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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佟蜜]限時分手(金錢遊戲1)[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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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0-26 00:32:19 |倒序瀏覽 | x 1
限時分手【金錢遊戲1】作者:佟蜜

內容簡介

從沒盡過一天責任的父親,忽然要讓他這個私生子繼承龐大遺產?
而且繼承條件是──帶個論及婚嫁的女友去見他?
對於這個只負責生、不負責養的男人,歐觀旅嗤之以鼻,
何況他自己有錢有能力,哪裡需要遺產?但他想拒絕,
老媽卻日日唸不停,為了安撫老媽,他只好認真考慮,
可是他現在孤家寡人的,生活中的女人除了老媽,
只有成天看他不順眼的女魔頭同事程予樂,
看來只好委屈點找她合作,反正兩人相處向來不客氣,
再說她完全不是他的菜,也很不美味可口,
不用擔心什麼假戲真做、擦槍走火,實在完美~~
誰知計劃還有不確定因素,原來不吵架時的她非常可愛,
原來他也會被她吸引,心癢癢蠢蠢欲動,
忘記說好的分手時限,只想分分秒秒黏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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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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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0-26 00:33:41
楔子
  
  「妳說,我的老爸,那個從我出生後只給妳安家費,沒有一天盡過當父親的責任的豬頭,要給我遺產?」歐觀旅兩道濃眉快聳到髮際線,原本粗獷的面貌更形兇惡。
  
  「他是你爸爸,你別叫他豬頭。」歐母好聲好氣地糾正。
  
  歐觀旅嗤之以鼻。「對我來講,他就是個不負責任的豬頭。他不是有一對兒女嗎?我又沒認祖歸宗,分遺產還輪不到我這個私生子吧?」
  
  難怪他對老爸反感,老爸是企業家,早早就結了婚,卻來招惹他當年獨身的美麗媽媽,幾個月後兩人分手,留下他這個「愛的遺憾」,從此毀滅老媽一生幸福。
  
  幸好他這個「遺憾」很爭氣,從小拿獎學金唸書,畢業後工作一帆風順,如今在電玩公司擔任設計師,年薪破百萬,母子倆生活不虞匱乏。
  
  他只在幼年時和父親見過幾次,知道父親另有家庭,從不想聯繫,偶爾在報章雜誌看到父親,報導內容除了他公司的營運,就是他又拈花惹草。他看了只有兩種感想——捏扁老爸或者海扁老爸。
  
  他超唾棄這種美其名風流多情,實則下半身失控的男人。哼,敢做敢當有很難嗎?
  
  總而言之,他與母親的家和那個老爸的家,就像杯子裡兩個獨立的冰塊,永遠黏不到一起。好端端地各過各的,幹麼突然想拿錢砸他?歐觀旅越想越覺可疑,死老頭一定有陰謀。
  
  「唉,你爸爸是後悔了,他很後悔年輕時到處留情,辜負了太多女人,連自己的孩子也沒能好好照顧。他五年前得了肝癌,雖然控制住了,後來卻中風,最近還要換膝關節,他越想越覺得人生無常,也許哪天就走了,趁著他還在,他想補償我們。」
  
  「喔,所以要用錢贖他的罪惡感。有錢人就是這樣,老是以為什麼都能用錢買。」歐觀旅冷笑,拉開啤酒灌一大口。「我不想要。」
  
  「他要給你一億。」
  
  歐觀旅被啤酒嗆到。「咳咳咳——一億?!」他更懷疑了。「妳確定他是要換膝關節?我看他要換的是腦袋吧?」他是私生子,沒去爭產也不希望分一杯羹,幹麼給他這麼多錢?哼,百分之百有陰謀!
  
