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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岳靖]匿侶(皇家7)[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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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0-20 00:37:12 |倒序瀏覽
匿侶【皇家7】作者:岳靖

他像個航海者,像個海盜,太過瀟灑不羈,
又像個天之驕子、像個主宰。
親愛的兄長警告過,他不是個好東西,她要離他遠一點;
他總是讓她做出一個淑女不該有、不該想的行為,
但這男人的存在如此強烈,教人忍不住想逃離, 又想靠近;
一遇上他,她就變野了,心裡養了一頭野獸,
要隨他去呼吸自由的空氣……
那女孩像羞怯中醞釀熱情的待放花苞,
有一種隱隱約約、曖曖昧昧的吸引力,
他喜歡過很多的女人,但是只會對她唱:I'm your man;
像他這樣的男人,被反對、被禁止、被警告是理所當然,
既然如此,他與她就做一對不可告人的秘密伴侶,
乘夜色而來,在黎明的第一道晨光之前離開,
在偷來的時間裡,盡情相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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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0-20 00:37:40
第一章

  男人的笑容是典型少年得志,那耀眼的表情,歐陽若蘇從未在沉鬱冷漠的兄長臉上看過,但是,這種時間,還有誰會站在她家門口?他甚至用鑰匙開了她家的門。

  屋內流光似水潛噬門廳壁燈鋒芒,淹染男人週身——他灰衫黑褲,高個兒,五官具雕像式的立體感,透出俊凜的傲氣,短髮帶點陽光或栗子般的色澤,微鬈的弧度像小舟,隨著吹襲的海風,飄掠在他額前。他撥理亂髮的動作,像個航海者,瀟灑不羈,一隻手臂往上舉,手掌輕鬆構及門楣,將鑰匙放回。

  涼冷的海風撲面,美眸眨了好幾下,她提著購物袋,步履忽忽,行過鄰家,旋足,踩上自家門廳下的八級台階。

  「你是誰?」一面拾級,一面叫住正往門內移的男人。

  男人聞聲回頭,眼簾閃耀一絲詫異——又似無所謂。

  「備用鑰匙的藏放處,毫無創意可言。」扯動好看的薄唇,他慢慢下台階,接近她。「從這點就能看出歐陽荷庭的死板。」一聲低微的哼笑。

  歐陽若蘇不覺定止雙腳,仰起臉龐,望住男人那略帶譏諷神情的臉。他對她朗朗一笑,傾身接過她手中的購物袋,像個天之驕子、像個主宰,用他磁性的嗓音說:「進屋吧,若蘇——」男人嘴裡吐出她的名字,而且一副反客為主地走在前頭。

  歐陽若蘇愣住幾秒,垂下臉龐,埋頭登階,走得飛快,超越男人身側,翻浪似的馬尾髮束,飛旋飄掠。

  男人揚起一隻手,感受那柔滑黑絲溜過指縫、指尖,蕩漾深邃的幽香。他深深吸口氣,這舉動有點亂不正經——故意讓她聽聽男性難以壓抑似的野獸氣息。

  她聽見了,拉起南國梔子花色的長裙擺,失措地往上跑,急忙進屋。

  玄關櫃上,兩把交叉擺放的銳利輕劍,冷冷要挾雕花牆鏡裡蒼白的女孩。

  她細喘著,看見男人也跟進屋,心頭怦地急跳,像是被關門聲敲了一記,差點伸手取劍防禦。

  「我知道你家的劍是真的,你小心別割傷手。」男人把購物袋往玄關櫃上放。一離手,袋身瞬間傾倒,幾顆蘋果連鎖反應地咚咚墜落,滾至她腳邊。

  男人發出低微的笑聲。「你真有吸引力。」眼睛朝鏡裡瞅。

  視線對上男人,歐陽若蘇慌然地轉身,往通廊走,嘴裡叫出:「哥……」飄忽不定的嗓音宛若一隻小鳥,鼓動載滿驚嚇的翅膀,飛墜、飛墜地低回,穿過拱門下的瓷珠隔簾,傳入客廳。

  闃暗的客廳,僅亮著一盞窗邊立燈。燈下,斜對露台的S一l一k法式單人沙發,有名男子坐在那兒抽煙。

  「哥?」歐陽若蘇即使再明白,除了兄長,那朦朧人影不會是別人,心頭卻仍掛著一絲不安,步伐遲疑起來。「哥……是你嗎?」越來越有種走錯門戶、深入險境的感覺,明明這一切是她所熟悉,就算不開燈,她也知道腳下地毯是暗金滾紅的幾何圖,揉織濃濃波斯風情;客廳中央,黑檀鑲嵌象牙的矮方桌是兄長設計,請一流工匠製作,還有巴洛克風格的宮廷式古典沙發組……這個屋子,是她的家,她怎會走錯,怎會不清楚?

  「怎麼了?」她最熟悉的男性嗓音,冷淡中隱有深斂的關懷。「若蘇——」

  她回過神,看見兄長歐陽荷庭一手拿著煙灰缸,起身,移往露台門邊隔牆處的角窗,拉亮窗台上的夜燈,捻熄煙蒂,對她伸手,說:「過來,若蘇。」

  歐陽若蘇聽話地繞過矮方桌、沙發椅,走往兄長身前。

  「怎麼臉色這麼蒼白?」額心幾不可辨地短暫淺皺,歐陽荷庭的情緒起伏向來如潮流暗潛,俊顏一片近乎冷酷的平靜。「身體不舒服?」他問。

  歐陽若蘇搖頭。

  「她被我嚇到了。」一個戲謔的回應傳來。

  歐陽若蘇顫了一下,歐陽荷庭同時調轉視線,看著不速之客——杜瀇——咬著手中的蘋果,大搖大擺走入客廳。

  「哥,你的朋友來找你……」歐陽若蘇抬眸對上兄長的臉,語氣依然不是那麼穩定。

  歐陽荷庭將手掌往妹妹肩頭輕輕一放。「你上樓去,若蘇。」說著,他移動高大的身影。

  歐陽若蘇跟在兄長背後,莫名覺得這樣安全點。那男人的存在太過強烈,她聽見他咬蘋果的清脆聲,甚至嗅到誘人的香甜氣味,像種侵略,恣意擴散。

  「不介意被我吃掉一顆吧?」他在問。

  兄長落坐沙發,使她失去掩蔽,臉龐反射地仰起。

  「你看,令妹現在的表情,彷彿我是個強盜——」

  「你不是嗎?」歐陽荷庭說了句,大掌緊握一下妹妹的手腕,放鬆。歐陽若蘇這才把僵凝在男人臉上的視線轉開,迅即走出客廳。

  「她真可愛。」杜瀇笑了起來,回首追望隱入門簾的倩影。瓷珠叮噹作響,那女孩像羞怯中醞釀熱情的待放花苞。他咬了一口蘋果,吸吮豐沛的汁液,說:「幾歲了?」

  「離她遠一點。」冷聲冷調的一句警告。

  杜瀇轉向歐陽荷庭,唇角斜揚。「別說得我像個色魔——」再咬一口滋味迷人的蘋果,他笑著說:「我知道若蘇十七了。這種好像行又不行的年紀,最危險——」

  「你敢碰她,我會讓你知道什麼叫做『再也不行』。」歐陽荷庭點了根煙,白煙裊裊,蒙聚在他俊臉——冷而疏離的五官線條,褪不去昔日舊貴族的孤絕氣韻。

  「落難貴公子的威脅,聽起來特別恐怖。」杜瀇大剌剌坐入歐陽荷庭對面的長沙發。「你準備拿你家玄關那兩把劍砍我麼?」完全不當一回事,撇唇輕嘲。「令妹幾分鐘前似乎就想做這事——」

  「我說過,有事在俱樂部談。」歐陽荷庭打斷杜瀇。

  杜瀇咧咧嘴,雙手一攤,將吃剩的果核隨地扔。「我的船昨晚入港,今天等了你一整天,你不來,我只好親自登門拜訪。」

  「這裡不是你該來的地方。」歐陽荷庭薄唇吐出白煙,眸光冰凜,定在地毯邊刺眼的果核上。

  「是是是。」杜瀇懶懶起身,往旁挪,彎腰拾起地上的果核。「弄髒你家珍貴地毯,真抱歉啊。」說完,他把果核丟進矮桌中央那個底部有Medusa頭像的水晶煙灰缸裡,旋足走向門口。

  歐陽荷庭熄了煙蒂,站起,也朝客廳門口走。

  兩個男人先後走出客廳,坐在通廊底樓梯平台的歐陽若蘇立即站起,跑下樓,慢慢接近玄關,看著杜瀇再次開啟她家的大門走出去,兄長跟著正要離開屋內。「哥。」她輕輕叫了一聲。

  歐陽荷庭回過身。她問:「你要出門嗎?」

  「嗯。」歐陽荷庭應道。「晚餐你自己吃。」簡短交代,他走出屋門。

  「哥……」歐陽若蘇急步上前,還想說些什麼,柔荑抓住門把,小臉探出門外。

  一對炯亮的眼睛攫獲住她。

  「若蘇,進屋去。」歐陽荷庭的嗓音隨即響起。

  男人的低笑像是從那對眼睛釋放出來。「是啊,記得把門反鎖好。」比起提醒,這更像調戲。

  歐陽若蘇一恍,倏地掩緊門扉,背過身,抵住門板。隔著門板,還是聽得見男人的大笑聲,她雙手緊緊揪著胸口,沉沉地呼吸。好半晌,笑聲、腳步聲遠離了,只剩她依舊怦怦亂跳的心音,她目光游移閃爍,瞟向玄關櫃上的購物袋,神遊似地走過去,望入袋口。

  蘋果已經被撿回袋裡了,一顆一顆,錯落地擠在兩條長長的法國麵包中。今天買的蘋果色澤偏紫,只剩七顆。她伸手入袋,拿出一顆,靜靜瞧著,想起那男人有一口潔白整齊的牙,啃蘋果時,像個野蠻人。兄長為什麼有這樣的朋友?他的眼睛黑如磁鐵——沒錯,是磁鐵,會吸人。她不知道他是誰,他真的把她嚇到了。

  眼簾低垂,雙手裹捧著蘋果,移至唇前,她顫巍巍地咬下一小口。味道有點酸澀,但很香,感覺就像甜的。她咀嚼著,皓齒又往果肉裡嵌,再咬一口,這次,是一大口,汁液都噴到她鼻尖了,唇邊也是一圈鮮潤濕澤。

  舔舔紅唇,眼睛直視牆鏡裡的女孩,歐陽若蘇覺得她與兄長的朋友一樣野蠻——好野蠻!

  她抹抹嘴,抱起購物袋,擋住大半臉龐。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心虛,只得趕快將眼光自鏡中兩頰暈紅的女孩身上轉開,迅速離開玄關。
  


  兄長不在,晚餐輕便些。歐陽若蘇給自己弄了熏鮭魚卷酸豆洋蔥的開胃菜和墨魚面,吃不到一半,已覺得飽足。她實在吃太多蘋果了,今晚是她第一次那麼粗魯地吃蘋果——一整顆、一整顆地啃。她把剩餘的蘋果都咬上至少一口,也不明白自己幹麼這樣做,兄長如果知道,一定會很生氣——這實在不是一個淑女該有的行為。

  歐陽若蘇放下餐叉,喝喝水,取口布擦嘴,離座關熄餐桌上方的花苞小吊燈。好靜謐,牆角落地鍾滴答擺的聲響,格外清晰。她端起沒吃完的餐食,往飯廳外走,將沒吃完的餐食收到廚房,置於琺琅陶磚搭砌的流理檯面。稍早,從客廳收來的水晶煙灰缸也放在洗滌槽,她還沒把裡頭的蘋果殘核倒掉呢。如果放到明天,一定會引來果蠅。這個地方比較溫暖,經常有蟲子飛舞;夜晚會聽見蟲鳴,不像他們之前住的地方,冷得寂靜。

  波濤聲柔柔軟軟,像一條拂過流理台窗外的泰絲,歐陽若蘇探手橫過洗滌槽,扳扣鎖,推開窗板,迎納後院夜色——她和兄長住的這區,是沙灘與巖岸交弧的海岬階地,前門有條臨海大道,後門是一片連接沙灘的開放型庭院——海就在草坡延伸的不遠處翻捲貝殼沙灘,浪潮反射月光釀了一片透澈淡金,恍若可在空氣中嗅出誘人的香檳味兒。

  醉了。歐陽若蘇腦中纏繞著不該有的字眼,唇瓣彎了彎,柔荑摸著洗滌槽裡的煙灰缸,準備清洗,一會兒,卻將那個佔據Medusa臉龐的果核拿起,轉身走向廚房通往後院的落地門。

  門外,很清新,夜露初凝,她踩著嫩綠鮮沃的草地,走到後院中心點,蹲下身,白皙雙手把土壤掘出個洞來,埋入果核,撫平地表。她不知道這麼做行不行,但她希望可以萌芽,長樹,結出蘋果。

  突然覺得自己有點異想天開,她在做什麼?滿手泥土,她果真變野了。恍惚間,門鈴聲催喚她回屋內。

  那響聲很有分際,總會中斷五秒,再響起,持續了三次——應該是兄長。有人在家,兄長一定不自己開門。她先洗淨手,擦乾,才走出廚房,往玄關門前,直接解鎖開門。

  「好久不見。」門廳站著與兄長神似的男人——一樣有張氣質尊貴的俊臉、一樣有英挺優雅的身形——可不是兄長。

  歐陽若蘇望著他,好生意外。他怎麼會出現在這兒?她認識他。在那個家族裡,他還算親近、友善他們兄妹。

  「我可以進去打擾嗎?」他穿著成套西裝,打了領帶,言談客氣,禮貌地欠身,標準紳士舉止。

  歐陽若蘇定定神,說:「哥哥他不在——」

  「我等他回來。」男人明顯堅持,逕自進屋,脫下西裝外套,左右看了看。「沒有傭人?」語氣似有驚訝。

  歐陽若蘇杵在門邊,美眸仍瞅著男人,好一段時間過去,她才別開臉,往門外走,不顧慮男人進佔家門。

  她得去找兄長。男人遠道而來,不是她能處理的事。

  

  自從分到那片海域,兄長便與家族斷絕溝通。

  那哪是海,不過是一片冰——孤立他們兄妹的冰。兄長說,那個家族將他們「邊緣化」,排擠他們,不讓他們立足。

  兄長帶著她搬離看不見海的寒冷區域,在同樣寒冷但看得見海的地帶,住了一段時日。四年前,在要前往義大利的途中,輾轉搬來這兒——看得見海且溫暖的地方——加汀島。

  在這裡,即使過了午夜出門,也不需穿上厚重御寒衣物。裙擺在涼冷不刺寒的海風中翻揚,翻上膝蓋,露出兩截纖長、白皙的小腿,歐陽若蘇已經走晃了近四個小時。她根本不知道兄長會去哪兒,是不是和那個野蠻的友人在一起?假若他們在一起,應該會去哪兒?她沒個主意,只好碰運氣逛逛,前去越夜越熱鬧的「帆船手碼頭」尋找兄長身影。

  行人在扶桑花夾道的石階巷弄鑽動,往上走是臨海大道住宅區,往下走正可通達帆船手碼頭。這島上有很多帆船玩家,他們白天可能是船廠裡的普通船匠,晚上則是夜航高手,齊聚俱樂部,整裝待發,到外海夜潛,或至鄰近島嶼——只為一杯海島農場風味的新酒。

  那男人應該就是這種不羈隨興的逍遙調調兒!歐陽若蘇頓了一下,赫然覺得自己是在找那個男人,不是找兄長。她目光迷離閃忽,猛又清亮專注,回過神,人已站在俱樂部林立的帆船手碼頭,探詢消息。

  「啊!你說的是杜瀇啦!」

  歐陽若蘇不清楚自己問了什麼。一位穿著連身工作服的男子正在對她說:「那傢伙喜歡女人,沒女人會死,怎麼可能浪費難得上岸的良宵,跟男人耗在一起呢……」男子大笑起來,惹得其它人的圍觀。

  「你要找他啊……」男子邊笑邊往下說:「我剛剛是有在『never down to earth』看見他啦,不過,才幾秒鐘而已,他帶著一個標緻女郎——喔,不不,那女的比你差多了——」

  歐陽若蘇一臉窘紅,轉身,撥開人群屏障,快步走開。

  「喂、喂……美麗的小姐,等等,我還沒說完呀……」男子在後頭叫道,伴隨著腳步雜沓。

  歐陽若蘇更加走快,跑了起來。她是來找兄長的,不是找那個叫「杜瀇」的男人。她才不想聽他喜歡多少女人,帶什麼女郎——這些與她無關,她是來找兄長的!她越跑越快,不知不覺,竟到了碼頭連接沙灘的木梯。她停腳,喘著氣,眺望一無人影的潔白沙灘。

  稜邊上,樹叢蜿蜒,圍鎖拔地高聳的海崖,歐陽若蘇往下走,將帆船手碼頭的喧嘩拋遠。

  只有月光,與她同行——聽夜海纏綿地推湧,她捋捋裙擺,落坐起階板,平順氣息。她想,她今晚找不到兄長了——或許,兄長已經返家,並且發現她出門未歸,等她回家,兄長會訓斥她一頓,生氣她一個女孩子在外野這麼晚。她今天的確該罵,她亂想太多事、太多不該的行為。

  「嘿——真的就要在這裡嗎?」一個奇怪的壓抑嗓音。「真大膽嗯……」男人粗喘低笑。

  歐陽若蘇凝神僵住,一動不動,眼睛直勾勾遠盯沙灘上滾冒的浪泡——

  這片海灘是貝殼沙——

  當然是貝殼,Venus站立的貝殼。

  當然是浪泡,Venus誕生的浪泡。

  她怎麼會以為這兒空無一人?

  月光是旖旎的繽紛紗帳,知心知意地蒙掛在這片天地,她才是那個不識情趣、殺風景的闖入者。

  情慾的喘息早已蓋過潮聲汐語,直竄耳膜,歐陽若蘇越來越不敢動,直到衣物撕裂聲像針扎刺了敏感的貓咪,使她倏地站起,轉身——明知不該看,眼睛居然正正對住了那雙黑若磁鐵的眸子!月光微弱宛若遮羞布——女人背影,瞧不清——卻遮不住男人如日彰顯的臉龐。

  他是杜瀇。他在笑,唇角斜扯,露出白亮的牙的詭笑。

  歐陽若蘇圓睜美眸,滿臉難以置信。

  肢體纏抱的身影像一幅裱框畫,嵌在木階間縫裡。他們靠著巖牆,連躺下都免了,幾乎是一種偷情似的急切、狂野。

  杜瀇托起女人長腿時,一臉不懷好意地看著也在間縫裡的歐陽若蘇。

  「這樣比較刺激,是嗎?」激吻著身上女子,他魅眼似的眸光盯住另一名女孩。

  歐陽若蘇顫了一下,渾身僵硬得猶如木頭娃娃,腳底踩空,啪地撲跌。

  「有人!」女子抽氣叫道,從杜瀇身前退開,扯著衣服掩體,逕自往暗處消失。

  杜瀇哈哈大笑,步履悠悠,自階梯下走出,拾級,來到歐陽若蘇身旁。「沒事吧?有沒有受傷?」他伸手欲扶她。

  歐陽若蘇往旁一縮,自行站起,還是感到他的掌——剛剛托捧女子臀腿的掌——觸及了她的肌膚。她雙手環抱著身子,避過他,往下走,想逃開。

  「若蘇——」他一叫她。

  歐陽若蘇差點停下,轉瞬,她提起裙擺,更加快步疾行。

  杜瀇跟著她,提出警告:「你越走越危險了,若蘇——這片沙灘可是成年男女的天地——」

  歐陽若蘇一頓,轉過身,視線總是不偏不歪地對上他的,彷彿他倆目光注定黏在一塊兒,彷彿他總是看著她,她也總是看著他。

  「被你抓到了。」他一笑。

  歐陽若蘇微皺一下眉,美顏朝向海面。她不該盯著他不放——他是這個意思吧?

  「你壞我好事,是不是該做點補償?」

  歐陽若蘇一詫,回眸。杜瀇就站定在她面前。

  「你說,你要怎麼補償我今晚?」他的笑臉無賴透了。

  歐陽若蘇垂首,移動雙腳,繞過他,走向階梯。

  杜瀇笑出聲來。「我有女友——」

  歐陽若蘇繼續走,不理他。

  杜瀇仍自顧自地道:「不過,剛剛那個不是我女友。」這才使她回身,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

  杜瀇笑著靠近她。「今晚的事,幫我保密嗯。」

  歐陽若蘇美眸凝眄著杜瀇的臉,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她不知道該說什麼——這個男人怎麼能這麼誇張,理虧還如此泰然自若!

  「你不會說出去吧,若蘇?」杜瀇拉起歐陽若蘇的左手,握在寬厚的掌心裡。「我的女友叫海若,她就住在這附近……你不會說出去,對吧,若蘇——」他將她的柔荑移至唇邊,落吻。

  歐陽若蘇心頭一悸,忘了把手抽回。

  「如果說出去,你哥哥一定會很生氣。」他嗓音沉慢。

  她感覺他咬住她。那野蠻啃蘋果的森白牙齒,陷進她肌膚裡。他施力的方式,非急烈,而是一種鈍重,極緩慢、一點一滴地加深,使她顫抖起來,走不開。

  「千萬別說出去。」終於,他放開了她。

  歐陽若蘇仰著臉龐,迎視他黑亮的眸光。他笑了笑,牽著她,踏上階梯。她垂眸,看著被他抓住的手——虎口上方靠手腕處——多了兩彎紅痕,很紅,很深,不痛,只是使她胸口充塞一個節律凌亂的節拍器。

  沒規沒矩、違禮,這個男人令人齒冷——擺開他,離得遠遠,才正確。結果,她反遭他留下記號,藉此威脅。

  「我送你回家。」他又說。這也是威脅。

  她竟不覺害怕,任他牽她的手,久久,開口道:「你很野蠻。」

  突如其來的一句。杜瀇停下腳步,俯首看著她神情恬靜的絕倫臉蛋。月光也配合他,讓他可以一寸一寸審視她。「你怕嗎?我很野蠻——」他沉吟地說,伸手撥她額前的劉海,長髮劃過她纖巧的眉。

  歐陽若蘇沒說話,低斂鬈翹濃密的睫毛。

  「你的眼睛跟我的髮色相同——」漂亮的栗子色。「這是野獸的顏色。」他托起她的臉龐,故意這麼說:「若蘇,你想,你會不會跟我一樣野蠻呢?」

  她揚睫,眸光顫動。他看見那不安分的眼底——有他,得意地笑了。「我猜中了是嗎?『歐陽荷庭的妹妹』不會這麼晚還出門遊蕩——」

  歐陽若蘇甩掉他的掌握,驀地往上跑。

  「若蘇!」杜瀇叫了一聲。

  「我是出來找哥哥的!」她站在最上階,旋身看著還在木梯中段的他。

  杜瀇凝眸,定定睇著她。

  「我是出來找哥哥的!」他不出聲,逼得她再次強調,柔膩嬌美的嗓音都抖了起來。

  杜瀇攤了攤掌,露出整齊潔白的牙齒,無所謂地一笑。「我知道了。」他徐步登階。「我跟你哥哥不一樣,這種事我不在意……」語意不明。「但是,這麼晚了,你在俱樂部街道亂跑,未必找得到你哥哥——」

  歐陽若蘇這會兒真不理他了,腳跟一旋,走自己的。杜瀇腿長步伐大,很快跟上她。她感受到他接近,雙手立即交握收至腹前。他注意到她的小動作,長指摩摩下巴,淡笑。

  行,他不碰她就是。杜瀇將手插進褲袋裡,走在她後面,哼起歌來。

  If  you  want  a  lover

  I'll  do  anything  you  ask  me  to

  ……

  歐陽若蘇神經一寸一寸抽緊,兩隻手握起拳來。她聽過這首歌,深覺這是一個痞子唱給一個不正經女人聽的歌——他在諷刺她!

