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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岳靖]微途[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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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匿名  發表於 2011-10-21 00:13:18 |倒序瀏覽
微途 作者:岳靖

他是真真正正的惡徒、最不正經的男人!
明明眼睛沒受傷,偏要帶著單眼眼罩,
卻又以那種看透人的眼神看她,他的臉俊美帶有野性,
眉上的舊傷痕令他看起來更野──一種勾引人的野;
她討厭他無所不做,但在她面前偽裝好人的模樣,
但他狡猾地趁她受傷、脆弱時接近她,
教她不能拒絕他,只能不甘心地接受……
她是海灘上的一幅絕景,款款生姿、落落大方地出現,
燦麗的紅色穿在她身上,變成暈濛而誘人的粉,
她勇敢大膽地踩過潛藏植物銳刺的沙灘小徑,
那優雅地挺直背脊的模樣,好似想頑強地抗拒他;
對於這位美人魚似的公主,他無法僅止於欣賞,
他想化成海上的陽光,親吻她白皙的皮膚,
想為她寫一首情詩,歌誦熱烈的愛與明豔絕麗的人兒,
更想引誘她、領著她,與他一起踏上愛的危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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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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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匿名  發表於 2011-10-21 00:13:44
序章

  這次,也許真到了盡頭……

  所以,請務必好好珍惜。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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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匿名  發表於 2011-10-21 00:14:24
第一章

  只剩下一個眼罩。

  孤零零地,任襲岸浪花沖卷,沒人為它停駐。來來往往、穿綺麗沙灘鞋的腳,踩過又踩過,把它踩進更深的貝殼白沙裡。

  赤足的小女孩踩過,敏感異樣,頓了頓,移開腳丫子,遮陽帽下的小臉一亮,蹲底身軀,挖出寶物。

  僅有她會覺得一個奇怪的眼罩是寶物,滿心歡喜地收藏著……

  「霜淇淋買來了喔!」誘人的交換揚開。

  什麼都可以拋棄。雙手一張,小女孩跳了起來,跑向休憩涼棚。前一秒找著的寶物回歸本位,隨浪飄蕩。

  五公尺外,女人踏浪急行,飛快地撿起差點消失的眼罩。小女孩未識情、不知道對她而言,這真的是寶物。

  「那是我的。」

  溫映藍望著閃忽的人影,美顏恍惚茫然。海風像初生嬰兒的休息,舔呼呼地,令人難受。汗水自她劉海斜貼的額頭,滑過秀挺鼻樑,懸在鼻尖,折射陽光,燦亮地墜落細白沙灘。

  這處沙發很隱密,得走過小小的,看似無害,實則蜿蜒在斷崖邊的崎巖險路,方能到達。

  這個秘密天堂,是她發現的,兩個月來,不受人侵擾。那麼,眼前從海裡走上來的人影,或許是她熱昏頭,看花了。

  閉眸,屏息,抹抹頰鬃汗水,溫映藍重新睜眼,已不見任何人影。果然,是錯覺。唯有手上的眼罩是真的。她在這無人的秘密沙灘撿到一個奇特眼罩,不是醫療用的,但有可能是曾經眼部受過重大傷害的人以此遮掩、造型用的。

  單靠一隻眼睛看世界……是什麼感覺?緩緩低頭,溫映藍凝視捧在手心的眼罩。

  橘橙色裡暈綴淡淡藍綠,是個裹著雲彩的地球--一隻眼,也能看盡世界,是嗎?

  溫映藍拿起眼罩,沉吟地打量著,一會兒,戴上眼罩。獨眼難抓距離--遠方海面兩隻飛鳥,彷彿齊並,其實岔開。它們可能一前一後帶著獵性在追逐,獨眼看來卻是比翼雙飛。

  好平和。海天一色藍,陽光爍爍耀耀,沙灘月牙鉤潛進海中,游魚弧跳出浪頭,拉揚一彎虹彩。

  溫映藍輕歎了口氣。

  「嘿,明艷動人的女人--」一個低沉嗓音響在她耳後。

  溫映藍嚇了一跳,轉身,但眼視線朦朧,隱約瞥見男人形影退開。

  就在一瞥之遙的地方--他居然離她這麼近,無聲無息地離她這麼近!

  她毫無所覺,此刻才顯出慌張,步伐朝後移動。

  「抱歉,我似乎嚇到你了。」男人舉高雙手,表明自己並無惡意。「那個眼罩……雖然你戴比我戴好看,但容我提醒你--這樣極可能使你美麗的眼眸生病。」咧嘴一笑,他指指她的臉。

  半長不短的髮型遮去男人左眼,他另一隻眼也微瞇著,溫映藍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覺得那露出森白牙齒的笑容,很譏諷。

  窘怒瞬間湧上來,溫映藍摘下眼罩。

  男人右眼鋒芒閃掠。「那個……」他開口。「是我的--」

  二話不說,溫映藍將眼罩丟向男人,旋足離開。

  男人接住飛來的眼罩,看著那挎修倩影擺盪一頭波浪長髮。

  撥開遮眼的髮,男人瞇緊右眼,單眼對焦。女人走在一片澄澈蔚藍裡。

  她是這海灘的絕景!

  十幾、二十分鐘?正確的說,是一千兩百三十八秒前,他在海裡察覺她從海崖坡階走下來,那小徑不太好走,長滿紛亂葡匐的木麒麟,她不畏那植物潛藏的銳刺,走得款款生姿、落落大方,像Sports Illstrated泳裝特輯的模特兒,身著燦麗大紅比基尼,皮膚白白的,有點被陽光親吻的痕跡,略略泛紅,但比起那套性感泳裝,那紅較接近粉,暈蒙暈蒙地,猶若海霧裡的蜜桃,喔,不,比起蜜桃,更似開在海崖峭壁的晚香玉--危險而不合邏輯,在這熱浪季節裡,他的想像不太靈光,像條被本槳擊中、溺水的魚。

  真糟糕!搖搖頭,景霞躍戴好眼罩,撥理一頭雜蓄汗水、海水的黑髮,垂首,盯住雪色沙灘--

  啊!她的腳真纖巧。

  白沙中的足跡,好可愛!

  真糟糕!他昨晚喝太多,竟把這些星沙貝殼上的印子,看成粉紅色……

  「你的眼睛是水手……你的眼睛是水手……你的眼睛是水手……」再來呢?再來呢……再來,他忘了。昨晚真的喝太多了,宿醉到連阿波裡奈爾寄給瑪德琳的情詩,寫些什麼都不記得了。

  不要緊,那算算也是十九世紀初的事,不必要刻意記,現下,他比較想親自為她寫首詩。

  「嘿!明艷動人的女士,請等等--」聲調慵懶渾沉,景霞躍自嘲扯唇。是不是有點不良變態發酒瘋?他故意將步履踩在佳人遺留的足跡旁。

  一路跟隨。

  溫映藍聽見了。除去海聲風聲,她聽見了蟹行於沙的窸窣聲。那當然不是螃蟹--她知道--是那個有點兒惡劣的男人。

  他破壞這片無人沙灘的自然寧靜,打亂她享受海洋洗禮的美好時光。還是趕快回父親的研究船,午後再來……喔,不,她不會再來、不該再來、再來,也恢復不了原樣。

  男人明天肯定成群結伴,帶一堆人來玩鬧。

  「好吵。」紅唇輕吐嬌膩嗓音,溫映藍聽見男人叫她等等。她剛剛想到他可能的身份了。他穿的長泳褲上有個藍色羅盤圖示,那是公益性質海洋水下組織Blue Compass的標記--他們和她父親的考古團隊有合作關係,正在這一帶海域尋撈一艘十九世紀的鐵甲戰船--所以,他是其中一員,算得上她父親的夥伴!

  「我從沒見過你--」就在男人接近的瞬間,溫映藍停止步伐,轉身動作與語氣結束得有些猝然。她呆望著男人。

  他戴上眼罩了,頭髮沒有早先亂,五官輪廓被陽光清晰地勾勒出來,這張俊美帶野性的臉,她有印象--Blue Compass的招募海報,就是這男人當模特兒。看過的人都說那海報是搞怪,弄得像要招募海盜。現在想來,海報上男人戴藍色羅盤獨眼罩,雖有宣傳用意,卻並非故意造型。

  有那麼半秒鐘,溫映藍差點脫口問男人左眼受過什麼傷害,是一陣海鷗鳴叫讓她吞回問題,只說:「眼罩已經還你了,別跟著我。」

  景霞躍一笑。「我正要向你道謝。」長指摸摸眼罩上緣--靠近眉弓的地方。

  那道墨黑濃眉有缺斷--眉峰過淡--看來舊傷痕就從該處延伸到眼罩底下。

  事故傷害?職業傷害?勾引他人女友,被砍的刀傷?第三項最有可能,瞧他的眼神--儘管只剩一隻眼--看人時,十足熱情裡藏了神秘誘惑。他是花花公子!肯定是!

  溫映藍額間淺蹙,暗問自己是否太好奇,多事。他是什麼東西,也值她耗心思?她別開臉龐,回身,繼續往海崖坡階走。

  「你不是來游泳嗎?」他喊道。

  她不回應,右腳踩上岩石階梯,接著左腳,一步一步,像走來時那樣,優雅地挺直背脊,有韻有致,薔薇色的膝凹,閃閃動人,真漂亮哩!景霞躍不正經地竊笑。這女子不是女人,是人魚,是人魚公主從海裡走上陸地,可她沒犧牲美妙的嗓音,只是這刻不同他講話。

  「女士、女士,」他跟上她。「你不是來游泳--」

  「我不游了。」溫映藍走過幾階高低不一的巖梯,回眸,脾睨矮她半身的男人。「這片沙灘給你一個人專享專用。」

  景霞躍唇邊噙著笑,獨眼凝眄她美麗的雙眸。「讓我們一起使用。」他說:「你放心,不理會他。」

  景霞躍惱怒地別過頭,將原本五階距離,縮成三階,然後一階。「你赤足走這小路,很容易受傷。」

  溫映藍不將景霞躍的提醒當好心,逕自走快。她每天上上下下行過這道險階,未曾受傷--

  「Ouch……」抽了口氣,身型一顛,溫映藍踩中木麒麟,銳刺扎進腳底--都怪那男人烏鴉嘴!

  「你走太快了。」景霞躍伸手扶住她。「這路太危險,不要走太快。」他讓她落坐坡階,自己蹲在她的下一階,正欲抬起她受傷的腳。

  「危險的是你!」溫映藍縮回幾乎碰著他膝蓋的左腳。

  「你受傷了,在流血--」

  「不用你管。」溫映藍站起,不問一晃。

  一雙大掌往她腰側撐住,男人接著站起。「小心--」

  「別碰我。」溫映藍扳開他的手,踮著傷腳,拖挪一寸,馬上痛得渾身發顫。

  「請接受我的幫忙。」景霞躍一把抱起她,搶在她開口抗議前,說:「我叫景霞躍,在BC裡做事。如果女士覺得我有所冒犯,心裡不舒服,儘管去告我,長官們一定會為女士主持公道。但這會兒,就請女士接受我的幫忙吧……」

  這個男人有點狡猾,說了一長串她無法回應的話。溫映藍沉默了,沒推拒他,眼睛盯著坡階旁的木麒麟。

  那花像仙人球花,艷麗色澤覆蓋三分之二以上海崖,處處隱藏銳刺,男人倒像走在自家庭院,全給避開了。一隻眼的他竟比她熟悉這條危險小徑!

  「你發現這兒多久了?」忍不住出聲問,美眸觀察著階地上移動的大腳。

  很精準。他每一個步伐,都與翠綠葉、桃紅花--不管它們長在哪裡--保持固定距離,彷彿計算過。他不像她--走這條路多次,還踩中枝條銳刺。

  「你是不是常常來這兒?」

  「什麼?」男人享受著女人長髮拂掠頰畔的感覺,癢癢地,鼻端繚繞令人渴望的香味。深呼吸,景霞躍瞇起右眼。

  可怕的宿醉啊!人魚公主用天簌的音調在他耳畔唱歌。

  「你很早就發現底下的沙灘,經常走這條路,閉眼睛也不危險,是嗎?」

  「我兩個月前發現海崖下的沙灘……」

  兩個月!那麼,他發現這秘密天堂的時間,與她差不多,也可能早過她……溫映藍皺皺眉。

  男人說著。「我一直想來裸泳,可惜BC的工作太多,今早才有機會偷空下去游……」語氣一派自然。

  溫映藍抬眸瞅他。他裸泳了嗎?她不清楚。她看到他時,他是穿著長泳褲的。也許、可能,他真的裸泳了,完完全全地、一絲不掛,以至於她在海灘上撿到他的眼罩……

  「抱歉。」他突然轉折語氣,慎重地道。

  溫映藍愣了愣,不明白他在抱歉什麼。

  海鳥嘎啦啦鳴叫著。男人不再講話,只是噙著笑,那笑依然嘲諷,但他唯一的眼睛流露著認真。

  這個怪男人,到底在Blue Compass擔任什麼?兩個月,六十一天,她沒見過他。她今天才知道招募海報上的模特兒,是Blue Compass內部成員。他身上散發著黎明海洋的氣息,體溫微涼、微涼地,皮膚觸感像海草一樣滑。

  掌心柔緩、試探般地貼住男人的肩,男人髮梢的海水,滴在她白皙的手臂上。溫映藍有點明白,為何招募海報的模特兒是這個男人。

  景霞躍抱著溫映藍,輕輕鬆鬆走上海崖平台,穿越防風林。

  這一帶人車稀少。海岸道路上只見小蟹成群橫行,有些寄居蟹的殼上粘了桃紅花瓣,小東西也是翻越海崖走險道而來。

  日正當中,真辛苦啊!景霞躍在路邊停了停,禮讓小生物。

  「我的車在那邊。」溫映藍看了男人一眼,指向前方十公尺處路樹遮蔭中的吉普車。「我想,我可以自己走過去。」不用登崎嶇巖階,她的傷就不是問題。

  景霞躍沒放她下來,閃著腳邊蟹群,走往吉普車。「老實講,我很少行善,BC裡的同事都說我將來會下地獄……」他說著,腳程很快,已抵達吉普車旁,直接將她放入車中。

  溫映藍坐在副駕駛座上,正欲開門。

  他便說:「請讓我好人做到底。」接著,他後座的遮陽帽、大浴巾拿給她,立即發動了引擎,護送人魚公主。



  他真是個王子!是個好人!

  「你找死吧--宿醉還開車。英雄救美可不是這樣玩的……」

  溫映藍瞳眸冷冷地,一寸一寸瞟掠,搜尋那個王子、那個好人。

  景霞躍就站在窗邊,手臂斜搭窗額的姿態,宛如憂鬱詩人。他拉開舷窗遮板,偏光擦過他戴眼罩的左臉,左耳下方有道不怎麼明顯的新傷,是在防風林裡被樹枝劃到的。那樹枝如果不劃在他臉上,便是在她粉頰。他真是個王子、是個好人呢!

  他對著外頭海天,歎氣地說:「我需要阿斯匹靈--」

  「自己找。」一個聲音不屑地回應他。「宿醉都能走險路回來了,找顆小藥丸難不倒你啦……」

  在這Blue Compass的醫療艙裡,值班醫師一面耍嘴皮叨念景霞躍,一面處理著溫映藍的腳傷。

  「看著吧--英雄救美應該像我這樣玩……」

  他真是個好人,把她的腳用紗布包得很美,還別上藍色羅盤圖示的安全別針。

  他說:「好了,再打個破傷風就沒事。」這名醫師應該很年輕。不過,沒開大燈的艙房,教人看不清他的長相,他當然也看不清她,頂多只知道她是有一雙纖長美腿的比基尼尤物。

  溫映藍凝睇醫師走往那個翻箱倒櫃找阿斯匹靈的男人,兩個男人交頭接耳低語一陣。

  景霞躍轉頭望著她,發覺她也在看他,他笑了笑,走向她。「海英雖是個庸醫,有些時候挺派得上用場--」

  「我庸醫?」忙著準備針劑的男人哼了聲。「那麼,這破傷風就交給景大師處理,不才在下先去用餐,告退了。」語畢,他真走出醫療艙,留下獨眼,宿醉的男人和她。

  溫映藍難以置信地睜大眸。Blue Compass是怎麼訓練成員的,為何此二人這般沒紀律?

  「你宿醉開車載我,還讓一個庸醫處理我的傷?」溫映藍隱忍的怒意,小小地爆發了?

  景霞躍揚唇淡笑。「你是個大膽的美女--」

  「謝謝你『好人』做得這麼徹底。」溫映藍回道。

  敢坐一個獨眼男人開的車,姑且不論他宿醉與否,只靠一隻眼睛開車走彎彎曲曲、一邊海一邊峭壁的海岸道路--到底是她大膽,還是他大膽,或者他們都大膽,天生適合冒險!

  「請再冒一次險。」男人莫名說了句。

  待她回神意識到,她的手臂已被消毒,戳了針,藥物正往她體內推送。

  他道:「這才算好人做到底。」

  溫映藍美眸朝上瞪他的笑臉,想叫他下地獄。

  「抱歉,我有弄痛你嗎?」他抽針的動作很俐落。

  溫映藍壓住手臂上的酒精綿。「你什麼事都敢做!」她知道他不是醫療人員。從秘密海灘回港口的過程,吉普車曾在半途熄火,無法重新發動,他下車掀引擎蓋,整弄一番,老車換過新引擎似地重生了。他說他是Blue Compass的機械維修員,可惜不是醫師--她腳底的細刺,他不敢亂挑,然後呢,他請一個庸醫挑刺,自己樂得拿針刺她!

  溫映藍深感今天遇上了無所不做、擅長偽裝好人的惡徒!

  「我會向你們長官告發你。」她說。她跟他結下樑子了!

  他真弄痛她--抑或,真相是,人魚公主怕打針!景霞躍撇撇唇,將手中的注射針筒投進醫療廢棄物處理箱,行至窗下洗滌槽洗手,回到她面前,他盯著她,但眼盯著她。「景某有榮幸邀請女士共進午餐嗎?」騙人的誠懇又散發出來了。

  溫映藍丟掉酒精綿,站起身,跳著離開診療床。「我不餓。我要走了。」肩上的大浴巾滑落地。

  景霞躍幫她撿起。「你父親的研究船出海了,你待在我們的母船比較--」

  「映藍!」一個男人打開醫療艙門,走進來。「我聽說你受傷在這兒--」

  「亞傑?」溫映藍打斷突來的男人嗓調。「你怎麼沒和爸爸一起出海?」

  「皇老師來了,老師帶他去看沉船遺跡,怕你回來找不到我們,要我留下來等你。」溫映藍父親--溫熅的得意門生松亞傑簡略報告考古隊去向。

  「冬耐叔叔來了!」溫映藍美顏浮泛驚喜,問:「荷庭呢?他有來嗎?」

  松亞傑點頭。「我看到他了。」目光移向艙裡的另一人。

  景霞躍揚手致意。「你好。」把大浴巾披回女人白潤的肩頭。

  「那我得趕快回去換衣服……」浴巾又滑下肩背--落地,她情緒飛揚,早忘了後頭惹她生氣的男人的存在。「荷庭最討厭女孩子不端莊穿著比基尼亂跑……」她挽著松亞傑,走向艙房門,腳傷都不痛了。「亞傑,你可別告訴荷庭我在這兒的日子,天天都穿比基尼開車--」

  「我跟他沒那麼熟。」松亞傑好笑地回道。「對了,映藍,老師的船還沒回來,你現在恐怕沒法換衣服。」

  「喔--」高昂的情緒降了大半,溫映藍雙眸蓄染哀怨。「我都忘了……等爸爸回來,荷庭鐵定瞧見我這副德行……」

  她相當在意那個叫「荷庭」的男人。他是誰?是那個遭遇海難被救,後來拋棄人魚公主,害她變成泡沫的負心漢嗎?景霞躍低低哼笑,再次撿起地上的大浴巾。「不介意的話,我可以幫女士弄一套BC服。」

  溫映藍轉頭,盯住獨眼男人的笑臉。

  「如何?」他將她的浴巾攤開,往前遞。

  溫映藍奪回浴巾,別過臉去,一頭烏黑秀髮甩掠他的俊顏。「謝謝你的『好心』。」腳傷一陣一陣痛著,討厭!走路不方便,她伸手拉住松亞傑。

  「不要緊吧?」松亞傑低頭看了看她的左腳。「很痛嗎?」

  溫映藍沒回話,柔荑直接往松亞傑頸項攀攬。

  「看樣子,你有一陣子不能游泳了。」松亞傑遺憾地笑道,抱起她,當她的代步工具。

  「亞傑,」景霞躍叫住松亞傑,說:「你的錶修好了,要不要順便到我艙房取?」

  松亞傑這才想起進醫療艙一會兒了,仍未和景霞躍說上話。映藍受傷,是他帶她回來的,至少得先跟他道個謝。他旋身對景霞躍說:「就這麼辦--我們一起到你艙房用餐,我取表,你照你說的,幫映藍弄套BC服。」

  景霞躍勾唇頷首,走上前,幫他們開艙門。

  走出門外,溫映藍不解地問松亞傑:「你認識他?」美眸瞪著走在前方領路的男人。

  「霞躍嗎?」松亞傑說:「我跟他有點熟。他是精密機械師,在BC裡擔任機械維修員,是個不錯的人--」

  「哪裡不錯?」溫映藍急言反駁。「他品行有問題!」

  松亞傑挑眉。「哦?品行有問題?怎麼會?」

  「他就是因為品行有問題,勾引人妻,才丟了一隻眼。」溫映藍壓低嗓音,恨恨地說出自己的判斷。

  松亞傑哈哈大笑。「聽見了吧,霞躍--」

  那穿長泳褲、赤裸上身的結實背影如雕像定立下來,發出聲音。「謝謝女士指教--」

  溫映藍圓瞠美眸,鬃翹的睫毛顫動著。他聽見了嗎?她說得很小聲,幾乎是耳語,而且他走在--至少--五公尺前。

  停在六公尺處,轉身等他們接近,景霞躍挑唇道:「很可惜,要讓女士失望了--本人並沒有丟了一隻眼。」他看著溫映藍,緩緩揭掉眼罩--

  溫映藍呆住,耳畔傳來松亞傑說悄悄話的氣音。

  「霞躍不只眼力好,聽力也異於常人……」

  那隻眼睛是藍色的。瞳孔當然是黑的,就虹膜像她發現的秘密沙灘那片海洋那樣藍。

  溫映藍一直到進入景霞躍的艙房,依舊懷疑他的左眼除了戴眼罩,還戴了什麼什麼變色片之類的東西。一雙眼睛兩個顏色,這種情形溫映藍只在她小時候養的哈士奇犬身上見過。她知道這不是什麼不可能的突變或遺傳,這世上絕大多數人的心臟靠左胸,偏偏有人長在右胸。

  「你覺得我是怪物嗎?」

  溫映藍回過神,對上戴眼罩的男人。他已經梳洗過了,身上有淡淡肥皂清香,穿的是Blue Compass的T恤和一件色澤老舊的牛仔褲。

  「這給你換上。」他給她一樣的T恤和牛仔褲,並附皮帶。「腰圍比較寬,女士將就一下。」

  溫映藍呆看著他,沒接拿他手上的衣物。

  景霞躍微挑嘴角。「好過讓荷庭瞧見你這副德行--」

  溫映藍臉色一變,搶過衣褲。生氣了。

  景霞躍淡笑,往通口門走,說:「你在這兒換,我和亞傑在隔壁工作室,換好叫一聲。」

  他的艙房比醫療艙大許多,是兩間艙房打通合併,分成臥室和工作室。工作室佔大部分,有透亮采光大窗,堆滿儀器的工作台環在窗下,像一個工作狂--也有可能是怠惰者--的專屬密室,雜物很多、亂七八糟。臥房整齊得多,睡鋪床單很乾淨,枕頭上看不見一根落髮,床頭緊靠的窗台上,擺著電子鬧鐘和閱讀燈。

  冷眄著男人走出臥房,溫映藍下意識放開衣物,一隻手伸進枕頭下。

  摸到了!一本還滿厚的書。這個男人與她一樣,習慣把睡前讀物壓在枕下……搖搖頭,溫映藍快快收手,不開心這項發現。她站起身,抱著衣褲,半走半小跳,遠離男人的床鋪。

  隔壁工作室裡,松亞傑坐在連牆的軟墊錫椅,咬檸檬片、舔鹽巴,喝著昨晚BC成員喝剩的tequila。

  景霞躍走出臥房,指著杯盤狼藉的鐵箱桌。「那酒品質不太好,我勸你少喝幾口。」

  松亞傑笑著放下玻璃杯。「你們實在不夠意思,喝酒狂歡沒找我。」可憐兮兮地吃起隔夜pizza。

  「別開玩笑了,你們溫老師有多嚴格,BC成員沒人不明白,誰喝酒敢找你。」景霞躍行至桌邊--拉起防水桌墊四個角,唰地把余酒剩菜杯盤瓶罐束成大包袱,鐵箱桌前重現潔淨。

  「真方便!」拍拍冰涼的空桌面,松亞傑看著景霞躍將集收袋提至艙房外,一轉眼,他推著餐車進來。

  「BC的伙食很粗獷,你曉得吧--」番茄湯、馬鈴薯泥、水煮青豆、裸麥麵包、鹽烤厚牛肉,外加歪七扭八提拉米蘇一坨。景霞躍擺妥午餐,拉了把單椅與松亞傑隔桌相對。

  「映藍不挑食。」松亞傑說了句,眸光轉了轉,放下手中的隔夜pizza,補道:「要挑也沒差,她不吃的,我幫她消。」

  景霞躍扯唇。「是嗎……我不知道你有這麼美麗的情人--」

  「嗯,老師是希望把她嫁給我啦。」松亞傑說得雲淡風輕。

  「那個叫『荷庭』的咧?是她的寵物狗、寵物貓嗎?」景霞躍隨口閒聊的亂問。

  松亞傑哈哈笑了幾聲。「你錯了,那傢伙帥得要命,是個貴族,瞭解嗎?」

  景霞躍挑眉,起身攤手,低笑著。「瞭解、瞭解,當然瞭解,講血統的那種嘛……我外婆經營的B&B也養了幾隻有血統證明的貓狗。」

  松亞傑笑得更大聲。

  景霞躍揚提一邊唇角。

  「你在笑什麼?」溫映藍站在房室通門,臉龐對著站在工作室休憩桌椅前的男人。他的表情很淡,沒什麼特別,但她知道他在笑--輕蔑嘲諷的笑。

  「我聽到你移動的聲音。」他說:「不是請你換好叫--」

  「亞傑,」打斷景霞躍的嗓音,溫映藍語帶撒嬌地喚道:「來一下好嗎?」

  松亞傑離座,繞過鐵箱桌,拍拍景霞躍的肩,笑了笑,走向溫映藍。

  景霞躍靜靜看著松亞傑抱起溫映藍。她那雙掛在男人左肘臂的腿,這會兒藏入拖長的牛仔褲中,不過,他瞧得見那微露的粉紅趾尖和白色繃帶。

  「你車上那雙鞋,我有拿下來。」景霞躍開門,轉個方向,在一團凌亂的工作台中提起女性帆布便鞋。「你要穿上嗎?」他認為她應該穿上,應該把那可愛的粉紅趾尖包起來,即便牛仔褲長得足夠掩藏那分美麗。

  「我看Blue Compass下回招募海報的模特兒該找映藍。」松亞傑將溫映藍放在軟墊錫椅上,讚賞地說:「瞧,映藍穿起這衣服,簡直是美化了你們Blue Compass,是吧?」目光瞥往景霞躍。

  景霞躍笑笑說:「和我一起入鏡嗎?我不反對,下次開年會時,我會提議,希望溫小姐與我同在--」

  「無聊!」溫映藍罵斷男人的妄想。

  松亞傑同情地一笑,接過景霞躍手上的鞋子。「你要穿嗎?映藍。」落坐溫映藍身旁,他把鞋放在她跟前。

  溫映藍搖首。

  「你最好穿上--」一個聲音好心似地穿進她耳裡。

  溫映藍向左轉頭,眼簾映射那張老是笑靨嘲諷,目光真誠的矛盾臉容。

  景霞躍不知何時佔據她左邊的空位--總是這樣無聲無息地離她一厘米--她有些惱。他又說:「荷庭應該很討厭女孩子不端莊地打赤腳吧?」

  紅潮飛快淹漫美顏,溫映藍怒瞪景霞躍。「關你什麼事!」拉高褲管,裸足趿進鞋裡,她起身想走。

  右邊的松亞傑用起餐了,沒準備讓她過。「霞躍,你倒是挺瞭解皇荷庭--他正如你說的那樣--」取了兩片裸麥麵包夾馬鈴薯泥、青豆、鹽烤牛肉,淋一點番茄湯,他喜歡吃三明治,省得一道道以刀以叉以匙慢慢切食,拘謹又浪費時間。「映藍,吃一點。」拍拍椅座,要她坐下。

  溫映藍不情願地坐回椅上。「我要吃taco餅。」語氣嬌倔。

  「好。等老師的船回來,我們請荷庭一起到岸上那家Mexican吃--」

  「不用了。」沒等松亞傑說完,溫映藍拿過他手上的三明治,悶悶地咬著。

  松亞傑攤了攤手,視線越過溫映藍頭頂,對上景霞躍。

  景霞躍挑眉。她不是你美麗的情人嗎?怎麼她好像非常在意荷庭?啊,我越來越想見見那個血統尊貴的傢伙了……「

  「映藍,」松亞傑沉眸,大掌溫柔地放在她肩上。「你今天很幸運--」

  「幸運?你忘了我腳受傷嗎?」溫映藍嗔怪他一眼。

  松亞傑揉揉她的肩,往下道:「所以我說你很幸運--遇上極少出工作室的霞躍,還瞧見他神秘的左眼,你知道嗎,霞躍幾乎從不揭眼罩的,據說他只有跟情人在床上時,才會揭下--」

  「喂、喂,」景霞躍敲了敲鐵箱桌面。「謝謝考古專家將本人不公開的秘密揭示得如此清晰,若嫌餐食不足塞嘴,本人這份也給你。」

  松亞傑微笑。「我只是讓映藍知道你其實不是那麼品行不良--」

  警告他別勾引她嗎?景霞躍拿起湯匙,搗開湯杯裡一整顆完整的番茄。松亞傑大概不知道他偏愛走險道……

  「霞躍--」一個交換和著開門聲猝來又停。站在艙門外的海英一手抓住艙門金屬把,臉朝向牆角休憩區那排排坐的三人。「你們在幹什麼坐得像小學生吃營養午餐一樣規矩--」

  「什麼事?」景霞躍插問。

  海英聳聳肩。「工作艇和考古隊的船回來了,葛哥說有儀器故障,要你馬上過去。話傳到,不才在下告退。」關閉艙門,他打算回醫療艙睡個午覺。

  「今天的午休真短……」喝口番茄湯的時間也沒有。景霞躍放下餐具,往旁一看。

  溫映藍捧著三明治,像在等他讓路,好使她可以直奔那個荷庭懷裡。

  景霞躍唇角斜扯下,斂眸,沉聲對她說:「你父親的船回來了--」

  「我有聽見。」好冷淡的嗓音,怪他囉唆多嘴。

  好吧,就不做好人了。「所以,荷庭也到了,我現在要去檢查他出海搞壞的儀器--」

  「這與荷庭什麼關係?」溫映藍急聲急調。這個人是怎樣?他與荷庭多熟?做什麼三番兩次提荷庭?

