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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岳靖]惑星(皇家2)[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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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0-20 00:10:43 |倒序瀏覽
惑星【皇家2】作者:岳靖

他曾說她是天空最紅的一顆星,適合留在他身邊。
沒錯,她是梁熒惑,是火星,是驍勇的戰神,美麗而強悍。
她一直認定,無論皇泰清的身邊有多少女性來來去去,
不過是一閃而逝的流星,最後留在他身邊的,只會是她──
但她低估了皇泰清。他是個像天空一樣的男人,
胸襟廣闊、具俠義心腸,但性情多變而難以捉摸;
一方面從事慈善事業,組織慈善隊到各地行善、做好事,
卻又以身為家族中的浪蕩子為傲,揮霍家產、四處留情。
他雖然讓她留在身邊,但她不斷破壞他的情事,
從不聽話又常惹麻煩,終於還是惹惱了他──
既然如此,她必定要做些什麼,讓他徹徹底底地明白,
她才是他的天空中唯一而永恆的那顆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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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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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0-20 00:11:20
前言   

  從這裡開始──

  我只針對能理解我的人發言……

            ──薩德《臥房裡的哲學》


  很久很久以前……


  大概是梁熒惑十歲以前,剛上小學的事。

  那條無名的小河大約三米寬,沿著相思樹林的小坡道蜿蜒,水流還算清澈,岸畔不高,河底鋪滿細碎的小鵝卵石,有蝌蚪、小魚悠遊,看起來不像是人工開鑿的排水溝。梁熒惑每天從父親任教的大學附屬小學走路回家,偶爾會看見有人在河裡戲水。那些人差不多跟她哥哥一樣大,河裡的水只及他們膝蓋,感覺不深,很適合消暑遊玩。

  某個夏日正午,陽光炙熱得教人難受,梁熒惑背著書包走在小河畔上的林蔭步道,沒看到那群跟她哥哥一樣大的男孩在戲水,倒是聽見一陣淒涼狗叫緊接在孩童惡劣的笑鬧聲後傳來。

  「打牠、打牠……哈哈哈……溺水了,這只笨狗不會游泳耶……真有趣……」

  「狗應該都會狗爬式啊,喂,笨狗快游給我們看,再不游,就把你抓起來解剖!」

  三個同樣背書包的男孩站在河邊,丟石子,打落水狗。

  「哈哈哈……」狗兒越是哀嚎,男孩的行為越是頑劣。

  梁熒惑跑下林蔭步道,對著岸邊的男孩叫道:「你們在幹什麼?」

  男孩們回頭看見梁熒惑,不約而同地「哎喲」一聲,嫌惡帶取笑地說:「『禍星』來了、『禍星』來了!」

  一個男孩繼續用石子打得狗兒哀嚎不斷。「笨狗!你今天的遭遇全是梁熒惑害的,她是大禍星喔……哈哈哈……」

  梁熒惑衝上前,扭扯男孩的書包,用力推他一把。「你住手!壞蛋!」

  男孩一屁股跌坐在泥地上。

  「妳做什麼!」另外兩名男孩一人一邊,抓住梁熒惑的雙手。

  跌倒的男孩慢慢站起身,怒瞪著梁熒惑。「妳剛剛罵誰壞蛋?」

  「你們都是壞蛋!欺負一隻可憐的小狗!」梁熒惑小臉氣紅。

  「妳敢罵我們……」男孩拍掉褲子上的泥土,朝兩個同伴使眼色。

  兩名男孩咧嘴笑了笑,抓著梁熒惑,猛然使力推她。

  梁熒惑來不及反應,整個人落進河裡,身形不穩地撲騰,吃了好幾口水。

  「哈哈哈……跟笨狗一樣!」男孩捧腹大笑。

  梁熒惑好不容易站穩身子,睜開眼睛,找尋小狗的蹤影。

  「禍星救笨狗、禍星救笨狗……」三個男孩在岸上肩搭肩,邊唱歌,邊遠離小河。

  梁熒惑渾身濕淋淋,抱著小狗上岸時,男孩們已經不見蹤影。

  回到家中,小狗死了。哥哥告訴她,那是一隻拉薩犬,身上有許多受虐的傷,沒有適當處置加上溺水,就算是聖犬,還是抵不過厄運。

  梁熒惑難過不已,問母親:「為什麼我叫做熒惑?」

  王蓉蓓坐在床邊,摸摸小女兒發燙的額頭,覆上濕毛巾,說:「熒惑有什麼不好?」

  「同學都叫我『禍星』……」梁熒惑委屈地低語。「媽咪……是不是我害死小狗……」

  王蓉蓓溫柔地微笑,安慰女兒。「是妳救了小狗,不是嗎?」

  「可是牠死了……」梁熒惑搖搖頭,窩進母親懷裡。「媽咪……我是不是禍星……」

  她很在意這個問題,尤其這一天,一個生命在她眼前消逝──

  也許,她真的是同學口中的禍星……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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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匿名  發表於 2011-10-20 00:11:46
第一章

  很抱歉,我仍持續這個調性,不管過多少年都不會改變,這是初始就注定的,今後也將是我的原則,如果你已經膩了,那趁早覺醒,另尋新鮮,我知道你喜歡獵奇,你大可拋下我,做個解脫──我恭喜你。

  你沒必要使自己陷入矛盾的痛苦中,假使……假使你還有一點愛我,那我會安順地沉睡在你心底,陪你。


  右手的劇痛是在毫無知覺的那一段時間平息的。梁熒惑恍恍惚惚地眨動濃翹的睫毛,一盞搖晃的吊燈映入眼簾。她似乎睡了很久,久到陸地變成滄海。

  海濤如情人喁喁私語,靜謐氣氛中有幾聲鷗鳥鳴啼傳進來。這間艙房舒適得不像話,簡直跟飯店豪華套房沒兩樣。

  雅致的蒼藍色天花板畫著飛鳥圖,吊燈如日,感覺就像一片天。這床、這暖被是雲,柔柔圍裹她身軀,曾經,男人說她是天空最紅的一顆星,適合留在他身邊。這次,男人似乎是要將她送遠。

  梁熒惑皺凝眉心,坐起身,固定在胸前的右手無法抬舉,她想起自己的右手應該是斷了,不知是誰給她穿了件單肩裙裝,象牙白的,鑲滾翠綠邊,神話式風格,看樣子會有好一段時間得穿這左單肩式衣服,並且不能活動,難怪有人急著把她送遠。

  很好──梁熒惑雙眸冷凝下床,裸足往起居室走──不過是斷了一隻手,她還知道怎麼吃飯。

  通過雙折門過道,起居室裡沒點燈,暖爐嵌在黎巴嫩橄欖樹木做成的牆中幽幽釋放微光。梁熒惑走向角落的書桌,繞到桌子與兩面牆隔出的三角區域,擰亮水滴狀琉璃立燈,一隻橢圓大土罐被支架環套,穩固地放置在燈下。這可能是個古物,據說中亞某個部落酋長為了感謝男人建醫院、設學校的慈善義舉,特地送給男人當紀念品。土罐裡有各式花兒,新鮮的,朵朵都晶瑩嬌艷,花姿迎立、簇擁著插在土罐正中央的一把輕劍。劍是男人的,鮮花代表女人,一朵就是一個女人,男人身邊有太多來來去去的女人!

  梁熒惑左手抽起輕劍,唰唰地揮了兩下後,插回去。「反正都是流星。」紅唇清冷地低語,她踩過一地落花,走向窗邊。

  臨窗的骨董圓桌上擺了餐食:蝦仁鷹嘴豆義大利面。一雙筷子放在潔白的口布上。

  梁熒惑神情凜了一下,拉開椅子落坐,左手拿起筷子。左手持叉不成問題,何況吃義大利面更應該用叉子,但她是梁熒惑,當然沒有理由讓這某人刻意的安排給難倒,好吧,筷子就筷子──不過是斷了一隻手而已,她還知道怎麼吃飯!



  白靄然進入艙房起居室時,看見梁熒惑背對門口,坐在窗簾垂合的窗邊。她發出嗓音說:「妳醒了?」

  梁熒惑沒吭聲,也沒回首。

  白靄然步伐輕盈如仙,走到梁熒惑身旁。「泰清把桌子固定在窗邊,就是希望進餐時能一面享受海景。」柔荑拉開窗簾。

  外頭正是海天雜糅,一片紺藍,日暮像老師傅巧手織縫的絲毯,閃爍光芒張懸在弧形艙窗外,燦爛地鋪蓋整個世界。

  梁熒惑仰起臉蛋,閉了閉眸,覺得光太強,勾勒出窗前女人窈窕的身影。白靄然個兒跟梁熒惑差不多高,長髮黑亮,五官清靈柔美,嬌嬈曲線比世界一流匠師打造的小提琴更完美,充滿成熟風韻,如果不是還有青春這一項武器,梁熒惑在白靄然面前恐怕只有自卑嫉妒的分。

  「要去哪裡?」適應窗外的景致後,梁熒惑望著移動的海景問道。

  白靄然笑了笑,沒回答梁熒惑的問題,只說:「妳這陣子可得好好念些書,我已經把課程排好了。」

  這艘船艇的主人──皇泰清自組一支慈善隊,專門到那些內戰方休、鬧過革命、百廢待興的地區做好事。皇泰清的團隊裡,有各行各業人士,白靄然是個教師,自從梁熒惑出現在這個團隊,白靄然便負皇泰清所托,督導梁熒惑增進知識。

  「這些年,妳跟著我們到處跑,沒法專心學問,回海島後──」

  「什麼?!海島?!」梁熒惑放下筷子,抬眸看白靄然一眼。「我沒說要跟你們回去。」聲調很和緩,年輕姣美的臉蛋卻淡顯怒意。

  白靄然保持著唇邊的笑靨,拿起筷子塞回梁熒惑手中。「妳是瞭解泰清的個性的……」美麗的雙眸對住梁熒惑,她嗓音柔軟地說著。

  梁熒惑垂下臉龐,握了握手中的筷子。是啊,她瞭解皇泰清。好幾年前,父親就常說他資惟英敏,具俠義心腸。那時,她年紀小,也覺得他是世界上最善良的人……

  「我現在連一雙筷子都沒辦法用,只會給他添麻煩是嗎?」梁熒惑盯著瓷盤,努力地將左手拿筷的姿勢做到最正確,依然挾不起盤中的麵食。

  「泰清很擔心妳。」白靄然摸摸梁熒惑披肩飄散的長髮。

  梁熒惑突然站起,靜靜凝視窗外好一會兒,沉吟地開口:「白老師,可以幫我剪短頭髮嗎?」

  白靄然微微一愣,神情溫柔地說:「這麼漂亮的長髮為什麼要剪?」

  男人說過,她的頭髮像黑色的太陽,明明是黑,卻又亮,在燃燒一般,感覺熱情。

  「我這個樣子,根本沒辦法整理長髮……」梁熒惑轉過身,繼續說話的同時,有人開門走進來,她停一下語氣,才道:「再漂亮,還不如剪了。」

  「這種事不要麻煩靄然。」高大昂挺的男人,身著卡其獵裝,一步一步朝窗邊走來,立定在梁熒惑面前。

  斜陽襯映得男女影宛如一幅經典海報。白靄然看著皇泰清與梁熒惑,想起多年前的夜晚──除了登陸訪友的皇泰清,所有在這艘船艇上的人,都聚集於甲板觀星的夜晚──「沖」,那是火星最接近地球的日子,用肉眼即能看見暗空中最紅亮的一顆星,熒熒似火,令人迷惑。希臘人視它為奧林帕斯十二主神之一,象徵外表英俊、性格好鬥、勇猛頑強的戰神阿瑞斯。

  戰神是個喜歡打仗的美男子,火星的紅亮其實是血腥,這樣的傳說既浪漫又殘忍。那晚,正當他們可惜皇泰清恐將錯過這等交織神話傳說的美妙天文盛事時,皇泰清帶了一個女孩返回船艇。女孩相貌絕倫,五官宛若造物主精雕般地無瑕,只是一邊芙頰淡淡瘀紅,剛和人打過架似的,襯衫連裙的兩邊衣袖捋高,姱修白皙的肢體略有傷痕,感覺嬌弱同時強悍。皇泰清說,女孩是他的火星,以後都要待在他身邊。

  「你要把我送走是嗎?」梁熒惑直視皇泰清的雙眸。

  他的眼神總是坦率磊落,琥珀色澤的虹膜不同其他男人那般森冷幽黑,蒙露似的曲髮豐厚燦亮、微亂地顯點落拓,正式場合時喜歡中分。他表情豐富,唇角時而上揚綻現一貫悠然閒適的笑容,時而若有所思地抿直,人家都說他是一個像天空一樣的男人,胸襟廣闊,氣質優越,五官清俊又帶豪邁感,說起話來,嗓音低沉渾厚。梁熒惑覺得他的聲音其實不屬低沉,他有最迷人的男中音嗓子,語調柔和。那一年,他站在她房門外,一身要到寒地探險似的衣裝,她說他像厄尼斯特‧薛克頓。他瞄了眼她手上的書,一笑,說自己「有著職業拳擊手的體格和臉孔,以及墮落天使的氣質。」……

  聽完,她也笑了,很開心地笑了。

  那天開始,她決定要跟著他,但是真正跟著他,可能是好久以後的事……

  「妳到海島住一陣子,廉兮會照顧妳的生活起居。」皇泰清伸手撥順梁熒惑頰畔的幾綹亂髮。

  梁熒惑定定神思,別過臉,坐回椅子上。「何不直接將我送回我家!」語氣裡隱含賭氣成分。

  白靄然微笑,看了看皇泰清。皇泰清也笑了笑,對白靄然揮揮手。白靄然移動腳步,離開這艘船艇最主要的艙房。

  皇泰清拉了一把椅子,坐在梁熒惑身邊,瞥了瞥桌上的餐食,聲調沉緩地說:「妳一口也沒吃?」

  梁熒惑低斂濃密的睫毛,看起來像合眸,神色一下顯出平靜。「這就是你說過的嗎──如果我沒能力照顧自己,就不能待在你身邊,免得給你添麻煩……」她說著,素白的左手直接拿取瓷盤裡的蝦仁、麵條吃。

  皇泰清的慈善隊遊走在世界各地,並非沒到過風俗特殊的區域,用手吃飯根本是常有的事。

  「妳想回去讓老師、師母看妳這副模樣?」皇泰清取了桌上的口布,一手抓過梁熒惑的左腕,攤開布巾拭淨她指尖的醬汁。

  梁熒惑低頭看著受傷的右手,沉默不語。

  艙窗外的游步甲板有人在檢查舷梯,這趟航程似乎已走到盡頭。

  皇泰清站起身,不知打哪兒掏出一根銀叉子,放進梁熒惑手中。「把面吃完。」他說了句。

  梁熒惑捏緊叉子,在他踏開步伐時,低低地說:「我要剪頭髮……」

  皇泰清頓了一下,旋身站到梁熒惑背後,大手俐落地抓攏她的長髮,幫她紮了一個馬尾後,便走往書桌。落坐前,他看了看一地凌亂的斷梗花朵,調正骨董土罐裡歪斜的劍,再一次開口對梁熒惑說:「妳就在海島住一陣子吧──」



  梁熒惑聽過太多關於海島的事,他們說那兒很美很美,是人間仙境。皇泰清每隔一段日子會離開慈善隊到海島,有時他獨自離開,偶爾他會帶人──女人──同行,但他從未帶過她。

  梁熒惑一直渴盼到海島,看看那是怎樣令人流連忘返的香格里拉,此等嚮往憧憬的心情在今日畫下了句點──

  船艇於向晚六點泊進碼頭,天空滲染夜色,雲層殘留霞光的余紅,海面上霧氣濛濛地飄移。梁熒惑站在船舷甲板,任憑海風迎面吹襲肌膚柔嫩的美顏,一雙眸子冷情地睥睨岸上遠處熱鬧的景象。

  這碼頭圍繞天然港灣而建,往陸地延伸了一座依山傍海的城鎮,管理中心是幢白色花崗岩建築,像珍珠一樣,聳立在港口的蚌形廣場。廣場的照明設備點亮了,碼頭區域內有家酒館,露天座設在浮塢上,緊連一艘改裝過的老運輸船,看來是家風格獨特的酒館。現在大概接近用餐時間,有人半躺在椅子裡啜著飲料,應該是葡萄酒,否則怎麼解釋空氣裡多出來的清新香味。

  掠過碼頭景象,遠處的民房或商店也已是萬家燈火,隨地勢起伏錯落有致,層層迭迭地上升,白色的街牆像蜘蛛網蜿蜒,在船上看那山巔市鎮,的確猶如高懸的仙境。如果有相機在手,是該不停地按快門,拍下這座美麗海島。

  「妳可好了,能在這兒住上一陣子……」一名女子經過她身邊說著。「我就沒妳這種福氣。」然後,走下舷梯。

  梁熒惑看著女子背影。女子是皇泰清團隊裡的美艷廚師,皇泰清很喜歡女子的手藝。她跟上皇泰清之前,女子已在這支團隊許久。皇泰清週遭淨是美女環繞,他作為一個慈善家,理當博愛!

  「我討厭這座島!」梁熒惑憤恨地低語一句。

  「下船了。」皇泰清緊接在美艷廚師之後,來到梁熒惑身旁。他已經換掉卡其獵裝,穿的一身地中海風格的亞麻質料衣褲,腳趿羅馬涼鞋,彷彿真要來此度假。「廉兮的酒館就在隔壁,走吧。」說完,他逕自先行。

  梁熒惑一動不動,定定瞪著他的背影。

  皇泰清沒回頭,也不等她,繼續往舷梯下,走自己的。

  「泰清果然在生氣。」船艇上的成員一個接一個離開,這會兒輪到白靄然走近梁熒惑。「妳受傷的事讓他很擔心。」

  「他覺得我是個麻煩。」梁熒惑倔強地一扭頭,朝舷梯走去。

  白靄然微微笑。皇泰清帶梁熒惑上船艇那天,是牽著她的手的……



  皇泰清走到酒館浮塢階梯下,停住腳步,後頭的梁熒惑有些悶怒自己竟不爭氣地乖乖跟隨他。她超越他的身影,率先走上階梯。

  碼頭酒館,有人稱它浮塢酒館,不固定週期舉辦品酒會。今晚,他們遇上了品酒會,酒館客棚滿座,香頌樂曲悠然蕩漾,白天遮陽的傘具收束得像大花苞,有些小孩在人群裡穿梭、跑來跑去。走進去幾步,梁熒惑靠向涼亭式吧檯。旁邊的橡木桶放了成堆辣椒,在燈光下看似一座紅色小山,隱約還散發著嗆辣味。梁熒惑揉揉秀挺的鼻,眨眼望著吧檯裡頭一抹醒目的高大人影。

  那男人似乎意識到梁熒惑的視線,轉過身,對著她笑。

  「我以為你們明早才會到……」皇廉兮唇角揚著笑紋,從吧檯走出來,背後跟著一隻像哈士奇但又比哈士奇大得多的狗。

  梁熒惑驚愣地瞠眸。那不是狗,是頭狼,大狼。

  「聖徒是我的新寵物。」注意到她的視線焦點,皇廉兮解釋道。

  那大狼慵懶地伏靠著橡木桶,打盹。

  梁熒惑回神,說:「我不知道你的興趣變了──」

  「人都會改變。」皇廉兮聳肩。「顯然,我們真的太久沒見面了。」他張開手臂,輕輕擁抱她一下,眸光移向慢慢走來的皇泰清。

  「她的行李在船上,你找幾個人去搬。」皇泰清開口,俊臉的表情很平常。

  「泰清先生,」吧檯裡的年輕酒保探出花椰菜似的鬈發頭,插話道:「來杯新酒吧。」

  皇泰清安閒地坐上吧檯椅,接過年輕酒保遞來的酒,啜飲幾口。

  「今晚恐怕不行。」皇廉兮搭著梁熒惑的肩,對皇泰清說:「我沒叫人整理房間,Mars還是在船上過一夜,明早我上船接她。」

  「我的船午夜要離開──」

  這麼快!梁熒惑抬眸,蹙額看著皇泰清。

  「這幾年,她跟著我到處跑,什麼地方沒睡過;房間沒整理不是什麼大問題。」皇泰清邊喝酒邊說著。

  「傷患總是需要舒適的地方養傷。」皇廉兮撇唇,淡淡回應。「Mars可是老師的寶貝女兒──」

  「小番茄!」皇泰清眼角餘光一瞟,喊了聲打斷皇廉兮。

  一個綁著布巾當披風、戴單眼眼罩、頭頂拿破侖帽的小男孩,拿著竹劍跑了過來。「泰清老大,你回來了啊!」小男孩仰起紅通通的臉蛋笑著。「我剛剛沒看到你……」

  「你在玩什麼?」皇泰清大掌摩過小男孩的帽頂,將他右眼上畫有骷髏頭的眼罩翻至他額頭。

  「我現在是海盜!」小男孩瞇著眼,神氣地揮動竹劍,沒留心地打中梁熒惑腹側。

  「小心點。」皇泰清將竹劍取過手。「姊姊是個傷患。今晚,讓她住你家好嗎──」這無預期的決定,令皇廉兮一臉意外地瞅著他。

  「我不想住陌生人的家!」梁熒惑出聲抗議。

  小男孩抬起頭,看著梁熒惑,先說了一聲「對不起」,然後問皇泰清:「姊姊是誰?」

  「想知道姊姊是誰,你是不是該先自我介紹。」皇廉兮交抱雙臂,盯著小男孩瞧。

  小男孩一笑,對梁熒惑說:「我是虎千風,叔叔老大他們都叫我小番茄,我家很棒喔,睡覺最舒服了……姊姊妳呢?」

  梁熒惑不說話。

  虎千風好奇地摸摸她受傷的手。「姊姊住我家,我媽媽一定會好好照顧妳──」

  「你媽是醫師麼!」梁熒惑低抑的嗓音不大,語氣卻很不友善,並且轉開身去,避掉虎千風的碰觸。

  虎千風愣了一下,笑了起來。「雖然姊姊好凶,可是我要讓她住我家!」頑皮地作一個鬼臉,他抽走皇泰清手中的竹劍,戴好眼罩,歡呼著跑開。

  皇廉兮笑了笑,看向梁熒惑。「小番茄很歡迎妳。」

  「我不要待在這座島上。我不需要養傷。」梁熒惑側過身,往酒吧外走。皇泰清手一伸,拉住她。

  梁熒惑轉頭,眼神不悅,要他放手。

  「妳保證過會聽我的話。」皇泰清說了句,像在提醒她。

  梁熒惑盯著握住自己左腕的灼熱大掌,深皺眉心,彷彿猶豫著什麼。

  「妳這些年從沒聽話過,這次,妳一樣可以如此,但我有什麼理由讓妳繼續待在身邊──」皇泰清挑一下唇角,不怎麼在意似的鬆手放開她,再端坐回身,繼續喝酒,一面往下道:「我年紀一把了,幾次戀情才要開始,妳就來搞破壞,妳大概很希望我孤老終身吧。」

