她差點笑出來,所有悲傷的情緒漸漸消散……她以為生命走到盡頭,沒想到這個夜晚,她是抱著好美、好美的小天使一起睡……她合上眼,有一種好安心的感覺,整個晚上都睡得很安穩……她忽然想到,閻司文應該是為了讓她安心,才留這孩子陪她睡……
他,是龍田組會長龍田澤的養子,今年才十三歲,他是閻司文,有一顆體貼善良的心。
她,是他十三歲的生日禮物,他的第一個「情婦」,睡在他的床上的這個晚上,卻是抱著他很小、很小的弟弟一起睡。
後來她才知道,這夜在這棟別墅裏開了生日宴會後,夫人才知道她丈夫送給養子的生日禮物,除了這棟別墅竟然還包括一個女孩,在公開場合裏夫人無法反對丈夫的行為,才偷偷留下俊人,讓俊人來「破壞」這一切。
隔天,她見到了夫人,一個可親可敬的溫柔少婦,一點都看不出來是國內黑幫組織老大的妻子。
「雪兒,妳跟司文一樣叫我蒨姨就可以了。抱歉,一定讓妳嚇壞了,妳不用擔心,司文是很有禮貌、有想法的孩子,他不會對妳做出任何無禮的行為。妳跟司文都還小,未來的事情也不用急著打算……妳長得好漂亮,如果我有女兒長大也這麼美麗該多好……雪兒,妳暫時就把這裏當成自己的家,安心住下來吧。」
「蒨姨……」
蒨姨,後來經常帶著俊人來這棟別墅陪她,教她中文,告訴她很多、很多關於她家鄉的故事,關於她進入龍田家的事……
蒨姨是臺灣出生,住在海邊一個叫溫柔小鎮的地方,高中畢業後全家搬來日本。
她本來是婦產科的護士,後來先認識龍田澤的元配,成為龍田家的保母,在龍田澤的元配過世兩年後,才嫁給龍田澤,成為他的第二任妻子。
蒨姨在結婚後不久就懷孕生下俊人。
龍田組在國內是很龐大的黑幫組織,蒨姨常說,如果她不曾住在龍田家當保母,不曾共同生活在一個屋簷下,不曾認識龍田澤的為人,她絕對不會愛上這個外表冷、個性比鋼鐵還硬的人,她更不可能嫁給一個黑幫老人。
但是愛情是很奇妙的東西,它悄悄的來,悄悄的在內心進駐,當她發現的時候,已經無法將龍田澤趕出心門了。
蒨姨這麼說時,她心底浮現閻司文的身影……雖然被允許可以離開,她卻一直留下來,再也走不開。
她聽蒨姨說,龍田澤很喜歡閻司文,其實他很希望閻司文將來能進入龍田組幫他,但因蒨姨堅決不讓好友的遺孤涉入黑道,龍田澤因此和她賭氣,才會故意送閻司文別墅和女人,「連累」到她。
……一個黑幫老大和妻子賭氣?這比聽到一個黑幫老大給十三歲的養子準備女人當生日禮,更令她驚訝。
也許,這個她本來恨之入骨的龍田澤,其實並沒有那麼討人厭吧……
用結果來看,今天若不是他,她的下場會更淒慘。
閻司文從大學畢業後,本來想繼續在美國念書,但蒨姨有胃疾,這陣子身體一直不是很好,閻司文因此打消念頭,留在日本改念醫科。
接下來一年多的時間,他們經常在一起,她慢慢愛上閻司文,他也默默留下她……
她以為,她從此幸福快樂,有愛她的司文,有蒨姨拿她當親生女兒疼愛,有俊人這麼「美麗」的弟弟陪伴,她對老天爺給她的「重生」充滿感激——
這份滿足卻無法持續,不久悲劇就發生了。
那天,蒨姨帶著俊人去拜訪朋友,夜宿的飯店爆炸起火,火勢猛烈無法移動,蒨姨用大衣包著俊人,緊緊抱著俊人直到被救出來。
俊人傷勢不重,但受到嚴重驚嚇,從此害怕黑暗,睡覺一定要開著燈。