  「是啊,他親口跟我說的。」
  
  「他的兒子女兒不抗議?」要是老爸明媒正娶的老婆還活著,別說一億,一元他也別想拿到。
  
  「他們當然不高興,但他是爸爸,他說了算。他就是怕他過世之後,你哥哥姊姊他們會把錢扣下來,才想趁著人還在的時候給你。除了你之外,你還有個哥哥,你們各拿一億。」
  
  一億,就算仇視老爸,歐觀旅也很難對這麼龐大的金額無動於衷。他不缺錢,但老媽委屈了一輩子,如果能幫她爭點權益......不行,拿死老頭的錢,就好像屈服了,願意接納老爸,他才不要讓死老頭以為他原諒他了。
  
  他冷哼。「我不想拿他的錢,我自己有本事賺,他要是錢太多,拿鈔票去填海造地啊!相信政府會很感謝他。要不然七月半燒一燒,當作賄賂閻羅王,將來下去之後他照樣吃香喝辣,天天跟閻羅王打高爾夫球。」
  
  「呸呸,別亂說!阿觀,你爸是認真的,他很希望你接受這些錢,只要你肯去見他,他就給你一億元——只有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歐觀旅不太感興趣地問。
  
  「你們兩個孩子,要帶著老婆或論及婚嫁的女朋友去見他。」
  
  「啊?這什麼鬼條件?」
  
  「你爸覺得他過去辜負了太多女人,良心不安,他希望你們不要像他一樣,變成不負責任的男人,只要你帶女朋友去見他,他無條件給你一億。」歐母眼光閃閃發亮。
  
  歐觀旅猛然醒悟——這才是老媽的真正目的!討遺產是名,要他交女友是實,真正在算計他的不是老爸,是老媽。
  
  從他開始工作後,老媽成天盯著他何時交女友、何時結婚,簡直把他當股票,天天看盤,樂此不疲。
  
  「我哪來的女朋友?我幾百年沒交女朋友了,我連一個正常的女人都不認識——」
  
  「你公司不是很多女同事嗎?」
  
  「那些沒一個是正常的女人。」他在電玩遊戲公司工作,公司裡忙起來像打仗,女人當男人用,男人當兩個男人用,大家推企劃、建模、貼圖、寫程序,人人忙到瘋,同事間沒有男女之差,只有瘋的程度之差。
  
  「可是你常常提起的那個樂樂......」
  
  「那女的尤其是不正常中的不正常,拜託不要提到她。」歐觀旅大皺眉頭。他偶爾跟母親提起那女人都是在抱怨,發洩工作情緒,那個美工組的女魔頭比上司給他的壓力還大,老媽居然以為他對人家有意思?
  
  「好好好,那你至少有個女性朋友可以帶去見你爸吧?」
  
  「沒有。」歐觀旅斬釘截鐵地回答。「在我的生活中,跟我最親近的女人除了妳,就是早餐店的歐巴桑。所以,妳告訴老爸,我資格不符,這一億我不拿,隨便他要給誰都行。」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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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0-26 00:34:12
  第一章
  
  儘管歐觀旅拒絕了父親的慷慨,母親還是整天碎碎念。
  
  「唉,這麼多年來,媽媽沒有結婚,一個人辛苦養大你,把青春都花在你身上,媽媽愛你,沒有怨言,現在,你爸爸終於想盡他的責任,給我們一大筆錢,你想想,將來你有自己家庭,說不定沒辦法照顧媽媽,這筆錢就是媽媽的下半輩子、我的養老金,你忍心不幫媽媽領這筆錢,讓我下半輩子無依無靠嗎?」
  
  他當然趕快安撫母親絕不會無依無靠,但也被講得罪惡感好濃厚。他不需要錢,但這是老爸欠母親的,他是該幫母親討取,但那個鬼條件——要帶個女朋友去見老頭,他去哪裡變個女朋友出來啊?
  
  「媽媽把你生得這麼帥,你手一揮,馬上一堆女人排隊給你挑,怎麼可能交不到女朋友?是你不肯交吧?你不要拿這個當借口,我不接受。」
  
  說得他好像是公車站牌,一堆女人在後頭排隊......好吧,雖不中亦不遠矣,他要交女友是不難,但他根本不想談感情,女朋友也沒有只交三天、到期掰掰的,難道他真要因為一億元失去單身的自由?
  
