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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岳靖]絕情[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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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0-25 00:20:52 |倒序瀏覽
絕情 作者:岳靖

江百川冷漠無情,冰冷的心彷彿不帶一絲溫度。
誰要是愛上這個冷冽高傲的男人,肯定是自討苦吃!  
"你像朵燃著火的百合花……"  
他只說了這麽一句話,卻就此帶走了她的一顆心──  
清靈而又艷麗的杜露,是法國藝術界無人不曉的名媛,  
她覺得江百川這個傢伙簡直討人厭到了極點!  
她不願被他牽引,卻又情不自禁;  
他就像一陣風,她捉摸不住他的想法,  
更留不住他的心、他的人……  
熾熱的渴望與濃烈的愛情相互交雜,  
在火熱的甜蜜裡低回,在傷心的淚水裡擺盪……
在被他絕情地傷透之後,她已不確定自己是否仍有力氣愛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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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0-25 00:21:21
楔子   

  朝陽穿透窗欞,斜射進病房。

  一名女子側身坐臥在病榻。

  燦爛異常的日光,像種諷刺,照映在女子病弱蒼白的臉容。

  女子神情木然,雙眸直盯著插在搪瓷花瓶裡,極限盛開並逐漸凋謝的紅玫瑰。

  那花是他叫人送來的;插好後,一直放在床邊小几上。女子不許人將它移走半刻,連換水都免了,就算它的瓣不再妍麗鮮艷,就算它的莖泡爛了,甚至瓶口散出植物腐朽的臭味,

  影響病房衛生,女子依舊不允許任何人動它半寸。

  倒不是女子戀物,而是那束花太像女子的寫照——一瓶子不換的死水,滋潤不了嬌嫩的花朵!生命泉源不流動,再美的事物都不會展現靈氣,只能走向腐化敗壞……

  女子已不記得從什麽時候開始,自己的生命泉源是他?

  只知道戀上他後,自己的人生幾乎步步趨於衰落。因為太過愛他,因為他太過冷漠,女子迷失了自我,為的是想得取他真心真情,然而——

  女子抬起左手橫至小几,纖指下意識地彈著色澤暗黑的落瓣;裹纏在腕上的白紗布被花瓣襯托得益發顯眼,女子垂下眸光,靜幽幽瞅著。

  這刀,女子終究劃的不值得!

  女子揪不著他的心,挽不住他的情,無法讓他戀她、愛她,連用生命做賭注都是枉然,有的只是傻氣——

  身為一個女人的傻氣…

  "叩、叩!"兩聲敲門聲傳了進來。不等女子響應,一抹挺拔身影推門而入。

  女子抬首。是他來了。住院以來,這是他頭一次出現。看著那張豐采依舊的俊顏,教女子胸腔陡升怨急。"我要解除婚約!"她倔聲倔氣地衝口直言。

  他不疾不徐地掩妥房門,步履沉穩地行至病床邊落座,大掌輕柔地托起女子的左手腕,狹長森黑的瞳彈定在繃帶上。"怎麼這麼傻?〞他開口。清冷的嗓音沒有任何情緒、有些公式化,似乎只是在陳述事實,非關懷女子。

  "我是傻!"女子抽回手腕,表情全是怒意。"我已經傻過了一次,所以,我要和你解除婚約!你聽見了嗎?這會兒你可聽清楚了嗎?〞瞪著眼前這張讓自己愛得癡迷的男顏,女子忍不住流淚。

  她知道自己言不由衷、知道自己停止不了傻氣、知道自己還在賭!賭他是否有一點點愛她、一點點在意她。

  "我、要、解、除、婚、約!"抹去淚水,女子一字一頓地強調。這次,她要他聽她、正視她!

  他果然將眸光對上女子。"你累了,休息吧,"他平聲平調,俊顏不興波瀾。

  "有事等養好身子再說,別胡思亂想。"他站起身俯視女子一眼,然後背對女子,長腿走了兩步離開床緣。彷彿當女子是任性耍賴的孩子,絲毫不把女子的話聽進耳裡。

  "我不累!更沒有胡思亂想!"女子發出沙啞的吼叫。"你轉過來看著我!好好看著我!休想再敷衍了事!"

  他不作聲,直挺挺的背影透著冷漠、疏離,就像他一貫的待人態度。

  女子痛恨他的沉默,嘶聲尖喊:"轉身哪……"難以控制的激動讓她抱過花瓶,想也沒想地朝他砸去。

  事情的發生似乎只是一瞬間。花瓶擊中他高傲的背脊,灑出水花,反彈落地,瑩白搪瓷碎了,暗紅的花朵、花瓣紛散四周,污穢惡臭的瓶水不僅濺濕床單,更在他的西裝布料漫開大片水漬。

  破碎搪瓷的聲響,清脆地迴盪整室,夾雜女子歇斯底里的哭叫,氣氛一下僵凝起來。半晌,他緩緩轉回床緣,不說一句話,掏出素雅的愛馬仕手帕,力道溫柔地拭淨女子頰畔的水珠。

  "不要碰我!"女子推開他。

  他擒住女子的雙臂,依舊自若地為女子擦臉。"別把漂亮的臉蛋弄髒。"他淡淡地說。完全不為女子失控的舉止而泛怒。

  掙不開他大掌的箱制,女子別開臉龐,一氣宣洩。"你根本不愛我、不在乎我,管我臉髒了、臭了、毀了!?你根本就不管我,不是嗎?"

  他雙眸閉了下,扳正女子的美顏,堅定的眼神望進女子眼底,彷彿將女子的靈魂鎖住般。"我知道你在氣什麼。你是我未來的妻子,瞭解我一直以來為什麼而忙,不是嗎?〞

  聞言,女子圓瞳淚陣瞅他,失了血色的雙唇急喘而顫抖,心恍若正一寸寸地碎裂著……

  他在怪她!

  他在怪她於他百忙的生活裡找碴;他在怪她為了祈求他的一點愛戀而自殘;他在怪她不識大體、像個愚蠢的女人,就我未來的妻子……

  "我不是!"女子雙手絞緊手帕,皓齒不甘地咬一下唇瓣,抑著嗓音反駁。"你也只是個替代!江之中才是江家長輩承諾的婚配人選!〞她第一次輕蔑他、否認他;如果他所謂的"妻子"是包含著被他這個"丈夫"愛戀,而不單單是任務性的完成,那她不會因心痛來逞這口舌提及與她無緣的江之中。

  "江之中,我弟弟嗎?"江百川低垂俊顏沉吟,微瞇的雙眸盯著地上紛亂碎瓷與玫瑰,清冷的嗓音徐緩地說:"他並不想要你。"他轉身,昂首看向她。

  女子渾身一震,強烈的痛切幾乎將她掩埋在黑暗裡。因為他的語氣和眼神,她知道他不是為"江之中"三字吃醋,他只是殘忍地點明當年實情,好教她自取其辱!

  "對待我……對待我,你沒什麼狠不下心的理由!"她抽氣急喘地指控。他不是不溫柔,但,他對待她時那種帶著冷漠疏離的溫柔態度,比起暴力,更像無形的暴力,彷彿以利刃凌遲靈魂般令她痛苦。這簡直是種長期性的精神壓迫,讓她愛他入骨卻捉摸不著,只能維持名義上"未婚夫妻"的親密假象,為愛空等、為愛癡狂……

  "我為你所做的一切,全是活該犯賤!"她嘶聲哭叫著,右手猛地址開左腕的繃帶,使得淚淚出血的傷口對住江百川。

  江百川眉頭皺都沒皺,便冷靜地走向她,一雙大掌制住她掙扎、拉扯的柔夷,利落地將繃帶纏回她的左手腕。"我叫醫護人員來換過……"瞥一眼透血的繃帶,他沉喃的語氣裡並沒任何慌張、焦心。

  "放開……是我活該犯賤!用不著你多事……"她屈肘推打他。"我活該、我犯賤、我一廂情願愛你……活該被冷落、被糟蹋!"

  "你以前從不會這麼低毀自己,"江百川朝她壓低胸膛,將她狂亂扭動的身軀限制在懷裡,然後說教似地沉言:"別再說這些刻薄言辭,這不像你。"

  她瞪著他,胸壑劇烈地起伏,嗓音幾乎是從牙縫進出。

  "我不需要教養了!我不需要再當你的'未婚妻'!我永遠不會成為你'江百川的妻子'!"

  江百川沉著眸光,靜靜審視她一會兒,緩緩鬆開對她的箝制,走到窗邊,側身面窗,讓陽光照亮他半邊俊臉。"你會是江家的媳婦。"

  他話方落,她突然叫了一聲,像是被射殺的動物所發出的最後哀嚎般。"滾!我要解除婚約!"奮力的拔下手上戴了多年的訂婚戒指,朝他的臉龐丟擲。

  戒圈在陽光中閃出一道亮白,像子彈般擦過他的顴骨處,而後落在他的鞋尖前。

  他探手撫一下頰畔,看了眼地板上的自金鑽戒,優雅地彎身拾起它,再度走回床緣,拉過女子的手,半強硬半溫柔地把鑽戒戴回她纖細的手指。"我最後一次聲明,"他的嗓音異常低沉,修長的指頭扣在女子的指節,不讓她有機會再拔掉鑽戒。"不管你怎麼想,我江百川絕不會違背長輩的期望。除非是長輩們指示解除兩家聯姻,否則我會要你!"輕輕地在她額際親吻一記,他才離開床緣,拿起沙發扶手上的西裝外套,逕自往門口走。

  "江百川!"她帶著哭嗓叫住他。

  他握住門把,停頓腳步,沒回頭。"地上的碎瓷還沒收拾,你別下床。一會兒,我吩咐他們過來處理,另外,我會為你多請兩名特別護士,你專心養身就行。"有些冷淡地交代完畢,他使無情地消失在門後。

  是不是"他的"妻子不要緊亦無所謂,在他心底,家族最重要,只要是長輩要他娶的,誰都可以!

  他根本不懂得愛人,是真正的無情之人;他的心只向著家族,誰能收服他呢?

  "誰能……呵…?"除了愛他愛得痛苦,誰能收服他呢!

  望著門前的空蕩,女子又哭又笑地叫著——

  誰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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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0-25 00:21:47
第一章

  陰暗的雨天,名貴皮鞋踩過積水窪,濺起小水花,墜散於黑亮的鞋面,沿著鞋頭滑回濕滅的石道。

  穿越雜草夾攻的泥濘小徑,步上長長的階級,輕飄的雨霧瀰漫山間。

  一片白茫視野裡,江百川挺拔的身形檬檬隴隴地停仁在一處隆起草坡前。他單手撐傘,另一臂彎挾著大把素雅白玫瑰,沉鬱似狐的雙眸直瞅著沾有泥水的墓碑,好一會兒,才悠緩傾腰獻上鮮花;而後再取出衣服口袋裡的方帕,拭淨石碑上的污泥。

  隨著擦碑的動作,銹在大理石中的往生者照片慢慢變清晰,一張絕美纖秀的女性容顏同時展現,他收起方帕,眼光凝著女子的遺照,幾不可聞地歎了口氣。

  難以細想,何時開始,"雨天祭墳"成了他的習慣。

  因為死得不名譽,辱沒家族聲望,碑上沒立任何文字,這是一種關係斷絕的形式。銹張照片,算是最後的恩惠與仁慈,好讓她不會成為難以辨認的真正無名孤魂。

  唉--家族不認親,總還有念舊重情的好友會來哀悼。

  有張照片,惜她的人們才能找得到她。

  然而,一塊只銹有往生者照片的豪華大理石墓碑;真會強過刻著斗大"無名氏之墓"的水泥碑嗎?

  給她豎塊高貴的墓碑、大刺刺彰顯她的樣貌後,無情剝奪她的歸屬、徹底除去她的姓氏,這恐怕是家族刻意的懲罰吧,讓她身後還得背負罪罰,承受世間男女的怪異目光,永無安寧之日。即使長眠於此,她的靈魂仍無法解脫!伴著她的,只有淒涼、悲苦,不論生與死,到哪兒都一樣……

  "明天,飛巴黎,"江百川沉吟般,淡淡地開口。"短時間內無法再來看你。"當然也不會有人代替他來上墳。幾年來,他都是以神秘、無人知曉的方式,在雨天來看她。

  曾經存在他倆間的特殊關係,是一輩子切不斷、磨滅不了的,就像他冷性絕情,這種深遠但短暫的親密,也不可能隨著她生命的結束,自他血肉裡消逝。

  莫名強烈的連帶感這大概是人們所謂的思念或回憶吧!否則,不會每遇雨天,他就像名多愁善感的陰沉詩人般來祭墳。

  偏亂俊臉,江百川移開專注在墓碑上的視線,若有所思地顰緊雙眉,點根煙,沉沉地呵吐著白煙。

  煙頭火星一閃一亮,他半合眼鹼,睥睨山下灰蒙的都會區。市區空氣污濁,繁華絢爛被籠罩在雲霧之中,如同她曾青春亮麗的歲月被土塊及雜草掩埋,這是她選擇背叛家族的最終命運。他無法為她的遭遇感傷、心疼,但對她這個人,他卻有那麼點思念

  抽完最後一口煙,他閉眸兩、三秒,彈掉指間的煙蒂,面向墓碑,舉步朝前,將傘斜倚在碑座,傘骨尖插陷在墳家,讓傘篷遮蓋石碑,使落雨不再沾污她美麗的照片。

  好一陣子不能來看她,這把傘多少能擋些風雨,好教她在下次雨天來臨時,不會過於孤寂、寒冷。

  完成了今日的祭墳儀式,他深思地凝視墓碑最後一眼,淋著雨轉身,順著早已熟悉的小徑離開。

  雨水很冷,打濕了他服貼的黑髮,緩緩地滲入他每一層衣服。他撥開垂落眉宇間的髮絲,拉攏長大衣領口,優雅從容地步下長石階。雨濛濛中,一抹打著傘的身影與他擦肩而過,傘下那束白玫瑰輕輕掠了一下他的衣袖,他垂眸,若有似無冷嗤了聲。

  這座墓園裡,終究不只他一人有雨中祭墳的習慣……

  母親沈嵐習慣在他出國前一晚,召他回江家大宅。

  江家在台灣是出名的望族,家大業大,橫跨政、商界的豪門大集團。男主人江如海多年前將家族繼承權傳給大兒子江百川,旗下所有產業經營管理權也一併移交。

  在眾人眼裡,江百川是名不可多得的青年才俊:冷靜、沉著、泰然自若間流露威嚴,他身上沒有紉垮子弟的嬌貴跋扈,而是散發著強勢高傲且優雅的王者氣質。江如海會將所有的支配權交給江百川繼承,著實不令外界感到意外。

  然而,繼承之事只是表面撐著,秘密全在江家內部。江百川非常瞭解,父親當年下決定,是出於心灰意冷、出於失望。

  原本江家繼承人該是出走的"二少爺"江之中,但他不原被羈綁,甚至不在意父母親情、不在意家族宗法,把自己掘除在江家之外。家族找尋他一年,卻音訊全無,父親的情緒由大發雷霆轉成心死,最後就當江家沒生過江之中這個兒子。

  江百川是這麼得到繼承權的--弟弟不要!

  難以理清是何種心態,似乎只要是"江之中不要的",他便會概括承受。

  自幼至長,不管他如何優異,得到的父母關注永遠不及弟弟闖一件禍事。他這個"長子"在父母心裡,到底是個次要。年少時,他將這一切視為大家族對"長子"的磨練、試驗,畢竟中國社會賦予"長子"的意義是不同於"兒子"的,他該清楚家族長輩對他有著深遠的期許,他要承擔的責任獻出弟弟江之中重……一切是這麼的不需要懷疑!直到他二十歲那年,秘密徹底被掀開,他終於知道為何身為"長子"的自己,從小會有這種感覺--感覺自己是個"備位"大少爺。

  "大少爺。"一聲叫喚恭恭敬敬地傳來。

  江百川回過神,視線自壁爐上那幀全家福照片移開,轉身著著正走進客廳的新任管家。"工作習慣了嗎,洪敏嬸?"微微額首,問著婦人。

  新管家洪敏先是楞,而後吶吶回答:"是的,一切都習慣。謝謝大少爺關心。"早聽過其它下人說了,大少爺能叫出宅內所有下人的名字,沒想到她才事任三天、第一次見大少爺,他竟也能叫出她的名字,可見大少爺心思慎密密,並非一般目中無人、囂張跋窟、不將下人當人看的富家大少。

  "習慣就好,管理家務,得請你多勞了。"江百川坐回沙發中,眸光略微掃視一塵不染的室內擺設。

  洪敏聞言,急忙欠身答道:"大少爺別這麼說!宅裡的事都是我們該做的!"

  江百川沉默一會兒,執起桌上的茶杯啜飲,視線透山大落地窗,凝望庭院裡幽暗的夜色。"我回來晚了。我母親休息了吧?"他將瓷杯放回桌面,嗓音沉緩地問。

  "夫人還沒就寢,在起居室等大少爺。"洪敏是奉命來請江百川移駕。大少爺,我帶您上樓……"

  "不麻煩,"江百川打斷她,溫和有禮地婉拒。"我自己上去就行。晚了,洪敏嬸早點休息,明天一早家裡的事還要你打理。"他繞過沙發椅,朝門廳的樓梯間走去。

  到了母親起居室門外,江百川示意性輕敲兩聲,然後拉開別緻的雙折門。

  起居室裡,燈光柔和,淡淡的植物芳香飄染而來,母親罩著一件喀什米爾羊毛披肩,安閒地合著雙眼,高雅地坐臥在法式躺椅;一名傭人站在母親側邊的套機後方,正從陶鍋舀著藥膳。

  "大少爺……"傭人停下動作,注視他。

  他點一下頭,悄然無息地走到母親身旁。"媽,我回來了。"低聲地叫喚,他並不想驚擾長輩。

  但假寐中的沈嵐仍是一震,猛地張眸,恍若正期盼某人歸來。"是百川呀。"瞧見是大兒子,眼神不由得閃過一絲落寞。

  母親臉上的失望,明顯可見。"媽夢見誰了?"江百川眸光變得黯沉,語氣卻像閒聊般不經心。

  沈嵐瞟他一眼,又垂閉雙眸。"我沒睡,"冷淡的嗓音中帶有感歎。"入不了眠,哪能夢誰,不就是在等你回來麼!"話是這麼說,但多年來,她心裡惦念的兒子,只有一人……

  "大少爺,夫人又想念二少爺了,煲這安眠湯也沒效用……"一旁的傭人突然插話。

  "做你的事!"沈嵐張眼瞪住傭人。

  傭人脖子一縮,低下頭,繼續手邊的工作。

  江百川不作表情,轉而走向忙碌的慵人。"我來吧,你去休息,阿錦。"取過傭人手中的碗與湯杓,他依舊冷靜和善;但聽得出有不容拒絕的命令。

  在江家待久了,阿錦知道何時該守本分,默默地退出起居室。

  房門掩實後,江百川端著湯碗給母親。"媽,趁熱喝,會好睡些。"弟弟江之中離家出走的事,帶給母親極大的精神打擊,讓她因而長年失眠、焦慮。

  沈嵐再次掙開雙眼,盯著白煙徐徐的熱湯,沒啥好氣地將瓷碗接過手。"這種事是傭人做的!"不是斥責,倒像是提醒,她冷淡地發出嗓音。

  江百川沒說話,逕自坐在母親左手邊的沙發,看著她喝下湯品。

  沈嵐看來很年輕,外表幾乎不及實際年齡的二分之一,那張風韻猶存的美顏,沒有一處透露出與江百川是母子的訊息。這當然不是保養或年紀所造成……

  "如海要你去找尋吳嫂的外甥女?"喝了兩口湯,沈嵐擱下場碗,順勢揚起下巴,質問似地看著江百川。

  江百川對住母親的目光。印象中,成年以來,母親同他談論父親,總是直稱父親的名,而非使用"你父親"三字。

  "爸他不希望吳嫂的喪禮太淒涼。"他回答。江家前任管家吳英驟逝,父親感念她多年來為江家勞心勞力,準備給予厚葬,並限期要他尋回吳嫂失蹤已久的唯一親人于采憂,好讓吳嫂的喪禮有晚輩送終。

  "他對個下人都能念情,就對自己的兒子殘忍!"纖白素手忿忿地揪扯披肩毛料,沈嵐怒聲怒調,臉色瞬間翻白。

  "媽,"江百川隨即起身,走到躺椅後方,大掌安撫地接住母親雙肩。"別激動,您不是有事找我嗎?"他面無表情,平平淡淡地說。

  鬆開握拳的雙手,深長地提口氣平穩呼吸,沈嵐壓下怒意,拉整披肩,正聲道:"明天飛哪裡?"

  "到歐洲。"垂下眼簾盯著母親頭頂的黑髮,他收回停在母親肩上的手掌,有些例行公事般地問:"媽有話交代?"

  "這麼快選定地點,是不是有那女孩的下落?"沈嵐瞇著眼,單邊眉梢挑高,冷硬嗓音透著諷刺。

  江百川繞至母親面前,拉來一旁的安樂椅,就著躺椅尾端靜靜坐下。他清楚母親的話並未說完--

  "找外人倒是挺有效率?"不等江百川開口,沈嵐似罵非罵地嗔道。

  江百川斂下眉眼,森黑瞳眸注視自己交握於膝關節的修長十指,神思沉定地說:"吳嫂的喪禮拖不得,爸下了期限。"

  他解釋得自然實在,沈嵐聽得勃然發怒。"反了是吧!找個外人這般慎重,自己的兒子失蹤不過草草率率找一年??"拔尖嗓音,她睜大的鳳瞳裡刺刺冒火。

  江百川抿直雙唇,微瞇眼睛瞅著。除了眸子炯亮,母親氣得臉色青白。兒子失蹤後,她的精神脆弱,挨不住氣,命更是父親拈回來的……

  "他就是要氣死我!"踉蹌的離開躺椅,她渾身顫抖,一邊披肩滑落,毛料垂在小兒上。"我沈嵐的兒子這麼命賤,連個傭人都比不上……"氣結淚流,單手斜過胸前憤恨地將披肩拉回肩頭,小几上的湯碗硬是被掃翻,濃稠湯汁自桌緣滴下,緩緩滲進米色的毛毯纖維,染成一簇簇像乾涸血跡的污漬。

  江百川短暫地皺眉。"媽,有事慢慢說,您先坐下。"還是一派從容地說。

  "慢慢說!?"揮動雙手,頭顱搖搖晃晃,歇斯底里破壞了她平時的高貴典雅。"還能慢慢說嗎!?十幾年了,之中行蹤成謎,不知是生是死……還能怎麼慢慢說!我的朋友個個含飴弄孫,就我命苦等不到這一天……"

  "媽,"江百川走向她,手掌扶著她的肩膀,讓她坐回躺椅裡,"您想抱孫子了?"眼神直勾勾瞅進母親眸底,半是尋求半是質問的語氣,有些不敬。

  "誰不希望如此!"沈嵐恨了他一眼,啞聲衝口道。"之中若還在,是結婚生子的年紀了!"