  梁熒惑猛然昂首,眸光出奇爍亮。「所以,送我來這座島的目的,並不是要我養傷,只是你想跟女人談情說愛?!」

  皇泰清起身,轉過來,眼神直爽地凝視她和皇廉兮。「廉兮,記得明早送她上醫療中心,詳盡檢查一番。她可是老師的寶貝女兒──」說完,他一派悠閒地離開。

  「皇泰清!」梁熒惑吼道,欲追上前。

  皇廉兮制止了她。「他生氣時,連長輩都敢打。」他拉著她,走進涼亭吧檯,掀起吧檯裡鋪木地板最中央那塊──是道門,底下有樓梯。

  皇廉兮牽著梁熒惑往下走,燈光一盞一盞亮起,梁熒惑神情一震,發現自己在海中。

  「這是舊潛艇改的酒吧地下室,」皇廉兮說著,四道弧形牆有三面鑲嵌了透明觀景窗。「我們現在在海面下八公尺。」他推著她坐入一張沙發躺椅裡,自己則倚在窗台,偏首看著她。「Mars,妳要不要告訴我,妳是怎麼受傷的?」十足耐心的嗓音。

  久久,梁熒惑喃喃自語地開口:「廉兮,為什麼骨折時,沒流血,可是卻很痛,真的很痛,我痛得昏了過去呢……」

  皇廉兮沉默了好一陣,說:「既然傷得不輕,就留在這兒好好養傷。妳聽一次他的話吧──」

  梁熒惑茫然地點點頭,一雙墨綠美眸對著窗外渾沌的海中夜景。

  海面下八公尺,紅色已經消失,橘色正在消失……

  她是墜落的火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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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0-20 00:12:18
第二章

  梁熒惑想到自己在陌生人家過了一夜,心裡真的很不是滋味,甚至覺得露宿野地都不比此刻有種讓人遺棄的沮喪。她很早就起床了,在房間裡走來走去,可以聽到港口船艇的汽笛聲。那當然不可能是皇泰清的船,他的船艇早在午夜離港,拋下她這個麻煩,逍遙航行去。

  昨晚十點,皇廉兮帶她從碼頭酒館繞著蚌形廣場,散步般地走著。她發現港口裡,停了很多船隻,大大小小,五顏六色,像葉子,像花瓣,擠在一起。這座島上的每個人似乎都有獨屬的船,隨時可以出海遠航,自由得很。

  「我也想要一艘自己的船。」她對皇廉兮說。

  皇廉兮跟她做了條件交換,只要她在島上這段期間,乖乖養傷,不惹麻煩,她傷癒後,他會幫她弄艘船,讓她演出「奧德賽」。

  她說自己從不惹麻煩。皇廉兮馬上復議,說那是因為她惹麻煩,遭殃的是旁人──他們得承受來自皇泰清的壓力。

  梁熒惑怒嗤這點,她不認為皇泰清有那麼重視她。

  反正她只要安心住在別人家就行!

  皇廉兮送她到小番茄家。這戶人家姓虎,屋子座落碼頭商店區,離海邊不遠,是一幢白色磚牆、藍色屋頂的三層樓房,兩座種滿綠色植物的露天陽台恍若巨人的階梯懸在二、三樓,很伊亞式風格。男主人虎洋長得相當高大粗獷,據說是一位藝術家,梁熒惑覺得他比較像打叢林戰的游擊兵或摔角選手;女主人費沁藍相貌艷麗出塵,說漂亮當然是漂亮,但也沒什麼特別,實在是因為這座島上的女人皆如此。

  清晨的花香溢進窗扉,梁熒惑推開窗子,才知道這間房室可能有這幢屋子眺望港口的最佳地點。那一艘艘的大小船隻,盡收眼底,果然沒有皇泰清的船艇在列。

  皇泰清的船很好認,桅燈桿上端插了一面與眾不同的花布長尾旗,旗面正中鏤空一個圖形看起來像草寫體的L,被繁花圍繞著,很鮮明,但沒人知道它代表什麼意思,只覺得不倫不類。

  梁熒惑私下認為那是浪蕩的意思。皇泰清的靈魂裡住著一個浪蕩子,他甚至自豪過自己是皇氏家族的敗家子,生來揮霍家產。

  皇泰清、皇廉兮和他們共同的長輩皇蓮邦,是她父親的學生,她很小的時候就認識他們了。每每,他們到她家拜訪她父親,如果她當時不在家,父親一定會叫皇泰清去接她,不管她正在做什麼,也許她在參加學校社團,或者她在圖書館看書、做些虛度時間的無聊事,皇泰清總會等她完成,才把她帶回家。他在某些方面特別有耐心,尤其是看她在處理無益於人生的事時──有一次,她和一個從小叫她「禍星」的班上男同學在路上大打出手,皇泰清就在一旁看她打架,悠閒地抽著煙。等她打完架,他熄了煙蒂,攤手微笑,叫她一聲「禍星」,然後才帶她回家。他有著令人費解的耐心,也許他覺得看她陷入窘境很有趣吧,既然如此,他何須為她受傷的事生氣……

  喔,不,她想太多了,他不是在為她受傷的事生氣,他只是年紀一大把了,需要和女人談情說愛!

  梁熒惑拉上窗板,低低吁了口氣。

  一陣腳步聲啪噠啪噠傳來。

  「Mars姊姊,妳起床了嗎?要吃早餐了喔。」虎千風在外頭拍著門板。

  梁熒惑抓抓凌亂的頭髮,看看身上的睡衣褲。這是昨晚虎千風的母親費沁藍協助她換上的,現在要脫下來,還真有點困難。扯了扯睡衣鈕扣,她決定先脫掉睡褲,左手摸著褲頭,往下拉,蹭著兩腿,慢慢褪到腳踝,提腳時,一個重心不穩,砰地一聲摔趴在長毛地毯上,額頭還撞到床尾凳邊角。

  「好痛……」虛弱地叫了聲。

  「Mars姊姊,妳在做什麼?」虎千風持續拍著門板。

  「好了,小風,別亂吵。」費沁藍溫柔的聲音跟著傳入房裡。

  梁熒惑聽見虎千風對費沁藍說:「媽媽,剛剛有怪聲,Mars姊姊不知道在做什麼……」

  費沁藍說:「怪聲是嗎……那可不好!」

  房門一下被推開來,費沁藍和兒子虎千風頓了一下。

  「別看我……」梁熒惑悶聲喊道。她的樣子好糗,只穿件底褲和睡衣,像隻被車子輾過的笨青蛙一樣貼在地上。如果可以,她很想融進地毯,成為那一片雪白中的一根細微長毛。梁熒惑又痛又羞愧。

  費沁藍趕緊走向梁熒惑,將她扶上床尾凳坐著。「妳沒事吧?」

  梁熒惑搖搖頭。骨折的右手依舊是骨折,沒因這一摔更嚴重或奇跡復原,這算沒事吧……

  虎千風跟在母親身邊,一雙黝黑的眼睛直勾勾盯著梁熒惑。

  梁熒惑以為他應該會爆出大笑,畢竟他是個孩子,而她剛剛在他眼前演出笨青蛙的醜姿勢,一定讓他這個不知大人心酸的孩子覺得好笑又有趣。

  不過,虎千風並不如她所想那樣,甚至一臉沉靜地幫忙把地毯上的睡褲撿上床。

  「妳想換衣服是嗎?」費沁藍檢視梁熒惑額上的傷,幸好沒破皮,只是腫一個包。

  梁熒惑盯著蓋住大腿的睡衣下襬,幽幽低語:「我好糗。」

  「Mars姊姊,我昨天有問爸爸『Mars』是什麼意思喔──」虎千風開口。「爸爸說Mars就是火星,是神話裡的戰神。姊姊叫做Mars,一定很強、很厲害!」小手拍拍梁熒惑肩膀。

  嗯,這孩子有點不一樣,不知道他是貼心,還是把該爆聲大笑的反應轉成暗諷,嘀嘀咕咕地又說:「我叫小番茄,摔倒一定變成番茄糊……一點都不厲害。」

  梁熒惑皺眉不語。

  「小風,你先下去。媽媽要幫姊姊換衣服。」費沁藍對兒子說道。

  「喔。」虎千風頷首,聽話地往門口走出去。

  透過費沁藍的幫忙,梁熒惑很快地換好一件質料輕柔飄逸的紫色繫帶繞頸裙裝,梳了一個清爽的髮髻,下樓用餐。

  虎家父子穿著相同的白T恤、牛仔褲,坐在二樓露天陽台的長桌前,等兩位女士入座,才開動。費沁藍做了三明治讓手受傷不方便使用餐具的梁熒惑取食,虎千風和父親坐在梁熒惑對面,拿著小湯匙挖起一口熱奶酪,要喂梁熒惑。虎洋搔搔兒子的頭,攤開桌上的圖紙,邊看邊用餐。

  好一會兒,虎洋發出渾厚的嗓音,說:「妳第一次來海島──」

  「嗯。」梁熒惑直覺應聲。

  「我認識妳哥哥梁望月。」虎洋放下圖紙,說了句。梁熒惑眸光一亮,盯著虎洋。她已經好久沒見過哥哥了,雖然知道哥哥這幾年是住在這島上,可是一直沒機會跟他見面……

  「妳哥哥在這裡住得很愉快,談了場美妙的戀愛,也許妳可以跟他一樣──」

  「我知道。」梁熒惑截斷虎洋的聲音。「大家都說這裡很美好,但是我不會跟哥哥一樣,我怎麼可能在這兒談戀愛。」語氣有些涼淡、悻悻然,她垂首吃自己的三明治。

  虎洋挑眉,覺得這大女孩有點憤世。「我想妳是不同。」轉個話題,他問:「妳在皇泰清的團隊裡做什麼?」

  一提到皇泰清,梁熒惑生起氣來,說:「我是個打雜的,他現在不需要我,就把我像丟垃圾一樣,丟在這島上。真可惜,人們口中的仙境世外桃源,是他用來丟垃圾的地方。」

  虎洋哈哈大笑。「我真搞不懂……」他搖搖頭,喝完咖啡,站起身,走向妻子,吻吻妻子的臉頰,低語:「明明是個美人胚子,怎麼會自比垃圾……」

  費沁藍拍拍丈夫的臉。虎洋旋即又對梁熒惑說:「妳可知道皇泰清的船還沒起錨?」

  「什麼?!」梁熒惑抬眸。

  「高原上的祭老太爺幫皇泰清安排了相親,他的『為愛走天涯』可能得暫停一陣子。」虎洋拿起掛在胸前的單片眼鏡擦了擦,在妻子耳畔低語要下去工作了,便離開露天陽台。

  費沁藍倒了一杯無花果汁給梁熒惑,詢問她是否還要餐點。

  梁熒惑很不專心,失神地點頭喃言:「嗯,我知道,他年紀一大把了,需要跟女人談戀愛……」



  為愛走天涯,這是皇泰清的航海之名。因為他到處做好事,散播愛心,因為他是浪蕩子,船艇裡載有眾多美女,雲遊四海,怎能不說為愛走天涯。

  皇泰清預計昨晚開航離島,因故延遲,一早又有高原來的直升機,請他與長輩約會。

  皇泰清穿著最常穿的卡其獵衣,輕裝便捷地赴約。

  約會地點是一間樓中樓飯廳,古典優雅的裝潢與傢俱,洋溢著濃厚的舊日溫情。豐盛的午餐,擺放在奧勒岡松木雕制的圓桌上,挖空的綠番茄像只翠玉盅,裡頭填滿紅酒醋海鮮沙拉和特殊醃製的火雞肉,盛放在精美的白瓷餐盤上,那是他喜歡的義大利菜之一,還有牛尾拌芝麻菜、小龍蝦肉、乳酪拼盤、蘆筍醬燒旗魚排、覆盆子甜點……很好──

  皇泰清拉開餐椅落坐前,露出一抹深意笑容,他招來一旁的女僕傭,交給她一個東西,低語幾句話。女僕傭領命離去。

  「你這小子也太不懂得客氣,當主人的面命令人替你做事──」桌邊主座那位相貌威嚴強悍的老人家,今天修了一個新潮的山羊鬍,原本就不老的臉容,這下顯得更年輕了,一雙精明的眼睛先打量皇泰清,然後看向正離去的女僕傭。「說說看,這回在我島上白吃白喝多久了,才來打招呼?」

  「丈公可別給我扣帽子,我從來沒在島上白吃白喝多久。」皇泰清一笑,露出整齊潔白的牙齒。高原上的祭家主宅,住著海島的擁有者。也許,他是該懂點禮貌,但,這是一頓專為他準備的餐食,不是嗎?他看著桌上的菜餚,說:「我本來打算昨天晚上要走的,是您和姑婆說有事找我談。」眸光移往餐桌另一側的祭老太夫人。

  祭老太夫人看一眼他的裝扮──的確是一副隨時要走的樣子。她啜飲一口薄酒,放下杯子,高雅地吃起開胃菜,半晌,才又抬眸,沉吟地凝視著他。「這一年,你又花掉多少皇家的錢?」

  「很多。」皇泰清喝了口酒,沒什麼大不了地回道。

  「口氣倒是輕輕鬆鬆,不知懺悔。」祭老太爺瞇細眼眸,訓斥地道:「皇家多幾個你這種不肖子,遲早被敗光。」

  皇泰清大笑起來。他最喜歡聽人家這樣說他。「我也希望能敗光皇家,讓大家都來投靠丈公,不用住在那寒冷的地方,多好!呵……」

  「渾小子,就會耍嘴皮!」祭老太爺罵了句。

  皇泰清得意地撇撇唇,噓了幾聲。空氣裡傳開一串怪異音樂。祭老太爺眼神一閃,回頭望向固定在樑柱上的音響揚聲器。

  「這什麼亂七八糟東西?!」揚聲器播放的搖滾曲調配上頹廢萎靡的男人唱腔,讓祭老太爺嫌惡極了。

  皇泰清倒是神情愉悅地說:「不錯吧,丈公,我的朋友──Brit pop詩人,他們最近舉辦慈善義賣,找我共襄盛舉,我買了一些他們近年的作品,您如果有興趣,我叫人送來,佐餐聽賞,很棒──」

  「聽這種東西,我會吃得下飯?」祭老太爺用力地放下餐具,瞪一眼皇泰清,喊著僕傭關掉音響。

  「我以為丈公跟我們年輕人一樣。」皇泰清消遣似的說:「抱歉,顯然我被您的新造型給誤導了。」

  祭老太爺沒好氣地啐了句:「我跟你這渾小子一樣,你姑婆今天都去喝西北風了。」待會兒,他非得罵罵今早幫他修鬍子的傢伙。

  祭老太夫人淡淡一笑,問:「泰清,你一直在做這些事嗎?」

  「嗯,善事。」皇泰清馬上答道。

  祭老太爺不以為意地嗤了聲,但沒說什麼。

  「你有沒有想過做個事業?」祭老太夫人又問。

  「姑婆,」皇泰清抬眸,眼神堅定。「這就是我的事業。」

  「什麼事業──淨花錢,沒賺錢。」祭老太爺訕訕說道。

  「也許我說『志業』好了──」皇泰清改個說辭。

  「你打算一輩子這樣嗎?」祭老太夫人憂愁地看著他。

  皇泰清挑眉,爽朗的俊臉正對著長輩。「姑婆,您怎麼了?您今天是找我來談工作?還是皇家真的要被我搞垮了?」這些問題,他從沒擔心過,可他也不希望長輩為他煩惱。

  「泰清,你跟蓮邦同年吧?」祭老太夫人垂下眼睫,拿起水杯,喝著水。

  「我是跟蓮叔同年,這有什麼嗎?」皇泰清切食著旗魚排,啜飲紅酒。

  「蓮邦前一陣子成家了,他把家族交給他的事業經營得很好,你難道不想跟他一樣?」祭老太夫人開導般地說著,等他回應。

  皇泰清自顧自地吃東西,久久沒答話。

  「本來我是不管你們皇家的事的,不過,這次,你姑婆要我給個主意,所以,我安排了幾個不錯的對象──你這幾天就留下來看看吧。」祭老太爺開口說道:「我看你這個性,得成了家,才會改。」浪子結婚後,總該知道什麼叫責任。

  「我沒想過要結婚。」皇泰清吃完盤裡的食物,喝完酒,冷靜地發出嗓音。「姑婆,您別理會我父母跟您說的話──」人家說,姑婆疼侄孫。他想,一定是他那對管不了他的父母,向海島搬救兵。

  祭老太夫人一臉困惑又吃驚。「你不想結婚?!」

  皇泰清扯扯唇。「我對這些事情沒興趣。我船上有好些個美女,我要結婚甚至可結上八次十次。」說這些話,腦海突然閃過梁熒惑,皇泰清頓了一下,站起身,繼續道:「謝謝你們的關心,相親就不必了。蓮叔比我長一個輩分,他大可早我三十年結婚,我想我不需要過跟他一樣的人生。」他是浪蕩子,對他而言,有一艘船艇比有一棟豪宅重要,他不適合穩定的生活、穩定的人生,如果他注定出生在穩定的環境,那他就往不穩定的地方走。

  祭老夫婦聽完他的心志,神情一式僵凝,說不出話,似乎他是個十足十令長輩頭疼的不肖子。

  皇泰清笑了笑,告辭兩位長輩,走出祭家主宅。

  送他上高原的直升機不見駕駛,他親自起飛,直達船艇靠泊的碼頭。管理中心派出四個巡港員,開著吉普車,過來查看,他們沒接到任何直升機下高原的通知。

  皇泰清跳下駕駛艙時,攤開雙手說:「我偷了一架直升機,你們準備怎麼處置我?」

  一夥人看著皇泰清臉上奇怪的笑容,誰也沒多說什麼。怎麼可能多說什麼,姓皇的是這座島上最尊貴的客人,地位可比島主,他們當然讓出路恭迎他。

  皇泰清走往蚌形廣場,越過港口火車軌道,身影漸漸消失在碼頭區。



  碼頭公園與海灘只隔一片棕櫚林。虎千風每天都到海邊浮潛,他有很多玩伴,今天更多了一個。

  梁熒惑坐在遮陽傘下的沙灘躺椅裡,吹海風。大狼聖徒伏在她坐椅旁,躲太陽。適才,皇廉兮來過,告訴她晚點他將帶她上高原醫院,檢查手傷。

  高原哪……

  她走過碼頭步道時,看到了皇泰清的船真的還沒起錨,只是收了那面醒目的旗子,大概是經歷太多風霜塵土,弄髒,拿去洗了吧。

  他今早上高原相親了啊……

  當然得衣著光鮮。

  高原哪……

  相親啊……

  梁熒惑搖搖頭,不願回想虎洋早上說的話。

  「Mars姊姊!」虎千風從湛藍的海水裡,冒出頭。「我又抓到了!」他摘掉浮潛面罩,一手拎著一尾小龍蝦,興奮地跑上潔白的沙灘。

  梁熒惑從躺椅上,站起身,背向大海,朝棕櫚林邁開步伐。

  「妳要去哪裡?Mars姊姊……」虎千風提起躺椅旁的小水桶,拍拍大狼聖徒道再見,隨即緊追在梁熒惑後方。

  梁熒惑進入棕櫚林,腳下的小牛皮涼鞋在鋪木步道上發出清脆聲響。

  「Mars姊姊,Mars姊姊!」虎千風跟上了她的腳步,走在旁邊,仰頭盯著她。

  「你幹麼跟著我?」梁熒惑說著。「你去跟你朋友玩,別管我。」

  「我怕妳迷路啊,爸爸叫我要照顧妳。」虎千風豪氣干雲地說道。

  梁熒惑停下來,轉身看著這個全身曬得通紅、只穿小泳褲、頸上掛著剛取下的浮潛面罩、肚子像蝌蚪一樣圓呼呼的小男孩,說:「我不用你照顧。」然後,她繼續往前走。

  虎千風繼續跟著她。「我有我的責任喔……」

  梁熒惑不耐煩地閉一下眸,不理他。

  虎千風一手拎著小龍蝦,一手提著小水桶,裡頭裝著更早前抓到的章魚,他說:「Mars姊姊,回家我叫媽媽做炸章魚給妳吃,好嗎?」爸爸叫他要照顧Mars姊姊,聽說她受傷還被拋棄,真可憐。

  梁熒惑越走越快,虎千風越跟越緊,一大一小的身影走出棕櫚林,出現在碼頭公園。海風很涼爽,梁熒惑回頭看一下虎千風,他圓肚翹臀的樣子好笑極了,她記得費沁藍說虎千風今年五歲,只有五歲,可卻比一般五歲小鬼高大得多,也許是遺傳了他那個大塊頭父親,難怪他喜歡「爸爸、爸爸」地說不停,不過就是個小鬼嘛!