  「我敢斷定是他跟船,儀器才出問題--你的荷庭是瘟神,他今天一來,你不就受傷了--」

  「簡直無聊透頂,發神經!」溫映藍將手中的三明治往地丟。

  景霞躍動作敏捷,順她手勢,接個完整,沒浪費掉食物。「這世上有些地方正在鬧糧荒,要珍惜……」說著,咬了一口她吃過的三明治。

  滋味不錯!景霞躍不放手了,拿著三明治站起,邊走邊吃,離開艙房。



  她是自己走過來的。

  從他們的母船通過接駁梯,到達考古隊研究船主甲板。她很容易引人注目,他的五官--葛維鐸嘴裡說著聲納,檢測儀的定位不靈光,視線一直朝她瞟去。

  「葛哥……定位很靈光啊--」景霞躍涼涼說了句。

  「你再仔細檢查檢查。」葛維鐸一聲令下,不容爭辯,擺足長官威嚴。下一秒,換個語氣,親切地喊道:「映藍,好幾次天沒看見你,忙什麼去了?」

  「你好。」溫映藍步伐慢慢地,看不出來受傷,反而更添悠然韻味。

  「哇!」葛維鐸雙臂大張,叫道:「你穿我們BC的T恤好看極了!」

  「是啊,葛哥,下回的招募海報,請溫小姐和我一起入鏡,如何?」景霞躍附和長官,順道建議。

  葛維鐸回瞅景霞躍,瞇細雙眼。「你這小子,腦筋動得真快--想要美女相伴?好,看在你工作努力的分上,我請大爵士讓瑪格麗特公主跟你入鏡--」

  景霞躍嘿嘿地乾笑起來。「我想,當務之急,還是先把葛哥交代的『定位不靈光』檢查個徹底。」他走向放在船首待修的儀器。

  「瑪格麗特公主很喜歡你--」

  「無福消受。」景霞躍從腰間的工作袋掏出螺絲起子,這下,他可不管儀器是否真壞了,拆了就是。

  葛維鐸哼哼笑笑,回頭溫溫和和地告訴溫映藍。「你父親宴請皇先生父子,剛上岸,我一會兒也要過去,你和松亞傑一起搭我的車……對了,那小子呢?」居然不見那護花使者跟著她?「你父親交代他留下來等你,跑哪去了?」

  「亞傑到母船底艙車庫開我的車--」說著,岸頭傳來呼喊。

  「映藍,葛長官。」松亞傑開著吉普車,往碼頭繫纜樁前停,人自駕駛座站起,揚聲道:「你們下來吧,我接到老師的通知了。」

  葛維鐸眺望那揮手揮得慇勤的傢伙。「那小子要當司機?」挑了挑眉,移動腳步。「也好,省得我再開一部車。」他走向舷梯處,霎地又轉頭。「走嘍,映藍--」

  「我得換一下衣服。」溫映藍回道。

  葛維鐸笑笑。「沒問題,你換,我和松亞傑在車上等你。」他很紳士地說,再往舷梯走去。

  甲板上,剩下她和他。海風習習,有種仙人掌科植物的氣味,刮撩她的波浪長髮,也刮撩他半長不短、彎鬃彎鬃的黑髮。一對鷗鳥停棲欄杆上,眼溜溜地看他修理儀器,他還分神去搔搔它們的脖子。真奇怪!那對鳥沒飛走,像他豢養的、乖乖讓他摸。

  溫映藍雙腳緩移,鞋底與地板磨出聲音。

  「你改變主意了?」景霞躍轉夠頭來,翻高眼罩,視線定定抓牢了她。

  就像那對鳥,溫映藍跌入他的目光裡,無法動彈。好一會兒,她恍過神,才道:「你說什麼?」

  景霞躍咧嘴一笑。「女士不是打算向長官告發我?」

  「我為什麼要告--」話沒說完,她腦子裡想著瑪格麗特公主--像他這麼惡劣的怪男人,居然有什麼高貴公主喜歡他!差點忘了他在醫療艙的行為。「等會兒,我就同葛先生說。」

  景霞躍頷首。「葛哥上次徒手潛水被海蛇咬傷,海英不在,是我幫他注射血清解毒的……」

  無言。溫映藍瞪著他,久久,冷冷地說:「我拿你沒轍就對了!」瑪格麗特公主對男人的品位根本差到極點!

  景霞躍搖搖頭。「別這麼說,我也很沒轍,你知道嗎,就是我想的那樣--瘟神荷庭跟著我同事下水,不僅搞得這些儀器定位不靈光,更弄壞了殘壓表深度表--」

  「你好像對荷庭很有興趣?」溫映藍看著那一藍一黑的眼睛,盡量平心靜氣。瑪格麗特公主喜歡的男人,也許有同性傾向,非得抓著荷庭當話題!

  「我對他沒興趣。」無事人般地回答。「稍早,我見過他,看起來是挺像那麼一回事……」咧嘴露齒,丟下一記令人費解的笑,他回過身去忙拆儀器。

  「什麼叫做挺像那麼一回事?」溫映藍走上前,繞至他正面。

  兩隻鳥在她背後鼓翅飛離,景霞躍昂首望著天空緩聚烏雲。「雨快來了……明明早上天氣很好的,看來那個荷庭不但是瘟神,還是個雨男--」

  「荷庭不是雨男!」溫映藍駁斥道,嗓音嬌脆脆地。「你是什麼意思?」這個莫名其妙的男人弄得她要追根究底!「瑪格麗特公主又是什麼東西?你以為你是誰?你很神氣嗎?拿荷庭說嘴很有趣嗎?」一連串毫無道理的質問,才最有趣。

  景霞躍挑挑眉,眸光閃亮,牙齒也閃亮。「瑪格麗特公主不是什麼東西,嗯--」他沉吟,眼神上下打量她半晌。「這麼說吧--瑪格麗特公主比起溫小姐你,絕絕對對稱得上是超級大美女!」

  絕絕對對!超級大美女!他說,比起她……

  溫映藍直愣愣盯著景霞躍神采得意的臉,美眸未眨一下,直到帶仙人掌科植物氣味的海風,吹得她眼睛泛酸,她動了動,說:「不打擾你工作。」繞開身,走往船舷方向。她要穿這一身醜醜的衣褲去見荷庭,反正她沒有瑪格麗特公主那般絕絕對對超級美……

  「映藍小姐--」

  走了幾步,男人嗓音泰然而至。都怪她腳傷,走不快,一下就被追上。他近在背後,呼吸沉沉--有點兒危險--圍籠她。

  「映藍小姐--」他又喚了一次,不是「女士」、不是「溫小姐。」

  她旋身,面對他,即使兩人這次的距離比先前每一次近,近到海風一吹,他們的髮就纏在一起,她也沒退開--她等他指教。

  「你的心很大。」他說了一句,修長的指頭將眼罩自額頭拉下來,蓋住那只藍眼睛,俊顏沒了之前的得意神采,反罩一層神秘孤絕,將她弄糊塗了。

  「你在說什麼?」溫映藍問道,嗓音透著無以名狀的不確定,彷彿說話的不是她,她早隨著陽光躲進雲層後,現在呆呆站在這兒的只是個軀殼。

  男人忽然把手往她頸後伸。「你的心很大,要不要和我一起冒險?」低低的嗓音、戴獨眼罩的臉,像海盜在發出威脅。

  一種熱痛、熱痛的感覺在蔓延,佔據靈魂的出口。

  他說,和他一起冒險。冒什麼險?她不明瞭。不對,她確實正值冒險的年紀,心像被蟲子叮咬,癢癢的。

  「你的心很大……亞傑在岸上等你,你要去見荷庭,但現在,你和我在這裡--」

  神思猛地回定,溫映藍推開景霞躍,後退一大步,美顏倉皇地對住他。

  景霞躍看著她,用一隻眼看穿她。

  溫映藍徐緩地、顫抖地抬起柔荑,伸入被風吹亂的長髮裡,她摸著頸子,從頸側--感受自己劇烈的脈動--摸到頸後。消失了!

  小蝴蝶結消失了!

  她垂俯著臉龐。一滴水落下,暈在藍色羅盤上,然後又一滴、兩滴、三滴、四滴、五滴……密密麻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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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0-21 00:15:00
第二章

  雨,在五秒鐘內,將純棉布料澆塑為一隻大手,狠狠抓出她隱藏不住的罪惡性感,兩點突起頂得Blue Compass扭曲變形。溫映藍頭顱低垂,看著自己的身體。濕透了,真的是濕透了,濕得教人忘卻羞趾,以為這雨是動情激素,合理把她的身體養成一條色情魚,乳頭像鮮紅魚嘴挺翹著啜飲雨水。

  「這雨怎麼說下就下……」

  「是啊,這下連我們都得換衣服了……」

  男人說話的聲音雜混在礱雨裡。

  淅淅瀝瀝,嚌嚌漕漕,節奏紛亂,她的心怦怦狂跳。

  他說:「他們來了。」

  她反向地抬眸。他同他一個處境,在雨幕裡,濕透了……她臉蛋發熱,眼神怯怯地挪閃。

  「哎呀!怎麼誰也沒躲過這場雨!」葛維鐸大叫著,跑上甲板,眨眼辨識雨中人影。

  松菲傑驚訝喊道:「映藍!我以為你進船艙了--」

  溫映藍顫了一下,旋身,速往船艙入口跑。

  「搞什麼?霞躍!雨這麼大,你不把儀器移進船艙裡修,在這兒淋,是嫌壞得不夠徹底嗎?」葛維鐸罵著。

  「哥哥,這些儀器本就是水中用的,淋不壞。」葛霞躍昂首嗓調,視線隱隱緊追沒入主艙門的柔麗纖影。

  「映藍和你在這兒聊天聊到沒躲開雨……」雨中,松亞傑的聲音聽起來像在怪他。

  景霞躍撥撥濕亂的髮,唇角噙著習慣性的諷刺笑容。「是啊,她的心很大……對什麼都好奇,看我拆修儀器,看出興趣來,忘了還要去找荷庭--」

  「映藍就是這樣。」松亞傑哈哈笑著截斷他,轉向艙門去,一面還說:「葛長官,我們換好衣服,再重聚--」

  「行。」葛維鐸答道,往接駁梯走,頓了一下腳步,回頭命令景霞躍。「你也回母船上換個衣服。這儀器是出借給溫老師的,等會兒叫幾個人搬進船艙,你再過來修。」

  景霞躍頷首。「好。」晚點兒,他會走進這艘古老船核心深處。

  臥室門關緊了,接著鎖牢,溫映藍背過身,抵著板,垂首喘息著,身上的雨水往地毯滴落,水珠連成水痕彎繞著一串玉簪花。

  她徐緩蹲下,抹開水痕,越抹越無法消失,依稀,還嗅著濃郁撲鼻的香氣。她搖晃一下頭,抬眸望窗,這場雨實在太大,把一種危險感覺帶進她腦海。怎麼辦?那些不需要這麼多水的仙人掌科植物,會不會死?她有些憂愁,將臉龐進士進手心,雨水自她指縫滴漏。

  滴滴答答,滴滴答答,這場雨劇烈而溫存地打響她小小的艙窗。

  「映藍--」門外起居間傳來松亞傑的叫喚。「你在換衣服嗎?」探詢語氣趨近了。

  「嗯。」溫映藍微聲輕應,美顏沒抬,嗓音在雙掌悶回。

  「你聽起來有鼻音……」一道門阻礙不了松亞傑的敏銳,他說:「老師他們吃飯沒那麼快,你安心泡個熱水澡,我等你,葛長官那邊,我會請他自行先過去。」

  「亞傑……」溫映藍搖搖頭,語氣細弱。「我頭有點痛,想睡一下,你和葛先生過去,不用等我。」

  門外安靜著,無回應,松亞傑可能沒聽見她虛無飄渺的嗓音,畢竟不是人人都與景霞躍一樣--聽力眼力出奇好--就像魚鷹看見水底巖縫中的魚,將她看得一清二楚,每一根睫毛的曲度,每一片指甲的亮度,每一寸肌膚的色澤,她知道他看透她了,當然也聽透她了……

  「映藍,我知道了。」松亞傑在門上敲兩聲,道:「你好好休息,別感冒。」

  腳步聲遠雲,艙門幽響交替而來。溫映藍抬起臉龐,反手抓著門把,慢慢站立,脫掉衣物和鞋子,光裸裸,躺入床被裡。雨水的氣味全帶進被窩了,她在發抖,不是因為冷。這地方一點也不冷,天天像艷夏,偶來一聲午後驟雨,水氣也如同吸飽陽光,暖膩膩。

  當地人很少撐傘,他們享受烈日和暴雨,在港口鬧區買賣各式各樣熱帶水果,霸王梨做的霜淇淋,嘗起來甜滋滋地,淋了萊姆汗的鮮木瓜,味道絕妙,她喜歡喝石榴汗,石榴是世上最古老的水果之一,據說神話裡一個仙女吃了地洞石榴,一年中有部分時間非得待在冥國,石榴知道這事,自責害了仙女,悲痛到心臟爆裂。

  這石榴真是至情的水果……心很大嗎--

  她想起景霞躍說的話,雙手壓貼胸口,怦怦,怦怦的狂亂心跳仍沒平定。有一天,她是不是也會像石榴那樣爆裂?可她不因悲痛,而因興奮。

  舔舔唇,濃烈,複雜的氣味還在。他的吻,有石榴汁的氣味,她的身體不受控制,在他吻她,扯掉她頸後比基尼繫帶時,安之若素地沉溺其中。她怪這場動情激素的雨,怪他們穿著一樣的T恤,一樣的棉質料,一樣被雨水洗涮得透明透徹。所以,她也看見了,看透了,看透而起伏的胸肌,腹肌,隔著一層薄膜--比他晌午在海灘赤裸上身,要讓人有墮落遐想。

  不可以!她怎麼可以這樣!她要去見荷庭!

  溫映藍掀被跳下床,衝進盥洗間,衣物間,匆匆理好服儀,離開臥房,踏出起居間艙門外。

  搭上Blue Compass公務車,她就後悔了。

  「抱歉,映藍--」葛維鐸坐在駕駛座,對著後車廂的美人兒說:「委屈你坐這麵包車--」

  「葛哥,何必這麼說。」副駕駛座悠哉男人,正是溫映藍想迴避的景霞躍。他說:「雨這麼大,你若讓女士坐那輛無篷吉普車,更是失禮。」又是「女士」,又是「禮」!他還真敢講!恍若甲板上的事沒發生過,或早遭這場大雨統統衝進海裡去。

  「是啊,葛長官,霞躍說得沒錯……」後座乘客這一--松亞傑也附和。溫映藍移回瞪著前座椅背的視線,對上松亞傑。他笑了笑,說:「況且,那輛吉普車有熄火的老毛病……」

  溫映藍沒告訴他,那個毛病已被景霞躍修好了。他真心地又道:「映藍和我很感激Blue Compass提供搭乘。」

  「這樣啊……」葛維鐸低喃,看了看後視鏡。

  「謝謝你,葛先生。」溫映藍微點了一下頭,眼眸往窗外流轉,卻見他臉龐往後偏側,斜挑的唇角藏在前座椅背擋不著的間隙中。

  擺明故意教人看清他偉大的存在--這酸腐的勝利者心態!

  溫映藍別開臉,轉頭的動作太過,髮綹甩在松亞傑臉上。松亞傑低呼一聲,臉邊浮現紅痕,探出手要抓她不乖的髮,還沒抓著,前座伸來一隻手,橫擱在他與溫映藍之間。

  「把頭髮綁起來。」男人大掌上有條髮帶。

  溫映藍睫毛顫了顫,曖昧的光線,使她辨識不出男人大掌上的髮帶是什麼顏色……不,再眨眨眼,她清楚那是一條岔尾紅色髮帶,手巧一點可讓它在髮上綻放漂亮花朵--

  溫映藍猛然拿起髮帶。可惡的傢伙偷她車上東西!

  「你真周到,霞躍--」松亞傑抹著被甩痛的臉頰,一掌朝前拍拍景霞躍。「謝了。」

  景霞躍淡扯嘴角。「荷庭應該不喜歡女人披頭散髮像瘋婆子--」

  「你說誰瘋婆子?」這一怒問破除她極欲迴避的以防,美眸狠狠嗔睨他,纖指快速地將長髮編成一條硬辮子。

  景霞躍微笑,看著她髮辮末端的紅茶斜開在她左胸前。「你很迷人。」他說了句,回身端坐。

  溫映藍愣了許久,回神,瞧見重現後視鏡邊角的眼罩,隨即垂眸,把視線調往窗外。

  雨很大,有越下越大的趨勢。開始塞車了。一進入市集,車速明顯慢下來。街景像一幅幅印象派畫作,裱在窗框中。仔細聽瞧,才能看人影晃動,聽出雨聲中的叫賣。賣花少年戴著遮雨帽,手提竹藍,在龜行車陣中哼歌兜售鮮花。

  有人搖下車窗,召喚那少年。「今天什麼花?」

  「月下香,您喜歡的,先生。」賣花少年熟腔熟調,發出對比陰霾雨天的清亮嗓音。

  「全給我。」接著是花香充盈,好似把整個春天搬進車內。

  「你想帶這一藍花進餐宴?」葛維鐸目光懷疑地看著景霞躍。

  「總不能空手讓溫老師請。」景霞躍付錢給賣花少年。少年開心道謝,提早收工。

  「溫老師臨時通知你一起過去,大概是要謝謝你前幾天熬夜修好光譜儀,我想,他不會在意你空手--哈瞅--」葛維鐸打了下噴涕,中斷嗓音,揉揉鼻子,忘了要說什麼,只見雨刷掃過,前方車影拉近。

  賣花少年帶來的好運--交通順暢了!好吧,可以稍微忍受一下車裡過濃的花香。

  葛維鐸換檔踩油門,加速往前駛,繞過街頭那一排雨天生意暴漲的算命攤,開上兩側有仙人掌科植物和聖母像的大道,猶若得到背荊棘十字架發願該得到的神助保佑,雨小了,陽光在雲層中等待時機。

  只要再幾分鐘,再幾分鐘就會到達荷庭所在的海岸餐廳。葛維鐸的開車技術與他的潮水技術同等好,幾乎可說是本能,走這麼通暢的大道,一定很快!溫映藍瞇著眼,額頭貼靠玻璃窗。花香弄得她想睡,她從來不暈車的,他一定是故意的--裝好人讓賣花少年不用冒雨冒險兜售,實情是要她像吸嗎啡,舒服地醉飲在自己喜歡的花香裡。

  「霞躍,你那藍花那麼香,恐怕不適合帶進老師的筵席--」

  路邊出現空曠的沙攤景致,松亞傑揚聲說:「總不能讓大家吃得一口花香情調。」

  「亞傑說得有道理。哈瞅--」葛維鐸搭腔,再送一個大噴涕。

  景霞躍無所謂地笑了笑。「葛哥,你不會是感冒了吧?回去叫海英--」

  「臭小子!」葛維鐸抽了竹籃裡的花束,敲打一下他的頭。

  「老是買這些沒用的東西,你腦袋裝什麼啊?臭小子!」

  景霞躍取回被拿走的花束。「這不是沒有用的東西,葛哥。」

  他把花束朝後車廂遞。「溫小姐--」

  溫映藍睜眸。「到了嗎?」恍惚中對著窗外,她似乎睡著作了夢。

  漫長海岸線串起一幢幢亮麗屋宇,海鳥停在凸出屋簷的木樑上,可以入菜的仙人掌佔據屋角小花圃。吹海螺的小男孩歡呼雨過天晴,賣小吃的貨車重新拉篷做生意,泳裝客從那些紫橘、螢光、紺藍、鮮黃……寶石一般的屋子走出,穿越車道,步下海岸,重返沙灘玩樂。

  他們的車開到了盡頭--這一段海岸線的盡頭--那幢建在英雄航海廣場的「1492」餐廳,屋形像艘船,是本地最著名的海岸餐廳。

  「到了。」一個聲音在回答她。「荷庭就在1492。」

  溫映藍陡然凝神,循聲瞅望。一束綠莖穗狀白花徐緩低降,落至她大腿,男人渾沉嗓音幽微地說:「送給你。」

  她真正清醒是在關門聲之後,美眸看向前座,已無人影,後視鏡空蕩蕩,花香餘味淺淡,淺淡地。

  「映藍。」松亞傑站在車門外。「下車了。」

  溫映藍拿起花束,一朵小白花墜了下來,掉回她腿上,她欠身,纖指輕拾這朵脫離花序的小白花。

  「映藍--」松亞傑等著她。

  溫映藍抬眸,美顏徘紅,表情有些呆愣。

  「怎麼了?」松亞傑上車。「你剛剛睡著了,是不是還頭痛不舒服?腿傷呢?沒問題吧?需不需要我抱你?」

  溫映藍搖搖頭,將小白花拾進花束裡,把手交給松亞傑,只讓他牽著,走出車外。

  弄得她心底亂糟糟的大雨停了,雨水從緬桅樹葉片細細徐徐地滴垂,感覺這雨似乎還在下,不是真的停,是扎眼的陽光讓她知道雨停了。走出路樹遮蔭,伸手擋了一下--午後兩點的日照,空氣裡濕氣未退,虹色偏光流閃於指縫,有些東西抓不住,消失得快。溫映藍下意識握緊松亞傑牽住她的大掌,松亞傑挑眉,看了她一眼,淡笑,配合她的慢步伐,緩緩通過舊時代航海家雕像前。



  下過雨,擦鞋的生意特別好,廣場固邊排列整齊的紅色擦鞋車上,都坐了客人,師傅們像站在裁判椅下的網球選手,正賣力地使每一雙雨天泥濘的鞋恢復锃亮。

  美眸這兒那兒流睇,她相當心不在焉,一會兒交臉湊近花束,停頓腳步好半晌。

  「要擦鞋嗎?」松本傑提問。

  她瞳眸一閃,找到了--那個戴眼罩,提竹籃的男人,高坐在其中一架擦鞋車上,享受專業的服務後,他俐落跳下擦鞋車高台,付錢兼送一束花給擦鞋師傅。

  「嘿!」他也瞧見她了,鞋尖晶閃地走過來。「進餐館前,要擦個鞋嗎?」他問松亞傑。

  「也好。」話才說,腳下就踩中小水窪。松亞傑嘖一聲,苦笑。「就這麼巧!」他朝景霞躍剛離開那台車走去。

  「你呢?」景霞躍笑看溫映藍。

  溫映藍冷睇他。「我不需要。」把手上花束往他竹籃裡扔放,她扭頭,逕自前往「1492」。

  考古隊的午餐聚會在二樓觀海大廳,溫熅包下午餐與午茶餐的時段。

  溫映藍來的時候,大夥兒已吃過一輪,在現場演唱的輕鬆氣氛中閒聊或跳舞。她站在大廳入口的雕花木柱旁,沒馬上進去,主要是受傷的左腳無預警地泛疼,也許是她定得太快,一心直想見荷庭,忘了善待自己的腳。

  「這傷真有點麻煩……」懶洋洋的語氣傳來。

  溫映藍慢慢旋身,想叫他別再跟著她。他沒受傷,皮鞋檫得一塵不染,大可走快超越她。她對上他的眼,紅唇抿動,聲音已經要發出。他的動作比她聲音快,俐落抱起她,往樓梯平台待位小廳落做。

  「你幹什麼?」一陷進柔軟的沙發,溫映藍慌了手腳。

  景霞躍放下竹籃,蹲在她落坐的單人沙發前,撩高她的長裙擺,一掌托她的左腳,脫掉雅致的平底女鞋。「海英用防水繃帶包紮你的傷,看來應該是沒被雨水浸滲……」

  他說著,抬起俊顏。「很痛嗎?」

  溫映藍對上那深黑幽亮的眼,說不出話,搖搖頭,低垂臉龐,看著自己的腳在他掌上小得不可思議。事實上,她的腳不小,穿三十八號鞋,在他掌中卻像嬰兒嫩足,露出繃帶外的趾尖也奇紅無比,真是怪事!

  「要是發炎就不好了,你待會兒可別逞強與荷庭跳舞--」

  他這一說,她霍然縮腳。

  「謝謝你的關心。」語調清冷回了一句。要不是他一直跟在她後面,她也不用虐待自己。

  這個嬌倔的人魚公主,不領人好意。景霞躍盯著留空的掌心,勾扯唇,依然取鞋為她套上。「你是不是比較喜歡扶桑花?」他看著她裙擺的圖樣,說:「海英的家鄉到處是這種花--」

  「映藍?」高大人影閃燦在上方洗手間出門。「是你嗎?」

  皇荷庭兩分鐘前走出觀海大廳,見一名男人抱著一名女人下樓梯,原是無關己身事,進了洗手間再出來,聽見熟悉的女性嗓音,他略微駐足,脾睨平台待位小廳。「映藍?」又探問了一次,他往下走。

  溫映藍站起身,沒有立刻走開。她看著她,像在等他同行。

  景霞躍挺直魁岸的軀幹,單眼審看那個正走下樓的男人。

  皇荷庭停在待位小廳之上,步伐未達到平台,沒有接近他們,微遠地朝景霞躍頷首一一敷衍,不屑似的成分居多--

  等溫映藍自己上前,便挽著她的手返回觀海大廳。

  貴族啊!那個男人還真高傲咧!景霞躍扯唇淡笑,提起竹籃,也走上樓。

  「霞躍,你還在這兒遊蕩啊?」松亞傑大跨步登樓,趕上景霞躍。

  景霞躍指指正沒入觀海大廳入口一對璧人美影。「美麗的情人跑了,你有什麼打算?」

  松亞傑笑道:「對方是貴族,我也沒辦法,是朋友的話,就陪我喝酒解悶,我現在是輸家,你知道吧……」

  <everybody knows>正開始,不知道是不是為了歡迎他?

  景霞躍用竹籃撞了撞松亞傑,嘲諷一笑。「這歌曲和適合喝酒。」

  演唱者的嗓音輕快又懶柔,像無賴,隱帶犬儒調調兒,融合在痞味十足的樂器伴奏裡。

  「everybody knows the good guys lost……」松亞傑跟著哼唱一句,攤攤手,拿了一束景霞躍竹籃裡的花,自我安慰。

  兩個男人帶花一起進門,穿梭在幾何織錦掛毯,仙人掌裝潢擺飾的帆形大廳,不論是坐在粗獷原木大桌邊用餐的考古工作夥伴,或拿著飲料杯在半圓舞池對著表演台搖擺身軀的BC同事,看見這兩個捧花同行的大男人,無不取笑一番。

  「就叫你別買這些沒用的東西。」先好幾步進來,差不多半飽半醉了的葛維鐸手拎一瓶啤酒走過來。「趕快把這些花處理掉--」

  「葛哥,你就是這樣,才會到現在還單身。」景霞躍給他一束花,在他要開罵前,旋足到處送花,送給考古隊裡的男男女女。

  每個收到花束的人--雖在他和松亞傑一起進門時取笑了他,還是回給他真心的溫暖笑容。那一滿籃花,該要空了吧?