  江百川沉吟一會兒,順手將倒在小几邊緣的湯碗放正。

  "您想抱孫子,我和怡童能完成您的心願。"站在母親面前,他挺拔的身影擋去大部分光線,低垂的俊顏表情不明,只剩那對似狐的黑彈異常炯亮。

  沈嵐突然抬頭,一臉驚詫,像是沒聽清他的話般瞪著他。

  "你剛剛說了什麼?"她問。語氣裡有著莫名的反感。

  "我和怡童也差不多該生小孩了。"他俯視著母親,冷峻的唇角微微斜挑,看不到任何出自於心的笑意,彷彿是刻意說這些話。"您要把孫子,無須等十幾年,我和怡童一樣可以讓您含餡弄孫。"

  "哪裡一樣了!"沈嵐不假思索地吼著。"十幾年,我盼的是之中回家!煩惱是不是至死為止,都懷抱不到他的孩子!如果死能教江如海派人找兒子回來給我送終,我會做的……"

  "不會有這種事!"低沉渾厚的男性嗓音冷硬地插入,起居室的門瞬時打開,江家男主人江如海高大的身軀沉穩地接近妻子。"這輩子為我們送終的,只有百川這個兒子!"他態度強硬地說。

  室內一陣舉寂,恍若在黑暗劇院裡,等待開演那剎那所帶來的震撼般--

  "江如海,你真狠心!"沈嵐猛地站起身,無法維持冷靜,高舉雙手胡亂捶打丈夫,顫抖的嗓音,聲淚俱下。"之中是你的兒子……他才是我們唯一……"

  "夠了!沈嵐!別再為十幾年前的事跟我鬧!"江如海指名道姓,打斷她的語無倫次。"非得讓百川為我們擔心嗎?我們是他的長輩!"像是提醒又像某種暗示,他扳著妻子的雙肩,深遂眸光鎖住她的淚眼。

  沈嵐與丈夫之間顯然仍有一般夫妻的默契。她不再嚷叫關於兒子的事,但也不滿意丈夫如此對待。"什麼都一意孤行,又何必怕我死!放手!"又重又狠地甩開丈夫的手,她疲憊地癱在躺椅裡。

  見妻子己控制住情緒,江如海皺了皺額心,傾身將她的披肩拉整一番,然後轉頭看著大兒子。"百川,你先回去吧,免得怡童為你等門。明早你上機場前,送她回來,這段期間,讓她在宅裡陪陪你母親。"

  江百川頷首,與父親錯身,靠近母親,向她道晚安。但沈嵐不理不睬,毫無應聲,雙眸更是緊閉不曾看他。

  江百川不甚介意地牽動一下唇角,轉身與父親對望。父子倆雖長得不像,眼中卻散發著一模一樣的光芒,像是種精神上的相似,不需要過多的言語,就能瞭解彼此的心靈。

  江如海點個頭,江百川便不再出聲,靜靜離開。他是明白的,無論父母的爭執如何在語言間懸崖勒馬、做掩飾,沒讓事情因一時的失控、暴怒而道破,他還是明白這個"家",早在十幾年前就明白了…

  雙手還拉著折門,父母低聲低調的交談又起,江百川掩實門縫,將所有的聲音閉合在門內,才轉身帶著一貫優雅、傲然的氣息,順著長廊緩步而行,把一切遠拋在後。



  法國

  塞納河畔一家五星級飯店,一樓左側的大廳"攝影作品永恆展覽館"不定期展出世界各地著名作品,其中又以歷屆巴黎國際影像大賽的優勝作品為展示主體。另一側的大廳則是專區,只展覽攝影界泰斗「深淵大師」的作品。

  從左側大廳出來,經過工整的法蘭西式中庭花園,江百川走向另一端的展示廳。

  不知什麼原因,廳門旁立了一座告示牌,以法文寫著"暫停開放"。江百川瞇眼掠了一下,依舊進入"深淵之境"。

  沒人參觀,非常安靜,空氣裡甚至有股凜冽感。展示廊不是細緻的法式沙龍風格,自然派的粗曠豪邁處處可見,充滿『深淵』的個人基調。可能正值展示系列替換期,攝影掛報尚未掛齊,儲大的展示館只有幾幀極地動物照。南極賊鷗、韋德爾氏海豹、阿德利金鵝、地衣……江百川邊走邊測覽,目光焦點逐漸集中於那幅靠牆而放、還來不及被高掛的"極地之狐"。

  他走向那面沉暗的牆板,優雅地蹲低,與巨幅相片裡的狐狸齊高,鑒賞地端詳著。

  它是從另一個世界來的,但又屬於這個世界。

  這美麗的動物,毛色油亮,精明地將鼻端收近脖頸,等待、觀望地坐在一層白暈背景中;鏡頭抓得很近,前方有淡淡霧感,不像是遠距離長鏡頭拍取,顯然深淵與它相當接近。

  狐狸這種動物,不太怕人,看似可親,但也神秘,本分扮演圈子裡的動物,卻同時有著強烈的置身度外感。它知道深淵在那兒,仍冷眼任他按快門。

  深淵愛好這種生活自由,沒必要找他回江家。江百川一直知道那個離家出走的弟弟江之中在哪兒,也清楚他是攝影業界赫赫有名的「深淵大師」。然而,對於母親每每在他出國前,耳提面命,交代尋找弟弟是否浪跡異鄉異邦,他總是虛應,因為無須為已知的事費時,何況他有充足的理由,不讓弟弟回家……謹記母親的交代、保持置身度外的使命感,是他處理這件"家庭事"的唯一方法;至少某種層次上,他並沒違背母親的交代,也沒破壞父親下的禁令。

  "你在這裡做什麼?"中文出自女性嘴裡,聽來柔美,似嬌似嗔,像輕斥,由遠而近,從他背後來,彷彿當他是熟人般。

  "被美女助理從沙漠氣回來呀!"

  江百川站起身,轉向聲音來源。一名高挑苗條的東方女子,行經每幅被照亮的掛報前,款步朝他走來。

  女子一靠近他,妖媚的鳳眼不由得圓瞠,卷翹的睫毛眨了兩下,既侷促又驚訝。"抱歉,我認錯人了,"她說著法文,音質同說中文一樣柔美浪漫。

  當然,音質有多美,她就有多美--

  與大多數巴黎女人一樣,她穿著新潮,大紅高翻領線衫外罩黑皮革背心裙,齊膝,不長不短,一雙修長美腿露得恰到好處,黑色細網襪搭配半筒高跟漆皮靴更添性感。一頭時髦、薄削短髮壓在名家設計的大紗帽下,些許劉海斜過左眉弓。

  她的五官古典纖秀,罩煙眉、菱唇,瓜子臉,但又透著大多數東方女人沒有的嬌艷妖媚一種強烈絕美的吸引力。

  "你的背影跟一個朋友很像。"盯著他的臉,她淡淡一笑。

  除了背影、身材,他們其實不像!

  眼前的男人優雅俊逸,五官深刻,奔雲眉、挺鼻、唇角抿緊上揚,黑髮服貼整齊,一絲不茍,像個王公貴族,比起深淵的豪邁英武、大而化之,兩人明顯截然不同!

  "你像朵燃著火的百合花。"他突然說。她的笑容看來清靈,卻又融有熱情。

  聽見他說中文,她挑一下眉。"你會講中文!?"她當他是亞裔二、三代,早已忘本了。

  他深沉地看她一眼,然後轉身對著"極地之狐"。"這抹背影很像『深淵』麼?"他的聲調不是在問話,倒像是肯定女人與深淵之間必有的關係。

  她楞了楞,視線掠過他,看向他所注視的攝影掛報。"先生也認識『深淵』?或者,是他的攝影迷?"她問道。嗓音客氣,像是服務台的咨詢小姐般。

  "我是認識江之中。"他不再使用『深淵』三字。"但他的攝影作品裡,我只對這幀感興趣。"好看的長指輕輕摩過掛報外緣,他平平淡淡地說。

  言下之意,他不是瘋狂搜集深淵作品的攝影迷,而是與深淵熟識的人。

  "那麼先生該如何稱呼?"他知道『深淵』的本名,她當他是朋友,語氣不再客氣,轉為真心的柔軟。

  江百川旋身,與她相凝,陣光閃過思量,道:"水,就叫我水。"他刻意隱藏身份,不想教人知道他是『深淵』的兄長。

  "水先生是嗎?〞她笑著,摘下頭上的大紗帽,向他靠近一大步,仰著美顏看他。"你知道嗎,水先生,這幅你感興趣的作品,是阿中使用相機以來,最不滿意、最厭惡的作品。他說,這隻狐狸像一個討人厭的傢伙…該不會是你吧,水先生?"平舉手臂,纖指指著"極地之狐",皮革衣料觸上他的毛衣,彷彿將他高大的身軀限制了。

  江百川聞到她身上清新的香水味,下意識閉閉眸,錯開她橫在他身側的柔夷,神思拉回狐狸上,語氣沉定地回答她那近乎"調戲"的問題。

  "我跟他是不對盤。"他徐徐移動腳步,隔開與她的距離。

  她亦步亦趨,跟在他背後,笑聲銀鈴。"我一看就知道了。水先生真的像這隻狐狸。"

  "討人厭的傢伙,是嗎?"他停止走動,不偏不倚地挑明她話裡的意思。

  噗哧一笑,她搖著頭,輕盈跨步,站到他面前。"跟水先生一樣,"收起笑容,晶亮美昨若有所意地望進他眼簾深處,我也喜歡這隻狐狸,對'他'感興趣……"很好奇他和深淵的交情到哪兒,怎會教深淵甘願透露本名。

  "名字,"他沒閃躲她投來的目光,反倒低垂俊顏,強勢地逼近她,猶如要吞噬一切。"你的名字?」他命令著。

  迷人的男性氣息沉沉吹在額前,她觸電般顫一下,不由自主伸手撥撫微微飄動的劉海。他不容許她遲疑、恍憾,大掌抓下她柔膩的玉手,緊緊握住,眼神變得侵略,不發一語瞅她,彷彿要她快說出自己的名字。

  "杜露。"她開口,雙眼專注在他臉上,完全投被他的氣勢震懾。"放開我,水先生!阿中不會允許你對我'有興趣'的!"

  不像一般受窘、掙扎的女人,她冷靜地警告他。江之中與她是巴黎國際生態協會裡的同事,業界人士都清楚,江之中視她為"紅粉知己",因此,沒人敢對她無禮……

  "我以為,"他鬆了手勁,俊顏有抹冷漠的嘲諷。"是你對'狐狸'感興趣。"

  她一陣赧顏,張著紅唇語塞,幾乎忘了呼吸。

  "原來你是他的女人杜露。"手足的事,他瞭若指掌,當然耳聞過這位巴黎名女人。

  "你知道就好!"她羞怒了。"所以,你最好別再動手動腳、有遐想!就算交情再好,碰了我,阿中絕不會放過你!"甩掉他的大掌,她認真、強硬地瞪他一眼。

  "是我聽錯了!"他疑問。優雅的俊顏浮現進"深淵之境"後的第一抹笑,"我以為他正和美女助理在沙漠…?"精明冷靜的雙眸仍透著諷刺。

  杜露不敢置信的偏側美顏,黑瞳在眼角閃動,映著他那張俊逸臉龐。"你喜歡讓女士出糗?」表裡不一的男人!"水先生,你不是個紳士!"捏緊手中的大綰帽,她生氣地指責。

  江百川挑眉。"我沒說我是。"他從沒想過做君子或紳士,這不是他的生存之道。"所有的事全是杜小姐在說…"

  他盯著她。不作任何表情的俊逸臉容,在她看來是那麼地可惡。"你真過分!"她咬牙,大紗帽朝他身上一扔,頭一扭便往出口走。

  江百川淡淡笑了笑,撿起她的帽子,回過頭繼續欣賞那幅他倆都感"興趣"的"極地之狐"。她美麗憤怒的背影,奇妙地蓋在狐狸的眼睛部位,愈來愈小、愈模糊,彷彿被狐狸深深吸引,自願走進那絕情的森黑裡,再也難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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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0-25 00:22:13
第二章

  整體裝潢設計師裡薛,手中攤著設計藍圖,站在門廊邊,指揮幾名男性搬卸大型攝影作品,進出"深淵之境"。半晌,一陣細膩的女性尖喊傳來。國際生態協會美學總監杜露急匆匆地自"深淵之境"走出,語調快速流利地對裡薛嚷著法文。裡薛不解地攢眉,拿著藍圖在她眼下比畫、說明。她生氣地取來一枝筆,就著藍圖圈點,標清不合格、令人不滿意的地方。她要的,是古典結合前衛,裡薛卻弄得展示空間低俗、混亂!

  她有韻有調的法文,字句都是一針見血的批評,裡薛聽得汗顏、苦惱,心底不由得訂了個冷顫——

  中國女人真難捉摸!溫文柔順的外表下,奔騰著追求完美,幾近頑固不屈的血液。誰說"中國小女人"好哄、易寵,那人恐怕是瞎了眼,要不,便是被長期居高臨下的傲慢給愚弄了!

  裡薛認識的社露,是極有權威的美學專家。她對美的判斷力,已成為一種公信,可謂藝術敏感度之高,無人能及。在到處充斥藝術的巴黎社會裡,這名東方美人絕對是凌駕於在地人之上的文化菁英。

  "露,給我一點時間,我會再做修改。"裡薛態度認真,一雙灰藍眼眸注視著她絕色的東方臉蛋。

  "很好,這才是我要的!"她抬陣看他,將手中的筆塞在他耳輪後。"午茶時間,我希望看到結果。"昨日在這兒,遇見討人厭的傢伙,被他反客為主給氣走,竟忘了工作之事,所以她沒太多時間。

  "三點鐘,我在飯店一樓咖啡館等你?"她給他一個絕美、但卻假意的僵硬微笑。

  這是不容推拒的午後"約會"。裡薛點點頭,做個應允手勢,保證交差。她才真心滿意笑開眉眼,先一步離去。

  中國女人真是風情萬種又多變……裡薛定定神,收妥經"指教"過的藍圖,失笑走進"深淵之境",重新思量空間安排。

  下午兩點三十分,沒有陽光的巴黎午後。塞納河畔,陰暗的天空格外低沉,像是一塊被艾菲爾鐵塔穿刺的大鋁片。渡船駛過雨紅中,飄下的輕煙拖成一道素白,散混得灰灰濛濛,宛如張開的絲綢緞帶,更像太空中漫無邊際的銀河。堤岸上的露天咖啡座,打著大傘棚,人們依舊坐著自己的"老位子",享受清洌空氣裡的咖啡香。

  午茶就是午茶,不管天氣,仍是例行公事,這才是巴黎頂級的慵懶閒情。

  杜露是個"老巴黎",即便再忙,也懂得將這等雅致融入工作裡。她到達飯店門口,斜對著艾菲爾鐵塔,手裡的傘隨她拉滑而合上,如生態錄像帶倒放過程中盛開花朵極速收成花苞般。一名男士在人影閃動間注意到這名東方美人,主動接近她,並為她將傘插入傘架。她感謝他的紳士之舉,不過還是婉拒他臨時的邀約,旋身進了飯店大廳。

  一進飯店的咖啡館,杜露就發現那個男人。

  他坐在大落地窗旁、雙斜天窗下的位子,穿著輕鬆簡便不失體面,神情像是早已沉醉於館內播放的香頌樂聲裡。

  外燈柔和纏綿的光束,從天窗而降,遍灑整室。玻璃上流動雨水痕,襯映著光粒,耀耀耀閃動,投射在他身上,一絲一亮,感覺如夢如畫,引人目光。

  她不想看他,但雙眸竟不自主地在他身上停了四、五秒。

  短暫的目不轉睛之間,他已轉首,黑亮的眼睛鎖住她。那不是忽有所感的轉頭,而是確定她在這兒,並且無言的命令她過去。

  杜露幾乎肯定他是刻意、計劃性地進這咖啡館,更甚——他是在等她!?

  直覺來得突然,一股怒氣逼得她朝他走去。

  "這是什麼意思,水先生?」站在他的桌前,她一股腦兒地把怒火倒出來。昨天初見這男人,現在她就覺得他是隻陰沉狡猾的狐狸,總瞪著像幽靈的雙眼瞅她,在她知與不知的時刻,他似乎一直這麼看著她!

  江百川一徑瞧著她,久久,唇才撇了撇。"你忘了帽子。"

  他拿出帶在身邊的大紗帽,示意她坐下。

  她擎起秀眉。"我今天的衣著不需要帽子!"

  的確!她今天是不需要帽子的穿著——一身西服褲裝,灰黑外套內著純黑高額緊身毛衣,改良式西裝褲宛如煙管筆直地包裹她的長腿,褲腳與單襟平底鞋沒將她白哲的腳背完全掩蓋,幹練氣質中仍保留了淡淡柔美感…難怪能吸引多情的法國郎……

  江百川打量著。"這麼說——我該找其它日子還你……"

  她咬咬唇,探手取回帽子,便想離開。

  "不是來喝午茶嗎?"江百川抓住她的皓腕,嗓音沉沉,瞳眸堅定,有著令人懾服的威勢。

  杜露是個受過歐洲禮儀教育的女性,絕不會在眾目睽睽下,破壞室內一流的巴黎午後風情。"你果然知道我會來!"她拂開他的大掌,帶著不示弱的微笑落座。

  江百川眉頭一跳,垂眸吸飲咖啡。"你很聰明、很敏感。"他讚道。再抬眸時,優雅的神情多了一絲冷冷笑意。"那位搭訕的男士呢,也不是個紳士?"他突然問。

  杜露一楞,瞬間明自,他是在飯店門口巧見她,並且為此等在這兒消遣她!?

  "你真的是個討人厭的傢伙!水先生!"她盯著他的臉,語氣硬邦邦地。

  江百川冷凝俊顏,面無表情地看著走來的服務生,逕自對服務生發出迷人磁性的法語,替她點好餐,而後才問她。"栗子仁點心和薄荷紅茶,可以嗎?"他合上MENU,看她。

  她別開絕色的臉龐,望向窗外雨景,不搭理他。

  江百川斜挑唇角,把MENU交還服務生,揮退他,然後悠緩喝著自己的咖啡。

  "水先生到底想做什麼?請我喝下午茶!?"她扭回頭,髮習慣性撥一下,才看他,不自覺中流露嬌媚。

  "你生起氣來一點沒變。"他放下咖啡杯,雙手交握,沉思般看著她。

  像是受不了他這般言不盡意似的,她拿了帽子猛然站來。"對不起,我要走了。"

  "你的茶還沒喝。"這次,他沒拉她,有自信她不會走的了。

  "你點的,你喝!"她淡淡地反駁。

  "我點給你喝的。"他說。話裡有種不讓她走的意味。

  她重重地呼吸著,目光凝凍般,彷彿看著什麼不可思議的事。"別再戲弄我!我不認識什麼水先生!"她不再有昨日的衝動想法天真地當他是朋友。

  "我們昨天在'深淵之境'見過,你認識了一個水先生,不是嗎?"他的嗓音落下。侍者恰好端著托盤而來,熟練地將點心和熱茶擺上桌後,對站著的社露微微一笑。

  尷尬的氣氛下,杜露邁不開腳步,被迫坐回椅子上。

  侍者離去,她執起紅茶喝了一口。"你滿意了吧,水先生!"

  江百川沉默地品嚐咖啡的香濃,半瞇星眸凝視她,傲然的姿態有某種隱密。

  江百川不是個交情掛口的人,但杜露身上有種"特質",揪著他的"那條"義務性神經,讓他彷彿成了實驗裡那些一受刺激就有自發性反應的動物般!

  "茶喝過了,我該走了!"迎著他那令人迷惑難解的目光,她纖手交疊覆住桌面的百合花彫紋,盡可能使自己平心靜氣地面對這名"水先生"。

  江百川拿開唇邊的咖啡杯,動作很慢,眼睛一下也沒眨,沉吟的模樣似要宣佈什麼重大事件。"你只喝了一口。茶不好喝嗎?"他將杯子放回咖啡碟,碰出輕響,綴繞著天窗下這一小隅。

  清脆的瓷器聲音入耳,杜露顰蹙額心,美麗的指尖曲進掌心,彷彿空氣中有什麼無形物觸及她敏感細白的十指。"為什麼我感覺你纏著我,"看著他的眼光移向咖啡杯,甜膩的嗓子發出從未有過的冰冷聲音。"這樣是很不禮貌的!"

  她是"深淵的女人",即便不完全符實,但這位"水先生"如此認為,她就沒啥站不定立場的理由,何況她對江之中……總之,她已在昨日聲明了立場,而這"水先生"又來騷擾——當然是無禮!

  "要求一名你認定的'非紳士'禮貌,是否不合常理。"江百川一向就事論事,口不出戲謔之言,因此,個體差異認知的誤會,不是他所能顧及的。

  "你是我見過最不可理喻的人!"杜露嬌怒地瞠圓美眸,竟忘了想離開的事,下意識地又喝起茶來。

  "是,我知道你會這麼想,"他優雅地變換坐姿,長腿交疊斜出走道,像個極富自信的王者。"但你仍誤會了一些事。"

  紅唇輕銜杯緣,她沒放下茶杯,美眸隔層淡淡輕煙瞟他一眼。"我們不算認識,能有什麼誤會!"是他在戲弄她,讓她受窘出糗,她不認為這是什麼誤會。

  "誤會是因為認識不深而產生的。"長指輕撫咖啡杯身,他嗓音輕柔地沉吟。"你要我為昨天的事道歉嗎?"他看向她,瞳眸黑得幾乎閃出一種神秘沉靜的光芒,彷彿是在驅策他人靈魂的力量。

  她失神一下,搖搖頭,低喃:"算了。"放下茶杯,垂眸盯著自己如藝術品般光潔精巧的指甲,她有點失了與他相凝的勇氣。他那對深沉不見底的眸子,有魔性般,攝人心魂,教她自願接近,卻又心驚。腦海裡有個聲音警告她得避開,可她沒把握自已有多少自制力…?

  "什麼?」隱約中聽到一串他的聲音,她反射性抬頭,眼睛轉向他。

  看著她的美顏,他重複一遍問題。"跟深淵比起來,我還是無禮?"他清楚自己的弟弟有多麼不把禮教規範放在眼裡,這點江之中比起他,難道不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嗎?

  她眼光突然變柔,皺眉輕笑,笑容充滿困擾。"很難回答,"想想阿中那種狂妄自信,再看看眼前傲然強勢的"水先生",誰懂禮貌實在很難言明。"我只能說,你們真的是'朋友',而且是彼此不服氣的難兄難弟……"

  江百川眉頭微跳,讓人看不出他的諒詫。"你的意思是,深淵跟我很像?"平聲平調。

  杜露點點頭,執起精美的甜點叉,小口小口吃著他為她點的栗子蛋糕。"除了背影,你們還有一個共通點。"

  江百川半閉眼瞼,探手撫著下頷,似乎對她所言饒富興趣。

  "你們都是很強的男人,但仍有差異——"她邊低喃,邊以叉子切割點心,在層層派皮裡,將栗子仁一一挑出,弄成一小堆,美味精緻的蛋糕頓時被她區分成兩部分不同食物。"你的強較屬於內在精神性的……阿中是形於外的強,常教人沒轍……"一提到這樣的江之中,她無奈卻又隱含幸福般地談笑,美顏不由自主地朝向窗外。

  江百川順著她的眼光望著雨景。"他的強教你沒轍,"窗外隔著雨幕的那端,正是江之中的深淵之境——她目不轉睛,兀自想望的目標。"我呢?"他問。他想知道,她對他又有什麼感受?