蒨姨為了保護俊人嚴重灼傷,經過好幾天的搶救,仍然救不回來。
蒨姨在臨終之前,把她和司文叫進病房,留給她和司文一個很大的震驚,天大的秘密……
龍田澤的元配生了一對雙胞女兒,在她懷有第三個孩子時,這對雙胞胎死于意外,他的元配差點流產,送到閻蓓服務的醫院,她和龍田家從此結下不解之緣。
因龍田澤的元配很喜歡閻蓓的細心,拜託她來龍田家當保母,閻蓓知道她剛失去兩個孩子,心生憐憫而應允。
她在龍田家當了兩年的保母,和那個出生的小女兒很有感情,那個小孩卻在兩歲多時被龍田澤的手下帶走,找到時已經變成冰冷的屍體。
三個孩子相繼慘死,龍田澤的元配打擊過大,不久猝死。
閻蓓目睹這一切,內心種下陰霾,在她後來嫁給龍田澤,發現自己懷有身孕之後,她開始害怕生下的孩子也會出事,因此罹患憂鬱症。
龍田澤為了安撫她,一切都順著她,甚至為她從臺灣安排來一位女醫生。
她是任冰雙,閻蓓在臺灣故鄉的好朋友。
她少女時代有兩個很好的朋友,另一個是李氏集團的獨生女,她和千孫堂的獨子相愛,兩人的戀情遭到雙方家長反對而私奔,多年後才帶著兒子回到孫家。
任冰雙是婦產科醫生,她為了幫助好友飛到日本來,一路陪著好友直到生產——
蒨姨帶俊人夜宿飯店那天就是要和她見面,不料她才下飛機就接到飯店爆炸的消息。
蒨姨重傷之後,她一直陪在醫院。
那天,在蒨姨的要求下,她把秘密都說出來……
蒨姨在肚子一天天大起來之後,陷入極度恐懼,她最後做出一個決定,就是偷偷把孩子生下來送走,然後騙龍田澤他們的孩子難產死了。
至於她的孩子,就送到溫柔小鎮給紀家夫妻扶養。
沒有想到,她趁著龍田澤去外地,安排剖腹生產那天,在醫院裏有一個未婚媽媽當天產子後就丟下孩子失蹤了。
那個孩子就是被她帶回來當作親生兒子養的俊人。
爆炸發生的那天晚上,她很後悔因為她的自私決定,讓俊人遭遇危險,她不顧一切保護了俊人,才總算心安理得。
但她其實一直很思念她的女兒,當年由任冰雙帶回臺灣,給紀家夫妻扶養,幫她安排了一個平凡安穩的家庭,希望她在那裏成長,但身為母親她很掛念不在身邊的女兒,不知道她是否健康快樂?
她希望她的養子能夠代替她去看看她的女兒,看看她是否平安成長,是否無憂無慮,是否需要幫助?
閻司文答應蒨姨,他會去臺灣看她的女兒,有必要也會幫忙照顧……
來年,司文就留下她,到臺灣去了。
十多年後她才知道,那天的分別,是真正的分離了,兩人從此走上不同的人生道路……
現在,她在:「花草巷弄」裏找到新的人生,擁有小小的幸福,淡淡的快樂。
至今,她還是很懷念蒨姨,幫她守著天大的秘密。
她看著垂吊窗前的紫藤花,想起她送給曉優那條項鏈上的升藤花……雖然曉優不知道那條項鏈是蒨姨送的,不過她很高興幫蒨姨做了一件事。
她又想到蒨姨的笑容……
「雪兒,一個人在傻笑什麼?」
窗前暗影籠罩,黑壓壓一片人影遮去紫藤花的光彩……
她轉頭,看著從門口進來的少年,忍不住顰眉說道:「你小時候真的很像天使呢。」
「……妳說這話什麼意思?」龍田俊人皺眉。
【全書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