  溫映藍凝神,把注意力集中於身旁的皇荷庭,不再看那慢一步近來卻掀開騷動的男人。

  景霞躍走過每一個桌次,花送得齊全,只差沒送至表演台--那一直重複唱著<Everybody Knows>的男歌者手上。他提著竹籃,走繞著找空位。松亞傑早幫他佔了個不錯的位子--

  就在一整片大弧落地窗邊,矩形桌,十人座,席上有他的長官葛維鐸,海洋考古界名人皇冬耐、溫熅,以及他們各自的子女皇荷庭、溫映藍,各自的得意門生陰蒙羅、松亞傑,一位有些面善的男子在他落坐時離席。

  「那麼你是小葛的得意門生?」左邊鄰座的義大利腔先生,抽著象牙煙斗問他。

  「這位是Enzo Pavese先生,皇老師出版社裡的資深總編輯。」松亞傑為他作介紹。

  景霞躍頷首。「你好。敝姓--」

  「喔!」Enzo想起什麼似的。「你就是BC海報上的獨眼帥哥嘛!」

  那海報的效力這麼大,連這位爸爸輩老熟男都知道!景霞躍搔頭笑了笑。「大爵士吝嗇想省模特兒費用,推自己人下海,我只得厚著臉皮硬上。」說得一口謙虛客氣。

  「霞躍是很傑出的精密機械師。」對座溫熅向皇冬耐說明剛入座的年輕人身份。

  「現在年輕人一個比一個優秀。」皇冬耐含笑回應。

  景霞躍朝兩位海洋考古界名人點頭致意,說過獎了不敢當。

  客套完畢,長官,長輩們四人離席,移往入口吧台談公事。

  侍應生過來請他和松亞傑點餐。桌上其實有不少餐食,他加點酪梨醬、玉米餅和燒烤大蕉雞肉串,松亞傑也只點了洋香藜茶。

  「你不是要喝酒?」景霞躍看著對面互相親暱的溫映藍與皇荷庭,撇唇酸他一句。「美麗的情人現在像個溫柔賢妻。」

  她正在幫那貴族佈菜,把葡萄葉卷牛肉飯從桌中大餐盤分置他的個人餐盤。男人優雅喝著紅酒。與旁邊戴粗框眼鏡的年輕考古專家低聲聊著,偶爾才回頭對女人說一、兩句話,女人照舊回以笑容,為他斟酒,佈菜,絲毫不覺得受冷落。

  「怎麼大人不在,場面反而冷?年輕人不是應該趁老派傢伙不注意,瘋狂熱情地亂搞一番嗎?」離開一會兒的面善男子回座了。

  景霞躍瞇細右眼,瞅著他坐入溫映藍身旁空位。

  「美麗的映藍,別管這小子吃不吃飯了,我們跳支舞吧!」

  講話聲音跟他身上七彩的花襯衫一樣,亮得像一出誇張歌劇。

  「這歌曲不適合跳舞……」溫映藍微蹙眉心,看著抓著她雙手,過度熱情的男人。他是荷庭的長輩,荷庭很重傳統規矩,她有點難以拒絕他。

  「沒有什麼適合不適合,年輕人腦袋不能太死板,我就要以這歌曲和你跳愛的華爾滋--」

  「你去吧,映藍。」皇荷庭開口。主要是不想愛胡鬧的傢伙在旁邊吵,他和父親團隊這一趟旅程,多了瘋子跟班已經夠煩。

  「等會兒再陪我。」他對溫映藍說,吻吻她頰鬢。

  溫映藍像個小女孩,純真一笑,點點頭,起身與男人走往舞池。

  真是好風度!景霞躍視線慢慢瞟向舞池,又調回松亞傑臉上。

  「喝不喝酒啊?」

  松亞傑拿著花束,剝下一朵一朵小白花。

  「Everybody wants a box of chocolates--And a long stem rose--」

  跟唱兩句,說「這歌手該不會一整個下午只準備唱這首歌吧?」

  景霞躍懶懶一笑,趁侍應生送菜來,加點了兩瓶啤酒,雙份tequila。

  「這花拌酪梨醬,應該可以吃吧……」松亞傑把小白花放進餐盤裡,挖取酪梨醬攪一攪,吃下那龍舌蘭科植物。他在車上說「吃得一口花香情調」,還真是說到做到咧!

  「可口嗎?」景霞躍喝了口涼水。

  「你要試試嗎?」松亞傑咀嚼著嘴裡的香味。

  「我會試。」景霞躍半側身,靠著桌沿。侍應生適時送來酒,他喝下一杯,站起身,走向舞池那兩個<everybody knows>歌曲中,跳華爾滋的男女。

  溫映藍舞步嫻熟,看不出受傷。景霞躍靠近,拍拍她的舞伴。

  男人轉過身來,見著景霞躍,眉眼一挑,笑得詭異,但也真心把她讓給他。

  「你們跳。」男人說。

  景霞躍接過她的手,一掌繞至她腰後,姿勢做得熟練標準。

  「夏生--」溫映藍回首,盯瞅那個邀她跳舞又把她丟下的率性傢伙。

  「我不行嗎?」景霞躍摟著她跳起狐步來。「腳痛嗎?」

  溫映藍驚訝地看著他。他很會跳舞,像個老師在帶領她。

  「這種社交禮儀,不是貴族的專利。」他嗤笑,像可惡的醉客。

  「你喝了酒?」溫映藍瞪他。

  「陪亞傑澆愁。」他說。「你的心很大。我在Herny Miller的著作裡讀過一段話,『如果一個女人可以激發一個男人的愛,那她一定也可以激發其他男人的愛,那她一定也可以激發其他男人的愛。愛與被愛不是罪過,讓一個人相信自己是你唯一值得去愛的人,那才是真正的罪過。』,我覺得這話很有道理--」

  「這是什麼意思?」溫映藍一臉不敢置信地打斷他。

  景霞躍不說話了,眼神轉深,略微強制地帶著她舞了幾圈,然後放開她,看她跑著回那貴族身邊。

  他歸位時,松亞傑和陰蒙羅背窗坐在同一張長木椅,神態認真地聊歷史考古事,貴族和溫映藍雙雙拿著紅酒杯,站在落地窗外的露台,雨後薄陽把他們的影子拉得好纏綿。

  「你要搶那小子的女人嗎?」一個戲謔聲音低低地響起。「我想看這戲,你就搶吧--」

  「很抱歉,本人沒義務滿足你。」景霞躍往左看。出身良好的問題任務果然已落坐他身旁,喝著他追加的酒,吃著他點的酪梨醬玉米餅,啃掉好幾串他碰都還沒碰到大蕉雞肉串。「你來這裡做什麼?」

  「食物不錯。」此人講話彎彎繞的惡習,多年未改。

  「我也覺得食物不錯。」景霞躍看向窗外露台。

  日光勉勵地將仙人掌帶刺的影子朝東面石牆推抹,海鳥差不多已經叼回漁獲,<everybody knows>還在唱著。那一對男女酒杯碰酒杯,她不敢喝太多,淺酌而已,就怕在男人面前喝醉失了端莊。他幾乎知道了--她酒量不好。

  「我以為你掛掉了,剛剛看到你出現,還真見鬼地讓我哦嚇了一跳。」誇大的說話方式--向來只有他嚇人,沒有人能耐嚇他。

  「我不會比你早下地獄。」景霞躍抹好鹽,挑了一片檸檬咬,舔過虎門,飲下酒液。

  「聽我祖父說你逃家,下落不明,我在想你應該是跟有婦之夫私奔,然後被追逃妻的丈夫砍死在異鄉街頭--」

  「夏生少爺這麼快就預想到自己的下場,真不簡單。」景霞躍伸手取過他正要拿的啤酒。

  皇夏生哈哈笑。他與景霞躍結識在非常年少的時期,他祖父和他外公是摯友,兩位老人家帶著他們倆航海三個月,到這個港口那個港口認識許多漂亮女孩,教會男孩時的他們許多關於男人浪漫之事。

  「我記得你外公就搶過我秋碩大堂哥的女人--」

  「那個女人後來嫁給你祖父,變成你祖母。」景霞躍沉眸,無意與他回憶古老長輩事。

  「皇冬耐也是我堂哥,不過你只需要搶他兒子的女人--」

  「然後看她嫁給你?」景霞躍嗓音輕蔑。

  皇夏生愣了半秒,賊色躍上俊顏,郎聲大笑。

  這傢伙惟恐天下大亂,愛耍人的個性,像是百年罐頭,瓶身生銹裡頭成分一絲不縮減。景霞躍提起早先放在桌下的竹籃,離座,不理他。今日重逢算孽緣未盡,只希望他吃完酒食,趕快滾蛋,別來搗亂湊熱鬧。

  就像在室內,僅聽得見低微不張揚的海浪聲,在這露台聽見的<everybody knows>,也是幽幽隱隱,暗潛情趣。

  everybody knows that you love me baby

  everybody knows that you really do

  everybody knows that you've been faithful

  Ah give take a night or two

  他又說她的心很大……是不是就是那個意思?

  「荷庭。」溫映藍輕輕將持酒杯的手放在露台圍牆上,遠眺下午三點三刻的橘藍海景,對身旁的男人的:「你在意亞傑嗎?」

  皇荷庭表情冷靜,甚至淡漠,淺啜一口酒,道:「你父親很滿意他。」

  溫映藍愣了一愣,美眸揚抬,覺得他的臉略趨模糊。她是不是喝醉了?她眨眨眼,想說些什麼。他拿著空酒杯,轉身離去。

  她跟著回身。陽光反射太嚴重,她

  看不見荷庭的身影,只聽到室內的歌曲高聲傳來,接著,一個男人像是從那調子裡走出來,提著竹籃站定她眼前。

  「你可能比較喜歡扶桑花,不過,我還是為你留了一束--」

  他拿起籃裡最後一束潔白芬芳的花兒。

  「景霞躍。」她連名帶姓喚他,彷彿決定了什麼事,伸手抓開他的眼罩,看著他一藍一黑的眼睛。「我喜歡的不是扶桑花。」

  靜默一陣。<Everybody Know>隔著反光閃爍地窗悶響悶傳,海浪聲卻是洶湧,像午後甲板那場驟雨。

  「是嗎……」他呢喃,微笑,把手裡的花束遞給她。「荷庭應該不介意--」

  「我從小與荷庭一起長大。」她打斷他。他臉上的微笑漸漸淡去,兩隻眼睛專注地看著她。她嗓音沒停,不慢不快地道:「現在正和他談戀愛……」

  景霞躍似平點了頭,俊顏表情沉定著,溫映藍往下說:「我父親希望我以後嫁給亞傑……」

  他又頷首,不說話,但表示得很清楚,兩隻眼睛,一隻是黑夜,一隻是藍海,無邊無際中,有她一張動人動心美顏。她似乎喝醉了。她似乎喝醉了。她酒量不好,一杯低濃度紅酒可使她醉。紅暈字她雙頰漫上美眸周圍,她睫毛微濕,手抓住男人送花的大掌,細細摸他修長的指節,摸他光滑的指甲,指尖描摩他紊亂的手紋。

  他沉沉凝視她,說:「等你腳傷好。我們一起去游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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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0-21 00:15:29
第三章

  「這就是你說的冒險嗎?」她在「1492」浪聲大作的露台,這麼問他。她說,「景霞躍,你以為我害怕嗎?我現在正值冒險的年紀。」

  她不怕走長滿木麒麟的懸崖小徑,她研讀古生物學,你知道吧,就是那種巨大而凶暴的恐龍族類,她特別喜歡。

  月下香沁馥郁,霞光朝西邊渡海去。那個男歌手終於唱累了,<everybody knows>停止時,他們一前一後走進觀海大廳,坐回自己原來的位子。

  誰也沒看誰,隔著大木桌,她輕輕吸嗅拿在胸前的花束香氣,他喝著啤酒,貼握冰涼瓶身的指掌仍留細柔暖澤。

  大家都不知道吧,不知道她懷裡的花束,跟他們的不一樣。她回去,會把它插在床頭花瓶裡...或許,弄點球根讓她種在窗台小花圃,更好。你知道吧,那花的花語是「危險的快樂」--她現在坐在那位品味葡萄酒的優雅貴族身旁,聞著那花香,就是那種感覺!

  嘿!唱<everybody knows>的男歌手,別鬧罷工,快唱吧,快讓大家都知道--這名心很大的美麗女子的確適合冒險--他很期待和她一起游泳。

  不過,這事還是像簽密約一樣,把它鎖在保險箱吧...當然得用精密的鎖--只有精密機械師才會解的精密的鎖。那麼,唱<everybody knows>的男歌手,你可以帶著伴奏樂團退離宣揚的舞台,這會兒沒啥得眾所周知了。

  「差不多該走了。」長官葛維鐸從來不准他們放鬆過度。

  最後一口酒,不能喝,甜美底釀要留下。放開酒瓶,景霞躍站起身。對座的美眸揚起,看了過來,又似不經意地瞥向他處。景霞躍微勾一下唇,像在對同桌的每一個人說:「先告辭了,有任何需要機械維修員效勞的事,可以到BC母船找我--」

  那抹略略迷惘而嫵媚的眼神,含情似地低斂,兩排彎睫朝懷裡的花束忽靜忽動--她繼續,繼續浸淫在危險的快樂的花香裡。

  「霞躍,」一個聲音旋即呼應他。「我托你修好的表還沒拿,晚點兒回船艇上,再過去找你。」松亞傑離開那張與陰蒙羅共坐的長木椅,嗓音轉低沉,在他耳邊說:「那花拌酪梨醬吃了會上癮,你知道食髓知味,就貪心,所以我沒留給你,很抱歉。」

  景霞躍垂眸,不要不緊地拍拍松亞傑的肩膀。「亞傑,我其實知道比拌酪梨醬更美妙的吃法...先走了。」揮個手,他跟隨長官走向門口。

  「嘿--你們要去哪兒?精采的才來而已--」問題人物嫌七彩襯衫不夠花燦,不知去哪兒弄了大紅薔薇簪在耳畔,背後還帶了一群像要來跳森巴舞的艷裝女郎,走上樓。「你們搞考古研究的人,成天面對死人物品,生活想必乏味,本大爺體恤你們,特地安排更能調劑苦悶的精采節目,一起欣賞--」

  「這麼做會出事!」一聲怒吼爆斷皇夏生的嗓音。「你是在冒不必要的險!愚蠢至極!」

  皇夏生頓足於樓梯起階,看著差一步就要踏出觀海大廳的那對Blue Compass長官部屬。「搞什麼?已經找回青春活力了啊?」

  「皇冬耐,你腦袋有問題!」嚴厲的叫罵持續傳出。

  葛維鐸走不了,命令景霞躍跟著踅回雕花木柱大門內。

  觀海大廳裡所有的視線全集向入口吧台。怎麼回事--溫老師與皇老師似乎起了爭執,溫老師手拿著酒杯,一個激動揮擺、撞著吧台邊緣,杯子破了,皇老師伸出手,立即見血。

  「爸!」兩位老師的兒女一面驚呼,一面自大落地窗邊椅座起身,快步或跑地趨往吧台。

  一個男人英文、義大利文交雜地急聲勸冷靜。景霞躍一走進,發現Enzo Pavese先生的象牙煙斗都燒出火來了。

  「Calm down--」濃濃的義大利腔。Enzo Pavese先生血壓正在升高。葛維鐸要景霞躍帶開這位爸爸輩老熟男。

  「溫老師、皇老師,千萬冷靜下來,這兒都是你們的學生...」葛維鐸這一說。兩位海洋考古名人的學生們果然已將吧台團團圍住。

  「老師,你受傷了,讓我看看。」松亞傑應變能力極佳,第一時間向餐廳人員要來急救箱,處理溫熅手掌的血口子。

  「爸爸,你這是...」溫映藍說不出話,美眸蓄著緊張情緒對上一雙琥珀色眼睛。

  皇荷庭站在自己父親皇冬耐身旁,目光如冰,冷睇溫映藍一眼,抽出西裝前袋的方帕,裹住父親被劃傷的手背。

  「冬耐叔叔,你的手...亞傑可以--」

  「映藍,你父親喝醉了。」皇荷庭阻斷溫映藍,語氣硬邦邦,頗有責怪的意思。

  「好了,荷庭,我不要緊。這事是我的錯。」皇冬耐安撫兒子。

  皇荷庭表情凜然,眉頭緊凝。他看到了,父親為免溫熅受傷,欲取下他手中的破杯子,反遭劃傷。他不認為父親有什麼錯!「爸--」

  「荷庭,沒什麼嚴重的。」皇冬耐打斷兒子的嗓音,要他別再多說,轉而喚道:「蒙羅--」

  陰蒙羅從人牆中站出來。

  「你留下來看看溫老師有什麼需要--」

  「不用了!把你這些沒紀律的學生全帶走!」溫熅怒意未平,同時引起皇冬耐學生的不滿。

  溫老師對皇老師很有意見--原以為僅是研究機構內的謠傳,今日,溫老師選在眾目睽睽下這麼對待皇老師,就是要弄得大家都知道!好,既然謠傳是事實,兩派學生也就對立了。一個下午的把酒言歡,全隨落日沉入深海底。

  陰蒙羅攙扶起皇冬耐。「老師,我們還是先回港口--」

  「準備起錨。」皇荷庭代父下令。

  皇冬耐的學生們--往外移,沒對同樣身為師長的溫熅說聲謝謝招待或禮貌道別。

  「幹什麼、幹什麼?」局外人來湊熱鬧了。「不過是兩個重拾血氣方剛少年特質的中年人幹架而已,有必要這麼嚴肅嗎?」皇夏生一副老大姿態,瞇眼審看所有考古專家們。「小子,你沒打過架嗎?你呢?有打過架吧?」彷彿他才是老師,質問著學生,並且命令:「全部給我會座位坐好。」大掌啪啪拍兩聲,帶出妖冶歡呼的女郎們。「乖乖欣賞本大爺準備的節目--」

  「你夠了沒!」看著不正經的場面,再看著父親手上隱透紅澤的方帕,皇荷庭爆出怒氣了。「你別太過分了!皇夏生!」要找架打似地連名帶姓直呼長輩--

  大逆不道!冒犯!該死!皇夏生這會兒不爽了,揮拍衣袖,走進晚輩,拉整他一絲不苟的西裝襟領。「皇荷庭呀--你叔父我還沒死,這兒幾時輪到你說話?小孩子就是要安安靜靜,聽長輩計劃安排,該玩樂好好玩樂,這樣才得人疼,要叛逆、愛頂撞,那麼叔父我只好把你抓起來打一頓--」

  「現在輪到真正的血氣方剛演出嗎?還是家族倫理劇?」越演越亂,景霞躍被長官葛維鐸拉出來,調停與他差不多年紀的叔侄衝突。

  葛維鐸一旁勸開溫氏一派,皇氏一派也主動往外走,大夥兒不歡而散。

  「不准走!」有人猶不甘心。

  「皇少爺,請別把場面弄得更不好收拾。」景霞躍說。

  「夏生--」皇老師出聲了。

  不甘心的傢伙放開扯人衣領的雙手,看向自己受傷的家族堂兄。

  皇冬耐表情溫和,對皇夏生說:「聽堂哥一次--回家吧--」

  皇夏生沈凝了一陣,扯扯唇角。「你的傷不要緊吧?我幫你安排了很棒的節目,你要是住院,我可得請這些美麗小姐們去病房表演給你看了...」

  皇冬耐微微笑,示意兒子抑怒。皇荷庭同皇夏生說了句抱歉,便與父親,父親的學生陰蒙羅,走往出口。身為「叔父大人」的皇夏生也只好大量不計晚輩一時無禮,帶著女郎們退場。

  本欲先走的Blue Compass長官部屬倒得收尾。



  站在一瞬清冷的「1492」觀海大廳,景霞躍嗅著花香。沒有多少人把他發送的花束帶走。這也沒辦法,鬧得不愉快,皇溫兩方人馬不想拿同樣的花兒,偽裝和平。

  考古人講究歷史真真實實還原,不懂造假,架當然不是打打鬧鬧、吵好玩而已。景霞躍歎息,想起空竹籃,便往坐了一整個下午的桌次走去。

  「霞躍?」葛維鐸叫道:「該走了!」

  景霞躍回頭說:「葛哥,你先下樓,免得考古隊的傢伙在英雄航海廣場打起來--」

  沒錯!他相信他們都想浴血當英雄!葛維鐸皺了個眉,旋足快步走。

  「我拿個東西,一會兒到。」景霞躍說完,轉過身。

  就在那些幾何織棉掛毯與仙人掌的墨西哥風情裡,公主提著竹籃收取一束束被遺留的可憐月下香。

  跟她出現在海灘時一樣--是絕景。一個人的她,透過他的眼睛--景霞躍摘下眼罩,收納落單孤美的身影。

  「映藍--」服務人員上樓清場的腳步聲,破壞他獨覽絕景的寧適氛圍。「映藍,大家都走了。」他靠近她,這次不是早上在沙灘那般無聲無息。

  她卻像沒聽見,柔荑掛著竹籃,一桌巡過一桌,安置與她一樣落單的花兒。

  「映藍--」這聲呼喚,幽響於她耳後,不是靠近,而是貼近,他跟著她伸出手,先一步拿起她要拿的花束。旋個身影,她被他圈在雙臂與胸膛間,腰背微抵桌子邊緣,她徐仰臉龐,望進他雙色眸底。「該走了。」這晦澀嗓音好似發自他那對神秘眼睛。

  「包場時間已經到了,先生、女士--」服務生在催趕他們。

  他把花放進竹籃裡,拉好眼罩,牽住提著滿籃馨香白花的她,邁步離開。

  走出「1492」,天空已經染黑,雨後霞光隨流雲捲成小螺旋,銀白月勾劃破一朵氣球似的紫雲,雲氣拖洩,吹顫一個黑影抖動,看來應該是第一隻出洞的蝙蝠在鼓翅。然後,又來一隻,撲閃灰紫亮澤。五分鐘不到,這些夜行客飛織一片黑藍閃爍格紋毯,掀回南方。

  「怎麼都走了...」景霞躍站在黯淡夕幕下的英雄航海廣場,沈聲喃語。葛維鐸的車不見了,考古隊也真忘掉美麗的花兒。

  溫映藍這會兒也無聲地宛如把嗓音給了巫婆似的。

  「你知道嗎,」景霞躍看著她,說:「天空中那些蝙蝠一晚可吃掉好幾萬磅農作害蟲--」

  溫映藍點了點頭,眼睛盯著竹籃裡的月下香。

  空氣濕濕涼涼地,下過雨的緣故,今晚夜風中的海水味淡了點,花香飄縈得更為濃烈。月下香,曇花、番花、孔雀花、洋牡丹,整個1492英雄廣場染浸在一種複雜甜氣之中。

  景霞躍握住溫映藍的一隻手始終沒放,步伐沿著廣場周邊碎石道走。「它們是農夫的益友,有它們夜訪,農夫們心情愉快...」幽邈的嗓調,仍舊傳遞著蝙蝠話題。

  「爸爸他們老是這樣...」行過緬梔樹下,又一種香味竄鼻,她總算開口。「一談到公事就像走火入魔--」

  「他們是認真的研究者。」景霞躍並不想打斷那比花香還迷人的嗓音。「他們嚇到你了嗎?」他問她。

  溫映藍搖搖頭。「我只是沒想到...今天居然弄到受傷。」她昂起臉龐,眼睛對著他。

  景霞躍定止腳步。路邊面對廣場雕像的樹下有排船錨造型石椅,他說:「坐一會兒。」又問她腳傷痛不痛。

  溫映藍沒回答他,直接坐了下來,將裝花的竹籃擺在大腿。「爸爸不知道哪裡出了岔,一直與冬耐叔叔合不來,就算他不希望我與荷庭在一起,他與冬耐叔叔還是可以好好當同事,不是嗎...」

  她不明瞭職場鬥爭處處有,也不明瞭同行彼此不服氣。此刻,如果要用顏色比擬,她就像她腿上那籃花--不染塵的潔白。

  「美麗的賣花姑娘--」突來的輕佻聲調,打擾了他們。

  景霞躍揚眸。一名拉丁裔男子兩指挾著紙鈔,放進溫映藍腿上的竹籃,取起一束花,擠媚眼拋飛吻、作足情調,才走開。

  溫映藍瞅著花束上的紙鈔,這一被打斷,她又安靜了下來。

  「夜間市集開始了。」景霞躍看著開上廣場的攤販小貨車。「你等我。」他站起,朝一輛停在燈柱下的棚車走去。

  兩分鐘後,他就回來了,拉起她的手,把一個東西放在她掌心--是皮雕品,閃黑閃黑地。

  「這個地方有名的蝙蝠,它們消滅的不只是田園裡的害蟲,還有農夫們心上那隻叫擔憂的蟲...」之前的蝙蝠事還沒說完,他又提起,一面牽她的手。「我們邊走,免得待會兒攤販多了,出不去。」

  兩人走到廣場坡道下的海岸馬路,一輛車駛近他們身邊。

  「霞躍!映藍!」葛維鐸搖下車窗叫道:「幸好你們還在,我被皇老師的惡質堂弟害慘了--」路燈、車燈交互照映,不難看出他臉上滿是口紅唇印,有些還抹糊了,原本稱得上俊帥性格的臉,現在像小丑妝沒卸乾淨。

  「葛先生,你怎麼了?」溫映藍看見那張驚人的男顏,嗓音不由自主就逸出雙唇。

  「沒事。」葛維鐸扯衣袖擦臉。「上車再說。」沒事之後,又來這句。

  景霞躍幾乎知道葛維鐸遭遇了什麼。他撇唇,打開後車門,讓溫映藍先上車,自己再坐入前座。

  「松亞傑那小子說兩位老師的傷得縫一縫比較妥當,一夥人趕著回去,臨走又找不到映藍,我要他們先行,映藍由我負責送,結果...」葛維鐸解釋著他們一走出「1492」看不到熟悉人,不是什麼過了好幾百年的物換星移。「皇老師那位堂弟托我先送那群--」中斷語氣,搜尋適當辭彙。「妖姬。害得我現在才脫身...」咬牙切齒道出一路被招待、伺候、騷擾、蹂躪...的熟男心酸。

  想像那畫面,一個抿唇噴氣似的怪聲低低逸出,像泉水初冒地表,接著瞬間爆湧,囂張的男人朗笑聲糅合較為悅耳的銀鈴輕笑,淹灌車廂地氾濫著。

  「喂!」葛維鐸開啟音響,壓制可惡的笑聲。「你們太過分了!毫無同情心!不知感恩!」

  溫映藍笑著。她知道亞傑當爸爸的學生前是學醫的,他一定會把父親與冬耐叔叔的傷弄好...至少,讓他們對荷庭不會那麼不好意思。斂下臉龐看左手中的蝙蝠皮雕,右手往一旁竹籃探,她拿起花束上的紙鈔,低語:「景霞躍,我今天賺到錢,明天請你吃酪梨醬玉米餅、燒烤大蕉雞肉串...」聲調很小很柔,音響裡的重金屬搖滾在傳揚,但她聽見男人回應地說--

  「好。」

  照約定。十二號碼頭的三艘大船,一艘起錨後,松亞傑出醫務艙,行經長長廊道,上樓往戶外主甲板連通Blue Compass母船的接駁梯走。

  離港的船,汽笛聲未歇,像妖怪悲鳴拉長音,嚇退探頭雲層的寥寥星子,只有導航塔大膽的粗巨光束,掃呀掃地,指引一條逃亡似的路線。

  好幾艘夜潛觀光艇竄在大船前,游渡船閘。

  海象頻道報導今夜外海蒙大霧,北方洋流匯聚暖潮,水上水下能見度低,不宜活動,但天生冒險家不要命,管他海底火山噴發、外海下冰雹,照樣整裝往險境。

  踩上梯階,景霞躍看到松亞傑也站在彼端。

  「我以為你不過來了。」他說:「錶在這兒。」

  時間零點五分,已過了一天。松亞傑揉揉發酸的肩膀,回道:「真抱歉,霞躍,還讓你送過來。」舉高雙手,伸完懶腰,他落座金屬階板。

  景霞躍過去,鬆開手中的古董懷錶,那錶拉墜一串細響,擺盪在松亞傑眼前。

  「不要這樣晃,我現在真的很想睡覺。」松亞傑抓下傳家物,握在掌中,彈開表蓋,青羽標飾歸定位,三指針正常運作,水氣也全排解了。很好,一切完美如初。

  「可以繼續傳承。」景霞躍雙手插進褲袋,遙看出港的黝黑船影。「再傳個一百年也沒問題,除非你又讓它掉進海裡--」

  「這種倒楣糊事就別再說了。」松亞傑收好懷表,轉繞僵硬的手腕,扳扳十指。

  「兩位老師的傷沒大礙吧?」景霞躍問。

  「看似無大礙,回來一仔細檢查,果然有點麻煩。」他花了很多時間,才縫合兩位老師的傷,不過,皇荷庭一點也不感謝他,還怪他耽誤他們起錨的時間。松亞傑吐了口悶氣,抓著階梯扶把站起來,眼睛看向Blue Compass母船。「映藍在你們那邊嗎?」

  景霞躍挑眉。「我沒看到她。」他半揶揄地說:「怎麼,美麗的情人不見了?莫非搭上皇老師的船,跟荷庭走了?」

  松亞傑擺擺手。「不可能。」笑一笑,他想想,說溫映藍可能在他忙於醫療艙時,回房睡了,畢竟下午去「1492」前,她遭雨淋還頭痛。

  景霞躍沈眸。「那麼,沒事的話,我也要睡了。」

  松亞傑頷首。「要是我房間精密的門鎖壞了解不開,我再去找你--」這話不管是否故意,景霞躍即刻打斷。

  「破曉前休想打擾我。」揮揮手,走回母船,他要好好睡上一覺。



  作了夢,醒來時,床頭鐘標顯四個螢光阿拉伯數字--0、2、0、6。

  入夜了嗎?