  她定定神,視線不在他身上,而是落在點心碟,手中的小叉不斷撥弄那堆被分出來的栗子仁。"痛苦。"噘了嗽唇,她咕噥一句,像是不具對話意義的自言自語。

  江百川眸光閃一下,伸手握住她執叉的玉手,停止她撥弄栗子仁的動作。"你不吃嗎?」他的嗓音渺遠,不像問著眼前栗子仁的事,倒像有另一層深意。

  "吃啊,"她看他一眼,隨即撇開目光。"但不能吃。這類型的點心,會讓人沉迷的,就是這些奶油栗子,一旦吃上癮,無法自拔,這樣的美味就會是痛苦……我不喜歡這種感覺……

  "什麼感覺?"他收攏五指,更加緊握她持叉的柔夷,唇邊泛起令人搞不清意思的怪異微笑。

  杜露沒抬眸,幽幽出神凝著包覆自己纖手的大掌,輕聲呢喃。"心靈受縛的沉淪——想掙脫,卻又耽溺某種說不清的東西……最後只能被吞沒,像遭百川並流的雨滴、露水一樣——再也分不清什麼地失去自我。"

  江百川挑眉一笑,霎然鬆開自己的大掌。

  失去他的握力,她手中的叉子往下溜滑,敲響點心盤,打散那小堆栗子仁。杜露微微一凜,凝神專注。她剛剛完全被他牽引了,不知不覺失了執叉的力量,又或是耽於他溫暖的掌心,使自己的力量被他的強大給消融……這就是她不喜歡的感覺!

  "你說的感覺,是否曾親身感受?"江百川取出精緻的煙盒,揀根煙,優雅地叼在唇邊。

  "盡量避免體驗。"在他點燃煙頭的剎那,她語氣略急地說。"我不想自陷於不喜歡的痛苦感覺裡。"端起茶杯,她啜飲一口,醒醒思緒。

  "愛上深淵呢?"江百川突然一問。"只是沒轍?沒有痛苦嗎?」經過幾氏接觸、交談,他輕而易舉就看穿這位巴黎名女人的心思。她畢竟是愛戀著江之中!

  心事一下被外人說中,杜露不禁紅了美顏。她愛阿中——這樣的心底秘密被掘出,比起業界人士傳聞他倆是"關係匪淺"的知己,更令她難為情。

  杜露十六歲時,認識江之中。因為父母是攝影學校的教授,杜露比任何人多了一分親近江之中的幸運。

  杜露參與江之中的年少生活,分享江之中的內心世界,知道未成名前的『深淵』,瞭解完完整整的江之中。

  他和她共度了少年時期。師長輩們眼裡,他們是"金童玉女",成年後,他們進入同一個領域工作,同行間理所當然地視他們為"一對"。然而,他們從未在愛情上對外表態。外人看他們曖曖昧昧,她卻很明白一直以來,江之中只當她是個超越男女之情、無所不談的知心好友。可她老早愛上他了……

  但——

  江之中愛自由、不喜約束、更不會想背負任何情愛包袱,她不能為了單方面的情,守著這份友情,暗自深藏愛他的心情。

  這樣痛苦嗎?不,一點也不!江之中與她相處時,沒有男女之別的芥蒂、沒有彆彆扭扭的不自在。摟摟肩、抱抱腰、牽牽手、談論他出任務的漂泊經驗……一切的親暱再自然不過!這該是幸福吧……

  "是的,他從來沒帶給我痛苦!"杜露眨眨眼,迷惘的神情一下變得堅定許多。"我慶幸自己愛上的是深淵!"

  "……慶幸自己愛上的是……"江百川吐了口煙,嗓音沉緩地重複她話裡的幾個宇。"這種說法是有什麼前提因素?"他喃問。

  白煙在他俊臉前慢慢散開,杜露無預警地對上他探詢的眸光。"我……"舌尖像是麻痺般,答不出話。她這才懂得"慶幸自己愛上的是"這幾個字的語意是如何莫名其妙。她從來只愛阿中,根本沒有其它男人讓她動心過,為何她會在這名"水先生"面前,使用這種說法。

  除了阿中,她沒選擇過別的男人!她只愛他,她就愛他啊!

  "你愛他,沒有痛苦,"江百川捻熄煙頭,斂著眼睫看向被丟棄在煙灰缸裡的煙蒂。"可是,江之中從來就不想要你,不是嗎?"他直截了當地說出。他在她身上看見那項"特質"。

  這又是一個"江之中不要的"!

  "你為什麼要這麼說!"杜露嗓音顫抖,眼中含著淚光看他。這個"毀夢者",破壞了她維持在心底的多年幸福,連幻想的空間都不給她!

  "我說錯了嗎?」江百川神情沉定,聽似不經意的語氣裡卻有一絲殘忍的自得。"還是你選擇繼續自欺欺人。"

  現實被這個男人一語道破,她所有的情感全成了悲傷的痛苦,性格裡最激烈的一面,逼得她捍衛自尊。她站起身,拿過水杯,便往他的俊顏潑。"不見,水先生!"她咬咬唇,轉過身邁開步伐,淚水才流出眼眶。

  "露!?"遲到的裡薛一進咖啡館,就教她臉上的淚水給嚇著。難道法國人不守時的習慣,終於氣哭了這位東方美人……

  杜露沒說話,腳步沒停地拉著裡薛往外走。

  江百川抹掉臉上的水,一名侍者拿來毛巾,和善臉容堆滿促狹的抱歉微笑對江百川說,情侶吵架在咖啡館潑水是巴黎經典。

  江百川挑挑唇角,取出自己褲袋裡的方帕,婉拒侍者遞來的毛巾,只重新點了杯Espresso。侍者走後,他拿起桌上她又忘了帶走的大簷帽,冷笑望向窗外——

  雨景裡,有兩抹身影朝"深淵之境"走去,女性的腳步急又抉,像逃難;男住攤著自己的外衣擋在女性頭,保護意味十足地為她阻雨,小心翼翼跟緊她。

  江百川似美非笑地經哼,視線垂在大簷帽——她還能在"深淵之境"待多久!?能無視"痛苦"嗎?呵……

  痛苦,是很難忽略的……



  入夜後,雨水仍綿綿不斷。杜露在沙龍酒吧裡,一杯又一杯把烈酒當白開水喝。身旁藝術界的友人早因勸阻不了她,而遠坐到角落喝咖啡,讓吧檯的酒保望她興歎。

  "美麗的女士,你不能再喝了。"酒保拒絕她再次點酒。

  杜露靠向吧檯,支肘托腮,歪斜著醉紅的美顏看他。

  "你也不是紳士!為難女士,不給我加點,你的服務態度不好呢……"另一白哲纖手玩著倒在吧檯的空酒杯,她嬌柔地咕噥。

  "我可以給你一杯咖啡。"酒保端上一杯熱咖啡。"特地為美麗的女士煮的——加了鹽巴……"

  "我又沒醉……"杜露蹙緊眉心,將咖啡推還他。"不喝這個。"法國人習慣喝加了鹽的咖啡解酒醉。但她是自醉,只怕這飲料解不了她悲傷的痛苦。

  她的愛情被刺破,連虛幻都不復存在。一整個下午,她無法待在"深淵之境"工作,生活彷彿亂了章法,難以重整……為何她得突然面對這樣莫名的窘境?

  她是在美好環境裡誕生的,從小到大,父母疼寵,事事順心,未曾遭遇變故、磨難,本來就像生活在夢裡的仙子,無愁,愛情如畫……她不需要知道痛苦的!但那個"水先生'——

  可惡、無禮的"水先生",他是誰,是愛情專家嗎?憑什麼要她承認痛苦!?

  嘗到了痛苦,她無法應變,似乎只能絕望地道人困境,等誰來拉她一把——

  "阿中…"她已經很難再想像他了!這一刻,她的心已聽不到阿中的聲音。

  "露兒。"男人字正腔圓的中文,在法語流轉的嘈雜空間裡,格外清晰易入耳。"是你嗎,露兒!?"

  杜露轉頭,一名中年男子正從舞池雙雙對對的男女裡走出來,魁力未減的東方臉孔泛著和藹笑容看她。

  杜露嚇了一跳,有種自找難堪的不舒服感湧上喉頭,抓起皮包,她奔出酒吧,門邊一抹高大優雅的身影跟著她離開。

  五彩的霓虹燈照著巴黎夜街,她跑得很快,邊跑邊咳,眼角嗆出淚光,隨著冷風紛飛在雨絲裡。

  彎進一條安靜的巷弄,她緩下腳步,手扶著濕滑的牆,移沒幾尺,就揪著胸口嘔吐,酒精和著胃酸止不住地湧出喉嚨。

  她這樣一個完美主義者,怎願讓親人好友瞧見自己的醜態!

  這種時刻,只需要自己待著,不需要誰來拉一把,就算要有人來承受如此糟的自己,也不該是親人好友!她只顧將最美好的一面,給她愛的人……

  她吐得厲害,幾乎喘不過氣,突然有人輕柔地拍撫她的背。她心驚又難過,以為是在酒吧裡認出她的那位父親友人,纖手捂著唇,直起腰,就是不肯轉身,不屬讓她所敬愛的長輩見她如此。

  壓上她的唇,仔細地擦拭她的美顏。

  她朦朧的醉瞬終是認清男人的臉——

  "水先生!"她叫了起來,掄著粉拳往江百川身上捶。"你不是個紳士,你還是個混蛋……"

  江百川沉著臉,任她捶打,自顧自地撫順她濕亂的短髮,大簷帽戴回她頭上,阻去雨水。

  "殘忍的混蛋,"她嬌柔甜膩的嗓音叫罵著,聽得出濃濃意。"那麼多年了,我愛他……就是愛他!哪怕他不要我,想他、看著他,我就能感覺到情愛的存在!他對我好、肯跟我活,我就有被愛的虛榮!是的,我就是要假象!我願意自欺人、願意外人曖昧看我們、願意流言傳我是'深淵的女人'!我只要愛情如夢……我只能耽於美好!為什麼你要破壞!為什麼你要教我痛苦……你這個殘忍的混蛋……看夠我的笑話嗎?"語調亂了起來,她揪抓他胸前的衣料,靠著牆,身軀緩朝地面降。

  江百川靜默,看著她發洩,即便知道她醉得無力的身子要軟倒,也沒伸手扶她。

  她貼向地面時,雨勢漸漸轉大,彷彿她不肯在他面前掉淚,上天已替她流下。是的,就讓悲傷籍沉似的夜空為她哭吧!她絕對不會當著這名"毀夢者"水先生面前,落下一滴江百川垂淚。這女人的情感太豐富,注定得為世事痛苦。

  "這樣就叫幸福?"好一陣子,他終於開口。

  杜露抬首,雨水打在她的美顏上,映有男人冷漠優雅俊的瞳眸裡,像是燒著兩把連雨水也澆不滅的怨懟之火。直刑冰冷的雨水和殘存在體內的酒精侵蝕意識,雙眸閃出淒美的空洞,她再也看不到他。

  江百川眸光沉一下,高雅尊貴的俊顏浮現異色,將醉昏的她攔腰抱起,緩步徐行在飄雨的夜街。

  宿醉的睏倦與不適,讓杜露昏沉沉地,不知身在何處。

  一片飽含水氣的湛藍天空,自雲飄得極快,廣闊無際油綠草原,她走在其中。阿中騎來一匹高大的蒙古種馬,強有力的手將她拉到馬背上,坐在他身前,朝貝加爾湖方向馳。

  她太習慣文明世界的生活方式,頭一次出任務,就因適應而害了病,導致阿中脫隊陪她,緩下一天行程。

  其它工作夥伴已在貝加爾湖紮營,準備展開團隊的研工作,他們得在造成延誤前,趕去會合。

  馬蹄的躍動愈來愈快,她揪著阿中的衣襟,貼近他懷裡以為自己今後都將如此隨他漂泊。突然,阿中單手策馬,另手指著斜掠天邊山巒的蒼鷹叫她看。她一抬頭,心絞痛一陣眼前光白,從馬上摔落……

  再睜眼時,已不是當年阿中那張愁容懸上俯視的情景而是一大片掛有典雅水晶燈的天花板。她知道自己做夢了……

  "醒了?"江百川站在床緣,斜下視線瞧她。

  杜露輕轉纖頸,劇疼在額鬃、後腦炸開似,讓她緊顰眉心。

  "茶几上有撲熱息痛錠。"他命令般地指示,然後離開床邊。

  杜露忍著頭痛,掙扎地從床上坐起,欲開口叫住他,卻發現他就坐在離床不遠的方桌旁,意態閒適高雅地喝著咖啡。

  "一夜未歸,家人會擔心吧?"江百川用著早餐,雙眸望著落地窗外,雨後初露的曙光。

  陽光透過輕飄的紗簾流洩進來,這是一間她所陌生的房間,不是飯店的套房,像是一間隱含個人秘密的專屬大房間。房裡有個壁爐,柴火此時正狂燃,空氣溫暖如晚春。幾架照相機放在壁爐旁的長桌上,一張古雅的躺椅橫對角窗,典雅的擺設、裝演,透著女流之氣,這明顯不是男人的房間。

  她皺起眉,纖指摩掌身上女性睡袍的質料。"我的衣服呢?"這睡袍並不是新的……

  "我讓管家送洗了。"他淡淡地看她一眼。

  "為什麼帶我來這兒?"抓緊睡袍開低的前襟,她抑著嗓音問。

  江百川放下餐具,腳步沉穩無聲地走回床側。"你醉得不省人事。"俊逸的賒容上,陣光強勢,彷彿要望穿她的心思。

  "那是我的事,何況我並沒有醉得不省人事!我清楚知道,讓我痛苦的人,是'水先生'你!"她抬眸望住他,紅唇輕啟細喘,像溫柔纏綿的關聲。

  他沉默著,伸手撫上她的頰畔。

  她避開。"我不想跟你待在這裡!"輕聲低叫。

  "是不能吧!?"他將雙手收進褲袋,別有意味地挑一下唇角。"你夢見深淵了?所以「不能」跟我在這裡?"除了江之中,她不想和其它男人有牽連,落人口實!?哼,她對愛情的忠貞,可真有個模樣!

  江百川撇一下唇,似笑非笑的神情彷彿在質疑她方纔的話。

  讀出他眼底那抹看淡愛情的不屑,她別開視線,望著長桌上的照相機,與他作對似地不答聲。她是夢見剛入行時,與阿中隨隊到外蒙古出任務的情景。那年,她沒出完整趟任務,不明原因的心絞痛便她落馬,協會緊急安排專機送她回巴黎醫療。雖然檢查的結果,只是因為環境氣候所引起的生理不適,並無大礙,但協會仍決議將她的職務轉調內勤。她太依賴文明生活,終究無緣同阿中過漂泊的日子。

  "真的這麼愛他?"江百川順著她的視線,走向壁爐旁的長桌,拿起其中一架相機,翻翻看看,然後深沉的眸光又走回她的美顏上。

  她定定神思,眨眨眼,看向他。

  "是啊,我就是愛他。"語氣淡淡,不過,聽得出她內心的不甘與不安。她的愛情被他破壞殆盡,夢中的阿中已不再為她駐足,策馬奔離,獨留負傷昏迷的她…"現實與夢幻似乎已注定她愛情的壞結果,但……

  "我愛他!我就是愛他啊!"自言自語般,垂下視線瞅著自己揪緊被單的纖指。

  江百川抿著唇,長指利落地將相機機身上的鏡頭、小零件拆下,散放在壁爐上。

  空氣沉靜了許久,他一步一步沉穩無聲地回到床邊,探手托高她走神的美顏,出其不意地吻住她,一隻手伸進睡袍領襟,溫柔撫摸她堅挺的豐盈。

  壁爐的柴火似乎燃得更旺烈,房間陡升一股懊熱氣流。

  杜露幾乎無意識地接受了他的深吻,舌尖輕輕與他糾纏,美眸垂閉,髻長的睫毛微微顫動,雙臂大膽卻生澀地揪在他胸前。

  杜露緩緩睜開迷濛的美躥,茫然地對著他。

  "就算再愛深淵,"江百川雙手環胸,唇邊若有似無掛抹冷笑。"他不曾、也不會給你當女人的感覺。"

  杜露被他的氣定神閒刺了一下,整個人一震,從適才短暫的激情中回神。"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平白遭受污辱,使她又氣又慌,一雙平常靈巧的纖手老拉不攏睡袍。

  她是個女人,一個美麗的女人,生起氣來臉蛋兒絆紅細膩,比他見過的任何女性更具魅力,但深淵不這麼認為,明明白白只當她是好友,而不是個"女人"。

  雙手不聽使喚的窘迫中,江百川傾身靠近她,替她拉好衽襟。"他連個吻都不曾給你,對嗎?"前後動作不過眨眼的數秒間,他又將唇印在她嘴上。

  杜露張大雙眼,羞憤地推開他。"你毫無廉恥!"她受夠了他的輕薄。"阿中從不做這種事!"

  江百川挑眉。"他只是——"頓住語氣,眸光怪異地轉柔,接續道:"從不'對你'做這種事。"勾弧唇角,像在同情她的天真般。

  杜露臉色丕變,瞪著他那天生得意傲然的俊顏好一會兒。"我不需要你的憐憫。"她發抖地怒吼,有些惶惑地掀被下床,欲往門口走。

  江百川擋下她。"這不是憐憫,"長指滑過她紅潤的雙唇。

  "是一個男人對待一個女人時,該做的事!"語畢,他又吻住她。這次,他明顯的強勢,靈活舌尖直探她的喉嚨,彷彿要吸取她的心魂。

  杜露掙扎了幾次,反抗的雙手便被他反剪在背後,只能任由他的氣息佔領自己,幾乎要暈過去。

  頭很疼,身體卻漸漸地發熱。恍恍忽忽間,她想起在飯店咖啡館,對他呢喃的一些話——

  像遭百川並流的雨滴、露水一樣——再也分不清什麼地失去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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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0-25 00:22:38
第三章

  長花瓶歪倒在壁爐架上,瓶裡的百合花垂出爐額。晶澈的清水從瓶口溢流,浸滑花梗、花托,滴滴如淚自花瓣尖端墜落。其中一朵白水拖拽著,緩緩劃過壁爐目的火光,燃燒烈焰般掉在地毯上,發出極輕的聲音,像女人熱情的唱歎。

  "嗯……"杜露躺在床上,悠然轉醒。

  身旁的男人似乎離開一段時間了,床位完全不留餘溫。她慢慢坐起,美眸靜靜地游移,看向壁爐斜前方躺椅上的那件女性睡袍,凝視著。

  許久,乾柴烈火的爆裂聲傳進耳膜。她掀開身上的絨被,裸著柔膩、曼妙的恫體,下床走到躺椅邊,徐緩地穿好睡袍。

  然後,注意力被橫傾的長花瓶吸引,她探出指尖,怕碰壞什麼易碎物般,輕巧地摩過百合花瓣,秀鼻優雅地湊向花心,嗅聞縷縷絲絲的香氣。

  由瓶口沿爐架下流的水,似銀線地直垂她白哲的纖足,引起一陣涼意,她反射性地前,玲瓏性感的腳趾碰著那朵掉落的百合。她低頭,一顆水珠正由腳尖貼滑到粉嫩的花瓣。撿起花朵後,她蹲坐在溫暖的爐前,美顏側枕著絨面躺椅座,指尖拈轉花梗,彈光看著不斷從爐架上滴流下來的清水。

  火這麼旺烈,水仍流著,並不容易被蒸發,每滴每滴依舊環繞著整個百合,綴點、濕潤每一片花瓣,就算是燃著火的百合…

  她將拈在指腹的花朵切過那銀絲水流,往爐內一晃,再抽回眼前,花瓣還是水意透徹,而且更顯光澤

  就算燃著火的百合也是一樣……擺脫不了水。

  她淡淡地微笑,拿著花朵站起身,神情有種沉靜的淒美感。

  她走出房間,進到這幢豪華公寓的另一間女性套房,是她清晨待的那間。

  房裡的壁爐仍然著火,柔美的燈光全亮著,床上被單倍加整齊,一點她睡過的痕跡、酒味都沒有,像是刻意整理過。

  不准有其它女人殘留的氣味,這一室的溫暖、準備,全為恭候女主人的歸來。所以,他不在這房裡、這床上碰她,總得換個房,免得污辱自己珍愛的女人!?

  這個"水先生"還真懂得體貼!?

  是的,在這方面,水先生真懂得顧及女人的心情……

  他並沒有強暴她,充其量只能說引誘。她沒有不願意,但又不能說是願意,就是那種心靈受縛,不得不深陷的感覺。被他擁抱,她耽於他的吻、他的撫摸,迷戀他溫暖的胸懷。她從沒那麼近地貼觸一個男人的肌膚,密切地感受他的心跳,義無反顧地投入那帶著微微痛楚的柔情游渦……第一次,她覺得被吞噬也無所謂,如果能忘掉阿中,她情願被拆解…?

  被拆解得零零落落的相機放在壁爐上,她皺起眉,這是水先生早晨的"傑作",看情形怕是組不回完整的模樣了。

  她沒碰相機,只是徐緩地將手裡的百合花放在散亂的零件之間,猶如完成什麼莊重的儀式。

  "糟!先生又弄壞了小姐的相機!"老年婦女黏成一串的法文,像是煮沸開水研發出來的聲音。

  杜露望向門邊。看似希臘裔的年邁女性扭著微胖身軀,手提貫她那套"被送洗"的衣服,朝壁爐走來。

  唉——真有做不完的事!"婦女搖搖頭。她待會兒肯得去"送修"相機了!

  "對了,"她看著杜露。"您的衣服,請換上吧!"她很客氣當杜露是先生的貴客。

  杜露接過衣物,在婦人的指引下,進入更衣房,迅速地好衣著。

  "先生讓您用過晚餐再走。"杜露一出更衣房,就見那位婦女嗎推來餐車,在一旁的方桌上布菜。

  "他呢?」纖指不自覺穿梭在衣領裡,撫著頸畔那些剛剛在穿充鏡前發現的吻痕,杜露邊往方桌走邊問道。

  "您問先生嗎?"婦人抬眼看她一下,遂又低頭擺餐具。大概去奧地利吧,我忙了一天,也不清楚。不過,先生應該會利用等待小姐回巴黎的這段時間,巡視海外分公司……"聽說先生的家族在奧地利投資了一座水晶場,專門生產世界知名的裝飾水晶。

  "小姐!?"杜露低喃。婦人稱男主人"先生",為什麼不稱女主人"太太"或"夫人",而是"小姐"!?她凝眉瞅著婦人。

  婦人奇怪地停頓一下語氣,才道:"嗯——先生的妹妹……"應該是這樣!中國人的親屬關係層層複雜,她一個外籍管家能搞清先生和小姐的手足情誼,已算精明了!

  "是嗎?"婦人話裡的遲疑和保留,讓杜露咬咬唇,心底莫名地感到不是滋味。"謝謝你。我得走了!"她突然說道。二個忠貞的僕人,能為主人說任何謊言!

  她真像個傻於,居然還想留下來用餐!

  杜露生氣了,拿起婦人為她掛在帽架上的大紗帽,什麼都不留地走出這幢公寓。



  床單上留了一塊暗紅血漬,枕被之間瀰漫著獨特的香味。

  江百川依稀記得那是沉潛於杜露肌膚深處的氣味,這抹香味,是他首度想記憶的女人香。

  "我不記得先生今夜要回來,"管家米歇爾太太一身睡袍、睡帽,打著呵欠進來。"忙著送修小姐的相機,沒來得及收拾您的房間……"恢諧的語調不無挖苦。先生就是先生,總有主人架子,來去從不預報,簡直是存心考驗她這老管家!