  梁熒惑低哼了聲。「小番茄,你光著身子吹風,會生病。」她提醒他。

  虎千風愣了一下。「我沒生過病。」而且他每天到海邊游泳、浮潛,從來都是光著身子迎風回家,也沒打過一個噴嚏或流那像迷你水母般的鼻涕。「爸爸說我是海島男兒,很強壯!」他很得意。

  梁熒惑輕蔑一笑,旋身,漫無目的地走著。虎千風跟著閒晃。十五分鐘後,他們回到虎家。

  還沒進屋,梁熒惑就聽見熟悉的男人朗笑聲。

  「泰清老大!」虎千風率先衝進屋,他跟男人也算熟透。

  梁熒惑慢慢走向石柱門拱,屋門沒關,一眼可瞧見男人坐在客廳鋪了波斯毯的石雕椅座裡。

  「回來了──」虎洋渾厚的嗓音不知在對誰發話。

  「嗯,回來了。」虎千風將水桶和小龍蝦往充當桌几的紅銅色寶藏箱上一放,濺出不少水花。

  「小風,東西別亂放,拿到廚房去。」費沁藍端著一壺茶走出來。

  「泰清老大,你等我一下……」虎千風收拾自己的「漁獲」,往客廳深處的拱門跑。

  梁熒惑站在門廳好久,讓客廳裡的男人看著她,她也看著男人。

  「進來,我有話對妳說──」皇泰清開口。

  梁熒惑進客廳,直接走向樓梯間。

  「她的房間在三樓。」虎洋對皇泰清說了句。

  皇泰清笑了笑,起身離座,身影在梁熒惑之後沒入樓梯間。

  「陰陽怪氣的兩個人。」虎洋撇唇,看向妻子。費沁藍微微一笑,替丈夫和自己倒一杯新泡的茶,坐入丈夫身旁,問:「要不要吃點什麼?」

  虎洋摸摸下巴,思考地說:「兒子似乎帶了章魚和龍蝦回來……那麼,我來做點海鮮餅吧──想吃嗎?親愛的──」他凝視著妻子。

  費沁藍笑吻他一記,說:「謝謝你,大廚師──」

  這下午茶,就他們一家三口享用了。


  「妳寄人籬下,要懂點禮貌。」皇泰清一手撐在門框,斜傾的身軀隔開木門,看著房裡的梁熒惑。

  梁熒惑逕自往床上躺,背對房門,左側躺,不理會他。

  皇泰清站了一會兒,走進房裡,審視一下房內四周,格局方正,兩扇向陽窗門,一大一小,小窗扉關著,大落地門外的小陽台瓦簷下,掛著一個漂亮的金色鳥籠,裡面不是關鳥兒,而是盛滿夏日扶桑花,當花器很別緻。室內傢俱全是簡單的藍綠色澤,床畔桌的瓶中海船栩栩如生,天花板有一個罕見的草綠色古典吊扇,看起來相當清爽。

  「看來妳昨晚睡得不錯?」他也往床畔落坐。這是一張很大的雙人床,床頭曲木編籐的設計,應該是仿造Thonet座倚著名的實木彎曲技術製作,線條流暢,搭配浪漫的阿拉伯絲絨枕被,的確溫暖舒適。

  「比睡在船上舒適。」一開口,梁熒惑隨即皺眉,後悔自己語氣裡流露了不必要的情緒。她感到他就坐在她後方,大掌窸窸窣窣地撫摸著床罩。

  「嗯,睡得好就好──」皇泰清閉起眼,隱約聞到床被之間散發的淡淡幽香,有點甜有點冷,很特殊的香味,像是在雪地裡用手掌搓揉一朵阿爾巴泰后摀著鼻端嗅聞的味道,這味道他已經熟悉好幾年了。

  「你為什麼還在這裡?」她知道他去相親,卻還是要問他。

  「有件事還沒做,今晚才要走。」他起身,繞過床尾凳,走到床的另一邊,蹲在她面前,看著她。「起來──」

  梁熒惑頓了頓,想要轉身迴避。

  皇泰清雙手一攬,阻止她。「別忘了妳右手受傷。」他將她抱離床鋪。

  梁熒惑掙扎了一下。「你不要碰我!」

  皇泰清注意到她額頭上多了一塊青紫。「這怎麼回事?」他探手觸摸。

  「我叫你不要碰我!」梁熒惑從他胸懷脫出,一臉戒備地退到窗台。

  「我問妳額頭上的傷怎麼回事?」皇泰清嗓音轉冷。

  梁熒惑怒瞪著一雙美眸,依舊不回答。

  皇泰清朝她走近一步。

  梁熒惑猛然吼了起來:「我早上換衣服時,不小心撞傷的!那時你正在高原相親!」

  皇泰清眸光閃了閃,頓了一會兒,俊臉換個表情,似笑非笑地,走向她。「妳也知道我去相親──」他伸手摸她的髮髻,神情和態度就跟平常一樣。「那剛剛何必多問。」

  他靠得太近,她幾乎被困在窗台,閃不開,只好背過身,不看他。徐徐微風自窗板縫隙鑽進來,搔得她的胸口又癢又熱,真奇怪,明明是風,為什麼她會覺得熱。突然間,她感覺自己的頭髮散了,一絲一絲垂落,在她背上游移,弄得她寒毛直豎,一陣敏感地顫慄。

  「妳昨天說過要剪頭髮,我現在幫妳剪。」皇泰清的氣息吹在她耳後。

  「什麼?!」梁熒惑猛然轉身。她散亂的發,又驚又紅的臉,看起來就像床上的美女。

  皇泰清拉著她往床尾凳坐,抓起她頰畔的一綹髮絲,握在掌中,從獵裝衣袋掏出小刀,「唰」一聲不太清澈的幽微悶響,割下她的長髮。「好了,這樣就行。」他說著,用一條鮮紅色帶子束好那黑亮的斷髮,收進胸口衣袋。

  梁熒惑被他莫名其妙的舉動搞愣了。

  皇泰清撫著她的臉龐,說:「頭髮剪了,妳得乖乖在這兒養傷。今天──妳又破壞了一次我的好事──」

  Nuala O'Faolain說,當好幾個月來不曾談話的某位同事,把妳抱在他的風衣下,一起在暴風雨中跑過大街,妳就完了……

  蟲兒已經爬進了玫瑰花蕾……

  皇泰清清楚記得,長輩跟他提相親時,他的腦海閃過了梁熒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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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0-20 00:12:52
第三章

  「也許該在蟲子逐漸增多前,做些什麼……」

  落日時分,兩個男人站在險峻光禿的山丘頂,眺望下方,乾涸的溪河將貧瘠的大地一分為二,宛如生病老嫗臉龐上一條深刻的皺紋。左岸遭過度放牧的草原地,快要沒有綠意了,加上害鼠打地洞橫行,好不容易長出一丁點的農作幾乎被啃食精光。

  這個由單調巖山、低谷、草原地組成的三不管地帶,在一場國家內戰休止期間,成為流離失所人民的聚集地。國際組織的維和部隊進駐後,人道救援團體跟著湧入。

  近來,皇泰清在這兒投注不少心力,建收容村、學校、醫院,做陸域環境調查,從事耕作,一切還算順利,就耕種農作不見成效。

  「你看怎麼做?」說話的男人身上穿著綠色衣衫、黑色行軍褲、軟革靴,很制式,一頂白色貝雷帽固定在他衣服肩飾帶下。他名叫柏多明我,是無國界慈善團體人員,不知從哪一年開始,柏多明我所屬的團體與皇泰清的團隊,經常會聚於同一個地區。時間一久,兩個男人自然成為朋友。「聽說在這之前,你是個生態專家──」

  皇泰清一笑。「你聽誰說的?」他往丘下走。

  柏多明我也邁動長腿。

  皇泰清順著灰撲撲的土道走,兩側帳棚式矮屋一棟挨著一棟,偶爾從某張門簾傳出孩童哭號或老嫗虛弱的咳嗽聲,不成群的牲口家畜用前肢扒著從亂石細縫長出的綠色植物。

  「明天開始架圍柵,將尚有牧草的區域圍起來,限制牲口放牧的數量,引蒼鷹獵捕害鼠──」

  「這叫生物防治,還是食物鏈?」柏多明我笑著插話。

  皇泰清沒回答他,根本不必要回答。柏多明我這傢伙本身也是個專家。「總之,明天請你們那邊的人跟我這邊的人一起架柵欄。」

  「這種粗重的工作,我們這邊的人做就行。」柏多明我攤攤手。「我們這邊的人哪捨得讓你那邊的美麗女士們做粗活。」

  皇泰清笑了幾聲。「隨便你。」柏多明我顯然忘了他的團隊還有九個大男人,這下他們樂得輕鬆。

  「對了──惑惑怎麼沒跟你回來?」柏多明我注意到皇泰清此次離開再回來,團隊裡少了兩名成員,他想問的是另外一名……「我聽說,惑惑從屋頂上摔下來,不要緊吧?我很擔心她。」前一陣子,政府軍請他去做客,不在幾天,一回來,皇泰清已開拔離去,讓他心生牽掛。

  「她的事不用你擔心。」皇泰清淡淡說道。柏多明我和梁熒惑挺有話聊,他今天才發覺自己不喜歡這種狀況。

  「是嗎,沒事就好。」柏多明我眼神暗了一下,沉吟幾秒,昂首,語帶興味地轉個話題。「聽說你這趟回去相了親?」

  「你聽說的事,可真多。」皇泰清從衣袋掏出煙匣,一撮東西跟著掉出,落在地上。他隨即蹲身撿起,收入衣襟內的暗袋。

  柏多明我看到了,那是女人的頭髮。他雙眼微合,咧咧嘴,說:「嘿──身邊有一群美女圍繞了,還需要相親,老實說,你想要什麼樣的特殊女人?」

  「特殊女人?!」皇泰清挑眉,嘲笑地說:「哪要什麼特殊女人。只要別把兀鷹說成禿鷹,老搞不清這兩種飛禽,那樣的女人就適合我。」他胡謅個無厘頭式條件。

  「哈……沒錯!」柏多明我大笑起來。「我也受不了有人麋鹿、馴鹿混為一談,我們男人要的,可簡單了呢──」一點點的共同認知,一點點的心靈相通……這就夠了吧。

  皇泰清遞了一根煙給柏多明我,兩人瀟灑叼著煙,並肩齊步前進,其實各懷心思。

  砂土飛揚的傍晚,氣溫降得很快,巖丘漸漸被拋在他們後方。沿著河道行走,對岸荒原豎立著骷髏圖示的紅牌,三種字母寫著警告語,那邊是雷區。一場內戰下來,在這國家境內留了一百二十萬顆地雷。這個三不管地帶,其實也是四塞要地,戰爭期間,各方陣營在這兒周圍布下不只五十萬顆地雷。

  「這個國家有錢埋那麼多地雷,就是不想讓人民過安定的生活。」柏多明我停歇步伐,一腳踩著頹圮的土牆塊,面朝對岸,吐了口白煙。

  「一個國家,兩大當權者,更別提各個不同族群間存在多少宗教、文化上的歧異,內戰所引發的糾結分合恐怕還會繼續下去。」皇泰清眼神慢慢地游移在荒煙蔓草的右岸,表情突然一愣。「該死!你瞧那傢伙在做什麼!」說著,他丟下煙蒂,連跑帶跳地下河床。

  柏多明我眸光一閃。對岸雷區裡竟有個女人身影!

  「喂!別動!」柏多明我大叫,跟著滑下河床。

  越過乾涸的溪河,皇泰清正用五種不同的語言命令那女人立正。那女人似乎沒聽懂,或者刻意不理會,依然故我地移動雙腳。

  「混帳!別再走了!」柏多明我怒罵,額鬢開始沁出冷汗。

  誰也不想見那美麗窈窕的身影在眼前炸成一坨血淋淋肉泥。眼看那女人對他們的警告聽而不聞,一路行來,皇泰清沉下臉,握拳,緊盯著流刺鐵網,直到女人接近他們,佝僂著身軀從鐵網下爬出來。

  「妳這傢伙怎麼會進去那兒?!」柏多明我一把揪住女人襟衽,大吼著。

  皇泰清看著女人仰起的臉,很倔強、美麗,並且一副不怕死的表情,與某人很像。

  柏多明我用力放開女人,手勁很大。女人摔坐地上,高昂的臉龐,依舊倔氣十足,彷彿在指責兩個男人不該這麼對她,也不該多管閒事。

  皇泰清被激怒了,認出女人身上的服裝,知道她是屬於哪個族群,馬上用適當的語言,對她說:「妳下次膽敢再進到裡面,我們會把妳的肉泥,煮成醬汁拌面吃,懂嗎?」他壓低的嗓音,惡狠狠地。

  「不要質疑我們的話。」柏多明我聲色俱厲。

  兩個大男人像猛獸一樣,拱著雙肩,厲眸迸射寒光。女人神情一愣,嚇得魂不附體,連忙起身往村落方向跑。

  柏多明我歎了一口氣,抹了把臉。

  「再來一根煙嗎?」皇泰清掏出煙匣。

  「當然。」柏多明我朝他伸出手。

  兩人躺在河灘,吹吐著白色的煙圈。

  皇泰清心裡想著:不知道梁熒惑在海島有沒有惹出什麼麻煩……



  「您放心吧,她很好。前一陣子開始上課,情況不錯……」

  梁熒惑走進碼頭酒館的涼亭吧檯,正好聽見皇廉兮拿著電話在對某人報告她的狀況。

  一旁忙著擦拭酒杯的花椰菜鬈發頭米雷朝她努努下巴,要她上那艘緊靠浮塢的老運輸船。梁熒惑旋即轉身,離開吧檯,走向老運輸船。

  一會兒,米雷追上來,走在她背後,說:「靄然老師在等妳了。」

  梁熒惑回頭看著米雷。「你酒杯擦好了嗎?要不要我幫忙?」米雷跟她同年,是虎家隔壁麵包店老闆的兒子,他在這個名叫「菜園灣」的地方,是很有名的人物,他通常天未亮就到港口點漁獲,然後回家幫忙烘焙麵包,再到農牧場工作,下午則來酒館當酒保,大家都叫他「工作狂米雷」。

  「現在人少,沒多少杯子可清洗。」米雷微笑。「謝謝妳,受傷還這麼熱心。」他感覺她似乎不想上課。

  梁熒惑撇撇紅唇,扭頭走上老運輸船的木製舷梯。「你怕我把你的杯子都打破嗎?」她摸摸固定在胸前的右手,覺得石膏中的肌膚癢得受不了,真想灌酒精進去。「米雷,你有沒有什麼止癢的好方法?」

  「再忍耐一天吧,不就明早要拆嗎……」米雷抓起她的左手,牽著她,快步上樓。

  下頭浮塢露天座的酒客吹起口哨,起哄地叫著:「好樣的米雷,動作真快!」彷彿兩位年輕男女是一對私奔中情侶。

  梁熒惑愣了愣,無法停住步伐,一路被米雷拉著登上運輸船游步甲板。

  「靄然老師在甲板艙──」

  「我知道。每次都在同一間房,不需要你帶路啦。」梁熒惑擺開他的手,停在舷梯口,嘟囔道:「你今天發什麼好心……」害她被取笑。

  「我怕妳逃課。」米雷一語說穿。

  「我沒有要逃課。」梁熒惑竭力否認,有些惱羞成怒地道:「你和廉兮在監視我,對不對?」

  米雷愣了一下。監視?這說法未免太嚴重,他只是關心她。

  「你們還主動對皇泰清報告!」米雷沒回話,梁熒惑接著說下去。

  她很憤怒,就算幾年前,是她自己巴上皇泰清,傻呼呼地、幾近死心塌地跟著他,不過,自從來這海島後、自從他斷她的髮後,她已決定要做些改變,跟皇泰清劃清界線,現在竟還有人事事向他報告她的狀況,搞壞她的身價,這太過分了!

  原本力持冷靜的嗓音,轉成急聲強調,她說:「米雷,我告訴你,我不是皇泰清的東西,你們也別把他當成我的主人。你們又不是他的臣子,他也不是什麼天皇──」

  「在吵什麼?」皇廉兮拾階而來,打斷梁熒惑的嚷聲。

  梁熒惑屏了口氣,偏側身子,海風翻捲著她赤紅的裙襬。她冷著眸光俯睨皇廉兮,道:「我說你這麼想要居下,就跪地,叫我女王好了!」語畢,她推開米雷,逕自往甲板艙走。

  米雷一臉糊塗地看看皇廉兮,又望向梁熒惑的背影。

  皇廉兮走上來,雙手抓住米雷的肩,用力地欲壓下他的身子。米雷回頭,一臉搞不懂這位大哥要幹什麼。

  「說『是,女王──』。」皇廉兮呵呵笑了起來。


  梁熒惑打開甲板艙的門後,嚇了一跳。

  白靄然斜躺在臨窗的沙發上,曳地的裙襬有一大片紅漬,陽光落在上頭,看起來好刺眼,令人毛骨悚然。

  「白老師……」梁熒惑顫顫慄栗往前走。

  「嗯……」白靄然動了動,慢慢張開眼睛。「妳來了啊。」她嗓音微弱,慵懶地坐起身。

  梁熒惑皺眉。「妳沒事?」

  「嗯?」白靄然撫開額前的長髮,看著她。

  梁熒惑臉色由白翻紅,「妳幹麼嚇人!」她僵硬又激動地伸出左手食指,指著白靄然染紅的裙襬。

  「啊,」白靄然垂眸,輕叫一聲,很無辜地說:「我有點頭暈,想躺一下,顯然還不小心打翻了果汁……」她站起,像跳佛朗明哥舞般優雅地捋捋裙襬,一隻玻璃杯在地毯上滾動。

  「拜託──別嚇人好嗎……」梁熒惑走過去,撿起杯子放回沙發旁的桌上。鬆了口氣地坐入椅中。幾個禮拜前,她曾目睹一個女人像白靄然剛剛那樣,一身血紅躺在地上,她再也受不了任何無預期的血腥刺激了。

  「抱歉。」白靄然笑了笑,說:「我今天真的有點不舒服……」

  梁熒惑抬眸盯著她瞧。生病嗎?不像。梁熒惑逕自搖了搖頭,久久,開口說:「白老師,妳是不是胖了?」雖然白靄然的曲線依舊美好苗條,不過隱約有點不一樣,是種難以言喻的變化。

  「可能吧,」白靄然淡淡答道:「人家都說女人過了三十歲,新陳代謝變慢,身材會急速走樣……我已經三十一了啊。」

  「妳三十一歲?!」梁熒惑猛然站起,一臉不敢置信的表情。她知道白靄然比自己大,以為應該只大個兩歲、三歲,沒想到是大八歲,天啊──白靄然竟已是個中壯年女子!「白老師,妳這張臉是怎麼回事?」一點也不像三十一歲,欺騙世人!

  白靄然但笑不語,走到桌邊,拿起桌面上的書本。「妳這幾天自己看書吧,我想請假。」

  梁熒惑接過書本,點了點頭。老師向學生告假,她挺高興。「白老師,明天開始,我的右手就能活動自如了。」

  「嗯,」白靄然頷首,深思地坐回沙發椅裡。「妳想回泰清他們那兒嗎?」

  梁熒惑神情一陣複雜。「我才不要。」她往白靄然身邊坐,眼神閃爍來閃爍去,說:「我最近發現你們這座島很好玩──」

  「是嗎,」白靄然摸摸梁熒惑耳鬢一些散落的髮,溫柔地喃喃低語:「這一段似乎有點不一樣長……」

  「只是個新髮型。」梁熒惑簡短說道,將散落的髮絲往耳後塞。

  安靜了一會兒,空氣裡有明顯的果香味兒,甜滋滋地。

  白靄然又說:「那我得一個人歸隊,泰清如果問起妳呢?」

  「他不會問。」梁熒惑答得飛快,站起身,往門口走。

  白靄然笑著。「我會告訴泰清一聲,妳手傷痊癒了,最近愛上和廉兮下海潛水──」

  梁熒惑停在門邊,回道:「我會把書看完的,白老師。」她走出去,無聲關上門。

  回首算算,她應該是十六歲那一年輟學的。她的兄長梁望月是個有名的科普作家,因為認親的關係和父親梁亞夫徹底決裂。

  那是一個奇妙的夜晚,感覺就像今晚。

  天空沒有月亮。

  梁家客廳裡坐著男主人梁亞夫的兩名得意門生──皇泰清與皇蓮邦。女主人王蓉蓓神情憂傷地伏在角窗窗台上,看著一輛車駛過庭院車道,往大門方向消失。她說:「非得把話說這麼絕嗎?他只是繼承我母親的姓──」

  「他該繼承的是『梁』這個姓。」男主人梁亞夫一臉怒意地強調。「我今天不是把話說絕而已,他既然用了一個外姓,以後也別再說是我兒子。梁家此時此刻起跟他沒關係!我梁亞夫不需要有繼承人!」

  這原本是一個家族的私事,外人不需要多話,可當梁亞夫將矛頭轉向兩位皇姓男子,指責他們早知道梁望月做出這種忘根忘本的事,就應該早告訴他,而不是等到今天來看他這個老師沒了繼承人。

  不明不白挨一頓罵後,皇泰清忍不住插了話。「老師怎麼會沒繼承人,走了望月,還有熒惑──」這話沒機會說完,就被梁亞夫瞬間的暴怒打斷。

  「熒惑是個女孩!」梁亞夫的吼聲穿透好幾層隔音良好的門板。

  然後,那名躲在樓梯彎角小廳的女孩聽見了,她匆匆回身往樓上跑,一本父親要她看的書從她懷裡掉出,啪啪啪地沿著樓梯滾下,落在客廳最不引人注意的暗處。

  皇泰清撿到了那本書,上樓往女孩房間走。他只敲了一下門板,女孩就開門讓他進入。女孩抱住他的腰桿,臉龐貼在他胸口,聲音柔弱低啞地說:「哥哥以後再也不會回來了,我也要離家……」

  當時女孩才十四歲。皇泰清安慰女孩,要她等兩年,如果兩年後,她還想離家,他就帶她到很遠的地方。

  女孩當了兩年令父親頭痛的叛逆少女,在一個特殊的日子,跟隨皇泰清離家遠行了──

  那一天是火星最接近地球的日子,火星每六百八十七天繞日一周,公轉的速度比地球慢一點八八倍,地球每七百八十天追上火星一次。

  女孩離家那晚,火星在夜空中又紅又亮。

  「你在觀星呀?」一個聲音中斷了皇泰清過往的回憶。

  柏多明我摸黑順著鐵梯爬到斜傾的屋頂上,坐在皇泰清旁邊。

  「這麼晚了,還不睡?」皇泰清長腿交迭,曲臂為枕,臥姿很率性。

  「孤枕難眠。」柏多明我笑了笑,眼睛望著遠方。

  這座收容村四周沒有任何路燈,有的只是那飄閃在帳棚式矮屋裡的煤油燈。從學校屋頂看去,那矮屋聚落朦朦朧朧,像只暗夜裡伏踞在岩塊上休憩的鮮艷飛蛾,總算為這單調的地方增添了一點美感。