  溫映藍揉揉眼,一種說不出的疲憊箝制她全身,某些部位酸疼、酸疼地,又非不舒服,這種感覺很微妙,說不上來。

  她下巴伏枕著,面對床頭,探手觸倒電子鬧鐘,咚地一聲撞響窗板,使她想起自己房裡沒有這東西,柔荑頓了頓,收回來。臉龐側枕,她看著靠牆寫字桌上的弱光夜燈,瞇眼,嗅著空氣裡的奇特氣味--有花香、有食物、有美酒,像在春天海濱花園野餐的氣味。

  深呼吸著,手往枕頭底下摸索,她碰到那本有點厚度的書。不是夢,是真正和他一起冒險了。

  他們搭著葛維鐸開的車回碼頭,葛維鐸使命必達地將溫映藍送到了考古船舷梯口,車門打開,溫映藍踏下的第一部絕對落在梯階,但她沒朝船上走,背後車子駛離,她轉身走往碼頭商街。

  那時,差不多該吃晚餐,酒館,餐吧坐滿船員水手,觀光客站在街角攤販吃TACO餅,他們說這家很有名,船管處大力推薦。溫映藍也看過Blue Compass的成員在這街角站著吃東西。溫映藍用拉丁裔男子向她買花的錢,買了一份餅、石榴汁和淋了萊姆汁的橘紅木瓜果肉,邊走邊吃,也像觀光客一樣購物,逛到商店玻璃窗裡的人們酒足飯飽結賬,用餐燈一盞一盞暗下,她才徐步回泊船處,卻依然沒上考古船,而是往Blue Compass母船走,登舷梯,她看見男人坐在頂階抽著煙。他抽完一根,再點一根,打火機啪地閃跳焰光,輝映他的神情--像在偷閒也像在等人。

  溫映藍沒遲疑,直走上去。

  他才抽一口,就捻熄新燃的煙,聲調隨嫋嫋白煙飄遞--

  「受傷的人該好好休息才對。」

  「我買了酪梨醬玉米餅和燒烤大蕉雞肉串...」她站在他身前,看著他的眼睛、眼罩,等他站起,才抑著微微喘息的嗓音,慢慢道出:「你要吃嗎?」

  景霞躍沈了沈,垂眸。扶桑花裙擺下,隱露的鞋尖正朝著他。「我房裡有酒,除了紅酒,你喝其他的嗎?」

  像要做什麼壞事一樣,她不禁緊張地吞嚥,纖頸沁凝細細薄汗。他沒等她回答--該回答的,下午她已回答過--拉下眼罩,俯降臉龐,吻她唇角,舌尖舔舐殘餘的石榴汁液。

  她酒量不好,早在「1492」就醉了。昏眩迷離地,溫映藍偏轉臉龐,追他的吻,紅唇貼印他的嘴,皓齒咬他的舌尖。

  景霞躍纏住她,將她連人帶竹籃抱起,走暗道進艙房。

  他們先喝了一、兩杯酒--由他為她倒的酒。她在荷庭面前不會這麼放肆,讓男人服務她飲食。下午她端端莊莊吃不多,餓壞了,和男人坐在床上搶食同一根大蕉雞肉串,同一片沾裹酪梨醬的玉米餅,狠狠地,搶進彼此的嘴裡。

  他說:「你不是要請我?」

  她呵呵笑著,咬掉他才要送入嘴中的最後一口大蕉雞肉串,嬌瞅他吃不到美味的苦笑俊顏,她笑得更加開心,說:「景霞躍,我覺得你不是怪物,比較像我小時候養的哈士奇犬,它的眼睛也是一黑一藍喔...」

  他一把壓倒醉壞了的女人,吻得她討饒,嬌喘吁吁辯解明天才要請他。他說來不及了,他下午也沒怎麼吃,餓得難受,現在成了怪物,要吃了她。然後,他們互相哺喂烈酒,弄得衣物含水淋漓,快要與下午被雨淋透一樣情形,但更美好。他吸著她胸前染浸酒香的布料,喁喁低語世界正在鬧糧荒,不能浪費...直到彼此都不滿足,他終於褪去兩人的衣物,緊緊擁抱喝醉益發大膽的她。

  溫映藍將手從枕頭底下緩緩移至被子裡,順過自己滑膩的肌膚,記憶--拾回,她記得他先摸她的脖子,讚美她的鎖骨很漂亮,吻一串串落下,比雨密集,他親吻她的乳房時,問她下午在雨中是不是就想要他這麼做,他告訴她,他看見她的身體在T恤下,美得不可思議。她的胸口怦怦地起伏,喜歡聽他那樣說,這種狂熱激情似的感覺還不怪,她沒忘他一藍一黑的眼睛所呈顯的新風貌,那應該就是高潮...

  「舒服嗎?」一個嗓音低微吟問。「還可以吧?床很小,一定讓你很難受...」

  溫映藍撐起身子,回仰臉龐,工作室游魚般的流光飛潛進來。景霞躍站在房門口。

  她凝視著他,他沒再說話,可能是聽見她醒來的聲音,過來瞧瞧罷,微微對她一笑,他走到床邊,將倒往窗板的鬧鐘扶正,便回工作室去。

  他這一走,她跟著下床,床下找不到自己的衣服--她以為他們丟了滿地--看來收拾過了,只有一件乾淨的大T恤放在床尾木箱。她拿起來穿上,長度蓋到她大腿,該遮的都遮住了。她走往房室通口,輕推虛掩的隔門。

  景霞躍坐在大窗下的工作台,右側背對房室通口,手部細微地在動作。他沒回頭,她緩慢靠近,美眸瞅著他的耳朵。他在聽音樂--是希望可以專心工作,不要一有聲響就往房裡察看她。那會使他無心工作,想上床,他有一項工作得在天亮前完成,不能再奢侈、偏偏,她就像要與他作對,纖指拉出一邊耳機,聽他聽的<the future>和<the end>。

  很可怕呢!好吧,他認輸,放下手中器具,讓女人佔據他懷前,坐在他腿上。她的背貼著他胸膛,他靈巧長指捲著她的髮梢。她敏感地縮了縮,他想把她弄成什麼呢...

  大掌往前鑽入她T恤下擺,他說:「兩個小時前,荷庭離港,亞傑在找你...」

  溫映藍顫抖起來,素手抓抵工作台涼冷的金屬邊緣,低抑著喘息,朝前欠身。「你告訴他,我在這裡嗎...」眼前的大窗正是對著Blue Compass母船後甲板,可以看見海洋考古船。那船艇在黑夜裡,彷彿寧謐無人,燈束每隔十五秒掃亮甲板一次,確實無人,卻仍有被窺視的莫名情緒在她體內升起。

  「你害怕嗎?」

  她搖頭。

  她真的很大膽,完全不輸他,在他進入她第一次允許男人造訪的神聖領域時,只是悶哼了聲,沒喊痛。他說她很不一樣,她睜開醉媚的雙眼,瞪他,問他是不是常跟處女上床。他沒回答她,她便說她不是處女,教他不要以為自己得到了什麼。

  「我告訴亞傑,我沒看到你--」景霞躍雙眼沈閃,視線凝著窗外的考古船,將她的衣擺往上翻折,撥撩她的髮,取下藏在其中的耳機,脫了她穿不到幾分鐘,未留餘溫的T恤。

  她穿這衣,就只是讓他用來脫。

  溫映藍拉住他的掌,遮擋自己映上大窗的赤裸胴體。

  他撫著她豐腴的乳房,把耳機送回她耳裡。「我只看見--想和我做愛的人魚公主。」聲調和動作一樣慢。

  溫映藍搖著頭,扭轉嬌軀,吻住他的唇。她不喜歡他說「做愛」,這字眼使她的身體反應太快,彷彿她期待的,真是一場做愛!這不對。他們說好的,是「冒險」!

  <the end>在耳朵裡聳動,她不准他繼續愛撫她,撥開他揉擰她乳頭的手,抓起來,咬痛他。他卻是笑,吻吻她撒潑的嘴,扶高她的臀,解開褲頭拉鏈,勃起的器官挺觸她。

  「我們不--」嗓音結束在他放下她臀部的性感剎那。他吞噬她,她也吞噬他。

  景霞躍纏吻溫映藍嬌紅的唇,靠著軟墊椅背,朝上律動肢體。愛撫不足,她還是敏感如小貓,隨著他拒絕似地抽離,迎合似地插入,很快地溫潤沁沁汁液。

  「你好美...」他的掌終究回到她顛晃波彈的美麗乳房,補足該給的憐愛,唇也湊上了,在她更加弓挺時,吮裹著,舌尖輕滑。

  恍若雨又來了,他們的身體開始潮濕,汗水沾在他身上的衣物。他好可惡!她赤裸裸,他一件衣物也沒脫,這樣冒險好像他有保護傘,玩命不要命的只有她。

  是啊,他怎麼比得過她,人類文明在她身上崩壞了,他修不好,應該再狂亂一點,像古生物滅絕時,在火山熔岩流前追奔。

  他抱著她搖曳的身子,往後一仰,翻到過去。軟墊工作椅壓壞了地上的竹籃,月下香噴湧芬芳,他們翻出椅子外,交疊著,躺在各種待修待檢儀器間。有沒有撞壞什麼,增加工作量?

  他現在可沒時間啊...

  <the end>唱完,<the future>開始播放。只有兩首歌,述說結束跟未來,無限交回,其實夠長的,夠他與她好好地冒險!

  「還早...」景霞躍昂起軀幹,俯罩胸膛下的溫映藍,讓她高舉的柔荑扯開他襯衫衣扣。「再忍忍...」他啞聲說。她過於激動了,內部痙攣地在收縮,像花辦層層將他包覆。他律動的節奏霎然定止,她睜開眼,神情有些難過。

  「再忍忍...」又說一次這話,他藍黑眼眸起了波紋,胸口汗珠往她紅艷的美顏滴。

  這磨人的冒險經驗,讓她哽咽了起來,覺得自己中途被拋棄,憤怒地扯他的褲頭、衣服。

  那野獸般剽悍的肌肉線條完全暴露了,他托擁她的臀腿,恢復甜美帶蠻橫的掠奪。

  「可以嗎、可以嗎...」在最後一刻,他眼神渙散,像破碎的未來海面,破碎的末日黑夜,身體幾乎完全抽離她,停在一收一放的悸動入口。

  好可惡!她眼神迷濛地瞪他,好想罵他,卻只能發出自己都陌生的色情呻吟,虛弱無助地點頭。

  「別忘了明天請我酪梨醬玉米餅和燒烤大蕉雞肉串...」他說著,不再忍耐,順著她腫脹的慾望,直衝到最深處,熱情地釋放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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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0-21 00:16:08
第四章

  景霞躍掬撩床邊流瀉的女性長髮。他說,很漂亮,弄濕時,像他潛水纏住他不放的海草,擦乾後,則是枕邊高級的絲緞,伴他一夜美夢。

  他壓根兒沒睡在她身旁。拂曉的鷗鳥長鳴將她喚醒,他卻無聲無息。溫映藍一個人從只有一顆枕頭的床鋪起身。這床比單人床大,但兩個人睡,就不及雙人床舒適,何況床的左側完全貼牆,感覺侷促了點兒,肢體起伏劇烈,一定會撞著牆面。

  她的肘骨、肩胛骨、髖骨,都碰紅了,腕骨也是。溫映藍雙手游移,摸著身體各處,臉龐朝向那堵牆。

  壁紙圖飾乍看像碎花波浪紋,仔細瞧,一個3D藍色羅盤顯出來,浮佔整面牆,真切壯觀也精巧,可惜有刮痕,白白幾道--她抓的,她的指甲印記,--破壞了羅盤的準確,這狀態,男人修得好嗎?

  笑了笑,溫映藍微感興奮。因為冒險,破壞一點東西,沒關係吧?她靠近牆邊,芙頰輕輕貼在那羅盤上,勾彎指節敲了敲,聲音是實的,這兒沒有冒險該得的最後寶藏。終點未到,那麼,她先留個名,再前行。

  瞇起美眸,溫映藍用指甲樞劃壁紙。越來越像冒險,「她」躲藏在藍色羅盤裡--這是給冒險勇者的引導。

  標記完畢,她挑著紅唇,掀開被毯,裸著窈窕嬌軀。衣物整齊疊放在床尾那口大木箱,她坐往床尾,盯著大木箱,若有所思地穿衣穿鞋。

  衣物清洗烘乾過,有股清香味兒,腳傷繃帶也更新了,包紮得比原來完美,像只襪子,把她的腳趾全裹住。溫映藍穿鞋時,覺得受傷的腳底好了大半,承受起壓力,不再抽疼。她可以恣意行走,步伐比昨天更恢復自然。

  走出隔門,她定在房室通口,眼簾閃映工作室景象。

  霧氣罩滿大窗,景霞躍坐在那張軟墊工作椅,正忙弄工作台上一具航海六分儀。倘若不是地板上遺漏一束沒收拾的月下香,她會以為那些事全沒發生,他是Blue Compass盡責好成員,徹夜工作不懈怠,不偷空也不貪歡愉。

  臉龐無端熱燙一陣,溫映藍摸了摸頰畔,又抓了抓長髮,有半秒鐘疑惑紅色髮帶跑哪去,但無多想,她低垂美顏,移近景霞躍背後。他沒轉頭,她也只是撿起月下香,旋即離開他的艙房。

  站在空無一人的廊道,溫映藍將艙門關得沒聲沒響。景霞躍聽力出奇好,她不作聲,他也曉得她走了。他們不用接吻道再見。沒有默契,怎能一起冒險?溫映藍一手撫著艙門把,感官沉醉於月下香,柔荑從花束裡取出蝙蝠皮雕--這束花根本是他故意放的!

  景霞躍揚唇,眼睛自六分儀的望遠鏡移開,拿起拭鏡布擦擦指標鏡、地平鏡、玻璃濾光鏡。

  Blue Compass的船艇配備先進精良,不管母船或工作艇都有至少三組以上功能齊全的衛星定位儀,無須不眠不休趕工檢修六分儀。

  打個哈欠,他拋開拭鏡布,伸手卷玩綁在檯燈下的紅色髮帶,眺望窗外。

  太陽還沒出來,天色灰濛濛,看不到海面,不需要測量什麼角度什麼航向位置。六分儀被推重播骨董的角落,他離座,紅色髮帶隨著站立的動作纏緊了指節,他沒馬上解開,長指繼續捲繞,眼睛仍然對著窗外晨景,儘管模糊,他眼力好,還是把那抹晨曦穿透薄雲前,歸返海洋考古船的纖纖影像看得清楚分明。

  她站在甲板,回了頭,仰起嬌妍絕艷的臉龐。只是,BC母船比海洋考古船高大,那扇蒙凝霧露的窗又在後甲板二樓之上,她看不到任何影像,眨不掉睫毛上的濕氣,美眸水亮得像寶石--不對,她的眼睛是詩中的水手,讓他忍不住又拿起六分儀,測量一個冒險角度,想與她航行。

  「你去哪兒了?」

  昏昧的大清早,朝霧遮掩甲板上的人影。溫映藍像個賊被父親溫熅逮個正著。她頓了一下,幽緩旋身,看著父親溫熅由艙門方向逐步走出。他的頭髮亂亂的,少見銀絲,上了年紀的周正臉龐不減俊氣,且多生中年男性該有的獨特魅力。松亞傑常說,她父親是那種年過半百才會想組搖滾樂團,並命名「野孩子」之類,走老風騷路線的浪漫男人。但溫映藍清楚自己的父親不屬於那種人,那充其量只符合她父親的外型。

  溫熅身著日常穿的亞麻襯衫、牛仔褲、羅馬涼鞋,輕鬆打扮與神情臉色不搭配。「現在才回來?」很嚴厲。他一向不喜歡見到女兒大清早才入門,即便此刻不是在義大利那幢離皇家十三分鐘腳程的宅第。

  「我早起去散步,不是現在才回來。」視線落在父親纏裹厚厚繃帶的右手,溫映藍理由充足地回道。「爸爸昨天和冬耐叔叔鬧成那樣,我心煩。」她很敢對父親發怒,頭一扭,肩擦過父親身側,往艙門走。

  「映藍--」溫熅叫住女兒。

  溫映藍雙腳未停。

  「你的假期該結束了,多少把時間放在功課上。」溫熅說。

  溫映藍走到門前,止住步伐,不急著開門。

  父親的嗓音接著道:「我和你母親傾全力栽培你,不是要你成為--」

  「你和媽媽從來只管自己的事!」生氣了。她打開門,進船艙,使勁兒關門,砰地回應父親。

  溫熅皺眉對著艙門。一聲怒吼似的鷗鳥昂啼,驚破雲層,灑漏曙光,斑斑駁駁打在他臉上。天亮了,也像昨日驟雨的陰霾,朝霧未散盡。昨晚服用的止痛藥,效用過了,傷口發疼,放佛還裂著,沒縫合。溫熅看看自己的手,抿緊唇,悶著一口氣不吐歎出來。

  「溫老師--」

  溫熅目光抬了一下。那個戴眼罩的年輕人穿著連身工作服,腰間繫掛工具袋,走下接駁梯,禮貌地頷首,說:「早安。」

  「早。」溫熅回應。「你這麼早起?」

  景霞躍露出面對長輩的合宜笑容。「昨天承蒙溫老師招待,興奮過了頭……」說著客氣的話,轉入正題。「葛哥要我檢修的儀器,沒即時處理,怕耽誤考古隊今日行程,想說趁你們出海前,趕快弄好。」

  溫熅明瞭地點頭,示意他自己進船艙。

  景霞躍走了兩步。一個詢問驀地傳出。「霞躍,你還沒用早餐吧?」看來溫熅似乎又要招待他。

  景霞躍搖頭。「BC廚房人員應該還在夢鄉--」

  「介意和溫老師喝個晨間咖啡嗎?」溫熅往船舷走。

  「我比較不好意思。」景霞躍尾隨其後。

  天空鷗鳥影像越來清晰,在那魚肚白橫劃直落。海面霧氣漸消,涼風習習,這個時刻的氣溫最剛好,走來不會汗涔涔,髮絲也清爽飛揚。

  就在那個大家常去的二十四小時碼頭攤販,街邊有早起的小孩在踢足球。景霞躍和微慍坐於人行步道的圓桌錫凳,一棵沿著建築物外牆長的怪樹,擋去他們頭上的大部分陽光。臉龐曬紅的少女送來餐點,兩杯「清晨之光」花蜜水、酪梨醬番茄雞肉三明治、碎牛肉玉米卷餅,以及不是以果汁杯裝盛的仙人掌汁。這攤子沒有溫老師要的白蘭地咖啡。景霞躍倒是認為在溫老師手傷痊癒前,最好不要喝咖啡。

  他們先喝花蜜水,兩人同時放下透藍、透藍的玻璃杯,葉縫篩落的光印子像硬幣掉進空杯中。紅臉少女很快過來收取杯子。然後,他們慢慢吃起三明治、卷餅,一面配飲仙人掌汁。

  吃了大半,溫熅才開口問景霞躍。「你們Blue Compass一趟工作任務完成,多久可回家?」

  「不一定……」景霞躍擺定杯子,掀開餐具籃包布,拿紙巾擦擦嘴,說:「端看自己想不想回家--有人天生浪子命,可以回家也不回家。有的人無家可回,就住在總部宿舍。」

  「你呢?」溫熅喝了口仙人掌汁,再把木碟子中另一半卷餅拿上手。

  「一般而言,船就是我的家。」景霞躍回答他。

  溫熅沉吟地頷首,細細咀嚼略帶辛辣味的食物。「我聽說Blue Compass的維修工作,很倚賴你。」

  景霞躍啜飲仙人掌汁,一副苦笑無奈表情。「大爵士吝嗇想節省人事開銷,從不在維修方面做重點招募。」這時,一顆球咚地飛射在他們桌上,打歪中央的餐具籃。景霞躍壓住球,一掌抓起,回眸望出樹蔭外。

  一個男孩跑過來,嘴裡直道歉。攤販老闆接著過來,劈頭痛罵貪玩的兒子,邊向看起來較為年長的客人道歉。溫熅看著這一幕,表情深邈,跟老闆說不要緊。景霞躍把球還給男孩,也叫老闆別責怪未來可能是他們國家出色足球選手的男孩。老闆這才咧嘴笑了笑,回身去忙買賣。

  景霞躍摸摸桌中央微凸的螺絲釘--餐具籃沒被球彈歪,還真難發現這東西冒出頭--從腰間工具袋掏出起子,他拴緊它,移好餐具籃。

  「我至今也是大部分時間在船上,忙著工作……」溫熅回到先前的話題,眼睛看著街邊那幾個踢球的男孩,一面道:「你就當作是人生難得的歷練--」

  景霞躍受教地點點頭,收好螺絲起子。「謝謝,溫老師。」

  溫熅說:「我才想向你道謝--」沉了沉,他執起裝仙人掌汁的啤酒杯。「昨晚,是你和小葛送映藍回來的吧,那丫頭喝一點酒就會醉得無理取鬧,是否給你們添了麻煩?」

  景霞躍表情凝思,好一會兒,道:「溫小姐昨晚應該是沒喝酒,她在車上表現得很文靜……」對當事人很不熟似的語氣。

  溫熅喝完剩餘的仙人掌汁,置妥杯子,陽光這秒鐘閃耀在他右手繃帶上。他說:「把帳結了吧……」



  早餐就喝白蘭地加咖啡。磨好豆子,煮好咖啡,起居間的松木雕花圓桌上,擺好了所有必要物品。

  溫映藍站在法式躺椅前,將取自父親房裡的酒,溫過後,倒進白瓷杯,點火燃,不等酒精燒盡,她一手持壺,灌注咖啡,擠奶油泡,弄好一杯白蘭地咖啡,熱的,她不怕燙口,呼嚕嚕地喝進肚,丟下空杯,進臥房浴室。

  她要泡個澡。她昨天就該泡個澡,在被那場雨淋濕後,她若聽亞傑的話,泡個澡睡個覺,不去「1492」,是不是不會有接下來的事?不。他說他在甲板時,就想對她那麼做……

  雙手撫上胸前,溫映藍瞅著鏡子裡的女人,好陌生,不像她,像一朵吸飽水分養分,過分被滋潤的鮮嫩嫩花兒,冶艷的容顏,妖氛的紅唇,輕輕地吐息,逸出柔膩嬌吟--這個女人不是她!溫映藍惶惶不安地退一步,趕緊去扭開浴缸水源,讓烈烈聲響掩蓋自己急促的呼吸。

  「映藍--」一個嗓音似在幫她做確認。「是你在裡面嗎?」腳步磨地,走了又停,一會兒,才接近過來。

  「亞傑?」溫映藍呢喃,靠向浴室門,開門。松亞傑正正站在門外。

  他說:「你的房門沒關,我就自己進來了。」手裡有一束月下香。「這個……丟在外頭客廳桌上,我還以為霞躍在這--」

  「他為什麼會在這裡!」溫映藍打斷松亞傑,有點反應過度,搶奪般地拿下他手裡的花束。

  松亞傑歪頭一笑。「也許老師有事找他談。」

  她房間外有個與父親共用的小客廳,亞傑可以自由進出。「他又不是爸爸的學生,爸爸會有什麼事找他談?」溫映藍沒好氣地說道。那個男人一定不行!不能在父親眼下來往……

  溫映藍平靜心思,移步至床頭。她的床頭和他的床頭相同,有扇窗,她也於窗台擺閱讀燈,指標鬧鐘,現在,她找一個可愛的小花瓶,把月下香插進去,佔去鬧鐘前的位置,擋掉催人的時間,只讓香味纏綿的花朵盤踞往後美夢。

  松亞傑隨溫映藍一會兒浴室一會兒臥房地走繞,看她最後坐落床畔,表情懵懵懂懂地朝著窗扉。他出聲提醒。「映藍,你要泡澡嗎?你浴室裡一缸水流到地面--」

  她這才赫然回神,起身離開床畔。

  松亞傑立即又說:「我關掉了。你泡好澡,我幫你看看腳傷,換個藥--」

  「換過了。」想也沒想地答道,引來松亞傑意外又疑惑的眼神。溫映藍一時說不上話來,逕自往浴室走。

  關上門,她聽到松亞傑說:「那麼,等你弄好,我們一起去吃早餐。」

  她沒吭聲,脫了衣物,躺進浴缸裡。

  這是何等奢侈的享受!橫架浴缸尾端的活動置物籃裡,有各類各式精油泡泡浴球。她小時候沒洗過泡泡浴,也沒玩過黃色小鴨,長大後,父親盡量做到她所想要的一切……整艘研究船,僅她房裡有浴缸。她把受傷的腳,抬放在置物籃上,弄翻它,讓五顏六色的浴球滾出玻璃罐,咚咚咚落入水中,黃色小鴨朝她游過來。

  她往水中沉,眼睛看著慢慢被泡沫追湧的黃色小鴨,纖指輕觸身體,摸摸柔軟的覆毛處,張開腿,這副軀體像成熟的果子溢出汁液,她把手移往飽脹的乳房,乳頭敏感地硬挺起來。她突然好想哭,她早就不是小女孩,回不去那種玩黃色小鴨的心境。打開水龍頭,她奮力地踢水,感謝男人幫她包紮受傷也能下水,Blue Compass潛水人員專用的特殊繃帶。七彩泡沫汩沒地增生,瀰漫成一座浴室內的塔、圍鎖她。

  「你這樣,待會兒很難沖乾淨。」男人的嗓音來得秘而無息,像枝精準箭矢穿破沒有入口的塔。

  溫映藍震驚地轉頭。男人站在她的浴室門口,態度從容地拉上門,落鎖。

  「你怎麼……」她以為他可能是泡泡製造出來的幻影。「亞傑--」

  「他被你父親叫往BC母船和葛哥他們開早餐會報,考古專家們都過去了,這船上只剩你一人……」

  溫映藍別開臉,縮進泡泡裡,一隻手探出,扯動浴簾。景霞躍已踩過滿地泡泡,到浴缸邊,抓開她揪著浴簾的手,高大的身軀半蹲跪下來,一掌潛進泡泡水下。

  「船上用水要節約--」

  「我只用了一半浴球。」她截斷他的話,感覺他的掌在她身上來回摩揉。

  「即使這樣,這些泡泡也夠多了……」嘴裡這麼說,他伸長手,揀了幾顆沒落水的浴球,探入水裡捏破,持續製造更多綿密泡沫。「如果沖不乾淨,化學香氛會殘留在你身上……」長指來到女性柔美的入口,忽輕忽重地撥按。

  溫映藍搖頭,不由自主夾緊腿,美眸嬌眄他深黯的右眼。「你小時候沒洗過泡泡浴嗎?」氣息微喘,紅唇顫動著。

  「有。」他的回答,使她美顏閃掠一抹失望。

  她低下頭,長髮垂蓋臉龐。「那你不知道泡完不用沖嗎?」柔荑在水裡推拒他的手。

  「我知道。」他不受她力道影響,五指與她嵌在一起,拉出泡沫水面,吻一下她手背。「但我不喜歡滑滑的感覺,所以會沖。」他說著,帶領她的纖指卸除他左眼眼罩。

  她看著他,又問:「你玩過黃色小鴨嗎?」

  「有。」這回答,又令她美眸隱泛淡淡落寞。

  溫映藍抽回手,緊緊把眼罩握在掌心,美眸對著藏在泡沫裡的小鴨,不言不語。

  「我長大後,沒再玩過。」一隻大掌穿過她的目光所及,抓起小鴨。「但是,其實成年的我,更想玩這種東西……」景霞躍壓了壓橡膠鴨肚,讓那黃色小鴨抗議沉默似地叫了兩聲。

  溫映藍抬眸看他,心頭發熱。

  景霞躍神情很沉,一雙眼盯著她瞧。「我不喜歡滑滑的感覺。」他又捏響三聲鴨叫。

  她笑了,掬水潑他。

  「別這樣……」臉龐朝她美顏移近,他啄吻她濕濕的,有泡泡浴氣味的唇,嗓音低低地道:「我真的……不喜歡滑滑的感覺--」

  溫映藍雙手撈捧滿滿的泡沫,將他臉上頭上抹了一把白,然後推開他,坐往浴缸角落,呵呵笑著。

  景霞躍甩甩髮,瞇眼瞅她,唇畔揚起壞笑,脫掉衣褲,跨進浴缸,奉陪到底。

  「你別進來!」他一進佔浴缸,泡泡水更是滿地延流,惹得她尖叫連連。「你到底來這兒做什麼?」

  「冒險。」他坐了下來,將她攬至身前,眼對眼,互看著。

  溫映藍臉紅了,身體比水還熱。這真不可思議,她跟這個認識不到兩天的男人,在小小的浴缸裡,像人家講的共浴,滿缸泡泡掩飾了羞恥感,細緻白沫在他們之間湧冒堆聚,越來越多,滑溜溜……他說他不喜歡的……

  她知道他騙人,他的皮膚就像海草一樣滑啊……

  她知道有些海草可以提煉成沐浴用品,提煉成她最愛的泡泡浴球。她靠近他,坐上他的腿,臉龐埋在他頸窩,嗅聞那清雅的氣味。

  她說:「我想要好好泡澡……」嗓音嬌顫,纖細的腰也在搖動抖顫。

  「你弄得太滑了……」景霞躍低哺著,胸膛略微朝後,讓她的臉龐無法躲藏,唇抓住了她紅艷的嘴。

  溫映藍幽幽喘息,回應他的吻,舌尖與他交裹,糾纏。他說弄得太滑了。可他們仍緊密黏在一起呀。怎麼夠呢?還不夠滑呢!必須製造更多泡泡,滑得讓人有跌跤喪命的可能,才是冒險。

  她現在才知道該怎麼享受洗泡泡浴的趣味,慾望燒灼的心底佩服起龐貝羅馬貴族。在義大利時,她去參觀那座古城遺址,看過西元前人類怎麼運用澡堂和斷垣殘壁上的情色畫。

  何其歡愉!泡泡浴水透過他的手使她不顧一切,只想性放縱。

  柔荑環抱男人肩頭,溫映藍磨蹭著景霞躍,額抵著他的俊顏,輕喘著。「景霞躍……」她叫著他,沒忘這個男人是誰。她想要他,極其想要。

  她和這個認識--別說四十八小時,可能連--二十四小時都不到的男人,像人家紅著臉竊竊私語的,浴水交歡。比起他的眼睛,她的身體恐怕才是怪物!

  景霞躍抬起她的臀,往他腰腹送。「快樂嗎?」他問她。

  她睜開盈水濛濛的美眸,頰畔貼著他的肩,看見黃色小鴨身上沾布七彩泡泡,在一旁劇烈游著--是他們在製造浪波,讓它游得更快樂。

  「嗯……」她呻吟出聲,舔舔唇,吻咬他的肩。

  他說她是天生能享受歡愉的女性,怎能自己孤獨坐在浴缸洗泡泡浴,玩黃色小鴨?