  江百川勾弧唇角,從床緣站起,微微偏首瞅著她。

  米歇爾太太翻翻白眼,無奈似的抿一下雙唇。就是這樣優雅冷靜的先生教人受不了!她第一次見到先生時,他只有二十三歲。他帶著小姐來巴黎求學,僱用她照料小姐的生活起居,成為她的僱主,所以,禮貌上,她還是稱呼這名年輕人"先生"。先生是標準的"東方人格",冷漠、神秘、缺乏熱情,初時,她認為先生應是要求極高、極嚴格的僱主,但隨著工作年數逐漸增加,她雖說不上摸清先生的性情,好歹也瞭解了六、七分?

  "這麼晚了,你去休息吧,米歇爾太太。"江百川開口說。他不想讓那如清晨朝露的香味消失。"我的房間不用收拾。"再看她一眼,他挑挑眉,然後躺到床上,長腿交疊著,鞋沒脫。

  先生其實是個能體恤僕傭的"好僱主"!米歇爾太太搖頭笑了笑,轉身要離開,走到門過時,她突然想起什麼。"對了,"她叫道。"您的貴客走得很不高興喲!"美麗的東方小姐沒用完她精心烹調的餐點,氣沖沖地就離開。

  "是嗎?"江百川閉著眼,沉沉呼吸著鼻端的芳香,淡淡地道。"沒關係,過幾天,她會再來的。"

  先生的自信,米歇爾太太無可置否,笑了笑,年邁的身影便退出門外。



  不知過了多少個雨天,巴黎總算有個晴天,不過氣溫仍是冷颼颼。

  杜露照著工作行程,到"深淵之境"監督改裝工作。對於監督關乎江之中作品的工作,她總能樂在其中,將自己與阿中的結合,以完美的工作結果呈顯在藝術上。但這等心思現在已經消失了,她無法集中精神,她的心不在"深淵之境",腦海全是……

  "杜總監在裡面。"門口的工作人員竟說起中文。"請、請……"夾帶濃厚法國腔的拗口中文不斷地傳來。

  杜露僵在畫圖桌前,身子震了一下,心裡像是有根弦被撥彈,思緒猛地揪回,腳步急切地朝門口走去。

  她在期待什麼,那天之後,她心底似乎被佔據……有了不同以往的……想望——

  一抹背光的優雅身影像在配合她,逐漸地向她接近,這瞬間,她的呼吸幾乎急促起來,視線揪扭著,急欲看清來人,卻又迷迷濛濛地…

  "那天為什麼跑掉呢?"男人低低的嗓音很和善。"露兒?"

  杜露頓住步伐,眨眨濕潤的美陣。"……浦叔……叔!?"胸口突感一陣空,讓她有些說不出話。她以為該是誰來找她呢……

  "在酒吧偷喝酒,見到浦叔叔就想跑?"男人寵溺地笑著,大掌撫撫杜露的髮。

  杜露神情一楞,皓齒咬著唇,垂下美顏。她走火入魔了!竟有一、兩秒的時間,覺得浦叔叔與"那人"長相神似!真是中了魔!

  "以後就算是偷喝酒,也不要見到我就逃,放心,浦叔叔不會跟你父母打小報告的。"男人拉起她的手,徐緩地往外頭走。"浦叔叔老了,追不上你,你那天衝出酒吧,我以為發生什麼事,擔憂了一下……"

  "您哪裡老,走路比我還快。"杜露回神,跟上他的步調。"我也不是小孩子了,怎說我'偷'喝酒。我只是……"

  "有心事?」男人截斷她的聲音,目光柔和地落在她愁眉不展的美顏上。"心煩!?"他繼續道:"蹺個班吧!浦叔叔請你喝茶。"他是這家飯店的大老闆浦澤,也是杜露父親的摯友。

  "說是'請',還是花不到你的錢呵!"杜露挽住他的臂膀,如同對待自己的父親般陪他走進中庭花園。

  "唉,你這個美學專家總想不到實際層面,"浦澤笑著輕歎。"這裡的一草一木,哪樣不是浦叔叔花了錢才有的。"

  杜露垂眸,盯著被陽光投射在地上的雙人影,沉默不語地走著。連浦叔叔都清楚,她果然是個看不透現實,只耽於夢幻的癡女人……

  另一道黑影貼著石地迄跡地查上她和浦澤的影子。浦澤先停下腳步,杜露才抬瞬——

  "難得好天氣,陪我游塞納河吧?"江百川直勾勾地望進她眸底,幾乎沒瞥她身邊的男人一眼。

  杜露沒說話,心思彷彿被他吸去,柔夷下意識抽離浦澤的臂彎,探向他。

  江百川握住她的手,微微朝浦澤點一下頭,便將她帶走。

  浦澤有些詫異,這名似曾相識的年輕人就這麼當他的面"劫"走露兒,但看得出兩名年輕人之間有著心照不宣的交集。

  浦澤笑了笑,孤身隻影繞出庭園,走進咖啡館喝茶。

  杜露回邊神時,人已在遊艇甲板。

  河面的冷風,徐徐吹拂她的芙頰。她縮了縮肩頭,一件仍溫熱的男性外套便罩上她的身子。

  她看向男人,美眸陣裡複雜的眼神似有情愫。

  "我打擾到你了嗎?"江百川抽著煙,淡淡問道。

  杜露輕輕低哼,目光調轉回幽藍的河面。"水先生真會為此設想,就不該莫名其妙帶我來這兒!"語含嬌怒。

  江百川捻熄煙蒂,長指探向她,將她潔膩的下頦托起,對住她絕色的美顏。"氣我破壞你的約會?"怪裡怪氣的眼神、語調,彷彿他理當有權利質問她的私生活。

  "沒錯,你不該出現的!"杜露急言。他是打擾到她了!他的眼神、氣勢,甚至他這個人的存在,全弄擰了她的生活步調,攪得她心緒混亂、矛盾!

  她避開他,走向船舷,看著陽光下的塞納河。船身切滑河水,水波像是被風拂動的裙裙般翻捲著薄脆的冬日浮冰。

  江百川跟進她,攢著眉道:"真是約會?我以為你不適合上了年紀的男人……"

  "難道我適合你?」杜露旋身,衝口打斷他。"跟誰約會是我的事……"

  "我想你會來找我。"江百川不疾不徐搶過她未完的話,俊逸的臉容顯得非常自信。

  江百川低頭尋覓她的唇,深深吻住她。「現在……不可能,你願意跟我來……不就是希望我不要放開你嗎?"攔腰抱起她,一步一步地朝艙房走去。

  杜露無法再停住心思細想,閉緊雙眸,柔美圈摟他的脖頸,沉醉在熟悉的男人氣息裡親吻他。

  江百川把她放上床,長指解著她胸前的鈕扣,撩開她的衣服。杜露慢慢地睜眼,朱唇微啟嬌喘著,抬起絕倫臉蛋兒親吻他俯下的俊顏。

  船艇靠岸時,已屆深夜。

  引擎熄火傳來微微的震動,驚醒了杜露。她張開雙眼,一盞路燈被框在艙窗中,些許光暈灑了進來。

  也許是泊岸停駛的關係,她覺得這艘船艇很沉靜,這一刻她才領悟過來,其實他們上船時,除了駕駛者,這遊艇就只有他們兩名「遊客」,顯然船艇是他私有的。

  艙房裡,傢俱的擺設與他在豪華公寓裡的臥房一模一樣,僅僅少了壁爐,連空氣裡瀰漫的男性清雅香味都相同,所有個人化的習慣展露無遺——這兒是他的地盤!

  杜露疲憊似地閉起眸,在床被間翻轉身軀,肌膚擦滑另一股體溫——

  男人優雅地趴睡在她身旁,被褥只蓋到他腰臀,具雕刻感的背脊裸程著。她撫摸著他古銅色的背溝,美顏不自禁地理進他的後頸窩。

  他順著她的呼息,將臉轉向,短暫、慵懶地張眸看她一下,左手臂摟過她的纖腰,唇輕觸她的鼻樑,很快又潛入深眠狀態。

  她微仰著美顏,靜靜凝視他俊逸的睡相,紅唇忍不住印上他的雙唇,親吻著水的柔情、任水的激流衝擊她的心……

  好一會兒,她攬著薄毯輕巧地下床,撿起地上一件件彼此的衣物,走向窗下的寫字檯,捻亮桌燈,隨興翻看櫃上物。

  睡夢中,江百川突然聽到杜露的聲音而醒來,她面朝艙窗站立,隱隱抽動起伏的香肩美背對著他。

  「你在做什麼?」未醒的嗓音沙啞、磁性,江百川靠著枕頭坐起。

  杜露緩緩旋身,抑著嗓子問:「你是誰!?」她手裡捏著一本小冊子,不等他回話,便又急促地開口。「你姓江,台灣來的!」

  江百川沉默地看著她滿臉怒氣,完全沒因身份被揭穿而驚慌地做解釋。

  「你是阿中的家人,」她馬上想通一切。「你故意接近我!」難怪他知道阿中的本名、難怪他要纏住她這位「深淵的女人」,從她下手,要知道「逃家少爺」江之中的行蹤,實在容易多了!

  江百川依舊不回答,對她的憤怒抗議毫無反應。

  她當他默認了所有「罪行」。「你好狡猾!」她斜瞪著美眸,狠狠地罵出:「騙子!」

  江百川有了動作,掀被下了床,光裸陽剛力感的軀幹,不加遮掩地走向她。

  「我說過我認識江之中。」他眼神定定地看著她。

  杜露迎視他的目光,瞳眸閃閃爍爍似有淚水滾動。「這麽說,我早該察覺你是他的家人,而不是什麼鬼扯的『水先生』!」她激動得臉色發白,心底更深深泛疼——他接近她,根本不是單純地因為「一個男人對待一個女人」!他是居心不良、把她當成一條打探阿中的「線索」!好個狡猾的騙子……「水先生」!

  「只是個方便稱呼的名詞,並無關任何身份。」他這一解釋有違他當初因她是「江之中不要的」而接近她的原則……很難得,他竟有種不願見她心傷的感覺。

  「你當我是什麽,一開始隱瞞身份,當我是個傻女人唬弄,現在倒像個無事人般……」她又看了一次手裡的證件,只看他的照片與姓名,而後往他胸膛一扔。

  「你騙了我,水先生——『江百川』。」她氣沖沖地拾起衣服,胡亂套上身,就想出艙房。

  江百川扳過她的肩。「一個名稱……就算你知道,也不能代表什麽,叫什麽有那麽重要嗎?」面對她,他第一次不在乎自己的姓氏,這也是他第一次忘了自己的家族。

  「重要的——」杜露瞅著他,一字一句地說清。「是你利用我!你這個姓江的,只想利用我找到另一個姓江的!」這對她而言,是多大的傷害呀!恐怕是只有她自己能理解吧!

  她愛江之中,但始終盼不到響應,最後卻被他的親人江百川欺騙……這可是雙重背叛!她到底欠他們姓江的什麽債,非得遭受這般屈辱!?

  江百川被她的話刺了一下,雙眉緊緊攢起。他利用她——這指責比起她罵他騙子,意外地讓他有感覺……不舒服的感覺填塞在胸腔,他面無表情,一動不動,冷靜自處,欲度過這等心頭不適。

  看著他依然優雅自得的神態,杜露幾乎要哭了。她推開他,急急衝出艙房。

  江百川倏地回神,披上睡袍跟出門。

  「晚了,別走。」他在船舷處揪住她。

  「騙子!你放開我。」她掙扎著,拉扯時身子不斷地碰撞到一旁的鐵桿護欄。

  江百川猛地將她擁緊,大掌把她的臉壓在胸懷裡。「你一開始沒思考我是誰,並不是因為沒有時機懷疑我,而是——你不想!」胸膛一起一伏,彷彿他正壓抑著什麽情緒般。「既然如此單純地迷上水先生,現在為何要多想、為何要生氣、逃走?」他沉沉地質問。

  她到過他的公寓,大可直接向管家問明他的姓名,但她沒有,打從初次接觸,她就被一個「水先生」給弄糊塗了……更正確的說法,她被他吸引得亂了情緒,早在他點破她一廂情願戀愛阿中的綺想時,她可能已一分一秒地戀上這名男人了……

  「不!」她叫了起來,不願正視內心逐漸清明的情愫。「你這個過分的男人……狡猾的狐狸!」皓齒狠狠地朝他胸口咬去,毫不留情地使盡全力咬痛他。

  江百川氣息粗重地一喘,陡然的劇疼讓他反射性鬆開限制她的雙手。杜露趁隙轉身,慌亂中重重地撞上護欄,這次,沒有下午的千鈞一髮,夜色捲裹著她細長的尖叫,強烈的反作用力猶如一道勁風挾飛她纖瘦身軀,拋物般翻出船舷,直直落入深暗的塞納河裡。

  江百川神經一凜,脫掉睡袍,縱身躍入冰冷的河水,追尋她的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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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0-25 00:23:05
第四章

  被川流不息的河水沖擊、吞噬,是很冷的,恍若近乎絕情的冰冷侵蝕著身心。一沉一浮間,強勢湍急的河水,就像在擁抱她、給予她愛撫,逼她愛上這種毀滅似的滋味。她抗拒不了,深覺自己將命斷於此……

  大量的水又灌入她的鼻唇,驅走僅存的最後一口氣。「咳……不……」她撲動肢體,奮力掙扎,困難地吐出嘴裡嗆著她的液體。

  「喝下去,身子會暖些。」

  隨著男人的聲音,她的舌根被抵住,一股辛辣的灼熱在她無能反抗下竄進咽喉。

  她痛苦地睜開雙眼,自黑暗裡抓回一絲意識,視線一點一滴地清晰——

  江百川的俊顏朝她俯下,緊抿的唇壓上她的,將含在嘴裡濃烈酒液哺進她的口腔。

  她震了一下,雙手揪住他的髮,在抗拒間猛地吞嚥。「咳……」

  烈酒如火,燒灼呼吸,她翻身側臥,長腿蜷縮向上身,雙手抓著纖頸劇咳。

  「好好休息。」

  淡漠的語氣雖是難以察覺的心安,但這卻是他從塞納河裡救回她後,首度鬆懈緊繃已久的神經。「我讓管家來照顧你,想要什麽就吩咐她。」

  他收好酒瓶,自床緣站起,正欲離去。杜露卻翻轉身子,拉住他的大掌,不讓他走。

  江百川回首瞅她,似乎是以眼神在詢問她。

  「再一次……告訴我,」杜露氣息不定地開口,抖著嗓音,一字一句地問:「你是誰?」

  泛著光點的美眸無比認真。

  江百川凝視著她,久久不語,優雅神色浮現一抹難解的深沉。

  二十歲那年,某關懷獨居老人的機構找上他,請他去探視一名癌症末期、彌留的老婦人。幾經對方哀求、苦纏,他去了,也見著那名只剩一口氣等著他的老婦人。

  老婦人用那雙佈滿斑點、皺紋和硬繭的乾枯似的雙手抓著他的掌;她的手勁非常虛弱,但卻是窮極生命力才做到如此。

  「謝謝您肯來……」老婦人的第一句話便和著淚水而出。

  他皺起眉,神采俊逸的臉龐一陣疑惑。

  「我得見小姐的兒子一面,把小姐的事說給他知道,才能安心的走……」像是死前的迴光返照,老婦人的精神突然好了起來,粗沉的音調悠悠講述著一則江家的秘聞故事。

  婦人曾在江家工作長達二十年,是江家獨生女的奶媽,專職服侍江家唯一的千金。

  江家小姐善良柔情,與婦人培養出的情感親如母女而非主僕。小姐十八歲時,偶然結識一名窮困的提琴手。這名年輕人,人窮志不窮,憑恃音樂才華闖蕩國內外樂團,掙得小小名氣。小姐與他情意相投,很快陷入熱戀。但江氏家族卻為這事大為震怒;在這個政商利益至上的家族裡,藝術音樂不過是社交玩意兒,何況那位年輕人既沒身份也沒背景,僅只是個九流之輩。江家長輩無法忍受這種辱沒門風的戀情,硬是拆散這對年輕戀人,將小姐軟禁在豪宅大院裡。初時,年輕人總在夜裡來到豪宅的高牆外,徹夜拉著提琴,借由纏綿的樂聲傳達深情與思念。但這種情形持續不到一周,年輕人的提琴被摔了,人也遭江家保鏢痛毆,以騷擾民宅安寧被江家告上法庭。江家權大勢大,要安他什麽罪名都行,總算讓他在台灣生存不下去。

  至此,江小姐徹底失了笑顏,終日邑郁,只能日復一日聽著淒涼的提琴演奏帶,消極度日。

  婦人不忍心見小姐為愛消瘦,千方百計打聽年輕人的下落,並在一次陪同小姐出國就醫的機會裡,讓兩人再次重逢,協助兩人私奔。

  有一段日子,婦人與他們過著平凡幸福的生活,婦人嚴然是這對小夫妻的母親,張羅著一切,包括到後來欣喜地迎接這個小家庭的第一個孩子……

  好景不常,就在小姐懷孕五個月時,他們被神通廣大的江家找到,厄運也就此展開——

  婦人被趕出江家,從此工作難尋;年輕人生死不明;小姐也在生產後,自殘身亡。

  婦人知道,小姐其實早在被尋回江家那刻起,就已對餘生絕望,但腹中的胎兒是她曾幸福的證據,小姐等到生產完才輕生,為的是這個孩子……小姐撐著心靈的痛苦多活五個月,全是為了這個愛的結晶——

  「也就是少爺您……」老婦人深切地看著他。「您像極了小姐……真的像……」婦人從衣袋拿出一張小小的舊照片,吐著氣,蒼白的嘴唇緩慢開合。「我知道……您從沒見過小姐……豪門怕醜聞,暗地裡……還是以醜陋……骯髒的手段處理事情……他們處理掉小姐……徹底抹去小姐存在的事實,讓小姐的兄長如海少爺收養小姐的孩子……小姐好孤單……我知道她在哪兒,那裡只有一張小姐的照片……連名字都沒有……您一定要去看她……將我的……我的骨灰撒在小姐的墳上,我要保護我的小姐……您一定要去……」婦人的嗓音愈來愈小,幾乎難以聽聞。

  江百川握住老婦人的手,首度開口問:「她在哪裡?葬在哪裡?」耳畔貼近婦人唇邊,他知道她將往生。

  老婦人以氣聲說了地點,又道:「雖入了如海少爺的籍,也只是個名而已……您……請您務必記得,您……是小姐的孩子……」嚥下最後一口氣,她的手自他掌中脫落,雙眸卻沒合上,彷彿仍在記取他的樣貌,又像要得到他的承諾才肯瞑目般。

  江百川親手撫閉她的雙眼,照她的指示找到那座墓碑只鐫了照片的墳,完成她的遺願。

  十幾年過去了,他還是去上墳,只是他從沒記住真正的自己是誰……

  「說呀,你說呀。」遲遲等不到他的回答,杜露促聲低嚷。

  「你是誰?說呀!你是誰……」她的嗓音夾帶著怒與怨,不絕地縹繞著。

  江百川封起過往的記憶,收回飄飛的心神,情緒難辨的黑瞳對著她,深深凝視。「你依舊可以喚我『水』。」像是一個男人在承諾一個女人誓言般,他語調堅決,長指仔細描繪她絕美精緻的五官。

  杜露垂閉雙眼,靜靜地仰起纖頸。兩人不講話,但卻各懷心思,像在精神角力,空氣頓時一片岑寂。

  「夠了,」久久,杜露張眸,漠然疏離地瞪視他。「到底,你只想騙我、利用我解決你們江家的家務事!真的夠了!你們……」

  江百川摀住她的唇。

  「跟江家無關。」他們之間的行為,早已無關江家、無關「江之中要不要她」……

  他還要脫罪辯白?!杜露氣煞,拉下他修長的指,張唇緊緊地將之咬在兩排皓齒間,像是發洩般咬著不放。直到舌尖嘗到鹹澀的血腥,她才有所警覺似地鬆開牙關,恍惚地抬頭看他。

  江百川緩慢地將長指縮回,垂在身側,滴著血,彷彿毫無痛感。「你似乎很喜歡咬我。」他勾弧唇角低喃,眼神竟然流露出一絲無可奈何的寵溺。

  杜露將目光焦點由他滴血的指尖移向他優雅淡笑的臉,

  嬌軀不自覺一顫。「瘋子!」她低喃。「你簡直不是人!」所以才能一副從無感覺、從無情緒,利用她的情感,欺騙她、接近她後,仍是優雅自得的模樣!

  「簡直不是人!」她重複一次,然後掀被下床。「你去死!『水先生』——」閃爍的美眸像要流出淚,但她仍壓抑嗓音丟下最後一句話,便逕自往房門走。

  她開門時,撞到正要進來的米歇爾太太,也沒道歉便蹬蹬蹬地走出這幢公寓。

  「怎麽了,先生?!不是剛回來嗎?」米歇爾太太摸不著頭緒,又看門外又瞧門內的。兩名年輕人在塞納河夜「游」,濕淋淋地回來,美麗的東方小姐還冷得昏迷、小小溺水,她憂心沖忡為兩人弄了鍋祛寒熱湯,怎麽湯才好,這一室的氣氛竟明顯僵冷?!