  她停腳轉身,一記狠瞪擊向他。

  「I'm  your  man……」杜瀇正好唱了這句,眼睛迎住她的視線,挑眉撇唇,神采飛揚。「嗯?我的歌聲很迷人?」他說著,又唱:「If  you  want  a  lover……I'll  do  anything  you  ask  me  to……」

  也許,他知道月光怎麼偏斜,能在瞬息萬化的千分之一秒,讓月光為他停留,或者,他本身就是個發光體,教人無法忽視他。

  歐陽若蘇瞅著他的臉,想起自己埋在後院的蘋果核,說:「我要回家了。」

  杜瀇聽見那輕聲柔語,止住歌聲,微微點頭。「你該回家。」俊顏笑容很深。

  歐陽若蘇旋足,走上帆船手碼頭的人行步道,街燈將她纖細的影子拉疊在他身前,彷彿她被他擁住了。

  杜瀇看她雙手自然地垂在身側,走到她旁邊,抓起她柔荑,與她同行。「沒有一個男人牽著,走在這碼頭,很容易招蜂引蝶的——」

  到處都是在尋找美麗女伴,來一段浪漫夜航的帆船手。

  「你很有魅力,若蘇。」

  歐陽若蘇抬眸,像是被他的說辭嚇到。

  杜瀇沒看她,視線對著街景,拐個彎,將她帶進她從未走過的巷弄。一樣是此地典型的石階巷弄,但這條特別狹窄,也不是扶桑花夾道,兩側建築的花崗岩高牆爬滿薔薇籐,幾盞懸壁路燈懶洋洋地暈散柔光,快鬧罷工似的。

  這巷弄有點暗,僅容兩人攬腰摟肩行走,是情侶巷。每一扇躲在花影裡的門扉,都是一個愛情巢穴的秘密通口。

  「你不知道吧——」走了一段,杜瀇才又出聲。

  歐陽若蘇疑問地仰起美顏看他。她該知道什麼?她很有魅力?她的情緒還沉在他那句話裡。

  「這條巷子到你家最近。」杜瀇探手折了一朵薔薇,說:「給你。」

  交到她手上的,只是連枝花苞,粉嫩得找不出一根刺,難怪他輕而易舉就把它摘下。

  「回去好好滋潤它。」他撇唇,曖昧不明的光線下,看起來一臉壞笑。

  歐陽若蘇盯著花苞,沒講話,另一手被他牽著,一階走過一階。他停腳,她也跟著停。前方右邊有一道門開啟,一隻、兩隻貓咪跑了出來,齊蹲在門口喵喵、喵喵地叫,叫聲很撒嬌。

  「晚安。」一個柔膩嗓音從門內傳來。「明天要過來嗎?」

  「義大利那邊還在等我的稿子。」男人走出門,又往門內欠身。

  「那明天——」

  言語消逝,兩隻貓咪親暱地磨蹭在一塊兒。

  歐陽若蘇注視著那高大優雅的身影,一秒鐘、兩秒鐘,驚訝點燃她的目光。「哥!」她不禁叫出聲來。

  男人身形震了一下,後退,別過臉來,閃著琥珀色澤的雙眼,由溫逐漸轉冷。「你怎麼會在這裡?」一開口就是責問,歐陽荷庭眸光似刀,掃向妹妹那隻與杜瀇交握的手。

  「想殺人啊?」杜瀇咧嘴訕笑,挑釁道:「你家那兩把劍帶上了嗎?」

  「你怎麼會在這裡?」歐陽荷庭完全不理會杜瀇,沉聲沉調再一次質問妹妹。「你知道你在幹麼——」

  「宇穹來了。」幾乎是衝口而出的語氣,歐陽若蘇直視兄長,美眸瑩瑩爍亮,紅唇掀動,重複那個名字:「宇穹。」

  歐陽荷庭神色一閃,皺凝眉心。

  「他在家裡等你。」歐陽若蘇將手抽離杜瀇的大掌,朝兄長走近。

  歐陽荷庭沉了沉,低頭看著腳邊的貓咪,挪動鞋跟,兩隻貓咪隨即進屋,他伸手拉著妹妹,朝回家的方向拾級而上。

  杜瀇邁步跟了幾階,然後在有貓咪家門前站定,對歐陽荷庭喊道:「令妹找了你一整晚,原來你在這兒享受甜蜜!」他揚聲朗笑,側首看一眼正把門關上的女性。

  歐陽若蘇回望杜瀇的身影。像是心有所感,杜瀇也轉正臉龐,看著那女孩。他舉起手,揮了揮。那女孩也伸長雪白的柔荑——不像揮別,倒像一種邀請。他笑著思忖,他要帶水去她家,澆灌花苞,看它盛開的姝麗絕艷模樣。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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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匿名  發表於 2011-10-20 00:38:07
第二章

  歐陽若蘇找到一隻瓷瓶裝水,把含苞待放的薔薇插進瓶裡,想著要拿上樓,擺在臥室面海的窗台,角度微微朝東,清晨,染點漂亮金陽,像克林姆那些令人遐想的畫作一樣。

  月光透窗,流水白泠泠,歐陽若蘇關閉水龍頭,一手同時拉上窗板,看著最後一絲雜糅月色的清水,溜溜地,鑽進網孔。她小心翼翼捧起瓷瓶,轉身欲離開洗滌槽,卻是原地呆頓,望住通廊那抹靜穆人影。

  歐陽荷庭不知何時站在廚房門口,悄無聲響地瞅著妹妹的一舉一動,她的轉身帶出他幽沉沉的語氣:「你今晚到底在幹什麼?」

  雖不明顯,但歐陽若蘇知道兄長生氣了。她低垂眼簾,視線凝在尚未綻放的薔薇,纖指摸著碧鮮花梗,發出清潤的嗓音:「我找不到哥哥,他只是好心想送我回家——」

  「他是個賊。」優雅耐性早拋在今晚屋外夜色裡尋下回來,歐陽荷庭跨步踏上廚房地磚,繞過中央料理台,鞋跟喀喀,冷絕鋪疊。他擋在妹妹面前,強硬地重複:「杜瀇是個賊。」

  歐陽若蘇抬頭對上兄長的臉,眸光隱隱顫動。

  「離他遠一點,」歐陽荷庭取走妹妹手中寶貝似的瓷瓶,警告道:「別讓我再看見你和他走在一起。」

  歐陽若蘇眉心一寸一寸緊蹙,無力而綿長地搖著頭,細弱聲調跟著逸出紅唇。「他不是哥哥的朋友嗎——」

  「不准跟他在一起。」歐陽荷庭吼住妹妹為落定的尾音,大掌一個擱甩——插著薔薇的瓷瓶貼面劃過大半料理台,打轉幾圈,橫壓邊緣臨界,瀝瀝拉拉滴流一地憤怒水漬。

  兄長發這麼大脾氣,只有冷血動物爬進荊棘叢中的感覺可比擬,歐陽若蘇屏息僵凝,許久許久,勉力地牽動雙唇,發出一聲不穩定的叫喚:「哥……」

  歐陽荷庭表情陰凜,狠盯妹妹。「你聽見了。」說完這句,他雙腿一邁,離開廚房。

  「哥!」

  歐陽若蘇跟著跑出廚房,尾隨在兄長後面,她想上前說些什麼——說杜瀇不是賊、說她以後還要和他相見——可怎麼也追不上兄長盛怒的步伐,直到客廳入口,兄長走進去,她一步一步,停了下來,聽望門拱瓷珠簾脆響,再舉步,藏入其中。

  「我以為你不準備見我了。」

  歐陽兄妹是在半小時前進屋的——四個小時都等了,還在乎這三十分鐘?客廳裡的男子一點也沒因等待而失度,一見歐陽荷庭,立即自沙發站起,謹守該有的禮節,優雅躬身。

  「好久不見。」

  歐陽荷庭沒給回應,鐵著氣質尊貴的俊臉,走往背對角窗的單張沙發座。那一看就是主位,金色絲綢與客座的赭金色沙發組完全不屬一套,是切割開來的。

  隔著矮方桌,男子待歐陽荷庭落座,才坐回自己該坐的位子。

  「你真行,找到這兒來。」歐陽荷庭開口,聽得出來不太歡迎人。

  「我知道已經很晚了,我會長話短說——」

  「你家族的事,我不想聽。」歐陽荷庭冷言冷語先警告。

  「我的家族難道不是你的——」

  「宇穹,」歐陽荷庭直呼其名,站起身。「你可以走了。」下逐客令。

  他無動於衷,將言談帶入正題。「我聽說你與近年崛起的水下組織『NCVO』負責人有來往,尤其在金錢上——」

  「我的事情輪得到你來管?」歐陽荷庭慍怒,再次失了耐性。

  「我當然無權管你的事。」態度依舊,沉定地坐在沙發上,不疾不徐地接續說:「你應該清楚杜瀇專搞黑市交易,私下拍賣打撈來的珍貴歷史文物。他遊走灰色地帶,你跟他來往,遲早出事。」

  「只要不與你的家族來往,什麼事也不會有。」歐陽荷庭無法心平氣和多說,手臂一揚,直指門口。「馬上走,別再來煩我。」

  終於從沙發站起,乜斜眼,他最後說:「就算我不來,其它人一樣會來,這是遲早的問題,你不會不清楚誰在這附近吧……」欲言又止,像提醒,其實是威脅的暗示。

  歐陽荷庭眸光閃掠,飛快皺一下眉。「是嗎?」不要不緊地低喃,俊臉恢復波紋不興的冷然。「那就看誰有本事。」傲然說完,往門口走。

  等了四小時,宇穹只得到不及五分鐘的晤談。兄長不管對誰都是無情而嚴厲——只要是碰觸他不願、不允許的,絕無轉圜——歐陽若蘇一察覺歐陽荷庭鞋尖移動,旋即退離門拱,技巧地撩簾,先一步避開,往廚房行去。

  插著薔薇的瓷瓶在她離開那刻,被一線落水拽著往地面墜,幸好,他動作敏捷,千鈞一髮之際接住了。

  杜瀇自嘲今晚發什麼好心,白白浪費難得可與海若相處的時間,跑來探看一個十七歲女孩是否被兄長責罰。他這麼一來,還真的像個「賊」了——

  「誰!」歐陽若蘇轉入廚房一步不到,反射性的抽氣驚呼隨即冒出唇瓣。她知道他是誰,看背影,就知道——那髮色、那挺拔不羈的奔放姿態……

  杜瀇回身,手按料理台,迅速提腳一躍,坐上光亮的大理石腰線檯面,順暢地橫越,滑至彼端,挺腰跳下,立定在歐陽若蘇面前。「是我。」他咧嘴笑了笑,一貫神采飛揚而略帶諷刺的表情。「又嚇到你了?」

  歐陽若蘇望進他幽邃的黑眸底,搖著頭,好一會兒,才問:「你從哪裡進來的?」

  杜瀇微微挑眉,覺得她隱有細弱嬌喘的嗓音,煞是好聽。「後門。」他拉起她的手,把瓷瓶交給她。「我從後門進來的——」

  歐陽若蘇拿著瓶子,身軀一側,倏地走向通往後院的落地門,拉開百葉罩,看著鬆開的掃鎖,又遙望後院。他從後院來的嗎?是不是已經發現她埋下的秘密?

  「沒人瞧見我,你哥哥不會發現——」

  「哥哥說你是賊。」歐陽若蘇猛然旋身,瞅著杜瀇,美顏神情如熹微晨光中的冰。

  杜瀇停住朝她走近的步伐,眼睛盯著那張嫻靜冷艷的小臉——她才十七歲呢……他微微一笑,說:「我聽到了。」

  歐陽若蘇稍愣,美眸圓睜。他聽到了?他隱聽她和兄長的談話?

  「是啊,」杜瀇又開始移動。「我是個賊。」他行至歐陽若蘇面前,俊臉驀地變得很凝肅,說:「你哥哥說的沒錯,我是個賊。總有一天,我會偷走他重要的東西——」

  歐陽若蘇呆住。他的語氣、他的眼神,令她的心狠狠震盪一下,餘波不止。過了很久,她才走開,將瓷瓶拿至洗滌槽,抽出花枝,重新裝水。水滿溢,她的手撫著瓶頸瓶口,看見一條裂紋——應該是被兄長摔出來的,她心裡有點難過,輕聲歎著。

  「裂了,是嗎?」杜瀇也走到流理台前,身體若即若離地摩觸她胳臂外側,探手取瓷瓶,瞇眼細瞅。

  歐陽若蘇微偏臉龐盼睞。「你再不走,會被哥哥瞧見。」

  「不用擔心。」杜瀇放下瓷瓶,涼涼地說:「你哥哥被那個年輕有為的律師氣得上樓喝悶酒抽悶煙,不會下來。」

  歐陽若蘇眨了眨眼,聽他的說法,他似乎連宇穹也認識。「你知道宇穹?」

  「當然。」毫不猶豫地回道,杜瀇看她一眼,撇唇淺笑。「我被那傢伙告——喔,不,應該說是被他的委託人告過。」他說著,一面往落地門邁步。

  歐陽若蘇以為他要離開,脫口追問:「告什麼?」嗓音有些急,雙腳也同調。

  「告我是個賊啊。」杜瀇答得很乾脆,伸手拉開落地門。

  歐陽若蘇停在門邊,看著杜瀇走出去。杜瀇沒走遠,定在後院中央——幾乎就是那個中心點——彎低身軀。歐陽若蘇臉發燙起來——他在幹麼?在挖那個她偷偷埋下的果核嗎?

  她忽感緊張,手抓著門把,就要衝出去了,卻見他直起身子,踅回來。

  「來,我幫你換個瓶子。」他拿著一支漂亮的水晶瓶,進屋來,拉起她的手腕,走到洗滌槽前。

  那瓶子極為瘦長,約有一呎,圓柱形瓶身鑿劃螺旋紋,瓶蓋上鑲嵌三股叉狀紅珊瑚,艷麗色澤猶如吸取飽滿陽光、熟透的果子。歐陽若蘇伸手輕碰。「怎麼有這個瓶子?」好似在做夢,他竟在那個中心點取來瓶子。

  「這是『海神權杖』。」杜瀇一笑,拔開瓶蓋,搖著裡頭的蜜金色液體。

  細緻醇美的味道充盈整間廚房,歐陽若蘇恍了恍,頓覺自己埋在後院的果核,的確已長成一片片迎著海風的蘋果園。

  「是酒嗎?」這一聲要醉人似的,發自她的紅唇,縈繞杜瀇的耳畔。

  杜瀇移眸,對住那美眸迷濛的窈娜臉蛋,答道:「是蘋果酒。」

  這是他要帶去與海若共飲的,本想來看一下歐陽若蘇不會花太久時間,把它暫擱在外頭。現下,女孩需要一隻瓶子,他居然將它給帶進來,打算倒掉內容物,給女孩插花,他會不會好心過了頭,他明明是個「賊」的,沒偷竊東西,已失「本分」,反倒要割捨愛物。

  歐陽若蘇這時凝神朝他看。一個想法猛閃過他腦海。他扯扯唇,說:「要喝嗎?若蘇——」表情得意邪氣。

  「好。」歐陽若蘇毫不多想。

  杜瀇卻是一愣,兩、三秒的沉滯後,笑語道:「好吧,拿杯子來——」

  好吧?所以他不是真心邀她,只是有意誘惑,好吧——他成功了。

  歐陽若蘇沒等他的聲音結束,直接伸手握住瓶身,舉至眼下,紅唇就著瓶嘴,啜飲起來。

  「這個瓶子要給我插花,它就是我的,是嗎?」喝了一口後,她看著他,舔唇說道。

  杜瀇喉嚨一緊。他以為他成功,現下覺得自己開始了一場蹩腳棋局,而且他居然強烈地想把它下完。「沒錯。」他發出的聲音比平常低沉許多。「你不需要杯子——」

  「你要喝嗎?」歐陽若蘇下巴微昂,對著他。

  杜瀇眸色慢慢轉深,凝睇歐陽若蘇鮮紅潤膩的唇瓣。「這酒——」語氣沉緩,頓了一下,說:「我只和我女友喝。」

  看著他遙遠而模糊似的目光,歐陽若蘇選擇轉開臉,悶聲不語,持瓶就唇,默默喝自己的。她想趕快把酒喝完,在這很挑人心、窄細瓶身只能插一枝花的瓶子裡,插上具綻放希望的薔薇花苞。

  「第一次嗎?」男人突如其來的問句。

  歐陽若蘇停止喝酒,緩緩抬眸看杜瀇。

  他說:「第一次喝酒嗎?」

  她收回視線,貪奇地更加仰頸暢飲。他當然知道她是第一次,這種事,一直不被允許,她今晚像隻從母獸身旁偷得解放的小獸,也許就要掉入獵人誘捕的陷阱中,還不在乎地遊逛迷幻森林。

  杜瀇的嗓音持續低揚著:「這酒是我自己釀的……」

  是嗎——親手為女友而釀。歐陽若蘇沒忘記他說海若住在帆船手碼頭海灘附近。她也住在離海不遠的地方,今晚,她第一次喝酒,酒有點烈,她美眸瀰漫濕霧,忽然想聽他唱《I'm you man》。他的嗓音不像Leonard Cohen那種抽煙抽壞聲帶似的粗啞渾沉,唱起這首歌,積鬱不足,稍嫌清亮,聽來太快樂,反而突顯歌詞裡的暗喻、反諷,變成十足的譏誚。

  「若蘇,我吃你一顆蘋果,還你一瓶酒——這酒,是我用伊甸園的蘋果釀的……」



  喝了不該喝的酒,歐陽若蘇徹夜難眠,體內煨著蘋果香氣,暖意深熨血管,肌膚燒燙了。她不是生病,只是像生病,胸口悶熱著。她把雙手覆在胸前——左手兩彎齒痕沒褪,更是被金箭劃過,沁血似的紅艷——如果不遮擋,金箭合該直直射中她左胸。

  插在「海神權杖」中的薔薇花苞,迎著橘橙柔曦,層層花瓣隱約在爆裂,還未見蕊心,窗外一隻大蝴蝶已在徘徊。

  歐陽若蘇側躺在床上,栗色雙眸因為望著窗景太久,蒙泛水光,就像美麗哀愁的傍晚雨幕。

  水氣熏濕眼角了。

  兄長說,不准與他在一起。他是個賊……

  「若蘇,起床了沒?」沒有敲門響,歐陽荷庭的嗓音是從書房經傳訊系統,進入歐陽若蘇起居室的對講機,擴散出來的。

  「幫我煮杯咖啡。」

  那吩咐聲結束時,歐陽若蘇一般已從床上坐起,趿著室內鞋,進浴室梳洗。今天,她有點下不了床,頭暈痛著——這就是宿醉,她也該來杯咖啡。

  歐陽若蘇坐起身,用手梳理一下曲柔如雲浪的髮絲,長腿往地板踏,睡衣裙擺像流水沖落,蓋住白皙的腳背。她覺得雙膝發軟,差點站不住,一個冰涼的東西微刺她腳底,她頓了頓,挪腳一看,有條墜煉在地毯上反射薄陽。

  昨夜,杜瀇俯身時,她看到這個墜飾自他敞領襯衫裡滑出。它的形狀像隻蜻蜓,也像十字架,頂部和底托各鑲了顆珍珠,中柱鑲嵌綠寶石,兩旁雙層的是鑽石鳥翅,還有交叉盤繞中柱而上的兩條彩鑽之蛇。它是比蜻蜒更兇猛千萬倍的妖鳥形墜飾,是邪惡的誘惑圖騰。

  歐陽若蘇撿起墜煉,目光若有所思地停睇片刻,將它收握於掌心中。她調勻呼吸,鼻端熱熱的,唇也是,昨夜做了不該做的事,使某些記憶囤蓄不退。她繞過船形床尾沙發,找到自己昨晚亂踢的室內鞋,沒穿,直接進浴室,渴望冰涼地磚驅逐宿醉灼熱。

  裝好水,才發現咖啡粉已用完,想研磨,豆子也沒了。通宵寫稿後的早晨,兄長習慣喝重度烘焙咖啡豆,歐陽若蘇盯著兩隻空罐子,左邊、右邊關上鑿牆式隱藏收納櫃的兩扇門,轉身朝落地門靠近,解鎖開門。門廊的柚木地板,踩起來沙沙的,她知道那是昨晚某人帶上來的海灘沙粒,如果用寸鏡細瞧,會有個勾動體內Venus蠢蠢嚮往的扇貝床——

  歐陽若蘇搖搖頭,倏地跳下門廊石階,快步奔越大半草坡,柔荑搗著嘴,要不,她一定會大叫——這真是羞恥的行為。從昨晚到現在,她未免太過胡思亂想,想得身體某些敏感處疼了起來,像是被獸爪抓破、被蟲子食蛀一樣,悸痛著。

  她行過了草坡中央點,腳步霎時而止,回首望著。

  後院草坡隱凝朝露,陽光從海灘爬上來,融進每顆圓潤飽滿的水滴中,滲潤土壤。那一塊——昨晚她掘過的那一塊——沒有綠草密佈,太明顯了,她好怕,怕萌出芽來,她有股衝動想把果核挖出來,想著,她並沒這麼做,而是拔了些草,往那上面鋪掩,她知道不可能挖得出來,因為她把它埋得太深了。

  「若蘇!」歐陽荷庭等不到咖啡,親自下樓,瞧見廚房落地門大開,走過去,望著妹妹蹲在後院草坡,揚聲叫道:「你在那裡做什麼?」

  歐陽若蘇慌忙站起,面朝兄長,回應:「咖啡豆用完了,我正要出門買。」

  歐陽荷庭揉了揉直挺的鼻樑,指示道:「快去快回,我今天還有很多工作。」

  歐陽若蘇頷首,迅即走下車坡,循著海灘路徑,往碼頭市場。

  歐陽荷庭看妹妹已走遠,拉上滑門,正要離開,門鈴響跟著傳遍整幢屋子。他腳下緩停。這時間——不可能是鐘點打掃人員,莫非又是宇穹?

  俊顏無任何表情,歐陽荷庭冷漠地來到玄關,打開屋門。

  送信的少年明顯愣了一下。「歐……歐陽先生!」脫下繡有白鴿圖志的帽子,不是那麼順暢地問候著。「您……您早。」平常都是歐陽若蘇應門的,這是少年第一次如此近距離面對歐陽荷庭。歐陽荷庭高大尊貴的外形,讓少年深覺氣勢逼人。

  「你哪位?有什麼事?」歐陽荷庭根本不清楚這個少年是這個地區的信件遞送員。

  少年戴好帽子,指指上頭白鴿。「我來送信的,歐陽先生。」他從背袋裡掏出一個銀杏黃的雅致信封。「有一封歐陽小姐的重要信函……」說著,眼神小心地往門內張望。「請問——」

  「交給我就行。」歐陽荷庭俊臉冷漠,說起話有種任人無法抗拒的威懾感。

  少年不敢遲疑,把信交到歐陽荷庭手上,然後禮貌地說:「麻煩歐陽先生,打擾您了。」

  歐陽荷庭微微頷首,不發一語,進屋關門,走到玄關牆鏡前,他停下,垂眸看手裡的信封——英國寄來的,信箋處有精細的壓紋。盯著壓紋,他神情沉入更深的冷漠中,撕破信箋處,取出信,速閱後,大掌猛力抓皺信函——

  難怪!難怪宇穹找來這裡!



  加汀島最主要的港口——帆船手特區,循千萬年前造陸運動,從海中上升的天然坡階地形建造,各式各樣屋宇樓房,看似小孩堆的彩色積木,層次分明地疊遞。大部分小街巷弄是階梯,寬敞的車道一定是坡路。路邊,扶桑花著魔地盛開;海邊,結滿鮮橙色澤漿果的沙棘林綿延串綴,像潔白沙岸的項煉。

  帆船手特區——這都城,風很大,海上盛行帆船,陸上公眾運輸以電纜車、輕軌車為主。半島、岬角間,可見繽紛的空中纜車,像飛艇般地搖晃。風大,其實不適合纜車這類交通運輸,但,據說,當初規劃城鎮建設的主工程師認為,人生總是得冒點險,才美麗。乘空中纜車坐擁海上馭風帆影的景觀,難道不是別具情趣?凡事不用太守法則,過分規矩只會失其本色;適可而止地冒點險、違反點所謂「合理」的邏輯,才不至於乏味呆板,僵化如罩鐵籠。

  人生總是得冒點險,才美麗。這話使歐陽若蘇想到杜瀇,她有些明白為何會在這個地方遇見他。這個地區的精神,等於他的靈魂。

  歐陽若蘇走入專賣店密集的平台石階長巷,遠遠地,便認出坡階中段那名倚在「給最美麗的女神」店外的男人,是杜瀇。他在那兒吃著蘋果——依然是用野蠻的方式啃食。歐陽若蘇一步一步往下走,她要去的「咖啡香氛」就在那家蘋果專賣店隔壁。

  歐陽若蘇決定不和杜瀇打招呼,身形隱入來來去去的購物人群中,經過「給最美麗的女神」蘋果專賣店,拐進「咖啡香氛」店門裡。

  杜瀇看到了——那女孩故作不經意地走在一個進入他視野內的胖婦人身側,企圖利用胖婦人屏障似的身軀掩他目光,只可惜,他還是看到了。撇嘴笑了笑,杜瀇丟掉果核,邁步前往咖啡專賣店。

  叮鈴噹啷響的門後鈴,是兩串果實匯匯的咖啡樹枝幹造型。那迎客聲音已與這屋裡每一寸氣味相容,光聞就醒神。杜瀇揉揉鼻端,看著三三兩兩的客人落坐形似咖啡豆的軟沙發上,悠閒品味濃郁的咖啡,聆聽音響傳出那幾首德布西譜自魏爾倫作品的曲子。

  悄悄地,環視一下,歐陽若蘇沒坐在其中,不過,他聽到她的聲音了,循著望去——她穿著黑白直紋背帶洋裝和同色系平底便鞋,無瑕的小腿完全裸露,長髮沒綁,自然地披垂在背後、在肩側,柔荑直髮中若隱若現,使她看起來更修長、更纖細而雪白,站在那咖啡色澤閃熠的櫃檯前,實在典雅極了。

  櫃檯裡,那名人稱「翹鬍子司令」的高瘦中年店主,正帶著和善的笑臉,招呼著她。

  他說:「歐陽小姐今天這麼早!有什麼需要嗎?」

  歐陽若蘇點頭,輕聲回道:「請給我六百公克重度烘焙的摩卡豆。」

  「好的。」櫃檯裡的翹鬍子司令,像個抓藥的郎中,轉身忙了起來,邊問:「有剛研磨好的,要一起帶嗎?」

  歐陽若蘇想了想。「是粗研——」

  「絕對粗研磨,三百公克。」翹鬍子司令笑著打斷她。歐陽若蘇是常客,她的兄長歐陽荷庭一星期固定兩天會到他店裡來,他對他們的習慣一清二楚。「對了,剛好也煮了令兄口味的黑咖啡,我裝在保溫罐裡,不嫌棄的話,一起帶回去吧,歐陽小姐——」

  這不可以節省更多時間,不必讓兄長久等。

  「謝謝你。」歐陽若蘇掏出錢要結賬。

  翹鬍子司令只收了豆子和粗研磨粉的錢,他把保溫罐一起裝進牛皮紙袋裡,說:「這是我招待的。」

  歐陽若蘇再一次道謝,沒等多久,從翹鬍子司令手中接過袋子,旋足往門口走。

  見她身形移動,杜瀇退到大型裝飾盆栽後方。這會兒,換他隱藏。而她,也果真沒留意有一雙眼睛緊瞅著她,推開門,在叮鈴噹啷聲中定出去。

  鈴響後,杜瀇自大盆栽的遮掩中,繞向店門。

  「你幹麼跟著她?」一隻大掌扳住杜瀇的肩,低沉的嗓音接著喚出杜瀇的外號:「Neptune!」

  杜瀇順那力道轉身,笑笑攤手。「朋友的妹妹嘛……關心一下而已。」

  「關心一下……」翹鬍子司令摸摸唇上的翹鬍子,沉吟著。「原來是關心一下啊,我以為你別有企圖……」喃喃自語,眸光矇矓,走回櫃檯。

  杜瀇低低哼笑。「別開玩笑了——我會有什麼企圖。」與翹鬍子司令一樣的自言自語嗓調,他拉開店門,消失在「咖啡香氛」裡。

  不見了。

  歐陽若蘇再次經過「給最美麗的女神」,沒看到杜瀇,剎那間,心裡閃過類似失落的感覺。她根本不想與杜瀇照面,又為什麼要失落?