  他很壞心,她知道,一旦開始得太美好,很難不上癮。他很壞心,昨天她就知道了,他老說自己好人做到底,卻在她最需要的時刻,完全抽離,讓她的慾望像只飢餓野獸,淌流汁液,繃痛著。

  他到底想怎樣?她哭了起來,呻吟變尖叫,拍打他的胸膛。

  泡泡紛飛,恍似夢裡雪地原野,天空彩霞幻化。

  溫映藍狂亂地搖著頭。別這樣,別這樣,這樣真使她成了怪物,和這個認識只有二十一小時的男子,像人家說的毫無廉恥地--野合。

  這姿勢不文明,卻教人飽受強烈興奮,快感一片一片,集中收束。

  他聲調渾沉沙啞地在說,他也看過龐貝遺跡壁畫,維蘇威火山噴發時,煙塵萬丈,落入那不勒斯灣,波濤洶湧混卷,那毀滅色澤絕不是昏暗,而是絢麗泡泡飛轉,直到快樂的盡頭,才消失。他說,快樂到死,不是毀滅……

  她歡叫了一聲,覺得自己成了泡泡飛上天。

  似乎過了好久,小浴室回歸平靜。

  景霞躍退出溫映藍緊縮的甬道,看著一道細沫從她腿間滑出,糅在漂浮的泡泡裡。他傾前,彎身吻吻她背上的髮絲,吻吻她滑膩的肌膚。

  溫映藍震顫著,軟軟癱入水中。他將她抱起,翻正她的胴體,讓她倚著浴缸邊坐好,然後把游得滿身都是泡泡的黃色小鴨交到她手上。

  她這時才睜開濕潤的雙眼,凝瞅著他。「等我泡好澡,再請你去吃昨天答應你的東西……」說著,她低下透紅的美顏,玩著黃色小鴨。

  景霞躍凝視著那張像小女孩般的臉蛋,吻吻她的額頭,站起,離開浴缸,走到放衣物的鏡台,拿出工具袋裡的細鐵絲,彎折一番,剪斷,回浴缸邊,他沒再進去,只將手裡的鐵絲圈兒交給她。「我是來幫你父親檢修儀器的,會一直待在控制室,你要請我時,記得過來叫一聲。」語畢,他拉上浴簾。

  溫映藍看了一下手裡的鐵絲圈,瞬即抬眸對住浴簾上男人穿衣的投影。他的動作靈巧又快,一會兒就傳來開關門聲。

  那剪影像泡泡一樣消失。溫映藍轉回臉龐,關掉水龍頭流水,手持鐵絲圈兒沾浸泡泡水,朝著浴簾吹出飛翔的泡泡。



  她沒體驗過童趣。那個女孩的父親告訴他,孩童時代該玩的,女孩都沒玩過,她小時候被一個嚴格的保母管教,因為父母工作的關係,她必須極早培養獨立城熟特質,不能過一般孩子生活……

  景霞躍把那名父親清晨宿醉似的瑣碎言談記住了,記在心上。

  他想起自己年幼住在英國北約克夏外婆家的情形,外婆也算是個要求嚴格的保母,什麼場合該穿什麼衣服、梳什麼頭、戴什麼帽、餐桌禮儀不能忘、別用錯餐具、別坐錯位序、姿勢要優雅……枝微末節地把他們訓練成規矩的紳士淑女,但外婆並沒少給他們洗泡泡浴、玩黃色小鴨,甚至在外公回來的日子,把後院大游泳池弄成泡泡池丟滿黃色小鴨,讓外公陪他們玩。像他這樣的大男人,都有過精采的童年玩樂事。那個女孩,十六歲才第一次坐進小小浴缸,獨自洗泡泡浴,玩一隻黃色小鴨,這使他覺得她有點可憐。

  他比誰都知道,自己一個人在小浴缸洗泡泡澡,玩一隻黃色小鴨,不會過癮好玩。她父親的話,對他只有一個意義--他必須去教她怎麼玩,才快樂。

  撇唇咂嘴,景霞躍確定儀器沒問題,乾脆把海洋考古船控制室全檢視了,免得心思一直停在那間小小浴室情景裡。

  一個小時過去,研究人員陸陸續續回來,他聽到艙門開開關關的聲音,就是沒人進控制室。他也差不多該走了,撥撥垂額的髮絲,也許濕滑,帶有berlingot糖果溶解於舌尖的香甜氣味。他和表弟、表妹們,均有過蛀牙的經驗,他在想,她會不會沒吃過berlingot?

  溫映藍躺在浴缸裡吹泡泡,越吹越覺得這個鐵絲圈兒,是心形,她拿近審視,翻轉著。是心形嗎?美眸透過鐵絲圈兒看到的飄飛泡泡,都是圓的,碰著天花板,「啵!」就消失。

  不是心形,就算是,吹飛的泡泡也不是。他都說了Henry Miller那段話很有道理,怎麼可能有那樣的心思?她又何須有這等心思,胡亂想!

  泡泡啵啵啵地破了,溫映藍埋入水面下,不想再吹,嘴巴嘗到浴水的澀味。父親說這些浴球全是天然的,不會中毒。可喝了這水,還是有點難過,像中毒--這是人家說的,慾望之後的空虛嗎?--她嘩地騰出水面,枕回頸靠凹緣,望著天花板,喘息著,泡泡水自她清徐瞇合的眼角滑下。

  她睡了快一個小時,水冷了才醒來。門外有聲響--男人等不到她,又不請而入?

  溫映藍倏地站起,扯開浴簾,跨離浴缸,瞥著水面一個東西,她撿起,才去穿浴袍,走出浴室。

  房間裡沒有人,是父親他們開會回來,在小客廳談事,說話聲傳進她門沒關的起居室,再傳進門虛掩的臥房。

  把門關實,溫映藍擦乾身體,吹乾頭髮,換衣服。

  「映藍--」

  父親叫她時,她選定一件裸肩短洋裝穿上,把該帶的東西放入口袋,腳趿橘紅淺口便鞋,長髮披散著,走出房間。

  小客廳那扇對外的艙門敞開著,她父親一向坐落面門口的單人沙發,她繞過沙發椅背,站定松亞傑坐的軟凳旁,她父親皺起眉來。

  溫熅苦惱又無奈。女兒穿的裙子短得不像話,她只有在皇荷庭面前,才會像個成年女性穿她該穿的尺寸長度。

  「映藍,你--」

  「爸爸有什麼事?」溫映藍這樣截斷溫熅的嗓音,擺明不想聽她父親說話。

  溫熅額心深刻兩道痕,唇緊抿。松亞傑笑著開口。「映藍,聽說方老師發現數千萬年前的巨型企鵝化石--」

  「真的嗎?」溫映藍驚喜地喊道。

  松亞傑點點頭,挪出一點位子,拍拍軟凳皮革。

  溫映藍落座,擠在他身旁。「什麼時候發現的?很大的部分嗎?」

  「嗯--」松亞傑沉吟著,像在吊她胃口,讓她期待的神情,越加熠熠生輝。「聽說是最近出土的,在海岸沙漠一帶,發現了頭蓋骨和部分骨骼化石--」

  「頭蓋骨!」溫映藍開心大叫。「頭蓋骨!真的是頭蓋骨嗎?」她抱住松亞傑,興奮不已。

  溫熅露出了一點笑容。也只有在這種時刻,他不在意女兒穿著過短的裙子。

  她就像個小女孩,幾乎要拉著松亞傑起來跳舞。「媽媽還跟你說什麼?」她終於看向父親,笑顏燦爛地問著。

  溫熅笑容擴大。「開會回來,才接到的訊息,讓你先看,你和你母親是同一國的。」指指八角矮木桌上的紙張。

  松亞傑拿起,幫她遞上。

  溫映藍這才鬆開環住他肩頸的雙手,接過來自母親的訊息。

  一開始,欣忭情緒在她明媚殊麗的眉眼唇畔跳躍。

  溫熅順勢開口。「你母親要你回義大利把學業完成,明後年,應該可以加入任何一支研究團隊……」他說著。

  然後,溫映藍對著紙張的臉龐,起了變化。

  「我也希望你回去把課業完成--」

  「我會回去。」快樂已在她臉上褪色。溫映藍丟下紙張,離座往艙門走。

  「映藍!」松亞傑還沒搞明白溫映藍怎麼回事。

  溫熅便說:「她的假期早該結束了。」他看著妻子傳來的訊息,唇邊有笑,眉頭卻深鎖。

  就知道那個古生物學界的權威、女強人會發那樣的訊息!那可不是什麼溫暖家書抵萬金!那是戰帖!挑釁人的!

  溫映藍厭倦透了。稍早得到的快樂,全像泡泡一樣短暫。沒人真心希望她快樂--

  「嘿!」景霞躍繞過廊彎,差點被她撞著。

  溫映藍頓住步伐,抬眸對上男人,不知道為什麼,鼻頭有些發酸。

  景霞躍撩開她微散的劉海,看著她含淚的雙眼。「一個人洗泡泡浴果然不好玩是嗎?一隻黃色小鴨也太少--」

  「你的眼罩忘了拿。」她從裙子口袋掏出他遺忘在浴缸的眼罩還他,接著說:「我正要去控制室叫你--」

  「嗯。」他應聲,在她面前,把眼罩戴好,遮去藍色眼簾裡一張憂鬱美顏,說:「你有帶錢吧……」

  溫映藍點頭,拉著景霞躍的大掌,走往出船艙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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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0-21 00:16:38
第五章

  走過上午九點三刻的碼頭街頭,太陽曬人的程度已達到十二點鐘那種熾熱,除了當地居民,短暫於此過渡的遊客、異鄉人,無不做清涼打扮。溫映藍那一身裸肩短洋裝,色澤像他的名字。

  景霞躍徐行於溫映藍背後,看著她步伐極快,每邁動一次美腿,裙擺就悠然飄旋、爍橘、爍紫地,恰似霞光在她身上跳躍。

  街上行人都會看她,女人大多瞥了一下即轉開,少數把目光作艷羨停留,男人就會眼不斜睇,直瞅還吹哨,熱情奔放地搭訕幾句。她拒絕了邀約,轉過身來等他。

  站在兩旁都是商家的碼頭倉庫街,非二十四小時營業的攤販全出來了,彩色遮陽棚,一頂一頂,有的拱弧形、有的斜板形,更多是朵朵傘花燦爛開。溫映藍正停在一家花店門口,耳邊流竄的語言,像一首一首西班牙情歌,又來一個拉丁裔男子與她說話。她搖搖頭,眼睛看著熙熙攘攘人群裡的他。

  景霞躍一走近溫映藍,男子識趣地笑笑,離開前,不忘從剛買的玫瑰花束裡抽起花形最碩大的一朵,送給她。

  溫映藍捻轉花梗,盯著盛綻的鮮紅花朵,問景霞躍。「有沒有人真正在乎你的快樂?」嘴裡說你,但這個時候,他的回答倘是「我在乎」,她一定會不在乎旁觀地在這人眼眾多的雜鬧街道,吻上他。

  景霞躍卻是一句話也沒說,單眸看著她,好像她是怪物,那眼神讓她快哭了。

  溫映藍迴避他的瞅視,低頭把鼻端湊進了花心。這花真的夠碩大,幾乎可以掩擋她表情懊喪的臉。那男人眼力再好也覺察不出。她看到他鞋尖挪移,離去,美眸眨了眨,感覺層層花辦有凝露晶珠。她緊緊閉起眼,用力地呼吸玫瑰花香。她其實不喜歡薔薇科植物,偏偏老有人覺得她外形似那種驕傲艷麗花兒,總是送她玫瑰花,僅只那個男人給她月下香。

  「亞傑呢?」忽地,他的嗓音逼近過來。

  她抬轉頭。男人從花店敞開的木格玻璃門走出,手裡多了一把沒怎麼包裝,單系紅色緞帶的月下香。

  他把花交給她,在她面前脫卸藍色工作服,放佛只是請她幫拿一下花,他雙手忙著調整腰間工作袋,讓連身工作服衣衫部分,垂在腰下,上身獨穿一件使他精實肌肉完美顯露的海洋色背心。他說這樣比較涼;散熱工程做好,空蕩雙手沒取回花束。她也就沒還他,逕自提腳走離花店棚架遮隱範圍。

  「亞傑呢?」他跟在她後頭,慢慢地說:「亞傑和你談論巨型企鵝化石時,你好像很快樂--」

  溫映藍頓住,旋足,看著尚走在花店棚架下,俊顏一半逆光的景霞躍。他耳力好,那時正走往艙房方向,果然聽到他們在小客廳裡的談話,何況當時艙門沒關。

  「我沒和溫老師說一聲就離開,似乎有點失禮--」

  「爸爸不在乎。」溫映藍打斷他,回過身,繼續走。

  景霞躍唇角牽動了一下,無聲上前,走在她身邊。

  兩人沿著碼頭倉庫街,儘管可以選擇的店家比拂曉時刻多,他們還是走到BC成員與考古隊專家們熟悉,常去的街角攤販。

  不過是幾個小時而已,景霞躍回到今早光顧的攤販,望見的街邊,仍是一顆足球滾來滾去,被靈活的腿盤騰,踢飛,射入綁在兩棵路樹間的網狀吊床打旋著,感覺除了陽光熱度增高,這街角景致如電視重播畫面,沒什麼變。實際上,踢球的孩童多了好幾個,在樹下用餐的船員、水手、遊客佔去全部桌椅,來來往往的人潮也比大清早擁擠兩倍以上。

  座無虛席,他們站在攤販白綠相間的遮陽棚下,點餐食外帶。

  買了大蕉雞肉串,買了酪梨醬玉米餅,她付錢,他將裝盒裝袋的食物接過手,另外點一杯他自己付錢,插了熱帶花陽傘造型吸管的石榴汁給她。

  溫映藍呆了呆,瞅望男人遞過來的飲料,遲遲沒接拿。

  「你要吃taco餅嗎?」他問她。

  她點點頭,把月下香花束摟在臂彎,忽略大紅玫瑰,接手石榴汁時,那花兒落地,被人一腳踩中。

  沒人感到可惜。他淡笑一下,回頭她點好taco餅。幾分鐘後,他們離開人越聚越多的攤販,邊走邊吃。

  從那群踢足球的孩童後方經過時,他說:「溫老師清晨和他們之中的幾個踢過球--」

  溫映藍瞪大眼睛,猛地對上景霞躍的臉。

  景霞躍咬著大蕉雞肉串,目光掃視那群踢球的小孩。

  「爸爸怎麼可能做那種事?」溫映藍垂下眸光,不以為然地道。「你一定是看錯人了--」

  「我也一起踢了……」景霞躍說著,球正好滾來腳邊,他踢回去給孩子們。

  溫映藍又露出驚訝眼神,看著他。「你在說什麼?你和我父親一起踢足球?」

  景霞躍頷首。「我和溫老師一國,對抗這些孩子,還是輸了。」自嘲一笑,他問她可不可以給他喝口石榴汁。

  溫映藍還沒反應過來。景霞躍已俯低頭,含住熱帶花陽傘造型吸管,飲下她拿在胸前的石榴汁。

  「謝謝。」酣暢地呼口氣,他吃起酪梨醬玉米餅,帶著她過街,走人少的小道。

  碼頭倉庫式建築阻絕了市囂,三、四個觀光客拿著地圖走在他們前方,頻頻回首,最後終於過來詢問。景霞躍給他們指了個方向,讓他們走出迷陣般的倉庫巷弄。

  長長的窄道,只剩他們兩個人。她問他:「爸爸怎麼會和你一起?」

  「溫老師清晨請我吃早餐。」他吃完了她請的美食,把空袋空盒丟進牆邊垃圾箱。

  「爸爸為什麼要請你吃早餐?」溫映藍不認為父親和這個男人有那麼熟--一起吃早餐,還踢足球?這怎麼回事?

  「溫老師可能宿醉頭痛,想找人走走聊聊……」揣測似的回答,景霞躍笑笑,沒再多說什麼,探手幫她拿飲料,指指她右手的taco餅。「快吃,肉泥冷了不好吃。」

  溫映藍回了神,咬口餅,沙沙醬沾染掌心,她自然地伸出粉紅舌尖舔舐,就在這一剎那,她仰起臉龐看走在身旁的男人。他好奇怪,她也好奇怪。她與亞傑沒有這樣邊走邊吃過,他們通常在店家裡坐著吃或買回船上,一面談著考古學、古生物學;與荷庭,更不用說了,荷庭不太吃不用餐具的食物,他總是西裝筆挺,絕不可能與她邊走邊吃東西。

  她和這個戴眼罩的男人,在這兒做著原本只有她單獨時才會做的事。

  大口大口咬著taco餅,溫映藍吃完手上食物,舔舔指,望著男人把她的石榴汁喝得剩下一點在透明杯裡蕩漾,她嬌嗔一聲,拉住他拿杯的手腕,搶喝最後一口。

  丟了空杯,她沒放開他,柔荑勾住他的脖子,踮腳尖,吻他的嘴。

  她可能也和父親一樣--宿醉。

  景霞躍對溫映藍突來的舉動,完全接受並配合,手臂攬著她的腰,舌尖探入她唇裡,深切回吻。

  陽光照不進倉庫區窄路,月下香散逸氣味,這兒很危險,遊客誤入,必定迷途,還得靠男人指引,才走得出去。

  走出倉庫區小巷弄,是攤販比較少的船管處廣場。這邊的商家井然有序地以船管處樓房為基點,朝兩側斜放出去的道路排列成V形,他們叫這兒「勝利廣場」,每幢建築都透著殖民時期特色。

  屋宇立面嵌著西班牙文,船管處廣場對面有座沒遮屋頂,黃石外牆不規則起伏的仙人掌市場。他們正沿著那道外牆經過。

  溫映藍不走在景霞躍前面,也不與他齊行。她走在他後頭,看看懷前月下香,也觀察那個奇怪的男人。他或許有種天生能力,煽惑他人做些平常不做的事。

  「我父親和你聊些什麼?」溫映藍停下步伐。

  景霞躍聽了她的聲音,回首對著她,說:「很瑣碎的事。」

  「無意義的事嗎?」她又問。

  他沉沉凝視她一會兒,撇唇,沒說話,轉身繼續走,好像她是傻瓜。

  溫映藍皺眉,跟上前,揪住他垂在腰背下的連身工作服。

  「映藍!」一個聲音喊道。

  她鬆了手,回首。松亞傑正從船管處旁邊街角跑過來。

  三人站在仙人掌市場外,旁邊一株攀牆番花隱釋幽香。

  溫映藍說:「亞傑,你來這兒做什麼?」她知道考古隊長駐沉船遺址海域,進行文物打撈的計劃開始了。「這個時間不是該與Blue Compass出海,勘查圍築工作平台的地點--」

  「老師要我過來訂仙人掌。」松亞傑打斷溫映藍的疑問,看向景霞躍。「霞躍也來買仙人掌?」挑眉笑道。

  景霞躍回以同樣的表情。「我比較想買些月下香回去拌酪梨醬,獨自慢慢享用。」

  松亞傑瀟灑一笑。「那就得到倉庫街一帶的花店買--」打住嗓音,視線移往溫映藍手上的花束,他轉道:「還是你恰巧在這兒遇上映藍,正要跟她買?」

  「買仙人掌幹麼?」景霞躍沒回答,溫映藍先出聲問:「亞傑,爸爸做什麼叫你訂仙人掌?」

  松亞傑握住她的手,往佈置得像沙漠的市場入口走。「老師要送仙人掌給方老師,恭賀她發現--」

  「送給媽媽?!為什麼不訂花?」溫映藍凝眉叫道,頓足不走了。

  松亞傑回頭,一臉溫柔地看著溫映藍。「那是他們之間的情趣,你應該很瞭解--」

  「他們總是這樣挑釁,帶刺!」溫映藍生氣地甩開松亞傑的手,旋身遠離仙人掌市場。

  「映藍,早點回船上!」松亞傑叮嚀喊道:「老師安排你兩天後回義大利,記得把行李準備準備。」

  溫映藍沒在聽,走到市場處那堵番花攀纏的牆。景霞躍沒離開,坐在一顆大黃石上,抽著煙。她過去,昂起微慍的驕傲美顏,問他:「還要去哪兒?」她也要走走聊聊!

  景霞躍沉默地站起,往船管處方向邁步。兩人一前一後通過「勝利廣場」,誰也沒等誰,誰也沒追上誰。直至走入商家成排的街道,他停下來丟煙蒂,她才站到他身邊,說:「景霞躍,你的父母是怎樣的人?你母親會親手烤餅乾、做蛋糕給你吃嗎?你父親會不會在你睡前說故事給你聽?」

  景霞躍盯著她,以一種不能說是溫柔卻令人費解的和善眼神。久久,他才開口,說:「請借我一點錢--」

  溫映藍愣住。

  景霞躍只好往下解釋。「剛剛買了花,買了taco餅和石榴汁,我身上已經沒錢了。」

  這好像在怪她--天外飛來一筆莫名其妙事!溫映藍忘了問過什麼,忘了前一秒鐘拉里拉雜的情緒,美眸冷瞪景霞躍。

  他擺無辜笑臉,說:「可以嗎?」

  她別開美顏,掏錢給他。他感謝地接過手。她逕自先行,以為他就在後頭跟著,不知過了幾家店櫥窗閃射的,只有孤影,怎麼今天逛這一帶的人如此少?她回首,想起今天是大多數當地人上教堂的日子,有些店會一整天休業,難怪街道清寂。她看不見那個男人的身影。他居然借了錢,沒一聲告別就走。

  悶怒一點一點湧上心頭,就在她轉身之際,那個可惡的男人從一家店裡走出來。溫映藍定住身形,等他過來。

  「你曾經半夜鬧牙疼,哭找牙醫嗎?」景霞躍俊顏帶抹看似不正經的笑,把手裡的玻璃罐交給她。「我六歲時曾經如此,到現在還很感謝那位美麗的金髮牙醫阿姨……」

  溫映藍呆睨著玻璃罐裡,滿滿的金字塔形彩色糖果,好一會兒,抬眸對上景霞躍。

  那抹不正經的笑已沉入黑眸底,他的目光深斂,看著她,「你應該不會想踢街頭足球吧?」

  溫映藍低下臉龐,打開蓋子,揀了一顆糖放進嘴裡,甜味從舌尖擴散,她說:「景霞躍,我就要回義大利了,你如果想和我去游泳,我們最好現在就去……」

  假使還有時間的確可以那麼做。她的腳傷不會是問題,偏偏船管處的高分貝揚聲器傳遞消息來作對--要停泊十二號碼頭那兩艘大船的所有相關人員,即刻回船艇報到。

  也不知道是什麼事,總不可能臨時起錨吧?

  松亞傑訂好仙人掌,循原路回碼頭,再次遇上景霞躍與溫映藍。他牽住溫映藍,看她懷裡花束仍在,就對景霞躍說:「看樣子,映藍不想把花賣給你。」又說:「開會時,葛長官提到大爵士今日要來--」

  景霞躍神情閃掠。這事無法冒險了。他看一下溫映藍,再看松亞傑,道:「先走了。」與他們分道回碼頭。

  她明瞭他要走小路,走小路比較快,不過,她不熟那條路,走入可能會迷亂方向。溫映藍美眸沉凝手中玻璃罐裡,七彩絢爛的糖果,昏暈昏暈地,好似在夢裡。

  「大爵士檢閱Blue Compass,最討厭等人,但願景霞躍趕在他直升機降落前回母船。」松亞傑說話的聲音將她拉回現實。

  大爵士要來!她聽過Blue Compass老闆,但從沒見過。這人要來,身邊是不是帶著瑪格麗特公主?

  溫映藍瞬忽加快腳步。松亞傑詫異。「怎麼了?映藍?走這麼快……」幾乎要用跑的了。他跨大步。「腳傷要注意--」

  「已經好了。」溫映藍回道。Blue Compass專業潛水人員受傷用的頂級醫療品包敷下,當然痊癒得快。

  他走小路,是要趕上第一時間見瑪格麗特公主!

  她也已經迅速登上船艇舷梯。

  「你別再生氣了。」說什麼腳傷好了,松亞傑更不可能放心,非要溫映藍緩一緩。「老師和方老師向來是那樣相處……」他拉住她,認定她還為父母奇特的感情交流方式憤怒。「不是每一對情人都適用鮮花糖果巧克力--」

  溫映藍愣了愣,終於定下步伐,使得松亞傑的聲音也停頓。

  一會兒,他又道:「我也只送過你羊齒蕨,你討厭嗎?」

  溫映藍視線徐徐流轉,瞟望松亞傑的臉。

  「你如果討厭,回義大利後,記得把它剷除。」松亞傑笑了笑。

  「亞傑。」溫映藍歪著頭。「你在說什麼呀?」嘴裡的甜味化得微小了,她又打開玻璃罐,取一顆寶石般的糖含下,起腳繞到主甲板。

  「回來了?」溫熅看著一個多小時前生氣離去的女兒手抱花束和糖果歸來,眼神安沉,說:「過去打個招呼。」

  考古隊成員正一個一個通過接駁梯,到Blue Compass母船去,松亞傑也上了梯級。最後,剩下她和父親一起走。



  Blue Compass一群人集中於母船主甲板。有個穿著白衫、黑褲、長靴、背上拖垂一束三十公分、棕多白少、微鬈長髮的男人,站在船首發表著什麼。他就是大爵士,看見父親出現,熱絡地握著父親的手寒暄,一副老朋友相見歡模樣。

  「大爵士很適合與老師組『野孩子』搖滾團。」松亞傑靠近溫映藍身旁,在她耳畔說道。

  大爵士看起來和她父親年紀差不多,那麼--

  大爵士是否也有個和她差不多的女兒--瑪格麗特公主?

  溫映藍眼神流。Blue Compass清一色男性隊伍裡,並沒多出女性身影,但那男人也不在其列。是不是在艙房裡陪瑪格麗特公主?

  「喔!你女兒也來了!」大爵士爽朗的嗓音蕩漾開來。

  父親朝她叫道:「映藍,過來。」

  溫映藍凝神,走下圍欄邊台架,移近船首。

  「很標緻的姑娘!」大爵士眼睛一亮。

  近距離一瞧,溫映藍心頭震了下。大爵士那張混血臉龐上的藍眼睛,跟景霞躍的左眼有點像!

  「跟你長得不像,比較像你美麗的妻子!」大爵士拍拍父親的肩膀。「孩子像母親好,像父親就糟,不好管教……」

  「映藍,跟長輩問聲好。」溫熅說。

  「您好。」溫映藍頷首,心想,瑪格麗特公主也有雙藍眸吧--那個超級大美女……

  「叫映藍嗎?」大爵士覷了眼她手中的花與糖果,說:「去約會呀?對像不是我BC的成員吧?」

  溫映藍臉龐倏染紅霞,搖搖頭,退到父親背後。

  大爵士哈哈笑著,對溫熅提出忠告。「我BC成員個個是精力旺盛的浪子,你把女兒帶來,可得看顧好。」

  「兩天後就要把她送走了。」溫熅扯出很淡的笑容。

  大爵士擺擺手。「還是很危險呢……」他開玩笑地說。

  「她在這兒也待兩個月了--」溫熅視線瞟往站回松亞傑身旁的女兒,道:「你的成員們很規矩。」

  大爵士挑眉,但笑不語,回首對Blue Compass隊伍前方葛維鐸說:「搞維修的那小子怎麼不見人影?醫療艙那小伙子呢?」

  「海英請假回故鄉--」

  「你准他假?」大爵士語氣嚴厲了起來。「人員生病受傷誰來醫?」

  葛維鐸隨即說:「與溫老師合作,這點比較不影響。」他指向松亞傑。「亞傑醫學資歷比海英厚實。」

  大爵士這才想起溫熅隊上有個奇葩。「那以後跟溫老師合作,可以省下隊醫這條人事款項了。」

  葛維鐸微微背過身去,翻了一下白眼。

  「維修的呢?」大爵士質問聲又起。

  葛維鐸端正站好。「霞躍他……」皺了皺眉,不知該怎麼幫那小子脫罪。去哪也沒先報備,他都請船管處廣播了,憑那小子異於常人的耳力難道還會沒聽見?

  「算了,先散--」大爵士手一揮,說:「準備出海的工作艇人員,可以就定位了。」

  葛維鐸點頭,開始指示部屬們。沒一會兒,該工作的小輩,全走了。

  大爵士這時才問溫熅。「你的手傷怎麼回事?」

  溫熅眉頭一鎖,瞥了眼還沒離開的女兒。

  溫映藍拉長著耳朵在聽。她也想知道,父親昨天怎麼回事?但父親似乎不想讓她知道,她便往欄杆旁站,看著這艘巨大母船底艙滑出三艘工作艇,在海面待命著。螺旋槳捲浪聲,其他碼頭傳來的汽笛響,偷漁獲的海鷗囂張鳴叫,她沒有景霞躍的好耳力,聽不見父親跟大爵士說了什麼。

  「冬耐帶學生一向那樣,他覺得是信任……也許有不妥,但你也沒必要和他鬧僵--」只聽到大爵士笑著昂聲說了這些。

  「維修人員報到。」一個嗓音在海風撩動她髮絲時抹平所有雜聲。

  溫映藍回首,走小路的男人映入她亮晃晃的眼簾。陽光好刺。她瞇了瞇美眸,再睜開,看見男人的右手臂有一條血痕。

  「你搞什麼?」大爵士喊道。

  「走了一條危險的小路,遇上搶劫。」男人無所謂地笑笑。「花了一點時間把那賊匪逮進碼頭警局,晚回了--」

  「你是不會先處理一下傷口嗎?」大爵士掏掏褲袋,丟了一塊布巾。

  景霞躍接住,隨意壓在血痕上。「想說你要來,得趕快回船艇,何況,船上醫療比這兒的醫院更先進可靠,海英會幫我處理--」

  「那小伙子回家鄉度假--」

  「什麼?」景霞躍挑眉。「大爵士閣下,」語氣慎重了起來。「我這個樣子--也可以回家鄉度假嗎?」抬了抬布巾滲血的右臂。

  那道傷顯然不小……溫映藍走近父親身側,看著兩位長輩正前方,腰桿打直,昂挺胸膛的景霞躍。

  「你真要回家鄉,我一定准你假,你外婆一直在找--」

  「我在這兒供你差遣。」景霞躍僵硬地打斷大爵士。

  「霞躍這傷,我看……讓亞傑來處理。」溫熅說著,回頭要女兒去叫人。

  「亞傑乘工作艇出海了。」溫映藍開口。「我可以幫他--」語未了,對上男人那似笑非笑的眼神。她覺得,他的傷也許沒那麼嚴重。轉過身,她往接駁梯走。

  腳步聲跟在後頭,她一步,他一步,像在相互呼應,直至海洋考古船甲板。

  溫映藍腳跟一旋,面對站在接駁梯起階的景霞躍。

  他還沒落定雙腳於海洋考古船。「溫老師和大爵士還有些話沒說完。我的傷麻煩你了--」這話有點客氣。

  「你們船上沒有其他人嗎?」她卻不太友善。

  「大部分的人與亞傑他們一起出海了。」他掀看布巾下的傷,血痕朝手腕蜿蜒

  溫映藍顰蹙額心,伸手將他拿布巾的大掌按回手臂上。「你剛剛為什麼笑?不信任我?那你就叫瑪格麗特公主幫你弄!」

  景霞躍黑眸閃過光點,挑揚一邊唇角。「瑪格麗特沒來。」

  她仰高臉龐,挾住懷前的花和糖果差點掉地。他提起右掌幫她托捧。「你想見瑪格麗特嗎?」認真地問。

  溫映藍收回疊在他左手背的柔荑,把糖果罐交給他。「拿去送給你的瑪格麗特公主。」她扭頭要走。

  景霞躍拉住她的手腕。「瑪格麗特不吃糖。」玻璃罐兜回她懷裡,他說:「我這傷真的很痛,先幫我處理好嗎?」可憐兮兮。

  溫映藍美顏掠過猶豫,讓他又痛了一會兒,才說:「你們Blue Compass的醫療品可以讓傷好得較快。」

  也是。傷好得快一點,明天或許就能去游泳。她兩天後要走,可沒多少時間能冒險。

  至少一天兩次。



  一罐亮晶晶的berlingot,來自法國,但不是在法國買的,被她放在床頭窗台,與插月下香的可愛小花瓶並列。

  溫映藍睡醒固定吃一顆,偶爾坐在窗邊看書時吃兩、三顆。四天過去,那玻璃罐裡只剩五顆糖在滾動。

  溫映藍把景霞躍向她借錢買給她的糖果罐打開,看著窗外朝霞鑲嵌雲浪滾捲海平面,取了顆糖,含入嘴裡。一天又從甜味開始。

  那日,她處理他的傷時,他告誡她吃多會蛀牙。她才知道他安這個好心--要她嘗嘗他小時候牙疼滋味!