  「孤枕難眠?」皇泰清低喃。「你們不是一帳棚的人嗎,哪來孤枕難眠?」

  「陪睡對像不對啊。」柏多明找哼笑一句,嗓音轉沉,很感歎似的。「今晚倒是一顆星也沒有。」天空暗得如同有人打翻幾噸黑色油漆,連月也不見蹤影。「真希望惑惑在身邊──」這句話讓皇泰清猛然站起。

  皇泰清的動作太大,甚至踢起一塊瓦片,滾落地面,碎裂聲響破壞了原有的靜謐。

  柏多明我挑挑眉。「小心站穩。聽說惑惑就是從這裡摔下去的。」他好意提醒。

  「我知道她從這裡摔下去。」皇泰清嗓音冷硬,蹬蹬鞋跟。「你自己也多小心。」

  「我知道。」柏多明我語氣深幽。

  皇泰清沉定思緒,望向柏多明我的方向,問:「到底什麼事?」柏多明我不是個愛抬槓的人,尤其在這種夜裡找他抬槓。

  寒風呼呼吹襲,挾帶砂土,像針一樣,刺痛皮膚。

  柏多明我取下肩上的貝雷帽,往臉上蓋,邊躺下身軀,說:「恐怕過幾天,這一帶會開始動盪……」

  皇泰清眉頭皺了一下。今夜這麼暗,他幾乎無法辨認柏多明我是否就躺在旁邊。

  「政府軍那些大頭說策動內戰的主謀之一藏匿在這一帶。」柏多明我幽冥似的嗓音在黑幕裡飄飄忽忽。

  「他們抓人,不關我們的事。」皇泰清回道。

  柏多明我跳了起來。「你不擔心這會是一場殺戮──」

  砰──轟隆隆──

  突來的劇烈聲響蓋過了柏多明我的嗓音,皇泰清和柏多明我一個動作掩體蹲下,暗夜裡不明的紅光輝映,讓他們看清彼此被風砂弄髒的俊臉。

  「搞什麼?!」即便大吼,聲音仍是小得可憐。

  爆炸聲持續不斷,一串連著一串。

  兩個男人趴著回頭,望向雷區。那一片又一片的紅雲朝天噴飛,紅色的霧幔迅速驅趕黑夜,大軍侵略般擴散開來。

  「該死的!」皇泰清罵了一句,縱身跳下屋頂。

  「皇!」柏多明我阻止不了他,跟著住下跳。

  收容村亂成一片,受驚的牲畜在濃煙裡竄逃,小孩的哭聲、大人驚恐的尖叫夾雜在毫無間隙的爆炸聲中。想不到,那些當權者竟能枉顧這麼多人命,悍然採取最野蠻的行動。




  「這樣的舉動實在太危險了……」皇廉兮難得一臉慍怒,在涼亭吧檯前,踱過來走過去。

  梁熒惑坐在吧檯椅上,悶悶地喝著果汁。虎千風含著棒棒糖,站在她旁邊,雙手摀住耳朵。真倒楣!他只是來找Mars姊姊回家吃點心而已,還得在這兒聽廉兮叔叔罵人。

  「鼻塞會使壓力無法平衡,感冒時最好不要潛水,這種基本常識,妳怎麼會不懂?」皇廉兮嗓音比平常高亢了一點。

  米雷原本從吧檯裡探出臉來,遞送點心,立即又縮了進去。虎千風眼睜睜看著好吃的橘子薄盤餅盛冰淇淋消失,露出失望的神情。米雷放下吧檯簾子,走到後頭洗杯盤。

  「我感冒早好了。」梁熒惑語帶濃濃的鼻音。

  皇廉兮停止來回走動,轉頭盯住她。「是嗎,感冒好了──妳那鼻音怎麼回事?塞了一顆櫻桃在裡頭?」

  梁熒惑皺眉,惱怒起來。「我又沒給你惹麻煩,你幹麼管這些小事。」她轉動椅子,背向皇廉兮,生氣地喝光果汁。不過就是趁他向皇泰清報告她的狀況講電話時,她先下水罷了,這男人哪來那麼多囉唆!

  「妳這次只是幸運,如果下次出事,爆破肺泡,我還能管什麼小事。」皇廉兮轉正她的身軀,讓她面對他,緩和語氣說:「我不是要管妳,只是要妳注意安全,潛水的話,沒有我同行,絕不能私自下海,懂嗎?」他大掌抓著她的雙肩,看著她。

  梁熒惑也看著皇廉兮。他深邃的黑眸透出一種藍紫色光點,感覺很堅定,久久,梁熒惑投降地開口:「好──我知道你是潛水專家──我保證不會再擅自下海潛水,可以了吧?」她舉起右手發誓。

  得到她的保證,皇廉兮微笑點頭。嗯,這比要她認錯道歉還來得可貴。

  然後,她又嘀咕道:「誰叫你老是忙著跟皇泰清通電話,我只好做些讓你監視不到的事……」

  「什麼意思?我跟泰清通什麼電話?」皇廉兮挑眉。

  「有啊,我也有聽到!」虎千風拔下棒棒糖,出聲插嘴。「廉兮叔叔跟泰清老大說Mars姊姊騎馬在碼頭亂闖,差點衝進海裡、玩風帆老是翻船、幫聖徒洗澡弄得酒館到處是泡泡……還跟泰清老大說Mars姊姊每天都幹麼幹麼,又跟泰清老大說Mars姊姊不太乖什麼什麼……」太多了,他記不太住。

  「幹麼幹麼、什麼什麼──」皇廉兮學著虎千風的語氣,大笑起來。「我可不是皇泰清的臣子,跟我通電話的人是『女王』的父親──」他摸摸梁熒惑的頭,笑說:「該怎麼稱呼呢?一般而言,我都叫他『老師』,可他畢竟是『女王』的父親啊,呵……」

  梁熒惑小臉脹紅,拍掉皇廉兮的手,「你為什麼跟我爸聯絡?」她怒問。

  皇廉兮收住笑聲,保持著唇角和煦的笑靨。「不就是妳的建議嗎?」他替長輩皇蓮邦的出版公司工作,前一陣子,他們鬧得不愉快,皇蓮邦濫用權力冷凍他,不再出版他的作品,梁熒惑便好心提醒他,他的老師梁亞夫也掌管了一家出版社……

  「然後你每天跟我爸聯絡,報告我的狀況?!」梁熒惑很驚訝。「他答應出你的東西就好了,你幹麼一直跟他連絡!」也很生氣。

  「別這樣──」皇廉兮溫言安撫她。「老師很久沒見妳了,他思女心切──」

  「莫名其妙。」梁熒惑跳下椅座,怒氣沖沖地往酒館外走。什麼思女心切──皇廉兮竟是對一個父親報告一個女兒──簡直莫名其妙!梁熒惑越走越快,轉而跑了起來。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生氣,她根本不是在氣父親,也不是皇廉兮,那她在氣什麼呢──

  氣電話那端原來不是皇泰清。

  她又一廂情願了!氣!

  梁熒惑悶頭跑下階梯,撞上一堵溫熱的牆。

  「妳要上哪?」低沉的男性嗓音罩下。

  梁熒惑盯住男人整齊的西裝,順著抬眸。皇蓮邦神色沉凝,眉頭深折注視著她。

  「長輩剛下船嗎?」皇廉兮步下浮塢。

  「你還沒接到消息嗎?」皇蓮邦遞出一張新聞紙。他在義大利接到了一則不太好的報導。

  「……政府軍暗夜奇襲……引爆雷區……」皇廉兮念出幾段文字。

  「泰清是在那兒吧?」皇蓮邦開口。

  梁熒惑火速搶過皇廉兮手上的文件,看著看著,美顏一吋吋泛白,抖著紅唇,說:「我要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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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0-20 00:13:38
第四章

  歸隊的旅程特別艱辛。他們的船艇泊在軍港,開車進內陸,途中經過很多檢查哨,到處是成隊帶槍的政府軍。最近,每天都有人被捕或遭暗殺,市街瀰漫恐怖氣氛,時不時有汽車炸彈案,被掀了頂的教堂,破敗不堪,死亡受傷的無辜人民難以估數。

  皇泰清所在的三不管地帶收容村,遭雷區的連續爆炸波及得幾乎只剩斷垣殘壁,破敗的建物與週遭灰暗的巖山互為表裡。這幾天,他們搭起的臨時醫護帳裡,擠滿了傷患。好消息是,聽說沒有人死亡。

  梁熒惑到達時,看見乾涸的河床裡,動物的屍體堆得像一座山。柏多明我那支團隊的人馬,戴著口罩、手套,正在灑化學藥劑,準備焚燒,以避免日後疾病蔓延。

  皇蓮邦手掩口鼻,拉著梁熒惑快步進入收容村範圍內,同行的還有白靄然與皇廉兮。白靄然嘔地一聲,就在收容村入口地標,吐了起來。

  「白老師!」梁熒惑停住腳步,回首看她。

  皇廉兮扶住白靄然,大掌拍撫她的背脊。「不要緊吧?」空氣中,腐臭味太濃,難怪人要受不了。

  皇蓮邦掏出手帕,遞給白靄然。「妳該留守在船艇上的──」他話裡彷彿還有一層深意。

  白靄然搖搖頭,柔荑接過皇蓮邦的手帕,擦了擦臉,說:「事情發生那麼多天了,我很擔心他們……」她歸隊的第二天,發生雷區爆炸事件,政府軍沒抓到想抓的人,各種管制令下得又快又急,她和兩個原本就留守在皇泰清船艇上的年輕人被困住了,那些非正規警察不准他們上岸。幸好皇蓮邦來了。皇蓮邦是個夠力的人物,他多方疏通,弄了通行證,她才能跟著登陸。

  「不知道泰清有沒有受傷?」皇廉兮看著一個個擔架抬著人往那嘈雜的醫護帳進進出出,不禁皺起眉頭。

  梁熒惑甩開皇蓮邦的手,急步先行。皇泰清要是敢受傷,她一定會宰了他!梁熒惑繞過幾輛橫擋在路中的大車小車,在昔日孩童們踢足球玩耍的小空地中央停住──

  什麼都壞了,這裡彷彿又經歷了一場內戰──

  收容村裡最顯眼的,僅有用帆布和廢棄枯木拼合組裝的臨時醫護帳,這說明了現在最需要的是醫療救治,受傷的人多得數不清,小孩哭號聲有夠淒慘。原本的發糧中心、剛建好的學校、小醫務室、人民避護院……大部分建築體還在,只是,不是沒了屋頂,就是牆傾毀。唯一的水井裡也全是泥灰,地下水已經不能再飲用。

  一個聲音吼著:「水還沒到嗎?」

  梁熒惑循聲,望向那個站在貨車載台上的男人。「柏哥!」她叫道,朝卡車跑去。

  卡車上的柏多明我轉頭,一臉驚喜地蹲低身子,順手將已來到車邊的梁熒惑拉上載台。「惑惑──」

  「皇泰清呢?」梁熒惑沒等柏多明我聲音落定,便焦急地問道:「柏哥,你知道皇泰清人在哪兒嗎?他是不是受傷了?」

  柏多明我看了梁熒惑不安的神色好一會兒,才撇唇答道:「皇好幾天沒睡覺,現在在後帳休息。」他們在臨時醫護帳後方、緊鄰收容村邊牆的木屋設了一個指揮中心,慈善人道團體的成員輪流在那兒休息。「皇沒受傷。」柏多明我補了一句。

  梁熒惑鬆了口氣似的坐下。

  柏多明我垂眸盯著梁熒惑。「惑惑,妳跟誰來的?」現在要進入這個國家的內陸地區,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我和皇泰清的長輩、晚輩,還有白老師一起來的……」梁熒惑手指向收容村入口處。

  皇蓮邦他們依舊站在那兒,白靄然似乎很不舒服,美顏蒼白,癱坐在一顆大石頭上。

  柏多明我瞬忽跳下載貨平台。卡車震了一下,梁熒惑站起身,看著柏多明我穿過抬擔架的人群,跑向皇蓮邦他們三人,一把拉起坐在石頭上的白靄然,擁進懷裡。

  這怎麼搞的?梁熒惑愣住。白老師和柏哥……

  「熒惑。」皇蓮邦走到貨車載台邊,要梁熒惑下來。「該走了。」

  皇廉兮伸手協助她跳下來。

  「這個地方不能久待。」皇蓮邦看著兩個突然在他前方扭打的少年。

  「住手!」梁熒惑跑過去揪開其中一名少年。

  皇廉兮連忙握住另一名少年高舉的拳頭。「趁隙偷襲,不是英雄行為。」他說。

  「你們在幹什麼?身上的傷不夠多嗎?」梁熒惑凶怒地瞪住兩名少年。

  少年們認得梁熒惑。兩人七嘴八舌向梁熒惑告對方的狀。一個罵一個「政府軍走狗」,一個罵一個「該死叛軍雜碎」,兩人馬上又眼紅拳腳相向,幸好皇廉兮高大的身軀隔在他們中間。

  「不准再吵!」梁熒惑吼道。這裡的人真奇怪,他們其實聽得懂彼此的語言,但從來堅持講自己的母語,族群界線分得很清,誰也不服誰。「再吵就把你們丟到雷區去。」她用力打了兩個少年的頭一下,說兩種不同的語言要他們回各自的營地。

  兩個少年互相啐了口唾沫,一前一後走進醫護帳。

  「找到皇泰清,我們就離開。」皇蓮邦冷眼旁觀了一場。對於晚輩皇泰清讓自己陷在這種族群混戰的國家境內,感到不以為然。「有些人或許根本不需要任何幫忙。」

  梁熒惑瞪大眼,微搖著頭。「皇蓮邦,你真冷血。」語畢,她旋身,循著大帳棚邊角的土道走。

  皇蓮邦、皇廉兮跟在她後面。


  那間木屋像馬廄一樣,活動式的木門啪啪搧動。梁熒惑進入時,裡面幾個男人正沒形沒象地歪躺在通鋪,打呼睡大覺。有一個獨醒的男人坐落通鋪前的大桌子邊,全神貫注對著筆記型電腦螢幕。

  「皇泰清不在這兒嗎?」皇蓮邦威嚴低沉的聲音,讓那男人抬起頭來。

  男人一看到梁熒惑,隨即指指通鋪後端旁的木門。

  梁熒惑走了過去,開門進這木屋的裡間。

  「這樣可以嗎?」女人嬌膩的聲音首先竄入梁熒惑耳中。

  「很舒服,繼續。」男人慵懶的回答充滿貪婪。

  梁熒惑皺起眉,盯著半裸趴在木板床上的皇泰清正在接受他們那位美艷廚師的按摩。

  「肌肉很緊繃……」

  「所以需要妳啊──」

  「皇泰清,真慶幸你沒被地雷炸死。」梁熒惑冷冷出聲打斷男人享受美好按摩的時光。

  「喔,火星妹妹來了啊。」美艷廚師離開木板床邊,曖昧地對梁熒惑眨眼微笑,彷彿她們共事一夫般,得以姊妹相稱。

  梁熒惑脹紅了臉蛋,悶怒。

  「別壞心了,格麗姊。」皇廉兮對美艷廚師說了句。

  美艷廚師呵呵一笑,施施然離去。

  皇泰清從床上翻坐起身,先看皇蓮邦和皇廉兮,再將視線移至梁熒惑清麗嬌艷的小臉。「傷好了?」

  「早好了。」梁熒惑別開臉,背對三個男人,站到窗邊。窗邊的小方桌上有數盤冷掉的餐食──看得出是好幾餐的罐頭食物──皇泰清除了好幾天沒睡覺,似乎也沒好好吃一頓飯。梁熒惑顰了顰眉心,覺得根本沒必要擔心他,反正還有美艷廚師幫他按摩!

  「怎麼你們也來了?」皇泰清問道。

  皇蓮邦拉了一把椅子,正對皇泰清而坐。「你就是想過這種生活?」

  皇廉兮雙手交抱環胸,斜倚在門邊。兩位長輩談話,沒他晚輩插嘴的分。他一向很懂得大家族倫理。

  「我已經過很多年這種生活了。」皇泰清攤攤手,背靠床頭,交迭長腿下的皮靴沾滿泥土,他甚至沒脫,就抬放在床尾的棉被上。「我很習慣這種生活,倒是你養尊處優,那把爛椅子可不比皇家傳承的骨董宮廷椅,小心刮壞你布料珍貴的褲子。」

  聞言,皇廉兮神情深沉。這兩位長輩不久前起過衝突,顯然感情已不像以前那麼好。

  「我是來帶你離開的──」皇蓮邦語未盡。

  皇泰清挑眉,哈哈大笑起來。「別開玩笑。我多大了──在這世上來去自如,還需要你帶。」他站起身,俯視坐在椅子上的皇蓮邦,收住笑聲,冷凝語氣地道:「我不需要聽你的。」

  皇蓮邦皺攏眉頭,沉吟了許久,權威地說:「我以長輩的身份,命令你離開這個國家。」

  「祖姑婆很擔心你。」皇廉兮開口幫腔。

  皇泰清又笑了笑。「長輩?!早在你強娶天蓮開始,我就不當你是我的長輩了,皇蓮邦──」他連名帶姓直呼。

  窗邊的梁熒惑聽到皇泰清提起另一個女人的名字,心裡有些異樣情緒在起伏。她曾經認定皇泰清提的女人──揚天蓮,是他們這兩對叔侄、三個皇姓男人共同的最愛,所以這女人嫁給皇蓮邦後,才引發了皇廉兮被皇蓮邦冷凍、皇泰清與皇蓮邦關係決裂……

  「你別不知好歹,在這兒丟了命。」皇蓮邦表情冷肅。

  皇泰清哼笑,「照輩分而言,我不會比你早死。」

  「皇泰清!」皇蓮邦咬牙低吼。

  「命令是嗎──」皇泰清不理會皇蓮邦,轉而走向皇廉兮。「你這套或許對廉兮有用,對我,派不上用場。」他看著皇廉兮,擺一個輕蔑笑臉,姿態有夠狂傲。

  皇廉兮站直身軀,放開交抱在胸前的雙手,抬眸看著皇泰清。「有時候,我覺得我跟你其實很像。」他突然揮拳。

  梁熒惑聽到那種肉體搏擊似的聲音,轉過頭,就見皇泰清高大的身軀正往後躺向地面。「你幹麼打他?!」她對皇廉兮嚷道,邊跑上前,伸手撈不住皇泰清沉重的身軀,整個人跟著蹲跌倒地。

  皇廉兮緩緩走來,盯著皇泰清流鼻血、昏死的臉龐。「我看他真的太累了,需要好好休息。」說完,他先走出房門。

  皇蓮邦也自椅子上站起身。「最慢明早,他如果不跟我們離開,就讓他死在這是。」長腿跨過皇泰清橫躺的身子,走了出去。

  梁熒惑捧著皇泰清鼻血汩流的臉龐,低咒著這些冷血的皇家男人。




  皇泰清醒來時,覺得屋內一片幽暗。一個劃火柴細微聲響後,煤油燈點亮了。他看到梁熒惑走到床邊來,便對她說:「倒杯水給我。」

  梁熒惑往床畔一坐,冷冷看著他。「沒有。」

  「沒有?」皇泰清撐起身,一條快乾了的濕毛巾從他臉上滑落。

  梁熒惑猛地將他壓回枕頭上,柔軟的身子趴在他赤裸胸膛,額頭撞著他的下巴。

  「妳這是幹什麼?」皇泰清皺了皺眉,鼻樑附近泛開的酸痛感,使他想起皇廉兮的粗暴行為。「我差點死掉,妳難道就不能對我好一點嗎?」

  梁熒惑沒講話,依舊趴伏在他身上。

  久久,皇泰清感到胸口有一陣濕熱。他舉起大掌,輕輕落在她背上,撫摸著,溫柔地說:「我只是要喝一杯水而已,惑惑──」

  他一叫她,她淚流得更凶,靜靜地、無聲地流著。

  「惑惑……」皇泰清歎氣地喚著她,低語:「我沒生妳打擾我享受美好按摩時光的氣,妳在哭什麼呢?」他的手徐緩摸上她披散的長髮。

  梁熒惑抬起臉龐,美眸水亮朦朧,被淚水濡濕的紅唇朝他靠近,無預警地迭上他的唇。

  皇泰清又歎了口氣。「惑惑──」他一開口,隨即感受到她甜軟的舌探進來,誘惑人地捲繞著他的舌尖。

  她一直是個甜美的女孩,雖然有時候顯得古怪、冷淡,但她一直是個甜美誘人的女孩。他早就知道這一點了,他瞭解這個女孩的本質,她熱情大方、帶點執拗,像火星給人的感覺一樣──美麗的、神秘的、逆行守心的紅色行星……

  梁熒惑離開皇泰清的唇,美眸看著他深邃、凝視著她的雙眼,說:「沒有水……柏哥說水還沒到……」她低喘的嗓音滿是性感。

  皇泰清手臂猛然勾住梁熒惑的纖頸,將她拉回,唇堵住她的小嘴。

  梁熒惑愣了一下。這到底和她吻他不一樣,現在是他在吻她呢!他的舌頭探了過來,熱熱地,烘暖她心裡那朵正在綻放的花苞──越綻放,那蕊瓣色澤越是鮮麗……她一定能誘惑他,她當然能誘惑他!

  梁熒惑閉起眼眸,柔荑撫著皇泰清光裸健美的胸膛。

  「惑惑──會有人闖進來。」皇泰清抓住她的小手,唇貼著她的唇,輕柔啄吻著。

  梁熒惑搖搖頭,說她已經把門關好了,不會有人闖入。

  皇泰清再次加深吻,在她唇裡低啞、含糊、性感地說:「妳不就帶著蓮邦、廉兮闖進來揍我了……」

  梁熒惑又搖首,離開他,下了床,站在窗邊。「皇泰清──你不想要我嗎?」她美眸盈水,纖指解開自己的獵裝鈕扣,慢慢地脫去一身的束縛,然後說:「我很想要你──」

  皇泰清眼神沉了沉。月光是她今晚的衣裳,她潔膩細白的肌膚美得懾人,她說話時,他注意到她的舌尖是漂亮的粉紅色。他是浪蕩子,做事一向順從慾望,怎麼可能不想要她。

  皇泰清起床,挺直身子坐著,朝她伸出手。「過來,惑惑──」

  梁熒惑走過去,站在他分開的長腿間。

  皇泰清雙手圈住她的纖腰。「這裡沒有豪華浴室──」

  他不是第一次看她的裸體了。他有太多女伴,每每,他的船艇泊進一個港口、過境一個國家,他就帶一名女子上船。他們在他那間豪華的艙房嬉鬧,她知道他的習慣,總是趁他下船的期間躲進他房裡浴室。她在那浴室裡舒服地泡澡,讓自己赤裸的身體,浸染他的味道,用他的沐浴用品、穿他的浴袍,等待最關鍵的時刻,她會完美地出現在那對已半躺上床的男女的眼前──她會叫他「親愛的」,再脫去浴袍,冷靜優雅地看著他,氣走那個慾求不滿的女子……

  幾年了呢?她這樣搞破壞,使他戀情夭折,多少次了呢?