  但撇開煩人的家務事不談,歐觀旅的日子還是過得挺愜意。
  
  他任職於「電碼」電玩遊戲公司,每天忙碌,他熱愛這份工作,他喜歡電玩,也喜歡設計電玩,這工作讓他得到滿滿的樂趣和成就感。
  
  他在「電碼」待了五年,擔任程序設計,他經手的多款電玩都創造大筆利潤,上頭很賞識他,程序部門的經理今年要退休,公司內定要拔擢他。
  
  週一早上,各部門按慣例開會,匯報工作進度,會議由總經理主持。
  
  「電碼」今年要推出一款在線遊戲「虹之弓」,遊戲主打女性玩家,公司列為年底重點,派出兩大菁英統籌,一是他歐觀旅,另一個是美工部門的程予樂小姐。為討好女性玩家,遊戲風格精緻可愛,美工占的份量比以往更重,當然,對他們程序部門開炮就更理直氣壯、毫不手軟了。
  
  「請問歐工程師,這是什麼?!」會議剛開始沒多久,緊繃揚高的女聲就把會議氣氛提升到戰鬥層次。
  
  嘖,馬上就來了。歐觀旅早有準備,背靠座椅,好整以暇地面向發問的敵人......呃,女人。
  
  他雙手交迭在腹部,神態坦然。「樂樂小姐,有什麼問題嗎?」
  
  這位美工部門的小組長程予樂小姐,中等身高,長髮白膚,五官清秀,那雙單眼皮的大眼睛尤其惹人注意,上挑的眼角有股貓樣的氣質,還有那豐潤飽滿的雙唇,像熟透的李子,在從業人員多為男性的電玩界,她這朵清純小花自然追求者眾多。
  
  她不化妝,總是穿簡單的上衣配牛仔褲,踩平底娃娃鞋,讓他想到基本款的水果戚風蛋糕,不花俏、口感紮實。然而娃娃鞋裡面永遠有雙鮮艷的糖果襪,彷彿切開了蛋糕,卻發現裡頭有濃郁的水果夾心餡。那雙作怪的襪子,暗示她波濤洶湧的內在個性。
  
  所以當他們三不五時槓上,他可以理解她戲劇性的反應,例如現在,她整個人就像通電的燈泡,貓似的眼眸閃亮,長髮微微飄揚,講話又快又急,雙手誇張揮舞,彷彿下一秒就要手舞足蹈起來。恬靜的小花變身成充電過頭的玩具兔子,每每讓歐觀旅忍不住偷笑。
  
  而歐觀旅閒適的姿態,看在程予樂眼中,非常礙眼!
  
  這位程序部門的內定經理,皮膚因為大量的戶外運動呈現閃亮的古銅色,他五官俊朗粗獷,黝亮眼神飽含野性的活力。他身形高大,一頭不太聽話的短髮總是有點亂,配上那口說話時閃現的白牙、略帶譏諷的語氣,宛如不受教的頑劣海盜——她毫不懷疑,他的譏諷語氣是為她訂做的,因為工作意見歧異,他們爭執過太多次,連平常打招呼都帶有一絲火藥味。
  
  她指向投影屏上的遊戲場景圖。「墓地這邊的怪物為什麼跟我設計的不一樣?」
  
  要開吵了!與會的同事們精神大振,互使眼色,準備看戲。
  
  總經理也不吭聲,兩個都是他愛將,常常意見相左,但也常激盪出火花,當他們意見不合,他都先保持沉默,聽他們各自陳述。
  
  「哪邊不一樣?」歐觀旅閒閒地問。這女人,眼光比顯微鏡還銳利,老是看得出他在哪邊動了手腳。
  
  程予樂調出原始設計圖,投影到屏幕上,並列比較。「老鼠就差很多,原本的顏色偏粉紅,現在偏灰色,臉型也比較尖銳。蜈蚣的身體變得比較細長,腳也增加了,還有墓碑顏色變得很深,亮度整個變暗......」
  
  「喔,我做了一些小小的改動,妳設計的墓地和怪物太柔和太可愛了,簡直是Hello Kitty的嘉年華,一點氣氛都沒有,墓地當然要恐怖一點才對。」
  
  大膽!程予樂反駁。「這款遊戲主打女性玩家,不需要殺得血淋淋慘兮兮,就是要可愛漂亮才能吸引女人,請你照我原本的設定,把圖改回去。」
  
  「這是恐怖的墓地,場景要可怕、怪物要有危險的感覺,我覺得這邊應該做點氣氛,其它地方夠可愛了。」
  
  「你說到重點了,要、可、愛!遊戲設定的對象是女性玩家,女人不想要殘暴血腥的畫面,我們要的是可愛、可愛!」她用力連續地戳向投影屏。「這樣哪裡有可愛?你是女人嗎?你瞭解女人想要什麼嗎?」
  