  這個男人,陪她父親走走聊聊--踢足球,陪她走走聊聊--送糖果。

  他還沒把錢還她呢!是她仍未離開,所以不急著還,或者存心賴賬?

  因為母親要過來,父親延後她回義大利的日子,讓她與母親同行返家。

  她在這兒又多了十次藍海浮懸橘日可看,多了十次午後驟雨陰霾可體驗,多了十次蝙蝠大軍飛襲銀月可驚歎。這幾日,至少一天兩次,她和那個男人去冒險,大膽地裸足走木麒麟斷崖小徑,大膽地裸身潛入海蛇出沒的海底洞穴。

  她覺得自己越來越像怪物了……

  煩惱、又貪戀,她的心,真如他說的--很大。

  她喜歡羊齒蕨古生物,憧憬母親親手做糕餅,父親講床前故事的生活,同時耽溺於嘴含berlingot腳踝被海蛇纏住的冒險。

  每天,她冒險回來,會發一、兩封郵件給荷庭,告訴他,她很想他,過些天,她要回義大利,希望到時他也已經結束尋找寫作題材的旅行日子,從冬耐叔叔的研究船返家,她會像以往那樣,上他們家,和品寒阿姨一起烤餅乾、蛋糕,她也會盡快學會他愛吃葡萄派做法。

  發完信,冒險得到的激越快樂沉澱了下來,她會把心思放在課業上。她模擬好了史前鱷魚進化及散佈的時間與模式,開心地跟亞傑討論,亞傑又提供她一點意見參考,讓她的報告更完整。

  「天亮了嗎……」背後傳來打哈欠的慵懶渾沉聲。

  溫映藍把視線從窗外海景移開,回身,凝著賴在她床鋪的男人。

  他睜開一藍一黑的眼睛,眼罩就丟在她枕畔邊。她拾起眼罩,拍打地放上他的胸膛。

  「你快走。爸爸他們隨時會回來--」

  「今早不去游泳嗎?」景霞躍攬下她柔美的嬌軀,吻她無情趕人的嘴。「你好甜……」舌尖挑撩她,大掌撫摸她的臀、她的背。

  溫映藍柔荑朝後抓開他的掌。「昨晚已經游過了……你快滾啦--」

  他勾奪她嘴裡的berlingot,離開她的唇,翻身將她壓在床枕上,吻她的下巴、纖頸。

  她全身顫慄,扯他的髮。這個壞傢伙,趁父親他們昨晚未歸,潛入考古船偷襲她。

  父親說母親今日會到,他不想在她來時前往沉船遺址進行文物打撈,今日的工作提早至昨晚。他們搭Blue Compass工作艇,全員出發,留她守船等母親。母親未來,她先等到這個欠錢不還的無賴。

  她發出虛弱的嬌吟。這個男人壞透了--他手臂受傷時,她還幫他敷藥,打破傷風呢。他卻誘惑地問她想不想知道父親痛大爵士說了什麼關於冬耐叔叔的事,她很想知道啊,可沒他的好耳力,他便詳細地在她耳畔述說,假裝好人做到底,其實是條件交換似地吻她、撫她,於庸醫不在的醫療艙裡,要了她一回……

  她覺得自己掉入冒險的陷阱。

  腳踩進了海蛇窩,中毒了,麻麻癢癢地,無力抽回。

  「討厭……」她嬌喘。

  他知道,她喜歡這樣,喜歡他吻她可愛的地方。

  「別這樣……」她掙扎。

  他知道,她要他繼續進擊。

  傷都痊癒了,好不容易才有時間精力,多做冒險。

  他托擁她,律動起晨間節奏,一手朝窗台玻璃罐拿糖,送入她微啟的濕潤紅唇裡,又吻她。

  溫映藍暈迷了,難以拒絕--

  真正甜味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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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0-21 00:17:08
第六章

 「趕快把錢還我……」

  玻璃罐空了,最後五顆berlingot幾乎是在同一時段被吃掉的!

  舔了舔,溫映藍嘗到甜味,濃濃厚厚,不只在唇、手腕、脖頸……全身上下,黏黏膩膩的甜味。

  不夠。他說,還不夠,得再買一罐、兩罐、三罐……給她--讓她體驗半夜牙疼,哭找牙醫的滋味!

  「我這個樣子--」景霞躍攤著雙手,從浴缸站起,長腿外跨,走向站在鏡台刷牙的溫映藍。「你應該看得出來我沒帶錢--」

  「你想賴賬……」溫映藍瞪著鏡子裡的男人。

  景霞躍撥開她的長髮,俊顏靠近她頸後,若即若離地輕摩著。「好香,你身上全是berlingot--」

  「景霞躍,」放下電動牙刷,溫映藍轉過身子,盯著他的眼睛。「我母親今天會抵達,不到一個禮拜,我就要回義大利……」清脆嗓音也猶含berlingot甜息,和入電動牙刷轉速聲裡,語氣淡淡嚴肅,像要他聽清楚。「所以,趕快把錢還給我!」那對美眸不該眨那俏皮似的一下,應該狠狠地透出殺氣,否則,他只能選擇永遠賴賬。

  景霞躍微撇唇角,徐沉垂眸。地板上,從他身軀滑落的泡泡,延淌至她粉紅的趾尖。「那--」聲調低沉,他一把將她抱坐上鏡台,擠進她雙腿間。「讓我用身體還。」

  溫映藍嬌瞪他。「俗氣。」

  景霞躍目光韋柔。「那請明艷動人的女士再多借我一點錢,使我這副軀體變昂貴--」

  「無聊。」溫映藍別開美顏。

  男人追吻她的嘴,手臂環繞她腰身,用他滑滑的皮膚貼著她。

  「要回義大利了啊……」他沉沉地在她唇裡面說著,大掌住她臀下捧,使她微微離開了冰涼的檯面,像個坐在他手掌的小女孩。

  她踢著腿,不甘願似地摟住他脖子,纖指揪拉他頸後半長不短的髮。「我要回去完成學業--」

  「成為古生物專家嗎?」封實她紅潤的唇,他加深吻,抱起她。「我是現代尤物專家--」陽剛器官抵住女性潮濕的穴口。

  她捶他一下,討厭他說的話,皓齒咬他的舌尖。他信仰Henry Miller,根本是厚臉皮,還說什麼尤物專家!

  景霞躍挑弄著她,沒有進入她,一步一步,走到浴缸邊,將美麗的人魚公主放進泡泡裡。「我是尤物專家--」又說了一次。

  溫映藍抬眸。些許泡泡飄升著,啵地破在景霞躍麥金色的腹肌上。他蹲下,騎士姿勢,靠在浴缸外,為美麗的人魚公主服務,先托起她柔荑,輕搓她每一根白皙玉指,揉她掌心的泡泡。

  溫映藍看著男人專注的神情,耳朵聽見放在鏡台上的電動牙刷聲響,紅唇隱顫,欲言又止。她不知道該對他說些什麼,也許叫他去把電動牙刷關掉,可她一時發不出聲,心頭像被風雨打攪的綠藻池,漣漪浮彈,藻葉亂漂。

  景霞躍微笑,吻她的唇,吻得很深,卻沒讓她喘不過氣,反倒舒暢。

  溫映藍慵倦地依著他扶她腰臀的動作翻身,趴靠著。他靈巧的雙手撥弄著泡泡水流,在她背脊游移。真的好舒服。父親應該幫她裝按摩浴池的,這樣她就可以拒絕他。

  「景霞躍……」嗓音像貓咪,身體像魚兒。「你不喜歡滑滑的感覺,何必在這兒……」這是在告訴他她滿心愉悅。

  景霞躍沒回話,雙掌十指繼續按摩她,藍眸幽邃,黑眸沉黯,看她雪膚柔泛一層粉、一層紅。

  他細吻她的肩,直到她發出輕鼾,他都沒進入浴缸,安靜地,將她抱回床上安眠。

  「好好睡。」他說:「我會還你錢的,明艷動人的--人魚公主。」

  古生物學家方珈艷進入丈夫溫熅的海洋考古研究船,才發覺--這艘船改過內裝?!或者她太久沒來,難以在這彎彎繞繞的船肚找到正確方向。

  迷宮似的船艙廊道,一個人也沒有。都去哪兒了?

  方珈艷這兒那兒走走,想上樓,卻到了樓下。一排掛著研究室牌子的艙房,門鎖得牢固。丈夫從來不准學生把出水文物帶出研究領域,曾經有個學生私帶古劍回自己住處,結果被丈夫開除。丈夫在海洋考古界是出了名的戒律嚴謹,他不會管你做了幾年研究、學位是否快到手,只要犯了他的大忌,沒有師生情誼可談,一切瞬間變泡影。

  瞧這艘叫「研究般」的龐然大物,依舊得公私領域分明,掛牌子的艙門,閒人勿進。

  方珈艷拔了拔研究室外,長廊盆栽凳上的螃蟹蘭,素白長指擰下一朵紫紅花兒,款步離開,上樓去。

  甲板上三樓,是休息艙房。總算有個影子出沒,應該是留守人員。

  「Ciao--」方珈艷喊聲,喚住正朝船艙出口方向走的高大男子。

  景霞躍早聽見後頭的腳步響。本想萬一是考古隊人員歸來--雖說精算過葛哥他們來回航程加上海上作業所需時間,知道他們不會太快回來,但他過於陶醉,可能失算失誤--他就裝作來此檢修儀器。

  「你好。」他轉過身,態度自然,面對說義大利文的女性。她不是考古隊成員--她穿得很漂亮,翠綠金的絲紗長洋裝,斜盤左耳下方的髮髻簪著香檳色玫瑰,像要去參加宴會或見情人--他沒見過她,但那張嬌麗容顏,已讓他知道她是誰。

  「你是新生嗎?」方珈艷慢慢走近,看著戴眼罩的年輕男子。她也沒見過他。方珈艷心想丈夫又收了新學生。「我太久沒上這艘船,忘了你們溫老師的艙房在哪兒。」她笑了笑,捻著手中紫紅花兒,神態和她的女兒有七成像,其他三成是溫映藍尚無的歲月積累熟女風韻。

  他應該感謝她生了一個美麗的人魚公主迷亂他……景霞躍垂首,暗暗自嘲,一會兒,抬眸對著方珈艷說:「方老師,右後側掛著開門鈴的,就是溫老師的艙房。」

  「喔!是嗎……」方珈艷回首望了望。「謝謝你。」

  景霞躍揮手,說沒什麼,旋足告退。

  方珈艷還想問些事,那年輕人轉眼不見影。她勾勾紅唇,走向他指示的艙門。開門鈴是魚骨形狀--她幾年前送給丈夫的,向他炫耀她找到史前兩棲魚類化石,研究論文發表後,贊助者製作一系列魚骨紀念品慶賀她的成就。

  得意一笑,方珈艷打開艙房,魚骨鈴淨淨作響,一個念頭在腦海閃過--那年輕男子怎麼好像是從這兒走出的?

  客廳裡無人,起居室只有成千上萬的書,臥房床被整整齊齊,一看就是沒人睡過。很好。方珈艷不用多疑丈夫趁她不在身邊時,搞風流。她走往客廳另一側的房室入門。

  她可愛的女兒還在睡,睡得很熟很甜呢!

  推開溫映藍臥房門板時,就聽見細細如貓的鼾聲,方珈艷坐到床邊。曦陽輕透床頭窗,描繪一張沒那麼成熟卻也魅力十足的艷麗臉蛋兒。「映藍--」她伸手摸著女兒的頰畔。

  溫映藍睡夢中無意識地蹭了蹭。

  方珈艷溫柔微笑起來,俯低美顏吻吻女兒額頭。

  溫映藍這會兒有點清醒了,美眸微掀。一個影像忽聚忽散,她好像看到自己,又不是。那女人走到她的寫字桌旁,翻她的書籍資料,還看她的電腦。

  「你很用功嘛,映藍,真是媽咪的好女兒--」

  溫映藍猛然坐起,美眸眨眨,伸手揉揉,視線清晰了--母親坐在臨牆桌邊!「媽媽!」她叫了聲,欲下床,又頓止,低頭看看身、撩被看看腳。她穿著睡衣--昨夜被景霞躍脫丟在床上的那一件。她隱隱呼了口氣,倒回床上,還聞得到泡泡浴香味,即便他都收拾過了……

  「怎麼了?」方珈艷放下資料夾,走回床沿落坐。「媽咪吵醒你了?」

  溫映藍搖搖頭。「我知道你要來,還要帶我回義大利……」

  「嗯。」方珈艷撫著女兒的長髮。「你得趕快完成學業,好跟亞傑成為一對人人羨慕的--」

  「媽媽也覺得我未來應該嫁給亞傑?」溫映藍抬起頭來,回眸打斷母親。

  方珈艷驚訝地眨動濃翹睫毛。「你不喜歡亞傑嗎?」

  溫映藍轉開臉,瞥見窗台上的月下香。每天都有,沒有一天沒有,只是旁邊折閃陽光的空玻璃罐,像在告訴她危險的快樂該結束了。她閉了閉眼,說:「我只想過要與荷庭組成家庭--」

  「好了、好了。」方珈艷揉揉額角。「媽咪不和你說這些,你現在最重要的就是先把學業完成。」

  溫映藍悶悶地把臉埋進枕被裡。「我們何時回義大利?」

  「別急。我連你爸爸的面都還沒見上呢……」方珈艷揉揉女兒的頭,站起身。「這整艘船只有你和那個新生嗎?」

  「什麼新生?」反射地一問。

  方珈艷說:「那個獨眼的年輕人啊,剛剛好像就是由你爸爸這艙房走出去--」

  「一定是媽媽看錯了!」溫映藍急急坐起,像在辯解。「那個人是Blue Compass的機械維修人員,偶爾會來幫爸爸看看船艇控制室狀況,巡檢儀器……」越說越小聲,最後道:「他怎麼可能從爸爸這艙房走出去。」

  方珈艷點了點頭,不在意這問題,比較在乎丈夫行蹤。「那麼你爸爸呢?明知我要來,還跑得不見人影……」她語帶怨尤。

  溫映藍下床,走往浴室。她的浴缸晶燦閃爍,地板乾乾淨淨。男人全整理過了,無遺冒險痕跡。突感莫名惆悵,她拿起鏡台充電座上的電動牙刷,按下開關,聽那弱而無力的轉速聲。

  「映藍,」母親喚著她。「媽咪在問你話,你有沒有在聽?」

  溫映曉放好牙刷,離開浴室。母親正從她的衣物間走出來,手裡拿著一件洋裝交給她。只有這種時刻,她覺得母親是個正常媽媽。她接過洋裝,換了一身與母親相同色系的「母女裝」。

  換好衣服,她坐在床上,抓了抓長髮。母親拿來她放在書桌上的魚骨梳,幫她梳發。「媽咪。」她甜甜地叫了一聲,說:「等爸爸回來,我們全家一起去吃早餐。」

  方珈艷微笑。「你還沒告訴媽咪,你爸爸去了那兒?」

  氣氛很好,母親把她的頭髮梳得好順。溫映藍乖乖回答:「爸爸他們全員出海前往沉船遺址作業--」

  「沉船遺址?」方珈艷停下為女兒梳發的動作。「你是說--你父親找到沉船遺址了?!」方珈艷語氣有那麼點懷疑,不願相信。但女兒點了頭。「什麼時候發現的?」她追問。

  溫映藍蹙了一下眉。「我不知道確切時間,不過,爸爸他們很積極在進行文物打撈的事--」

  「那不行。」方珈艷眸光亮起。「我一定得在下期科學期刊發表--」

  「媽媽!」溫映藍跳了起來,喊道:「你跟爸爸難道就不能當一對正常的夫妻嗎?」

  方珈艷愣了一下,看著女兒怒紅的嬌顏,笑了起來。「傻丫頭,你說這什麼話?我跟你爸爸不是正常夫妻,如何能生出你?」

  「我不是指這個!」溫映藍生氣地扭頭,穿上鞋,朝房門邁步。

  「映藍!」在門外撞著剛回來的父親。「你母親來了是嗎?你沒告訴她爸爸去沉船遺址作業吧?」溫熅問道。

  溫映藍沒回答,恨恨看父親一眼,走往艙門外。一定是你們不正常,我才變成怪物!



  景霞躍一接到工作艇回返訊息,沒時間休息睡回籠覺,就得前往底艙,做例行檢視。

  螺旋槳卡了很多海藻,昨晚出動的三艘工作艇被二十四根吊船桿撐高在半空,BC潛水人員、機械操縱技術員現在全得充當洗船員,清潔工作艇每一個細微地方。

  「有沒有什麼問題?」葛維鐸的嗓音。

  景霞躍站在六公尺高的電動輪梯台,像搭雲梯一樣,這邊移那邊移,看著每一艘工作艇底部。「你們如果不把這些船當賽艇開,一般不會有問題。」對著下方的葛維鐸說道。

  葛維鐸看著高架上的獨眼傢伙。「你仔細檢查就是了,大爵士--」話說了一半,腰間的呼叫器響了,他接聽完畢,對景霞躍喊道:「下來吧,霞躍,大爵士在你的艙房等你。」

  景霞躍皺眉,按了按控制儀,輪梯台縮降,他跳下地面。

  葛維鐸搖頭看著他。「你該不會幹了什麼我這個長官不知道的蠢事吧?」

  景霞躍挑一下唇。「勾引良家婦女要不要向葛哥報備?」他拍拍長官的肩,走向電梯門。

  從底艙上他的艙房,要經過六層,二十秒鐘。他並沒有讓大爵士等太久,進艙房時,大爵士卻像等得不耐煩了,耳朵塞著他的耳機,聽著他的音樂。

  「請你別動我工作台上任何物件。」關上門,景霞躍難得顯出不悅情緒。

  大爵士接下耳機。「結束和未來--聽這麼可怕的歌曲?」

  「沒有你可怕。」景霞躍快速收拾著私人物品,把裝了三罐berlingot的紙袋拿開、把耳機拿開。

  大爵士佔著他的工作椅擋路,手伸向檯燈下的紅色髮帶。

  「不要亂碰!」景霞躍幾乎是斥喝地道。

  大爵士收回手。

  景霞躍仍不放心地拆下髮帶,握在掌心。「有什麼事就說,沒事,請走。」

  「你看上隔壁研究船的女孩是嗎?」大爵士沉沉地問,眼睛看著窗外那艘船。

  景霞躍忽有所感,回眸。研究船的甲板,那些考古專家們正在往船艙門內走,一抹婉麗硬是擠過人影,走出門外。

  景霞躍摘掉眼罩,把溫映藍臉上的氣惱表情瞧清楚了。

  「你是認真的,還是玩玩?你可別帶著人家女孩搞私奔--」

  「我的事,你別管。」景霞躍打斷大爵士,戴好眼罩,轉過身,黑眸對上大爵士的一雙藍眼。「誘拐好女孩私奔的事,是你這種人幹的。」語氣很不屑。

  大爵士場唇笑了笑。「我和繽紛有牧師福證,規規矩矩結婚,你看過照片,不是嗎?」

  景霞躍冷哼了聲,提著紙袋,朝艙門移動步伐。這艘船是他的,進每一間艙房,如入無人之境。肯定昨夜就在這兒待,並且睡在臥房床上。景霞躍從碼頭商店區回來時,沒仔細留意,但他知道大爵士的黃蜂直升飛機還停在上層甲板機庫,他這次是來監視的,沒那麼快要走。

  「霞躍,你要知道,這世上,只有父親掌握兒子的一舉一動,沒有兒子管父親的道理--你要是真喜歡那女孩,一眼就非她不可,還是讓我瞭解一下,免得以後我對人家父母不好交代……」

  景霞躍打開艙門,走出門外,關門前,嗤道:「你也會管人家父母怎麼想?」

  艙門砰地掩合,不怎麼大聲,倒是大爵士搖首歎息聲比較響。都說孩子像父親難管教,他今日就在吃這個結實果。

  景霞躍到了後甲板。溫映藍已通過接駁梯,坐在BC母船船首圍欄台架。今早,海風大了點,在陽光裡狂吹她的髮,母親梳順了,還是亂,她抓理著,動作像小貓扒毛線球,越來越焦躁。

  景霞躍走過去,坐落溫映藍身旁,大掌俐落幫她束髮,綁上紅色髮帶。然後,他站起,溫映藍仰高臉龐看著他,美眸水亮,睫毛抖顫著,她說:「我正想要去找你。」

  景霞躍俊顏沉定。「向我要債嗎?我服務女士沐浴可抵多少?你舒服得睡著了……」唇畔揚笑。

  溫映藍朝他伸出手。景霞躍神情沉澱,深深凝視她,許久,才握住她的手,將她拉起。

  「我們今早還沒去游泳……」她這麼說。他便牽著她,前往那個在木麒麟懸崖下的秘密沙灘。

  只有他們兩個人知道的地方。

  天境一般,無人打擾,魚鷹、海鷗飛過,同樣安靜寧和。

  他們脫掉衣服,下海游了兩圈,回到潔白的貝殼沙灘,躺在一塊兒。風是大了點,把懸崖的木麒麟花朵刮飛下來,沾在他瞇合的雙眼。

  溫映藍趴在景霞躍胸膛,纖指撿開他臉上的花辦,輕觸他左眉弓的舊傷疤。差沒一寸,就會毀掉他藍海一般的左眼。怎麼來的呢?

  「我四歲的時候,被父親帶到不知名國家的什麼部落旅行,當時正在舉行週歲禮,那些父母們把樹籐繞在滿一歲的幼兒身上,然後丟下懸崖,據說可以使他們身心強壯堅毅,一輩子無畏無懼。我父親一時興起,也在我身上綁權籐,參與當地人的盛事。那樹籐經三十三個一歲幼兒使用過,四歲的我被丟下懸崖時,它斷裂了……這個傷,就是這麼來的。」景霞躍睜開眼睛,按住溫映藍停在他左眉的纖指。「那些人覺得我福大命大,樹籐斷了,摔到懸崖下,只受這麼點小傷--」

  「你父親好誇張。」溫映藍打斷他,微微伏起身,美顏對著他,吻一下他的左眉。

  景霞躍昂挺下頦,銜住她的唇。「其實懸崖下,是一片柔軟的沙灘,與這兒很像……」他說著,大掌撫著她光致的臀腿。

  海水漫上沙灘,在他們的腳尖湧冒浪泡。景霞躍擁著溫映藍翻滾,木麒麟的桃紅落辦,黏在他們帶海水味兒的肌膚上。

  「景霞躍……」溫映藍嬌吟出聲,抱著他健實的肩頭。

  景霞躍溫緩地律動,沒弄喘她,慢慢地、柔柔地,情意滿溢,像在疼惜剛出生的維納斯。

  她嗓音軟軟地說:「你的父母怎麼在一起的?他們會不會互比成就高低,非得把對方踩在腳底下?你的父母正不正常?」

  「嗯……」景霞躍瞇著眼,定住腰臀,托高她搖擺的腿,沉聲說:「我想他們應該不算正常,我父親去我外婆經營的B&B投宿,誘拐我母親跟他私奔……」

  母親明明身體不好,卻要父親答應她定居寒冷的荊棘無國界,他滿三歲那天,母親開始進出醫院,他四歲生日隔天,母親走完了短暫的人生,父親帶著他到處旅行,沒多久,發生他墜崖受傷的事,人家都說父親過度思念亡妻,失控癲狂,把兒子丟下山谷,不正常了……

  他被外婆帶回英國教養,外婆不要他與浪子般的父親相見,時間一久,他忘了那個人人耳語「發瘋了」的父親,只知道自己一隻藍一隻黑的眼睛,經常讓人--不管是同齡玩伴或旅行至外婆「B&B」住宿的部分遊客--覺得是怪物。某年,外公帶著三個表弟妹出現,他有了新玩伴,經常和表弟妹玩航海遊戲,他扮演海盜船長,從此,喜歡上了戴眼罩。

  「我也不正常……」景霞躍降低臉龐,抵著溫映藍潔膩的額。「你看到了--我的眼睛一藍一黑……」

  溫映藍吻住他的嘴。「我喜歡你的眼睛一藍一黑……」他們都是怪物,在這大地的子宮,被包容著。

  兩人像蛇一樣相互纏捲,滾進海中,也沒分開。海水滑滑地,浪花白白地,像泡泡浴,一汪海洋泡泡浴,越滑身體黏得越緊,也許是知道會被分開,彼此死命地交抱著。

  一個三公尺浪頭打來,仍沖離不了他們,恍若他們屬於海,是數萬英尺下尚未被發現的雌雄同體神秘古生物,可以在深海底,活上幾億年,有一天,科學家會把它們的化石視作愛情圖騰,像亞當與夏娃……

  人類一直在冒險,亞當與夏娃有血緣關係對吧--

  那是罪惡、是冒險……

  身體隨著海水波瀾起伏,溫映藍雙手壓著景霞躍臀側,潮濕的紅唇吻著他俊顏。景霞躍回吻她,帶著她游回淺灘,寬闊胸膛擋去扎眼的陽光,讓她盈水美眸裡,惟存一個男人。

  「景霞躍……」她抬手摸他汗濕的臉龐。

  「你要回義大利了,會不會再來?」他嗓音沙啞,律動越來越深長,大掌又將她的腿扳得更開,高高推起。

  溫映藍搖著頭,哭了起來。

  「會不會再來?」他又問了一次,無限纏綿地喚她的名。「映藍……」

  溫映藍依然搖頭流淚。他的手擠進他們之間,像在捻一顆berlingot一樣,捏擰她敏感脆弱的蕊蒂。她尖叫著,身下的沙灘和海水將她掀騰上巨浪頂頭。

  白雲旋入藍天盡頭,歐鳥翱翔,一瞬間,這些在她頭頂的東西全被一道黑色雷電劈中,拖曳著往海裡墜,她也是。景霞躍接住了她,吻她尖叫的嘴,說:「還沒結束,映藍,我們的冒險還沒結束……」

  她知道,結束了。

  回義大利,她就不會再來。她花一、兩年完成未完成的學業,到時,父親的研究,差不多進入另一個階段,不會待在沉船遺址處。Blue Compass肯定有很多新任務得執行。

  景霞躍牽著溫映藍走進他們放衣物的海崖洞,兩人不發一語,各自穿好衣物。他先拿著自己的紙袋,退出洞外,點煙抽。沒一會兒,溫映藍出來了,頭髮濕落落地,滴著水,髮帶也是。景霞躍熄掉煙,脫下自己的棉質T恤,穿著背心和牛仔褲,走向她,用T恤擦她的髮。

  「不擦乾會感冒。」他說。

  淡淡煙草味繚繞她,溫映藍仰起臉龐,瞅凝景霞躍。他真的好奇怪,他與亞傑、荷庭大大不同--

  亞傑常常與她聊海洋考古事、聊古生物學,荷庭讓她覺得自己很嫻雅,他們都可以使她認為自己是知性女人、好女人,僅有這個景霞躍,教她發現自己很壞、是怪物!

  可這一刻,她喜歡和他在一起。

  他拆掉她的髮帶,說太濕了,別綁,他把它收入牛仔褲口袋裡,而不是還給她。他應該還給她,她可能明天就要離開,他應該要把欠她的錢還清楚,不該多取一條她的紅色髮帶。

  溫映藍挪低目光,看著自己的髮帶在他牛仔褲邊袋,暈透一個濕印,她沒開口向他索討,抬眸回視男人幫她擦發的俊顏神情。「景霞躍。」他好認真,她說:「我們就這麼抵了帳。」

  他停頓一下。「我不用還你錢嗎?」

  她搖搖頭。「不用。」

  他繼續動作,擦她又長又滑,流雲似的美發。「我們以後可能不會再見面……」他說這話,使她微震了一下。

  彷彿,他牛仔褲邊袋那塊濕印貼在心頭,她覺得自己不向他要回,以後肯定會狂找那岔尾紅髮帶。

  「你確定不要我還你錢?」他問了。

  她要他還,什麼都得還,卻是出聲說:「確定。」柔荑摸著在他細心擦麾下,漸漸乾爽的髮絲。「我們抵銷。」

  「嗯。」他應了聲,拿開吸水濕潤的棉質T恤。「明艷動人的女士顯然很滿意本人的服務。」他撇唇,像他們第一次見面時,那種可惡的笑容。

  溫映藍別開頭,往海崖坡階步行。景霞躍穿上滿是她髮香的T恤,跟在她背後,看著沙灘上的腳印,這次,她穿著鞋,他也穿著鞋--

  是該走了……

  「映藍--」他突然叫她。

  溫映莉翩然轉身,及膝裙擺光斑閃忽,飄逸著。

  景霞躍走向她,溫映藍也朝他接近。兩人腳尖相對的足印,碰在一起了。

  「你--」

  「你--」

  同時出聲,眸光相凝,一霎,什麼都不說了,四片嘴唇膠貼,激烈地互吻著,他緊緊地抱住她,繞著圈兒,像他們在「1492」跳舞一樣。那天,他們決定一起冒險,沒說多久--

  原來是這麼短暫!