  她移動的速度越來越慢,最後停下了腳步;要走長長的平台石階巷,她得休息一會兒。她走到「給最美麗的女神」,坐在店門口的翠綠板凳上,眼波隨著人影流動。偶爾,有身材挺拔的男性行經她面前,她明燦的美眸會像玻璃珠折射陽光一樣,亮了起來,短短兩秒,恢復平淡。有時,是一對一對的情侶走過。她想著,杜瀇剛剛是不是在這兒等海若?他等到海若來赴約,拿出一顆蘋果贈與海若,送上一句「給最美麗的女神」和一個吻。

  歐陽若蘇無法想像杜瀇吻海若的情景,她沒見過海若,卻為此無聊的想像難過起來。她趕緊取出紙袋裡的保溫罐,打開它,倒出一杯黑咖啡,也不管燙口就嘗——

  好苦澀。

  「粗研磨,黑咖啡,傷胃。」猝然靠近身邊的體溫,比杯裡的黑咖啡暖炙。

  歐陽若蘇驚詫地別過臉龐,對上已在身邊落座的杜瀇。

  「你吃過早餐了沒?一早坐在這兒喝黑咖啡,不怕把胃弄壞?」杜瀇朝她一笑,拿走她手上的保溫罐附杯,倒掉杯中剩餘的咖啡。

  歐陽若蘇瞪了瞪眼,說不出話來。

  杜瀇涎著笑臉,把杯子還給她,說:「苦澀滋味一滴不剩——」

  也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

  「Neptune。」另一個嗓音同時傳來。「你剛剛跑哪兒去,現在人潮正多,本店可沒時間代客送貨,你買的蘋果別忘了自己帶走。」穿著蘋果專賣店圍裙的女士,提著兩網袋蘋果,一股腦兒放上杜瀇大腿,旋即又回店裡忙去。

  杜瀇笑著說謝謝,不正經地拋飛吻。

  歐陽若蘇收好自己的東西,站起欲走。

  「等等。」杜瀇拉住歐陽若蘇手腕,在她回首時,捧上一顆蘋果。「給最美麗的女神。」沒有拐彎抹角、沒有閃爍,他這語氣像鉛錘直墜深海。

  視線忽地模糊起來,歐陽若蘇顫抖著,轉身,急步、急步地奔跑而上。

  「若蘇!」掌中溫潤感頓失,杜瀇單手提著兩袋蘋果,離開椅座,望著歐陽若蘇的背影,叫喚著。「若蘇,走慢點。」雖是這麼說,他還是輕而易舉地追上她,甚至擋了她的路。

  歐陽若蘇抬眸,陽光照得她美顏呈顯一種出塵的絕艷。

  杜瀇恍了一下。女孩主動拉起他空著的手,在他掌心置放一個東西。他定神後,她已走遠、走高。他看了看手裡的墜煉,想起昨晚……長腿跨大步,一鼓作氣追上她。

  「若蘇,」他笑著,走在她身邊,沒擋她,只是亦步亦趨,頭臉斜傾,探查似的,黑眸緊盯她的臉龐。「你生氣了是嗎?」

  歐陽若蘇靜默地走著,細微的喘氣聲洩漏她的焦躁,她走得太快了。

  「好吧,」杜瀇輕輕鬆鬆地奪過遮了她半張美顏的礙眼牛皮紙袋,直挺挺站到她面前,說:「我道歉。你想對我怎麼做都好,要我還你一個吻——」

  一個淚水隱湧的眼神阻斷了他的嗓音,歐陽若蘇無言地凝睇著他。

  兄長說,不准與他在一起。他是個賊,昨夜離去時,偷了她的初吻。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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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0-20 00:38:32
第三章

  她醉得差點倒向堅硬的大理石地板,還說要送他,幸好他即時回身撈住她的腰,托著她往後仰的腦袋。兩人靠著落地門,在斑斕棕燦的光彩中,眼神迷茫交會,什麼都沒說,隱晦地逾越,成了克林姆的畫作。

  吻,慢慢地層開,四片唇瓣緊密貼黏。她還是倒下了,和他一起倒下了,地板不是大理石、不是柚木,是他們身上璀璨春意延淌的百花河。

  絢爛迷離,飄飄悠悠,當他們分開時,她看見他胸前懸蕩的墜煉,受吸引地伸手碰觸,久久、久久,他低沉的嗓音傳出:「吻,也是第一次嗎?」這話讓她酒醒了大半,也不知哪來的力氣,她推開他,翻起身,躲進門內,牢牢把鎖拍實,拉上三層隔簾……

  她其實不想看見今早的陽光。

  杜瀇不怕大哭的女人、不怕啜泣的女人,就怕眼中蓄著淚的女人。面對歐陽若蘇如此,在長長的沉默過後,他有些窘了。「拜託,別這樣,若蘇——」他苦笑著,想拉著她到人少的地方,又覺得會被她揮開,如同昨晚,她不但扯下他的墜煉,還有力氣把他推出門外。「我真的不比你好過……」

  他並沒有比歐陽若蘇好到哪兒,昨夜,他本還有些時間去找海若,但不知為什麼,走出歐陽家後院,他一點心情也沒有,彷彿某種力量被歐陽若蘇揪了去,他無法去找海若,獨自回船上睡覺,睡不著,就在甲板吹了一夜海風。

  歐陽若蘇冷霜覆顏似的,靜得教人發慌。

  杜瀇閉眸歎氣。「我們先離開這裡好嗎?」不時有人昂聲呼喊著「Neptune!」。他從小在這個地方所舉行的各式各級帆船,快艇競賽中,贏遍冠軍,早是個名人。

  「我們這樣杵在這兒,好事的路人一定會停下圍觀。」他又說。

  終於,歐陽若蘇背過身,提腳往下走。

  她不打算回家。杜瀇見狀,沒叫她,一手提蘋果,一手抱著她的牛皮紙袋,跟下去,保持一點距離,隨著她的步調漫遊。

  無目的地走,走到了造船廠碼頭。一列慢速槽車正從眼前經過,遠遠地,歐陽若蘇停了腳。槽車過後,她遙望泊在濕塢內的幾艘特殊大船。那些船上,有胳膊強壯的男人在整理纜繩、刷甲板、操縱機器吊桿把隨船快艇附掛於大船。

  她前進,越過鐵軌,到岸邊,後方,沉穩的腳步聲沒放棄跟她——她停,他也停;她走,他也走;她看造船廠碼頭的一景一物,他也看。

  兇猛的海鳥撲剌剌地掠過海面,嚇退水下唼喋浮游生物的淺海魚兒。載運原木的軌道車開進船廠倉庫,干塢裡泊著待檢修的老帆船。

  「那是我的船。」嗓音傳開,杜瀇的乎越過歐陽若蘇的肩膀,指著濕塢裡漆有「NUVO。」字樣的三艘大船,在歐陽若蘇背後說著。「我比你現在更年輕時,已加入著名的水下組織……」

  十六歲時,他開始他的漂泊冒險人生,他幾乎沒受多少訓練,就隨組織到處打撈歷史沉船。人人說他天生吃這行飯,暱稱他「Neptune」,只要與海有關的事物,他得來、做來易如反掌,彷彿海是他的王國——這也是為什麼,年資漸長後,每每,公益性質的組織把出水的骨董寶物捐給博物館、研究單位,或「歸還」沉船所屬國,他會憤怒、不高興。海,是他的王國,海下的東西,當然全是他的資產。他得自立門戶,方能保有自己的財富。

  二十歲那年,「Neptune創業計劃」付諸實行,他請造船世家出身的摯友后正舷設計並製造打撈專用船艇,再到荊棘海的無國界找父親杜罄——聽說,祖父的遺產中,有一份要給他創業用的基金,由父親保管中。他懷著遠大的夢想,興致勃勃前去找父親要錢,未料,父親早已將祖父所有的遺產——連同他的「創業基金」——投入無國界慈善組織的成立上。那可是要給他的錢!他要用來支付造船費用和組織水下航海公司的錢!父親怎能自私地當「敗家子」,事後,還大言不慚地送他一句「生命自會找出路,你會想到辦法」——講這種話的人,到底為什麼做慈善!

  他恨透了慈善與公益,氣急敗壞地離開無國界。搭船期間,巧遇隔壁艙房的歐陽兄妹。當時,歐陽若蘇發高燒昏睡,他們艙房裡的供水設備出問題,歐陽荷庭敲他的門,說維修人員來前,先跟他借點水。他說他能修好供水系統。於是,歐陽荷庭讓他進了艙房。他看見他們隨身行李中的兩把輕劍——這種東西他也曾在海裡撈到不少!心想,歐陽荷庭難道是個出資搞船撈、收集骨董、附庸風雅的爵士公子哥?靈光一閃,他即向歐陽荷庭表明他的創業計劃,問歐陽荷庭願不願意資助他,若願意,未來的打撈獲利,兩人共享。歐陽荷庭聽完,從兩把輕劍的護手盤中,弄出兩枚戒指,交給他,要他別忘記自己說過的話。之後,他透過黑市管道,把兩枚戒指賣掉,獲得一筆可觀資金實現自己的夢想。

  「Neptune Underwater and Voyage Organization——涅普圖水下與航海組織,這就是我的夢想實現。」歇息一下,他轉問:「你呢,你的夢想是什麼?若蘇——」

  好近的聲音,感覺就在自己體內似的,歐陽若蘇慢慢回過身,先前美顏上的冷色被陽光糅褪,染上暖柔新色,表情溫煦多了,只是仍不發一語。

  杜瀇眸光集注於她臉蛋。她的眼,水亮,但與含淚不同。他稍稍寬了心,渴望聽她用那清美甜膩的嗓音說些話,因此又問:「要上船參觀嗎?參觀我的夢想,我很歡——」

  「你為什麼不好過?」沒等杜瀇說完,歐陽若蘇終於開口。他是第一個問她夢想的人,早在他說他真的不比她好過,她的心已有鬆動,然後他說他的夢想,又問她的夢想,並且邀她上船參觀,教她不由得完全陷入了……

  「我的不好過可多著了,」她肯說話,杜瀇笑了。「你剛剛那個樣子就讓我不好過,我還想——莫非我得跳到海裡才行?」他自嘲,挑眉盯著她。

  歐陽若蘇搖頭。「我不會要你跳海。」這嗓音就是他想聽的清美甜膩。

  杜瀇哈哈大笑起來。「你什麼都不要——」蘋果,不要;還一個吻,不要。「這樣會讓我很不好過的……我該怎麼道歉,若蘇?」

  歐陽若蘇看著他的髮在陽光中飛閃,久久,她說:「墜煉。那條墜煉,可以給我嗎?」語調慢慢地,聽得出堅定。

  杜瀇收住笑聲,沉吟地細凝她臉上表情,一寸一寸,徐緩勾起唇角,把兩袋蘋果和裝咖啡的牛皮紙袋放在繫纜樁遮蔭中,掏出墜煉,道:「這墜煉,是涅普圖第一件任務得來的。」在他的計劃裡,不包含留下任何打撈物——即便再珍貴稀有——只要寶物出水,馬上在最短時間內,舉行秘密拍賣會,把東西處理掉,如此才能避掉有的沒的歸屬權麻煩——NUVO,只要錢。

  也因此,NUVO儘管成立不到五年,已被各界視為「文化海盜」。

  他說:「留下這墜煉作為『戰利品』,得冒很大的險,你知道嗎——」

  傳言,一百三十九年前,載滿金銀財寶、神秘失蹤的四桅帆船,近年被某組織尋獲,大批財寶文物紛紛打撈出水。但因沒人見過該船所屬文物在任何拍賣會出現,傳言無法證實……

  歐陽若蘇記得幾年前,在海洋考古期刊上看過的那些文字。沉船上最著名的寶物,是「妖鳥墜煉」。墜煉上附著癡情男人的靈魂,秘密伴隨心愛的女子。

  「我想要它……」歐陽若蘇低語。「我得冒什麼險?」說這話時,她仰起臉龐,眸光對著杜瀇。她不怕的——想要得到美麗事物,都得冒險。

  杜瀇沉沉一笑。「你昨天已經把它拿到手了,若蘇——」嗓調柔和隱微,像夜裡的枕邊耳語。他雙手往她頸後繞,輕輕摩過她縷縷的黑亮髮絲,將墜煉戴在她身上。

  他的氣息既危險又迷人——昨夜的吻就是她冒的險。她畢竟是第一次喝酒,難以招架成人世界的煦暖溫澤。歐陽若蘇柔荑掬起垂在胸前的「妖鳥墜煉」,她知道自己已經開始冒險了。

  「Neptune!」一聲呼喊,不同於之前在專賣店商街聽到的招呼問候,這女性嗓音隱含百般情緒,敲人心弦。

  杜瀇轉頭,驚訝地叫道:「海若!」

  歐陽若蘇順著杜瀇歡欣熱烈的視線望去。晨風呼呼,長髮阻隔視線,她依稀看見那抹映雪似的白淨俏影。

  海若穿著象牙色無領疊襟衫裙,左肩披著及腰長髮辮,劉海斜掠輕顰的眉,珠輝玉麗的五官微帶令人憐惜的憂愁感。

  「海若,你怎麼來了?」杜瀇走過去。

  海若也走過來,輕聲說:「我送早餐到船廠。」

  「送早餐?」杜瀇一愣,忽而明白,咧嘴笑了笑。「是啊,我差點忘了你父親在船廠工作。我的船回航保養維修,他一定忙到得在廠裡過夜。真是抱歉!」這抱歉其實是為昨晚的失約,他覺得自己有些狡猾。

  海若搖搖頭,只說:「你昨晚沒到我家,我有些話想告訴你……我們好久沒見面了……」輕歎似的語氣,美顏暈浮淡淡郁色。

  杜瀇皺一下眉。昨晚,真的過分了,海若總是和順溫柔地在等他。他們一年才見一次面——在他的船回航檢修的短短日子裡,他為何還把時間花在其它玩樂上?

  「今天,我會陪你一整天,聽你慢慢對我說——」唇貼上女友的,深深地忘情一晚。

  海風無情地拂開掩面的髮,歐陽若蘇看著男人擁吻女人,回過身,拿起地上的牛皮紙袋,攏在胸懷,快步走。她要找一條無聲的街道,離開造船廠碼頭。這是她第一次來造船廠碼頭,她在加汀島住了四年,從沒走來這兒過。這兒很吵,刨木、鋸木、機械聲,剜心似的吵。那些高大粗獷的船匠扛著木頭來來去去,很危險的環境。她憑什麼以為她能冒險?

  那名男子是有女友的……

  那名男子,即便女人很多,女友卻只有海若。

  短暫的親吻,只是航海家的旅行,他不求太多愛情。

  杜瀇回頭時,歐陽若蘇不見了,只剩他的兩袋蘋果,感覺孤零零地被丟在繫纜樁邊。他閉了閉眸,大掌往額頭一拍。

  海若把他的懊惱看在眼裡,什麼都說。

  他先說:「等我一下?」這詢問不必要!

  她一直在等他,不是嗎?海若微微垂眸。他移動的鞋,離開她眼下。

  杜瀇走向繫纜樁,提起兩袋蘋果。啵地怪響,手裡重量驟輕!他的蘋果從兩隻網袋底端咚咚墜地,往海中開出花。

  蘋果一顆一顆浮蕩在海面,杜瀇望著,想起昨天在歐陽家的玄關——這蘋果說落就落,難以掌握,這下真的孤零零了。他有些莫名感慨,將破底網袋丟入海,走回海若身旁。

  「走吧。」他牽住海若的手,欲往自己的船艇。

  「我烤了蘋果派,」海若掙脫杜瀇的掌。「到我家吧——」說著,她先行走開。

  杜瀇看著她的背影漸漸遠去。海若何時走這麼快?他想著,追上去,抓住她的手。海若揚眸看著他,他瀟灑一笑。「我好久沒牽你的手了。」

  海若低下臉龐,任他牽著。「你這次要待幾天?」不問多久,因為不會長久,總是短短幾天而已……

  「一樣。正舷確定船沒問題後,就起錨。」他的說法與去年、前年、大前年相同。

  那就是七天內,也許更短,他會離開此地,回到海上王國。即便是在這地方出生、成長,他也不會在這兒安定,他喜歡漂泊冒險,年少時,她被他這點吸引,期待每次相聚,可以聽到他的新奇經歷。現在,莫非她老了,熱情不再……

  他,還是一樣;她,不一樣了。

  海若仰起臉龐,對著杜瀇綻放笑容。「還是到你船上吧!」說完,她輕裊裊地自他身旁跑開。

  杜瀇愣住,不禁往前探出手。「海若!」他叫道,聽見她回以銀鈴笑聲,也開心笑著追她。「那蘋果派呢?」

  「我在你船上烤一個。」她回道,帶笑的嗓音出奇迷人。

  杜瀇摟住她奔跑的身軀。海若在他臂彎裡回首,美眸瞅著他,凝定了一會兒,整個人轉正,攬下他的脖頸,吻他的唇。

  這真的很不一樣!杜瀇雙眼瞠了瞠,許久,才閉上,專心感受女友第一次、從沒有過的主動。

  真的很不一樣。他吻過很多女人,早記不清了,但海若主動的此刻,他卻想起歐陽若蘇——

  她沒有和他道別,也沒有約下一次見面的時間……




  她在抱著什麼期待?

  兄長說,不准跟他在一起。兄長明白怎樣保護她,她聽話就是了,何必還想冒險?

  歐陽若蘇握著胸前的墜煉,步行速度很快。她得趕緊回家,否則她會繼續胡亂妄想,再也回不了家。

  彎彎曲曲的石階巷弄像迷宮,她怎麼走到長滿薔薇的「情侶巷」來?這巷子,昨晚兩個人走太窄,今天一個人走好寬,甚至,她感到空曠淒涼,不禁想起昨晚身旁溫暖的體息。這怎麼可以!她搖著頭,不看兩旁開得過分燦爛而冷麗的花朵,在心裡告訴自己——這巷子到她家最近!沒錯。她快快回家就對了!

  陽光不再柔和,已轉熾烈,她放在臥房窗台的含苞薔薇,才開了一點,也許會被曬死,如果她想要它活,就趕快回家,把它移個地方放,但她有什麼理由要它活

  歐陽若蘇鬆開握住墜煉的手,腳步趨緩,一步慢過一步,沉重地走了下來,站在街道中段,眼睛往上坡看,一片迷濛亮晃,使她有點暈眩,隨即蹲下,臉埋入雙手掌心,沒一會兒,濕潤浸滲指縫。她想起昨晚他不止吻她,還撫摸她的腰,那大掌貼著她的肌膚,她渾身顫慄,覺得有個什麼活塞被打開了,那些想要逆向陽光的蝴蝶,紛紛飛出玻璃瓶,棲上黑暗中那朵神秘花朵……

  她差點兒食了那誘人的毒蜜……那是不對的!難過與失落同時攫獲她,她雙肩隱隱抖動著,逸出類似哭泣的聲音。

  「你怎麼了?」一個嗓音突然響起。「不舒服嗎?要不要進來我家休息一下?」

  歐陽若蘇聽見貓咪的叫聲,微微別過臉龐,兩隻圓球一般的折耳貓繞著牛皮紙袋,貪嗅咖啡香的模樣,教人忍俊不禁。歐陽若蘇伸出手,摸摸其中一隻貓咪的頭,另一隻吃味地湊過來,朝她喵喵叫。她原本有些僵抿的紅唇,柔軟地彎了彎,柔荑輪流摸著兩隻貓咪。

  「你們是情侶嗎?」莫名傷感的嗓音,連她自己也控制不住。「你們屬於彼此,是不是?」

  「嗯。」一個應聲。

  歐陽若蘇這才意識到剛剛的關懷詢問——當然不是由兩隻貓咪發出。她仰起臉龐,看見一名容貌婉麗的女子正蹲低身軀,與她面對面。

  「我叫平晚翠。」女子身穿藕白色及地裙,裙上暗繡荷葉,胸口處有小巧荷花紋。她摸著兩隻貓咪,又說:「這是亞當和夏娃。」

  歐陽若蘇垂眸,敏感女子嗓音耳熟,昨晚她走過這兒,也是看到這兩隻貓咪、聽見這陣女性嗓音,和兄長……

  「你身體不舒服嗎?」平晚翠看著歐陽若蘇淚痕未乾的蒼白臉龐,掏出手帕,往她臉上輕拭。「要不要到我家休息,我泡杯茶給你喝?」

  歐陽若蘇搖搖頭,急著站起身,眼前卻是黑幕罩下,將她壓倒。

  「小心!」平晚翠反射地高舉雙手,接扶歐陽若蘇。兩人一起跌坐在地上,兩隻貓咪喵喵叫地跳開。

  「對不起……」歐陽若蘇虛弱地道歉。

  平晚翠搖搖頭,要她別道歉。「你還沒吃早餐,對不對?」

  歐陽若蘇沒說話,雙手往石階地撐,試著起身,左腳踝傳來劇痛。她倒抽口氣,咬唇皺眉,站不起身。

  「你受傷了!」平晚翠神色一驚。同時,一道高大陰影像地底伏流之水,由上坡無聲無息趨淹她們。平晚翠抬起臉龐。就算逆光。她永遠不會錯認他。「荷庭——」

  歐陽荷庭原是帶著怒意來找抒發,一見平晚翠癱坐於地,他拋了怒意,急步往下,傾身一蹲。「你怎麼——」語氣頓住,視線移往靠在乎晚翠身側的女孩。

  「若蘇受傷了。」平晚翠對歐陽荷庭說著。「你把她抱進屋,我打電話請醫師過來。」她將歐陽若蘇扶向歐陽荷庭懷前。

  一被挪動,腳踝又痛了起來,歐陽若蘇額心深蹙,淚珠順臉龐滾落。見狀,歐陽荷庭眉緊皺,表情溫度降到冰點。

  「荷庭——」平晚翠已打開圓拱木門,等著他。兩隻貓咪也用爪子扒抓他的褲管,催促他動作。

  歐陽荷庭終於將妹妹抱起,走入平晚翠家中。

  醫師離開後,歐陽若蘇左腳踝多了厚毛襪似的繃帶。她雙腿打直,坐在臨窗的法式躺椅。窗台上的亞當和夏娃,前肢壓伏,盯看著她腳踝的繃帶,大概以為是毛線球,一副要跳下來玩的準備姿勢。

  歐陽若蘇看著窗外的庭院。昨晚,當她和杜瀇走在街巷內,她覺得那每一扇隱藏在薔薇高牆中的門,打開,就是一個愛情巢穴的秘密通口。現在看起來,那有花叢、有古典噴水池、兩棵楸子樹中間綁著吊床,充滿義式浪漫風格的庭院,應該是亞當、夏娃的樂園。

  兩隻貓咪終是耐不住頑皮性,跳離窗台,輕巧落定躺椅尾端,朝歐陽若蘇左腳的繃帶揮空爪。

  「喵——」

  「亞當和夏娃……」歐陽若蘇看著兩隻貓咪,喃喃低語:「你們一起吃蘋果嗎……」

  「亞當、夏娃。」平晚翠的聲音從屋裡某處傳來。

  兩隻貓咪靈敏地跳到木質地板上,越過電視機前的雙人沙發,穿行絲紗布巾垂綴的餐桌下方,消失在客廳。她眸光緩移,瞧見兄長自掛有《罌粟花田》複製畫的廊彎走出來。

  歐陽荷庭端著托盤的模樣,是歐陽若蘇未曾見過的。

  也許只有在這屋子,兄長才做這種事……歐陽若蘇看著歐陽荷庭將托盤往躺椅邊的茶几放,取走咖啡,對她說:「把早餐吃了。」

  托盤上,有刀、叉、一杯熱牛奶、一小碗櫻桃,切片麵包與培根、蛋放在瓷盤上,歐陽若蘇微側身子,探手取牛奶,喝了一口,她只感覺空氣裡濃烈的咖啡香飄縈。

  「你為什麼就是聽不懂我的話?」歐陽荷庭發出嗓音。

  歐陽若蘇低垂著臉龐,眼睛對住胸前的墜煉。沒收進衣物裡緊緊貼著肌膚,就得被發現。她知道兄長在指責什麼——她不該對杜瀇有過多的幻想……他此刻應該和海若甜蜜相聚了。他們可能也在這「情侶巷」的一扇門後,彼此相擁。他也會像兄長一樣,端著托盤,露出居家男人的體貼模樣。

  「歐陽若蘇,」歐陽荷庭連名帶姓,難掩憤然情緒。「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做了什麼好事?」

  「對不起。」歐陽若蘇微弱的一句,終將歐陽荷庭的怒氣徹底激出。

  「你申請個什麼學校!」歐陽荷庭丟出口袋裡揉皺了的信紙。

  信紙落在餐盤,正正映入歐陽若蘇眼簾,她震了一下。

  歐陽荷庭不給她說話的機會。「你申請的這個學校是皇家姻親辦的!你存心讓他們找到是嗎?」

  歐陽若蘇猛地抬眸,搖著頭。「我不知道——」

  「不知道什麼?」歐陽荷庭打斷她,嗓音極冷。「你最不知道該把我說過的每一句話牢記在心!」

  歐陽若蘇臉色蒼白,說不出話。

  歐陽荷庭捏著咖啡杯的大掌已筋脈隱浮,不再優雅。「你想回皇家是嗎?回那個奪走我們一切的家族是嗎?你如果想回去,現在馬上走出去投靠皇宇穹,從此我們兄妹無關!」

  歐陽若蘇眼眶一紅,流下淚來。「我只是想要學習海洋考古,像爸爸一樣……」她不知道自己申請的學校與兄長最怨的家族有關。

  歐陽荷庭凜著臉,低抑氣息,盯著妹妹的淚顏。「你不想過我安排的生活,就走。」語氣很平,卻是無情的最後一句。

  「荷庭,」平晚翠抱著兩隻貓咪,走入氣氛僵凝的客廳。「起司鬆餅好了,你要不要進來吃?」嗓音溫柔。貓咪都不叫了。

  他們兄妹需要分處不同的空間靜一靜。

  歐陽荷庭深沉地看了妹妹一眼,轉過身,走向平晚翠。平晚翠鬆開懷裡的貓咪,兩隻手包住歐陽荷庭緊握咖啡杯的大掌。歐陽荷庭明顯放輕手勁了,讓她取過杯子,牽著他,走進廚房。