  「『我們』?妳會不會把自己代入太多了?這其實是妳自己的看法,不是專業的考慮吧?」
  
  「身為女人,我想這次我很有資格發言,不是嗎?要是我不瞭解女人要什麼,難道你會比我懂?」
  
  「當然,公司每款遊戲上線營運後,我都會親自去玩,在遊戲中聽玩家的意見。我認為,雖然這次目標放在女性玩家,但主要的玩家還是男性居多,再說,有些女性玩家也喜歡打打殺殺,大家都是人,不分男女,女人血液中也有殘暴的因子......」歐觀旅放緩語氣。他只是表達看法喔,可沒有指桑罵槐。
  
  別以為她聽不出來!程予樂瞇眸。「我瞭解,有時候工作上遇到討厭的客戶或是意見比細菌還多的同事,我也會幻想痛宰他、拿鞭子抽他、把他大切八塊或者把他下鍋油炸。相信我,這種感覺我超級瞭。」貓樣大眼挑釁地直瞪他,她才不屑拐彎抹角地指桑罵槐,她就是在說他啦!
  
  噗哧,旁邊有同事偷笑,大家都知道她在說誰。
  
  歐觀旅及時憋住彎起的嘴角,瞧樂樂小姐單手扠腰,橫眉怒目,架式活像震怒的女王。她幻想過這麼多痛宰他的方法,他覺得好笑,又很欣賞她這麼坦白。他直視她燦亮的眼眸,她眼底閃閃發亮的活力,彷彿也注入他的身體,他全身都熱起來了。
  
  程予樂繼續道:「我同意你的看法,不分男女,在在線遊戲都會想打怪,打怪的氣氛很重要,但我認為我的設計已經滿足這種需求了,所以請你按照我的設定,把改過的地方改回去。」
  
  歐觀旅搖頭。「我還是覺得改成這樣比較好。」
  
  「請你尊重設計者的意見好嗎?」
  
  「其它場景我又沒動,就墓地這裡而已啊,妳幹麼這麼計較?」
  
  「因為我才是設計場景的人!你這樣亂改,會影響我其它的設計!」程予樂激動了,雙手誇張揮舞,讓歐觀旅想到卡通裡的籐蔓怪物。
  
  「沒那麼嚴重吧?我只改了這邊啊,我保證不會再動其它地方,可以嗎?」
  
  「你保證?上次你也這樣保證,上上次也是,結果後來還是亂改一堆!你的保證要是能信,柏油都可以吃了啦!」她又氣又急,開始口不擇言,同事們又一陣低笑。
  
  「那妳最好現在就開始吃,要不要我去外面馬路挖給妳?」
  
  「好了。」對話開始進入無意義的鬥嘴,總經理打斷他們。「我覺得觀旅改成這樣的確比較好,這樣沒有破壞遊戲整體的感覺,反而讓這場景更突出。」
  
  歐觀旅表情一亮,暗自得意,程予樂則臉色一沈,很不爽。
  
  「但是只改了局部,跟整體感覺不搭,所以觀旅,你要改就改到底,把整個墓地場景顏色都調整過,調整好後給樂樂過目,她說可以才行。」
  
  
  「明明是他亂改我的設計,怎麼變成我要遷就他?」結束會議出來,程予樂還是很火,不停抱怨。
  
  同部門的同事兼死黨小惠安撫她。「沒辦法,他是要接程序部門經理的,總經理又很賞識他,人紅講話就有份量嘛。」
  
  「總經理太偏袒他了!上次也是、上上次也是,每次開會,我跟他意見不合,總經理都贊成他,事後就叫我配合他!」絞盡腦汁的心血老是被亂改,感覺有夠差的。
  
  「也沒有每次啦,上上上次總經理不就要他改回妳原本的設定?總經理這次要他自己想,還要他之後把東西給妳過目,總經理還是有尊重妳嘛!」
  
  「我覺得他很奇怪,既然當工程師,就好好寫他的程序,為什麼老是要撈過界?那麼愛亂改,不如乾脆調來美工部門......」忽見小惠掩嘴竊笑。「妳笑什麼?」
  
  「我覺得他是故意要引起妳的注意耶。」
  
  「引起我的注意?」程予樂雙眸瞪得像光盤片一樣圓。
  
  「是啊,大家都這樣猜,歐大哥跟其它人都能好好溝通啊,就只有妳,他專門挑妳負責的部分找碴,每次開會,都是你們兩個在吵。」
  
  「那都是他先挑起的好嗎?」要不是他自作主張亂改,她哪需要沒形象地跟他大小聲?
  