  她想,她永遠都不會改變吧!

  梁熒惑將皇泰清抱得更緊。

  皇泰清翻身,把她壓上床,唇回到她唇畔。「惑惑,我今晚不會饒過妳──」

  梁熒惑吻住他的嘴,扯開他的褲頭。他的褲子很快地被丟下床。

  這是最不浪漫的地方,室內只有一盞煤油燈,偶爾還會嗅到火光燃燒飄出的臭油味。梁熒惑卻覺得今晚是她待在他身邊以來,最美的夜晚。他們熱燙的肌膚,使這間簡陋寒冷的房間像裝了暖爐的神秘閣樓。

  她的嬌軀透出紅暈,並且呈現一種奇異的銀白色,某種甜蜜的汁液從她體內滿溢而出。

  皇泰清低低笑了,說她好敏感,她身上的汗珠像鑽石一樣,包藏赤裸的性感慾望。

  「這麼熱嗎?惑惑──」他問她,低抑的嗓音,聽得出慾望濃濁。

  梁熒惑睜開雙眸,墨綠眼簾朦朧失焦。皇泰清吻吻她的眼瞼,舔著她秀挺的鼻樑。他挪動腰臀,溜進了她體內。

  梁熒惑抽了口氣,眼眸有了焦距,映著他的臉容。

  皇泰清定住身,問她:「痛不痛?」

  梁熒惑看著他,搖搖頭,伸手撫拭他沁出汗水的俊顏。

  「我很痛……」皇泰清沙啞地說著,一面擺動起腰桿,一掌抓著她的纖指在自己被皇廉兮打過的鼻樑上遊移著。「妳果然是禍星,妳一來我就受傷。」

  梁熒惑低吟了聲,她有點痛了,但似乎不是因為首次而痛──這是種不被滿足的痛。她想要他好久了,她體內一直有個飢餓的靈魂,每經歷一次他帶女人回船艇,那靈魂就虛弱一次……

  「泰清……」梁熒惑低喚他。

  「惑惑,妳是個處女──」皇泰清笑著。「最壞的處女。」這次,他緊緊與她交融,彷彿再也分不開了。

  她是最壞的處女呀──配他浪蕩子,再合適不過了──她好喜歡他這樣說她。

  當他用狂喜、渙散的眼神看她時,她眼裡噙滿淚水,覺得這間木板屋像清晨空氣中綴滿露珠的晚春原野,那些初夏的花苞,正在盛開,飛鳥穿破霧幕,飛掠水面,點開一片漣漪震顫。天蒼藍,原野翠綠,兩相揉合。

  他說,天塌了呢,被她這最壞的處女搞塌了呢──

  她愉悅歡快地笑著,加入嬌艷蝶群的飛舞行列,飛呀飛地……


  飛蛾從火光漸漸熄滅的煤油燈周圍鼓翅散去,窗外透進一點曙光。梁熒惑從皇泰清懷裡醒來,抬首看著他的睡顏,說:「蓮邦說今早要離開──」

  皇泰清張開眼,對著她的小臉,伸手梳理她凌亂的長髮。「妳要跟他們一起離開?」

  梁熒惑沒說話,安靜地起身下床,走到窗邊,撿起散落於地的衣物,一件一件穿好。「我是回來歸隊的──」她穿著跟他一樣的獵裝,當然跟隨他的船艇進退,而不是皇蓮邦。

  「惑惑,這裡一滴水也沒有──」

  「誰說沒有水。」柏多明我的聲音跟著開啟的房門傳進來,人同時走到房中央。

  皇泰清看了看窗邊的梁熒惑,視線轉向無禮闖人的傢伙,皺了皺眉。「一太早的,有什麼事?」他下床,全身赤裸地站在柏多明我面前。這行為本身存有刻意。

  柏多明我斜扯唇角。「水昨晚半夜運到了──」他頓住語氣,遞出一隻隨身鋼瓶。

  皇泰清接過手,打開瓶蓋,大方灌了幾口,走到梁熒惑身邊,把鋼瓶轉交給她,要她也喝水。

  「這水是政府軍運來的。」柏多明我語氣深奧。

  皇泰清眸光一閃,若有所思地抿直唇。

  柏多明我繼續未完的話。「有大頭找我們倆。」

  皇泰清沉了沉,走回床邊,開始穿戴衣物。

  「怎麼了?」梁熒惑語氣不定地問著。

  柏多明我看著她,說:「大人物請吃飯,應該沒什麼重要事。」他聳聳肩,避重就輕。

  「為什麼請你們兩個?」梁熒惑不明白。

  「因為我是我們那支團隊的領隊,皇是你們這支的頭兒,他們指定要見這兩支慈善團體的統帥。」柏多明我簡單解釋。

  皇泰清穿好衣物,逕自走向門口。「走了。」他停在門旁,對柏多明我發話。

  柏多明我移動步伐,率先出門。

  梁熒惑跟在皇泰清背後。

  皇泰清轉身。她頓住,愣愣盯著他。他取過她拿著的鋼瓶,說:「如果我要妳先和蓮邦離開,妳一定不願意,對吧?」

  梁熒惑凝了好一會兒,點點頭。

  皇泰清瞅住她的美顏。他在她身上看見了成熟之美,一夜之間,他的火星更紅亮了──

  「惑惑,」從未有過的嚴肅嗓音自他喉嚨深處發出。梁熒惑整個人都緊繃了起來。他說:「妳可以留下,但不准走出村子,知道嗎?」琥珀色、沉定的眼眸直視她眸底,不容她違背他的交代。

  梁熒惑被震懾了般地頷首。皇泰清才緩下神色,走了出去。

  他在門外又喝了水,嘗到瓶口有她甜美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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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0-20 00:14:13
第五章

  今天早上,收容村裡,幾乎人手一包印著軍徽的糧袋。內戰三年,這個國家的政府現在才想到要對無辜受累的人民伸出援手?

  政府軍今天還帶了國際媒體來,只允許拍軍人發糧照,不准同難民發問,草草了事後,隨即恭送記者們上豪華公務車揚塵離去,留下一輛軍用貨車、一小隊士兵等待皇泰清和柏多明我。

  皇泰清上軍車前,聽到一個男孩說政府還發了糖果,真好。

  真好,一些甜頭,就能教心性天真的孩子忘了日前可怕的雷爆。

  皇泰清嗤笑,上軍車後鬥。兩排的長條木板座上,各坐兩名帶槍士兵,柏多明我坐在右側的兩名士兵中間,左側的兩名士兵中間同樣空著一個位子,明顯是為皇泰清保留的。

  皇泰清撇嘴落坐,大爺一般蹺起長腿。

  「待我們真好──派了輛囚車來。」柏多明我斜挑唇角,手玩著那頂隨身的白色貝雷帽。

  皇泰清哼笑,掏出煙匣,叼了根煙,將煙匣拋給柏多明我。柏多明我接住煙匣,將貝雷帽扣回肩帶下,揀了根煙,轉頭用這個國家當權者的語言問身旁的士兵有沒有火柴。

  那士兵愣了一下,看向自己的同伴,有人搖了搖頭。

  「我以為我們兩個是貴客。」柏多明我自嘲。

  皇泰清正在用打火機點燃香煙。「我們一人有兩個保鑣,當然是貴客。」他丟出打火機。

  柏多明我接個正著。「這點煙工作也許該讓他們做。」他將煙咬得高高翹起,斜睨幾名士兵,哈哈笑了起來。

  車子在他們悠然吞雲吐霧期間,駛出收容村範圍,漸漸遠離這塊三不管地帶。沿途經過幾個城鄉聚落、荒漠地段,這個國家很死寂,所有市鎮街景被三年戰火燎燒得單調,鬼氣凜凜,一片灰撲。據說,荒漠區域有一座古城,原該是被政府保護的文明遺產,內戰期間,成為敵對陣營情報地,政府軍展開空對地混戰,那些戰機群不知投了多少毀滅性炸彈在這兒,古城恐怕早化作車輪下的沙塵土塊了。

  車子在路況起起伏伏的石頭上道顛了兩個小時,進入這國家內陸最大的軍營。他們被帶進一間還算乾淨明亮的小廳,不過,並沒有人泡茶或點上一根雪茄請他們。

  皇泰清神思沉吟地坐在沙發裡,看著門口的兩名衛兵。柏多明我玩著手上的貝雷帽。

  幾分鐘後,一個穿將領軍裝的傢伙走進來,落坐在他們對面一張大桌後的高背大皮椅。「兩位先生,我就不跟你們客套了。」這人是政府軍中將戈培爾‧列夫,看似年紀和他們相仿,感覺卻像個陳腐的獨裁者。「本人命令你們即日撤離我國境內。」

  「這是哪個政府下的令嗎?」柏多明我開口。這個國家軍、政權分離,有兩個政府,此次內戰,當權雙方站在同一陣線,對叛軍窮追猛打。

  「你們自以為是的善舉,已經造成我國莫大的困擾。」戈培爾‧列夫面露怒意。日前的引爆雷區捉拿逃竄叛軍的行動,讓國際媒體注意到那個三不管地帶難民營,一篇一篇對當權者不利的報導傳遍全世界,輿論指稱他們漠視同胞受難受苦,只會爭權內鬥,人民生活問題全推由外援團體解決。

  「我們撤離,誰來照顧那些流離失所的人民?」柏多明我又問。

  「我國國民,自是我方照顧。」戈培爾‧列夫語氣硬邦邦地。

  「那些人民會流離失所就是你們造成的。」皇泰清出聲了,語氣充滿譏諷。

  「你認為該怎麼照顧他們?像幾年前那樣施行種族淨化嗎?」他挑了一個這個國家的禁忌話題,簡直就像在野獸最敏感的神經刺了一針般。

  戈培爾‧列夫臉色驟變,兇惡地跳了起來。「要你們走,是因為你們與我國無關,你們若還要干預我國任何人事物,我現在就可以逮捕你們!」

  這個國家屬於一個聯邦的十二個共和國之一,境內有四大種族,當權派是少數種族西亞爾人,這支族群佔全國人口百分之十七,人口數最多的種族──爾克人佔百分之三十三,其他百分之五十分別由另兩支種族:德西達人和托爾高人,各佔一半。

  除了以種族區分,這個國家還有複雜的宗教信仰也成為族群界線。幾年前,爾克人不顧當權的西亞爾人反對,舉行獨立建國公民投票,結果顯示大多數爾克人讚成脫離聯邦,自成獨立國家。局勢一旦如此,政權將落人多數人種爾克手中,西亞爾人為了保有執政優勢,展開血腥鎮壓,屠殺非西亞爾族裔人民,以激烈手段進行種族淨化。這樣的行動曝光後,國際輿論撻伐,外國勢力介入干涉,祭出經濟制裁。從此,這段過去成了這個國家最禁忌的血腥歲月。各種族絕口不提這段,只是種族間的仇恨已經種下,終究還是在三年前爆發內戰。

  「你想以什麼罪名逮捕我們?」柏多明我覺得可笑極了,在心裡暗罵這個愚蠢的法西斯信仰者。

  戈培爾‧列夫得意一笑,說:「你們應該知道,有情報顯示叛軍頭子就躲在你們駐紮的巖山一帶,也許那些該死的雜碎與你們有關……」

  「需要這麼費心嗎──」皇泰清站起身,高大的身軀在桌面投下一道陰影,逆光讓他的俊顏晦暗不清,只有一對銳利發亮的眼睛冷睇著戈培爾‧列夫。「你如果有點膽識,現在就可以拔槍,用我們的血肉包裝貴國的國家形象。」嗓音跟雙眸一樣冰冷,像危險的劍光。

  戈培爾‧列夫僵住,犯窘似的無語。

  好半晌,皇泰清轉身,朝門口走。

  柏多明我看了一眼表情又怒又窘的中將軍官,低笑。「中將,今天既是請我過來吃飯,餐廳應該已備好餐點了吧──我們不會跟您客套的。」他說完,起身離去。


  在軍營餐廳吃了一頓好的,五小時後,回到收容村。軍車停在乾涸的河邊,皇泰清和柏多明我跳下車,往收容村入口走。一名女子突然沒頭沒腦地跑來,撞上他們。

  皇泰清抓住女子肩膀。女子抬頭。皇泰清認出她是那個曾經闖入雷區的女子。女子看了皇泰清一眼,頓了一下,馬上低頭,甩開他的手,快步走往收容村外那些殘敗的矮屋民居。

  柏多明我回頭看著女子消失的影像,抓抓頭髮,低喃:「慌慌張張地,在幹麼……」

  皇泰清沒搭話,持續邁步走向收容忖。村裡的氣氛有些怪異。他直接往臨時醫護帳後方、緊鄰收容村邊牆的木屋走,進入木屋,他發現皇蓮邦和皇廉兮還沒離開,幾個男人圍桌而坐,似乎正在討論事情。

  「我說了,不會和你們走──」皇泰清一開口,旋即被打斷。

  「你以為我們是在等你?」皇蓮邦坐在主位,神色凝重地瞅住皇泰清。

  皇泰清心頭揪了一下。

  「Mars失蹤了。」皇廉兮倚著桌畔,垂首深思地斜站著。

  「你說什麼?」皇泰清走上前。

  皇廉兮抬頭,與皇泰清眼對眼,語氣沉定地再說一次。「Mars失蹤了。你離開沒多久,她就失蹤了。」

  皇蓮邦站起身,繞到皇泰清面前,接著說:「你要留下,是你的事。熒惑得跟我們回──」

  皇泰清沒等皇蓮邦說完,倏地轉身衝出去。柏多明我正要進屋,整個人被皇泰清夾帶活動門板的力道給衝撞得倒退數步。

  「皇?!做什麼,跟那女子一樣,慌慌張張?!」柏多明我順勢扳住皇泰清的肩膀。

  皇泰清撥掉柏多明我的手,一徑跑進醫護帳。梁熒惑天性善良,她一定是在醫護帳裡,幫忙照顧傷患。她雖然大多數時候不聽話,但她答應他不離開收容村,就不會離開。

  「惑惑!」皇泰清每拉開一個簾幕,就喚一次梁熒惑的小名,弄得休息中的傷患驚愕不已。

  「惑惑……」又拉開一個簾幕。

  「泰清!」坐在行軍床與醫護人員說話的白靄然訝異地看向皇泰清。

  「皇,」跟進來的柏多明我將皇泰清往外拉。他已聽木屋裡的夥伴們簡述事件了。「他們都找過了,惑惑不在村裡。」他半拖著皇泰清走出醫護帳。

  一群孩子在外頭接受皇蓮邦的問話。

  「有幾個孩子看到Mars往雷區走去。」皇廉兮說著剛聽到的訊息。

  皇泰清全身神經繃了起來,像是腦門遭受重擊無法反應。

  「也許他們看到的不是惑惑。」柏多明我說了句。

  皇泰清定神,重重閉一下眸。「把你的人集合起來,」他沉聲對柏多明我下令。「日落前,一定要把她找出來。」他非得好好懲罰她!



  梁熒惑是跟著一名行為鬼祟的女子走進雷區的。

  今早皇泰清離開收容村後,梁熒惑到炊帳吃早餐,很少有人會在通風不良的炊帳用餐,大部分的人領了餐食,會到外面用餐。梁熒惑覺得炊帳沒那麼差,更少在裡面用餐,安靜,也不需要提防風砂塵土飛進食物裡。梁熒惑獨自一個人在炊帳用餐,十二人座的長桌空空闊闊,不知是誰在桌中央的空瓶插了一枝花,看起來有點孤單。雖然在這個地區弄朵鮮花,已是登天般極難之事……

  不過,有了不同以往的餐桌景致,梁熒惑還算愉快地吃完不怎麼好吃的餐食,收了餐盤,繞到炊帳烹調台後方的集水盆,準備清洗餐具。她彎低身軀取矮架上無菌箱裡的消毒布。一個磨擦聲窸窸窣窣地傳來,梁熒惑視線穿越烹調台下方,看見一雙女性鞋子。有個穿爾克族傳統長袍的女子進炊帳,步伐走走停停,鞋尖時而朝前,時而朝後,看來很猶疑、偷偷摸摸地。梁熒惑索性蹲低身子,躲了起來。

  女子走近烹調台,翻找食物,左顧右盼地將麵包、瓶裝水和罐頭掃入大袋子,藏入衣袍內,飛快、無聲地消失。

  梁熒惑站起身,迅速出炊帳,看到女子的背影,便小心地跟在後方。

  天空很紅,灑了血一般,亂石巖山像墓碑。女子走崎嶇窄小的土道,繞了遠路離開收容村。進入雷區時,梁熒惑頓了一下,回望收容村,她甚至沒注意到她是否是走過乾涸河床,爬到這兒的。女子走了一條神秘的路徑,梁熒惑猶豫著是否繼續跟蹤她時,女子已在雷區裡漸漸走遠。梁熒惑隨即穿過早已沒有阻攔作用的破鐵網,跟緊女子。

  爆炸過的雷區,也許沒什麼危險了,通過雷區像走平原一樣順暢,進入亂石巖山夾縫中,走著彎彎拐拐的石級坡道,才像冒險。梁熒惑發現這些亂石巖山裡,有許多可能是古人穴居留下來的石洞,很適合躲藏,到處都是峭壁峽峙,望不見天日。女子走進上百、上千個石洞中的一個,梁熒惑覺得自己像個偵探,靠在洞外。

  突然,一個嗓音在說:「女士走到這裡,辛苦了,請進來吧──」

  梁熒惑顫了下。一名帶槍的年輕男子出現在洞口,神情冷峻看著她。

  「請進──」嗓音是從洞裡發出的。

  梁熒惑盯著朝向自己的槍口,識時務地走進石洞裡。

  石洞內部相當寬敞,有微弱光線由一盞靠壁的小燈散出,三個穿黑袍的中年婦女和五個年幼的男孩、女孩,坐在最靠洞口的一方空地上。裡面一點的地方,有十來個男人席地而坐,個個臉龐黝黑,看起來應該是塗了某種顏料,他們是叛軍最擅長陸地肉搏戰、人稱「魔鬼戰士小隊」的隊員。梁熒惑認出坐在最中央的男子,就是爾克族叛軍首領松巴‧梅賽迪斯。

  「女士請坐。」松巴‧梅賽迪斯對梁熒惑做個手勢。「妳應該聽得懂我們的語言吧──」

  梁熒惑在他對面的空地坐下,美眸注視著正在發麵包的女子。這太明顯了,她落入一個陷阱裡。女子早知道她跟蹤在後,一路引她來這兒。她早該想到,女子從無回頭查看,根本違反常理。女子早知道她在炊帳用餐,偷食物順便引誘她。而這一帶的地雷應該是他們布的,所以他們能來去自如,政府軍想捉他們,還得先搞雷爆!