  「您的貴客走了耶,先生?!」米歇爾太太停下餐車,看向江百川,旋即叫了起來。「哎呀!怎麽搞得又有血跡?」她走到床邊,檢視床單與地毯,最後才發現——

  「您受傷了?!」她驚訝地拉起江百川的手。「要不要請醫師來?」蹙著花白的雙眉,她關懷地問。

  江百川淡淡一笑,收回受傷的手。「不要緊的。」他走向落地窗外的陽台、支開米歇爾太太。「請幫我拿醫藥箱就行,米歇爾太太。」

  老管家點點頭,隨即離開。

  江百川站在陽台欄杆前,望著樓下正走出大門的杜露,夜風吹襲她短短的髮,讓她纖瘦的身子顯得柔弱孤單。

  他皺皺眉,沒等米歇爾太太的醫藥箱,便取了車鑰匙,出門去。

  她總是在轉身後,才掉淚。這次,淚水異常洶湧,恍如雨下,視線都模糊了,心也疼得難受。

  你去死!水先生——

  出了公寓後,自己的嗓音依舊清晰繞在耳畔,這樣的話為何會出自她嘴裡?她從不這麽對人的,不粗暴言語、不無禮咒罵……但遇到他,她還能說什麽做什麽,連一句話傷害的都是她自己,心痛的也是自己……

  清冷的街道,攔不到出租車送她回家。她走在輕煙薄霧似的路燈光暈裡,一輛迎面疾駛的跑車大燈驟然刺亮,掠過她身邊的車道,隨後一陣銳利的煞車聲長嘯,車頭快速逆轉,順方向駛回她身邊。

  「露!真的是你!」敞篷車裡的駕駛大叫。

  「裡薛……」杜露抹了抹淚顏。「你來的正好,我需要一部車。」未等響應,她逕自上車。

  「露?!」裡薛擰著眉頭,看看她身上單薄的女性睡袍和一雙光裸纖足。「露,你怎麽……」

  「我掉進惡水裡,差點淹死。」她擠出一抹淡笑,眸光不定地閃動著。

  裡薛眉心深折,壓根兒不信她的話,但卻體貼地不加追問,只是脫下身上的大衣包住她。「我送你回家。」他溫柔地摟了摟她的肩。

  杜露一陣鼻酸,揪著他胸前衣料,美顏埋入他懷中,放聲大哭。

  裡薛憐惜地環抱她,在她耳畔低語、吻吻她的髮漩,竭盡真情地安慰她。

  一輛高級轎車無聲接近,停在裡薛跑車後方幾尺處,熄了引擎,車內駕駛夾著煙的流血長指垂出車窗——

  江百川斜躺在車座椅裡,微瞇炯亮的黑眸,看著前車相擁的兩人。直到他們駛離他的視野,他才冷冷勾弧唇角,捻熄煙頭,重新發動引擎……



  引擎聲沉穩有力地響著,杜露鎖了住所的門窗,步下大門前的石階。

  「你真美,露——」裡薛迎上前,執起她的手,輕輕落個吻。

  杜露淡淡微笑,坐進他的敞篷車裡。裡薛也回到駕駛座,放下手煞車,換檔,踩足油門,奔向巴黎繽紛的夜。

  杜露頸間的絲巾在黑暗裡逆風飄飛,幾天來,她總在睡前,邀裡薛出遊。她告訴裡薛,她失眠,請他陪她上酒吧小酌。裡薛本就對她鍾情愛慕,沒理由拒絕佳人邀約,夜夜捨命作陪,通宵達旦,只為博她歡笑。

  「露,你知道嗎?深淵要回來了。」冷風中,裡薛的嗓音明顯惆悵。他心裡有些落寞,再怎麽傾注柔情,依舊敵不過深淵在露心中的地位……只有深淵的消息,才能讓她真心歡笑,不再喝問酒買醉吧……

  「是呀,他這次的任務是差不多要結束了。」杜露不怎麼欣喜地喃言,心思根本不在深淵的話題上。「我們去麗都吧!正好趕上十點鐘的秀。」紅唇帶抹淡笑,她仰高美顏朝著星空,解下頸上的絲巾,拿在指尖,伸長雙手迎著風,忘情地揮舞一陣,然後鬆開手指,讓絲巾飛走。

  「露!你的……糟!」裡薛叫了聲,回頭探手想抓住絲巾卻仍來不及,只能看那高級絲巾飛貼上後方車輛的玻璃。

  「讓它飛吧,別撿了。」杜露溫溫柔柔看他一眼。「我也想放鬆起飛——我們去看秀吧。」白皙玉手疊在車門,她偏斜身子,幽幽望著街景。

  裡薛歎了口氣,端坐回身,雙手握著方向盤。「冷嗎?」他體貼地蓋上車頂軟篷,不讓夜風冷著她。

  杜露搖搖頭,思緒一寸寸地亂。她冷的不是身體,而是心底……

  欣賞完麗都夜總會的華麗歌舞秀,杜露半醉地倚著裡薛走出夜總會門口。

  「裡薛……你幹嘛一直偷看我?」她嫵媚一笑,纖蔥玉指戳戳他的胸懷。

  「偷看?!」裡薛皺起眉,低頭直視她嬌艷的醉顏。「我一直正正經經地看你。」一場秀下來,他沒看進多少,倒是擔憂她喝酒過猛。

  「騙人,說謊的法國佬!」她仰著美顏,瞇細美眸望他,紅唇漾著唯美笑紋。「你的眼睛在遠處的黑暗裡,像狐狸一樣……瞅著我……」她的聲音悠遠悅耳,像唱歌般輕柔不像在對裡薛說話。

  「我的眼睛像狐狸?」裡薛乾笑兩聲,雙手食指分別指著自己灰藍的左右眼與她面對面。「像嗎?!我的……狐狸耶?!」

  杜露輕整用心,優雅地偏偏頭顱。「嗯……」她考慮似地看他,然後笑了出來。「不像!呵……」轉身跑向香榭大道。「我們再去蒙馬特——」她舉直纖指朝著天空,像個芭蕾名伶般輕盈地轉著圈兒。

  「露!」裡薛拍了一下額頭,追著她跑。"車子停在這邊——」看樣子,他們真得轉戰蒙馬特,過盡這一晚的巴黎夜生活,才能讓佳人滿足,乖乖回家睡覺休息!

  標榜藝術表演的紅磨坊上空舞孃,正舞得高潮。聲光交雜,空氣幾乎也在狂舞。音樂歌聲在耳畔猛敲猛打似,教人渾身顫抖坐不住,只能一杯一杯灌著酒,在幻影幻覺裡,逃避苦悶和壓抑。

  江百川挑了一處看得到她的位子,冷靜地吸飲香擯。鼓噪喧鬧的氣氛裡,他是唯一的清醒者,「旁觀」成了他的特權。

  杜露是他選定的對象;做為觀察者,他的心竟像團線頭被她抽拉的毛線球般,隨著她與身邊的男人交耳調情,陣陣壓縮、緊束。他能讓她恣意放縱多久?幾天下來,他未驚覺自己似乎在一種不可言明的極限上打轉——

  杜露會是有史以來,第一個教他放棄「旁觀」態度,採取「真正」主動的女人……

  炫爛華麗的歌舞聲光未歇,杜露與裡薛便離開秀場。江百川挑一下眉,跟著站起,在五彩光影閃爍中退出歌舞俱樂部。

  「小心點,露。」裡薛攙扶著杜露嬌軟的身軀,步上她家大門前的階梯。「你喝太多酒了……」

  「這樣……才舒服呀,呵……」杜露倚著門板,醉顏可掬地瞅著裡薛。「謝謝你哦,裡薛,你真是個紳士呢——」她噘了噘紅唇,模樣嬌媚迷人。

  裡薛一震,俯下臉吻上那讓他渴望已久的唇瓣。

  陌生的吻、陌生的味道,杜露猛地睜大雙眸。「……別……裡薛……」像是酒醒了,她掙扎地推著他。

  裡薛卻已為她迷醉,無法自制地纏吻著她。

  突然,一股強勁的力量將裡薛拉開,讓裡薛重心不穩地以倒退的方式踉 步下階梯,直到腳底紮實地彩住石板步道。「該死的!你是誰?」裡薛這才看見台階上不知何時出現的高大人影。

  「你可以走了。」江百川冷冷地開口。

  裡薛皺眉看著他。「你是……?!」這麽出色的東方美男子,莫非是露的家人?!

  江川沒再理會他,逕自抱起軟倒的杜露,取了她提包裡的鑰匙,打開大門,直接進入屋內。

  砰地關上門後,他將她壓在門廳牆上,待她張眸那瞬間,拿出大衣口袋裡的絲巾,繞住她的纖頸,緩緩施力扯緊絲巾。

  呼吸一寸寸收緊,頸子有種絞紐的壓迫,彷彿咽喉被打了結般難受。「放手……放……」杜露圓瞠美眸,揪扯著冰冷的絲巾,在痛苦中掙扎、抗拒他絕情似的力量。「放……開……」啞著聲,用盡氣力嘶喊。

  江百川神情沉靜,怪異喃言:「今晚……夠了嗎?」長指勾開絲巾,撫著她被勒紅的纖頸。

  杜露靠緊牆漲唇急喘,視線飄忽在他臉上,迷迷濛濛移向臂膀上正滑脫的絲巾,定住焦點——

  那是今晚她放掉的絲巾,隨著跑車行進的逆風飛貼在後車擋風玻璃上……

  「你跟蹤我!」美眸變得忿恨,她抬首望著他,嗓音依然夾雜急促的喘息。難怪她覺得有雙眼睛在暗處盯著她!

  他跟蹤她多久了?一小時、兩小時?!一天、兩天?!或許自那天分離後,他就從未放過她?!

  江百川壓近她,唇幾乎觸及她的秀鼻。「我告訴自己,你若不掙扎,我便轉頭離開。」長指抹上她的唇,他深沉地呢喃。她唇上,多了一息不應該有的味道……

  「是嗎?」杜露眸光閃了閃,抖著嗓音道:「所以,你會任我跟那個法國佬上床,毫不在意!你當我是隨隨便便的笨女人,所以隱瞞身份騙我!你從不在意別人的感受,是不是?那你管我掙不掙扎,你現在就可以轉頭離開呀!毋須在跟蹤我多天後,只因見著與你無關的男女接吻,才……」

  江百川吻住地,截斷她的聲音,像是要抹去她唇上那息不該有的味道般,薄唇揉輾她紅潤的唇瓣。

  她想反抗,想趁自己還沒陷人那迷醉她心的氣息前,保留一絲理智。但才張口,他靈活的舌尖便直竄她喉頭,彷彿帶著怒氣般糾纏、侵略她的粉舌。

  「到今晚為止,別再和男人出去,」他微微與她的唇分開,一向冷漠優雅的俊逸臉容,首度浮現從不形於外的霸氣,雙瞳如同百川彙集所產生的急流漩禍。強勢地捲繞著她似。「否則——我會將你溺斃!」

  杜露看著被鎖在他黑眸裡的自己,柔膩的嗓音低啞、纏綿地呢喃。「那你就把我溺斃呀——」美眸泛起熱熱的霧氣,視線逐漸模糊,她就要看不清自己了……

  江百川看著她,不發一語,猛地又吻上她的唇。杜露閉上眼睛,纖瘦的身子投入他的胸懷,兩人密密實實地相擁。

  愛上就是愛上,沒有理由,說不清楚;如果說得清理由,那就不是愛,只是一種立基於利益條件選擇、體面自身的人類慣性表現……

  隱約中,對彼此的吸引力交織出強烈情感,注定一刻無法分離。四唇膠貼下,她領著他,困難地往臥房移動。

  她急喘抽氣,雙手扯在他胸前,微醺的步伐幾乎無法再行走。她的揪扯,讓他的衣扣一顆顆剝解。

  衣服一件件沿著通往二樓的長梯散落,江百川捧著她的臀,抱起她。

  江百川定住身軀,俯下俊顏親吻她的眉心,低沉難辨的嗓音似乎體貼地說抱歉。

  寒冷的夜裡,他們之間春意盎然。

  昨夜的激情像場夢,她記不起他們是如何躺上床的,清醒後,彷彿只有他擁著她安眠這事是真實……

  「想什麽?」江百川張開雙眼,看著伏在他胸膛出神的杜露。

  杜露一震,回過神,眨眨美眸。「你好大膽——在我家夜宿!」她記得他公寓裡的女房、女睡袍……一切一切的女性用品!

  「你沒跟父母同住,我不擔心打擾長輩。」江百川挑著眉,輕撫她的美顏。「我可以拜訪他們。」他突然說道。這話彷彿不是他說出的,像是心裡莫名進出的。

  杜露皺著眉心,嗓音壓抑地道:「拜訪什麽?!想給我名分呀,那我該叫什麽?『水夫人』還是『江太太』?!真好笑,這裡是法國又不是台灣……」她勾勾唇角,掀被下床,逕自走進浴室。

  嘩嘩的水聲來自高懸的蓮蓬頭。江百川踩進淋浴亭,從她背後因抱她赤裸的胭體。

  「我是江之中的『哥哥』——如果這是你想知道的,我現在就告訴你。」他沉沉地在她耳畔低喃。

  她在他懷中顫抖起來。「所以——你真的利用我找你弟弟、利用我解決江家家務?」原來,他跟阿中那麽親!這會兒,她夾在一對兄弟間,怎能不難堪?!

  「我說過,跟江家無關!」他扳過她的身子,看著她眸底的淚液,然後關掉蓮蓬頭的水霧,拿了乾毛巾擦拭她臉上的水。「流出來,讓我看。」他是在意她的!儘管他如何輕視人類感情,但他卻單單在意這個女人背著他流的淚……

  「哭給我看。」他低沉優雅的嗓音,是強勢的命令。

  「……不要!」她咬著唇,偏開美顏。「我不想再跟你們姓江的牽扯!你們的家務跟我無關!你自己去找人、自己去了結!」她將他推出門外,拉上滑門鎖住。

  江百川凝望毛玻璃門裡她柔膩的背影,喃喃丟下一句法語,便順她的意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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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0-25 00:23:34
第五章

  深淵回來,你依舊會和他見面?!

  保留了威脅,江百川說起法語,嗓音探合優雅、浪漫,但仍聽得出他在警告她。

  杜露不願相信他是以一種男人的身份,在意她去見她曾迷戀過的男人,寧願認定他是擔心她事前通報阿中:江家來逮人,壞了他解決家務的時機而對她提出警告……

  「小心!露!」一陣又急又凶的腳步聲,夾雜衝力十足的男性嗓音,從她後方傳來。

  她才想旋身,陽光便刺得眼前花白,足下踩個空,整個人就失了支點似的凌空倒傾。還來不及尖叫,一道人影快速壓俯而來,男性強壯的手臂撈住她——

  「你在干什麽!」男人焦心似地斥責。「走路飄飄然的,差點滾下去!你沒瞧見階梯嗎?」

  杜露扶著額際,搖晃一下頭,定神看著直達協會噴水廣場的長階梯。「我怎麽……」

  「一路上就見你魂不守舍,」男子將她帶到庭廊石凳落座,大掌撫著她冒冷汗的額頭。「不舒服,就別來協會了,工作在家不是也能做!」

  「阿中?!」杜露幽幽凝望眼前的英武男顏。「你回來了…」

  「早回來了!」江之中搶白。「幾天了,忙著開會,老見不到你,怎麽你看起來不太好?生病了嗎?」

  杜露搖搖頭,拉下他覆在她額上的大掌,下意識避掉兩人過於親呢的姿態。「我沒事。大概是今天陽光太強,有點不習慣。你知道嗎,最近巴黎常下雨,我可能適應了水淋淋的生活吧——」唇角有點苦味似地勾孤一下,她看著藍天,輕歎的嗓音如幽谷鳥鳴般虛幻。

  「哦?!」江之中挑眉,坐到她身邊,大掌摩挲下巴初生的青髭。「實在難以體會。沙漠旱地待久了,我幾乎要忘了水是怎麽一回事。」他笑了笑。

  杜露凝著眉,低垂美顏。忘了水的滋味嗎?!她咕噥著,「那真好……」

  「什麽?!」江之中轉首望她。「你說什麽?」

  她的視線對上他的鷹眸,心湖竟平靜地不起波濤,不像以往般——見他、念他,便有幻想、遐思產生,彷彿她不是真的愛過這個男人……

  「阿中……」看者他英武的臉容,另一張俊逸的男顏猛地竄出腦海,讓她欲言又止,下不了決心跟他談論水……江百川的事。

  「怎樣?」江之中對待她總是格外有耐心。

  她垂閉眼眸,搖搖頭。「嗯,沒事。」站起身,她走向神廟式廊柱前,斜靠著,美眸幽幽瞅看下方廣場的噴水池。

  「露,你瘦了,」江之中敏感察覺她的樵悴。「有什麽事困擾你嗎?」移身至她面前,扳著她的肩,眸光思量地審視著。

  「阿中,我們之間的默契……只是友情嗎?」她突然一問。

  江之中偏頭瞧著地,習慣性的閉垂一隻眼。「你想說什麽?」直覺她心裡有事,但卻不對他談開。

  「你只要回答我的問題。」杜露堅定地凝視他。

  江之中沉吟一會兒,盯著她的美顏,道:「你是我最知心的紅粉知己。」這似乎是注定的,即便他有了所愛的女人,杜露仍是他一輩子的知己。

  他話一落,她意外地流淚,讓他結實吃了一驚。「露……」他托起她的臉,劍眉皺扭一團。「怎麽哭了?」

  她倔強地別開臉,竭力使嗓音聽起來平靜。「你知道你的『紅粉知己』對你有綺想嗎?她曾經想過當你的情人、成為你的愛侶,她不只是想當他傾訴的對象,她是個有慾望的女人。她會戀上你……」

  「露,」江之中打斷她的聲音,捧住她的美顏,神情嚴肅地正視她。「我說過,你是個好女友,值得一個最好的男人來愛……」

  「但那個男人不是你!對不對?」杜露搶過他的話尾,紅唇微微顫抖地道:「阿中,你好沒責任感……總講一些安慰人的話哄我,好不好是由我來認定的,不是嗎?你不想要我,才說我適合『最好』的男人……」

  「露……」江之中語塞,困窘地望著大理石地板。

  杜露輕輕一笑。「為什麽……你們江家的男人都這麽自私呢……」她撥掉他的手,近乎耳語地低歎。

  「杜總監!」叫喚聲傳入她和江之中之間,一名協會裡的人員朝他們走來。「您好,深淵大師。」他先問候江之中,才向杜露表明來意。「杜總監,藝術組的人等著您開會。」

  杜露抹乾淚水,振作神態轉身,微微笑著。「我遲到了,抱歉。那我們走吧.她準備隨同工作人員離去。

  江之中敏銳地感到她適才的話不太對勁。「露,等一下!」他拉住杜露。

  杜露看著他,邊搖頭邊低喃。「來不及了,阿中……我已經……」愛上壞男人了。她閉一下美眸,把話吞進心底,脫開他的掌握,往協會裡面走。

  「露,明天我去接你,」江之中在她背後大喊。「一起吃飯再聊!」



  飯店的咖啡館裡,江百川坐在昏黃斜陽照射的窗欞邊。同桌對座神秘貌美的東方女子靜靜望著窗外,壓抑似的不動,像尊冰雕成的美人。

  江百川站了起來,繞過桌子,牽住她的手。「走吧,我訂了晚上的機票。」

  東方女子是他奉命找尋的,江家已故管家吳英的外甥女——于采憂。


  江百川牽著于采憂,行經飯店大廳,往門口走。

  多年前,他祭墳巧遇她,也是這樣牽著她的手……

  從此後,他和她有某種程度的聯繫。他其實不需要找她,到巴黎,兩人自然得見面、相遇!

  一輛出租車剛好在他們踏出門口時駛來。飯店門憧打開後座車門,一對男女下了車,與他們不期而遇。

  江百川凝視著女人——杜露,完全沒看她身旁因見到他而滿臉驚詫的「他的弟弟」江之中。

  「阿中,我先回去!」僵凝的氣氛下,杜露首先打破沉默。她看了一眼牽著于采憂的江百川,便匆匆上了出租車離去。

  江百川看著車影消失在車陣,轉首對著江之中做了簡短的交代,將于采憂留下,逕自搭上另一輛出租車離開。

  巴黎又要下雨了。

  空中的厚雲沉重飽滿,彷彿灌了水的氣球,隨時都可能爆破,淋得人們一身濕。

  杜露於家門口下了車,仰著美顏看天,一滴雨水落在她眼角,幾乎只是一、兩秒之間,密密麻麻的雨滴便蓋滿了碎石子步道。杜露將提包擋著頭,就要往屋簷下跑……

  「上車!」另一輛出租車搶在她邁開腳步前駛來。「上車——」後座乘客江百川,推開車門命令她。

  杜露回過身,看著姿態優雅的他;擋在額上的提包隨著柔荑徐徐垂於身側,她靜靜地待在雨中,彷彿已不在乎被水淋濕。

  「上車!」江百川再次開口,嗓音似有引力。

  杜露終是走向他,坐進車裡。

  車子往他的公寓行駛。沿路,他不再講話,一隻大掌緊握著她靠近他的那隻玉手。她不動也不說話,連呼吸都極細微,怕一出聲,她會尖叫哭鬧地質問他……然後,她會成為一名妒火極盛、歇斯底里的女人!

  到了公寓,他依然緊握她的手下車。

  進入他的臥房裡,管家送來乾毛巾和熱茶。

  他讓她坐在壁爐前的躺椅,自己則站在她背後,親手擦拭她的濕髮。

  一片寧靜的空氣裡,像是有什麽一觸即發的東西正在醞釀回……

  「果然,」江百川打破沉默。「再怎麼不想與『姓江的』牽扯,你還是見了深淵。」冷淡的嗓音傳進壁爐,彷彿使得爐火變弱許多。

  杜露猛地一陣哆嗦,捧著茶杯的雙手緊緊貼住杯身,讓溫熱熨燙掌心。

  江百川眸色一沉,繞過躺椅,肘靠著爐額,微傾腰身朝壁

  杜露幽幽低垂美顏,凝視杯內波紋不斷的花草茶。「你別再開玩笑了,」柔膩嗓音先是細語,而後爆發似地尖叫起來。

  「你姓江,她姓于!阿中沒說過她是他的『妹妹』!」仰高臉龐,盛怒的表情宛如女神般,聖潔凜然地對著他。

  江百川沉沉望著她,嗓音徐緩、清晰地騰冒出來。「采憂是我『撿到』的妹妹。」

  十幾年前的雨天,他在祭墳歸途中,發現全身濕透、哭倒在一座墓碑旁的于采憂。

  于采憂是跟隨吳英到江家的孤兒,他一眼就認出她是管家吳嫂的外甥女。吳英從沒善待過采憂。那日,采憂被吳英指控偷竊,受了委屈跑出江家,遇上了他。時間與空間的交疊下,讓他格外覺得兩人的相似。

  於是,他帶走采憂,供她吃住,讓她到巴黎學習喜愛的攝影。這一層巧合的安排,促使他掌握了弟弟江之中離家後的行蹤。采憂成了他監視江之中的眼線;身為人家的養子,他有理由監視出走的手足,因為那是他繼承江家唯一的機會——只要江家的親生兒子不被找回。

  同樣生為人家的養子女,采憂成了他信任的「妹妹」。她在攝影界漸嶄頭角,成為「深淵」的助理,倒也徹底幫他箝制了江之中回江家的可能性……

  「你很聰明、敏感,我說這些,你該明白了。」他俊顏冷然優雅,簡述心底的秘密。

  杜露不敢置信地顫抖,瞳眸閃著莫名的水光。「你跟阿中……並非親兄弟……」看著那張與阿中英武俊顏截然不同的俊逸臉容,她細細喃言:「為了繼承權,你利用于采憂……」

  「我跟采憂之間,沒有所謂的利不利用。」他平聲平調,雙掌覆住她捏握茶杯的纖白玉手,穩定她的顫抖。「但透過采憂,我要找江之中,根本毋須利用你。何況我從來無心解決這件『家務事』。江之中走他的攝影人生,我接管江家——我要的就是如此,你懂吧。」除了采憂,杜露是第一個讓他說出心裡話的人——

  他對她表露的,是冷靜優雅皮相下,最深沉的野心!