  「而且他那麼帥,卻一直沒有女朋友——」
  
  「他個性太差當然沒女朋友,妳看他每次挑我的圖的毛病,我看他就是會對女朋友說『妳今天的妝不好看,我來幫妳補一點』的那種白目,當然沒有女人要跟他交往。」白目非一朝一夕養成,依據歐工程師的惡形惡狀,程予樂深信他在各方面都這麼討人厭。
  
  「欸,我看妳也很在意他啊!對他想法這麼多......」小惠用手肘拐拐她。「老實承認,妳是不是有點喜歡他?」
  
  「我喜歡他?對,我喜歡他。」程予樂冷笑。「我喜歡他請假不來上班、我喜歡他不要出現在我面前、我喜歡公司裡面看不到他!我最喜歡總經理這次要他做好之後請教我的意見!」她雙眸發亮,計劃要怎麼整那個討厭鬼。「我要先假裝讚美他,說只有A和B部分要改,等他改好之後,我說C和D也要改,等他改好,我再說,全部都不行,拿回去重做!」哇哈哈,光想像就過癮。
  
  「這招不錯,夠狠。」低沈的聲音帶著笑意,在程予樂背後響起。
  
  程予樂和小惠同時轉身。歐觀旅就在她們背後,在亮堂堂的走廊上,他矗立的偉岸身形就像平地拔起的大樹,似笑非笑的深邃墨眸閃著揶揄。他顯然全都聽到了。
  
  「我先回去畫圖了,你們慢聊。」小惠竊笑著溜走了。
  
  「你偷聽。」程予樂語帶指責。
  
  「嗯,聽得一清二楚。」歐觀旅毫無悔意地聳肩。「我不是偷聽,妳們就在走廊上大聲喧嘩,深怕大家聽不到似的,我是被迫當聽眾。」他歎口氣。「其實我後悔了,妳都弄得好好的,我照做不就好了?現在好了,總經理要我整個重做,早知道會害我工作量增加,我就不要多事。」
  
  「你本來就太自作聰明。」這傢伙居然會承認他錯了?哼,必定有詐。
  
  「萬一我做得太好,妳看到我隨便動幾下鼠標就比妳畫得還贊,嚴重打擊妳的信心,害妳懷疑公司請妳來幹麼,甚至想要辭職,怎麼辦?我不是太罪過了嗎?」
  
  講得真順呀,舌頭都不會打結的,程予樂甜笑。「我更怕你做了之後,發現你達不到我的水平,自慚形穢,縮到主機殼裡搞自閉,還要勞師動眾去安慰你,公司怎麼少得了你呢,未來的程序部經理?」
  
  「從沒有哪個同事叫我『未來的經理』叫得這麼咬牙切齒。」
  
  「也從沒有哪個同事敢以為他的美工水平會壓過我,他們連作夢都不敢想。」言下之意就是暗罵他是個自大狂,聽出來沒有?
  
  「我懂,我從來不敢夢想,我都光明正大地想。」他們的對話總是這樣,像兩顆撞來撞去的石頭,硬碰硬,卻總讓歐觀旅想笑。他清清喉嚨。「順帶一提,我沒有女朋友,是因為我不想交女朋友。」
  
  「是喔,這有必要跟我解釋嗎?」她意興闌珊,不想聽。
  
  他故意嚴肅道:「我怕有人以為我單身是為了妳,那會害我身價下滑。」
  
  「放心,我更怕人家以為我是故意把圖畫得很糟糕,引起你的注意,人家會以為我沒眼光,或者根本沒大腦。」她辛辣地回敬。
  
  他笑出來。「所以妳絕對不是迷戀我,想引起我的注意?」
  
  「迷戀你?迷戀鱷魚還比較可能吧!」她做個受不了的表情,揮揮手。「不跟你講了,我要去弄動畫了。」
  
  「等等,最後一個問題,我們聊天好像沒有過和平友善的時候?」
  
  她想了想。「好像沒有。」
  
  「以後也不會有嗎?」他很好奇,他們有沒有哪一天會正常、普通地交談?
  