  貓咪跟著主人走了。客廳剩她一人,她只是這屋子裡的客人。歐陽若蘇站起身,忍著腳踝傷痛,把腫脹的左腳擠進鞋中,一拐一拐地走出屋門。



  小睡片刻,杜瀇睜眸,望住自己艙房天花板的海神圖飾,手往旁邊摸——空的!他坐起身。海若不知何時離開的,他摩了把臉,左右看看。弧形窗前的書桌有盤東西。他掀被下床,套上長褲,走到桌邊,打開半圓形盤蓋,是蘋果派,已經冷了。

  他有睡那麼久嗎?杜瀇拉開窗簾、窗罩。外頭海天交抱,海向天揚高浪之手,天朝海探下光之臂,兩相翻捲,一片亮得發紫!其中雜混朱橘——的妖異蒼藍。

  看起來差不多過午了。以小睡而言,他的確睡得挺久,肚子也真的餓了。杜瀇用手拿取一部分蘋果派,吃了起來。味道不太一樣——是海若做的沒錯,但比起以往,這個在他船上烤的派,滋味特別好,就像今天特別熱情主動的海若一樣。

  會不會太完美了?今天……

  杜瀇三兩下解決整盤蕷果派,看著空盤子,他想不起海若是否有說什麼事。他記得她說有事要告訴他,但好像什麼都沒說,她就走了。皺了一下眉,杜瀇這才覺得剛剛吃下的蘋果派太美味,反而古怪。

  「Neptune叔叔!」

  一個童稚嗓音在叫喚。

  杜瀇定神,回身繞過床鋪,走出臥房,在起居間停了停,心想,海若真的走了——這兒空無一人。

  「Neptune叔叔,那個姐姐好像要找你……」門外的童音持續著。

  「海若嗎?」杜瀇打開艙房門,看著組織成員的五歲兒子皓斯。

  皓斯仰著臉,也看著杜瀇。「有個姐姐戴著你的項煉,一直站在岸上舷梯邊……」他說。他剛剛在游步甲板玩球,一不小心讓球順著舷梯滾至岸上,差點落入海中,是一個腳受傷的漂亮姐姐幫他擋住球的。他看見那個姐姐胸前戴著Neptune叔叔的項煉,便問她是不是要找Neptune叔叔,她搖搖頭,他又問她要不要上船,她也搖搖頭,可是當他回甲板玩了一段時間,那個姐姐還是站在那兒。

  「我覺得她好像在哭,Neptune叔叔,你是不是欺負她?你不是說女人要被好好疼、好好愛,男人不可以欺負女人,你怎麼可以讓那個姐姐哭,還讓她不敢上船……」

  若蘇嗎?杜瀇若有所思,早沒在聽皓斯的童言童語,大掌揉過皓斯髮頂,他逕自往外走。

  「Neptune叔叔!」皓斯在後頭追沒幾步,知道自己追不上Neptune叔叔,索性停了腳,回自己和父親的艙房。

  杜瀇走到廊道底,拉開外艙門,從上層甲板側階梯下樓;站在游步甲板,他就看見舷梯下那抹姍姍纖影。他注意到了,她似乎不太好——美顏有點落寞,腳踝炙了繃帶。

  他濃眉微皺,往下走,到達她面前時,已是一臉輕鬆笑意。「你怎麼只穿一隻襪子?」

  歐陽若蘇凝望著杜瀇。他上身赤裸,頭髮亂亂的。她知道自己打擾人了,回轉身欲離開。

  她的腳步移得不太順暢。杜瀇拉住她。「你都來了,還要上哪去?」

  歐陽若蘇轉過身來,對他一笑。「我被哥哥趕出門了。」語氣和表情一樣,淡得如煙。

  杜瀇沉著表情。「所以你來找我?」大掌將她的手腕抓得更緊。

  歐陽若蘇垂眸,看著他的手。他的力量溫暖而強壯,她希望他就這麼永遠捉著她,如果可以的話!

  「你來找我是嗎?」她不說話,他又問。

  久久地,歐陽若蘇才搖頭,發出嗓音:「哥哥說,不准跟你在一起……」

  杜瀇——終於——一把將她抱起。「那就別讓他知道。」他吻她的嘴,舉步往舷梯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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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0-20 00:38:59
第四章

  杜瀇抱著歐陽若蘇進入自己的艙房,走往臥室,把她放在大床中央,俯身罩護著她、看著她,伸手摸她的臉,不斷撫著,時而降下臉龐吻她的唇,輕輕啄吻,一次一次,她沒有反抗,雙手握著胸前的墜煉,像在祈禱,合著眸,身子不住地顫抖。然後,他擁住她,將她的美顏壓在胸懷裡,沒再吻她,只是低低哼歌,直到她睡著。

  歐陽若蘇睡了好長一段時間,醒來時,她難掩飢腸轆轆一個聲音傳來:「餓了?」

  她羞窘地紅了臉,覺得圍裹身軀的溫暖正柔緩地離她而去。她怕那力量消失,柔荑伸展,抱住了他。

  杜瀇低頭,凝視懷裡的歐陽若蘇,抬起大掌撥梳她的髮。「你肚子餓了,我去拿些吃的來。」嗓音低沉溫柔。

  歐陽若蘇仰起臉龐,在幽暗晦澀的不知名灰紫微光中,茫然了一會兒,想起自己處身於杜瀇船艇裡。「對不起。」她趕緊收回手臂,欲翻身。

  杜瀇又將她摟回胸懷裡。「你做錯什麼,需要說對不起?」他的掌往她頸後貼,順著曲線摩動。

  頰畔枕在男人精壯的胸膛,這熟悉感深入肌膚底層——歐陽若蘇知道自己在杜瀇懷裡睡了一個下午。天色近晚,床畔桌的夜燈亮著,她望住盛滿藍靛雲團的弧形窗,幽幽地問:「海若小姐呢?」

  她是不是佔據了他的美好時光,又做了不該做的事,像是申請學校惹怒兄長一樣。她最好永遠謹守規矩、聽從安排,就永遠不會使人不高興、不愉快。

  「對不起。」柔細的嗓音下意識地又傳出。

  杜瀇靜默,長指在她發間游移,像魚兒吻上海草,揉捻她豐潤如珠的耳垂。「你怎麼惹怒歐陽荷庭的?」

  歐陽若蘇斂下兩排濃密睫毛,不吭聲。

  他又問:「腳踝的繃帶怎麼一回事?」

  歐陽若蘇掌心推抵他的胸膛,徐緩撐起身。他沒鉗制她,放手讓她離開他的胸懷。被子從她背部滑下,他們的腿交纏著,早在被子裡起了一波曖昧,她紅著臉,想移開,卻被他夾緊了。

  「若蘇,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輕聲耳語,他的唇微觸她秀挺的鼻。

  那氣息有種獨特的海草味,飄飄迷迷、清冽清冽地香。她幾乎要回答他了,卻是說:「你也沒有回答我的問題……」瞟了他一眼,她低下臉龐,這動作滿是小女人怨尤似的情緒。

  杜瀇眸光沉定,手往她腰後覆。她感覺他捧著她的臀,本能想躲,身子一退一側,反成了溫馴貓兒似的,乖乖伏臥在他大腿上。

  他說:「海若不喜歡待在船上。」他沒有必要對一個十七歲女孩說什麼男女事,但他吻過她,知道她不只是一個女孩。她介於女孩與女人之間,有兩種魅力——當女孩時,可以蛻變為女人;當女人時,可以回歸為女孩。她與海若不同。「你喜歡待在船上,對吧?若蘇——」拋出一個不像問題的問題。

  歐陽若蘇安靜著,好一會兒,才淡淡地、慢慢地說:「我想回家。」這聲音空泛如夢中幽谷流水,不好捉辨。

  杜瀇摸著她披散在他腿上的髮。「你不是被歐陽荷庭趕出來了嗎——」

  「你送給我的薔薇……」她仰枕他的腿,美顏向著他,紅唇鮮嫩地紅。「我不希望它枯萎……」

  杜瀇看著她微啟的唇,眸光深黑。「你要它越開越美嗎——」

  這個問題將她定住了,似乎還有好幾個問題沒回答,一下跳到這兒來,她不知怎麼回答,怦怦猛跳的心代她回答了。

  她要那薔薇越開越美,層層花瓣朝外翻開,探出窗外,與蝶邂逅。

  她只管閉起眼睛,等待男人降下的唇,壓在她的唇上。

  他的舌尖頂進她嘴裡。她不太清楚怎麼回應他,僅是稍微一挑,軟溜溜地弄得他無法壓抑。明明很青澀,卻還隱有神秘的甜,這最教人難以抗拒。

  「可以嗎?若蘇……」杜瀇貼著她的唇,低抑沙啞的聲音。他們的身體隔著衣服,熨燙彼此。

  歐陽若蘇什麼話也沒說,也不推開他。他知道她喜歡他摸她的髮,對於他的吻,她也沉迷。

  他們從床的這邊滾到那邊,衣服一件件落地。

  她顫巍巍地掀眸,眼神蕩漾星彩。他看著她,吮咬她,那表情與他吃蘋果時一模一樣,彷彿在告訴她——她很甜美。她伸手摸他硬實的肩,濕濕的,他流汗了,她也是,身體燒滾似地冒出水來。他昂起胸膛,像浪往上湧,修長結實的軀幹擠開她雙腿。「你餓嗎?若蘇——」他問。

  她的身體叫囂著,她很餓。他不是說要拿些吃的來嗎?

  歐陽若蘇表情嬌弱而嫵媚,瞅著他,他眼裡有一對翅膀起伏,那是她胸前墜煉的縮影,也像她被他給吸出體外的違禮靈魂,正似他所言,她和他一樣野蠻,飢渴如獸。

  「你想吃什麼……」

  「蘋果……」

  是善惡樹那顆嗎?

  當然是。她正背著兄長做不應該的事……

  杜瀇真是個賊,毫無預警地就進入她。

  她悶哼一聲,顰蹙額心,一會兒舒展,美眸盈水,看著天花板的海神圖,Neptune在她身上、在她體內,很快地將潛入她心底。

  是鬼迷了心竅吧。杜瀇不知道自己花了多少時間,自歐陽若蘇身上翻開。他坐起身,偏過頭,看著躺在旁邊的她。她合著眼,像一尊白玉雕像,以優美的姿勢斜躺著,臀背壓著凌亂的被子,一手掩覆小腹,雙腿一直一屈搭合著,那女性隱匿處,依稀可見。他撥開她的腿,她顫了一下,張眸看著他。

  他說:「你想要回家,等會兒填飽肚子,我送你回去。」

  歐陽若蘇點點頭,把臉轉開,背對他,感覺他下床穿上褲子,出門離去。她把臉埋進被褥裡,像埋進海水中一樣,海草香味竄入鼻腔,使人暈迷飄忽。她大概睡著了,許久,有個東西在她臀後,沿著她腿問擦摩。

  「若蘇,醒來吃東西嗯?」他好溫柔。是不是對待每一個女子都如此?

  歐陽若蘇微微扭動,被子裡傳出悶聲悶語。「你是我的男人嗎……」

  杜瀇震了一下。一個十七歲的女孩說這話太性感!絕對有蠱惑作用,他拿開覆在她腿間的溫熱濕毛巾,盯著白色布料上多出一抹淺紅。他俯下臉,在她白皙的肩後咬了一口。「I'm  you  man——」

  歐陽若蘇瑟縮,柔荑揪緊床單,聽見他那唱歌似的聲調又傳出。「I'm  you  man——」

  她從來沒有談過戀愛。她真的需要一個愛人、一個戀人。一個會問她的夢想是什麼的男人,正是她所需要。

  兄長歐陽荷庭就算再討厭皇家,把姓都換掉,中心價值仍與家族一致!認為女性不需要有夢想——皇家從來沒有女強人、沒有悍妻。母親歐陽品寒在世時,就是個心思只有丈夫、孩子的賢妻良母。

  她的一生也循皇家女性溫馴模式,被安排中,兄長歐陽荷庭說,她不需要繼承父親皇冬耐,不需要念什麼海洋考古。父親皇冬耐過世前,她是皇家千金,一切依靠父親皇冬耐,現在,她是歐陽荷庭的妹妹,只聽從兄長安排。

  她守規矩太久,被遮蔽的本性暗暗竄動,她終是寄了私校入學申請書,意外挑了兄長歐陽荷庭的痛點,被趕出門,她卻只想到要來找杜瀇!這個問她的夢想是什麼的男人。

  她想和他談戀愛,與一個「賊」談戀愛,給人十足「偷偷地」的理由。

  兄長不會知道,海若不會知道,只有她和杜瀇知道。

  歐陽若蘇感覺他唱歌的嘴吻至她的腰,吻進她長腿裡,她蜷起身子,臀被他捧住,他胸膛觸及她的背,微涼的體溫在告訴她他剛剛裸身迎風為她弄來食物。他拉下褲頭,從後面進入才擦拭過的聖域深處。

  歐陽若蘇仰起臉龐,朝後偎著他的頸動脈,低低喘息。「我可以……一直待在你船上嗎?」嗓音很輕。

  「可以。」杜瀇吻住她的唇,手臂繞住她擺顫的乳房,將她柔潤纖細的嬌軀牢牢糾纏。

  他的船上從來沒有女人同行,女人通常在這個港口那個港口等他,而她,他希望她待在船上,他想將她從歐陽荷庭身邊偷來,自己珍愛地藏著。

  「你留下……」他撩開她的髮,吻她沁香的頸背。「我教你潛水,到深海找寶藏……」

  她點著頭。這個男人完全明白她的夢想似的,她抓著他的手,嫩筍般的玉指與他嵌合。「不要告訴哥哥……」她顫抖起來,身體興奮地收縮著。

  杜瀇一掌扣住她雪白的大腿內側,微幅拉高,窄臀往上抽撤。弧形窗外,一枚銀月已掉至夜海,他們的影子映在窗上,擺動的頻率與浪濤相同。「我們在海上,他找不到的。」他說著,再次在她體內釋放獨屬於他的男味。



  他幫她準備的餐點,有蘋果、松露鮭魚排三明治和一瓶氣泡礦泉水。她先吃蘋果!用他野蠻的方式啃咬。他說有趣極了,他喜歡她這樣——吃蘋果,也把臉湊向她,輿她分享同一顆蘋果。他們的唇不時碰在一起。一顆蘋果吃下來,交換了無數親吻。他告訴她,世上蘋果種類有七千五百多種,他差不多吃盡了,還是覺得伊甸園那顆最甜美……他說這話時,眼睛一直看著她,拿走他們一起吃剩的果核,說要種在船上,這絕對能長出最甜美的果子。

  歐陽若蘇呆住,臉紅了,背過身,不敢看杜瀇。這個男人不知在何時窺視了她全部的心思?他是不是清楚她做過這種事?他能輕輕鬆鬆走進她家門,當然能輕輕鬆鬆摸透她。

  「你跟哥哥認識的時候,就見過我了嗎?」他早上說,那時候她高燒昏睡,兄長讓他進艙房修供水設備。他們住的艙房,供水設備不在臥室,兄長更不可能讓他進臥室。她卻覺得,二十歲的他,必定曾經在她床邊駐足。那海草似的特殊香味,她不是今天才遇上,那已是記憶纏縈在她腦海深處。

  「歐陽荷庭把你看得很緊,我沒機會見你。」杜瀇將她拉回,壓倒她。「我現在有機會好好把你看清楚,你不要老是背對我,若蘇……」他神秘地笑了笑,不算回答她的問題。

  他是個「賊」,沒有什麼「看得很緊」這回事。歐陽荷庭偶爾會離開船艙,到甲板抽煙,他就趁那時進去看看整趟旅途幾乎病睡的小仙子。她那時才十三,他卻以看女人的眼光看她,這著實罪惡,但他不以為忤,幾年下來,那小仙子真的在他懷裡成了女人。

  「你更美了,若蘇。」他低喃,吻了吻她。「趕快把肚子填飽,梳洗梳洗,準備休息了——」

  「你今夜不去俱樂部嗎?」還有海若那兒?她知道他的生活很燦爛。

  「不去。」他抱著她起身,伸手拿床畔桌瓷盤裡的三明治。「你來找我,我還會去哪兒。」他把三明治放到她手上。


  他真的很溫柔。她剝開三明治,把大部分給他,自己吃著小小一塊。杜瀇一笑。「你的食量像小貓。」他把手上的三明治放回瓷盤裡,將她摟緊,長指卷玩著她的頭髮。

  歐陽若蘇沒回話。靜靜把三明治吃完。梳洗後,她穿上他拿來的襯衫。他拆掉她左腳踝的繃帶!他不忍她美麗的腳踝被包醜!上新藥,說是他們水下冒險家專用特效藥,不用纏繃帶,藥氣自然滲透,明天就會好了。

  她躺在換過被單的大床中央,等他洗好澡,上床將她擁在懷裡,讓她聽著他的心跳聲,忘了與兄長的不愉快,悠然入夢境。

  清晨第一聲海鳥鳴叫,特別響亮,歐陽若蘇忽有所感地張眸。杜瀇在她身旁,還熟睡著。她不想吵到他,輕手輕腳地掀開橄欖金被毯,下床,快而無聲地走進位在床尾斜角處的浴室。關門的頃刻,杜瀇睜開雙眼。

  「若蘇——」

  「嗯?」歐陽若蘇回首,身子往浴室門裡退。

  杜瀇盯著那被長髮覆蓋、忽隱忽顯的半張美顏,說:「沒事。」

  歐陽若蘇點點頭,整個人縮進浴室裡。

  望著掩實的門板,杜瀇撇撇唇,慵懶地伸展肢體,手掌往歐陽若蘇睡過的床位摸著,熱熱的,往下一點,有一塊濕澤,他愣住,拉開被子——

  看著鮮紅的襯衫下擺,想起昨晚,他沒做任何預防,直接碰她,歐陽若蘇心緒百般複雜。要不是這麼剛好,她可能會懷孕,該說她運氣佳嗎?還是那男人把她摸得透徹到底,連這點都掌握了?

  歐陽若蘇從馬桶站起身,解鈕扣,脫下身上的男性襯衫,在鏡台水槽放滿冷水,把染有大片血漬襯衫下擺泡入水中,用手搓揉著。

  「若蘇。」杜瀇敲著浴室門。

  歐陽若蘇抬眸,看見鏡中自己赤裸的身軀,她退離鏡台,低頭——血痕在她腿間淌延而下。

  「若蘇,」她一直沒回應,杜瀇又喚一次她的名,說:「讓我進去好嗎?」

  歐陽若蘇搖著頭,來不及出聲,杜瀇已逕自打開門,進入浴室。他盯著她,靜默一陣,將她拉入淋浴亭。他低蹲高大的身軀,姿勢像個騎士,他用溫暖的水,親自幫她洗淨,拿了厚厚的大浴巾,圍裹她,將她抱起,走出浴室。

  「痛嗎?」他問她。

  她搖搖頭,不說話。這種情形,比起昨晚,才令人羞赧,她在這個男人面前,完全地、真正地,赤裸了。

  「你的身體,」杜瀇開口,嗓音幽邃。「在排拒我。」語意不明。他將她放回床上,就離開。

  歐陽若蘇單獨待在床上,陷入泥沼似的深思中。他說了她不懂的話。是錯覺嗎?一向神采飛揚的男子,似乎被悵然所圍裹。

  恍恍惚惚,沒拉實的窗簾間隙,光影迷離,粼粼波光折映於艙牆,像游魚似飛鳥,擺鰭、撲翅,抖去難以估數的時間。

  不知過了多久——

  杜瀇去了又回,手裡多出一隻冒煙的馬克杯和大紙袋。「喝點熱的。」他往床上一坐,身軀挨在她左側。「醫務艙的傢伙做事還算穩當,不會因為整艘船都是男的,就沒準備。」

  歐陽若蘇看他俊顏神情,已不是烏雲篩著陽光似的情緒難辨。她接過他手上的杯子,輕語:「謝謝。」啜飲一口香純的熱可可——無糖,有點苦。她揚眸,柔嗔地望他一眼。

  「這種期間吃太多精緻糖,反而不好。」他真是個女人專家,連這點都明白。純的熱可可才能緩解不適。

  歐陽若蘇收回抱怨的眼神,接過他手中的紙袋。

  杜瀇幫她拿著杯子,讓她進浴室。沒一會兒,她出來了,身上是她昨天穿的黑白直紋背帶裙。

  「你才說要教我潛水……」欲言又止,她顯得好嬌怯。她的身體在排拒他,指的是這麼一回事吧。

  「我無法馬上學習。」歐陽若蘇光裸白皙雙腳,走回床畔,很抱歉似的。

  杜瀇微笑,朝她伸手,她柔荑覆在他掌心,屈膝上床,窩在他懷裡。

  「喝完它。」他輕柔地把馬克杯靠在她唇上。

  歐陽若蘇把頭轉開。杜瀇扳回她臉龐,托高她的下巴,落吻,嘗她嘴裡的香苦味,久久,他放開她,舔著她的唇,低喃:「這樣有沒有比較甜一點?」

  她渾身都熱了,腳趾曲蜷,藏進被子底下。他的腳也竄進來,像他的手一樣,摩著她敏感的末梢神經。

  「我沒有不舒服。」歐陽若蘇瞇眼搖著頭,微抖的嗓音實在無法不讓人懷疑她的話。

  但,杜瀇知道她為什麼戰慄、為什麼不舒服!有些女性在這種期間,情慾反而高漲,不方便時期卻更想要。她體內深埋著受「違禁」吸引的因子,他都說了,他們一樣野蠻,越是不可以越使他們興奮而蠢蠢欲動。

  杜瀇將杯子放往床畔桌,摟著她的腰,一掌撥開她披背的髮。他昨晚的齒印,還在她肩後,比吻痕紅艷。他抓起她左手,也有兩彎屬於他的記號,他吻吻每一根祁白約指,說:「你沒有不舒服?」

  「沒有……」歐陽若蘇感覺他在咬她的指尖,麻麻地,像微細的電流,一陣一陣奔竄,在她體內醞釀暴風雨。

  他明知道她沒有下舒服,只是故意要使她「不舒服」。他又野蠻又壞,她卻更想靠近他。

  他的大掌在她下腹揉撫著,她從來沒有生理痛,現在竟痛了起來。

  「不可以……」懇求似的嗓音,歐陽若蘇雙手抓著杜瀇的大掌,虛弱地搖頭。

  「我知道。」他說著,依然解下她背後拉鏈,將她上身的遮掩褪至腰間,放鬆胸罩。

  她的乳房比昨晚更加鼓脹有彈性,禁不起一碰地敏感。他轉過她的身子,勾撩深壑裡的墜煉,若有似無地在她繃凜的乳頭晃觸,間或俯首吮吻她。

  「不要……」歐陽若蘇快哭出來了,但沒有,淚噙眸底,癱在他腿上,控訴他像個無賴壞蛋,存心欺負她。

  杜瀇對上她的眼,收手了,將她擁入懷裡,貼著他赤裸光滑的胸膛。她瑟瑟抖著,喘息像哭聲,擰了他的心。

  「別這樣,若蘇——」杜瀇吻著她的髮。「你這樣會讓我不好過……」他好狡猾,歉意總是含著令人心軟的自憐。

  歐陽若蘇緘然不吭聲。

  「Neptune,Neptune金主外找,請至主甲板。」呼叫的聲音從臨窗書桌上的發訊機傳來。

  歐陽若蘇抬眸,對上杜瀇正也低垂的視線。他說:「你哥哥來了。」

  她神情一驚,下意識要遠離他的擁抱,急找被他褪下的無肩帶胸罩,把衣物穿好、整理好。

  「不用害怕。他不會知道你在這裡。」杜瀇接手她拉不好的背部拉鏈,然後下床。「我去看看他有什麼事,你在這兒,等會兒,回來帶你去吃早餐嗯?」他朝她一笑,打開浴室門邊的衣物間,走進去,穿了一件七分袖、軍綠色的合身T恤,搭原來的黑長褲,趿麻織面兜皮便鞋,輕鬆瀟灑地往外走。

  歐陽若蘇下床,跟著他,走到起居間。他停下往外走的腳步,踅回她面前,捧著她嬌美清艷的小臉,定定瞅著她。送人出門,好像是她的習慣,都怪教養太好,讓她如此有禮,讓他有所期待而貪慾——

  「等我。」他吻吻她的嘴,想看她像個小妻子等他進門的模樣。

  歐陽若蘇回應他的吻,舌尖滑過他齒槽。杜瀇輕輕咬住她,纏吮著,吻夠了,他才說:「等會兒見。」

  她溫文頷首,雙手抓著他的一隻大掌,慢慢脫離,美眸瑩瑩,目送他走出艙房門。



  打開對外艙門,那抹過於陰鷙的人形剪影,著實與清亮朗爽的碧海藍天成強烈對比。

  杜瀇訕笑地走上前,背靠在船首欄杆,懶洋洋抬頭看著上甲板凸出的台座遮蔭。「什麼事,一大早跑來?我記得本年度的撈物拍賣所得,前晚與你分清結算了——」

  「若蘇是不是在你這兒?」歐陽荷庭抽著煙,俊顏面海,光、影、煙在他週身揉攪一股清晨憂鬱,使他像個頹廢詩人。

  「令妹為什麼會在我這兒?」杜瀇不答反問。「你警告我的同時,難道沒警告她?」

  歐陽荷庭皺攏眉頭,捻熄煙蒂。

  「兄妹吵架嗎?」杜瀇無事人般地又問:「我記得令妹聽話乖巧,應該不會與你吵架!」

  「你是否問太多了?」歐陽荷庭一句打斷杜瀇有意無意似的調侃。他沒料到妹妹居然有勇氣不告一聲地消失,鎮日——海天澈亮到暗沉,俱樂部街開始活躍,深夜酒鬼留連不歸,他依然未見妹妹人影入門,心想,她該不會拖著傷腳去找皇宇穹了……