  「你為什麽要告訴我這些?」她顰蹙眉心,啞聲喃問。一度,她是那麽地想弄清這個男人的身份,並且為此傷心氣結;現在,他說得再清楚不過,為何她的心仍是一團亂、一陣疼……

  江百川沉默不語,略微強制地取走她手中的茶杯,啜飲一口她喝過的熱茶,然後坐進躺椅,分去她能伸展的空間,讓她得挨著他的身軀、感受他的人的體溫。

  杜露咬著唇,抵開他的胸膛,翻下躺椅,想逃離他強勢的氣息。

  江百川將她拉回,壓在身下,唇貼住她的,把含在嘴裡的花茶分一半哺餵給她,硬是逼她與他分享……

  你想知道,我就告訴你、讓你知道——嚥下混有他氣息的熱茶,她彷彿聽見他這麽說。

  一記長吻結束後,他離開她的紅唇,依舊一派沉默優雅地看她。

  「這些事……」她嬌喘著,雙手搶著粉拳貼附在他胸口。「你不怕我會告訴阿中嗎?」

  「無所謂,」江百川撫著她的芙頰,語氣沉穩自信地道。「而且——你不會。」像是看穿她的心思靈魂,目光糾纏她的視線。

  她的眸光無法騙人——她對他已產生很深的依戀。她徹底的輸了,只能將自己抵給他……

  「外頭下著雨,」他沉聲低語,摟在她腰間的雙臂緊緊收牢。「今晚,留下來。」

  這話在她聽來有種悠長的親呢,像是禁錮一生的魔咒。她不再講話,頰畔枕著他的胸膛,耳朵貼在他心搏處,任那深沉似水波動的節律,捲繞她不平靜的心湖……

  男人說中文的嗓音,幽幽沉沉地進入她的夢境。

  「……有人會帶于采憂回去奔喪,就這麽跟爸說,奧地利那座水晶廠的事務,我去處理,會暫緩回台。」男人公式化地交代。「你自己多保重,有事的話直接找我的助理……」

  杜露睜開美眸,抬起趴伏的嬌軀,看向壁爐前那抹晦暗不清的人影。「……水?!」帶著淡淡乾啞的柔膩嗓音朝他叫喚。

  江百川轉身凝視她,邊聽電話邊走向她,靠近床緣時,冷淡地垂下頭道了一句再見,便切斷通話,隨手將無線話筒丟在小几上。

  「你跟我說再見嗎?!」她昂著嬌顏,眼眸慵懶地眨了一下。

  她睡紅的芙頰如初開百合,江百川輕柔地捧住她的小臉,俯首吻她的唇。「你可以多睡一會兒。」像是君王的恩准般,他居高臨下對她說。

  「我得走了……」她搖搖頭,拉著絲被包裹住身軀。「中午跟人約了吃飯的……」喃喃自語,下床找衣服。

  江百川躺上床,長臂一伸,將她揪回。「赴誰的約?」他冷靜溫和地詢問,瞳眸卻像奔騰著急流波濤,隨時欲淹溺向她。

  杜露躺在他身下,睜著美眸注視著他,久久不語。

  江百川皺凝雙眉。「別再和男人出去——忘了嗎!」他提醒似的說道。

  杜露突然輕笑出聲。「那你可以和我出去嗎?」露出個絕美的笑,這是她與他相遇以來最真心的笑容。「你是男人……不行喲!」她抿抿唇瓣,纖蔥玉手伸進他睡抱裡,撫著他光滑硬實的肌理。

  江百川挑一下唇。「想跟我出去?!」他扯開她胸前的絲被,長指在她性感的鎖骨上滑動。「現在——的確是不行。」語畢,他輕輕含著她的乳蕾,咬咬舔舔,逗得她嬌笑不已。

  她的笑聲,如她的名,清清透透,像一滴一滴凝在葉尖的露珠,很能讓人忘記壓抑與苦悶,滌淨內心的雜味兒,隨她到任何境界。



  「繞過前面的噴水池,左彎就到了。」杜露望著擋風玻璃前方的景致,柔聲指示開車的江百川。

  江百川優雅地旋著方向盤,車子像在冰上滑動的刀,悠緩繞過圖形噴水池。

  「這頓飯這麽重要?一點不能失約?」看著出現在林道盡頭的豪宅,他皺著眉,淡淡問道。

  杜露回首看著他,沉吟一會兒。「我爽了幾次約了,對對方有點過意不去……」

  「能爽那麽多次的約,對方想必不是什麽重要人物。」他道。

  「先下車吧。」江百川打開駕駛座的車門,逕自先下車。

  「是露兒小姐。」一名僕傭認出車裡的她,搶快似地打開前座車門,讓她下車。「先生等很久了,以為您又不來,正失望呢!」

  「我這不是來了。」杜露輕輕揚唇,水亮的美眸不看江百川,翩然地往宅內走。

  「這位先生是露兒小姐的友人吧,快請進!」盡責的僕傭沒忽略江百川。「您跟先生真像,都是出色的東方美男子。」洋腔洋調的中文,像是特別訓練來說明主人身份的。

  「你們洋人看東方人一個樣兒吧。」江百川溫和一笑,眸光緊瞅著杜露的背影。「她來赴一個『東方美男子』的約呀——」瞇細眼眸,他沉沉呢喃,沒教僕傭聽著這句。

  僕傭慇勤地引領他進門,隨著杜露在前的身影,深入宅裡的室內後花園。

  撲鼻的香味不是花兒而是精緻的飲食。

  男人坐在紫籐環繞的日光室裡,背對他們用著餐。

  「先生,露兒小姐來了。」僕傭率先通過薔薇花攀成的拱形門,走到男人身邊,通報似地說道。

  桌邊傳來男人放下餐具的輕響,坐在樓花座椅的背影徐緩站起旋身。「終於來了呀,露兒——」浦澤略有皺紋但魁力猶存的俊顏泛著淡笑。

  「對不起,浦叔叔。」杜露柔柔一笑,低垂的美眸有些恍惚,像是鍍了一層愁思。

  浦澤搖搖頭,溫和的眼神若有所思地自她臉上移向江百川。「看樣子,露兒是用過餐才來浦叔叔這兒的,嗯?!」他微微對江百川一笑,然後拉起杜露的手放在自己兩掌間拍了拍。「既然用過『浪漫的午餐』了,浦叔叔也不好怠慢客人,讓你們在這兒看我這個『糟老頭』吃飯……」

  「您才不是『糟老頭』!」杜露嬌嗔,眼淚沾濕眸眶,彷彿被逗笑的愛哭小孩。「好多法國女人為你著迷的……」耍賴似地糗了長輩。

  「怎麽把浦叔叔說得像個『老風流』呢?」浦澤感歎。「別再提什麽女人了,我們到屋裡喝茶吧。」失了最愛,他的餘生早不再為任何女人駐足……

  浦澤輕輕放開杜露的手,吩咐僕傭準備午茶。而後又看著江百川,道:「不是第一次見面了,一起喝個茶吧!」彷彿更早之前,他已遇過這名年輕人……

  「您客氣了。」江百川微微頷首,牽起杜露的小手。

  杜露抽回柔荑不看江百川,眸光凝望浦澤。「你們先進去,我想留下來曬曬陽光。」她走進花叢裡的白籐躺椅落座。

  江百川皺凝眉心。

  浦澤開了口:「讓她一個人靜一靜吧!」

  江百川回首與他對望,莫名的感覺油然而生……

  浦澤再次對他點點頭。「我們喝茶去。」

  江百川舒緩眉結,勾起唇角。「您先走吧!」

  浦澤一笑,逕自先行。江百川隨著他的腳步,也往屋裡走。

  浦家客廳擺掛了一些照片。大部分是男主人浦澤與每一名小女孩的合照,似乎除了小女孩,浦澤並沒其它家人……

  「露兒是我看著長大的,像我親身女兒般。」換好家居服的浦澤走進客廳,眸光注視著正端看牆上、壁爐上照片的江百川。「近年來,她的父母移居普羅旺斯過山居歲月,在巴黎,她就跟我親。露兒心思細膩,難免多想些事,你可要真誠待她。」他沉穩走到江百川背後,像建議又像告誡地拍拍江百川的肩。

  江百川神色沉了下來,不做正面響應。「您的其它家人呢?」他突然問道。

  浦澤眉心深折,俊顏似乎瞬間蒼老、疲憊,只能搖頭歎息,往起居室裡走。

  「我讓僕傭在起居室泡好茶,跟我來吧,年輕人。」

  江百川將視線由照片上調回,鎖在浦澤落寞的背影,跟著他進入私人起居室。

  一幅大型的女人畫像正對著起居室門口,畫筆下的勾勒、筆觸似乎自述著什麽過往回憶。江百川被女人絕色的東方臉容衝撞一下胸口,他抑著呼吸,緩緩走向坐在桌邊喝茶的浦澤。「您畫的?」他沉聲問道。修長手指執起另一杯沏好的熱茶,長腿直朝畫像接近,站定後深思般地欣賞著。

  「是的。」浦澤也起身,走到畫前,癡癡凝經國中人。「是我的妻子。」悲切的嗓音,是他心底深沉的傷痛與思念——

  那段被迫分離的戀情,驅使他掙得財勢地位,以為如此,愛人終能回到身邊,但……

  「她死了。」江百川將目光瞥向浦澤。

  浦澤愣一下月神望著江百川,以為他的話是問句,便答道:「是的,已經不在了。」彷彿,他有種毋須對這年輕人諱言妻子之事的感覺。「我妻子的家族反對我們,阻撓我們在一起……」

  江百川徐緩走了兩步與浦澤背對背,沉默地喝著茶。這樣的故事……這樣相同的故事,他已不是第一次聽到,而且清楚記得每個細節與最後結果。

  「……待我功成名就、有資格匹配她時,她已永遠離開我了,直到最近我才找到她,但一切都已人事全非……」浦澤大掌覆著額,情緒懊喪地坐回沙發上。「很抱歉,讓你聽這麽感傷的事。」

  江百川依舊沉默,挺拔的身影直立在浦澤面前。

  久久,浦澤平穩了情緒,抬首看他。「到現在還沒請教你貴姓大名?」浦澤換上溫和的笑臉,隱約問,那臉容竟與多年之後老去的江百川頗為神似……

  江百川傾身將手中茶杯放回桌上。「是晚輩失禮了,」他沉穩開口。「晚輩叫百川,姓江——」

  姓江……浦澤眸光閃了一下,眼神不斷游移在妻子的畫像與江百川之間,一種奇妙的強烈感覺湧上心頭——當年,他們的確有個未出世的孩子,他以為那脆弱的胎兒逃不過江家摧殘……

  「你……過得好嗎?」話語不自覺地騰冒出口。浦澤幾乎看見妻子的畫像有道孕育生命的裂縫,讓眼前的俊逸青年來到他的地方。

  「我在江家很好。」江百川不疾不徐,語意深遠地回答。

  浦澤沒再講話。此時此刻,不需要什麽激動言詞、不需要相擁痛哭,兩個神似的俊逸男人,默認了屬於人類社會的原始天倫。這段時間似乎過了很久,久得像是永恆——

  江百川終於坐下,為浦澤倒了一杯茶。「今天,謝謝您。」語畢,他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出浦澤的起居室。

  浦澤看著他的背影,然後垂眸苦笑,端起他倒的那杯茶,視線凝在妻子的畫像,靜靜地喝起百味雜陳似的茶。

  江百川繞回花園時的步伐有些急,踩破了他平常的優雅。

  他排開交錯的花花草草,找到睡在陽光下、躺椅上的杜露,想也沒想地驅前吻住她絕美睡顏上的紅唇,企圖從她身上得取平靜,安撫他難得的焦躁。

  「唔……」杜露睜開眼睛。

  「醒了?」江百川放開她的唇,眸光緊盯著她。

  「我睡著了?!」迷迷糊糊地,她還不清楚自己怎麽了。

  江百川沒等她回神、清醒,便將她抱起,快步走出花園。

  杜露自然地將手臂攬上他的頸項。「怎麽了?」她垂閉美眸,輕聲低語,小臉埋在他胸膛,彷彿又入了夢境。

  「陪我。」江百川在她耳畔沉言。「陪我到奧地利……」

  他沒讓她履行這日陪浦澤吃飯的約會,也沒讓她告辭巴黎,便帶著她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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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0-25 00:24:00
第六章

  連夜來到奧地利,江百川帶著杜露住進江家坐落維也納郊區的別墅。

  「你是怎麽了?」進入臥房,杜露總算有機會緩下步調,好好說一句話。

  江百川脫下西裝外套,面對鏡子解著領帶,不發一語。

  杜露輕凝眉心,從床緣站起,走向他,手臂困難地扭轉他高大的身軀,讓他面對她。「我陪你來奧地利了,不是嗎?」美眸圓膛,瞅著人,急切的嗓音衝口而出。「你到底為什麽不說話?」

  江百川眸光沉黯地看了她許久,還是不作聲,繼續鬆開領帶。

  杜露咬著唇,猛地拍掉他的大掌,玉手扯住他的領帶,逕自幫他解開領結和衣扣。要沉默,她也能沉默!為何要為他難過、為他困惑?她當然能不管他、不在意他是否喜怒哀樂、要死要活!

  江百川凝視著她神情忿恨的嬌顏,大掌握住她忙碌的小手。

  「放手!你要解領帶,不是嗎?」她低垂美顏,看著兩雙交疊的手,壓抑嗓音道:「一條領帶比我更能令你在意,不是嗎?」一滴眼淚落了下來,滴在他的虎口處。

  江百川手勁緊了緊,將兩人交纏的手舉高,降下唇細細吻著她每一根纖指,珍惜似地將虎口上的她的淚珠吻進唇裡。

  杜露心裡酸澀極了。「你沒有感覺嗎?」嗓音顫抖沙啞,淚水首度在他面前撲簌簌地流下。「我想知道你的想法呀!為什麽你要讓我不安地猜想!我們之間……是我單方面的投入……我好蠢,愛你跟阿中有什麽不同……」

  「不准這麼說!」江百川皺眉,阻斷她的話,托起她的淚顏。「你知道我怎麽對你……」他吻住她的唇,舌尖懲罰性地絞纏她的粉舌。他是那麼地不願聽到手足之名,在「愛」字存在的情況下,出自她口中!

  「不准我……這麽說……」杜露推開他,美眸噙著淚,紅唇急喘著。「那你就告訴我……」

  江百川突然拿出一張又舊又殘的照片,放在她掌心。

  杜露一愣,垂眸透著淚水看照片。「這……」帶著哭嗓,她重重地倒抽口氣。她看過照片裡的女人,從小到大,一去浦叔叔家,總會在那間起居室看見女人的畫像,浦叔叔說沒照片,所以掛了親手畫的愛妻畫像……

  「她是……」

  「我的母親。」江百川直接說道。這是他第一次在這張照片前,用「母親」二字,哪怕是第一次拿給他人看這照片,也是他第一次用如此親密的稱呼對待影中人。

  杜露愣住了,雙腿震了一下,屈跪在地毯上。她聽到浦叔叔的戀情悲劇……原來——

  她仰起美顏對著江百川——這個男人注定要與親情疏離,難怪他會如此絕情冷淡!

  江百川蹲下身,仔仔細細看著每一顆滑下她眼角的淚珠。「這種事沒什麽好哭的。」他輕聲低語,探手抹拭她的淚。直到見著她的淚,他才明白,自己其實不捨她哭泣。「我比較喜歡你笑。」他將她擁進懷裡,沒讓她看見他說這句話時的神情。

  杜露靠在他胸前,傾聽他心裡的激動迴盪,雙臂緊緊環抱他,幾乎想與他相融。「……跟浦叔叔相認了嗎?」她嗓音微弱,淚流不止,淌濕了他的衣料,滲進他沉沉起伏的胸膛。

  「嗯。」江百川低沉應聲,語調是溫柔的安撫,並非回答她。

  她抬首,沾有淚液的紅唇吻上他,輕柔至極地吻著他的唇——

  他是怎麽了,她已能體諒,不管以前、現在怎麽了,她都能體諒這個藏住心思的男人……

  江百川拿開她指間的照片,將她推倒在地毯上,加深彼此的吻。以前,他不需什麽感受;現在,還是無需多餘的感受;這一分這一秒,他只需感覺這個為他開展的女人。

  大掌竄入她衣領裡,撫著她柔嫩細緻的肌膚,感受她為他狂燃的熱情。杜露輕輕顫動,蔥白玉指撩開他的襯衫,掌心貼住他的左胸——光滑肌理上的濕潤,是她的淚,和著沉而有力的節律,彷彿成了的人的水氣,順著掌心穿透他的四肢百骸,陣陣鼓動相互擁有的情慾。

  杜露弓仰頸子,喉間發出唱歎似的呻吟,纖白剔透的王指抓著他肩頭,美麗的指尖難耐地掐陷在泛著光澤的肌理中。

  江百川微微撐起偉岸的上身,抑著粗喘,凝視她垂閉美眸、翹睫輕顫的嬌美神情。「……弄疼你了?」他柔情一問。他的冷淡絕情,不表感受,是傷害了她……

  杜露顫悠悠地掀起眼瞼,睜著迷濛的美眸。絲被披覆在上,他彷彿撐開了與世隔絕的譴綣世界,灼熱的目光直襲她脆弱的感官,恍惚間,似乎看見他眸底掠過一絲深遠的情意。她拍了一口氣,輕喘搖頭。「……已經不疼了……我已經不疼了——」她重新閉眸,柔美緊緊環住他。不管那短暫的光芒,是否是他給的情意,抑或她的錯覺……傷害都已一併閃逝了……只要他擁著她,此刻,她的心不再發疼。

  「……我愛你……」

  柔滑絲料絞裹相連的軀體,性感呈現出原始的起伏,像是孤彎優美隨水流飄浮沉潛的百合花瓣……



  百合花瓣一一琢磨成形。

  「噴!老闆,您存心讓我們幹不下去嗎?」一名水晶設計師抱怨地看著在工作台前做出成品的江百川。

  江百川神思專注,靈巧的雙手將漸層透紅的花瓣、花托、花蕊……組成精美的水晶百合。

  「晤!火的百合!」一旁的設計師褪去先前的哀怨臉色讚賞道。「要做為展示會的限量新系列嗎?」他沒想到一派冷靜淡漠的老闆,竟有熱情的藝術感!第一次隨興之作,就弄出讓專業設計師敬畏的極至作品,而且完全平空仿真,毫無設計圖﹗

  「真是太驚人了!老闆——」設計師豎起拇指,再次稱讚。「這是『火的百合』呀!」

  江百川起身,細細端視水晶百合的每一寸紋路。「是燃著火的百合沒錯,"他淡淡低言。「限量——僅只一件,無可取代的……」

  「您的意思?」設計師詫然低問。「不推出『火的百合』做新系列……』他連系列名稱都想好了耶……

  江百川沉冷地看著他。「展示系列是你們的工作,否則,公司為何要聘請專屬設計師?」他平聲平調,但聽得出言詞間的嚴峻與權威。「十分鐘後,將所有設計師的新圖稿收齊,交至辦公室,我要看看下一季的作品。」語畢,他以絨布拿起雕座上的水晶百合,優雅無聲地離開設計部門的工作室。

  「叩、叩!」輕輕的敲門響,絕非那干被逼急的設計師們所為。

  江百川勾弧唇角,自高背皮椅起身,繞出辦公桌,長腿交疊,斜倚著桌緣,等待般看著門板。「進來吧。」彷彿早知來人是她,優雅地發出中文道。

  門被推開,一張絕美臉孔探了進來。「我迷路了……」杜露撫著胸口嬌喘,紅暈笑顏帶著淡的羞赧與尷尬。「從展示廳走來真有點遠,我闖錯了幾個部門呢!」她靠入他懷裡,雙手圈在他腰椎處。

  「我派人去接你,沒遇到嗎?」江百川挑眉,大掌撫著她的臉龐。

  她搖搖頭,仰高美顏、噘噘唇。「我才不要那些匠師般的解說員跟前跟後,影響我的欣賞心情……」

  江百川淺吻她一下。「你迷了路,不是嗎?」斜揚唇角,挖苦般地道。

  杜露拿高手裡的導覽圖,壓在他胸膛。「是這圖畫得不好,標示不全,我才會迷路!」她嬌嗔,溫柔的眉眼閃了閃。「嗯……這樣好了——我幫這座水晶場重畫導覽指南,你送我貴公司限量典藏的會員級產品當酬勞?」她隨口建議。

  江百川挑挑眉,俊逸臉容有絲興味,微微推開她,偏側上身朝後拿取桌面的藍絨盒給她。

  「什麽!」她接過方盒,抬眸看著他。

  「打開瞧,」他掌著她的右手,誘哄她掀盒蓋。「是你要的東西——」

  「賣弄神秘呀!」她瞅他一眼,低垂臉蛋兒揭開盒子。「喔!天……好漂亮……」她倒抽口氣,眸光焦聚在水晶飾品上。

  這朵人工切割琢磨的水晶百合,色澤璀璨,散發透紅光芒,有火的層次感,有百合的剔透,清靈、熱情,像她曾聽過的形容……

  「這是朵『燃著火的百合花』,」江百川沉沉低喃。「限量。典藏,為你做的——你的百合。」

  杜露微微輕顫,幽幽凝視透徹的花瓣,那細膩的紋飾彷彿牽出一幕景象——男人坐在工作台前,專注小心地琢磨給愛人的真情禮物……

  「你一直在做這個呀。」她柔聲低語。在她參觀整座場區的幾個小時裡,他的雙手如同傾注真心對待這朵「她的百合」。

  江百川大掌貼觸她捧著絨盒的雙手,嗓音極低地道:「給你的『酬勞』,喜歡嗎?」多不可思議,他竟在討好人心。

  杜露笑了。「那——我得動手為貴公司畫導覽圖嘍。」小心關起絨盒,緊緊擁在狂跳的胸懷,她仰著美顏,唇邊是那抹揉合清靈與熱情的笑容。「謝謝你哦,水——」

  江百川淡淡笑著,視線是在她那如花的嬌顏上。「我能讓巴黎最權威的美學專家做這種小事嗎?」他拿掉夾在兩人間的導覽圖,任它飄落於地。

  杜露踮起腳尖,吻他一下。「我願為你做任何事——」她嫣然一笑,語調輕柔。這一刻像永恆,在她心底只存濃情蜜意。

  江百川胸腔一暖,彷彿有什麽化不開的熱流旋繞著那顆冷漠的心,讓他俯首深深吻住她的紅唇。「你……只須為我這麽做!」他在她唇齒間低喃,舌尖猛肆地糾纏她,雙臂用力地抱緊她,幾乎要將她揉進自己的骨血裡,與自己徹底相融。

  是的!她只須與他相融、成為一體、不分彼此!

  杜露沒有感受過這樣的他——所有的冷漠瞬間轉化成熱情,原來的優雅全成了狂野,他的氣息嚴密地包圍她,外界已被遠遠隔開,任誰也侵不進這一室的兩人氣氛裡……

  「叩叩叩叩!」連四響的敲門聲,無預警地傳入,似要刻意驚擾相擁吻的兩人。

  江百川未被驚擾,從容緩慢地離開她的唇,俊顏回復慣有的優雅,緊盯她嫵媚的絕美神情。

  杜露抑著急喘,與他相凝一會兒,斂下眉眼,吐氣如蘭,細細調息。「要我為你應門嗎?」她低問,充滿柔情的語調,真心真意為他做任何事般。

  江川捧起她的小臉,再吻她一記,才對門外下命令,讓來者入內。

  三抹人影走進門。一中一洋的兩名男性,跟隨端莊典雅的東方女子,出現在江百川與杜露的視野裡。

  杜露看著女子,女子也看著杜露,兩個女人視線僵凝在一起。

  「老闆,」洋人是水晶場公關部門的接待主任,首先開口打破沉默。「夫人,她……」

  「你出去,請人泡杯茶進來。」江百川未等他稟報完整,便揮退他。然後逕自走向長沙發落座,狹長森黑的眸光瞥向被留下來的東方男子。

  東方男子俊顏凜然,如銅鑄成的,掛不住一絲表情地開口:「老總裁要我帶她來找你。」他是江百川的台灣特助祭先估,口中的「老總裁」,是江家老爺江如海。

  江百川轉向東方女子,視線短暫停留於杜露身上,而後才看著女子那張似乎沒生命感的美顏。「怡童,」他背公式般叫出她的名,問:「出了什麽事?」

  古怡童依舊靜靜凝望杜露,好半晌,才緩緩將臉朝向江百川。「沒人帶于采憂回江家奔喪,」她冷冷的嗓音傳出。「公公要我來看看『事必躬親』的你,為何事忙,這次竟沒徹底辦妥他囑咐的要務!」語畢,她又望向杜露,嫻靜的臉容宛如結了冰霜。

  杜露愣住,心神陷入複雜的思維裡。

  江百川神色一閃,低言:「她真沒回去?」俊逸的臉龐低垂,掠過陰騖。

  「這事你還要親自處理否?」祭先估直接問道。語氣裡並不存有任何下屬對上司的恭敬態度。

  江百川徐緩瞇細黑眸,定定地瞅住祭先佑,無聲地對他下命令。

  「我去訂機票,明早到別墅接她回台灣。」

  古怡童一蹬,旋身離開辦公室。

  江百川最大的人格特徵,是「成就欲」,尤其對家族長輩期望的事,他絕不失敗交差。身為他的特別助理,此刻,祭先佑明瞭自己只需幫他處理古怡童!