  「映藍。」景霞躍柔緩放開溫映藍,眄睇她嬌紅的唇。「這個給你。」把手裡的紙袋交到她懷裡,再吻吻她的唇、她的眉眼。

  溫映藍睜開微瞇的美眸,低頭望進紙袋口。三罐亮晶晶的berlingot,映得她的眼簾也亮晶晶。她昂首看男人。

  他說:「再見……」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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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0-21 00:18:12
第七章

  義大利文怎麼說?

  Ciao?

  Arrive derci?

  你對我的話,用Ciao就行。分離、見面都可以這麼說--

  我們會再見面嗎……

  那天,他跟我說了很多話。她問過他的問題,他一一回答,答得極為詳盡。

  他沒有吃過母親親手做的餅乾蛋糕--

  他母親身體不太好,據說,是幼年時期住在荊棘海無國界,受了寒害,罹患大病,他外婆為此和他外公離婚,帶著他母親回英國經營B&B。他母親原本可以安安穩穩調理好虛弱不堪的體質,未料,二十歲時,遇上他父親。或許是不能出遠門的養病日子太枯燥,容易被閱歷豐富的浪子誘惑,沒多久,他母親與他父親相約出走去旅行--也就是私奔--兩人四處雲遊,於高山小國教學結婚。婚後,大部分日子住在他外公所處的荊棘海無國界區域,幾年過去,他出生了。他母親的健康狀況急轉直下,別說操持家務,想親自帶養自己孕育十月耗盡氣力才生的孩子,都顯得有心無力。他父親只得請保母照顧他。在他的印象中,母親常躺在床上,壁爐火光對比母親蒼白的臉,父親坐在床邊唱歌給母親聽。

  他沒聽過父親為他講床邊故事,他吃的餅乾蛋糕,是從無國界那家名為「等待太陽」的旅店買來。一直到他被他外婆接回英國,他才吃外婆新手做的鬆餅點心、洗玩外婆準備的泡泡浴黃色小鴨,那時他母親已過世一年又四個月。

  好多個日子,每當溫映藍想起景霞躍說的事,就覺得他和自己同等可憐,對於他道「再見」卻遲遲未再見,便沒那麼生怨。

  反正,她知道在羅馬要去哪兒買berlingot這種法國糖果,索性不期望那人買來送,自己花錢倒也乾脆切斷莫名的思念。

  「映藍--」

  走到許願噴泉附近門牌四十二號的店,溫映藍正猶豫要不要順便進去買全羅馬最好吃的霜淇淋,一個聲音叫住了她。

  溫映藍轉身。她穿著淺藍直條紋襯衫洋裝,蝴蝶結綁繫腰前,背著拳擊袋似的粉紅單肩背包,一手拿著紙袋,腳下一雙白色軟皮便鞋,看起來像個青春學子,很惹眼。

  沉沉眸,皇荷庭帶著妹妹皇若蘇,不慢不快,優雅地步行靠近她。

  這是溫映藍回義大得以來,第一次見到皇荷庭。十個月呢,她回來的時候是夏天,現在也差不多又要夏天了,空氣幹幹地,微燥,炎陽金燦燦地在他們臉上、身上裹鍍一層光澤。

  柔美文靜的女孩禮貌地頷首。「映藍姊姊,好久--」

  「Ciao!」溫映藍嗓音輕快甜爽地打斷皇若蘇。「好久不見!」不知道是不是太久沒見面,她忘了怎麼跟皇荷庭相處,柔荑張揚抱住一向不喜歡女人動作太大、有失端莊的男人。

  皇荷庭俊顏凜了凜,皺起眉,發出凝肅嗓音。「映藍--你有什麼問題?」

  溫映藍臉頰貼著男人筆挺的西裝,睜開眼。旁邊的女孩眼神似同情又怯畏般地對她眨了眨。

  她說:「映藍姊姊,我和哥哥都很相信你……」

  溫映藍醒了神,倏收一雙失控的手臂。「對不起。」她弄亂了他的領巾,素手幫他抹整一下。「我熱昏頭了……」眸光朝霜淇淋店流轉,說:「要不要進去買霜淇淋,我記得若蘇很喜歡--」

  「吃過了。」皇荷庭說著,抓著溫映藍的手,自己弄平衣物上的縐折。

  哥哥的態度有點冷淡,映藍姊姊陷入尷尬,溫若蘇貼心地說:「剛剛和哥哥在席耶那廣場附近的點心店吃過了。謝謝映藍姊姊。」小手牽住溫映藍。「今天是爸爸的生日,媽媽要親自下廚準備神秘大餐,叫我和哥哥到外面逛逛,晚點再回去,映藍姊姊也一起,好嗎?」她邀請她。

  溫映藍美顏表情放鬆,淺淺勾唇一笑。「跟你們一起散步嗎?」看了看皇荷庭。

  男人面無表情,不表同意或反對。

  「嗯。」倒是女孩殷切地點頭,拉著她的手,往街口走。「媽媽昨天還說如果映藍姊姊今天到家裡就好了……溫叔叔還沒回機構裡,我們不知道映藍姊姊是否在羅馬--」

  「對不起。」溫映藍一手握住皇荷庭身側的大掌。「課業有點忙,回來一段日子了,都沒去拜訪品寒阿姨。」

  皇荷庭沒說話,把被溫映藍握住的手指自她掌心抽回,走到她和妹妹跟前。

  春天尾巴的午後,時而炎熱、時而沁涼,到了康多堤街,她家就在西班牙廣場上,頂樓有空中花園的公寓,他們住頂樓下一層,露台也是座空中庭園,溫映藍忽然想回家--母親幫她選的指導老師今天提早結束課程,她離開古生物研究中心,走了遠路去買berlingot,買到了糖,本該回家--但家裡又沒人,父母還在忙著相互競爭,比成就,沒有母親親自下廚準備父親生日宴神秘大餐的景象,轉念間,皇荷庭開口決定去希臘咖啡館,她也就去了。喝咖啡時,他說:「映藍,我母親很久沒見你,等會兒和我們一起回去--」

  溫映藍愣住,右手拿匙,無意識地攪拌著玻璃杯裡的冰咖啡,直到「鏗當」脆響一聲,她才道:「我買什麼禮物送給冬耐叔叔?」

  「讓若蘇陪你去挑。」皇荷庭起身離開連牆的大紅絲絨椅座,往咖啡店門口移。

  皇若蘇與溫映藍跟著走出去。這古老咖啡館充滿各種語言,人太多了,溫映藍沒瞧見與他們隔一道拱門的掛畫下座位,坐著那名戴眼罩的男人。

  景霞躍喝完冰咖啡,站起,走向皇家兄妹和溫映藍坐過的桌位,趁穿著燕尾服的侍者到來前,取起溫映藍遺忘在大理石小圓桌面上的紙袋。

  是不是興奮過了頭,心魂飄到比1760年更古之前?那當然,她是古生物專家,天天沉溺在距今千萬年前的神秘特種魅力裡。

  berlingot,這種在法國隨意買得到的糖果,有多久歷史了?

  打開紙袋裡的玻璃罐,景霞躍揀了一顆流閃藍彩的糖,含進嘴裡,感覺少了個味兒,沒那麼甜。

  咖啡館對面名品店滿是觀光客,溫映藍在其中,和皇若蘇正挑選給皇冬耐的禮物。皇荷庭沒進店裡,他去附近的書店繞了繞,回來時,無意地瞥眸,對上咖啡館拱門門柱邊的景霞躍。

  兩人互看了一下。景霞躍挑唇,半舉肘臂。「你好。」

  皇荷庭頷首。他記得他--畢竟獨眼的精密機械師不是經常可見--去年他和父親在那家「1492」餐館裡,映藍的父親介紹他是優秀的年輕人。

  景霞躍過街,走近皇荷庭。「請代我向皇老師問候。」遞出手上的紙袋。「這是你們遺忘在咖啡館的--」

  「謝謝。」皇荷庭接過袋子。這袋子是溫映藍一路拿在手上的。他琥珀色的目光沉了沉,旋腳往名品店走,進店前,回了一下頭。景霞躍不見了。父親所屬的考古機構和Blue Compass有合作長約,他不意外在這兒遇上任何Blue Compass成員。走入名品店和溫映藍會合,他並沒告訴溫映藍他看見景霞躍,也沒把紙袋交給溫映藍。

  溫映藍與皇荷庭、皇若蘇回到博爾蓋賽別墅公園附近的皇家住屋,時間差不多是七點鐘,這幢獨門獨院雙層樓房的女證人歐陽品寒仍忙著。

  大廚房裡,明媚嫻雅的歐陽品寒身穿一襲長禮服,外層還套著圍裙。女傭Luisa把烤好的海綿蛋糕取來,放在料理台上,讓她分層抹奶油、夾果醬、擠糖霜玫瑰、鑲綴蜂蜜水果、做各式裝飾,她一面弄,一面輕聲細語交代女傭注意烤鴨溫度、翻一下平底鍋的小牛膝、刨一點黑松露加進去熱湯裡、先生喜歡喝的白酒紅酒準備好了嗎、別忘了生火腿要搭的哈密瓜趕快切好……

  Luisa笑著,說太太真可愛,像新婚妻子。不用緊張,一切都好了,就等稱王稱霸回來聽妻兒跟他說「生日快樂」。

  笑了笑,歐陽品寒抬眸,看見Luisa背後的門拱,站著美顏輝亮的女孩。

  「映藍!」歐陽品寒驚喜喚道。

  溫映藍踏進廚房裡,繞過料理台,走向歐陽品寒,親暱地叫了一聲。「品寒阿姨--」

  「我好久沒看到你了。」歐陽品寒暫停工作,拉起溫映藍的雙手,將她好好看一遍。「幾個月前,你媽媽似乎有回來,我在巴爾貝裡尼廣場看到她,很匆忙,沒來得及跟她說上話……」

  溫映藍點點頭。母親就是帶她回來,安排她的學業,拜訪一些同行,找適合指導她的人,處理完這些事,母親連一餐都沒做給她吃,又回研究團隊駐紮地去。「品寒阿姨,我今晚要來打擾你們,吃你為冬耐叔叔準備的生日大餐--」

  「歡迎。」歐陽品寒溫柔微笑。「你冬耐叔叔一定會很高興。」她回過身,繼續裝飾蛋糕,寫上妻子給丈夫慶生的親密愛語。

  他們感情很好、很和諧,不像她父親競爭學術成就、送長刺植物。

  腦海無端浮起景霞躍,他也沒看過病弱早逝的母親在明亮廚房裡,洋溢笑容,做蛋糕。要是他現在也在這兒,就好了……

  「映藍,我還準備了一些材料要做葡萄派,要不要由你來做?」歐陽品寒仰起臉龐,笑看著她。

  溫映藍歪一下頭,神情恍了恍。Luisa擺好了東西,等她動手。

  「可是……」沉澱心情,不想那個與自己一樣可憐的人,她說:「我做不好,荷庭一定不吃--」

  「試試嘛。」歐陽品寒要Luisa移走她完工的生日蛋糕,把調好比例的葡萄派材料,一杯一杯按順序放在溫映藍眼下。「也不一定要做給荷庭吃,你不用在意他--」

  溫映藍愣看她一眼。歐陽品寒微笑,鼓勵地說:「你做吧,做你自己想的葡萄派。」

  她動手了,是動手了,揉擀一張歪七扭八派皮,鋪盤還扯破,倒葡萄餡料時,即可預期烤出來的派一定不完整美好,她依然推它進烤箱。烤好後,的確醜陋,很糟的一個派。她跟歐陽品寒說,不要給皇荷庭吃,她要帶回家。Luisa幫她把派裝盒包起來,像在掩飾她的罪行。一個想法竄過她心頭--以後她與荷庭組成家庭,是不是要常常這樣將做壞的派藏起來?

  鏤花吊燈點亮了,照得所有細節藏不住。Luisa調整溫映藍放錯位序的刀叉,皇若蘇協助母親歐陽品寒擺盤布菜。

  皇荷庭進來說:「媽,爸說他會帶個客人回來。」

  歐陽品寒點點頭,她剛剛有聽到電話響,已吩咐女傭多準備餐具。「你父親有沒有說幾點到家?」

  「應該快了。現在在出版社,Enzo他們要爸去收禮物--」

  「就只是小生日……」歐陽品寒打斷兒子的嗓音,證據很柔。「Enzo幾天前已經幫他熱鬧過了,怎麼還這麼多禮--」

  「冬耐叔叔是好老闆,得人緣。」溫映藍俏皮地說。

  歐陽品寒搖頭淡笑。丈夫每年生日,出版社員工都提前幫他慶祝,不佔用他們享受家庭溫馨的時間。今天,丈夫是完全屬於她和兩個孩子,不會有工作上的事拖著丈夫回不了家吃晚餐。

  「不知道冬耐叔叔帶什麼客人?」溫映藍喃喃低語,又搞錯一根銀匙的位置。這會兒是皇荷庭注意到,他探手取起。兩人互看,他有點冷,不語,把銀匙擺至正確位置,然後退出餐宴廳。

  「再練習練習。」Luisa拍拍她的手,給她一個安慰的笑容。

  溫映藍窘笑。

  「映藍,映藍。」歐陽品寒說:「今晚Luisa要提早回家,所以餐具餐食得全擺齊。」女傭不隨侍桌邊,不會有一面擺、一面上菜、一面收的情形。

  溫映藍瞭解地點頭,覺得自己在這兒好像多餘了……

  女傭Luisa告退時,她也有點想走。不過,冬耐叔叔帶了另一個多餘的人回來--

  「怎麼是你?!」溫映藍真的嚇了一跳。

  「Ciao。」景霞躍跟在皇冬耐後方,踏進皇家。

  「怎麼是映藍來開門?」皇冬耐站在玄關桌前,把手上的大小提袋放好。

  「還有這些,皇老師。」景霞躍將手裡的三隻袋子交還給皇冬耐。

  「謝謝你,霞躍。」皇冬耐一笑,接過年輕人幫他提的另外三份禮物。「對了,映藍,你跟霞躍認識吧--」

  「嗯。」溫映藍應了聲,關上屋門,平定驚跳的心緒。

  皇冬耐往客廳走,邊說著。「海洋考古研究中心有幾台儀器長時間故障,找很多專家修好又壞,壞了又修,前陣子,你父親提議讓霞躍來看看,中心於是向Blue Compass借將……」

  「所以,你就來了?」溫映藍嗓音低低細細地發出,抬眸對住和她站在玄關的男人。

  景霞躍揚唇,不急著跟男主人進客廳。「Ciao。」他對女人又說了一次。「是這樣嗎--」俯首,飛快啄吻她的紅唇,他轉身,邁開步伐。

  溫映藍美顏瞬間燒燙。是怎樣?他居然在荷庭的家吻她!在這個她以後要與他組成家庭的男人的家吻她!她衝上前,粉拳重捶他的背。他的手往後伸,抓住她,緊緊握在掌心中,很長的一段時間--像十個月--才放開,走離。

  這個戴眼罩的男人,真的在眼前,溫映藍左手撫著右拳--真實的溫澤--放鬆緊握的拳,柔荑輕覆在紅唇上,她閉眼,靜靜在皇家偌大的玄關感受一份小小、微妙的甜味漫上心頭。

  「爸爸,你回來了。」女孩的撒嬌,真好聽。

  景霞躍看著皇家小美女笑容滿綻,像個公主,一身蕾絲圓裙、粉色皮鞋走到父親面前。

  「爸爸,生日快樂。媽媽做了很多你愛吃的菜,還有蛋糕……」皇若蘇抓著父親的手,報告著。

  皇冬耐寵愛地揉揉女兒的頭頂。「你怎麼讓映藍姊姊幫爸爸開門,她和這位哥哥一樣,是爸爸的客人。」他介紹景霞躍給女兒認識。

  皇若蘇禮貌地笑了笑。「你好。」

  景霞躍點頭微笑。

  「你回來了。」歐陽品寒從餐宴廳拱門廊道走出來,款步迎向丈夫。

  皇冬耐一手牽著女兒,也朝妻子走近。兩人碰著了,站在看得見庭園夜色的客廳大落地窗前,親密地吻嘴。皇冬耐摟著妻子的腰,說:「怎麼不好好休息?我明明交代Luisa別讓你下廚……」妻子前兩天發了高燒,昨天好了點,今天就為他下廚做生日大餐,他有些擔心她的身體。

  「已經好了。」歐陽品寒笑了笑,伸手理理丈夫的髮鬢。「生日快樂,希望你永遠不要有煩惱。」

  皇冬耐一笑,再次吻吻妻子。

  「媽,爸回來了,可以開飯--」

  「荷庭。」皇冬耐叫道。

  皇荷庭走過來,看見客廳裡站著的客人。這次,他意外了--父親帶回來的客人,真是那位獨眼精密機械師?!

  「這位是霞躍。你記得吧--」皇冬耐對兒子說:「去年在溫叔叔的餐宴上--」

  「我記得。」皇荷庭回道,眼神眺往景霞躍背後。溫映藍美顏恍惚,慢慢地自玄關小廳走進來。他說:「映藍,準備吃飯了。你不是買了禮物要送我父親,可以先拿出來--」

  「嗯?」溫映藍呆愣。

  「映藍送的禮物嗎?」皇冬耐期待似地轉頭看溫映藍。「冬耐叔叔先謝謝你,映藍--」

  溫映藍頓凜。「禮物!我放在--」

  「我把映藍姊姊的包包收進衣帽櫃裡。」皇若蘇指了指玄關方向。

  皇冬耐說:「喔!被若蘇關住了,那不急,不會跑掉。」

  「我們先用餐吧。」歐陽品寒看著年輕客人。

  景霞躍敏感地把視線從溫映藍身上調回,對住歐陽品寒,抱歉地說:「請原諒我什麼禮物也沒帶。」

  歐陽品寒美顏和藹。「當作在自己家,別拘禮。」

  「霞躍這幾天幫忙我們的機構很多。」皇冬耐對妻子說,步伐往餐宴廳移。「我硬拉他回來吃個便飯--」

  「別這麼說,皇老師,您邀請我,是我的榮幸,我很樂意。」景霞躍走在皇家夫婦後方,眼睛又瞅往斜旁的年輕男女。

  溫映藍與皇荷庭齊步並行,像這屋裡的另一對。

  走在父親身邊的女孩回首,晶亮雙眸抓住景霞躍亂瞟的目光。景霞躍朝她一笑,用氣音低語:「你家好漂亮。」

  女孩甜笑,轉過頭去,小手將父親的大掌抓得緊緊,依偎在父親高大的身側。

  這個家庭的氣氛很好,好到令人無來由地擔心--要是有一天沒這麼好,怎麼辦……



  吃過皇冬耐的慶生宴,景霞躍首先告辭,他表示難得來羅馬,要以觀光客的心情,步行回西班牙廣場附近的旅店。溫家正好位在西班牙廣場,溫映藍說,那她與他一道同行,不麻煩皇荷庭送她回家。

  兩人同時走出皇家大門,夜色米金、米金的,不是月華,是一盞一盞建築物壁燈暈放光芒,天空藍靛靛,不算暗。大部分餐廳經營到晚間十一點過後,有些甚至到凌晨兩點。

  現在時刻九點半。景霞躍說:「映藍,你不會走得太早嗎?你跟荷庭不是在談戀愛?」

  他怎能如此平順地問出口?溫映藍才有一肚子話想問景霞躍。

  「你怎麼會在這兒?」她停定在一堵植物采頂的磚紅石牆邊,就著住家庭院散射的輝澤瞅他。「真的是專程來修儀器?」

  「你不相信皇老師的話?」景霞躍不答反問,還道:「皇老師家的氣氛很好。大部分的人應該都會羨慕那樣的家庭--丈夫是有聲望的海洋考古學家、妻子柔麗嫻雅會做菜、兒子是新銳作家文化人、女兒溫順甜美,這個家庭太完美--」

  「不好嗎?」溫映藍打斷他。她臉上有個葉片形狀的陰影。

  景霞躍昂首,看著探出牆外的絲蘭。「沒什麼不好。」他繼續走,沒和她站在原地太久。

  今晚太美好。皇家太美好。法式餐宴太美好。所有餐具排在一起,魚叉肉叉長太像,她幾次閃神要拿錯,是他提點:「溫小姐,這個香草蜂蜜烤鴨佐了柑桔汁,絕頂美味!皇夫人的手藝真好!今晚,我們兩個很有口福……」沒讓她在荷庭面前出洋相。

  拉開一段距離,溫映藍看著景霞躍走遠的背景,她明白了,今晚的餐宴,他們兩個的確是多餘的,不完美的。

  她連衣著都不對--若蘇、品寒阿姨幾乎是盛裝,荷庭、冬耐叔叔更不用說,天天西裝筆挺領巾光鮮--她和穿襯衫牛仔褲的景霞躍同一國!

  溫映藍急步往前,跑了起來,追至景霞躍身邊,牽住他的手。「景霞躍,我今晚做壞了一個派,像怪物,等會兒,一起到我家吃,好嗎?」

  景霞躍偏側臉龐,眸光落在她微仰的美顏。像要證明,證明真的壞。溫映藍對著他的臉龐,兜上一個包裹。景霞躍接手,拆開一層一層錫箔紙、吸油紙、玻璃紙,在黯淡中,看見丑不拉嘰的派。

  他說了一句:「像蟾蜍。」逸出可惡的笑聲。

  他來不及生氣,就見他探手取食,邊走邊吃,大笑,還說好吃。

  葡萄卡士達香氣懸浮晚風中,他們沒走最近的路回她家,無目標地漫步,像人家說的,在羅馬,有時間一定要走走路,去挖掘大街小巷不起眼角落裡的驚人雕塑或噴泉。

  他們倆很能走路,這是當然,他們一起走過好幾次長著木麒麟的斷崖險道。逛蕩到維內多大道下坡盡頭附近,他們在蜜蜂噴泉停留。這兒人少,不顯眼,路燈光芒薄透,如紗飄罩過來。

  坐在噴泉邊緣,溫映藍柔荑撩著水,說:「景霞躍,要不要喝?」她掬水,像在開玩笑。

  景霞躍卻真的捧住她的雙手,俯低俊顏,喝乾她掌心裡的水。她呆傻了一下,掌和心,都熱熱的,她又撩撩涼水。他發出嗓音。「映藍,那上頭寫些什麼?」長指指著三隻蜜蜂后頭張開的大蚌殼。

  她看著他的臉,他嘴邊還有泉水濕澤,她說:「這個泉水是準備給人民和他們的牲畜……」眉眼露出一點忍俊不禁的笑意。

  「我是你的牲畜?」他挑眉。

  悅耳笑聲傳遞開來,她輕盈地站起身,拉著他的手。「你很好養嘛……我把派做成那樣,你都說好吃,還吃光光,換作荷庭,一定一口不碰--」

  「你和他怎麼談戀愛?」他攬住她的腰,俯首吻她的唇。「有這樣嗎?」舌頭伸入她嘴裡。

  溫映藍嘗到自己做的葡萄派的滋味,其實很美味。

  「這樣呢?」大掌往她胸乳捏揉。

  溫映藍抓住他,推開他一點,美眸盯著他的眼。「荷庭從來沒吃過我做的葡萄派。」她握著他的掌下放,沉了一會兒,拉著他快步走。

  快要奔跑起來了,兩人手牽手,十指交嵌,穿越神秘的窄街暗巷,水聲瀺灂,破船隨眼眸餘光飛遞,有空中花園的高雅公寓大樓映入眼簾。她急喘著,帶著男人走進家門。

  不,還未到家。但他們一進電梯,就吻了起來,緊緊抱在一起。

  他說:「映藍,我很想你,我們的冒險還沒結束……」

  她抽了一口氣,覺得心像自己做的葡萄派,壞了,塌了,整個被他吃掉了,眼淚嘩地莫名流下來。

  電梯門開了,她說不出自己的家在哪戶,他靠直覺找對,將她抱入玄關插了滿花瓶月下香的屋子。

  就像知道家裡沒大人能盡情撒野的假乖寶寶真頑童,他們把脫掉的衣服亂丟,有些還甩拋進露台大窗邊的魚缸裡。兩人赤裸纏綿,交疊在面窗的水藍色大沙發,室內唯一的光源來自魚缸那頭。

  血鸚鵡歡快地悠遊,一張一合的嘴吐冒水泡,鱗紅紅閃閃。

  溫映藍視線一偏,看見自己也像魚兒映在暗藍大窗裡。

  「好可愛。」他說:「你好漂亮,映藍--」

  她抓著他的髮,微挺腰腹,更加貼著他。

  他拱起肩,抬起埋在她隱匿處的俊顏,往上伏,吻她甜美的嘴。

  「你想我嗎?映藍--」

  溫映藍轉開臉,景霞躍追著她的唇,將她吻得濕濕亮亮地,長指揉著她的乳頭。她發出歡愉嗓音。她想他,她在荷庭家裡時,就想他了。今天是冬耐叔叔的生日,卻是她的想望被實現。

  男人深深沒入。兩人緊合著,她低泣起來。

  他隨即吻住她尖喊的嘴,探手愛撫她過於緊繃的胴體。「我得在這兒檢修儀器,沒那麼快走--只要你別趕我……」語意朦朧,邊吻邊說,腰臀跟著有節奏地律動。

  月下香濃郁的味道,流溢著,盈滿每一寸空氣,使人呼吸困難又快樂。

  肌膚沁出激烈的紅,和魚缸裡的魚兒一樣,滑滑地,好像又回到兩人洗泡泡浴的情景,這次,可以不用在小浴缸。

  她長大了,不需要保母看顧,可以隨心所欲使用家裡的大浴缸,放滿水,帶一個成年後更喜歡泡泡浴、喜歡黃色小鴨、還要含著berlingot糖果的男人回來一起使用,等一、兩千年過去,這幢大理石建築成廢墟,也可以像卡拉卡拉浴場那樣被參觀,考古學家會推測他們怎樣洗浴泡澡享受情趣。

  「berlingot……」甜美的嬌聲呻吟。

  「嗯?」景霞躍抬起胸膛,俯罩著溫映藍。

  她張眸,眼神醉美癡迷。「berlingot……我的--」

  他吻住她。

  溫映藍悶聲啜泣,說她想吃berlingot,好想吃、好想吃,她今天走好遠的路買到的,不知道弄丟在哪兒了。她傷心透了。

  景霞躍吻著她的淚顏,說在這兒、有這兒,他給她,這就給她。

  溫映藍醒來時,客廳裡只有她一個人。食物的香味從廚房傳來,並不是在作夢。地板上東一件西一件、掛在方桌邊、團在軟凳上的凌亂衣物,都還在。她美眸流轉,看見景霞躍的眼罩掉在魚缸裡,被興奮的鮮紅魚群當玩具頂來頂去。

  她坐起身,離開沙發,快步走向廚房。她家的廚房不像皇家那麼大,男人挺拔的身軀杵在裡頭,不協調,卻吸引人。

  「景霞躍。」她叫了一聲。

  男人轉過頭,看著她,愉悅、驚訝似地一下眉。

  「你在幹什麼?」繞過一公尺高、一塊榻榻米大小的料理台,她靠近站在爐前的男人。

  他正把烤箱裡的食物取出來,倒進瓷盤,淋上煮鍋裡冒白煙的醬汁。「我餓了--」眼神怪異地瞥瞄她。

  溫映藍順著他的目光垂首,紅潮一秒鐘染漫細緻的耳廓。

  「你比墨魚鑲飯更適合放到餐檯上。」他說著,真把她抱上料理台。

  光裸裸的臀接觸到冰冷大理石,她打個哆嗦,對上他的雙眼。「你無聊!」

  他笑吻她的唇。「你要吃嗎?」離開她的唇。

  「什麼?」她呆了一下。

  「皇夫人的手藝雖好,但,其實我沒吃飽……」他看著她。

  溫映藍心一震,鬆懈似地放軟肩臂,攤著白皙的手心。「景霞躍,你知道嗎,辨別古生物化石比分清肉叉魚叉容易……」

  他微笑,說:「映藍,你喜不喜歡在家脫光衣服野蠻地用餐?」端起剛做好的墨魚鑲飯。

  她聞香低頭,纖指抓起沒切塊的飽滿墨魚身。「好燙!」倏地丟回,她甩著指。

  他笑了起來,低頭吹涼些,咬斷一口,送上她嘴裡。她吃下,舔他唇邊的醬汁。

  「好吃嗎?」景霞躍邀功似地看她。

  溫映藍美眸嬌瞪。「你隨便進我家的廚房、開冰箱、還用食物櫃裡的米跟蕃紅花香料?」

  景霞躍彎弧唇角,把瓷盤往一邊擺,也坐上料理台,抓取食物,咬一口,餵她一口。兩人親密分享、共食,吃完他做的墨魚鑲飯。

  溫映藍回味著唇裡的滋味。「景霞躍,我與荷庭談戀愛從來沒有這樣亂來--」嗓音停了停,她挪動身子,輕巧地,坐到他穿牛仔褲的腿上,眼神也是,輕巧地,像小舟,飄來與他幽深的黑藍雙眸交會,她說:「我們是談戀愛,不是冒險。」