  他隨即出門,發現日月輪了一番,又是個天明,妹妹竟徹夜未歸!正當他打算開車,前往港口旅館飯店區,探詢皇宇穹下榻處時,皇宇穹來了——帶了另一名足以壓倒他身份的長輩,來談他不想談的事。他知道妹妹沒去找皇宇穹,真的消失了。

  「若蘇真沒在你這兒?」歐陽荷庭重問一次,語氣嚴肅而慎重,少了一點平日的高高在上,總算有點為人兄長的正常樣子。

  杜瀇撇唇,站直身,面對歐陽荷庭,攤手聳肩,搖搖頭。「很可惜,她不在。」他淡淡表示,往船艙入口走。

  「杜瀇。」歐陽荷庭叫住他。他回頭,挑眉疑問。歐陽荷庭接著說:「我要上船幾年——」

  「喔?」杜瀇整個身體轉正,深思地瞇細眼。「上船幾年?和我們一起潛到水下嗎?」

  「我是NUVO的出資者,上船難道需要理由?」被家族惹煩了,歐陽荷庭決定帶著妹妹在海上漂泊幾年。

  「好吧,我瞭解了。」杜瀇扯唇。

  事情交代完,歐陽荷庭走了兩步,停下,又說:「你如果看到若蘇……」



  歐陽若蘇等著杜瀇回艙房。敲門響,她飛奔似的輕盈,到了門邊,問也沒問,把門打開。

  「咦?姐姐?」皓斯呆了呆,露出驚訝表情。「你上船了啊!」

  歐陽若蘇愣住。

  「陰皓斯,你再亂敲門打擾人,你老爸我就敲得你頭冒金星!」一陣沉聲怒斥後,接著小男孩的短唉聲。

  歐陽若蘇看著滿頭亂髮中嵌著一副眼鏡的高大男人,行經她眼前,幾乎停也沒停,敲了男孩的頭,並且抓起男孩像抓小雞一樣,讓那孩子坐在肩頭上,往廊底走。沒一會兒,倒退著走回來,男人拉下髮中的眼鏡,橫在鼻樑,盯著歐陽若蘇瞧。

  「你好。」歐陽若蘇不由自主地脫口說道。

  真是個規矩好的小姐。陰蒙羅點點頭。「Neptune在這港口的新床伴?你看起來很年輕喔……有點眼熟……」自言自語個不停,不加修飾的言詞,令歐陽若蘇美顏爬滿紅潮。

  她垂著臉龐,往房裡退。男人突然對她綻放大大的笑容。「你好。我是陰蒙羅,這是我兒子陰皓斯。」大掌往肩頭上拍拍男孩的腿。「皓斯問好啊——」

  「姐姐好——」

  「什麼姐姐!」陰蒙羅打斷兒子稚嫩的嗓音,糾正道:「雖然她很年輕,像個姐姐,但她是你Neptune叔叔的相好,要叫『嬸嬸』,懂嗎?」

  「喔,」陰皓斯受教地點頭,馬上改口:「嬸嬸——」

  歐陽若蘇倏地關上門,沒把男孩的聲音聽完整。

  陰家父子瞪著猛然關上的門。小男孩把頭彎低下來,倒看著父親的臉,問:「嬸嬸怎麼了?」

  陰蒙羅偏偏頭,聳肩。「不知道。肚子餓,生氣了吧——」

  「喂!」杜瀇拉開艙門,走進廊道,看見陰家父子,疊得像株仙人掌,杵在他房門口。「站在這裡幹麼?」他走過去,拍拍「大陰小陰」的背臀。

  「Neptune叔叔……那個嬸!」

  「你這次找的不錯嘛!」陰蒙羅壓過兒子的聲音,賊笑道:「下次有這麼好的,也通知一下,我好早點幫皓斯找個新媽。」

  杜瀇哼笑。「你自己多努力。有時間上岸走走,我可沒限制你一定得留守。」他打開艙房門,一串蕉手勢朝「大陰小陰」擺了擺。

  「Neptune叔叔趕人了。」陰蒙羅微抬頭,眼珠朝上,對兒子說:「走吧,老爸帶你上岸玩玩。」

  「好——」小男孩嗓音響亮地回道。

  杜瀇一察覺歐陽若蘇臉色怪異,就知道她和陰蒙羅肯定不只碰了面,還聊了幾句——或者說聽了幾句陰蒙羅那坦率到近乎露骨的言詞。

  「那傢伙就是那副德行。」他出聲,走向紅著臉坐在床緣發呆的歐陽若蘇。

  神思像是用線一點一點拉回的風箏,慢慢在眼中凝聚兩個亮點,她抬頭,看他從房間通口走來。

  「你回來了。」

  杜瀇喜歡聽她說這句話時的語氣——自然、天真,連她自己也不知道的極美妙淡淡誘惑感。

  「我回來了。」他笑著回應她。

  「哥哥呢?」她欲起身,他已來到她身邊,把她的手抓在掌中,呵護寶貝似地包裹著。

  「吃過早餐,我送你回去——」

  她露出哀傷的神情,立即說:「我知道了。」

  「知道什麼?」他挑唇。「我話還沒說完!」

  「你跟哥哥!」搶白不成,唇被他給封了去。他舌尖直侵她嘴裡,捲裹她軟膩粉舌,吸吮咂彈,不讓她出聲。

  「歐陽荷庭為了躲皇家的侵擾,決定帶著你上船生活,你得回去打包行李……」他說著,徐緩離開她嬌喘的唇,額頭抵著她芙頰,嗅聞她的女人香——已是女人香了呢!

  他又吻她的唇。「懂嗎?」

  她點著頭。她得回家收拾行李,帶著「海神權杖」裡剛開的薔薇,上船與他當秘密伴侶。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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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0-20 00:39:21
第五章

  見到杜瀇送她回家,兄長什麼責備的話都沒說,一貫冷著尊貴的俊臉命令她上樓。她躲在樓梯彎角平台小廳,聽著玄關傳來的男人談話聲。兄長似乎問杜瀇在哪兒找到她?杜瀇說,在那家二十四小時營業,提供咖啡豆型軟沙發給人當床睡的「咖啡香氛」。她不喝咖啡,受委屈離家躲兄長,躲在那種地方,很合理。兄長沒懷疑杜瀇的說法,對這個「賊」,略略鬆了心防。

  當晚,兄長出門,到了造船廠碼頭一趟,要杜瀇過來,把他們白天整理好的行車,先運上船。

  這次,她聽見門鈴響,下樓開門。

  杜瀇站在門廳,揮手一笑。「晚安。我來搬運歐陽大爺的重要行李。」嘲諷的語氣,嘲諷的一身工作服打扮,頭上還戴了頂褪色的鴨舌帽。

  歐陽若蘇微皺一下眉,退到門後。杜瀇進屋,站在玄關,等她掩妥門,引領「工人」上樓。這多危險啊!她是個嬌柔貌美的名門小姐,並且一個人在家,使人想對她為所欲為呢!杜瀇壞笑遐想,跟著歐陽若蘇。

  從玄關到登樓,她一直沒說話,與他保持著距離。過了平台小廳,她趿鮭魚紅室內鞋的玉足,再次從粉櫻色的曳地家常服下探出,往樓梯踏步板踩上時,他攬住了她。

  突如其來的摟抱,使她向後墜跌,躺進男人寬大的胸懷。她沒叫,沒掙扎,安心地被他抱著,柔荑輕抓他疊在她腹前的雙掌。

  「你喜歡我像個『賊』,而不是按門鈴走前門,對嗎?」慢沉沉的舒泰語氣,隱如深洋暖流,愛撫第一次潛入藏著神秘美景的幽暗水下,忐忑而又雀躍欲試的生手。歐陽若蘇順著那熱息轉過身來,看見杜瀇幽黑的眼反映著自己——那女孩!也是女人了——才不過離開他一天不到,思念的籐蔓已綿綿密密攀纏心牆。時間根本不是一天,應該是一星期、是一個月、是一週年、是果核長成樹、是他一趟艱難航程中,浪濤蝕印堅硬船殼無數的痕紋。猶如孟德爾頌對賽西兒,他想,再見到她時,一定要她當他的妻子。這實在太瘋狂而匪夷所思,他怎會如此想要她?

  「不可以。」感覺他的掌撫著她腰臀,歐陽若蘇低垂臉龐,對他發出嗓音,栗色瞳眸朝上睇著他。

  「我知道。」這嗓音,彷彿喉嚨被人給扼住似的渾沉粗厚。

  歐陽若蘇拾起頭來,無意吻他,卻碰著他的唇,像觸發引信,教他徹底、兇猛卻不失溫柔地攫取她的呼吸。

  杜瀇緊擁著她的身體,不僅吻她的唇,也像在吻她的靈魂,迷離的聲調傳出:「Neptune!」

  歐陽若蘇神思一清,猛然張眸,眸光抖顫。杜瀇感受到那亮灼之彩,結束長吻,拉開一點距離,黑眸凝視她含水般的柔美小臉。「你今晚跟我一起走——」他說。

  歐陽若蘇搖頭。「哥哥晚點會回來……」她得與兄長一起登船,不能再擅自行動。

  「他不會回來。」杜瀇摸著她誹雲浮泛的臉頰,牽著她上樓。「兩天後要起錨,他沒有多少時間能與情人相處——」

  「情侶巷」的景物閃漾腦海,歐陽若蘇想起亞當夏娃、想起義式庭園、想起楸於樹中間的吊床,有多少時間能在上頭擺盪?

  歐陽若蘇不再出聲,被杜瀇牽著,靜靜拾級,眼睛盯著一階一階迤邐的橘金紅地毯,在絲網燈罩篩落的光芒中,飄閃悅惲花瓣似的色彩。他們的兩雙腳幾乎齊步而行,手指交口,掌心貼掌心,溫暖彼此。

  到了二樓廊廳,杜瀇問她:「你的房間在哪裡?」

  他要搬的行李在書房裡,不需要進她的房間的……

  杜瀇沒等歐陽若蘇回答,直接將她攔腰抱起,走向左邊短廊底那扇浮雕薔薇花紋的雙敞門。他用腳碰開虛掩的門。

  黃昏柔情似的起居問,主人走得忽忙,一條肩被從面門的梔子花色沙發床垂曳在地,翻一半的書籍和葉形抱枕,也遮掩部分波斯地毯花樣,看起來,她急著幫他開門的心情,像個等到情郎的小女人一樣雀躍。

  「你剛剛在看書?」他問她。

  歐陽若蘇點頭,美顏往他肩頸輕靠。

  「你知道我今晚會來?」他嗅著她的髮香。

  「哥哥說你自己知道怎麼進來,要我關好房門早點睡……」歐陽若蘇幾不可察地微晃掛在杜瀇手臂的小腿,一隻鞋、再一隻鞋,先後兩秒自裙擺裡掉落地,白皙腳趾取代鞋尖,若隱若現探出裙擺,挑撩人心。

  「想睡了嗎?」杜瀇徐緩移動腳步,繞過躺椅,穿入另一道門裡。

  窗台邊的薔薇綻放三分之一了,那旖旎色澤不是紅,也不是粉,是紅,也是粉——難以言喻,那應是屬於她的顏色,她的唇瓣色、她的膚色、她那散自體內,散自靈魂的香味的顏色。

  甜橙似的燈光,籠罩四柱簾幔床。杜瀇將歐陽若蘇往床上放。她問他:「要睡嗎?」

  他說:「當然。要我來搬運行李,總得讓我養足精神。」他落座床緣,脫掉鞋子和頭上的帽子,回首看她。

  他的眼神很熱,歐陽若蘇被瞅得不由得把臉轉開。杜瀇揚唇,往床中央移,伸手抓住她的腳。她敏感地一顫,回眸——男人正吻著她雪嫩的足踝,她的裙擺慢慢滑至膝蓋,揭露她一寸一寸細緻的雙腿曲線。他的吻一路往上,吻至她的膝頭,還要繼續往上。

  歐陽若蘇趕緊壓住裙擺,拉起被子遮羞。被子亂成一團,他的頭也在其中,悶笑聲傳出聲,一陣潛動,他的背拱起被子,俊顏出現在她上方。她看著從他,他開始解衣扣,將粗布工作服丟下床,才低俯,抱著她翻身,讓她枕在他光滑健實的胸膛亡。

  「你怕我會像野獸一樣嗎——」

  歐陽若蘇搖頭,眼睛正好對著「海神權杖」裡的薔薇。「Neptune……Salacia——」

  「嗯?」微聞她呢喃不清的聲音,他問:「在想什麼?」

  她又搖頭,卻說:「能開多久呢?」

  杜瀇挑眉,垂眸瞅她,順著她出神的目光,移動視線,對上窗台的薔薇。

  能開多久呢……

  「不一定。」他說。

  她仰起臉龐,眉眼凝聚淡淡憂傷。

  「你要它開很久嗎?」他伸手摸她隱藏在發裡的美麗耳垂。

  她還是搖頭,心煩意亂,想把燈關了,關到一絲光芒也沒有,當作從來沒窗台、沒有窗台的「海神權杖」,沒有窗台的「海神權杖」裡的薔薇。

  Salacia——

  是叫她嗎?

  「若蘇,」杜瀇喚她的名,手從她耳垂往下,撫過她的鎖骨,貼熨她的肌膚,滑進她的衣領,抓出墜煉,說;二百三十九年好嗎——」

  歐陽若蘇在他嗄啞如黑夜浪濤幽緩起伏的嗓音中,仰起臉龐。他將墜煉貼著她頰畔,俯首親吻她。「一百三十九年!讓它開一百三十九年。」

  一百三十九年,好堅定、清晰的數字,比「永遠」,更令人覺得長久,像墜煉的永恆璀璨。

  那「海神權杖」裡的薔薇,要開一百三十九年。

  他稍早說的Salacia,是Neptune的妻子……



  歐陽若蘇睜開雙眸,仍舊是窗台「海神權杖」裡的薔薇映入眼簾,但那弧搖曳而使入迷眩的綹藍,不是她臥房窗景。

  那朝霞釀的海天紅酒熟成了,帆影醺然顛晃,大船過度酰酗,發出頭痛欲裂的尖銳鳴叫,劃破造船廠碼頭難得且短暫的清晨寧靜。一種機械聲開始滲進空氣中,傳遞今日開工訊息。

  歐陽若蘇坐起身,轉頭看旁邊空位,淺藍枕套上沾著一根短髮絲,栗子色的,與她的眼睛一樣。她下床,先入浴室,而後起居間,兜了一圈,不見男人身影。

  歐陽若蘇走回床邊,看見她的鞋子擺在床尾凳下,床尾凳上也擺著衣物——這些她剛剛沒注意到——有人幫她決定了今天該穿什麼。

  她一件一件換上——晨衣式洋裝與淺口平底鞋一樣,讓她雪白的胸口和趾縫隱約可見,看起來性感而無失純真,更添嫻雅之氣。這個樣子彷彿要去約會,但她不知道該去哪裡找她約會的對象?她不知道自己何時被帶上船?是睡著被帶上來的?偷偷地被帶上來的?或者,現在是夢境?她在一個沒有他的夢裡的大船中找他……

  「Neptune!」她這麼喚他,因為他喚她「Salacia」。

  歐陽若蘇打開艙房門,一切如此真實不似夢。昨日,她在這艙門外廊道,遇見陰家父子——

  「皓斯——陰皓斯——你這小鬼躲哪去,還不出來!」今日,失了耐心的父親,扯著嗓子吼著。

  歐陽若蘇循聲微瞥右側。大概隔了兩道艙房門吧——

  「陰皓斯,我數到三——」陰蒙羅站在門口,雙手叉腰,一腳煩躁地打拍點地。「一、二——」

  「我在這裡!」小男孩識相地從廊彎跳出,用跑的衝過她面前,抓住父親的衣角。「我到餐廳幫你拿早餐喔,爸爸!」

  陰蒙羅看著兒子獻寶地送上玻璃罐牛奶和三明詣,唇角抽動,不以為意的說:「這是你的早餐吧——乳臭未乾的小子。」

  陰皓斯嘿嘿呆笑,跟著父親往艙房裡走。

  歐陽若蘇不由自主地出了門,朝那父子的聲源走去。

  「隨時都會起錨,別再亂跑,」陰蒙羅大掌壓著兒子的頭,警告叮嚀著。「跑丟了,老爸可不管你。」

  「好。」陰皓斯拔開牛奶瓶蓋,咕嚕嚕喝了起來。

  「好什麼好,要說『聽懂了』——」

  「聽懂了。」陰皓斯滿嘴白鬍子,立即地乖乖應聲。

  「請問——」歐陽若蘇無意打擾這對父子,只是聲音到了舌尖,自然流竄出來。

  「姐姐!」小孩忘性,或者,她的樣子與父親昨日帶他去逛的魚鋪街的「嬸嬸」完全兜不上,陰皓斯開開心心地叫著:「姐姐、姐姐,你要待在船上嗎?你要不要跟我玩啊?我們來玩——」

  「大人講話,小孩別吵。」陰蒙羅截斷兒子的嗓音,指著艙房裡的小客廳。「過去坐著把早餐吃完。」

  「聽懂了,爸爸。」陰皓斯一拔腿,往內爬上沙發,繼續喝牛奶、吃三明治。

  陰蒙羅將視線移至歐陽若蘇臉上,歪歪頭。「我老覺得你眼熟,你到底叫什麼名字啊?」

  歐陽若蘇垂眸。「Salacia……」嗓音極低微,只有她自己聽得見。

  「什麼?」陰蒙羅大掌扶耳,往她靠近。

  歐陽若蘇頓地抬眸,有些尷尬地說:「我叫歐陽若蘇——」

  「歐陽!」陰蒙羅表情驚訝,眼神來回打量她。「你該不會與傳說中的NUVO背後金主歐陽荷庭有關係吧?」

  歐陽若蘇頷首。「歐陽荷庭是我哥哥。」

  陰蒙羅哼地低笑。「難怪我覺得你眼熟……」摸摸下巴鬍髭,他把鼻樑上的眼鏡往額頂推。「你也不記得我吧……好久以前,你們姓皇、住在義大利的時候,我去過你們家一次——」

  歐陽若蘇亮起疑惑眸光。

  「我曾經是你父親皇冬耐的學生……那個盜賣出水文物的傢伙就是我。」陰蒙羅一笑。

  歐陽若蘇美顏一閃,有點印象了。兄長說,父親過往前的幾年,一直對得意門生盜賣歷史文物,潛逃無蹤的事,耿耿於懷。這事壞了父親在海洋考古界的權威名號,使父親的研究團隊一夕崩毀,父親更因此積鬱而終。兄長說,做什麼海洋考古研究,歷史不會比利益迷人!

  「你……」歐陽若蘇發出嗓音,卻說不出話。

  「進來吧。」陰蒙羅探手將歐陽若蘇拉進艙房,關上門。

  「耶?爸爸!」陰皓斯看著父親將姐姐帶進艙房,露出好奇表情。

  「皓斯,你再去向餐廳的叔叔拿爸爸的早餐。」陰蒙羅一面說,一面帶著歐陽若蘇走進小客廳的隔間。

  「好。」陰皓斯一溜煙,出了艙房。

  小隔間裡,書牆環繞,中央置放閱覽桌與畫圖桌,電腦、雜物佔據大半桌面。陰蒙羅從桌緣下方拉出一把椅子。「坐。」大掌按壓歐陽若蘇的肩。

  歐陽若蘇被動地落坐。

  「我聽說,你們後來離開義大利,搬回家族裡?」陰蒙羅語氣平常,高大的身影在書牆前移動。

  歐陽若蘇沒回答他的問題,直覺他應該都知道後續的事!他們回到皇家,當然稱不上衣錦還鄉,父親成了失敗者,母親跟著憂悒不歡,兩人都病了,沒多久,相繼撒手人寰,留下她和兄長飽嘗大家族的人情冷暖。據說,分家前,有很多歸屬權不明的祖產得重新劃分,這邊弄弄那邊弄弄,原屬於父親這房的東西全消失了,她和兄長得到一片冰海,兄長變得越來越憤世嫉俗,最後,連家族姓氏都不要了,他們從「皇」改姓母親的「歐陽」,徹底脫離家族,遠居他鄉。

  「聽說皇東耐老師的出版社還在經營——」

  歐陽若蘇抬眸,望住陰蒙羅定在兩面書牆交角的灰暗背影。他果然什麼都知道,父親那家位在羅馬市區巴爾貝裡尼廣場的出版社,早在他醜聞發生壞了父親名聲時,移轉到兄長名下,乃至家族重新分產,沒莫名其妙消失。

  「不過,我聽說,冬耐老師的麼堂弟皇夏生最近結婚,皇家把那出版社當結婚禮物,劃給了皇夏生。」陰蒙羅取下束之高閣的一疊地圖,啪地放至地上,揚起灰塵。

  歐陽若蘇強烈一震。「不可能!」她幾乎叫了起來。「出版社是在哥哥名下,不可能給別人……」嗓音變弱了。有什麼不可能……她突然明白,兄長要上杜瀇船艇的原因。

  「你會不會覺得這一切都是我害的?」陰蒙羅猛地將地圖放上桌,大掌壓在地圖兩側的桌面,俯臉對著歐陽若蘇。

  歐陽若蘇看著他的臉。父親從沒怪過這個人,只是傷心學生對自己的不信任,乃至有苦衷不說出口,走上難以回頭的路。「你為什麼要盜賣文物?」許久之後,她開口。

  陰蒙羅神情閃了閃,覺得這個問題像是皇冬耐透過女兒的口問出來的。不知哪來的氣流,讓桌上地圖翻飛一陣,他取紙鎮壓定,凝神對上眼前女孩澄明的目光,瞬間,他轉開臉,拉下眼鏡,阻隔一切洞視。

  「哎呀……這還用問,我唯利是圖,所以才加入Neptune的組織嘛,我們可是一群非盜即賊——」

  「爸爸——你的早餐來了!」陰皓斯響亮的嗓音傳了進來。

  「好!乖兒子!」陰蒙羅立即回應,提腳往外頭走。

  歐陽若蘇也站起。「陰先生——」柔荑不小心撥歪紙鎮,她回頭將它移正,看見地圖泛黃的邊角上有父親的簽名。她愣了愣,快速翻了翻底下的,每一張的邊角都有——這是父親遺留的文獻資料!

  「陰先生!」歐陽若蘇旋身,急步走出。

  陰家父子坐在雙人沙發裡,咬著三明治。

  「啊!」陰皓斯一見歐陽若蘇,先叫了聲,然後對父親說:「我忘記拿姐姐的早餐——」

  「沒關係。」陰蒙羅摸摸兒子的頭。「她要走了。」

  「喔,姐姐再見。」陰皓斯聽了父親的話,馬上反應,對歐陽若蘇揮著手。

  歐陽若蘇清楚陰蒙羅不願與她多說,微微頷首後,她走出陰家父子的艙房,回到杜瀇艙房門前。手握住門把,她有種感覺——裡面一定沒人,杜瀇一定還沒回來。

  她知道他在哪兒,於是,她放開門把,旋足,走向廊道盡頭的外艙門,出門找Neptune。



  他在「給最美麗的女神」裡,等待他的女神。

  歐陽若蘇果然在蘋果專賣店裡,找到杜瀇,明明是她找到他,卻是他先看到她、抓到她。他早知道她會來,買了一顆金蘋果——只買了一顆金蘋果!一直在等她。他把蘋果捧至她眼前,說:「給最美麗的女神。」

  這次,歐陽若蘇將蘋果接過手了,咬了一口。

  「好吃嗎?」杜瀇問。

  歐陽若蘇抬眸,凝視他俊朗的臉龐,將蘋果湊至他唇邊。

  杜瀇就著她咬過的缺口,啃食,覺得自己吃進嘴裡的不是蘋果味道,而是她。「好甜……」他輕喃,眼睛盯著她美眸。

  她斂眸,羞澀地轉開臉,揚舉的柔荑想收回,卻被他拉住,她只得更加抓緊手中微微滾貼掌心的蘋果。

  杜瀇看著她因用力而泛白又透紅的纖指,猛覺自己某個部分跟她一樣——緊了。這太不像話,他竟阻擋不了衝動,在這人來人往的店舖,與她共同吃一顆蘋果。

  「我們走吧。」他放開她拿蘋果的手,牽著她另一手,離開蘋果店。

  走在專賣店街,不知是太吵,還是他們沒有交談,他沒再聽見她的嗓音,她也沒聽見他開口,不只沉默一致,他們越走越快的腳步也一致,最後還跑了起來。他拉著她彎入另一條巷道,急跑的雙腳驟停,她整個人撞進他懷裡,被他抱著轉了一圈。她暈眩著,唇被他吻住了。他們似乎躺在一張薔薇床上,空氣裡有薔薇濃郁的芬芳。那應該是長著荊棘硬刺的床,但她在他懷裡,會安然無事。

  「Neptune……」她喘息喚他。

  「嗯?」杜瀇輕應。

  吻,慢慢轉淺,他們分開了。她掀眸,發現自己與他相擁,身處「情侶巷」。她手中的金蘋果早已落地,沿著長石階!也許——滾到了那片他說的「成年男女的天地」的沙灘。

  杜瀇撥撥她頰畔微亂的髮,又啄吻一下她紅潤得像沁血的唇。她看到他背後壓著一片薔薇高牆,雙手拉著他——她往後一步,他往前一步,像跳舞,離開高牆。她擔心他被薔薇籐扎傷,他卻哈哈大笑起來,覺得兩人在這窄巷一進一退,太令人慾望高漲。

  「我沒事。」他抓著她的手,往身上的粗布工作服摩,不敢摩太久,怕弄傷她細嫩的掌心。他吻吻她掌心,舔舐殘餘的蘋果汁液。

  歐陽若蘇麻顫了一下,將手握起來。「我昨晚先登船……哥哥知道嗎?」她突然問。實在是這兒離她家太近,離兄長可能會在的地方也近。

  「我知會他了。」杜瀇說。昨夜,他帶走她,發了訊通知歐陽荷庭——年輕有為的律師皇宇穹,在他上門搬運行李時,又訪歐陽家,他不得不將歐陽若蘇帶離。這又是一個合理說法。他賊性十足,蒙人不曾失敗。歐陽荷庭當然信了,簡短回訊,要他保他妹妹完全無事,別讓皇家人靠近。

  「你哥哥起錨當天才會登船,你安心在我這兒吧——」杜瀇將歐陽若蘇拉進懷裡,輕摟她的腰,往下方的巷口走。

  出了巷子,是白天安靜的帆船手碼頭俱樂部街。他帶著她走沙灘樹林裡的寧謐小徑,通往造船的嗎頭。

  機械鋸木聲越來越近。她問:「要回船上了嗎?」

  「我們慢慢走回去。」杜瀇答道,腳步在白沙上落印。

  「船上的陰先生……」她欲言又止。

  他挑眉,看她。「怎麼了?」

  她垂眸,搖搖頭。他猛地頓住步伐。她仰起纖頸,陽光隔在繁茂樹蔭外,教她看不清他的神情,或者,他此刻的神情,是她前所未見,因而感到陌生。

  杜瀇雙眸直對一個方向,些許光束穿漏葉縫,在他臉上割開一道裂痕。

  「海若——」僵硬的嗓音也有個方向。

  歐陽若蘇眸光流轉循望。前方沙棘林與棕櫚樹交掩的遮蔭下,有一對男女,他們的姿勢像是連枝並蒂的花朵,共同開出一片熱情。

  杜瀇記起了,前天早晨八點三十三分在造船廠碼頭,與海若相逢,海若說她到造船廠送早餐,她不是送給她父親,而是后正舷。同一日,在他艙房裡的五個小時二十七分鐘,她讓他回憶她的體溫,說她需要一個常伴身邊的溫暖,而不是每年一次短暫拂掠港口的暖流。那個多了月桂香的蘋果派,是后正舷喜歡的口味……

  前日的重溫回憶已成回憶,此刻,他終將深記於心。

  「Neptune!」

  一個軟膩、溫柔入骨似的嗓音在喚他,使他壓不想發出獵槍般的大聲吼叫,嚇得那對男女如同驚弓之鳥跳開彼此身上的衝動。

  「Neptune我們回海上——」

  他慢慢轉頭,望住一張嬌艷清絕,像盛開在他心上的薔薇的美顏——

  啊——他的Salacia!