  「我若不想明早跟他回台灣呢?」看著消失在門外的祭先佑身影,古怡童突然開口毀壞兩個男人協議似的安排——她不想讓他們任何一人得意!

  江百川轉向她,淡淡地道:「你想遊覽奧地利,我再叫人安排……」

  「是補度多年前的『蜜月』嗎?」她嘲諷地打斷他。對他,雖已心死,但只要身份關係仍是相互牽絆的狀況,她就有權嫉妒!

  一旁的杜露聞言,緊蹙眉心。

  卻像情緒般燃看怒火自墜於地,支離破碎,連她的心也隨之粉碎不全。

  細細碎碎的清脆響聲,在沉重的片園裡……   

  「老闆,夫人的茶泡好了。」女秘書端著加蓋的中國瓷杯,小心翼翼走進來,正欲朝向古怡童。

  「茶也換人喝好了!」古怕童看著他和杜露。「我現在想回別墅休息,讓祭先佑送我。」這些年來,陪她吃飯、陪她喝茶。她有事該找的人,是他所吩咐的「助理」——祭先佑!

  江百川緩緩自沙發站起,走向女秘書,接過茶杯。「你可以出去了。」他沉沉命令。然後,移至古怡童面前。

  「叫祭先佑!」她壓抑溫柔的嗓音,幾乎是冷硬地強調。

  「你要走了嗎?"古怡童話方落,祭先佑竟就在門邊,彷彿從未離開地等著她。

  古怡童失神一下,隨即走向他。

  祭先估開門讓她先行,而後回頭對江百川頷首,才帶上門離去。

  男人女人來來去去,只是極短的時間,但卻已演足了一齣寫實嘲諷劇。

  直到辦公室裡,只剩江百川和她時,她才從僵凝的狀態回過神來——

  「她是誰?」簡短的疑問句,如銳利刀刃,寸寸逼近胸口,可能將在下一秒鐘刺穿她的心肺。

  「怡童是我的妻子。」江百川將手上的茶杯放在辦公桌邊緣,語氣輕描淡寫地說出古怡童的身份,無事人般,不當這樣的關係有何正式、重要。

  「妻子……」彷彿過了許久,杜露終於恢復柔膩的甜美聲音。「您的夫人是嗎?」她抬眸看他,語調疏離,眼光顫動。

  這種時刻,她的淚是不會掉下來的。如往常,他隱瞞某些事,她就掩藏淚水,絕不為欺騙、不忠實的人事物,出賣尊嚴。

  杜露把絨盒放置在茶杯旁,決絕似地道:「還你!」轉身就要離去。

  「你願為我做任何事!」江百川拉住她,重複她說過的話,不許她離開。

  杜露的心一陣撕裂似痛感,無法抑制地尖吼出聲:「放手!」她一掙扎,桌邊的絨盒與茶杯都朝地面墜——

  江百川利落地接起絨盒,任茶杯摔碎在大理石地面,發出幽怨的聲響。

  「收著!」江百川重新將絨盒放回她雙掌間,低聲對她命令。「不准走!」

  杜露眸光低垂,看著地上的茶杯碎瓷,雙手無意識地拿著絨盒。「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江百川扳住她,眸光深沉地凝視她。「我們之間就是這樣。」

  杜露一動不動地睜著美眸。「我們?」她麻木地開口。

  我們是誰?指他和他的「妻子」古怡童?姑且不論這對「江氏夫妻」的關係,是否真如摔破於地、不成實體的瓷杯,杜露對江百川的信任,卻已實實在在像那堆碎裂瓷片!江百川以為杜露和他之間還是怎樣?他仍能做然自私地認定他們之間怎麽的關係!

  唇猛地壓上她紅潤的唇,江百川強勢吻進她嘴裡,似乎他們之間不必他言詞解釋,她理該瞭解一切。

  杜露觸電般地顫抖,短暫之間,窮盡氣力推開他,連同裝有水晶百合的絨盒壓回他胸膛。

  「別再碰我!」她絕望、氣憤地尖叫,不穩的細碎步伐,又急又亂地朝後退。「你已經結婚,有妻子了!」

  江百川拿著絨盒,大步一跨,揪住她纖細皓腕。「我在江家的一切,影響不了我們之間的關係,更影響不了我要你的信念!」帶著自信的口吻,他徐緩說道,將絨盒收進貼心的暗袋。

  「你要我?哼……」杜露閉上雙眸,唇角斜揚,極輕蔑地搖頭嗤笑。「你要我?」她卻心痛得幾近死去。

  「張開眼睛!」江百川捧住她的臉,低語:「是的!聽清楚——我要。」

  杜露張眸,眼神滿是傷害和委屈。「那我算什麽?」她啞聲低問。隱瞞身份,沉默欺騙,牽扯糾纏,曖昧情感,他對她到底是愛還是玩弄?杜露有了絕望自卑的想法——

  「我只是你在巴黎的一段風流韻事?」不等江百川說話,她哀傷地尖叫,細長的嗓音如帶銳刺,穿進江百川體內。

  「不准這麽說!」心裡猛然竄疼,江百川用力捏握她雙肩,幾乎弄痛她。

  「放手!」她沒呼痛,不顧一切地掙扎。「你休想再碰我!」

  直到見著她扯開領口裡的鎖骨與雪白肌膚,刺眼地泛紅,江百川才鬆開過重的手勁。「我不可能不碰你!」他擁住她,唇靠近她耳鬢,沉沉低語:「你是『露』,是『水』的一部分,永遠得屬於我——」

  她逃不開的!他的力量就像強大的水勢,讓她陷溺。杜露的身心、靈魂早注定是江百川的!

  無論他怎麽絕情冷淡,露和水的絕對牽連,根本沒有切得開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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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0-25 00:24:26
第七章

  短短兩個月,杜露逐漸察覺自己的生命出現變化。

  冬天在巴黎已經過得差不多了,這幾日,天氣開始轉暖,她的身體狀況百出、日益虛弱,頭暈、睡眠品質差已是常事。

  「咳……噁——」清晨總是一陣嘔吐感催醒她。

  她掀被下床,一手捂唇一手抹胸,飛快跑進浴室,屈跪在馬桶前,不住地嘔吐。

  一大早,胃裡鬧鬼般胡亂揪扭、翻騰,劇烈痙攣,吐上個把小時都不足為奇。幾乎要到吐出心肝肺腑的地步,不舒服的感覺才有了平緩,她也無力地倚向冰涼的牆,靜靜坐在瓷磚地,若有所思地撫著平坦的腹部。

  「肚子不舒服嗎?露小姐——」突如其來的關懷,出自年邁者的嗓子。

  杜露緩慢地抬眸,看向門邊。「米歇爾太太,早安……」氣弱地開口,纖手抹抹蒼白的美顏,勉強似地掛上笑容。

  「您不舒服呀?」米歇爾太太踩進浴室,朝她走來。「要不要緊哪?」 

  「我不要緊。」杜露搖搖頭,扶著牆起身,一陣暈眩衝上腦門,嬌軀不穩地晃了下。

  「小心!」米歇爾太太急忙扶住她,擔憂地數落。「還說不要緊,瞧瞧您,都站不穩了。讓您病著,我怎麽跟先生交代…」

  「我真的沒事,你不必扶我啦!」杜露低語,柔荑輕輕格開米歇爾太太的手臂,纖瘦身軀飄然地搖擺,宛如喝醉了酒。

  米歇爾太太隨即又攙住她。「都暈了,還沒事!」

  「我只是坐太久,突然站起來,眼前黑了一下而已——」杜露垂眸搖首,推拒老人家的攙扶,逕自走出浴室,披上睡袍,斜臥在壁爐前的躺椅裡,嗓音懶懶地說道:「我真的沒什麽事。」

  「真沒什麽事,您幹嘛坐在地上撫著肚子?」米歇爾太太擰了條濕毛巾跟出來。「瞧您,滿臉冷汗。」她低喃著,將毛巾敷上杜露的美顏。

  杜露張眸,接過毛巾。「我自己來。謝謝你,米歇爾太太。」

  「您甭客氣了。」米歇爾太太和藹一笑,轉身將門口的餐車推到落地窗旁,熟練地在方桌上布菜。「您還是多吃點飯吧!否則,先生回來,看到您被我照顧得反倒消瘦,我就難對他交代了……」

  杜露猛然站起,美眸透著嬌怒。「他不回來,你不需要什麽事都跟他交代!」莫名不悅的語氣,隱隱透露著某種情緒。

  米歇爾太太眸光閃了閃,神情變得俏皮且促狹。「原來您想念先生啊!」恍然大悟的語調。

  像是哪條神經被掀了一下,杜露愣著,好半晌,才蹙眉咬唇坐回躺椅。

  也不知是怎麽了,從奧地利回巴黎後,她幾乎失了自我與主張。再多的傷心和負氣,竟抵不過他在雨裡徹夜等候的身影——

  那日,從奧地利回來,江百川忙著處理于采憂奔喪未果的事;杜露則深深陷在被「已婚的他」欺騙的絕望痛苦裡。

  她無法冷靜,在下雨的凌晨找阿中訴苦,但一見著他,所有的怨懟委屈全成了眼淚。她一逕的哭泣,最後什麽狀也沒告便離開阿中住的地方。

  回到住處時,一抹雨中孤影倚著她家庭院的樓花鐵門。

  「你又徹夜未歸了。」當時的江百川說話仍舊優雅,只是被淋濕的俊顏,有著令人不解的陰騖。

  「我又不是你的妻子,還得為你等門嘛?」她垂下哭紅的雙眼,將傘撐得低低的,與他稍稍擦肩錯身,往碎石步道彼端走。

  「我是有這個打算——」江百川迅速探手拉住她,讓她不穩地掉了傘、跌進他懷裡。「我要你為我『等門』!」沉定、魔魅般的嗓音不容人拒絕。

  她抬頭仰望他,皓齒咬著紅唇,柔情的眉目透出倔強,想掙開他,可他不准。

  「我要回台灣處理事情,」江百川眸光炯亮森黑,專注凝視她,大掌像在記憶她絕美容貌般細細輕撫。「搬到我公寓裡,等我回來。」他沉沉地命令,唇重重吻住她。

  指尖接觸到他冰冷的體溫,杜露激動得說不出話,心裡明白他在此等了許久——甚至,強勢的他,是來捕捉她,教她不能再逃。

  「以後,我一到巴黎就要見著你!」他宣誓般地強調,長臂一攬一舉抱起她,緩步走入雨幕籠罩的街道裡。

  那日起,她像個被「金屋藏嬌」的女人,在他的豪華公寓等人來寵。愛情當前,什麽自尊與矜持,幾乎難以顧及,就算痛苦,她終究選擇陷溺於他的懷抱裡。

  「可以用餐了,露小姐——」米歇爾太太的嗓音傳來。

  杜露截斷思緒,定神沉吟了一會兒,才從躺椅上起身,移至方桌前。

  「米歇爾太太——」看著桌上的餐食,杜露不由自主地顰眉。「我只需要開水和白麵包,其它食物以後就別再準備了。」最近這些日子,只要聞到油腥味兒,她就噁心、想吐,早餐中的培根、蛋、奶製品,幾乎碰不得。

  「那怎麽行!您這些天老是這樣!」米歇爾太太拔高聲調,花白雙眉一高一低蹩扭著,單手叉腰,擺著嚴厲管家的架子。「我是不反對您想念先生啦,不過東西也是要吃的呀,小姐!」

  杜露搖搖頭,輕柔的嗓音裡含有淡淡歎息。「我睡不好、胃口不佳,跟他無關。」纖白素手下意識地又撫著小腹。能說與他無關嗎……應該不是那麽無關吧!

  「您無關,我可有關了!莫非您不喜歡我做的菜?」米歇爾太太的語氣突然激昂些許。「連您也這樣!采憂小姐莫名不再回這兒住,讓先生忙著處理,現在——您也要教人擔心呀!」她拉起圍裙,假裝拭淚,一面偷瞧杜露的反應,一面傷心般地退向門口,欲離去。

  杜露見狀,心軟地坐下,拿著刀叉,切下一小塊培根,在唇邊徘徊一會兒,仍是吃不進口,「對不起,米歇爾太太。辜負你的用心了,我真的有些不舒服……」喝了口水,她依舊只吃白麵包。

  「哎——」米歇爾太太歎了口長氣,走回桌邊。「算了,您既然不舒服,也別勉強了;可記得去看醫師哦,否則,我可得請醫師出診……」

  「我會的。」杜露急言搶白。起身進衣物間更衣,準備到協會去。「我得去報到了——這陣子有項重要的工作。」

  米歇爾太太點點頭,熟練地收拾方桌。「那您晚餐有什麽特別想吃的嗎?」露小姐白天沒補充的,她只好待晚上好好幫露小姐加強。

  杜露從衣物間出來,手裡拖著登機箱。「協會應國外生態組織之邀,跨海展覽歷來的傑出攝影作品,我奉派領隊前去,得離開巴黎一陣子……」

  「您要出國?」米歇爾太太驚呼。「怎麽沒先跟我說呢?先生呢?他知道嗎?」這露小姐怎麽跟先生一個樣的作風,來去也不先知會,真教她措手不及!

  「你別擔心,我跟他會見面的……」杜露神情悠揚地淡淡呢喃。穿戴妥切後,便離開了這幢「金屋」。



  應台灣生態關懷團體之邀,巴黎國際生態暨地理協會,首度來台舉辦攝影展。

  展覽開幕當晚,主辦單位一方面順應展覽時勢,一方面為歡迎遠道而來的朋友,特地在飯店裡,舉行關懷全球人文生態保育的募款酒會。

  主辦單位廣發邀請函給各大企業財團,但盼豪門名流能響應、重視文化史跡與生態環境的保育。

  橫跨政、商兩界的名門望族——江家,亦在受邀之列。

  「杜總監,」台灣保育團體的理事主席,神色歡喜,急急走向正與人交談的杜露。「請跟我來,介紹個人給你認識。」

  杜露微笑頷首,將手中的酒杯放回服務生的托盤裡。「一定是什麽重要的人物!」她溫柔地斂下眉眼,輕提裙擺同理事主席前行。

  「是一位長期經援本團體的貴人。」理事主席邊走邊解釋,將杜露帶到外頭僻靜的露台。

  露台上,三三兩兩的賓客談笑風生,一對坐在圖形咖啡桌的男女,男的突然站起,繞至女士背後,脫下自己的西裝外套,披覆女士裸露的雙肩。

  杜露看清夜燈下的女士容顏,心裡湧起一股矛盾的冀盼——女士是杜露這輩子不想再遇著的人,但此刻,杜露竟覺得遇到女士,也許能見著他……

  「杜總監,這位是江夫人——古怡童女士。」理事主席熱絡地為兩名美人介紹彼此。「江夫人,杜總監是巴黎來的美學專家…」

  杜露失神在夜風中,幾乎不知自己何時已到達該與古怡童面對面的地步。

  「江夫人是我們這些民間保育團體最大的資助者!她對人文、生態活動的提倡不遺餘力……」

  「理事主席過獎了。」目空一切的眸子無焦距地對著杜露,古怡童淡淡開口。「我和杜小姐一見如故,是否能與她單獨聊聊?」

  「當然,當然!」理事主席連忙點頭。「你們慢聊。」客氣地退開進入酒會現場。

  「你好,杜小姐,」久久之後,古怡童終於對杜露開口。「請坐。」

  杜露回神,沉吟地凝視她。只見她背後那名一直站在陰影裡的男子,緩緩彎下身於她耳畔低語,而後拉高她肩上的西裝外套,便退至其它桌面,讓兩名女士好好談談。

  杜露閃過異色,像是驚詫又像尷尬的表情。

  「很驚訝吧!」古怡童幽幽對上杜露的美眸。「陪我來的,不是江百川!」

  杜露沉默地坐下。

  古怡童逕自喃語。「他從來不會和我共同出席公開場合,當然,除了結婚典禮……不過,那天行完禮後,他還是為了一筆家族生意,讓助理送我回新房……」頓住語氣,纖指玩弄婚戒,彷彿那套在指節的終身承諾,隨時可以自她手上脫落。

  杜露皺凝眉心,美眸直視她戒上那顆冰冷鑽石。它銳利的光芒,不像什麽永恆堅貞的誓言,卻像在諷刺一段偽裝似的幸福。

  「幸福美滿不會是我們共有的生活,」古怡童繼續說道,音調和美顏一式地漠然。「他是個絕情的男人,凡事利益擺優先,我們的婚姻全是考量雙方家族利益的結果……」

  「江夫人為什麽告訴我這些?」杜露打斷她,眼睛低垂,不想看她,原本紅潤的唇已咬得泛白。

  「你可別誤解,以為自己是我婚姻生活裡的變量。」古怡童冷漠的嗓音突然高了起來。「你根本稱不上是我和江百川之間的『婚外情』!」

  杜露猛然抬首,微顫的眸光掠過難堪與憤怒。「江夫人,請你放尊重點!我從來不認為自己是個『第三者』!」

  「你當然不是!」古怡童衝口急言。「如果江百川不是絕情的人,如果我還對他有情意……你才能是個『婚外情、第三者』!你最好別以為我們三人之間,有什麽感情糾葛!江百川是個絕情人!」彷彿有意要杜露認清什麽般,她強調最後一句話,然後,優雅地起身走向落座隔桌的祭先佑,在他的護衛下離開。

  古怡童並不是在屈辱杜露,但她的話纏繞在夜風裡,卻使杜露感到無比的寒意。她急急站起,掌心摩挲手臂,慌亂地由露台的階級離開酒會。

  嘰——

  煞車聲在飯店門口的斜坡道響起,一輛高級轎車差點撞上杜露。

  杜露失神地僵凝身子,美顏一片蒼白。沒一會兒,轎車後座的車門打開,男人下車,挺拔的身軀斜倚車門看著她。

  感受到男人灼熱的視線,杜露回神抬眸。「想要我嗎……」思念了兩個月的男顏映入眸底,她莫名激動起來。

  江百川沒開口,伸手拉她入懷,很快地坐回車裡。

  「直接回住所。」他開口的第一句話,對像不是杜露,而是傳音器裡、暗色玻璃前的司機。

  杜露自他胸膛仰起美顏,水亮閃爍的雙眸定在他臉上。「我能給你什麽利益?」她啞聲問道。心裡忘不了古怡童說他是何種人。

  江百川冷靜如昔,沒回她話,炯亮黑眸似有思念地緊瞅著她。

  杜露很淡、很無奈般地一笑,美眸底開始積蓄淚水。「你是真的想要我嗎?出自於感情的想要我嗎?」些許晶瑩感在眼角泛開,她紅唇微啟,定定凝視著他。

  江百川眼神轉沉,不發一語,大掌探進她的小禮服內,握住一隻豐盈,掌溫如同無聲的語言,熨燙她的肌膚。

  杜露流下淚,用力地擁住他。「我可是……我可是真的愛……」言未盡,唇被一股強勢的氣息封住。

  江百川低頭,深深吻她,舌尖直竄她喉間,攫取她來不及說出口的愛語。

  思念的急切,讓他在得知她來台的消息後,放下正簽談的合約,將家族重視的一筆大生意丟下,直接前往舉辦生態募款酒會的飯店。

  「我好想你……」像夢喃般,她緊閉雙眸,嗓音細弱地在他唇間呢喃。「為什麽回來這麽久,不盡快到巴黎?」皓齒咬一下他的舌尖,淚顏埋入他頸窩。

  吹拂頸邊的芬芳氣息逐漸平緩,江百川托高她的小臉兒,熱切地吻開她垂閉淚流的美眸。「別睡,讓我好好看看你。」將她抱坐在自己的長腿上。

  杜露張眸,卷長如羽的睫毛,輕輕刷過他的唇,玉臂微微挪動,找到兩人最契合的位置。

  杜露嬌喘起來,恍惚的絕美臉蛋兒暗暗沁出歡愉。江百川抑著呼吸,大掌撫著她頰邊的淚水。

  「我的神思、心靈熟悉你的一切,要你的全部!」他沉言。不管感情,無論肉體,他們都是相連的。

  「少總裁——」行駛中的車子停了下來,司機的聲音由傳話器發出。

  江百川看了一眼窗外的景致——他的住所到了。

  「啊——」她低低呻吟一聲,秀眉輕蹩,十指交纏於他頸後。

  他抱著她,逕自開車門,邁著不若平日優雅的略急步伐,進入停車場的電梯裡。

  他幾乎是直闖臥房,將她壓上床,無法再按捺地卸除彼此的衣物。

  「為什麽只有一個枕頭?」喘息定後,杜露注意到,雙人大床上的水藍色真絲寢具,少了一顆枕頭。

  江百川撫著她疲憊的小臉,淡淡答道:「你枕著我的胸膛就行。」緊緊擁著她,唇輕柔地吻著她已合上的美眸。

  她恬靜地趴在他身上,沉默得連呼吸都難以察覺,像是墜入夢鄉了。

  「古怡童也枕著你的胸膛嗎?」久久,她張眸,抬顏瞅他,輕顫的翹睫沾有晶亮淚珠。「古怡童也是嗎?」她再問。不稱「你的妻子」,以保全自己對他的獨佔。

  江百川沉沉看著她。「我跟她——」頓住語氣,將杜露壓回胸膛,才續道:「除非『必要』,否則我們不會睡在一起。」略帶保留,他並不願對她談及古怡童。

  「『必要』?」她輕喃,貼在他腰側的纖指緊緊抓握成拳。「跟我……也是『必要』嗎?」心裡的酸澀逐漸轉為疼痛,她居然在害怕他的回答。

  江百川抱著她,半坐起身,長指托高她圓巧美麗的下巴,側轉她的美顏,對向窗台上,那個罩著透紅水晶百合的水藍特殊器皿,幽幽沉沉地低語:「你認為是什麽『必要』呢?」大掌交疊在她小腹上,灼熱的唇輕觸她嫩白耳垂。

  杜露深深吸了口氣,垂閉雙眸,小手抓開他的大掌,嗓音微弱顫抖地說:「你是個絕情人。但——誰都明白,再怎麽輕蔑、看淡感情,男人仍有『必要』的肉體慾望該發洩,不是嗎?」

  江百川額際一抽,猛地扳轉她的嬌軀,雙掌壓住她的皓腕,讓她躺在柔滑的床被間。「你跟怡童真見過面了?」深折眉心,他的眸光閃了閃。晚間,他正與他人締結商約,古怡童莫名掛了通電話告訴他,杜露來台,而且她已見過杜露了……

  杜露不語,別開絕色的容顏,埋進他的枕頭裡。

  「以後,你不須再見她。」他沉聲說道。「我們之間與她無關。」

  「你這是在保全她的尊嚴,還是在輕慢我?」杜露轉回美顏,啞聲低吼,心裡是那麽地委屈、困惑——到底他倆之間,只是單純的感官刺激?她只是他的洩慾對像?