  「我需要和你們的領導談談,所以請女士在這兒短暫作客──」

  「為什麼是我?」梁熒惑開口。

  松巴‧梅賽迪斯摸摸滿臉的落腮鬍,目光深邃地望向遠處,好一會兒,說:「歐弗雷娜認為妳是個重要的人。」他接過女子手裡的麵包和水。

  梁熒惑瞅了女子一眼。「我是個誘餌嗎?」

  松巴‧梅賽迪斯垂眸,吃起麵包,沒問答梁熒惑,但答案已相當明顯。

  「我不明白,你有什麼需要跟我們談。我們在這個國家,是毫無關係的外人,你該找你們的軍政當局談才對!」梁熒惑站了起來,一臉傲氣、倔氣,轉身欲走向洞穴出口。

  一個槍枝上膛聲使她敏感地停住腳步。她旋回身。魔鬼戰士小隊全體隊員已站起將她團團圍住。

  「妳現在想走,只能以屍體的形式離開。」松巴‧梅賽迪斯依舊坐在地上,慢條斯理吃麵包。「我不想傷害妳,女士──」

  梁熒惑神情一冷,重新坐下。魔鬼戰士小隊也歸位。

  沒有人再開口講話,時間在詭譎的氣氛中流逝。

  那個將她引來此地的女子,走到她身邊,蹲坐下來,在她眼前放一瓶水。

  梁熒惑抬眸看著女子的臉。「妳的名字叫歐弗雷娜?」

  女子點頭,說了一句:「對不起。」

  梁熒惑拿起地上瓶裝水,問:「妳為什麼認為我是個重要的人?如果我們的人不來跟你們談呢?」

  「他會來的。」歐弗雷娜肯定地說。

  「誰?」梁熒惑不明白歐弗雷娜憑什麼這麼篤定。

  「那個叫『皇』的男人。」歐弗雷娜答道。「我知道妳對他很重要。也許妳自己不清楚……畢竟當時妳昏過去了──」

  「妳到底想說什麼?」梁熒惑打斷歐弗雷娜的聲音。「也許妳根本搞錯了!我沒那麼重要──」

  歐弗雷娜搖頭,繼續說:「那次,妳從收容村學校屋頂摔下來,那個男人暴跳如雷,不准任何人動妳,他把妳送到最好的醫院,當天中午,就離開這個國家,要讓妳在安全的地方養傷……我不會搞錯的,妳受傷時,他那種心疼不捨導致的情緒暴躁──妳對他真的很重要。」

  梁熒惑不講話,手抱雙腿,下巴撐在膝蓋頭。歐弗雷娜不瞭解皇泰清──

  他暴跳如雷,只是因為她惹了大麻煩……




  越接近日落,皇泰清越是焦慮。他的人和柏多明我的人,臨時編組小隊,分頭找尋梁熒惑,幾個小時下來,依然沒有消息。政府軍的動作倒是很快,在他們忙著找人期間,已派了一支八人小隊進駐收容村。

  「皇,得暫時停止找惑惑,我們不能引起軍方的注意──」

  「我知道。」皇泰清看著陸續返回木屋的男人們,心情真是壞透了。如果軍方知道梁熒惑進入雷區,事情會很麻煩。但是,無法確定她是否安全,他的心就如紮了魚鉤,被扯得痛。

  「我想惑惑應該是安全的。」柏多明我對皇泰清說著。

  「最好是這樣。」皇蓮邦出現在他們身旁,凝神盯著皇泰清。「這裡的局勢已經不容外人多留,你怎麼設法找熒惑?」話才說完,皇廉兮推門進來。

  「長輩,有位女士要見你。」皇廉兮指指外頭,開口對皇泰清說。

  皇泰清皺一下眉,走出去。

  天色已經有些昏暗了,夕日像個嬰兒在山坳裡慢慢沉睡,烏雲挾帶幾抹殘紅翻向天際,風狂吹這個多事的傍晚。

  皇泰清看清楚女子的長相,馬上開口:「我早該注意妳的,是嗎?」

  「請你跟我走。」歐弗雷娜低聲說。

  「皇,什麼事?」柏多明我清晰的嗓音傳來,人似乎也正要走出小木屋活動門。

  「只能你一個。」歐弗雷娜態度堅決。

  皇泰清盯著歐弗雷娜,對屋內回話。「沒你的事。」他的語氣讓人瞭解他不要任何打擾,因此屋裡的人沒出來。

  歐弗雷娜眸光沉了沉,轉身先行。

  皇泰清跟了上去。

  松巴‧梅賽迪斯好久以前就耳聞過皇泰清的大名,傳說他是個具俠義之氣的男人,到處援助身陷苦難的人們。松巴‧梅賽迪斯早想見見這名愛扮演上帝的男人了。

  「你想見我,不需要用這種手段。」皇泰清到達石洞時,才知道為什麼政府軍抓不到他們。這裡是最天然、最隱密的碉堡。

  松巴‧梅賽迪斯坐在鋪了毛毯的石地上,魔鬼戰士小隊隊員成圓弧排開,分坐在他的左右兩側。梁熒惑被圍在「人弧」中,彷彿很累了,臉朝下,趴伏在地上。

  皇泰清走過去,蹲下來。「惑惑……」他摸她的背。

  魔鬼戰士小隊立即舉槍瞄準他,要他退後。

  皇泰清眼神凜然,直視松巴‧梅賽迪斯。

  「我要他們給女士服了一點東西,她暫時不會醒。」

  皇泰清眸子一閃,迸出憤怒火光。

  「我如果不用這種手段,恐怕見不到你。」松巴‧梅賽迪斯往下說:「你請坐,我們談談。」

  一名戰士起身,用長槍頂頂皇泰清的肩膀,讓他在特定位子坐下。

  「我們有什麼好談?」皇泰清冷著嗓音。

  「我很感謝你為我那些受難受苦同胞所做的事,不過,我不希望你們繼續在我國扮演上帝。我們最不需要的,就是你們這些外國人來模糊我們的民族主義──」

  「你們的國家就是被你說的這種民族主義給害慘的!」皇泰清遏不住怒火。這些人都一樣,政府軍、叛軍根本沒區別!「你們哪邊想扮人民英雄?現在紛紛要我們走,怕鋒頭被搶,是嗎?」

  「我國的歷史恩怨與仇恨,不是你們這些外國人能懂的!」松巴‧梅賽迪斯激憤起來。

  魔鬼戰士小隊戒備地舉槍,數十根槍管全對向皇泰清。

  「放下!」松巴‧梅賽迪斯吼了一聲。魔鬼戰士小隊聽令行事。松巴‧梅賽迪斯繼續對皇泰清說:「我知道你有船,一艘豪華的大船艇,你看看我們現在過的是什麼生活……」他指向坐在洞口處的婦女與小孩。「這些人的兒子、媳婦、父母親……全被執政者的種族淨化給屠殺了!他們現在身上綁著炸彈,隨時要為親人復仇!」

  皇泰清轉首。那些老弱婦孺配合松巴‧梅賽迪斯的話語,拉開外袍,讓皇泰清目睹他們穿在身上的炸彈衣──決心。

  「我的同胞過的是什麼樣的生活──我當然感謝你為他們所建的收容村,但是你們只想在這個國家扮演上帝。你的女士受傷,你能送她到最好的醫院,我的同胞只能在破爛的醫護帳敷敷藥,這還是你們給的恩惠與施捨!我的同胞過什麼樣的生活,你們這些扮演上帝的傢伙永遠不會懂!所以──」松巴‧梅賽迪斯緩和激昂的口氣,平聲說:「請你們這些外國人在把我國搞得更亂前,收拾傲慢離開我國吧。」

  皇泰清沉了沉,將視線自那些人肉炸彈移開。「然後呢──我們離開後,你們將繼續為你所謂的民族主義,和政府軍爭鬥?」

  政府軍枉顧人民生命、引爆雷區的舉動,做壞了,正好讓叛軍更加鼓吹血緣一體感的「種族主義」,集結四散的民兵重新發動戰爭。

  「當然。」松巴‧梅賽迪斯表情堅定,一手放在胸口,立誓一般,眼眸遙望遠方。「這是命運的關鍵。永遠,永遠,永遠不放棄。」他引用歷史人物名言。

  皇泰清垂首,沉默許久。

  「你可以走了──」松巴‧梅賽迪斯招來歐弗雷娜。「坐著你的船,豪華的船,離開我國。」

  皇泰清站起身,走向梁熒惑,抱起她,跟著領路者歐弗雷娜。走到洞口時,他停一下腳步,說:「我想我瞭解你的想法──」他做一個V字手勢,只是,是指背向著松巴‧梅賽迪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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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0-20 00:14:44
第六章

  昨晚,政府軍一批一批進駐,完全接管收容村。皇泰清與柏多明我的團隊陸續拔營,撤離這個國家。今晨,泊在軍港的外籍船艇一艘一艘起錨。國際情勢觀察家已經提出警訊,多國政府正在進行撤僑。

  皇泰清的船艇於正午時分,脫離這個國家的領海,進入公海。

  午後的海象不算太穩定,天空佈滿降雨的紫藍雲朵,一根電叉穿刺而下,悶雷滾過,爆出水來。這雨來得又快又猛,桅頂瞭望員淋了一身濕,爬下梯子,進船艙躲雨。

  皇泰清聽完大副報告監測到的海象狀況,確定航程不會受影響,隨即離開海圖室,下樓往艙房走。他的個人艙房在駕駛台與海圖室的下一層,是這艘船艇裡最大的一間艙房,分為起居室和臥房,有大而明淨的透明窗,可以看到露台甲板和上層游步甲板。

  海面上開始湧現大浪,偶爾打上甲板,他感到船身細微地搖蕩著。他的船艇是挪威那家專門生產極地用大船艇的造船廠所製造,下水儀式在滿是浮冰、流冰、烈風凜凜的海域舉行,走過幾趟險峻的海疆、地峽運河,倒不用擔心這場暴雨挾帶的風勢。

  皇泰清步伐平穩地走在廊道,兩側的各個艙房門全緊閉著。他這支團隊正在休養生息。

  「皇這艘船艇竟沒有隨船醫師。」一道艙門突然打開。

  皇泰清詫異看見柏多明我從白靄然的艙房走出來。「你怎麼在這裡?」柏多明我的隊伍應該是搭組織專機離境的。

  「你這個船長還真失職,偷渡客上船都不知道。」柏多明我耍無賴地笑了笑。「我在考慮長假之後,是否該遞辭呈,加入你的團隊。這艘船艇實在比無國界組織的專機舒適太多,而且,你需要一個隨船醫師──」

  「我需要一個隨船醫師,也絕對不是你。」皇泰清無情地走開。

  「嘿,皇──」柏多明我跟在皇泰清後面,說:「你不知道我有國際醫療證照嗎?」

  「醫療我也懂一點,用不著你這種被制度掛過保證的專精人士。」皇泰清揮手說著。

  「被制度掛過保證的專精人士有什麼不好,至少,現在可以幫你看看為什麼惑惑還沒醒。」昨晚,忙著拔營,他被政府軍高級軍官纏著盤問,抽不了身去關心梁熒惑。

  「她沒事,只是太累。」皇泰清淡淡回道。他沒告訴任何人,昨天在雷區巖山石洞裡發生的事。

  「泰清,」白靄然走出艙房,嗓音輕柔地說:「回海島的路程還很遠,你就讓他幫熒惑看看吧。」

  皇泰清停住,回頭看一下白靄然。她穿著睡袍,倚靠在牆邊,長髮披散,臉色蒼白,唇卻很紅,像是生了病。

  「妳怎麼下床了,我不是要妳好好休息嗎……」柏多明我說著,走向白靄然,將她攔腰抱起,進入艙房。

  皇泰清神情一恍,走到白靄然艙房門口,眼睛往裡看戲。

  柏多明我小心翼翼地將白靄然放上床,蓋好被子,撫撫她的頰,吻吻她的唇,說:「想吐就吃點餅。」他在床畔放了一包東西。

  「我不知道我船艇上真有病人。」皇泰清扯扯唇。

  柏多明我朝門口走來,往外拉合艙房門。「她不是生病──」

  「我當然知道是你讓她生了病──」皇泰清挑眉,壞心地說道:「她的身材將漸漸走樣,不久後,得承受男人無法想像的痛楚……原來你這傢伙不單是偷渡客,還是個採花賊,攀折了我花園裡最嬌艷的一朵花,暗結珠胎。」

  柏多明我哼笑一聲。「隨你怎麼說。我現在去看看惑惑。」

  「她不用你操心。」皇泰清伸直一隻臂膀,攔下柏多明我。「你好好照顧靄然就夠了。」他轉身,撇唇,往長廊底端的艙門走去。



  艙房裡有些闃暗,梁熒惑不知何時醒來,穿著袖子綠的裙衫,坐在起居室臨窗的安樂椅,身子前傾,彎趴在桌上,面朝著窗外暴雨的灰藍海天。

  皇泰清沉了口氣,緩步移至梁熒惑身邊,道:「什麼時候醒的?」

  梁熒惑震了一下。久久,才出聲,說:「我又惹了大麻煩,所以你要再一次把我丟到海島是嗎……」她嗓音微弱,聽起來楚楚可憐。

  皇泰清看著她拖垂在桌緣的黑亮長髮,眸光閃了閃,表情充滿深思。「妳是惹了一個大麻煩──」語調慢慢地,他說:「記得妳答應我不會走出收容村嗎,結果妳不但走出收容村,還讓大家憂心地到處找妳。惑惑,妳已經是個女人了,但,顯然妳永遠都不夠成熟──」

  梁熒惑猛抬起頭來,盯著他,淚水在眼底打轉。「所以,我一定不是你要的那種女人,對不對?」心裡好委屈。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來的,是否是他去見了松巴‧梅賽迪斯,將她給帶回來的……現在想來,應該不是。她可能被任何人找回來,而那個人,不會是他。

  梁熒惑站起身,往門口走。

  「妳要去哪?」皇泰清嗓音比平常低。

  「餐廳。」

  她的確該用點餐了。

  「回床上躺著,我叫他們送上來──」

  「何必麻煩。」梁熒惑打斷皇泰清。

  皇泰清看著她飄飄晃晃的纖瘦身形,眉心深折,長腿跨步,大掌一擒,將她扛上肩,走回臥房。

  「放開我!皇泰清!」梁熒惑氣憤地踢腳,掄拳捶他的背。

  皇泰清將她往床上一摔。「妳情願選擇被粗暴地對待,也不肯聽話,是嗎?」他惱怒了,旋身離去。

  臥房的門砰地關上,接著是艙房門與吸音邊框的悶擊。

  梁熒惑愣愣盯著蒼藍色天花板的飛鳥圖。這是她最喜歡的房間。她喜歡這間房間不是因為它豪華、講究的裝飾,不是因為它舒適柔軟的床,而是這間房間充滿皇泰清的氣息──打從她跟著他,她就一直一直把它保護得很好,從沒讓其他氣息有機會侵染。她好喜歡這間房間的,她也希望可以平和地,安順地睡在這間房、這張床,可不知為什麼,只有受傷時,她才有機會躺在這兒……

  梁熒惑舉起手,捂著雙眼,肩膀細細抽動,兩行淚無聲流下。她耳朵嗡嗡作響,全身顫抖,肯定是血糖過低,使她難過得哭泣。吃點糖就好了,吃點糖,只要吃點糖……

  梁熒惑急促地翻身下床,往起居室沖,開門時,她腳軟跌了一大跤。皇泰清正好打開艙房門,一看她趴在地上,迅即放好餐盤,走過來。

  「妳在幹什麼!」他語氣很凶,大掌托在她腋下,扶起她。

  梁熒惑嗚地一聲,痛哭起來。

  她哭著要吃糖,簡直像個小女孩。皇泰清在起居室的小吧檯,找到一些jelly bean,她邊哭邊吃,喝了一點牛奶,累了,便又睡去。他要廚師格麗熬的藥膳南瓜粥,她一口也沒吃。

  皇泰清將梁熒惑抱上床,靜靜坐在床畔看她的睡顏,探出手摸摸她額上細軟的劉海。

  頭髮細軟的女性,心思特別敏銳、脆弱──惑惑,妳是個女人,只是,還不夠成熟、堅韌。這樣,妳永遠學不會該怎麼跟一個浪蕩子相處。

  惑惑,妳的心純潔如紙,亦經不起最輕微的傷害,我帶猩紅火點的指,一觸,就燎燒一個大洞。

  惑惑呀,惑惑──妳想從一個浪蕩子身上得到情感的回應嗎?

  梁熒惑緩緩轉醒,看著床邊的皇泰清。

  皇泰清對她微笑,俊顏帶著他慣有的悠然閒適表情。「要用餐了?」

  梁熒惑頓了頓,望著窗外換了一個氣象的海天。夕陽清透,被雨洗過一樣澄淨,又或,根本沒有海上暴雨,她剛剛做了一場夢罷了。

  梁熒惑坐起身,瞅住皇泰清。

  「起居室餐桌有南瓜粥,妳自己先吃。」皇泰清說完,俊顏沉了抹溫情,站起身,離開臥房。

  梁熒惑以為他走了。她下床,穿好亞麻滾邊的軟革便鞋,走到起居室,看見他坐在角落書桌,整理東西,她才知道他沒離去。她心底漾起一方柔軟,靜靜往窗邊的餐桌落坐,吃著湯粥,過了一段時間,瓷碗空了,她拿起口布,擦拭雙唇,開口說:「我想吃點jelly bean。」

  「嗯,」皇泰清應了聲。「船上沒有了,回海島,再到虎家對面的糖果店買。」像在誘哄孩子般,有耐心地說道。

  梁熒惑離座,走到書桌前,沉聲喃問:「這次,還是……只有我一個人待在海島嗎?」

  皇泰清抬眸。也許是用過餐,有了元氣,她美麗的小臉光澤熠熠,精神多了。「這次,我們全都得在海島待一陣子。」

  梁熒惑眸光驚訝地一閃。「你也是嗎?!」

  皇泰清沒回答,繼續整理文件的工作。門外傳來敲門聲,他說:「惑惑,幫我應個門。」

  梁熒惑笑了,往艙房門走,打開門,笑容倏地消失。

  「嘿,大少爺,你跟我約好了,還不來……」美艷廚師格麗,風情萬種地扭腰擺臀,走進來。「哎呀,妹妹醒了?粥好不好吃?」柔荑拍拍梁熒惑的粉頰。

  梁熒惑別開臉。這個謎樣的美艷廚師,似乎跟皇泰清有很多曖昧,她一點也搞不定這個女人。梁熒惑總覺得格麗不像一般圍繞在皇泰清身旁的女人,是顆一閃即逝的流星,而是彗星,掃把星,拖著長長的尾巴,騷動男人的心。

  「我好了。」皇泰清站起身,繞過書桌,走到女人身旁。「到妳房裡。」他說著,跟著女人一起走出艙房門,末了,回頭對梁熒惑說:「妳今晚就睡我的艙房嗯。」

  梁熒惑咬咬紅唇,關上艙門。幾分鐘後,她開門,走出他的艙房。



  她自己也有艙房。她有很多事要做──整理相片、幻燈片、筆記……這些紀錄著皇泰清幾年來在世界各地的義舉,以前從沒人幫他做這件事,他的事跡,再偉大,不過是船過水無痕。自從她跟著他以後,她紀錄每一件他做過的事:善事、壞事、風流韻事!

  梁熒惑走到自己的艙房門口,探手拉門把。她今天要再記他一筆──該死的風流韻事!

  門把一動不動。這怎麼搞的?!梁熒惑使力拉轉,門把仍是不動。她的艙房門被人鎖上了!梁熒惑氣悶地拍一下門,往樓梯走去,到海圖室找大副。

  大副同樣是美麗的女人,一個美麗、英氣的女人,據說她曾是某國海軍艦艇軍官,航海經驗相當豐富。

  大副說,不清楚誰鎖了她的房門,沒有鑰匙寄放在海圖室。

  二副是大副的男人,一個瘦高的混血男人,他說是皇泰清鎖的,就是她受傷那陣子,皇泰清鎖了她的艙房門,鑰匙應該在皇泰清那兒。

  梁熒惑繞巡幾層艙房,打擾了幾個人睡覺;逛了廚房,幫二廚試吃新菜,填飽肚子;在餐廳,和幾個祝她傷癒──雖然她的手傷已經好很久了──的男人,喝了幾杯,陶陶然;到娛樂室、酒吧、運動甲板,都沒看到皇泰清人影,他明明說要到格麗房裡的,格麗的艙房沒上鎖,她也進去看了,裡頭沒有半個人影,不知他們躲去哪個不見光的角落了!

  天色暗了,海夜在降臨。梁熒惑回到自己的艙房,猛踢著門,對面的艙房門陡然打開。

  「惑惑!」柏多明我驚喜呼道。「妳真的沒事了?」他轉著她的身子審視一番。

  「柏哥、柏哥……你怎麼會在這裡?」梁熒惑抓著柏多明我的手問道。

  「嗯,我打算加入你們的團隊。」柏多明我輕鬆回道。

  梁熒惑一臉詫異帶困惑,還想問什麼。柏多明我又說:「我肚子餓了,妳知道餐廳在哪兒?帶我去吧,我得幫靄然張羅點吃的……」

  白老師?!梁熒惑愣了一下,才想起自己的對門就是白靄然的艙房。「柏哥,妳跟白老師在一起嗎?」她眼睛閃爍,瞄了瞄柏多明我沒扣鈕扣、衣襟雙敞的襯衫。

  柏多明我知道她在看什麼,笑了笑,象徵性扣好兩顆鈕扣,遮擋胸口的紅抓痕。「妳不是已經看出答案了。」他拉著她。「走吧,快帶我到餐廳──」

  「叫人送上來,就好了。」梁熒惑建議道。柏哥難道不希望跟白老師一起在私密的空間用餐嗎?

  「還能送餐啊?!」柏多明我意外極了。

  「從房裡撥通話機就行。」梁熒惑抽出被他緊握的柔荑,走回艙房門口,咕咕噥噥低咒幾聲。只有她不能用自己艙房的通話機!

  「皇的這艘船艇果真是豪華郵輪。」柏多明我咧嘴一笑,又拉起梁熒惑的手,走進白靄然的艙房。

  白靄然正好從浴室走出來,雙手拿著毛巾優雅地擦拭頭髮。「熒惑!」叫了一聲,她往床鋪走。「不知道妳來了,我的房裡亂糟糟……」忙著收拾凌亂的被單、衣物。

  柏多明我走上前,摟住白靄然。「別忙了。惑惑不會介意的,嗯?」他看向梁熒惑,眨個眼。

  「嗯……」梁熒惑小臉充紅,點了點頭。

  柏多明我的聲音又起。「惑惑告訴我,可以在艙房用通話機叫餐廳送餐來。妳想吃什麼?」

  白靄然輕笑。「你會比我清楚這艘船艇的菜單嗎?」

  柏多明我朗笑。「那多一束愛的玫瑰也沒問題吧──」

  「柏哥,你陪白老師,我有事先走了。」梁熒惑一看就知道這兩個人幹了什麼濃情密意的好事,才把床弄這麼亂。真不曉得,柏多明我拉她進來幹麼?