  「我們回海上。」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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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0-20 00:39:41
第六章

  海上風浪有點大,兜扯著兩艘帆船失速闖進造船廠碼頭潮水塢,岸邊水位升高,拖引船正在重整凌亂的水道,鏗鏗的金屬撞擊聲,彷彿來自海神搖動的三叉戟。

  杜瀇與歐陽若蘇繞道而行,走回造船廠碼頭,花了不少時間。這些時間足夠醞釀一場席捲加汀島各級碼頭的暴風雨。也許是失了平衡——一列載運木材的平板火車,脫軌倒傾,崩落一地原木,像半身翻白、被輾破肚皮的巨蟒,阻礙船廠人車通行。

  碼頭邊起重機、橋式貨櫃吊車都在運作,將橫擋的、斜阻的粗實木頭,一根一根吊起,接運進造船廠貨物堆棧。

  海上陸上都亂,懸臂吊桿挾著巨木,在他們頭上,晃來掃去。

  「那邊很危險!」有個男人朝他們叫道,並且走來。

  歐陽若蘇望著那人影,感覺杜瀇牽住她手的大掌,越來越加用力。她抬眸,輕聲說:「我先上船。」

  正一步一步接近的男人,身著卡其色衣褲,長髮在腦後綁成一束,自工程安全帽下瀉至肩背,他是他們在沙灘樹林裡瞧見的男人——

  杜瀇鬆開歐陽若蘇的手,說:「好,你先上船。」

  歐陽若蘇垂眸,臉龐藏入長髮中,往一排護欄圍起的安全區定。她朝著NUVO船艇停泊處,漸漸消失。

  杜瀇將凝睇不轉的目光收回。后正舷已來到他面前,開口道:「早,Neptune——」

  「吃過早餐了?」

  后正舷沒發幾個音,便教杜瀇一個合宜但令人覺得怪異的問題給打斷。后正舷微愣,唇角淺淺一牽,俊逸臉上的兩個酒窩就浮現,那神情令人信任而安心,具有典型好男人特質。

  「嗯,是啊。你呢?」后正舷也問:「吃了嗎?」

  「還沒。」杜瀇神情疏離,道:「你的早餐是加了月桂的蘋果派嗎?」這問題隔開了一切雜鬧。

  他們互望著,許久,后正舷的手慢慢伸往頭上,擋住了臉,一寸一寸,摘下工程安全帽,再抬眸,對著杜瀇。

  他們一樣平等——站在危險的懸臂吊桿陰影下。

  后正舷閉一下眼,說:「海若習慣了做蘋果派要加月桂——」

  「你有很多機會,可以告訴我——」杜瀇打斷后正舷過於沉穩的嗓音。「現在,那些機會已經不存在。」

  這應該算是背叛嗎?如果不是摯友后正舷,或許不算背叛。他不會把移情別戀稱做「背叛」,但,含有友情成分的欺騙,又是另一回事。

  杜瀇冷盯著后正舷,緩緩抬起大掌,抓住他單肩,深沉而切割似地撥挪他的身軀,直接行過危險區域。

  回到船上,杜瀇把所有NUVO成員集合在寬敞的主船艇海圖室,開了一個臨時會議!一年一次返航檢修保養,其實太過頻繁,時常讓他們已進行的打撈任務中斷,今年度以後,這事將不再例行。這些年,因為加汀島是NUVO船艇建造地,加上出資金主——歐陽荷庭居住於此,固定時間返航,如回組織基地,算是義務。而今,歐陽荷庭即將登船,他們本是無國漂泊者,哪需要「固定基地」,往後將處處是基地,處處不是基地,就像女人們在這個那個港口等他們一樣。

  「加汀島不是Neptune的故鄉嗎?聽說他女友就住在這兒,不是嗎?」問這話的,一定是入隊不到一年的新手NUVO。

  「你不懂啦,說是故鄉,不過就是出生成長的地方罷了,Neptune這人漂泊命;早沒什麼故鄉了。至於那位叫海若的小姐,雖是Neptune最固定的伴侶,感覺也只是有個名字的固定而已,像是Neptune把根種在她身上,偶爾回來澆澆水的不動土地……」侃侃談論的老NUVO,大多是杜瀇過去在公益性質水下組織裡的舊同事。

  陰蒙羅撇唇,收拾著會議桌上的海圖資料。「他是自己找出路的生命,不需要什麼『故鄉安定』,處處都是溫柔鄉嘛……」神秘嗤笑,為「會後、背後討論」下最後註腳——

  新、老NUVO面面相覷,瞬間,懂了!

  Neptune被海若小姐連根拔起似地甩了!



  散了會,杜瀇從海圖室外的陽台下樓,站在甲板,望著加汀島的海天,罵了一聲:「去你的。」他利落地爬上船首欄杆,脫掉衣服、褲子,踢掉鞋子,一躍,身軀騰飛起來。

  「媽呀Neptune跳海了!」海圖室窗邊,有人叫道,接著一串雜沓腳步聲往外頭陽台移。大概有三十三雙眼睛,見到下方主甲板船頭前的海面如噴泉爆開水花。

  「他會內傷!」水下經驗豐富的老NUVO看那態勢,就知道杜瀇怎麼入水的。

  海像是要衝破杜瀇胸口地擠壓過來,最後是他擊碎了那抗力,深入寧靜的水下。這是當然,海是他的王國,他沒理由征服不了,更沒有理由受傷。他划動手臂,從容地游了一圈,仰躺浮出水面,陽光照在他身上、臉上,金花撩亂,好刺眼。他年少時,經常和后正舷一起出海潛水,他們喜歡不帶配備、挑戰極限的徒手深潛,看誰潛得久、潛得深。有一次,后正舷單獨往海底潛,久久不浮出水面,弄得差點溺斃。他現在才知道后正舷那時是想破他留下的紀錄,為此在深海幽谷,奮力動作。聽說,男人溺死,屍體俯浮!不敢見天日。女人則相反,看來女人比男人勇敢多了,連死都勇敢。

  他想起海若那日在他艙房的行為,他以為她特別熱情,其實是決斷的激情。她跟他告別的方式,竟然可以這麼烈、這麼深,像是一道看不見的、安靜的、淌血的傷口。

  「可惡。」他猛地俯身,踢腿往下潛。剛剛燦麗的光芒,還在他視網膜跳動、重疊,他潛得不夠深,七彩光譜還在,沒有任一個顏色消失,隱約可聞人聲呼喊他。

  「Neptune——Neptune——!

  他一個豚式翻轉,蹬腿,俊顏冒出水面。一道繩梯垂放下來。他看見歐陽若蘇坐在船首欄杆上,白皙的腿懸在外圍,鞋子咚地落下一隻,就在他前方彈起水花,像小船一樣飄蕩。他一個伏泳,抓著她的鞋,游向繩梯,手一拉,脫離水面,往上爬。

  甲板上,人影堆聚,有人把毛毯披在他身軀。他掃視每一張臉,找不到歐陽若蘇,回望船首欄杆,沒人。他趕緊看自己抓在手中的鞋——

  一撮海藻!

  「感謝您。」陰蒙羅取走他手中的海藻,拍拍他的肩。「撈寶人下水沒拿點東西回來,不吉利。閣下天生幸運,就不用擔心了。」

  杜瀇愣住,頭髮上的海水沿著兩鬢聚往下巴滴落。

  「神思還騎著海豚在游海?」陰蒙羅咧嘴一笑,在杜瀇眼前揮動手掌。「Neptune?」

  杜瀇定睛。「幹麼?」抓起自己的衣鞋,一一套回身上,丟開毛毯。一個新手NUVO反應極快地接住。「很好。」杜瀇挑唇,臉上是眾所熟悉的諷刺笑容。「我進去睡一下,這裡交給你處理。」他對新手NUVO指指繩梯,然後往船艙入口走。

  他身上滴著水,鹹味的,沒看還真不知道是不是血了,是誰把長廊的燈都關掉,或者,根本是后正舷設計的船艇格局爛,采光不良。他恨起這種不見光日。「該死的!」煩躁地吼了出來。「誰開一下燈好嗎?」

  啪地,燈亮了。一盞接一盞,將他的視線帶向他艙房門邊。

  歐陽若蘇站在那兒,手按著牆上的照明控制系統。他們的距離應該有十公尺遠,她卻像將他看穿、看透似地說:「你很難過嗎?」

  杜瀇頓住,一動不動。那小女人一步一步,優雅飄逸地走來,微微踮起腳尖,高舉柔荑,先摸他的髮,然後臉,最後是他沁濕的衣物。

  杜瀇喉結上下跳動,長指撫觸她的臉。她抬頭,眼睛看著他的同時,手就貼在他衣襟雙敞的胸口。他心一緊,擁住她的身體。「若蘇,我現在下令起錨,你哥哥會怎麼想?」

  歐陽若蘇搖搖頭,展開雙手,環抱他的腰桿。她不知道兄長會怎麼想,但兄長一定會生氣,並且追到他,把她帶離他船艇。不過,若他現在要起錨,她願意跟著他。她親吻他的胸口,嘗到了屬於海、屬於男人的鹹味。「你很難過嗎?Neptune——」

  杜瀇俯首,尋吻她的唇,將她攔腰抱起。就算不行,也沒什麼可以阻擋他,他現在要走,未來不會再回加汀島,這絕不是因為海若與后正舷在他內心遺留陰影,而是他已把這座島最美好的寶物取走。他們撈寶人的特性——取走美好的,就離開。

  杜瀇抱著歐陽若蘇走進艙房。一個小時後,Neptune Underwater and voyage organization——涅普圖水下與航海組織,起錨離開加汀島。



  這一段日子,是從未有過的。

  歐陽若蘇每天醒來,一定會看到窗邊「海神權杖」裡的薔薇。它已經完全綻放了,她沒見過它落瓣凋萎。杜瀇說它會一直那個樣子,鮮潤妍美,直到一百三十九年!他承諾她的。

  左手無名指的戒指!心型海藍寶石,二十顆碎鑽鑲嵌白金底座——是杜瀇昨晚幫她戴上的,他說是「海神的心」。她有海神的心和海神的權杖,可以要求他為她做任何事。他會聽候她的差遣。

  「你在呼叫我嗎?」一點點戲謔語氣,讓她知道他喝了酒。

  歐陽若蘇轉過身,看著滿臉慵懶笑意,斜倚在起居間通口的杜瀇。

  「拍賣會結束了?」她輕聲問。

  「結束了。」他慢慢走來,上床,匍伏至她身旁,將她腿上的書籍拿開,抱著她的腰,拖低她的身子,直到她躺在他胸懷下。「那些船都走了,你沒看見嗎?」他偏首,下巴朝弧形窗外的海景努了努。

  撈物出水,Neptune Underwater and voyage organization——涅普圖水下與航海組織會盡快舉行秘密拍賣,地點就在公海上的NUVO船艇。那些身份特殊的收藏家白天航行,到達NUVO船艇所在經緯已是深夜,拍賣結束,日月交替,買家們又像度假航行,船過水無痕。

  歐陽若蘇登船九個月,第一次遇上拍賣會,正是她的生日,杜瀇把戒指套進她左手無名指。

  「若蘇……」他叫著她的名,吻她的唇,手扯開她晨衣繫帶。

  歐陽若蘇瞇著眼,感受他氣息裡濃郁的蘋果酒香。她問他:「哥哥來了嗎?」九個月前,他提前起錨,沒管兄長。他們以為兄長很快會找來,可沒有,昨天是她的生日,她覺得兄長很可能會出現。

  「歐陽荷庭沒來。」杜瀇將她的左手拉出衣袖,露出大片雪白,他的唇含住她左胸,舌尖捲裹她的乳頭。

  歐陽若蘇顫了一下,心跳好急。

  他說:「歐陽荷庭還沒來,倒是其它消息來了……」

  歐陽若蘇睜眸,看著他俊顏移上來。「哥哥怎麼了嗎?」

  杜瀇搖頭,吻吻她的唇。「你永遠不用擔心歐陽荷庭。」

  他這麼說,她安心了。她不用擔心兄長,不用擔心兄長發現她把自己給他給得如此徹底……

  「幫我生個孩子好嗎?若蘇——」晴天驚雷似的。

  歐陽若蘇美顏一震,不是被嚇到,而是太突然。一個十八歲——剛滿十八歲——的女孩,該怎麼回復這樣的問題。九個月來,她隨時可能遇上這種事,在他抱著她時,他不用問,她就能回復他,現在,他為此開口詢問她的意願,她竟回答不出聲,甚至有點傷心。

  「你也問其它人嗎?」歐陽若蘇盯著他的眼,嗓音好輕,似要消失。杜瀇胸口卻彷彿被猛烈撞了一下,透不過呼吸來。

  她那眸底噙淚未流的神情,以往,教他不好過,今日,著實讓他痛。

  「對不起。」久久,他說了這句,將她被褪開的左半邊晨衣,穿回她身上,綁好腰間繫帶。

  歐陽若蘇眸光顫動,眼前男人逐漸模糊,她翻過身,臉埋入枕頭中。杜瀇抱住她縮起顫抖的背,無聲地吻著她的髮。他最不想傷害的,就是她,只是他太衝動了

  離開加汀島後第二個月,他接到后正舷與海若要結婚的消息,后正舷向他賠罪,希望得到他的原諒與祝福,當時,他沒回應。他告訴歐陽若蘇,他這輩子不一定要娶她,但他一定要她當他的妻子,他對她的感情、愛情超越所謂的規矩、所謂的約定俗成、所謂的法律,像海洋一樣自然原始而永恆。這小女人聽了,淚在那栗色眸底湧聚,用「讓他不好過」的眼神凝視了他一整晚。他知道她也愛他,很愛池。

  九個月後,昨夜的拍賣會開始前,收發訊息的NUVO通知他,后正舷欲邀他當他們新生兒子的教父。至此,他的怒氣才真正爆發。他想起歐陽若蘇問過他是不是很難過?他不是難過,只是不甘心。他是個「賊」,他的東西卻也遭后正舷偷偷地竊走。昨晚,他算算時間,有種感覺——那兩個人是不是在一起很久了?他們的孩子也出生得太快了?難道——

  那也是后正舷從他這兒偷取的?

  疑問太多,讓他心情大壞,昨晚的拍賣物幾乎低價成交,他深覺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不是拍賣會、不是撈寶——他要喝酒,而且喝了,喝很多,喝到天亮;他要馬上、立即、當下找一個女人生一個小孩。於是,他進房,傷害了他最不想傷害的她。

  「若蘇,對不起。」他的嗓音憂鬱,像深濃的夜,令人感到孤寂淒苦。「原諒我好嗎?若蘇——」

  她微顫不止,淚水進了枕被間,才敢順著他輕扳她肩背的大掌,轉過身,重回他胸懷裡。

  他從來沒見過她真正流淚,現在也沒有,只是她泛紅的眼眶,比淚更教他心疼。「對不起。」他撫她的臉,吻她唇,一掌就壓在暈濕的被套枕套上。

  她靜靜瞅著他,伸手摸他糾結的眉心。他從來意氣風發、神采飛揚,九個月前的事,也沒能使他露出如此明顯懊喪似的表情。「你怎麼了……」

  終於,他聽見她的嗓音,知道這心軟的小女人再一次原諒他,他得到寬慰,淡淡歎氣,說:「我讓你難過——」

  她搖搖頭,不要他再提。他抓起她的手,吻她細柔的掌心。

  「海若和后正舷的兒子出生了,后正舷請我當他兒子的教父。」

  歐陽若蘇美顏一凜,渾身冷了起來。杜瀇感覺她的顫動,俯身緊擁著她。她也回擁他,將他的身體往自己壓了。「你很難過嗎?」九個月前的問題現在才有答案

  「我只是不甘心。」杜瀇吻著她芙頰。

  歐陽若蘇眼睫半斂。「是因為很愛海若——」

  他的唇沿著她臉頰,貼向她的唇,輕輕啄吻。「我只是不甘心。后正舷是我很好的朋友,他有太多機會可以告訴我,但是,他什麼都不說,現在倒是消息一直來……」他說著,舌尖往她嘴裡探,邀取她的回應。

  歐陽若蘇咬住了他。這的確太殘忍,但她似乎有點明白后正舷為何這麼做……

  「若蘇,」杜瀇的嗓音繼續著。

  「我有件事一定要告訴你——。」他頓住語氣。離開她的唇,俊臉低懸,蘋果酒香的氣息熏烘在她美顏。

  她凝定著,看著他少有的嚴肅表情。他道:「若蘇,那孩子可能是我的——」

  歐陽若蘇眸光緩眨兩下,推著他的身體,自床上坐起來,下床走到窗邊,看著「海神權杖」裡的薔薇。弧形窗外映進來的光影,在她週身閃動憂鬱色澤。彷彿,他們隔了層簾幔、隔了道窗,他告解似地往下說:「就在你來找我那天……」

  那天,他同樣沒採取避孕,碰了她,第二天,她經期來了,他說她的身體在排拒他——原來是這個意思——而九個月後,海若生了一個兒子。

  歐陽若蘇緩緩回過身,美眸直瞅杜瀇。

  他是個賊,卻什麼都對她實話實說。他雖意氣風發、神采飛揚,但這一刻,他有點傻。那個孩子不會是他的,就因為不是,后正舷才請他當那孩子的教父,后正舷之所以一直來消息,無非是純粹想挽回他們的友情,他都說了他們是很好的朋友,不是嗎?

  歐陽若蘇一步一步走回床畔,柔荑徐緩地解鬆腰問繫帶,褪開晨衣。杜瀇一動不動盯著她先將左手從袖管抽出,裸露左半邊身軀,她停了一下,沉吟地與他相凝,過了幾秒,才將右邊也裸露出來。晨衣從她身上滑聚在她腳踝,像一道界線,她對他說:「你真的想要嗎?你想要女孩,還是男孩?」美顏神情堅定,不像一個十八歲女孩。

  杜瀇心都痛起來了,看著她將雙腿問最後的遮蔽物褪除,完完全全一個女神展現他眼前。他雙腿一移,落下床,膝蓋跪地,手抱著她的腰,俊顏貼在她柔軟的腹部,親吻她,唇慢慢往下移,吻過她髖骨、下腹、大腿,尤其停留在她芳茂的覆毛處。

  歐陽若蘇閉眸,猛烈顫抖,往前趴,柔荑撐著床緣,嬌胴像座雪橋,正在溶雪,滴著水,也許就要垮了。

  像艘大船穿行橋下,杜瀇托起她的腿。她飛了起來,離開地面,被他抱上床。她睜開眼睛,他在她上方,脫去衣物,雕鑿似的軀幹線條,精瘦而肌理分明,每一寸都是長期承受海下壓力,才有的完美起伏。

  九個月來,好幾個夜晚,他駕著隨船汽艇,帶她到無人的海域教她潛水。他們徒手潛水,只戴面罩,憋氣直下,他說要帶她到很深的地方,想從事海洋考古研究,不能怕深。這個知道她的夢想的男人,用他的方法,讓她更接近她的夢想。每每在她喘不過氣時,他會將她帶上水面,把氣渡給她,再深深吻住她。然後,告訴她:「你又更接近你的夢想了。」

  他們的唇吻在一起,也在製造共同的夢想——一個女孩或一個男孩……

  突然覺得,他第一次擁抱她時,早如此暗自私心希望——希望她為他生一個孩子,所以第二天,他才顯得惆悵。

  「若蘇……」他吻她的臉龐。她嬌喘的暖息像花開在他耳鬢,芬芳撲鼻,他抓起她左手吻吻她指上的戒指,往兩人之間移,要她握住他。

  指尖觸及的滑膩灼熱,先是令她一愣,敏感收握粉拳,不敢碰。她張眸,眼神濛濛濕潤,看著他。他從來沒要她做過這種事。她搖搖頭,不知道該怎麼辦。

  「別怕。」他對她說。然後,他對她唱歌,說他是她的男人。

  他在這個港口那個港口,都有女人等他,九個月中,她在那些上岸的NUVO身上,看到他過去生活的影像。但,他說他是她的男人,他喜歡很多女人和他愛她無關,在這種時刻,他心裡眼裡,只有她。他已經九個月沒上過任何港口了,他的Salacia在船上,他是她的男人。

  歐陽若蘇總算小心翼翼張開手,握住她的男人,那感覺熱熱的、帶點海水的黏膩卻又順滑如絲。她知道這東西,是個賊,像個可愛又可惡的小賊,偷偷地、悄悄地在她身體裡,有時攬痛她,有時挑狂她,大部分時候使她像朵盛開、顛顫的薔薇花,抖落無數深藏的熱情在他身上。

  她輕輕摩著,聽見他粗喘的嗓音。他壓抑著不叫,只是不住地粗喘,那粗喘從喉嚨發出,像是男人性感也感性的哽咽。她右手摸他跳動的喉結,頻率與下方的左手一樣。

  杜瀇渾身冒汗,那汗珠一顆一顆落暈在她身上,讓她染上他的男味。他托起她的陵臀,翻個身,又蠢個身,她的長髮像瀑布衝落床沿。她的左手抓著他,仍末放,他已在進入她。

  歐陽若蘇睜眸,看見他倒映在弧形窗上,恍若一隻野蠻而美麗的獸,昂挺燦燦閃熠的汗濕胸膛,「海神權杖」裡的薔薇,襯托他痛苦又歡快似的臉龐,在她頭頂擺盪。海天倒過來,船艇倒著航行在天上。她輕輕地層開雙臂,飄搖地落下,杜瀇將她接住,從床畔拉回,猶如他們好幾次在海裡那樣,四肢纏抱,隨浪翻捲,把身體彎到像兩隻海豚交貼躍出海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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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0-20 00:40:04
第七章

  床頭、床畔桌有好些個貝殼、扇貝和螺貝,是他們每晚去潛水,揀回來的。他說,撈寶人下水,不能空手,所以揀些貝殼回來。他把扇貝黏定在床頭板,說他們兩個適合睡扇貝床。他把歌聲唱進螺貝裡,她拿起來貼耳,可以聽到《I'm your man》。

  歐陽若蘇趴在床邊,柔荑往床畔桌拿了一個螺貝,靠近耳畔,一會兒,紅唇漾著笑靨。

  「笑什麼?」

  開門聲。她微微回頭。弧形窗同一側,書桌過去一點,一道通往外頭的秘密艙門打開著,杜瀇裸著身體,站在門邊,手拿一枝含苞薔薇,走進來。

  歐陽若蘇看他把門關上,轉開美顏,入迷地瞇眼,聽螺貝。

  杜瀇上床,抱住她的腰,身體疊在她美背,沒壓痛她,手往上捧撫她軟嫩豐腴的乳房。「聽見了嗎?」

  歐陽若蘇搖搖頭,也點點頭,不回答他,清楚感受到他正用薔薇花苞摩著她的身體。他的指在她乳緣下變著把戲,悄悄剝開花苞上頭細縫,將她乳尖蓓蕾鑲入花心,捻動花梗,摩轉著。

  「Neptune……」她撥開垂蓋芙頰的髮,側過頭來凝眄他。

  「嗯?」他輕應,笑著吻她的眼。

  臀後一股灼熱擠進她雙腿裡,她輕咬著唇,細喘。「我今天……還沒去陰先生那兒——」

  「拍賣會一結束,他搭別人便船上岸去了,今天向你請假一天。」

  九個月來,歐陽若蘇除了跟著杜瀇學習潛水;還在陰蒙羅的指點下,開始真正接觸海洋考古。

  陰蒙羅告訴杜瀇,歐陽若蘇在這方面,完全繼承了其父皇冬耐,不久之後,一定會阻撓他們這群利慾熏心的NUVO變賣撈物。這小女人覺得歷史還原、人類文明的研究比較重要,也許該把她送回去給歐陽荷庭管教。

  陰蒙羅玩笑似的建議被杜瀇駁回,以前杜瀇對這類考古研究嗤之以鼻——現在其實也是,什麼人類文明、歷史,對他而言,當不就是文明、歷史——但若是歐陽若蘇,他覺得什麼都行,要他為她成立專門考古船艇也沒問題。