  「一個絕情人用不著保全她什麼!」江百川神思深沉地強調。他與古怡童從來只有疏離,他不會管她、干涉她如何,但他不允許她傷害杜露。

  杜露的胸口一陣抽痛,鼻酸地流下淚。「所以,我們之間只有身體的誘惑——一見面就上床?!」絕望地瞅他一眼,她掙開他的雙掌,自他身下翻離床鋪。

  她怎能不感到委屈、心寒——他承認了自己真如古怡童所言,是個「絕情人」,這豈不表示她杜露僅是他生理需求時的一個對像而已,難道這不是在輕慢情感細膩的她嗎?

  「江百川,」她背對他,異常冷靜地叫他的全名,纖足一步一步走向窗台,帶淚的美眸凝視那座結合兩件水晶藝術品的「水中火百合」,幽幽低語。「你在凌遲我的感情、我的心……」

  她的話讓江百川不悅地下床,大步走到她身後,扳過她赤裸嬌軀,銳利的眸光幾乎將她貫穿。「我以為,我在車裡已經講得很清楚了!」低頭吻住她,靈舌懲罰般地狠狠攪進她唇內,採擷她的芬芳。

  杜露倔強地閃躲,粉拳用力捶打他光裸的胸膛,拒絕他的纏吻。江百川像是要吸盡她的氣息與靈魂,密實吻著她不放。直到她因缺氧而暈眩地站不住,他才離開她一點,雙掌托起她的臀,讓她坐在窗台上,身體擠進她修長的雙腿間。「我不想重複要你的決心,」他就著她紅艷嬌喘的唇,強勢地喃言。

  「如果只是為了獲得肉體上的纖解,男人毋須忍受夜晚勃發的疼痛,等待兩個月。」

  杜露嗚咽一聲,藕臂環在他頸後,疲憊地靠著他的肩。「只是兩個月……你知道我承受多少痛苦嗎?」包括每早的心。

  「在乎也好,不在乎也罷,」江百川捧起她淚濕的臉龐,短暫、深切地吻她一記,然後,情慾濃濁的眸光與她相凝。「什麽也別多想,現在——只須這麽愛我。」

  像窗外的夜色一樣,他們的關係悄悄變化了——

  唯一不變的,是最初悸動的感情,今生,就算再有任何身份羈絆,他依舊要她。

  伴隨者那最後的嬌吟尖喊,杜露虛軟的身子撞倒了「水中火百合」——

  燦爛的水晶飾品落了地,火百合掉了瓣,水藍器皿裂了一線,完美的結合,似乎多了不好的瑕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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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0-25 00:24:53
第八章

  徹夜溫存,他們幾乎是拂曉時刻才停止纏綿。

  杜露安穩地枕著江百川精壯平滑的胸膛,美眸圓睜,柔臂緊環他的腰桿。

  「幾點的班機?」同樣一夜無眠的江百川,撩著她額前的劉海,詢問她離台的時間。

  「午後三點。」垂下美眸,小臉更往他懷裡貼,杜露啞聲低語。「你什麽時候才能回巴黎?」

  為期兩個禮拜的展覽結束了,杜露今日就得離開江百川。短短的數十日重逢相聚,猶如偷來的甜蜜時光,一晃眼就過了。下次見面不知是何時?

  「不能多待些時日嗎?」江百川沉聲問道。大掌撫著她柔嫩的身子,記取她每一寸的美好。

  杜露在他懷裡掙扎一下,仰起絕色臉龐,搖搖頭。「工作任務很緊湊,協會不會准我假的。」輕整眉心,語氣淨是濃濃的失望。

  「是嗎?」江百川沉吟,長指揉撫她的額心。「開完會,我會到機場看你。」

  「不,你別來。」杜露咬唇,纖手抓著他的掌,激動起伏的酥胸摩挲他的胸口。「只是送行,還不如別來,讓我安心地走,好嗎?」

  江百川吻住她,輕輕咬著她的唇瓣。「沒人這麽說話的。你該捨不得離開——」他低語,雙手抱著她纖瘦的身子,細細撫摸。

  杜露輕歎,眸裡淡淡泛著霧氣。「我不想離開你。」藕臂用力絞纏在他背脊上,不捨的愛戀全然展露。

  「那就別走。」他慫恿她留下。只因自己公事繁忙,短期內肯定無法到巴黎看她。

  杜露趴回他胸膛,仰著美顏,像隻慵懶的貓兒,沉默不語地凝望他的俊顏。就要再分離了,她只想多看幾眼他的俊逸臉容,好在害相思前,先圖個慰藉。

  「既然得走,就好好休息,免得長途飛行的疲憊讓你的身子受不了。」幽黑發亮的眸光定在她臉上,大掌愛戀難捨地撫著她嬌美的五官,江百川溫柔地命令。「閉上眼睛,睡一下。」

  杜露緩慢地搖首,美眸眨呀眨的,就是不合上。

  江百川看著她,不再說話。兩人的視線凝在一塊,熾熱燒的,幾乎相融。好半晌,江百川摟著她的腰,翻身將她罩在溫暖的胸懷下,俯頭親吻她。

  他寬闊的胸膛、清雅的氣息,再次迷醉她,弭平別離的不安與落寞心情。這一刻的纏綿,彷彿永恆——讓她不須離開的永恆。

  高雅樂音取代凡俗嘈雜的電子鈴聲,成為訪客叩門的通報樂韻不斷傳散在空氣裡。

  江百川張眸,冷靜地看一眼時針靠七、分針靠八的床邊小鐘,緩緩挪開懷裡入睡不到四十分鐘的杜露,無聲無息地下床,穿上睡袍,往房門外走。

  打開客廳玄關的大門,江百川的掌還未從門把上收回,兩抹人影便無禮地沖入,幾乎不將他這個屋主放在眼裡。

  「對不起,大少爺,小的無禮了……」後進門者是江家的司機老劉,誠惶誠恐地直對江百川叩頭。「對不起,大少爺,夫人她……」

  「誰准你跟著上來?」嚴厲的斥喝聲傳開,先進門的沈嵐憤怒地指著門外。「到樓下去!這裡輪不到你來說話!」

  「夫人,這……」老劉手足無措,結結巴巴。「大少爺……小的是被逼上路的……老爺不知道夫人獨自出門……要是出了事…」

  江百川抬起手掌阻斷老劉的聲音。「沒事的,劉叔。你就先回去吧。待會兒,我會送我母親回去。」

  老劉躊躇一下,還是服從了主人的命令。「那大少爺,小的就告辭了——」彎著身退出室內,他規矩地帶上玄關的大門。

  客廳剩下兩個人。沈嵐一臉僵冷、蒼白,坐在沙發裡。由她身上簡單的居家長袍和披散的長卷髮,可以看得出來她出門的急迫,連上流社會講究的服儀禮節都給省略了。

  「媽,這麽早來,有什麽急事?」江百川禮貌地詢問後,欲往廚房倒水給她。

  「江百川,你給我站住!」沈嵐指名道姓,抖著嗓音命令他。

  江百川止住步伐,沒多移一步,原地旋身面向沈嵐。「媽不想喝杯早茶嗎?」

  「不必了。」沈嵐控制不了情緒地一揮衣袖,幾乎低吼起來。「你給我過來!」

  江百川沒違逆她,徐緩走到她對面的雙人沙發落座,俊逸容顏保持一貫冷漠優雅的表情。

  「深淵是誰?」沈嵐看著他,竭力使自己冷靜,發出進門後最壓抑、最平穩的嗓音。

  江百川眼神一沉,靜默許久,彷彿極驚訝於母親說出的「深淵」二字而找不到合適的開頭辭,所以顯得異常沉穩、鎮定。

  「深淵到底是誰?」沈嵐憤怒地再次質問。

  「一個攝影師。」久久之後,江百川平聲平凋開了口,嗓音疏離而冷淡,彷彿在陳述一個無關緊要的事實。

  「哼,一個攝影師?只有這樣嗎?」沈嵐凜著尊貴卻素白的美顏,嗤聲重複。「深淵只是『一個攝影師』而已嗎?」當然不!深淵當然不只是個與她沈嵐無關的攝影師!

  日前,台灣生態關懷團體,趁著巴黎國際生態暨地理協會來展覽的難得機會,特地向協會請要一套知名生態攝影家「深淵大師」的親筆簽名作品集,說是要致贈給大力贊助各項生態、文化保育活動的江少夫人做為謝禮。

  昨天,江少夫人古怡童出國不在住處,生態關懷團體人員便將這隆重的禮物送至江宅,由當時唯一在家的女主人江夫人沈嵐代為簽收。

  打從兒子江之中失蹤後,沈嵐幾乎對世事不聞不問。但,當天,簽收送來的書籍時,像是有什麽靈犀湧上心頭,她直覺地拆解媳婦的禮物,翻看其中一本,內頁空白處大大的「深淵」中文,震驚了她——

  那狂草的字跡,三點劃成一豎的水邊旁,是從小不愛寫字的兒子,自創的偷懶寫法!她怎麽會認不出來,這就是兒子江之中的字跡呢!他是她沈嵐唯一的孩子,她當然能在第一眼認出——

  深淵,就是她兒子,她沈嵐親生的兒子江之中。

  「他是個國際知名的攝影師、人人皆知的攝影界泰斗,有那麽難找嗎?」沈嵐花了一整夜看完每一冊攝影集,並閱讀完每篇法文附錄,徹底瞭解過「深淵」。「江百川,你好樣的,連長輩都敢欺騙!把我的交代全當耳邊風!」

  「十幾年前,爸已下令,禁止再找尋之中。」江百川沉緩地開口,第一次目無尊長地對待沈嵐。「我不能把爸的話當耳邊風。」

  沈嵐睜大氣紅的雙眸,渾身發抖地站起,直指江百川。「你說什麽?好、好!好個人家的兒子!你以為你是誰,你以為你姓江,是如海的兒子嗎?你以為你……」

  「夠了,沈嵐!」玄關的大門像是被撞擊了一般,夾帶男人的吼聲敞開。「你做什麽一大早跑來百川這兒鬧!」江如海沉著俊臉,走向妻子,半強勢地摟住她的雙肩。「百川今天有重要的會議要主持,留點時間讓他準備,有話回去再說!」

  「放手!江如海!」洗嵐抗拒地嘶喊。「所有的事,我們今天講清楚!」

  「你非得這樣鬧嗎?」江如海皺起眉,神色凝重。「要讓兒子看笑話嗎?」扳過她的身子,兩人面對面相凝。

  「兒子!哼……」沈嵐看向江百川,絕望似地乾笑。「你說他嗎?」

  「當然是百川。我們就這麽個兒子!」江如海強調地道。

  「我受不了了,江如海……」她抑著聲低吼,貴氣的玉指揪扯丈夫胸口的衣料。

  「我知道。」江如海低喃。妻子整夜未回房就寢,他以為她睡在起居室,一早前去查看,才發現她失蹤了,在存一套精美攝影作品集如寶貝似地排放在她的躺椅裡。他警覺到不安,知道妻子定會受不住刺激找上百川,甚至說出不該說的話。

  「你知道、你知道、你哪裡知道!」沈嵐崩潰似地尖喊,什麽也無法阻撓她那帶有長期怨忿的嗓音纏繞、迴盪整間客廳。「你要知道,還須我提醒嗎?他根本不是我們的兒子!不是我沈嵐生的,更不是你江如海的骨血!」

  「沈嵐!」江如海大叫,大掌捏握她的雙臂,用力之猛,幾乎讓她疼痛。

  江百川面無表情地注視父母,彷彿他早預測到今日這等場面,所以任何風暴均不足教他驚懾。

  江如海感受到兒子的視線,隨即轉向,短暫瞅他一眼。「百川,別聽你母親的胡言亂語。」

  江百川冷靜如常,眼神深不可測,沉默不語,讓人無從捉摸他的情緒。

  沈嵐聽見丈夫對江百川講的話,更是激動萬分。「我不是他母親!你明明清楚誰才是我們的兒子!而他——江百川——明明能找到我的兒子,但你們都在欺騙我!你說呀,到底誰在胡言亂語?誰——」揪住丈夫的衣衫,她仰著臉怒視他。

  「別說了。」江如海放低聲調,眸光望穿她眼底。「我知道你心裡的苦,但這一切與百川無關,回家再說——」

  「你知道?又說你知道!那你知道他知情不報,隱瞞之中的行蹤嗎?」沈嵐倔強地推開丈夫,啞聲質問:「你知道『深淵』……」

  「深淵是很深的水流,」不等妻子問完,江如海直接搶白地道。「在江水之中……很深的水流。」語帶深意,強調了「在江水之中」這五字。

  沈嵐抖著唇,道:「原來……你跟他一樣……把我蒙在鼓裡!」美眸泛滿淚水瞅著他——這個她的枕邊人、她的丈夫居然忍心看她思念成疾十幾年!

  江如海是個聰明人,怎會不知道一個叫「深淵」的華裔攝影師,就是自己的「逃家兒子」江之中呢!

  「他第一次得獎時,我就知道誰是『深淵』。」江如海沉言,要妻子明白,即便江百川知情稟報,依舊是多餘——飛出去的鳥兒,不會回頭,何況江之中是隻蒼鷹!江家的將來,他已全交給百川了。「說這些夠了吧!」看著妻子,他耐心地勸道:「回家吧。百川得出門了,別再打擾他。」

  「休想!」沈嵐眸光一亮,語氣硬邦邦。「你想讓他繼承,除非我死!」終於明瞭丈夫不找兒子的原因——

  「你休想把屬於我兒子的部分,給這個父親來路不明的人繼承!」她看向江百川,眼神已是妒恨。

  「沈嵐!注意你的用詞!」江如海好不容易平息的情緒這下成了怒火。

  「我說錯了嗎?他母親不就是因為違抗長輩、背叛江家、與人私奔偷生了他、死得不名譽,才被除名,剝奪身份,不是嗎?」她氣得直言,說得極快,幾乎無法停下。「我為什麽不能講!他本來就不是我生的!你跟他只是對『假父子』……我……」

  「你閉嘴!」江如海怒吼。啪地一聲,大掌的反應幾乎跟嘴上的斥喝同時落下。江如海生平第一次打的女人,竟是摯愛的妻子。沈嵐整個人仆倒在沙發上,彷彿已暈了過去。

  時間恍若瞬間結凍,室內一切靜止無聲。

  久久,江百川站了起來,繞過僵凝舉著大掌的父親,靠向沙發,翻過母親的身子。「媽,您沒事吧?」沉沉地開口,他依舊不改對沈嵐的稱呼。

  沈嵐虛弱、痛苦地張眸,眼淚如雨下。「走開!我不是你媽……這一切都是你害的,我不會原諒你……」

  「百川,」江如海回了神,大掌放在兒子背上。「我來吧——」江百川看了他一眼,讓開位子。

  江如海傾身抱起妻子。「別把你母親的話放在心上,過幾天,爸會跟你解釋。」他對兒子說。而後,走向玄關,離開江百川的住處。

  江百川沉沉呼吸著,好一會兒,他急促地轉身——

  一張帶笑的淚顏映入眼簾。

  「那就是……阿中的爸媽?」杜露不知何時已站在房門外,偏首看他用不斷落下,她唇邊卻漾著絕美的笑。

  江百川庫近她,雙臂用力地抱緊她。「吵醒你了?看樣子,你只好上飛機再睡了。」

  他壓抑的嗓音,讓她的心擰了起來,疼痛不已。「我不回去了——不離開你。」杜露輕聲低語,藕臂緊緊擁住他繃硬的軀幹,竭盡柔情安撫他。

  江百川瞇起眼眸,嗅著她迷人的體香,眉結逐漸鬆開。「協會准你假?」解開她身上過大的男性晨衣,掌心撫著那能使他忘魂的柔膩身段。

  「我蹺班、曠職,」她輕喃,紅唇細細吻著他胸膛。「如果法國佬解聘我,你得養我——」

  江百川抱起她,吻咬她的紅唇,閃身進房。只要有她在身邊,他的壓抑總能纖緩,得到真正的解脫與平靜。



  「嗯……」嘔吐聲從江百川房裡的浴室傳出。

  杜露虛軟無力地坐在鏡台下的古典方凳,柔美抓著洗臉槽邊緣,劇烈乾嘔。

  「你懷孕了。」突如其來的女性嗓音,劃破浴室裡的單一聲調。杜露一驚,反射性抬頭,看見鏡中的女性影像。

  古怡童身著及地長洋裝,黑亮微卷的長髮梳成一束直垂胸前,美顏上晶瑩的淡妝還沒卸,顯然是剛從外面回來。她神情漠然地看著臉色蒼白的杜露,冷冷地問:「他知道你懷了他的孩子嗎?」

  杜露對著鏡中古怡童的雙眼,毫不迴避地直言:「我還沒告訴他。」勉強開口的嗓音裡,仍夾雜著乾嘔的不適。

  「為什麽不跟他說呢?」古怡童徐緩地走近她背後,雙眸凝視她身上的男性睡袍和頸間淡淡淤紫的紅印,揪然變了臉色。「他讓你住下來,你有的是機會可以告訴他將為人父的消息……或者,要我幫你轉告他?」她嗓音有著渺遠的壓抑。纖指捏緊手中的留言紙,發出沙沙聲,彷彿紙中的文字正對真正的受文者訴說訊息。

  杜露轉過身,視線由鏡中拉到真人臉上,嗓音緊繃。「古小姐不須費心我的事!」她不會讓自己的孩子,在還沒出生的情況下,就得遭受精神凌辱!「再怎麽說,這個孩子跟古小姐一點關係也沒有!」抑著喉頭的噁心感,她不客氣地道。

  古怡童指尖激動似地掐人掌心,戳破了留言紙。「在這屋裡,也只允許你叫我『江太太』或『江夫人』!」壓低嗓音,刻意提醒杜露。杜露美顏一陣僵凝,緊咬著唇,心緒複雜紊亂。

  「身份」,是杜露與江百川在一起時,最憤怒卻也無能為力改變的部分。古怡童僅須抬出「江百川妻子」的身份,不管愛情是否存在,杜露根本沒有立場在這屋裡說什麽,多待只是圖難堪。

  「很抱歉,打擾了,江……夫人——」語氣僵硬不自然地稱呼古怡童。她麻木地站起,每說一個字,心頭就像被刨下一塊血肉般疼痛得幾乎昏厥。「我現在就離開。」她終究得被迫與他分離。

  「何必走呢?」古怡童幽幽凝望她不穩的身形,將手裡的紙張丟擲向她。

  杜露低垂眼眸,看著跟前的紙張——

  那是江百川放在枕畔,給她的留言。

  「他寫得很清楚——他回來要看到你,不是嗎?我可不是來趕你的,房間是他的,你盡可待在這兒,別出房門,反正他要你!但孩子的事,你最好跟他說清楚,他是個絕情人,『要女人』可不一定要孩子!」這番話幾乎已是徹底的羞辱。

  杜露看著古怡童雲淡風清似的神情,體內的不適瞬間升高,她覺得無地自容極了,雙眸一眨,眼前漆黑一片,失了知覺昏過去。

  古怡童靜靜盯著仆倒在冰冷瓷磚上的杜露,好一會兒,逕自轉身離去。

  我見過「你房裡」的杜露了!

  一通語帶強調的深意電話,讓江百川憶及「妻子」古怡童今日回國的事實,同時也擾亂江百川冷靜的理智。

  中斷公司會議,他開快車,回到住處。進房門後,不見杜露人影,然而,她昨晚褪下的美麗衣衫仍像他出門前那樣——靜躺在床尾凳上。

  「露。」他第一次喚她的名,微震的嗓音透出焦急,眸光在室內徘徊、梭巡。然後,大步大步走向浴室,心有所感她會在那兒。

  浴室裡,杜露一動也不動,橫在地上,蒼白的美顏貼著瓷磚,無依得令人心憐。江百川額際一抽,迅速抱起她,走出浴室。

  「你果然回來了。」古怡童出現在他的房門口,美顏一片冷漠。「沒想到你會為了一個無利益可圖、可強壯家族體系的女人,三度忘懷公事!」

  「你對她做了什麽?」江百川抱緊杜露,以從未有過的冷硬語調質問古怡童。

  古怡童挑眉,輕笑出聲,彷彿多年來不曾如此愉快了。「我真搞不懂,是她的身體特別吸引你嗎?」

  「古怡童!你鬧夠了!」江百川斥喝,銳利的眼神閃出攻擊性。

  古怡童斂下笑容,冷聲冷調。「能激怒你,是夠了。但請你搞清楚,這些年來,我們的關係哪兒不是鬧——簡直像乏味低俗的戲!我受夠了,江百川,你有本事就和我離婚,否則,我不知道自己還會對她做出什麽事!」美眸閃過威脅,她把話說得決斷。

  「你最好快做決定!」完全不給江百川開口的機會,古怡童丟下最後一句話,便轉身離開。

  江百川看著被古怡童重重甩上的門板,臉容倏地黯沉,邪肆陰騖取代了原本的俊逸,恍若變了個人似的。

  擰毛巾的水滴,落回搪瓷盆裡,咚咚的沉響伴隨小小漣滴,在盆中泛開,宛如下雨時的湖泊。

  杜露徐緩張眸,模糊的視野裡,她見到男人小心地折好毛巾,拿在手上,朝床鋪走來。

  「你醒了。」江百川看著她微啟的美眸,眼底掠過一抹心安。

  杜露眸光迷濛地凝望他,思緒想起昏厥前所發生的事。「我要回巴黎。」乾啞的嗓音,幽幽出口。

  江百川坐上床,深沉的黑眸對住她。「她對你說了什麽?」

  杜露別開頭,不言不語,陣陣抽痛的雙肩,洩漏她的情緒。

  江百川躺下身子,從背後抱牢她,大掌撫著她絕望似冰冷的肌膚。

  「她什麽也不用對我說,」杜露搖著頭低語。「只要她是你妻子,我就得離開這兒。」滑下臉頰的淚,滲進髮裡,濡濕了兩人共枕的枕頭。

  「『她是我妻子』永遠不會成為你離開我的原因。」俊顏埋進她髮裡,江百川沉定地喃言。

  杜露聞言,猛地翻身面向他。「江百川!你怎能樂於齊人之福!」美顏滿是委屈,悲傷幾乎淹沒她的神智。「你妻子屈辱我,連你也……」

  江百川吻住她,揉合狂野與溫柔的吻充滿愛戀。「我從沒這樣吻我妻子。」放開她的唇,長指摩挲紅潤的唇瓣,他語調聽來幽遠,眸光卻沉定如石地凝著她。

  「但——你還是吻過她、抱過她,她是你的妻子……在這裡,她最有資格擁著你,甚至生你的孩子。」杜露閉起眼眸,既憂傷又無力。就算傾注再多的愛戀,有些現實依舊改變不了,而且殘酷如刀,終究可能切開他們。

  「除了你,不會有其它的女人生我的小孩。」江百川撫著她的身子,肯定的語氣彷彿他已知道她腹中孕育了兩人的結晶。

  杜露眨了眨美眸,抓住他游移的大掌。「古怡童說你『要女人』卻不一定要小孩,對我也是如此嗎?」

  江百川皺凝眉頭,將杜露擁人懷裡,緊緊鎖住她的心魂。「我早說過要你的一切。你只要想著我,別聽他人之言。」

  堅定如誓言的低沉男聲,隨著寬闊胸膛的起伏傳來,杜露抱緊江百川,粉頰貼著他的心搏處,細細傾聽著——

  那強而沉穩的有力震動,一聲接一聲化作心言,如川流的柔情,看她、穿透她的神思、進佔她的血脈,鐫樓在她心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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