  「熒惑,妳在找泰清嗎?」白靄然朝她走過來。

  梁熒惑愣了愣。

  「他應該在桅頂瞭望台。」白靄然說。

  梁熒惑眸光流轉,一副「妳怎麼知道」的表情。

  「嗯,我聽說皇偶爾喜歡和女人在『天上』喝咖啡。」柏多明我撫著下巴附和。

  梁熒惑旋身,離開白靄然的艙房。




  粗實的桅桿猶如一座像牙塔,聳立在海圖室屋頂,串了兩個圓盤似的瞭望台。雨後的夜空,沒那麼黑,藍靛色的,鑲滿繁星,與泛起陣陣銀波的深紫色海面,相映璀璨。

  梁熒惑一階一階攀爬桅桿梯,時不時昂仰美顏,望著桅桿尖端的花布長尾旗如一條閃亮的魚兒,隨風飄遊。

  鼻端嗅聞著咖啡香從上方漫下來,梁熒惑到達第一層瞭望台,連接上一層的,是座繞著桅燈桿的螺旋階梯,不用攀爬──優雅地走上去就行。

  桅燈像盛開的花朵嵌在螺旋階梯中,月暈色的光芒好浪漫。梁熒惑微提裙襬,款步拾級而上。

  「好吧,就按照太少爺你的喜好設計──」美艷廚師格麗的嗓音有韻有調,纏綿在夜風中。「我先下去了,不陪你在這兒吹冷風。」

  「晚安。」皇泰清點燃一根煙,叼在嘴裡。

  梁熒惑出現在階梯口。美艷廚師格麗正好要繞過圍欄,準備下樓。「妹妹還沒睡呀?小女孩太晚睡,不好喔,呵呵……」

  不知怎麼搞的,梁熒惑覺得格麗對她講話時,總是帶著調戲的成分,讓她沒辦法給這位「姊姊」──彗星──掃把星,拖著狐狸尾巴般、風騷的掃把星,好臉色看。

  梁熒惑冷凝美顏,瞪著格麗走下階梯。

  「怎麼上來了?」皇泰清轉頭看梁熒惑,白煙冉冉滑過他臉龐。

  梁熒惑看著白煙裡多出幾分魔魅的俊顏,無法避免自己受誘惑。她走到他身前,盯著小圓桌。桌上有一壺咖啡,一定是中南美那個曾接受他援助的村落,栽種的豆子研磨濾煮,氣味很香,想必不會苦澀,這種夜晚來上一杯,也能好眠。

  「我從來沒有上來這兒喝咖啡。」她說。

  皇泰清盯著她一會兒,淡笑,垂眸,捻熄煙蒂,「妳想喝咖啡?」她不能喝咖啡──他的惑惑對咖啡因過敏,任何含咖啡因的食物飲料,都會讓她心悸、顫抖、呼吸困難,嚴重的話,甚至休克昏厥。

  「我從來沒有上來這裡喝過咖啡!」梁熒惑重複一次,語氣有些強烈,美眸隱約起了水光。「反正我最適合一個人獨處。我很堅強,我在雷區石洞被灌藥,也沒死掉──」

  「妳說什麼?」皇泰清神情一冷,低喃:「他們用灌的……」松巴‧梅賽迪斯那混蛋!大掌猛地住桌面一擊,震倒了杯壺,咖啡汁液流染桌巾。

  「然後呢,他們還對妳做了什麼?」他站起身,抓著她的肩問道。

  梁熒惑愣住,從未看過他這種殺氣騰騰的表情。

  「他們還對妳做了什麼?」皇泰清凶嚷。

  梁熒惑眨眸,突然明白了一件事,淚水溢出眼眶,嘩嘩淌下。

  「惑惑?」皇泰清呼道,將她擁進懷裡。「妳很害怕是嗎?」

  梁熒惑搖搖頭,抱緊他的腰桿。「他們只有灌我藥……沒有對我做什麼……是你帶我回來的,對不對?」

  「從來都是我帶妳的。」皇泰清柔聲低語,更加擁緊她,唇落在她發上。

  梁熒惑想起她還在學校唸書時,只要校方舉辦任何比賽性質的團體活動,有她參與的那一組總是會輸,同學都說她是「禍星」,班上的最大公害。每年,學校運動會,他們班都會輸得極慘,成為年級墊底,同學們老把怨氣往她身上發,怪她這個禍星,取笑她人美禍水。她常常覺得憤怒又委屈,她自己一個人的比賽,都是贏的,家裡擺滿她的個人獎牌。她為此開始跟同學對立,誰叫她「禍星」,她就和誰打架,而且要打贏!

  她第一次見到皇泰清時,和人在放學的路上打架,那時她還是個小女孩,皇泰清將她和那個被她打的傢伙拉開,問她為什麼打架,一面拿手帕擦她臉上的汗。她覺得他真是個既善良又可以信任的人。她告訴他原因,全部告訴他。他笑了,對她說,像她這樣特別的女孩適合一個人,她是被同學拖累的人,不是禍星,她是天上最紅的火星,一顆迷人的行星,很多科學家致力研究的對象。她問他是不是科學家。他笑了笑,說她真特別,他是來帶她的……

  「記得嗎,惑惑,從來都是我帶妳的。」他溫暖著她。

  梁熒惑點著頭,覺得某種情緒被解放了,身體的重量全交給他,在他懷裡哭了許久。

  他說:「惑惑,妳很愛我吧──」

  她沒有停止頷首。

  「妳知道我是個浪蕩子──」

  他們相擁的身體,緩緩往木質地板上蜷,像兩條色情的蛇。皇泰清吻她的唇。「惑惑,我是個浪蕩子──」

  「我知道……」梁熒惑回應他的吻,眼簾映著夜空中飄蕩的花布長尾旗。「柏哥說你喜歡和女人在『天上』喝咖啡,可是從來沒有我……」她流著淚,說:「我應該是特別的,對不對?」

  皇泰清沒回答,堵住她的唇,大掌竄進她的裙襬裡。

  梁熒惑顫抖地接受他。

  皇泰清抬起頭,俊顏懸在她上方,深深地凝視她,不語。

  惑惑,愛上一個浪蕩子,妳會時常傷心難過──浪蕩子的聲音永遠比身體遠,妳聽不到他說愛妳,即使這樣,妳也願意嗎?

  梁熒惑拉下皇泰清的脖頸,說她愛他。

  他們很快脫去彼此的衣物。夜晚挾帶海水味的風,給予他們愛撫。

  惑惑,對待一個浪蕩子,只要好好享受他帶給妳的感官快樂,不要說太多愛,妳要自私地不回報他任何東西,這樣,才不會傷心難過……

  惑惑,妳懂嗎?惑惑──

  皇泰清溫柔地吻去她眼角的淚水,抱著她坐起身,一面完美地交合,一面在她耳畔低語:「妳瞧天空……」

  她朝後仰,他吻她的頸、她的胸。她的身體淌流著性感,像漩渦,捲著他的慾望噴發。

  星空在她上方旋轉著,像詩人的詩句,讀過後,體內潛留美感。

  他說:「看到了嗎──今夜,火星很清楚,又紅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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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0-20 00:15:12
第七章

  昨晚的星空,教人想起來都心湧熱潮。繽紛的夜,狂歡的身體,永遠屬於浪蕩子。皇泰清從未感到如此滿足卻又捨不得──黎明來得太早,快樂那麼短暫,難怪人家說,我輩當及時行樂。

  皇泰清醒來時,梁熒惑依然在他懷裡,平穩地呼吸,甜蜜的氣息吹吐在他胸口。

  「柏哥說你喜歡和女人在『天上』喝咖啡……」

  「和妳在『天上』,就不可能喝咖啡──」

  他忘了他們是怎麼離開桅頂瞭望台的,可能高潮時,真能快樂飛天,讓他們暈陶陶地飛回臥房床上,繼續瘋狂地纏綿,直至此刻。

  窗外白晃晃地,昨晚忘了放下窗簾,也沒心思放,現在,幾隻鷗鳥眼睛如賊,隔窗覷著他倆光裸交迭的軀體,直當他們是魚兒似的──他們不是魚兒,倒是兩隻海豚。

  海豚跟人類很相近,一樣是有色慾的動物,除了繁衍,還懂做愛。

  皇泰清舒了口氣。她睡著,一樣敏感。他抬起她的一條腿,輕易地滑了進去。

  「惑惑……」他低啞地喚著,翻身,罩著她。

  她微顫的眼睫掀開來,墨綠色的瞳眸,盈水朦朧。

  他動了起來。

  她無助地嬌喘。

  光線太明亮了,她害羞地微合星目,用指尖將他看清楚,那健實的肌理起伏,像鷹展翅,像獵豹奔騰,古銅軀幹力感生輝,沒有男人比他更出色。

  梁熒惑吻他的唇,吮咬他的舌頭,嬌軀如波浪跟著翻騰。

  窗外鷗鳥啪啪揮翅鼓噪,陽光描過鷗鳥透進房裡,自然投射出飛鳥影。他們暢快地飛昇,歡愉地叫喊,汗水似花飄落。

  皇泰清抱著梁熒惑躺回枕頭上時,窗外傳來清晨港口的汽笛聲。一聲一聲平和悠遠。舷桿的鷗鳥飛了去,一根白羽在陽光中輕舞。

  皇泰清將梁熒惑攬在懷裡,說:「今天要在科茨港補給油料。」

  梁熒惑倏地仰起美顏,看著他。「你要下船嗎?」語氣有點急促。

  皇泰清看著她的小臉,那認真的表情和激情後紅灩灩的膚、唇,還真不搭。「我會上岸。」他沉吟地說。然後,移開她迷人的胴體,下床,進浴室。

  梁熒惑揪著薄被坐起,對著關上的浴室門,顰蹙額心。

  科茨港是一個貧窮的小漁港,好幾年前,曾遭海嘯侵襲,幾乎從陸地上消失。皇泰清花了好多錢,協助他們災後重建。這些人很感謝他,甚至有人想將女兒嫁給他,以茲答謝。雖然他拒絕了,但梁熒惑知道他不介意偶爾的調情,一、兩個女性在這港口等他,是必要的。

  梁熒惑拉高被子蓋著臉躺下。好吧,他盡可帶女人上船來,反正這是他的習慣。他改不了,她也改不了──她會躺在這張床上,直到他回來。

  「惑惑,」皇泰清穿著浴袍,走出浴室。「妳要不要梳洗、更衣,準備用早餐了……」

  不要!梁熒惑在被子裡翻身,聽見他進衣物間的聲音。他一定換了西裝,他穿休閒式西裝最好看,不打領帶、敞領襯衫,微露性感結實的胸膛,配上淡色系薄外套,牛仔褲和Salvatore Ferragamo的手工軟革便鞋,流洩瀟灑品味,同時像個務實、優雅的青年才俊。

  皇泰清穿好衣服,走到床邊落坐,探手摸她。「惑惑──」

  「你要上岸,就快上岸,別理我。」梁熒惑拉下被子,轉身打斷他,美眸冷冷對著窗扉。

  窗外已有人影在移動。皇泰清起身,走到窗邊,按電動鈕,讓窗簾垂降。

  「我們準備停留半天,妳不下船嗎?」皇泰清問,眸底沉潛某種神秘。

  「半天而已,幹麼下船。」而且她也不是沒來過科茨港,根本沒什麼好玩。梁熒惑蓋好被子,臉埋進枕頭裡,不看皇泰清。

  皇泰清撇唇。「半天而已,的確無法幹什麼事……」他俯身,隔著被子吻吻她後,往外走。

  梁熒惑再次拉下被子,起身時,只聽見艙門關上的聲響,她突然有點難過,心頭空空地──

  半天,誰說半天不能幹什麼事──

  半天足夠他帶女人上船嬉戲了……




  科茨港的男男女女、大人小孩,都認得那艘掛著花布長尾旗的大船。皇泰清走在碼頭,每前進幾步,就有人跟他打招呼,送他一些特產。

  「人緣真好,大少爺──」隨船廚師格麗嘲弄地消遣他。

  這裡只是個小漁港,不像祭家海島的港口那麼繁華進步,除了少數幾艘遠洋漁船,泊在碼頭的,幾乎全是小船或觀光遊艇。因為文明進駐少,小漁港有種反璞歸真的美,地勢平坦的海邊本來就有不少高架屋,經整修後,造型各異,漲潮時,像是一座座美麗的孤島,與世隔絕,吸引不少觀光客在此度長假。

  和碼頭垂直的港口道路,兩旁種滿茴香,有一些載觀光客的三輪機械篷車,彩繪得恍若昆蟲,來來往往,趣味盎然。當地人還是習慣以驢車馱貨。一個運花的老伯牽著驢,慢慢走過碼頭前的街道,看見皇泰清,老人家高興地送他一把混雜了百合、桔梗、鈴蘭和玫瑰的花束,說:「和你的旗幟一樣。」老人家呵呵笑著,趕驢離去。

  皇泰清到處走走看看,像名公爵在巡視自己的領地。廚師格量帶著廚房人員採買一堆新鮮漁獲。

  在港口走一圈後,格麗對皇泰清說:「昨晚跟你討論的菜單,得作調整了,瞧,這港口能補給的食材,只有海鮮和一些釀番茄,頂多再採些茴香──」

  「其他的我來想辦法。」皇泰清說了句。「你們可以先回去。」說著,他越走越遠,離開港口市場。

  小巷弄裡的雜貨店,什麼都賣,店主是一對胖夫婦。皇泰清選了麵粉,奶油、牛奶、蛋……一些要做糕點似的材料。在糖果架上,意外發現鐵盒裝的jelly  bean,他看了看,微笑拿了一盒。胖先生說派人幫他把東西送上船。皇泰清謝了胖先生,只拿走jelly bean和先前運花老人送的花束,繼續逛小漁港。

  市鎮中心的小教堂有人在排練婚禮。

  「泰清先生、泰清先生!」一個聲音叫住他。

  皇泰清停在教堂外。

  穿簡式白紗的女孩從教堂走出來,開心地抱住皇泰清。「好久不見了,泰清先生。真高興,你這時候來……」

  皇泰清挑眉,撇唇。「原來我其他時候來,你們不歡迎嗯?」

  女孩抬眸,搖著頭,急忙解釋:「我不是這個意思……我任何時候都很歡迎你……」

  皇泰清哈哈笑了起來。

  女孩羞紅了臉,手足無措。

  好一會兒,皇泰清停止笑聲,問女孩:「妳要結婚了?」

  女孩點了點頭,臉上浮現幸福神采。「我爸爸很希望泰清先生來主婚,可無法聯絡你……沒想到你來了!」

  「這麼巧。」皇泰清一笑。「婚禮什麼時候舉行?」他問,視線往教堂內移,女孩的新郎正在和人商討座席佈置。皇泰清朝他舉個手。

  男人走了出來,拉著自己心愛的女孩,誠懇地說:「泰清先生,後天請務必為我們主婚。」

  皇泰清眉一揚,皺皺額,有些遺憾,「這可不巧了。我的船下午就要起錨。」他沒有計劃要在科茨港多待。

  女孩失望地叫了一聲。

  皇泰清有些抱歉地說:「真可惜,我無法參與你們的喜事──」

  「這也沒辦法。」新郎接口道:「泰清先生一直都是個忙人。今天能看到你,我們已經很高興了。」

  「這樣吧,你們現在跟我回船上,我送你們一個結婚禮物。」皇泰清祝福的心意十足。

  一個人影從教堂探出頭來吆喝著新郎。

  新郎面露難色。「親愛的,我恐怕走不了。妳跟泰清先生去吧。」他吻吻新娘。

  她回吻他。「我會把泰清先生給的祝福帶回來。」

  皇泰清笑著,回身離開教堂。



  帶著女孩上船,往艙房走時,皇泰清想起某些事,唇邊漾開男孩惡作劇似的笑容。這一點也不像他──

  打開艙房門時,他期待進臥房,會看到惑惑一身赤裸走出浴室,叫他「親愛的」。他今天竟然覺得惑惑在他艙房玩的把戲,很有趣……以後,應該也會很有趣。他笑著,回頭叫女孩,攬著女孩的肩,通過起居室,進入臥房。

  梁熒惑穿戴整齊,靜靜坐在床尾凳上,看著皇泰清一手拿著花束,一手親暱地搭著穿白紗的女子,走進來。

  皇泰清瞧見梁熒惑,走神一下,沒料到她竟一反以往。

  「我的艙房鑰匙。」梁熒惑開口,起身走向皇泰清,美顏沉定得可怕。

  女孩感到氣氛怪異,看了看皇泰清。「泰清先生──」

  梁熒惑霍地轉頭對女孩一笑。女孩震了一下,忘了說話。

  「妳稍等我一下。」皇泰清對女孩說,拉著梁熒惑走向起居室,關上隔門,將女孩留在臥房。

  「我的艙房鑰匙,還給我。」梁熒惑甩開皇泰清的手,退一步,瞪著他。他甚至買了花……這次……這次他耍浪漫的嬉戲,她當然不能搞破壞。她知道該怎麼跟浪蕩子相處,她知道的……

  她擺出笑臉,像戴了張面具一樣。

  皇泰清盯著她許久,將花束拿到書桌後,插進大土罐裡,圍著劍環繞,一如故往。

  梁熒惑看著他的動作,抑著嗓音開口:「鑰匙還給我。」

  皇泰清打開書桌抽屜,取出鑰匙。「我晚點跟妳談──」

  「不用了。」梁熒惑幾乎是用搶的,奪過鑰匙,快步走出他的艙房。

  她知道該怎麼跟浪蕩子相處,她當然知道,他要快樂的時候,她就不能破壞他的快樂。

  他說她永遠都不夠成熟。他錯了。她是最成熟的女人,他今天就會知道她是最成熟的女人。

  她能跟一個男人早上上床,下午看他帶其他女人出現,還一臉若無其事地笑。她剛剛就做到了,不是嗎?她的笑容一定很美,她知道的,只要她願意,她能讓自己比任何女人更成熟、更美麗!

  梁熒惑緊握著鑰匙,越走越快,開門進艙房後,發現別著鑰匙的,是一個飛鳥銜心的鑰匙圈。她知道這個鑰匙圈──

  那幾年,父親帶著哥哥和三個得意門生,在一座熱帶島嶼沿海,長期研究玳瑁。他們裝追蹤器的玳瑁遭盜獵者屠殺。他們取回背甲,各做一個紀念品緬懷那只玳瑁。皇泰清製作的,就是這個飛鳥銜心的鑰匙圈。

  記得一次她和母親也在的聚會裡,父親曾問皇泰清為什麼製作飛鳥銜心鑰匙圈,他笑著回答父親,他是浪蕩子,飛鳥銜著他的心,所以他定不下來。父親大笑說,將來把誰的鑰匙套上,鎖住他浪蕩子的心,看他定不定得下來。他又回應父親,說請老師把熒惑的鑰匙套上來好了。這句話引得父親更加笑不攏嘴,母親卻狠捶他一下。當時,她只是個小女孩,母親說,浪蕩子的衝動太可怕,老少不忌……

  那個穿白紗、現在在他房裡的女子,幾歲呢?梁熒惑躺上床,拿高手裡的鑰匙圈,看著,想著,心裡一陣難過,將鑰匙圈往床畔桌一丟,翻身趴進被窩裡,哭了起來。

  媽咪,太慢了、太遲了,惑惑已經愛上一個浪蕩子了……

  陽光無情地自窗邊斜偏出去。船艇似乎緩緩地開航了,汽笛在長鳴。時間已經過了半天了嗎?他和那個穿白紗的女子愉快夠了嗎?

  梁熒惑仰起臉蛋,伸手摸不著床畔桌的鬧鐘。她的鬧鐘不見了,桌上只有一隻愛彼錶,現在在她手中,這是皇泰清的錶。為什麼放在她房裡?

  「惑惑,開門。」皇泰清命令的嗓音,在門外響起。

  梁熒惑顫了一下,將表放回桌上,坐起身,抹了抹臉。「我有點累,想睡覺。」她對著門喊道,下床,步履無聲地移到門邊,背抵門板,慢慢滑坐在地毯上。

  「惑惑,我知道妳就在門後──」

  梁熒惑頓了頓,不應聲。

  「妳不開門,我也有方法進去。」這話像威脅。

  梁熒惑站起來,單手忙亂地順順頭髮、摸摸臉,抿抿唇,嘴角往上提,作出笑容,回身開門。

  「什麼事?」她瞅著他,眨了眨眼。

  皇泰清看著她臉上的笑容和光點閃爍的睫毛。「妳是有點『淚』。」他說了句,俊顏波瀾不興,移動步伐,要進她房裡。

  「我想睡覺……」梁熒惑沒聽出他的話外之音,擋住他,又對他送出一抹撒嬌的微笑。

  皇泰清抓著她的皓腕,雙眸深深凝視她。他的惑惑一點都不知道自己臉上的笑容,有多僵硬。

  「我真的想睡了。」梁熒惑低垂臉龐,避開他的眸光,再次強調地說。

  皇泰清探出大掌,撫撫她的臉龐,高大身軀挾著她,身子一偏,進了房,踢上門,將她帶到床邊。

  梁熒惑落坐床畔,看著他。

  「妳想睡就睡,我不會吵妳。」皇泰清走到靠窗的寫字櫃前,拉開椅子落坐,眸光沉定定地瞧著她,嘴裡哼起歌來。

  Sitting  here  just  watching  you  sleep

  Wish  I  could  slip  inside  and  be

  梁熒惑知道這首歌,這是那個著名的美國搖滾歌手個人專輯裡的單曲,那張專輯的創作靈感據說源自於他跟他太太吵架。

  梁熒惑終於忍不住,斂去笑容,皺凝額心。「你在這裡,我睡不著。」她吼斷皇泰清的歌聲。

  這個艙房沒有他的大,也沒多隔出一間起居室,讓她閃躲。「我今天沒有搞破壞,也沒有惹麻煩。你過了愉快的半天,難道還不夠?」她現在不想看到他,他卻還來惹她。

  皇泰清站了起來,走向她。「妳怎麼知道我過了愉快的半天?」語調沉慢地反問她,一雙琥珀色的眸子坦率得令人生厭。

  他明明是個浪蕩子,為何會有這樣的眼睛、這樣的眼神?

  皇泰清凝視著她,又唱起歌來。

  I  remember  how  it  used  to  be

  I  was  you  and  you  were  me

  We  were  more  than  just  the  same

  梁熒惑氣哭了,渾身發抖,撲向床鋪。

  皇泰清揚了揚唇,坐上床,斜躺在她背後,抱著她,說:「這樣才像妳,惑惑──」

  「我就是這樣……」她埋在枕被間,悶吼著。「我永遠不會變、不會成熟,就像你是浪蕩子一樣,我也是天生的。」

  他是對的──她永遠都不夠成熟。她沒辦法看他帶著女人上船,還擺出笑臉面對他。

  「我在你身邊七年了,如果你討厭我、膩了我,你可以拋下我,別管我,以後都別管我……否則,我還是會搞破壞。我不會再像今天這樣,讓你帶女人上船,關著門快樂嬉戲……」

  「妳今天沒躲在浴室裡,怎麼知道我快樂嬉戲了?」皇泰清在她耳邊呢喃,唇吻她的耳朵,細細舔吮。

  梁熒惑一陣顫慄,柔荑握拳。

  皇泰清繼續在她耳邊沉柔地說:「惑惑,妳在我身邊八年了──生日快樂,惑惑。」

  梁熒惑止住哭聲,不敢抬起臉,怕這一刻是夢。

  皇泰清扳著她的肩,輕輕將她翻過身,看著她的臉。「生日快樂,妳二十四歲了。」他俯首吻她的唇。

  這個吻很長、很深切。她二十三歲以前,他都沒吻過她,這個吻,像是要把這二十幾個年頭補回來。

  他曾經告誡自己,對她,如果只有慾望,就不能碰她……

  皇泰清離開她的唇。梁熒惑張眸,呆望著他。他一笑,對她說:「大家等著幫妳慶生──」

  「慶生?」梁熒惑愣了愣。

  「忘了今天是什麼日子嗎?」皇泰清理理她的髮鬢。「我剛剛跟妳說了生日快樂。」

  梁熒惑神情一恍。皇泰清已將她從床鋪拉起,往艙房外走。

  他們在船頭的上層甲板舉行派對,時近黃昏,晚霞滿天,風推著胭脂色的雲朵,倒映入海,鮮艷色塊遮擋了單調的藍,吸引淺游的魚兒弧躍,爆出小小的虹彩瀑布。

  格麗用餐車推著一個不太好看的蛋糕出來,大聲說這是皇泰清做的,跟她無關,她如果不說清,會壞了名廚聲譽。

  「我可是藍帶名廚,怎能讓一個浪蕩子的玩興毀了。」格麗敲著酒杯說著。

  除了蛋糕醜了點,餐點倒是特別豐盛、擺盤美麗。大家圍著長桌用餐,對梁熒惑說祝壽的話。她切了蛋糕後,有人放了音樂,開始跳舞。

  她端著蛋糕,找尋皇泰清的身影。吃飯時,他還坐在她對面,唱歌、許願、吹蠟燭,他都在她身邊。現在一晃眼,他卻不見人影。

  「很難吃的蛋糕吧?」格麗走到她面前。

  梁熒惑看著她,旋身住欄杆邊的長椅坐。格麗跟過去,坐在她身邊。

  「妳幹麼跟著我?」梁熒惑轉頭,衝口問她。

  格麗挑眉。「妹妹生氣了?氣姊姊沒親手幫妳做蛋糕嗎?」

  梁熒惑一臉冷然。「我才不相信這蛋糕是皇泰清做的。」她垂眸,盯住手上盤子裡的蛋糕。別說皇泰清壓根兒不懂廚藝,他今天可是帶著女人上船的,哪有時間做蛋糕!