  杜瀇將她更抱緊些,下腹頂著她圓翹的臀,大掌微微推高她的左腿。這姿勢像在攀爬,好不規矩,歐陽若蘇嗔了他一眼,他摩動的下體,已勃發地進入她沁暖的潮濕地。他吻著她逸出抽氣聲的紅唇,大掌虎口輕柔扣抓她的下巴,低啞地問:「你希望我為你做點什麼?若蘇——」

  做點什麼?歐陽若蘇眸中水光氤氳,慢慢失焦,柔荑鬆開螺貝,往後壓著他的臀,想要他別動,又希望他趕快動,呻吟的嗓音美妙而略略痛苦。

  杜瀇軀幹往上蠕湧,動作很慵懶,像只匍伏的獵豹、也像只悠遊的海豚。「你要什麼,我都可以給你,你知道嗎……」他的掌從她下巴滑過頸子,在她胸口逗留,長指揉捻她紅嫩敏感的乳頭,揉得讓她彷彿成了可以哺喂孩子的母親。

  乳房脹疼起來,下腹也是,一陣一陣收縮吸附他地痛著,她扳著他的手,搖著頭。不知道要他為她做什麼,他說什麼都可以,只要她開口,什麼都可以。

  「Neptune……愛我……」她發出低微嬌喘的聲音,美顏性感絕艷,肩上的肌膚一點一點斑紅,沁成一片,往胸口蔓延。

  含苞薔薇描過她白玉無瑕的大腿,夾陷在他的腰和她的臀之間,他的掌鉗扣她細嫩膝彎處,雄性軀幹往上推頂抽撤,一次又一次,用她要的東西,綿密地貫穿她。

  他是她的男人,一整個都是她的。他經常對她唱那首歌,她說那是一個痞子唱給不正經的女人的歌,為什麼他要對她唱。他說,不是不正經,是不守規矩,因為她背著兄長歐陽荷庭,和他在一起,偷偷地,做盡了不該做的事。

  她裸泳、潛水、野蠻地啃咬蘋果,和他在哪兒都能做愛,現在更要為他生一個孩子。她壞透了,偷偷地做了這麼多。九個月了呢,他們每次在艙房裡,窗簾都不拉下的,有時很怕被瞧見,又希望被瞧見,讓人把他們看光。每當她這樣想,身體會更加絞緊,像一顆汁液飽滿的果子被捏破,進射出甜美膩人的氣味。她後來知道他叫那弧形窗「海天之眼」,窗外的小甲板陽台有他種在船上的荊棘薔薇攀繞著,誰也走不來。

  「Neptune,Neptune有船接近!通話對不上,對方故意不給回應!」

  喘息方定,書桌上的發訊機傳來一陣呼叫。

  杜瀇皺眉,自歐陽若蘇雪白的嬌胴翻身,為她拉上暖被,下床,走向書桌,按通話鈕。「小心防備,我馬上到。」說完,他回床邊,撿起衣褲穿上。

  「怎麼了?」歐陽若蘇美顏茫然,趴俯撐起身,回首望著杜瀇。

  杜瀇往前,吻吻她,摸她的髮,調整枕頭,讓她舒服地趴枕。「起居間冰箱裡有些蘋果和起司,你墊墊肚子,別出艙房門。」

  她睜亮眼睛,被他警告似的語氣給嚇到了。

  「別怕,沒事的。」他說著,心裡估計著海盜來襲的可能機率,畢竟昨夜才舉行過拍賣會,宵小聞風而至,不是不可能。

  他在公益性質水下組織期間,碰過幾次這種事,他們當時是有政府的團體,某種程度上受到保護,處理起這種事沒什麼問題。現在,他們遊走灰色地帶,遇上這種事,就真的是玩命冒險。

  「我得出去一下,你睡個覺嗯。」杜瀇走向窗邊,拉合窗板、窗簾。

  室內暗了下來,她聽著他幽微的腳步聲在地毯上移動。「Neptune。」她叫道,怕他不見,整個人翻身爬起,下床跑向正走入起居問通口的他。

  杜瀇回轉,接住她奔來的身軀。

  「你要去哪裡?」她在他懷裡,仰起臉龐問他。

  杜瀇盯著她已顯蒼白的美顏,知道這敏銳的小女人正焦心。他懶懶一笑,撫她的髮。「我去駕駛室,等會兒就回來,好嗎?」黑眸對上她栗子色雙眼,他神情轉柔,突然說:「就生一個女兒吧,若蘇。生一個眼珠跟你一樣,有栗子甜息的女兒——」

  歐陽若蘇愣了愣。他在她唇上輕輕印下一吻,放開她,往外走去。她聽見關上艙房門的悶重聲,定神,回身定回臥房裡。

  她上床,拿起螺貝覆在耳朵,一會兒移至白皙的小腹,紅唇輕輕哼著歌,直到睡著,作了夢。



  杜瀇站在船艇上甲板直升機起降坪,手拿望遠鏡,看著逐漸接近的船艇。那是一艘中型休閒遊艇,不像海盜開的船,但很難說——偽裝也是當盜賊的要件。

  「Neptune。」三個老UNVO各扛一把弓型獵魚槍,走到他身邊。其中一個把獵槍型信號槍遞給他。

  杜瀇挑眉。「幹麼?」

  「如果是海盜——」

  「如果是海盜,憑我們四個,也想拚人家的重裝火力?」杜瀇訕笑,又舉起望遠鏡繼續觀察。NUVO的三艘船艇,有兩艘在任務執行海域,拍賣會一向由他的主

  艇進行,隨船人員不超過三十人,現在有大半的人上岸去,晚間移航才會回來,如果真是一群海盜來襲,就算他開槍械彈藥箱,大概也難抵攻擊。

  「留船的人數多少?」杜瀇問。

  「機房兩個新手,剩下就我們了。」老NUVO之一回道。

  另一個也開口:「我去把船上所有槍枝上膛——」

  「等等。」杜瀇作手勢阻止,眼睛依舊貼在望遠鏡上。

  碧藍海面,收頸休憩的白色大天鵝一身科技美感,拖著浪紗,優雅巡遊。杜瀇看到有人走出船艙,站在那艘船的甲板。那影像越趨越近,幾乎不需要使用望遠鏡了,杜瀇放開望遠鏡,走往接駁梯。三位老NUVO跟上。

  「嘿!」白色遊艇在接駁梯四十五度角不遠處慢下速度,接近中。「你們幹麼?」甲板上的陰蒙羅拉下發上的眼鏡,定睛一瞧,嗤笑。「以為海盜來襲嗎?」

  「媽的!原來是老陰!」老NUVO異口同聲啐道。

  「別嚇人好不好!」動作整齊放下獵魚槍。

  「幫個忙。」陰蒙羅將纜繩拋上NUVO船艇。船上人員立即繫妥,讓那遊艇停泊在接駁梯邊。

  「你搞什麼?弄來這艘遊艇——」

  「不是我弄來的。」陰蒙羅打斷開口的老NUVO,登接駁梯,回到自家船上。「我搭人便船。」豎拇指往遊艇撇指。

  西裝筆挺到讓人感覺冷酷的身影從那遊艇船艙走出——

  「金主!」三張嘴直覺反射地叫出,然後一陣噤聲。

  歐陽荷庭凜著臉,尊貴如神祇地過接駁梯,踩上NUVO船艇,眸光直射杜瀇。

  「嘖嘖……用獵魚槍啊,會射死人的!」陰蒙羅的聲音穿插在男人對峙似的沉默升。

  杜瀇撇撇唇,先對歐陽荷庭發出友善的歡迎。「好久不見,你總算出現了,等你很久——」

  「若蘇在哪兒?」歐陽荷庭打斷杜瀇嗓音。

  「放心——」杜瀇把手上的望遠鏡交給老NUVO,三人組立刻識趣地收拾收拾,先退下了。

  「令妹在我嚴密的保護之下,沒被皇家的人帶走,你想怎麼獎賞我?」杜瀇裝得一副邀功模樣。

  「你偷偷帶走她,我該怎麼跟你算?」歐陽荷庭冷聲說,腳步往甲板船艙出入口邁。

  「我哪偷偷帶走她,不是通知你了——」

  「我只同意你先帶她登船,沒同意你先帶她離開加汀島。」歐陽荷庭語氣強調。

  「嘿,拜託——」杜瀇攤手,緊跟歐陽荷庭。

  「我帶走令妹時,遇到的是難纏的年輕有為精英律師——皇宇穹,你以為上了船就沒事嗎?我的船停在加汀島,目標過大,他照樣來煩。你自己躲得好好的,可沒事。我答應你保令妹沒事,當然得做到。」他扯謊當解釋的功夫,堪稱一流。

  陰蒙羅定在兩個男人背後,斜揚著唇詭笑。

  「你真的保她『沒事』?」歐陽荷庭猛然質問一句。

  杜瀇頓了下。歐陽荷庭整個人停下腳步,轉頭,琥珀色厲眸瞇成刀狀。

  「嘿,開什麼玩笑,」杜瀇一笑,神情自若。「若蘇當然沒事,她該有什麼事嗎?」

  「是有事啊!」陰蒙羅唯恐天下不亂似地插嘴。兩個男人、兩種表情同時對上他。

  「說清楚。」歐陽荷庭發出命令語句。

  杜瀇相信陰蒙羅不會出賣他——不過,他姓「陰」,很難說……

  四隻眼期待下,陰蒙羅啟口了。「令妹整天忙著閱讀海洋考古相關書籍,事情多得很——你是冬耐老師的兒子,應該知道這一門學問,只靠獨力自學是相當辛苦的——」

  「我沒要她去學這一門不必要的學問。」歐陽荷庭沉聲打斷陰蒙羅。「你指導她是嗎?」

  陰蒙羅哼笑。「她是自己有興趣,我覺得由她來完成冬耐老師想完成卻未完成的——」

  「你不必對我父親有任何愧疚。」歐陽荷庭直言。

  陰蒙羅神色一暗,靜默了。

  陰蒙羅對於皇冬耐存有一份愧疚,盜賣文物醜聞後,陰蒙羅其實注意著他們一家子的動向,幾年前,陰蒙羅悄悄到荊棘海皇家,想去皇冬耐、歐陽品寒墳前致意,巧遇歐陽荷庭。當時,歐陽荷庭已收拾簡單家當,準備帶著歐陽若蘇離開皇家。他們短暫交談,陰蒙羅表示希望可以完成老師未完成的研究,以了老師夙願。幾天後,他們約在荊棘海無國界港口,歐陽荷庭把父親遺留的一些地圖資料,交給了陰蒙羅。

  過了數年,陰蒙羅並未著手繼續皇冬耐任何未完的研究,他把那些地圖當成老師的骨灰,放在高處仰奉,不敢動,覺得自己根本沒資格,沒資格告慰老師在天之靈。然後,慢慢塵封,直到歐陽若蘇出現,他才取下那些資料地圖。

  「令妹和冬耐老師很像……」好一段時間過去,陰蒙羅幽幽出聲。

  「是嗎?」歐陽荷庭沉眸冷哼。「所以,你建議我讓她接觸海洋考古研究,繼承父志,將來遇上像你這樣的人?」他語氣極緩,一清二楚。

  陰蒙羅即使耳裡塞滿風浪聲,仍無法抵禦歐陽荷庭隱有深厚殺傷力的嗓音。那像是沿著他靜脈流至他心口,刨下他一塊肉的痛,看不見,也叫不出來,他連喉嚨都被掐住,是最沒資格辯駁的人。

  「爸爸!」赫然地,男孩歡欣的叫聲,解救了他。

  陰蒙羅拉遠視線,看向游步甲板盡頭。

  陰皓斯彎出角落,小臉迎著陽光,邊跑邊喊著:「爸爸,駕駛室的叔叔伯伯說不是海盜,是你回船艇,我就衝出來,不躲了……」

  陰蒙羅邁大步,往奔跑中、渾身閃亮的兒子走去,大手一撈舉,將小傢伙抓上肩頭。「你這麼開心啊?」

  「沒有,我好害怕。」陰皓斯誠實地說:「我以為真的海盜來了,要是我死掉,就不能像爸爸一樣變成NUVO……」

  「皓斯,」陰蒙羅微笑,眼神遙望海景,手掌拍拍兒子的腿。「你要當NUVO可不能這麼膽小!」

  「喔,」陰皓斯飛快應聲。「要像Neptune叔叔那樣嗎?」他知道Neptune叔叔很厲害——有好多阿姨都說過他好厲害!

  「嗯,要比爸爸勇敢。」陰蒙羅往船艙走,喃喃低語聲和在兒子清亮的童音裡。

  「何必傷害那名可憐的父親?」杜瀇語氣涼淡,看一眼歐陽荷庭。

  歐陽荷庭俊顏無波動,掏出口袋裡的煙盒於打火機,揀了根,點燃。抽著。「我要見若蘇。」

  「是、是,爵——」杜瀇恢復嘲諷態度,帶路走在前頭。

  歐陽荷庭沉沉抽著煙,白煙伴隨他高大的身影移動,進入船艙。



  聽到有人喊「海盜來襲」,歐陽若蘇猛地驚醒,美眸望住天花板的海神圖。四周安靜得教人喘不過氣,像在海中,她長髮沁濕,四肢有些冰冷無力。

  「Neptune?」她微緩轉頭,看不見杜瀇身影,他的枕頭下,橫著一枝含苞薔薇,她伸手拿取,把它放在胸口墜煉上,纖指捻動青綠的梗,想起他要她別出艙房,她因此睡了個覺,夢見海盜來襲——

  真只是夢嗎?

  歐陽若蘇坐起身,撫著胸口,調順呼吸。房裡的大窗遮光簾掩實了,暗沉沉地,她彷彿被藏在深海洞窟,海底地形不比陸上單調,既有海流奔竄,還有漩渦捲繞,到處都是珊瑚礁峭壁,似迷宮,只有身為撈寶專家的他,才找得到她。

  「若蘇——」

  在寂靜無聲中,她聽見低沉的呼喊聲,轉頭尋望,找到了他。

  「你醒了?」杜瀇走入臥室,沒去拉開窗簾,直接往床邊移,點亮幽魅的夜燈。明明是白天,弄得這樣,像在營造不可告人的緊張氣氛,連他的聲音也比平常低沉一倍。「我看你一點東西也沒吃,是嗎?」他坐上床,揉撫她的臉頰。

  歐陽若蘇微偏著頭,貪戀他掌心的溫暖。「你沒事?」她夢見海盜來襲,沁著冷汗驚醒,見著他,才覺得安心。

  杜瀇吻一下她的唇,要離開,她隨即將手繞上他的頸,不讓他走,粉嫩的舌尖探進他嘴裡。九個月來,他推開了許多女人,發現了一點——他永遠受不了她主動。她的手只是輕輕,或不經意地,弄了他頸後髮根一下,他便將她撲倒,加深根本不能繼續的吻。他的舌頭回應著她,大掌已從她的腰撫上她光裸的乳房。再這麼下去,怎麼行呢?

  「若蘇,」他制止自己,俊顏靠在她頸側:「你得起床把衣服穿上……」他這麼說著,小女人卻像故意、執拗似地解放他的衣扣。「你不想起床嗎?」

  歐陽若蘇搖著頭,柔荑穿進他襯衫裡,環抱他。他離開房間時,跟她說「別怕」,她其實才怕,怕他再也不進來。「你去駕駛室做什麼?」她輕聲問。

  杜瀇抱著她坐起身,大掌撫順她的髮。「歐陽荷庭來了——」

  歐陽若蘇一震,抬眸愣愣對住杜瀇。

  「他現在要見你。」杜瀇又道。

  歐陽若蘇猛地自他身上跳下床,杜瀇怕她跌跤,伸手扶她纖瘦的身子,跟著站起,離開床。她迅速往浴室走,杜瀇也走進去。兩人擠在不算大的船艙浴室裡,他幫她梳理長髮,看她憂心地面對鏡子裡的小女人。

  「怎麼了?」他問。

  她搖頭,只說:「哥哥會看出來嗎?」她跟九個月前不一樣……

  「別擔心。你只是他的妹妹,」他撫摸她的身體,在她肩上落吻。「這種事情,只有你的男人,才看得出來——」

  「哥哥不會知道?」她仰起臉龐,對上鏡子裡——他的眼睛。

  「他不會知道。」杜瀇語氣沉定,黑眸凝視著鏡子裡絕倫的小女人。她像含苞薔薇花,慢慢地翻瓣,一點一滴綻放深隱的熱情,這過程,只有他知道。

  歐陽若蘇眸光微顫,似乎還有不安。

  杜瀇咧嘴,露出整齊的白牙,一笑,在她耳畔低語:「若蘇——你只要穿一件你平常穿的洋裝,記得吃蘋果不要整顆啃,歐陽荷庭什麼也不會發現——」

  歐陽若蘇臉燒熱起來,回身捶他。他竟取笑她野蠻——她全是跟他學壞的啊

  杜瀇握住她皓腕。「好了,晚點讓你打,現在先換衣服嗯?」他拉著她,走出浴室。「我先出去,你等會兒到橢圓艙餐廳嗯?」

  歐陽若蘇頷首,進衣物間,知道他已先離開艙房。兄長來了,他們之間需要距離——只有他們彼此才知道的微妙距離。



  大概三十分鐘。

  歐陽荷庭在NUVO主艇二樓餐廳,等了約半小時,見到九個月前被帶離加汀島的妹妹歐陽若蘇。

  整體看起來,杜瀇的確做到保證——

  他的妹妹沒什麼改變,只是頭髮長了點,氣色比以前紅潤,這沒什麼不好。歐陽荷庭卻皺起眉頭。

  「哥哥。」歐陽若蘇走進二樓橢圓艙餐廳,看見兄長歐陽荷庭和杜瀇,坐在背窗面門的沙發區,彷彿她一入門就要把她捉起來審問似的。

  「過來。」兄長歐陽荷庭說話的方式依舊,總是命令語句。

  她一襲典雅米白合襟洋裝,是兄長去年請人訂做的,她今天穿起來特別適恰。

  「瞧,她是不是完美無缺,好得很。」杜瀇不文雅地蹺腳癱坐,一個人佔據整張長沙發,手拿蘋果啃咬著。「若蘇,過來坐吧。」大掌拍拍身旁的空位,語氣泰然自若。「我聽廚房說你還沒用餐。」

  歐陽若蘇低垂臉龐,走到兄長歐陽荷庭右斜邊的單人沙發落坐。「哥哥,你好嗎——」她抬眸,嗓音輕輕,不像問候,比較像歎息。

  「你呢?」歐陽荷庭開口,探手執起桌上酒杯,喝了一口——他不喜歡的蘋果酒——把杯子放回。「這九個月,沒把我說過的話都忘記吧?」

  歐陽若蘇愣住,一下子反應不過來。

  「你在陰蒙羅那兒研究父親留下的東西嗎?」語調沉如石落深潭,眼神也一樣。

  「我只是看看而已——」歐陽若蘇淡淡答道。

  「是啊,只是看看而已,」杜瀇咬著蘋果幫腔。「這船上都是男人,只有她一個女生,沒什麼事做,不看看書,你要她做什麼?跟我們這些『賊』一起下水、裸泳嗎?」他挑釁地囂道。

  歐陽荷庭攏了撞眉,沉吟了幾秒,掏煙盒,幾乎打開了,喀地一聲又蓋上,收回西裝口袋。「我會在船上待下,你來我身邊工作。」他是不放心妹妹在這艘「賊」船上,就算這九個月,看起來沒什麼差錯,並不表示他就此信任杜瀇。同時,九個月後的今天,他腹背受敵,雜事多,只能在海上待一陣平靜。

  「哦!歡迎住下。」杜瀇先是挑眉,而後撇唇笑。「我會吩咐他們安排一間最豪華的艙房給你使用——」他拔開水晶酒瓶栓蓋,往歐陽荷庭杯裡倒酒,倒到幾乎滿溢出來。

  濃濃的蘋果香,靜靜飄縈。

  歐陽若蘇低垂眼睫,看見一顆蘋果從桌子長長的桌巾中滾出,悄悄碰著她左腳鞋尖,她肩微微一低,伸手構著了,把它緊緊抓住,收往沙發上,貼著腿側,用裙擺掩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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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0-20 00:40:24
第八章

  與兄長用完餐,她總有時間吃一顆蘋果。她的艙房就在兄長隔壁,以前準備著,現在用上了。

  歐陽若蘇沒再去杜瀇的艙房。每天夜裡,船艇機械渦輪鼾鼾轉運,杜瀇行過沉睡的迴廊,到離自己艙房有點遠——不是最遠,最遠欲蓋彌彰——的那間房。

  杜瀇從來沒有敲門,不能在門外弄出聲音,否則隔壁房暗夜趕稿的冒險小說家會聽見。杜瀇用鑰匙自己開門,走進去,看著有時睡在起居間貴妃椅上的小女人。多半是等累睡著了,杜瀇將她抱起,往臥室走。她在他腳步幽緩韻律中醒來,用雪白纖細的柔荑環著他脖頸,輕喃一句:「你來了——」

  「嗯。」杜瀇應聲,吻她。

  歐陽若蘇瞇著眼,任他吻紅唇、抱進臥室。

  床已經鋪好了,單人床,有點小,但他擁著她,沒問題。夜燈亮度剛好,粉粉瑩瑩地,朦朧也清晰,似蝴蝶飛舞流動的氣旋,繞劃出床畔圓桌「海神權杖」的薔薇花。她被他放上床,壓著膨暖的被子,像躺在浮力升湧的海水,下陷又彈起,他的身體如張開的帆,拱罩著她。

  歐陽若蘇伸手摸杜瀇的臉,情意從指尖延流至他的眉、他的鼻和嘴唇。杜瀇緊盯著她,解開她的睡衣,睡衣下,沒有其它衣物,這種時刻,她特別大膽,早已準備好,等著他。他先親吻她胸前的墜煉,告訴她他的靈魂在墜煉裡,就算他們分開,他會知道她在哪兒。

  NUVO船艇在同一個海域進行新任務探寶活動,一年了。歐陽荷庭登船也一年了,結結實實的一年,對歐陽若蘇與杜瀇有點小危險的一年。白天,杜瀇盡量忙水下作業,與歐陽若蘇疏離,免得一個逾越,就教歐陽荷庭發現他們隱匿的關係。歐陽荷庭性格深處有種矛盾,情緒沉卻不穩定,像悶燒的活火山,千萬不能在他身上丟引線。杜瀇不怕與歐陽荷庭攤牌,只是不願見歐陽若蘇得夾在兄長與情人間難過,寧可保持這種不為人知、不可告人的戀情形式。

  「小聲點……哥哥還沒睡——」

  「我知道。」

  他吻著她的身體,發出了令人羞赧的聲音。她不時伸手捂他的唇,指尖、掌心被他咬吮著。

  已是極限了——

  在船上待一年,已到了歐陽荷庭的極限,他開始懷念起陸地的一切,兩個月前,上岸另覓了住所,決定於明日帶著歐陽若蘇遷居。

  明日正是她滿十九歲,歐陽荷庭很會挑日子,挑中他想成天與她在一起的日子,準備帶走她。

  「你會來看我嗎?」歐陽若蘇輕喘著發出嗓音,睡衣被他剝下。她隱約聽見絲料落地,恍似晚春雨水密打盛綻花朵的神秘幽微聲。她嬌艷如洗的雪白胴體,為他伸展著。

  杜瀇褪去衣物,軀幹嵌進她雙腿間,大掌托高她的臀,深深侵入秘密之淵。

  他說:「很近的……我每晚去看你,像現在一樣——」日子不會改變。

  歐陽荷庭找的新居,就在離NUVO現今任務執行地最近的陸地港城中。那房子緊鄰海灣,被一片迷宮似的密林環抱,裡頭已經有位女主人點著等待的愛的燈火;家畜小屋外的雌貓舔著淡菜和牡蠣,小貓踮在睡蓮池畔上,揮動嫩爪,欲偷取果樹上的巴旦杏……

  杜瀇去看過那幢美妙的掩蔽所了,知道如果歐陽若蘇的房間在二樓、三樓或閣樓,他該爬哪根排水管上去。

  「明天就去……」杜瀇嗓音嘶啞,長腿屈跪,臣服於她體內的Venus。一大掌托捧她腰後,俊顏膜拜地伏在她胸前,唇柔吻著她這兒,那兒,尤其吻她噴湧香味從則濃密髮絲。「明天就去——」他重複著,氣息轉為短促。他應歐陽荷庭命令,明日將協助搬運行李。