  景霞躍閉了下眼。

  想起阿波裡奈爾了--

  你的眼睛是水手,駕馭

  那艘自愛之港出發的船

  多溫柔啊,每一道

  在西班牙緯度的波浪

  我心中眾多的潛水艇

  航向前去守候

  這載滿你熱情目光

  喧鬧之合唱的驕傲船隻

  她十個月沒見過他的雙色眼睛,他不是來修什麼儀器的……

  景霞躍張眸。她的臉龐如此認真而可愛。他吻她。「我該走了--」

  她點點頭,離開他腿上。「你還會來嗎?」

  「明天給你帶berlingot過來。」他說,吻吻她的髮旋,走出廚房。

  一個男人--不知是剛到,還是等很久--佇立在溫家玄關門外。

  踏出門,景霞躍頓了一下,瞇起劉海微遮的左眼。

  他脫掉了眼罩……皇荷庭眸色深沉,面無表情對著景霞躍。

  「你找映藍嗎?」景霞躍語氣從容地說:「她還沒睡,你可以按門鈴--」

  「我趕稿,煩悶,出門走走,順便把忘了交還給映藍的berlingot帶來。」皇荷庭平聲平調,聽不出有什麼特別的情緒起伏。

  景霞躍看了眼皇荷庭手上的紙袋。「你拆看過--」他說。

  「袋口是開的,一清二楚。」皇荷庭回道。

  「你跟她在一起多久?」景霞躍問得有些挑釁。

  皇荷庭靜默了十秒。「今天是十個月以來,唯一一次見面,十個月前,一年見三次面,不像中學時期那麼頻繁--我現在的重心是創作。」

  「比她還重要?」景霞躍語氣輕蔑。

  皇荷庭沒回答,僅是把手上的紙袋交給他,轉身朝電梯廊廳走。

  景霞躍追上,道:「我只告訴你一次--我跟她在一起,很親密。你只有現在有機會揍我--」

  「作家的雙手很重要。」皇荷庭打斷他,按下電梯樓鍵。「映藍從沒放對布丁匙的位置,這種錯誤在皇家連我妹妹也不曾犯。映藍的父親也不認為她該把時間花在那種家務事上,他很早就幫她選定了松亞傑--」電梯來了,他退去。「映藍若是嫁給他,」琥珀色雙眸沉看站在外面的景霞躍,再道:「我會祝福。」

  景霞躍抓緊手裡的紙袋。「我們不會再見面,是嗎?」

  「Arrive derci。」電梯門閉合,皇荷庭從頭到尾沒有一絲表情,像電影劇終銀幕般地消失了。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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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0-21 00:19:06
第八章

  皇荷庭與她很難再相聚--

  沒回義大利時,她和景霞躍每在一起一次,便寫一次郵件給他,說回來要去他家找他母親學做餅乾蛋糕葡萄派,可回來十個月,她一次也沒去他家,她每次吃berlingot,忙於古生物課業研習,對某些事的感覺漸漸轉淡,直到在街上遇見他們兄妹,她去參加他父親的生日餐宴……然後,凌晨接近天亮時,她發郵件給他,他回了--這是他第一次回復她的郵件--只說他正忙趕稿。她知道他創作時,討厭被人打擾,回這郵件,明顯要她別打擾他。恐怕是十個月前,她打擾他太多,這次他忍無可忍才回信,她明白。

  幾個月後,他的新作出版了。他父親的研究團隊展開新計劃,他跟著參與,進行下一本書的靈感收集--他的時間不想被創作以外的事佔據,一點點都不行,這樣的他,她早就知道,清楚的。

  「你想和他組成家庭,是希望在他徹夜趕稿時,做餅乾蛋糕葡萄派,送進書房給他吃嗎?」

  「荷庭從來沒吃過我做的東西……」溫映藍看著這陣子天天來她家,差不多住下了的男人。

  景霞躍朝她一笑,遞出手上最新出版的冒險小說。「要買嗎?」

  溫映藍搖搖頭。「荷庭從來沒送過我他的作品--」

  「書嗎?」他說,把小說放回架上。

  「什麼都沒有。」溫映藍拉著他,走出書店。「他沒送過我月下香、蝙蝠皮雕,也沒送過我berlingot……」

  景霞躍牽緊她的手,聽著她甜柔清脆的嗓音,唇角略略勾挑。她什麼事都對他說,她知道他耳力好,她說什麼,他都會聽進去,深深聽進心底。不久前,種在她家露台的羊齒蕨枯乾了。她好長一段時間忘了澆水,千萬年不滅絕的古生物,終是死掉。她告訴他,雖然她父親希望她嫁給松亞傑,可她一直覺得松亞傑像個兄長,她也不想她和她的丈夫是她父母的複製模式。

  她和他,兩人像是情侶,慢悠悠地散步,行過海神噴泉,傍晚的夕光,像石榴汁的顏色,染照臉龐,他們回到那晚的蜜蜂噴泉前。

  她一樣坐在不大的水池邊緣,說:「景霞躍,其實我比較希望在研讀古生物學累了時,餓了時,有人送墨魚鑲飯到書房給我吃……」

  景霞躍頷首。沒必要告訴她那晚男人之間的事,如果他真要說,早說了。此刻,他更覺得永遠無須說,就讓它成為被蝙蝠吃掉的蟲子吧……

  「映藍,明天,我一定帶berlingot給你--」長指卷玩她垂在背後的長髮,他坐落她身旁,親吻她的髮際。

  「騙我。」水花濺上他頰畔,她嬌怒地說:「幾個月前,就說要帶--」

  「別這樣。」他抓著她潑水的柔荑,耍賴地笑著。「幾個月前,我剛來,人生地不熟,真的不曉得哪兒買……」好無奈地搖著頭。

  溫映藍轉開臉龐,不看他,起身離開噴泉。

  「映藍--」他跟了上來,大掌握住她的手。

  這個男人天天徘徊在她週遭,他把她上課的時間算得精準,每日午後在中心附近的露天咖啡座等她,陪她走路回家。他們通常走遠路亂繞,快到家時,會去許願池附近買霜淇淋,邊走邊吃,偶爾,拖到六、七點,餐館開始營業了,他們就外食,但大部分時候,他們是回到她家,兩人一起在廚房做菜,她吃他煮的各式義大利面,他吃她做的生菜沙拉。她發現這個男人的廚藝不錯。

  「景霞躍,我好久沒吃taco餅了……」她說。儘管點菜,這個手巧的男人都會做到。

  「嗯,」他應聲。「冰箱裡有萵苣、番茄、起司、牛肉……只缺做餅皮的玉米粉--」

  他們去了一趟超市,買足食材,走一跳畫廊齊聚的詩意小街回家。

  她挽著他抱購物袋的肘臂,一手拿著霜淇淋,石榴口味,她細細舔咬,拿近他唇邊,分他吃。

  一道閃光赫然打來,他們同時回頭。

  「景霞躍!」拿相機的傢伙大叫。「你是景霞躍吧!」朝他們走來,嗓音無間斷。「我是達朗,馮達朗。你記得吧--當年,Blue Compass招募海報的攝影者--」

  「我記得你。」景霞躍點頭。「馮達朗--」大爵士為了省錢找來的攝影學校學生,拍那張以他當模特兒,準備用上一百年的招募海報。「你好嗎?還在馬賽研讀攝影?」

  「畢業了。現在自組團隊,四處走,拍照參展,我已經出攝影集了。」他鄉遇故知似的興奮,話說不停。「你呢?還在Blue Compass?怎麼會來羅馬?」看了一下溫映藍,他停住嗓音,頷首。

  「他是你朋友嗎?」她小小聲問景霞躍。「他偷拍我們--」這句說得連馮達朗都聽見了。

  「抱歉抱歉。」馮達朗直說。「你們共吃霜淇淋的影像在這長巷裡,實在太美,太和諧,我忍不住就把鏡頭對向你們。不過說也奇怪,這相機明明故障……」他按了快門,沒反應。「瞧,現在又不能用了--」皺皺眉,他看著他們。「就是這樣,我才會沒經人家的同意,用鏡頭對一下你們,沒想到它突然能拍了……」他又拿起相機,朝向他們。

  「所以,那張偷拍,照進去了?」溫映藍問。

  「抱歉。女士別生氣,我不會拿去參展--」

  溫映藍搖搖頭。「你說我們太美,太和諧,我為什麼要生氣?」她笑著舔了一口霜淇淋,轉看景霞躍,再把霜淇淋舉至他嘴唇。

  景霞躍吮咬一口,深深凝視她的眼睛。「達朗真拿我們的照片去參展或出版,也沒關係?」

  溫映藍歪歪頭,挪移霜淇淋,沾著他的下巴。她踮起腳尖,吻掉那紅色汁液,說:「沒關係。」

  景霞躍笑了笑,啄吻她紅唇。

  「可以拍了嗎?」馮達朗再一次將眼前的男女對焦。

  「不是說壞了,」景霞躍伸手,抓住馮達朗的相機鏡頭。「我幫你修好,再拍。」沒收壞相機。

  馮達朗目光一亮。「是啊!這種事你很在行!」彈響手指,他手:「給你檢修就對了!我的團隊,就缺一位像你這樣的人--」

  「達朗,你住哪兒?我修好送過去給你,今天恕不奉陪。」景霞躍把相機掛上肩,單手抱購物袋,一手攬著溫映藍,預備要走的模樣。

  馮達朗報了個附近飯店的名稱,說他晚上都在,深夜也行,白天就得到台伯河一帶找他。景霞躍點頭,答應盡快修好他的相機。互道再見,分往兩端街口走。

  回到溫映藍家,景霞躍親手做好她想吃的taco餅,溫映藍也把另外買的酪梨醬,夾在口袋麵包中,給他吃。用完餐,他們一起洗泡泡浴,冒險般的吻得擦槍走火,熱燙燙、滑溜溜,做了幾次愛,搾乾彼此晚餐攝取的熱量,才甘心合眸睡覺。

  風掀開她臥房窗台簾幔。義大利的夏天越來越長而且濕熱,都說氣候異常,他卻覺得這樣的夜晚很好。

  她就睡在他身邊,裸露一片美麗酥胸,他伸手撫著她,她的乳頭挺翹起來,在軟柔柔的床畔燈光芒裡,像香草霜淇淋中間的一顆berlingot--她遺忘在1760古希臘咖啡館的那罐糖,被他吃掉了一些,之前,皇荷庭和他在她家門外對談之後的一整個星期,他沒來找她,白天專心去檢修儀器,晚上回住宿的旅店,他就會吃那罐berlingot,把晶亮的糖果綴在圓球霜淇淋上,咬著吃,連續七個夜晚,第八條,他猛覺再這樣下去,他肯定又要半夜牙疼找醫師。他趕緊去刷牙,刮鬍子,弄得神清氣爽,去找她。他在她上課的地點遊走,她一出來,就在人群裡看見了他,跑了過來,投入他的懷抱,罵他可惡。她以為他離開了,不說一聲「Ciao」。

  「映藍……」景霞躍俯下俊顏,唇舌吮裹她的乳頭,低語著。「我得到你了,映藍--」昂抬臉龐,拿起修了好一會兒的相機,按住快門。

  啪嚓啪嚓啪嚓……連續幽響,鎂光燈瞬閃一串。

  溫映藍被擾醒了,睜開眼睛,伸手擋了擋。

  景霞躍放下相機。「吵醒你了?」

  「嗯……」溫映藍揉揉眼睛,翻身,芙頰貼枕他彎曲的大腿。「你在幹麼?怎麼不睡?」嗓音嬌軟。

  景霞躍摸著她的長髮。「我想快一點把達朗的相機修好,趁天亮前,拿去還他。」

  「修好了嗎?」她輕聲問,打個哈欠。

  「沒什麼大問題。」他說。「映藍,我出去一下,等會兒,拿berlingot回來給你--」

  她微點頭。「不能騙我喔……」嗓音漸弱,要睡著了。

  景霞躍確定她入睡,調好她的姿勢,讓她舒舒服服、睡顏揚笑,他才下床,把馮達朗相機裡屬於他的,取出來,他要把她做成眼罩。他得到她了,眼力容不下其他。

  景霞躍拎提衣物,退出溫映藍的臥房,怕在房裡穿衣,窸窸窣窣聲會再次吵醒她,他輕悄悄關好臥房雙折門,於起居間隨意套好褲子,一面往門外走,到了客廳,他還裸著身,頭髮凌亂,眼罩沒戴,就聽見金屬細響從玄關傳來,接著是開關門聲,三個不同嗓音閒談著。

  「霞躍應該不會無故不歸返,可能有什麼事耽誤了,天亮我就去機構裡問問--」

  「那小子肯定找到什麼趣事,正在亂來,樂不思蜀--」

  「不會啦,大爵士,我想霞躍不會亂來……」

  松亞傑提著師長的行李,先出現。

  客廳通向露台的那扇大窗,小敞一道可以逃離的縫,昨天才種在羊齒蕨讓出的空位的球根,已靜靜地、偷偷地釋出月下香氣味。

  他的感官靈敏,耳力好,聽得到一切,有充裕時間翻出露台,走防火梯離開,但景霞躍一動不動,連衣服都不穿了,他想等這一刻,讓他們看見他。

  吊燈一亮,魚缸增艷十倍,那奔游的、狂竄的,不像魚,像一缸血,沸騰的血。

  「霞躍!」有人大喊。

  「你……」溫老師的臉脹紅。「這怎麼回事?」聲音威怒。聽說海洋考古機構每年都有安排他們做健檢,希望溫老師的血壓在正常範圍內。

  「你好。溫老師--」

  「你果然在這兒。」大爵士完全不意外,他拍拍震驚萬分的老朋友。「你先坐下,我實在很怕你中風……亞傑。」叫了一下年輕人。「別站著不動,把行李放下,去倒杯水或泡個咖啡,茶什麼的來給溫老師,我也渴了。」

  像一道威令,大爵士總是能教人不容抗辯地去執行他的吩咐。「喔,是,我這就去。」松亞傑將行李放在入口小廳門柱邊,回頭對還站在玄關的師長說:「老師、大爵士,你們跟霞躍聊聊--」唇邊有抹詭異。

  大爵士沒看錯。這海洋考古隊奇葩的表情,很樂!

  松亞傑哼起<Everbody knows>,旋足往廚房方向。

  大爵士低笑,推了推渾身僵凝的溫熅。

  「映藍!映藍--」溫熅吼了起來。

  「我可以解釋。」景霞躍出聲打斷溫熅。「溫老師,請別吵醒映藍。」他離開通往屋子各房間的廊道門,移身至客廳中央面向露台的長沙發,站著等兩位長輩過來落坐。

  「向長輩報告事情前,先把服裝儀容理好--你外婆應該教過你這點。」大爵士藍眸睥睨景霞躍一眼,拉著溫熅移動。

  溫熅回神,看著撥弄頭髮露出一隻藍眼睛的年輕人,有些驚訝,倏地轉頭盯著大爵士。

  「就跟你說,孩子像父親難管教……」大爵士無奈地搖頭歎口氣,落坐長沙發靠扶手的位置,調了調抱枕靠背。「我會給你一個交代的--」

  「他是你兒子?!」溫熅一屁股坐下,岔了尾音。除了「大爵士」這個稱號,沒人清楚這個神秘的Blue Compass老闆背景為何。

  「噓--」做個噤聲手勢,大爵士瞄一眼正穿上襯衫的景霞躍,低低地對溫熅說:「小聲些,他很不喜歡讓人知道他是我兒子……多年前,他因為不想去念他外婆安排的紳士貴族學校,離家出走,無意間參加了BC的招募,我們父子才重聚……我妻子病逝後,他被他外婆接走,那老夫人不准我見他,我可是好不容易與這個兒子相逢的,結果他小子怪我這老子遺傳一隻藍眼睛給他,害他成長過程不怎麼愉悅,進了BC,竟不認親……你懂吧,這是遲來的『父子衝突』--」

  「我想與溫老師單獨談。」穿好了衣服,景霞躍繞過矮桌,背窗而站,打斷大爵士在溫熅耳旁竊竊私語。

  溫熅冷聲說:「我倒要你父親在場。」

  大爵士揚眉。

  景霞躍皺凝一下眉,沉默落坐在軟椅凳上。

  「你不是要解釋?」溫熅盯著他,一副等和聽的表情--好像他若沒給個好理由,就要教他成為千百年後海洋考古學家打撈的對象。

  景霞躍抬眸,俊顏認真、平靜。「我這輩子只想和映藍在一起,看她想組成父親說床邊故事,母親烤餅乾做蛋糕的溫馨家庭,或者,她研究古生物我隨隊維修儀器……只要她想過的生活,我都願意給她--」

  「真的嗎?」突如其來的嗓音,柔得不像真實。「你說的……是真的嗎?」

  兩位長輩齊齊回頭。溫映藍穿著睡袍,美顏不是很清醒,像喝了酒,輕輕飄飄走向景霞躍。

  「你帶berlingot回來了嗎……」手臂勾著男人的脖子,她坐入他懷裡,濛濛雙眼瞅了瞅對座長沙發的人影。「你真的在跟爸爸說話啊……我以為我聽錯了……」沒有驚訝,她大概覺得自己在作夢。

  「我們吵醒你嗎?」景霞躍拉整啊綁得歪扭的繫帶。

  溫映藍搖搖靠在他肩窩的頭,呼吸徐沈,吹吐他頸側。「你們說,我在聽--」

  「映藍,」溫熅喚道。「旁邊有椅子可以坐,--」女兒這樣膩在男人身上,讓他重重皺起眉來。

  大爵士笑著說:「看來年輕人情投意合,我們就別再說什麼了--」

  「我什麼都還沒說!」溫熅這話有些咬牙,硬邦邦、恨恨地。

  「你別擔心啦,我以我景上竟之名保證--」大爵士一手拍胸脯,一手指向景霞躍。「這小子將來會繼承Blue Compass,讓你女兒過著衣食無憂的日子,她要從事研究甚至不需要找贊助者--」

  「我沒要繼承Blue Compass。」景霞躍打斷大爵士。「你別亂決定我的未--」反抗的嗓音沒了,他對上溫熅些睇的眼神,改口:「我會繼承Blue Compass。」

  溫熅沉沉頷首。

  「老師,白蘭地咖啡。」松亞傑單手捧托盤,走入客廳,把溫熅常喝的飲料擺至桌面,也在大爵士眼前放一杯。

  「謝謝你,亞傑。」大爵士執起杯子。

  松亞傑瞥一眼景霞躍。「喔!映藍也在--」

  「她睡了。」景霞躍說了句,抱著溫映藍起身。「等會兒,我會給你機會--」他對松亞傑說,然後朝房間方向走。

  「亞傑--」溫熅喝了一口咖啡,放下杯子,輕敲盤面出聲。

  松亞傑目光注視著兩位長輩。

  大爵士說:「溫老師有話與你談,你坐下。」像在命令寵物貓狗。

  松亞傑拿著托盤,乖乖地就坐在景霞躍空下的軟椅凳,面對兩位長輩。

  溫熅歎歎氣,道:「亞傑,老師對你很抱--」

  「老師,大爵士,」松亞傑沒讓溫熅把歉意說出口,直接徵求地說:「等會兒,我可以在兩位長輩面前,揍霞躍一頓嗎?」

  溫熅愣了一下。大爵士哈哈大笑,點頭說:「你請便。」

  沒一會兒,景霞躍出來了。「亞傑--」才開口。

  松亞傑便拿著托盤,助跑似的快步趨向他,乓地一聲,把托盤狠砸在景霞躍頭臉。

  一陣劇烈笑聲,像喜事炮響,揚炸開來。

  當夜,天未亮,景霞躍手拿冷敷袋壓臉,肩背馮達朗的相機,走過破船的噴泉,他背後的兩個男人在說--

  「你一點也沒有失去情人的傷心淒涼模樣……」

  「大爵士,心在淌血,是看不到的……」

  「不過,實在得謝謝你們老師用準岳父的威嚴讓那小子繼承BC,以後我輕鬆了……」

  「有種解套的感覺……」

  狐狸般的笑聲,不知是誰發出的。

  景霞躍猛一回頭,殺人似地拋執裝滿冰塊的冷敷袋。

  啪!冰袋爆裂在破船邊,一個人影也沒,都逃了!有些帳很難算,恐成永久呆賬……



  幾年後,溫映藍成了古生物學家,景霞躍自詡是尤物專家,把女乳眼罩戴在左眼上。人家都說他是浪子,遊走在一支人體攝影團隊與Blue Compass間,到那兒這兒修理精密機械,有的沒的儀器,但他最常待在那位嬌艷絕倫,在海岸沙漠研究化石時會穿比基尼的古生物學家身邊。

  只有溫映藍知道景霞躍眼罩上,美麗渾圓的女人乳房,是代表什麼意義。

  「這是符咒,女人看了就不敢接近我,你可以放一百二十個心--」

  「少往自己臉上貼金,誰要接近你,變態!」她笑罵。

  他攬住她,吻她紅潤的唇,兩人躺在旅店柔軟的大床中央,落地窗外飄著雪,冷霧鋪天蓋地。室內春意盎然,她摘掉他的眼罩,看著自己蕩漾在那一片深情裡。

  「景霞躍……」她輕喚他。「我們這樣好像在冒險--」

  他吻住她,推擺腰臀,唇從她甜蜜的小嘴慢慢移。

  她嬌喘。「你在服喪……應該要禁慾--」

  「外公才不來這一套。」他揚唇。

  不久前,他外公在參加歡樂的嘉年華會過程中,躺在一輛載滿熱舞女郎的花車上,安詳辭世。這個消息從他父親大爵士--景上竟口中傳到他耳裡。他年少時,外公很疼寵他,他能順利逃家,外公其實是幫兇,不用父親的提點,他也想來緬懷外公。今日,外公的告別式正在「等待太陽」頂樓天台進行,他把對外公的孝心,交由一個肯定可以事場面熱鬧非凡的傢伙奉上。

  他和映藍在這外公創立的旅店套房,熱烈地做愛,是最適恰不過的了。

  「我感覺……好罪惡……」溫映藍咬唇呻吟,美顏偏向一旁,望著半撩半垂的床幔擺動。他們前天就來這荊棘海無國界了,他說他要來看他過世的外公,她當是件傷心事,有些心疼他,放下工作陪他來,他卻好像悲極反樂,瘋了似的,與她在這房裡纏綿了兩天。他們幾乎沒出門,三餐叫room service,像野獸一樣。

  「外公是歡樂升天的喔……映藍--」景霞躍托轉她臨近高潮,神情嫵媚佳冶的臉龐,降下熱吻。

  她迷亂地搖著頭,他的吻緊隨不放,在她壓抑似的悶叫後,他全身抖震,抱著她,翻躺在枕被上,大口大口喘著氣。

  「berlingot……」她在他懷裡發出情慾未褪的誘人聲息。

  景霞躍一手探出床幔外。床畔桌上,早準備了一盤她愛吃的糖。他取了一顆,送進她唇裡。她舔著糖,也舔他的指尖。

  「你不用上去看看嗎?」她問他。

  「不用。」他的手自她唇舌往下移,來到她胸乳前,撫著她豐盈的乳房,牛捏揉她艷麗的乳頭。

  「討厭!被這樣!」她拍他。他老說她胸前也有兩顆berlingot,嘗起來很甜很有味兒,看趄來,像他冒險得到的珍貴寶石。

  「映藍、映藍……」他吻她唇,又偷她的糖,每次都這樣,先餵她,再將她偷光光,大掌扶著她的臀,往他腰腹靠。

  「別這樣……你哪是來參加告別式?」她推打他。「你真不孝--」

  那年,他本已答應繼承Blue Compass,臨到頭卻反悔。理由是大爵士的一番回憶--大爵士景上竟和景霞躍的母親夏繽紛談戀愛時,夏繽紛常說景上竟的一對藍眼睛是藍色羅盤,指引她航向幸福,人人要一直青鳥,她只要藍色羅盤。

  Blue Compass前身是Red Anchor--景家事業百年不變的行號,像姓一樣--傳到了大爵士,他為紀念亡妻,擅自改成Blue Compass。既然如此,為表示對愛情、對亡妻的堅貞,景霞躍認為父親依舊得守著Blue Compass,直到命終,做為兒子的他才能考慮是否繼承,並改個新名號。

  大爵士為此感到頭疼--都說孩子像父親難管教,他這個兒子,真的像他像得透骨透血。

  景霞躍就這樣,繼續當個維修員,偶爾接接馮達朗的邀請,作個旅遊、瀟瀟灑灑推掉繼承家業的重責大任。

  「你真不孝!」溫映藍再次說,這會兒語氣有些強烈,捶他肩頭的力道也大了點。「還我berlingot……」原來他的人魚公主在意的是這個--

  景霞躍吻回她的唇,讓她嘗他嘴裡的香甜味。「我明天一定上去……」

  溫映藍抽了口氣,吞進甜滋滋的糖果。

  早就被他弄累了,一點點糖哪夠填足體力,她懶懶地伏在他胸前,像乘著一條滑溜溜海豚,任他搖動她的身體,她瞇著眼,好快樂地睡了去。

  荊棘海的夜很長,溫映藍睡睡星星,窗外飄雪蒙霧的天就是不亮。景霞躍睡在她身邊,呼吸很沈,深睡著,但她一有動靜,他也睜眼,問她是不是會冷。她搖搖頭,他還是決定下床倒一杯暖身酒給她喝下。

  她酒量不好,他是知道的,這麼一杯烈酒,果然讓她睡到了天亮又天黑。



  溫映藍一醒來,床上只剩她自己。景霞躍不知上哪了?她想想,他似乎在她半夢半醒時,說了要去看看外公,還是什麼的,反正他出去一下而已,很快回來。她下床,去泡了個熱水澡,洗頭髮。他們來了幾天,這是她第一次進浴室,洗去身上滑滑膩膩的情慾殘留。

  浴室的窗,可以觀雪景,她打開一點縫隙,聞得到北國凜冽的氣味,突然好想要一束月下香。雪跟花一樣白,可惜這雪不是花。在一起的日子,景霞躍會天天送她月下香,那年種在家裡露台的,也長成一片,她幾乎分分秒秒嗅著那氣味,一日感覺不到,恍若人說的--隔世。

  「哈啾--」打了個噴嚏,連淚水都跟著溢出眼眶。是太冷了。她趕緊關上窗子,又泡了不知多久,真冷了,才起身離開大浴池。

  不知道是否泡太久,她有些暈,額鬢陣陣抽痛,又打了一個噴嚏,摸摸頰畔,摸摸頭,好像有點燙。她換好衣服,走出套房。

  這旅店很大,很豪華,沒幾步距離就有休憩沙發或小廳,牆上掛著畫,像沙龍,成雙成對的人們坐在光麗佈景中,等電梯,聊天。

  靜謐的一個角落,有一對顯眼的男女。男的戴了牛仔帽,溫映藍知道那帽子是最近買的,要來荊棘海前才買的,買來避人目光的,她很熟悉;那穿著過膝長靴、馬裝的長髮女子,像個女爵士,她倒不熟悉,不過,她讓她想起大爵士--景霞躍的父親,但她當然不會是他父親的女兒;她知道他父親是大爵士後,曾問他,瑪格麗特公主摸非是他父親與他繼母生的女兒?他說他父親沒再婚,瑪格麗特與他無任何血緣關係……

  看著那對與她距離五公尺不到,不知在低語什麼的男女,溫映藍想前進卻是往後退,腦海一直想著瑪格麗特公主。那女子對著男子皺起眉,眼淚撲簌簌流下,男人隨即抱她入懷,拍拍她的背,在她耳畔說話,吻她的髮。

  溫映藍臉都白了,身形晃了一下。一個旅店人員推著行李車經過,問她怎麼了,她看起來不太好,要不要到醫務室。

  搖搖頭,溫映藍空無般的視線對上滿車的行李,她轉身,跑回套房,收拾自己的行李,留了一張紙條,離開「等待太陽」。

  The end

  祝福你和超級大美女瑪格麗特公主

  the future

  Arrive derci

  他比較喜歡「Ciao」。她說他們兩個之間應該用這字。

  「Ciao。」景霞躍再把右手上的紙條看了一次,依然瞧得出上頭的淚漬。他讓她傷心了,這回,買一打berlingot,可能也不足讓她開心。

  景霞躍左手提著精美紙盒袋,行過扶桑花滿綻的街道。這是他第二次來海英的故鄉,第一次是來度假,當時他腳步輕快,心像雲;這次,他同樣走在朝陽美麗的典型加汀島風光中,離荊棘海千里萬里遠,卻是感到滿腔流冰刺痛般的冷。

  海風帶領他走了一條緬梔樹茂密的小路,進入海灘,一點也不危險,很安全,加汀島沒啥隱藏銳刺的植物。他放下手上的東西,穿好蛙鞋,脫掉T恤,眼罩沒脫,直接戴好浮潛面罩,走向海中,往船多人多的海域游。他知道,只有往險境,才找得到她。

  溫映藍今天又到海灘來,她自己一個人來。那日,她也是自己一個人回義大利,肚子熬過發燒一個禮拜的難受時光,瘦了一圈,沒等到男人追回來。她上街大吃,遇見Enzo叔叔。他說好久沒看到她,她瘦了一圈,去哪兒了,怎麼搞成這副模樣。他告訴Enzo叔叔,她去了一趟荊棘海,那地方真不是人去的,人不該住在滿是荊棘的地方。Enzo叔叔以為她去關心父親出事,回家族世居地的荷庭,撲了空,所以傷心消瘦,便透露荷庭遷居加汀島,要她想找荷庭,就到此來。

  她太沉溺於和景霞躍在一起的歡愉快樂中,誤以為自己是他唯一值得去愛的--因為他表現得和自己一樣--但這與她喜歡和亞傑聊考古聊古生物,為荷庭做出女人嫻雅端莊的一面,都是一樣的,是感覺,只是感覺,問題就在三者感覺哪個實際,正常!

  她不適合浪子,亞傑只是兄長,她決定這次要好好愛荷庭,煮他愛喝的咖啡,做他愛吃的葡萄派!她想好了。連續幾天早上陪荷庭到海邊,他們駕馭雷射小艇清晨海面,一切很好,直到幾天前,她瞧見一個熟悉的男人浮潛接近他們,他幾乎沒看管制,潛入各式各類休閒艇航道區,她擔心他,一個分神,就讓荷庭受了傷。

  荷庭受傷,她應該照顧他才對,卻一直想著那個男人怎麼會在加汀島?是不是又潛入航道區?

  她的心忐忑難安,獨自來海邊,租借一艘小艇,拉好帆,下海去。

  海面已經有很多風浪板玩家,在挑戰晨間大浪。溫映藍美眸遙望,視線掃掠,不放過任何海面異常景象。

  「嘿嘿!快閃開!快閃開!會撞上!」

  連續的急聲大叫,待她回過頭,只見到有人被大浪騰起的競速風浪板撞飛得跟下一波浪頭一樣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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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5-18 0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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