  「這當然是他做的,不信的話,妳上桅頂親自問他,可別亂把帳算到姊姊頭上來。」格麗說著,站起,拍拍梁熒惑的臉,旋身找人跳舞去。

  梁熒惑吃了一口蛋糕,的確不太好吃。太甜、太硬、萊姆酒味很濃……

  她離座,往桅桿走去。


  皇泰清看到那抹小女人影子脫離甲板人群,拿著一盤蛋糕,朝桅桿走來。他坐回圓桌邊的椅座,等了半晌,喝了一杯咖啡。她上來了,站在螺旋梯通口的圍桿前。

  單手攀梯,讓她得更小心、更費力,小臉因嬌喘而紅潤。

  「過來吧。」皇泰清開口,挪出身邊的一張椅子。

  梁熒惑端著蛋糕,走過去。「這真的是你做的?」她將蛋糕往桌面一放,站著質問他。

  皇泰清一笑。「很難吃嗎?」

  梁熒惑美顏一閃,坐了下來。

  皇泰清拿起一個紙袋,取出圓形鐵盒jelly bean,用打火機在蛋糕上點火。

  那蛋糕含了高濃度酒精,很快燒出一團藍火。

  他說:「惑惑,這才是妳的願望之火──」

  我特地為妳做的……

  他看著她的眼睛。

  梁熒惑難以相信般,微搖著頭顱。「你怎麼會有時間做這些?」她想吃的jelly bean……

  還有,這個蛋糕其實不難吃,點上火,燃盡酒精之後,它會變得又熱又軟,像布丁一樣,入口即化,甜至心底。

  有一年冬天,他們在英國過節,吃過這種布丁,離開後,她念念不忘。他說,他也喜歡,用這個當蛋糕,不需要蠟燭,等她生日時,他親自幫她做一個。

  「這次,我總算有時間──半天的時間──好好為妳做。」皇泰清拉起她的手。

  梁熒惑雙眸燦亮,一瞬不瞬,看了他好久,才撲身,埋進他懷中,說:「謝謝……我今天很快樂──」

  她的聲音結束在他唇裡。

  夜風中有他的低語:

  惑惑,和妳在「天上」,我不喝咖啡的……


  ※註:那個著名的美國搖滾歌手,即Jon Bon Jovi,文中英文歌詞引自其第二張個人卑輯《Destination  Anywhere》裡的單曲〈Janie,  Don't  Take  Your  Love  To  Town〉。
匿名
狀態︰ 離線
10
匿名  發表於 2011-10-20 00:15:56
第八章

  「如果沒有那個蛋糕,妳會怎麼在那本紅色筆記簿上寫我?」

  「什麼?!」

  晨光透進窗扉,梁熒惑在床上驚坐起身,側過絕倫的臉龐,看著躺在旁邊的男人。

  皇泰清慵懶地曲臂,撐起頭來,臉色溫柔地凝視她。「惑惑,妳那本紅色筆記──」

  「你看了,是不是?」梁熒惑掀開被子,下床走到寫字櫃,打開櫃門,發現自己的私人物品全被動過。她拿起一本紅色筆記簿,抱在胸口,窘迫地蹲下。「你怎麼可以這樣……」

  皇泰清低笑,下床走向她,將她拉起來,抱住她赤裸的身體,回到床上。「妳寫了很多關於我的壞話,我真的那麼壞嗎?惑惑──」

  「你偷偷動我的東西,當然壞!」她的臉因怒意變得美艷,肌膚一寸紅過一寸。

  皇泰清吻她嬌紅的小嘴,說:「如果沒有昨晚那個蛋糕,妳打算怎麼記我一筆?」

  「你誘拐未成年少女。」梁熒惑不客氣地指道。

  「未成年少女?妳嗎?」他惡劣地一笑,大掌拿開她抱在胸前的紅色筆記簿。「妳昨天滿二十四了──」

  「我知道我又老了一歲,所以你昨天帶了一個未成年女孩上船?」她扯開他壞心的長指,垂首狠狠咬住。

  皇泰清嘶了聲,抽回手指,唇壓上她的小嘴,邊吻邊說:「科茨港居民十二歲以上就算成年了。我昨天帶回一個成熟美女呢,可惜無福享用……」

  「皇泰清!」梁熒惑嬌嗔推開他,拿著紅色筆記簿,翻身趴到床畔桌邊取筆,準備寫下他的惡言惡行。

  皇泰清又一把抱住她,拖至寬大的懷下,厚實的胸膛嚴密地貼觸她細緻的軀體。「沒時間讓妳寫了,我直接使壞。」說著,長腿格開她緊閉的雙膝,一個挺身,他進入了她。

  梁熒惑纖腰往上弓起,呻吟了一聲。

  梁熒惑攬抱著他的脖子,張眸瞅著他。「比你遇過的女人,都還美嗎?」

  「妳這個壞傢伙……這種時刻還要吃醋?」俊臉上的汗水滴在她身上。

  她藕臂圈繞著他的肩頸,身軀與他鑲嵌得緊實,親密無間。

  她問他,為什麼鎖她的艙房?

  他說,她在那本紅色筆記簿裡,寫那麼多他的壞話、污蔑他的德行,怎能讓人看見。他不只鎖她的艙房,在她不在的那一段時間,他還鎮守她房裡,就怕人家潛入,看到那本紅色筆記簿。

  「你不是說我『污蔑』你……你是大善人,怕什麼?」她好開心,覺得這個浪蕩子其實是想她的,所以睡在她房裡。她的床畔桌上有他卸下的錶,枕被間有他的毛髮……

  「惑惑,妳可別把這本筆記拿給別人看嗯……」皇泰清低啞地喘息,動作越來越深長、優美,俊臉上痛苦又愉快似的笑容,散發著成熟男人的魅力。

  梁熒惑擁著他,吻著他耳畔低語:「擔心的話,就永遠睡在這兒,否則我會帶人進來看,我還拍了照片,幻燈片,錄影帶也有……」

  皇泰清撇唇,吻咬她潤白的肩。這小女人竟在威脅他。他猛烈衝刺一陣,將她弄暈眩,說:「快睡吧。」

  醒來時,航程已到了盡頭。船艇正往菜園灣八號碼頭靠岸。有人在敲房門,說該下船了。梁熒惑懶洋洋地起床,揉揉眼睛。皇泰清不在了。她的Yves Saint Laurent獵裝和Manolo Blahnik駝色中統靴,整齊地排放在床尾凳與地毯上,清洗、熨燙過了。

  他們真的要放長假了。

  梁熒惑往衣櫥方向走,取出防塵袋,將靴子和獵裝收好。進浴室,沖了個溫水澡,換上純白無袖洋裝、平底涼鞋,肩披勃艮地酒色的薄罩衫,紮好長髮,看看鏡子裡,膚、唇紅潤的美麗女人,梁熒惑一笑,開門走出艙房。

  錨鏈滑降的聲音正式為長假揭開序幕。拋纜繩的工作原本都是二副執行,這次,皇泰清親自上陣。

  他站在陽光裡,動作矯健俐落,汗水隨著他拋繩的力感,優美地灑落。

  岸上的水手將粗繩套在繫纜樁。船艇上的人員住舷梯移動,魚貫下船。

  「惑惑。」皇泰清看見她傻傻站在甲板梯上,發出嗓音喚她,並且朝她伸長手臂。

  梁熒惑回神,笑著走向他。

  他的大掌包裹著她的小手,兩人一起走下舷梯。

  一輛吉普車駛了過來,停在舷梯口。「泰清先生,您預計何時上高原,看老太夫人?」穿工作服的駕駛下車,恭敬地詢問他。

  皇泰清沉吟了一會兒。「蓮叔和廉兮不是早兩天回來了,」他的長輩、晚輩搭飛機轉水路,比他一路航船,節省時間。「他們應該跟姑婆報告過情形,我不用多走一趟。」

  吉普車駕駛回道:「皇先生直接轉往義大利,沒有回來。廉兮先生請您自己去報平安。」

  皇泰清眉角抽動一下,牽著梁熒惑繼續走,邊說:「我會去跟皇廉兮那小子報平安。」

  「泰清先生──」吉普車駕駛移動步伐,還想說什麼,肩膀突然被人拉住。

  「你是司機嗎?」一個聲音問道。

  「他不是司機,你別亂指派……」另一個溫柔的嗓音帶著笑意。

  吉普車駕駛轉頭,看見白靄然和一名陌生男子站在一起。「是白小姐啊。」他禮貌地欠身。

  「靄然說回她家還得搭直升機,這是你們負責的嗎?」柏多明我習慣了指揮。「如果是,趕快安排一下。」他說道。

  吉普車駕駛一臉莫名其妙,看向白靄然。

  白靄然對他笑了笑。

  「你們安排直升機送他們上高原。」走遠幾步的皇泰清,回頭下命令。

  吉普車駕駛點下頭,將柏多明我和白靄然請上車,載著他們往管理中心去。

  柏多明我在車上對梁熒惑揮手,喊道:「要去結婚了!」

  梁熒惑朝他笑嚷:「再見,新郎!」

  皇泰清揉揉她的頭。她仰起臉龐,看著他。「我們要去哪裡?」

  「廉兮的酒館。」他答道。「該吃飯了。」

  「我們要住哪裡?」

  「我在這座島上沒有房子,當然還是住船上。」他不只在這座島上沒有房子,他在任何地方都沒有房子。「妳如果想睡得平穩,就到小番茄家──」

  「我也睡在船上好幾年了,哪會習慣平穩。」她拉住他的手臂,踮起腳尖吻他的臉頰。「我跟你睡船上。」

  皇泰清側過臉,吻她的唇。「妳的艙房門鎖了沒?」

  「鎖了。」她說。

  「鑰匙呢?」

  「你怕我帶人進去看紅色筆記簿啊?」她頑皮地一笑,從他身邊跑開,掏出裙子口袋裡飛鳥銜心的鑰匙圈,對他晃了晃。「浪蕩子皇泰清來追我吧……」

  皇泰清撇唇,一臉壞笑,腳跟一提,奔向她。

  梁熒惑尖叫一聲,旋身往浮塢酒館跑,也不管披肩上的薄罩衫飛掉了。

  皇泰清望著她輕盈逃離的纖影,撿起她遺落的罩衫,湊向鼻端,瞇眼,喃喃低語:「真香。」陶醉了一下,他張眸,突然覺得自己像個色癡,俊臉露出自嘲、卻滿足的笑容。

  梁熒惑笑聲銀鈴,跑進浮塢酒館,伏在涼亭吧檯,喘沒兩口氣,就被皇泰清從後攔腰抱住。

  「逮到妳了,惑惑。」皇泰清俊臉揚笑,灼熱的氣息吹吐著她耳廓。

  梁熒惑依舊笑著,回眸的眼神很嬌媚。皇泰清趁勢封住她的唇。梁熒惑閉著眼,慢慢轉身,手往他頸後環。皇泰清也將她擁得牢緊,忘我地深吻。

  這世上彷彿只剩他和她,陽光獨愛他倆,照得他們肌膚微微泛紅。香頌樂曲縈繞在空氣裡,一個玻璃碰撞聲使他們慢慢分開,像是從甜美的夢中醒過來。他看著她,她芙頰飛紅,也看著他。

  「兩位──」一個拉長的嗓音近在他們耳畔。

  梁熒惑和皇泰清同時轉頭。

  「我今天在海底拍到的頦突珊瑚蝦虎魚,就是像你們這樣緊貼在一起。」皇廉兮半個身子探出吧檯,俊逸的臉容沒什麼表情,但誰都看得出來他是刻意的。

  一陣笑聲爆開。梁熒惑尷尬地瞧瞧露天座。現在是用餐時間,滿滿都是人,剛剛的安靜全是假象,這些壞心的傢伙正開始起哄地吹著口哨。

  「泰清先生好本色!」有人高舉啤酒杯大聲喊著。

  皇泰清撇唇,一把將梁熒惑扛上肩。梁熒惑低呼一聲,還來不及反應,就聽見皇泰清不可一世地下命令:「我們要吃飯,馬上!」說著,他扛著她,長腿邁步,往緊連浮塢的老運輸船走。

  一個男人狂笑,說:「可憐的米雷,美人還沒追到手,就遇上勁敵。」

  聞言,皇泰清挑眉,回首看一眼吧檯裡的米雷。那年輕人窘得往裡縮。皇泰清低哼,扯扯唇,走上運輸船舷梯,居高臨下行經甲板,睥睨露天座的白色傘花,時不時有人探出頭仰望他,讚聲說他「浪蕩得有格調,真男人本色」。他還配合地拍拍梁熒惑的腰臀,即便知道這小女人不滿地在掙扎、掄拳猛捶他後背。

  進入包廂後,總算聽不到那些破壞香頌樂曲的人聲。

  梁熒惑被放進一張背窗的雙人沙發裡。一陣頭昏眼花,她生氣地嚷嚷:「你下次再讓我像棵倒栽蔥一樣,掛在你肩膀,我就──」

  「妳養傷那段時間過得很精采嗯?」皇泰清打斷她的嗓音,擠入雙人沙發裡,挨著她的身體。

  梁熒惑侷促地轉頭,對上他的雙眼。

  「惑惑,妳跟米雷很好,是嗎?」皇泰清嗓音很沉柔,琥珀色的眸子一眨不眨。浪蕩子的心應該是自由的,怎麼現在他覺得自己說的話……也許,在他意想不到的時刻,他已為自己設了一張網。

  梁熒惑盯著他好久,伸手摸他的臉,語調徐緩地說:「米雷跟我同年,我很難得遇上一個談得來的同年異性……你知道的,以前學校那些男同學都叫我『禍星』,愛欺負人。米雷對我很好,他跟我聊很多事,還帶我上牧場騎馬、幫我弄了一艘風帆──」

  「惑惑,」皇泰清又搶白,換個坐姿,將她籠罩住,臉對著她的美顏,說:「妳知道嗎──有些男孩,就是愛捉弄自己心儀的女孩,像是拉拉她們的小辮子、掀裙子,幫她們取好笑的綽號……因為彆扭,不知道怎麼接近喜歡的女孩,只好這麼做。」

  「你是想告訴我,以前學校那些混蛋喜歡我?還是米雷對我好,其實不代表什麼?」梁熒惑眼神慧黠。她覺得這個浪蕩子似乎在吃醋,講話迂迂迴回,這使她心花怒放。

  皇泰清抿直唇,不吭聲,沉吟地凝視她。

  梁熒惑笑著。「或者,你想說,你對身邊來來去去的女人好,是因為你不喜歡她們任何一個……」她像貓一樣,身子輕巧地趨前,唇貼近他耳畔,小小聲地說:「我現在看到我眼前有一個彆扭的浪蕩子耶……」

  皇泰清眉毛一蹙,探手抓她的腰。她呵呵笑倒在沙發裡。皇泰清壓著她,說:「那我該怎麼捉弄妳?拉拉妳的小辮子、掀妳的裙子……嗯,都不好,我比較想脫光妳的衣服。」他作勢攻擊。

  梁熒惑叫了起來,蜷縮身子閃躲。她好開心,像個純真的小女孩,埋在抱枕裡竊喜。

  皇泰清攬抱她的身子,吻她耳後的肌膚,呼吸她的芳香,覺得空氣都是甜的。「惑惑,妳不准我把妳扛得像棵倒栽蔥,那麼下次,換妳扛我好了。」他唇角斜揚。

  梁熒惑抬眸,嗔怪地直言:「我扛你?!那不被你壓成大餅才怪!」

  皇泰清哈哈大笑,將她壓在沙發裡。「妳想被我壓成大餅啊……」

  「飯來了。」一聲不識相的叫喚破壞了氣氛。

  皇泰清端坐起身,看著皇廉兮「母雞帶小雞」──背後跟著大狼聖徒、小番茄虎千風──推著餐車走進門。

  虎千風放開抓著聖徒尾巴的小手,跑到皇泰清面前。「泰清老大,你剛剛幹麼壓著Mars姊姊?」

  「我有嗎?你看錯了吧,小番茄。」皇泰清搔搔他的頭,敷衍過去。

  虎千風蹙一下額,走向伏在地毯上的聖徒,一把壓上那狼身,表演著。「你剛剛像這樣壓著Mars姊姊!」他語氣強調,站起身,伸出右手食指搖了搖。「Mars姊姊的傷才剛好,泰清老大不可以跟她玩摔角,太危險了。」

  玩摔角?梁熒惑皺眉。「小番茄,你在胡說什麼?」

  「就是摔角啊,像我跟爸爸一樣!」虎千風答道。他每天和爸爸在庭院玩摔角,他都壓在爸爸身上,用「剪刀腳」纏住爸爸的脖子。他說著,又開始表演,胡亂擺弄大狼聖徒。

  聖徒被搞毛了,猛地撲起,甩開虎千風,逃竄出門。

  「別走,聖徒!」虎千風叫道,跟著跑出去。

  皇泰清大笑起來。

  皇廉兮在沙發斜邊的方桌佈好菜,對梁熒惑說:「虎洋和沁藍知道妳回來了,請妳晚上過去用餐。」那對夫妻把Mars當親人看,很關心她的狀況。

  「妳得好好跟人家道謝。」皇泰清起身,走到桌邊,看看菜色。

  「我知道。」梁熒惑整理一下裙襬,也起身移至桌邊。

  皇泰清拉開桃花心木單椅,示意梁熒惑落坐。梁熒惑笑了笑。這個浪蕩子其實從來不忘紳士行為。

  「廉兮,」皇泰清在皇廉兮推著餐車走到門前時,叫住他,說:「我有事跟你談,這幾天找個時間──」

  「是,長輩。」皇廉兮應聲,開門走出去。



  晚餐在虎家吃。飯後,虎洋和皇泰清在地下室閒談。他們聊天時,邊抽雪茄,弄得滿室白煙繚繞。

  「男人的品味近乎公害。」費沁藍走到牆邊的地下室通口,關上木門。

  梁熒惑坐在虎家客廳鋪了波斯毯的石雕椅裡,眨了眨眼,說:「不會把他們給悶暈嗎?」

  費沁藍走回寶藏箱造型桌邊,笑著。「地下室有通風系統,再說,他們抽那名貴雪茄,不就是要享受煙味嗎,怎能讓它跑出一丁點。」她拍拍坐在軟矮凳、正不守規矩地用手指偷挖桌上蛋糕吃的兒子。「小風,這個蛋糕是米雷哥哥送給Mars姊姊的,你不可以這樣。」

  虎千風抬頭,對母親笑了笑。「媽媽,泰清老大說全給我吃,不准Mars姊姊吃……」一臉饞相,他繼續挖食。

  費沁藍雙手扠腰,落坐在兒子身邊,揪起他的手。「泰清什麼時候跟你這麼說?」她掏出手巾,將兒子指上的咖啡焦糖擦乾淨。「你可別說謊騙媽媽──」

  「小番茄沒說謊啦,」梁熒惑插嘴,有些無奈、有些甜蜜。「那個……我對咖啡因過敏,這個蛋糕我不能吃。」她只說了無奈的部分,把甜蜜的,藏入心裡──皇泰清因為東西是米雷送的,還未知內容物,就整盒交給虎千風。這個浪蕩子果然在嫉妒,不准人家對她好。

  梁熒惑端起桌上的石榴汁,傻笑啜飲著。

  費沁藍看著這大女孩有趣的表情,會心一笑,明白了什麼。「小風,你想吃就吃吧。」

  虎千風一聽,馬上大口大口咬蛋糕,吃得滿臉,還邊道:「Mars姊姊,明天我們一起去海邊游泳,好不好?」

  梁熒惑眸光閃了閃,高聲說:「好啊、好啊,我一定要穿我最漂亮的一套比基尼喔──」

  皇泰清上來時,正好聽到這一句。「那麼,我比小番茄更適合去吧。」他說著,從地下室通口,走到椅座邊來,坐入梁熒惑身旁,看了她一眼。這小女人竟對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傢伙,說誘惑的話。

  梁熒惑對他露出一個無害的笑容,心裡好得意。

  皇泰清盯著她嬌紅的唇,回望桌上殘亂的紅色蛋糕內餡。「妳吃了?」

  「明天再告訴你。」梁熒惑揚眉,斂下美眸,保持著唇角的笑靨,繼續優雅地啜飲石溜汁。

  一股淡淡的咖啡香隨著虎千風攪弄蛋糕的動作散出,皇泰清看了那小傢伙一眼,笑了,視線轉回梁熒惑臉上,心想,這個小女人越來越愛玩遊戲,明天,他會好好陪她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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