  他會買些東西,幫她慶生,為她唱首歌,一切落定後,他的船會在這海域作業個兩年、三年,他會天天去見她。

  歐陽若蘇擁著杜瀇起伏的身軀,緊緊貼合他,跟著他如浪狂湧、如暗流翻捲,高潮一波波層疊而至。她聽到他說——

  「生日快樂,若蘇。」

  正好過午夜。

  歐陽荷庭走出艙房門,眼尾餘光瞥見一抹移動陰影,他轉頭,看見杜瀇。

  「你在這兒幹麼?」

  杜瀇已經走了一段,聞聲回首,咧唇笑。「你還沒睡啊?」他旋足,朝歐陽荷莛靠近。「想問你明天幾點上岸——」

  「這種事明天我會說。」歐陽荷庭打斷杜瀇。

  總之,是要大夥兒配合他隨傳隨上就是了。杜瀇撇嘴。「是啊,我想也是,所以不擾你睡眠,正要離開!」

  「是嗎?」歐陽荷庭沉吟。

  「要不呢?」杜瀇輕鬆賠笑。「難不成你以為我來偷襲令妹?」

  歐陽荷庭皺眉。杜瀇越是說:「我要動手,早動了。沒有你時,她可是在我身邊待了九個月,以你對我的瞭解,我要對令妹動手,你有可能到現在還沒當舅舅嗎?」

  這個渾蛋。歐陽荷庭大掌握了握,道:「你說夠了。」

  杜瀇聳肩。「你說夠了就夠了。」一臉嘲弄地笑。「嘿,不過,我一直有個疑問——」頓住語氣,眼神故作曖昧,然後問:「你是不是有那個什麼……什麼情結來著!」還在想。

  歐陽荷庭琥珀色雙眸猛瞠,眼神發直。

  杜瀇靈光乍現地拍掌。「我想到了——用在你身上,要叫『戀妹情結』!」長指一彈,聲音響亮。

  歐陽荷庭凜著臉,抓狂了。「滾!」渾沉有力,震懾人心。

  杜瀇攤手。

  「嘿,這是我的艙!」

  「我出資才有的船。」歐陽荷庭臉色鐵青。「滾!」又說了一次,臂膀如劍,筆直朝向長廊盡頭,硬拳進出長指。「滾——」

  「是是是,小的不該說中——」

  「滾。」嗓音冷硬,已似冰塊砸頭。杜瀇這才甘願、爽快地閉嘴,噙著唇角一貫諷刺笑紋,走出歐陽荷庭的視野。

  歐陽荷庭氣凜俊顏,本想敲妹妹歐陽若蘇的房門,交代事情,現下,全被打亂擾煩,他低咒杜瀇,帶著怒氣回房。



  行李不多,歐陽若蘇覺得,自己該帶的只有「海神權杖」、薔薇,以及早已戴在身上的墜煉與「海神的心」。

  杜瀇與陰蒙羅駕快艇運送他們的行李,她搭兄長的遊艇,到達新住處所在的港城,大約花了九十分鐘,加上十分鐘車程,她住的房子,今後與他距離——一小時四十分。

  不遠的距離。她知道自己熬得過每晚一小時四十分的等待。

  「你們來了!」一個呼喊像是在呼應她的心。

  歐陽若蘇回神,朝車窗外望。一名女性站在綠蔭下的噴水池畔,向他們招手。

  「下車。」歐陽荷庭發出嗓音。車廂裡的每一隻耳朵都收到了這命令。

  駕駛座的杜瀇先動作,前座的陰蒙羅跟著開車門。兩人一同搬空行李廂中的物品後,歐陽荷庭才慢悠悠地下車,拉整一下西裝,直接走向噴水池那抹美麗倩影。

  「那是你嫂嫂。」杜瀇的俊臉出現在車窗邊。

  歐陽若蘇眨了眨眼。「嫂嫂?」

  「應該是被你哥哥騙婚的。」杜瀇低聲嘲訕,開車門,將歐陽若蘇迎出,轉道:「那傢伙簡直把我們當小廝使喚,真是傲慢。」他雙手各提著一隻皮箱,邁開步伐。

  歐陽若蘇伸手,想幫他提皮箱,一碰著他,他回首,對她搖搖頭,然後放開提行李的大掌,握了握她。「趕快把房間整理好,晚上來找你嗯?」低啞的耳語,愛撫她的聽覺。

  歐陽若蘇轉頭注意著兄長,慢慢把手從杜瀇掌中抽回,微側身子,背對兄長的方向,踮腳,飛快地吻一下杜瀇的唇,回身急步而行。她得趕緊進屋整理一張舒適的床鋪,把薔薇花擺好位置,等待溫柔深情而纏綿的夜晚,為她降臨。

  進屋後,歐陽若蘇正式見到了嫂嫂——平晚翠。很多事似乎就像她和杜瀇之間一樣,悄悄地、偷偷地,進行中。那兩隻貓咪已經生了小貓咪,現在不住加汀島的「情侶巷」。這整幢多重風格的濱海別墅,是更大的樂園。

  歐陽若蘇的房間在二樓,平晚翠幫她佈置好了,她根本不需整理。不知是巧合,還是命運,平晚翠選的寢具,均暗繡扇貝圖紋,這使歐陽若蘇想起自己忘記把之前和杜瀇潛水時揀的貝殼帶來。那些貝殼全在他艙房裡……

  「看起來,不需要整理嘛……」笑意幽微的嗓音,彷彿耳朵貼著螺貝的那種迷離感。

  歐陽若蘇轉頭。杜瀇斜倚在她新臥室的雙折門邊,他說:「這是新房嗎?」俊顏志得意滿的笑,就像她第一次看到他開她家門那天的模樣。

  她想走向他,但不敢,心裡顧忌著樓下。

  「你哥哥和你嫂嫂也在新房忙。」他一面走進她的臥室,一面拉上雙折門,扣上鎖。

  那「喀」的聲音,是她身上開關啟動。歐陽若蘇快走,跑了兩步,嬌軀投進他懷裡。「我以為你們走了……」兄長真的只把他和陰蒙羅當小廝,使喚完,便下逐客令。

  杜瀇將她抱高,兩人的嘴貼上了,眼睛一起閉合,沉醉了好久,才喘著氣。慢分離,眼神交纏。「怎麼辦呢?我等不到晚上……」他說。

  她垂眸默許。他將她抱上新床,慢條斯理解她的襯衫裙鈕扣,埋首親吻她的胸口。他沒將她的衣裙脫離,只是弄亂它們,把裙擺翻到她腰上、胸罩解一半,露出她平坦的小腹和左乳。他愛撫了她一會兒,也要她愛撫他,兩人抱在一起,躺著翻滾,最後躺在床中央,不動作了,聽著彼此的呼吸心跳。

  「你父親那些資料,放在外頭起居間桌上……」杜瀇說著。

  歐陽若蘇點點頭。這個男人一直把她的夢想放在心上——

  「這點,我幫不了你!」他溫柔撫著她的髮,繼續低語:「你得靠自己學會那些學問,等你是個海洋考古專家時,我一定成立一支專屬於你的考古船隊——你的船和我的船找同一艘沉船,誰先找到,誰先處理那些財寶骨董。若蘇,你如果不想人類歷史、海底文明遺址被我這個『賊』破壞、偷取,就追上我吧……」

  歐陽若蘇心熱得像要飛起來的熱氣球一樣,飽脹著、烘暖著,眼眶也熱,將他抱得不能再緊。從來沒有人會對她說這種話,她會追上他的……

  杜瀇午後離開,沒讓兄長碰著,卻被貓咪跟上。

  平晚翠看見小貓咪追逐男人腳後,笨拙地下樓梯,她悄悄地把小貓咪抱起。男人沒發現——或者有發現,只是不回頭,隱隱與人建立知而不言的默契。平晚翠微微笑,知道了一項秘密。



  偷偷地、悄悄地,時間的腳步隱藏在小貓踩在沙灘、一天深過一天的足跡中。

  歐陽若蘇跟著亞當、夏娃和它們的孩子,走進庭院樹林裡,貓咪一會兒全不見了。她穿梭找著,找到一棵蘋果樹,好驚訝——為什麼有這棵不一樣的樹?這樹林大部分是扁桃,只有一棵蘋果樹!這樹已長出小小的果實,過不久應該可以採了。

  盯著那小果實,歐陽若蘇想起杜瀇啃蘋果的模樣,唇畔蕩漾唯美笑顏,她緩援坐下,然後躺下,在蘋果樹下睡著了。

  「若蘇——」大概是陽光不再從葉間篩落,夕霧薄噴的時刻,平晚翠宛若夜鶯的嗓音,揚進了樹林裡。「若蘇,你在哪裡?」

  歐陽若蘇張眸,覺得有點涼。

  「若蘇!你怎麼躺在這兒?」平晚翠驚訝地走到蘋果樹下,蹲低身軀,摸摸歐陽若蘇的臉。「會著涼喔。」

  歐陽若蘇柔荑撐著草地,坐起,美顏還有些茫然。「嫂嫂……」

  「你睡著了?」平晚翠盯著眼前美麗臉龐,不禁想起幾年前,在加汀島她還是女孩,如今已是內斂嫵媚氣韻的成熟女性。

  「嫂嫂,這裡為什麼會有蘋果樹?」歐陽若蘇發出縹緲如煙似的嗓音。

  「這棵蘋果樹呀……」平晚翠美顏沉吟,一會兒,語調柔慢地說:「是我種下的——」

  「你種下的?」歐陽若蘇眨眸,清醒了點。

  「嗯,」平晚翠嗓音繼續。「搬來這兒,才種的,兩年了呢,果子都長出來了……」

  才兩年嗎?兩年就長出果子了……那她埋在加汀島家裡後院的那個呢?是不是也長成樹結了果呢?歐陽若蘇出神地站起,身體搖搖晃晃。

  「小心些。」平晚翠扶她一把。時間好像回到過去,她們在地上跌成一團。「哎呀……」抽氣叫聲。

  平晚翠抱著歐陽若蘇,歐陽若蘇柔荑抓著平晚翠的肩。

  「呵……」銀鈴笑聲飄傳。

  「對不起,嫂嫂……」幸好歐陽若蘇這次沒受傷,自行起身了。

  平晚翠搖搖頭,起身,拉整裙擺。「回家吧,荷庭等我們用餐呢。」

  歐陽若蘇旋身,有點暈眩,揉揉額鬢,讓嫂嫂挽著手,走往那幢住了兩年的房產。

  也許是嫂嫂的關係,兄長這兩年有一點點改變——對她自學海洋考古的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她從來不知道兄長和嫂嫂之間的事!怎麼開始?怎麼結婚?他們也是秘密進行,恍眼才發現那藏在扁桃樹林裡的蘋果樹已長成、結果。

  「在想什麼?」歐陽荷庭放下酒杯,微微在桌面碰出聲音。

  歐陽若蘇抬眸,看向餐桌主位的兄長,靜默搖搖頭。

  「肚子不餓嗎?」平晚翠坐在歐陽荷庭身旁,神情溫柔地問著。「還是你想吃蘋果,今天買了一些,很新鮮——」

  「不用了,嫂嫂。」歐陽若蘇搖頭,拿起刀叉,切食白瓷餐盤中的蒜味奶油煎鮭魚。也許是味道太濃郁,有點膩,她吞不下肚,立即嘔了一聲,她趕緊拿口布掩唇。

  「怎麼了?」歐陽荷庭開口。

  「不好吃嗎?」平晚翠也問。

  歐陽若蘇搖頭。「對不起,哥哥、嫂嫂,我不是很餓。」她把口布放回餐桌,餐具擺成用完餐的模式,規規矩矩起身,說:「我先上樓,晚安。」

  歐陽荷庭皺起眉。「搞什麼——」

  平晚翠溫柔看著丈夫。「你還要酒嗎?」

  歐陽荷庭一對上妻子的臉龐,眉心舒展了,把酒杯遞給她。



  歐陽若蘇一走出飯廳,幾乎是衝著上樓。好不舒服,胃快翻出來似的,她進臥室,直往浴室,在鏡台洗滌槽乾嘔。好一會兒,她抬眸,對上鏡中蒼白的臉龐,一種感覺掠過,她微微笑了。稍做沖洗,她走出浴室,換好睡衣,上床等待著。

  疲憊很快找上她,先搗了她的眼,再一點一滴抽她的神思。

  「若蘇——」有人在叫她。

  她張眸,在要墜入黑暗夢鄉的瞬間,等到她要等的人。

  杜瀇大概有兩個月沒來了,他走到心愛女子床邊,上床,一把將她攫進鑲。「抱歉,最近有點忙。」探寶幾年,最近定位,要展開打撈作業,收成果了。

  歐陽若蘇回擁他。「我從哥哥那兒聽說了一點……」她沒要他的歉意。

  杜瀇翻身,讓她躺平,伸手拉亮床頭夜燈,細看她絕倫的臉龐。「你瘦了點……」

  柔荑摀住他的嘴,她神秘地笑著。

  「嗯?」杜瀇挑眉,拉下她的手,包裹在大掌中。「什麼事開心?」她臉上的表情,讓她美得懾人心。

  歐陽若蘇沒講話,另一手也揚起,雙手拉著他的大掌,往自己小腹放。

  杜瀇神情一閃。「真的嗎?」

  歐陽若蘇點頭,很肯定,柔荑攬下他,吻他的唇。

  杜瀇緊緊地將她擁入懷裡,綿密回吻。幾年前,他們決定生一個小孩,生一個眼珠有栗子甜息的女孩,現在終於有了嗎……

  「我要找一個地方,把你藏起來。」他說著。她懷孕了,不能再讓她待在歐陽荷庭身邊,也許讓她回船上——不,船上有時風浪大,應該在陸地找個港口,成立NUVO基地,過半漂泊的生活就好。總得讓她安定地生下孩子。

  這夜,杜瀇想著未來該怎麼安排,他倆的秘密才不會被發現——這只能獨嘗的甜美秘密。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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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0-20 00:40:45
第九章

  太不對勁。歐陽荷庭越來越覺得妹妹歐陽若蘇身體出了毛病,她食慾不佳,鎮日昏睡的情況,已經幾天了。妻子平晚翠跟他說是女人毛病,不要緊,直到今晚,她在浴室昏倒,他請了醫師過來,等著聽聽醫師診斷出什麼。

  他在妹妹的起居間坐了二十分鐘,女醫師走出來,他隨即從軟墊長椅站起,那女醫師瞄他一眼,什麼都沒說,直接把手上的診斷單遞給他。

  歐陽荷庭速閱診斷內容,臉色難看極了,大掌一捏,旋足走進臥房。

  「你做了什麼好事?」歐陽荷庭氣極了,把診斷書往床上扔。這是妹妹有史以來做過的最荒唐事!未婚懷孕!

  「到底是誰?」歐陽荷庭止不住怒氣、質問與責罵。「你這麼墮落!歐陽若蘇,你到底在幹什麼?」

  已經清醒、靠床頭半臥的歐陽若蘇垂著眸,不發一語。這是她沒料想過的局面,她的秘密快要保不住了,兄長將會怎麼對付杜瀇?杜瀇會怎麼回擊?她完全無法預想。

  歐陽荷庭既看不起杜瀇,利益又與之共連。這種矛盾情緒一爆發,絕對可以毀了杜瀇。

  「孩於是誰的?」歐陽荷庭直逼床頭,手握拳又放,重複相同動作,掌心快摩出火。他想不出妹妹跟什麼男人接觸過,妹妹一向話少安靜,在他的看顧下,幾乎不可能出差錯,到底……

  怒顏一頓,目光停留在床畔桌上——插著單枝薔薇的花瓶,歐陽荷庭陡然靜下,轉折語氣,陰惻惻地道:「是杜瀇,對嗎——」

  歐陽若蘇明顯一震,這下,藏不過了。

  「早該想到這個『賊』!可惡!」歐陽荷庭回身,往門外定。

  「哥!」歐陽若蘇急了,跳下床,追著兄長。「你不可以去找他!」促聲喊道。

  歐陽荷庭高大的身軀堵住了臥室門口。「所以真的是他——」徐緩轉身,怒極反而冷靜,俊顏無異平常。

  歐陽若蘇低垂臉龐,長髮掩蓋不了她的默認。

  歐陽荷庭沉沉呼吸。「把孩子拿掉。」毫無感情地命令。

  歐陽若蘇猛然抬頭,不敢相信兄長可以冷酷至此。

  「把孩子拿——」

  「我辦不到。」找回反駁的嗓音打斷兄長第二次出口,歐陽若蘇神態堅決。

  歐陽荷庭瞇細眼。「你瘋了,歐陽若蘇。你以為你在妄想什麼?一個『賊』的愛情——」

  「這是約定。」歐陽若蘇衝口說出。她得比兄長更冷靜、無情才行。「這只是約定。」再強調一次。

  「約定?」歐陽荷庭雙眸斜睨,退開一步,教她看清他眼底翻騰的怒濤。「你跟一個賊做什麼蠢約定?」

  「他讓我接觸海洋考古,我幫他生一個孩子。他的部分他已經做到了——」在船上九個月又一年,她得到許多這方面的學問。「這是你禁止,他卻幫我做到的。」

  好一個約定!

  必要時,她可以比他更冷酷,她有一面是他永遠看不見的,像是最狡猾的野獸不會在大太陽下,弄出血淋淋,總是回洞窟暗自撕咬獵物,才能保有獨享的甜美。

  靜默這會兒全攏向歐陽荷庭,他閉眼,沉吟很長一段時間。

  「抱歉,皇——」

  歐陽荷庭轉頭,這才發現女醫師還在起居間。女醫師接觸到他的目光,隨即改口:「歐陽先生,令妹現階段已不適合!」

  「你聽了多少?」歐陽荷庭打斷女醫師的嗓音。

  「我只知道當一個醫師該知道的。」女醫師避重就輕,只講重點。「令妹最好上醫療所,再多做些檢查——」

  「我會決定。」歐陽荷庭揮手。「你可以走了。」

  女醫師撇撇紅唇——自以為是的男人,女人要懷要墮,他決定什麼。她心裡嘀咕,哼笑告辭。

  歐陽荷庭轉回身,面對妹妹。「還不夠羞恥嗎?」先是一句責問,然後一串命令與決定。「好,我會讓你履行約定,把小孩生下來給他。你想接觸海洋考古,像父親一樣是嗎?可以,你就去當初申請的學校辦入學。」說完,他頭也不回,往起居間外門走出去。

  門砰地關上,歐陽若蘇抖落全身堅定,就地癱軟,伏在床尾,無聲啜泣。



  歐陽荷庭做了決定,連夜把妹妹送走。

  好幾個月後,杜瀇意外接到皇宇穹來訊,他的船往荊棘海移航。他找了很久,想不到歐陽荷庭把她藏回皇家。

  他的船進港時,天正飄著雪。皇宇穹的座車停在碼頭上。舷梯一放下,那車門開了。

  杜瀇走下舷梯,直接上車。兩個男人在寬大後座,面對著面。車子緩緩開動,繞出碼頭坡道,開上路邊鋪蓋薄雪的大道。

  「想不到,我們會在法庭以外的地方,面對面。」杜瀇先開口。

  皇宇穹無特別表情,感覺像是在這種寒冷孤島住太久,而失了熱情的平淡的冷心冷性。「應該不只是約定吧?」他沉著眼說。

  「怎麼?歐陽荷庭要告我嗎?」他偷了他的妹妹,讓她為他懷了孩子,他是個『賊』,玷污名門之彩,是嗎?杜瀇眼神挑釁,道:「我高攀不起你們這種人是吧。」

  「家族裡,除了我,沒人知道這件事!」真正的原委。

  「大律師知道什麼?」杜瀇攤手,一臉洗耳恭聽興味。

  「你想要她,而不只是孩子,對吧?」皇宇穹平聲平調說著。「荷庭堂叔只把整件事看作『交易』約定——」

  「所以我今天是來『取貨』的嗎?」杜瀇打斷他,諷刺地咧嘴笑道。他心裡其實悶怒,算算時間,若蘇差不多該生了。歐陽荷庭夫妻無預警地消失,他打聽不到任何關於若蘇的消息,幾乎要瘋掉。

  「請我過來找你的不是荷庭堂叔——」

  杜瀇眼神一閃,表情嚴肅起來。「是若蘇嗎?」

  皇豐穹點頭。車子緩行,慢慢靜止。「你可以下車了。」他說。

  車門一開。皚皚白雪飄零中,有幢雙層樓房。屋牆攀爬著薔薇花籐,杜瀇完全是下意識地離開車廂,車開走了,他毫無所覺,長腿邁了一步,一大步,又一大步,然後跑了起來。

  他衝進屋裡找尋,沒花太多時間,只是穿過玄關、客廳和走廊,上樓梯,在二樓最隱密的房間找到了她。

  「若蘇——」他的舌頭都發麻了。眼前的人兒,蓋著毛毯,半臥在大片采光窗旁的躺椅裡。

  「你來了——」

  從未在記憶中褪過的嗓音依舊甜美嬌膩,他看著那張令他思念的美顏,忍不住哼起歌來——

  Here  I  stand

  I'm  your  man

  ……

  I'll  do  anything  you  ask  me  to

  I'm  your  man

  零零落落的幾句,她笑了,朝他伸展雙臂。

  杜瀇也笑了,脫去御寒的短外套,走過去,傾身擁抱她,膝蓋微緩跪地。她隆起的肚子抵在他胸腹,一陣起伏隔著布料透過來。他驚訝地看著她。「在動?」

  他的表情,令人忍俊不禁,她摸他的臉。「是女孩。」指著窗外的雪中薔薇,對他說:「我們叫她『雪薇』好嗎?」

  杜瀇驚喜,笑容更加擴大。「好,真好。我趕得及看她出生——」

  「哥哥過幾天會回來。」她突然說。

  杜瀇皺眉了。「我跟他把話說清楚——」

  歐陽若蘇搖頭。「不需要的——」兄長為了徹底切斷她和他的關係,同意她生下孩子,不要讓杜瀇有任何她未履行約定的借口,並且他同意讓她產後至皇家姻親辦的學校就讀,其實是透過皇家來鉗制她。皇家不可能接納像杜瀇這樣的人,事情鬧開,只會更糟。她只要乖乖聽從安排,產後乖乖去唸書,讓皇家姻親監視,就對了……兄長這次真的做絕,才把她帶回荊棘海,帶回家族系統裡——要規規矩矩,謹守禮教。

  她原本很傷心。一日,皇宇穹來看她——整個家族只有皇宇穹知道她未婚懷孕、悄悄回荊棘海待產——說了一些朦朧話,暗示她接受兄長的安排,才更能做自己想做的事。她待在皇家姻親辦的學校,兄長就不能走,那些長輩希望他換回「皇」姓很久了。而她不但可以走自己喜歡的海洋考古研究,還可以維持原來的秘密關係——只要跟「海」有關,她永遠會碰到她想碰的。先切斷,再聯繫,悄悄地、偷偷地,她就會更小心。

  「除了『年輕有為精英律師』,皇宇穹還真是個高深莫測的神秘傢伙。」杜瀇得出結論。那傢伙感覺亦敵亦友,難以捉摸。「他還給了你什麼建議?」

  歐陽若蘇搖搖頭。「他只告訴我,爸爸畢生最想研究的是與家族有關的荊棘海沉船遺址,所以家族把屬於皇家的荊棘海部分,劃到爸爸名下……」

  「那麼,你學成後,可以繼承父志了。」杜瀇也做了打算。「未來,我們就繼續蒙歐陽荷庭那個自以為是的傢伙吧……」



  歐陽荷庭親手把歐陽若蘇產下的小女嬰交給杜瀇。杜瀇抱過女兒時,發現她真與歐陽若蘇一樣,有對帶栗子甜息似的美麗眼珠,而髮色澤是像他。這個繼承他和她的「野獸的顏色」的女兒,長大是否會與他們一樣「野蠻」?

  他將女兒帶回船上,親自帶養——這種事難不倒他,何況船上還有個過來人陰蒙羅。

  「你在幹麼啊?雪薇公主哭不停……」陰蒙羅被吵得受不了,從自己的艙房走到隔壁艙房,兒子陰皓斯先他一步,跑進杜瀇的臥室。

  「Neptune叔叔——雪薇一直哭耶……」

  「我聽到了啦!」杜瀇手忙腳亂,拿著泡好的牛奶,走到床邊,抱起甫滿月幾天約女兒。「乖嘛,小寶貝……」他喃喃念著。

  小寶貝不買賬,越哭越大聲,也不喝奶。

  「好可憐喔……」陰皓斯站在床鋪上,踮腳,從Neptune叔叔肩後,探看雪薇公主。

  「你是不是泡錯了啊?」陰蒙羅接過杜瀇手中的奶瓶,搖了搖,細看著。

  「平常都是這樣喝的。」杜瀇搶回奶瓶,怕女兒餓著。

  「還是尿布濕了?」陰蒙羅又問。

  「這個哭聲是肚子餓。」杜瀇一副經驗十足。

  陰蒙羅挑眉。「你比我懂?」

  「我是絕對音感,聽了一個月,當然知道我女兒在對我釋放什麼訊息。」杜瀇信心滿滿。

  陰蒙羅哼笑,頗不以為然。

  「Neptune!」一個輕細嗓音。

  有絕對音感的傢伙轉頭。「若蘇!」好驚訝。

  歐陽若蘇拉掉從頭垂落的披巾,一步一步走來!真實地、美麗地站在杜瀇身前。

  「姐——」

  陰蒙羅摀住兒子的嘴,將他拉下床。「不要打擾人家團聚。」兩父子離開杜瀇的艙房。

  歐陽若蘇伸手,抱過杜瀇懷中哇哇哭的女兒,往床上坐,解開衣扣,讓孩子吸吮她飽脹的乳房。

  女兒的哭聲停了。杜瀇神情好柔,看著歐陽若蘇,靠近她,坐落床緣,摟著她。「我以為她喝慣了牛奶……」他說著。

  「我只給她餵過產後那一次,今天是第二次……」歐陽若蘇看著女兒的小臉,微微笑著。這一個多月來,她想著他們父女,皇宇穹說她入學前還有一段時間,看她休養後,想去哪兒走走,於是,他送她來了。現在她的事,大多透過皇宇穹處理,除了生產那天,她沒再見到兄長。

  「是那個年輕有為、高深莫測的精英律師送你來的嗎?」杜瀇問。

  「不是。」她這樣回答。她與皇宇穹有某種心照不宣的默契。

  杜瀇一笑,心知肚明。「也不是他把你未來住所的地址告訴我的……」他抓起她胸前的墜煉,嗓音低沉地說:「我會自己找到你、去看你、不讓人發現……」他吻她的臉頰。

  她偏首,紅唇接上他的嘴,與他交換熱吻。女兒在她懷裡飽足了,發出嚶嚶聲,他們分開。

  「小電燈泡。」杜瀇說了句,笑著抱過女兒,讓歐陽若蘇扣好衣扣。他又把女兒交回給她,說:「她該睡了,我去放她的搖籃曲……」

  歐陽若蘇看著他走向書桌,啟動音響。

  Hello

  I'm love you

  歐陽若蘇驚訝地瞠眸。「你給女兒聽搖滾樂當搖籃曲?」

  杜瀇走回床邊,頷首落坐。「很奇怪,她就是愛聽這個——」這是意外發現,女兒只要聽Jim Morrison唱的歌,就會乖乖的,彷彿真聽得懂,所以被那驚世駭俗的歌詞嚇傻或迷住——他真擔心女兒以後會是什麼個性……

  「你想,她長大會像我們一樣嗎?」杜瀇輕柔摸著女兒漸漸入睡的小臉,笑問著歐陽若蘇。

  歐陽若蘇沒說話,只是淡淡而滿足似地笑著。

  以後就知道了……

  女兒是什麼樣的個性以後就知道了——

  她可能既像母親又像父親,雙倍野蠻——內外兼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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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5-17 20: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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