  她認真地想了想。「會吧,哪天我發燒燒壞腦袋,還是車禍腦震盪,或者嗑了藥神智不清,可能就會很友善地對待你,敬請期待喔。」
  
  哇咧,他只是假設,她有必要這麼絕嗎?歐觀旅錯愕,看她對他露出甜美得很欠揍的笑臉,然後轉身走開,踩著平底娃娃鞋的腳步迅速利落,翠綠色糖果襪亮著他眼睛,像春天的新綠。
  
  這就是他與樂樂小姐的日常相處,不到劍拔弩張的地步,但也看不到和平的白鴿。好吧,都怪他自己,因為喜歡跟她拌嘴,看她頂回來,他就很樂,所以很愛惹她。
  
  同事三年,他們越來越熟,對話也越來越不客氣,到現在,公事之外,彼此只剩鬥嘴互損的功能。和平友善?他們之間若有和平友善的一天,柏油都能吃了。
  
  他露出微笑,吹起口哨,好心情地走進程序部門。
  
  
  這一天和平日沒什麼不同,「電碼」的各部門照樣忙碌,直到下班。
  
  最近工作趕,不少人留下來加班,員工們一起叫外送便當,便當送來時,歐觀旅替工程部門出去拿,美工部門則派出程予樂。兩人各自拿了同事的晚餐就走,一句話都沒交談。
  
  這讓歐觀旅想起早上被交付的任務,他把圖文件叫出來,邊吃便當邊改,花了一小時把場景改好,透過msn問程予樂。
  
  「有空嗎?」每個員工都有msn賬號,以便工作聯繫,還有同事架了網站,讓大家在上頭po些趣圖,用留言板聊天打屁,打發工作枯燥。
  
  程予樂很快回復。「?」
  
  「圖改好了,傳給妳看。」看張圖要不了她幾分鐘,可能想罵他的話還比較久咧。他竊笑。
  
  她很快回傳。「OK。」
  
  「妳在忙嗎?要不要明天再看?」他又傳過去。
  
  她還是回得很簡潔。「NO。」
  
  他倆還真是話不投機,樂樂小姐連中文輸入法都懶得切換,直接用英文單字打發他,他更卯起來傳訊,非要她認真回應不可。
  
  「怎麼加班,晚上沒約會嗎?」明知她沒男友,等於白問。好吧,他承認工作整天有點累了,故意騷擾她。業界對她示好過的男人多得像逆流而上的鮭魚,從沒看她和誰交往,她似乎也不是排斥戀愛,同事們私下都在猜她單身的原因,他也很好奇。
  
  看著屏幕上閃動的訊息,程予樂莫名其妙。這男人有什麼毛病,突然關心起她下班後的活動來了?
  
  他先處處刁難,再來表示善意,這有什麼意義嗎?
  
  她想起早上的對話,他問他們之間有沒有和平的一天,他該不會是想展現善意,修補同事情誼吧?不是她不領情,只要他公事上少給她找碴,她就謝天謝地了。
  
  所以她敷衍一句。「你要約我嗎?」用腳底想也知道不可能,所以她真正的意思是——那你問個大頭啊?
  
  歐觀旅有趣地看著訊息。沒想到樂樂小姐回得這麼客氣,沒丟他一句「干你屁事」,最奇妙的是,她這句話似乎有某種可能性,彷彿他要是開口邀她,她不一定會拒絕。嘿,可能嗎?他約樂樂小姐?他們要是約會,可能是一場災難。
  
  「原來妳在等我約妳?」
  
  程予樂剛喝了一口珍珠奶茶,差點把珍珠噴上屏幕。她丟下奶茶,火速打字。「你是便當吃太飽,飯吃到頭殼裡面去了嗎?」
  
  「幹麼這麼凶,妳剛才傳那句話很像等我約妳啊。」
  
  程予樂眉角抽搐。msn就是這點麻煩,只有文字,沒有表情語氣,很容易被誤解。「那是我隨便打的而已!而且,就算我說是,你敢約我嗎?」
  
  「妳敢說是,我就敢約。」反正不可能,他也就回得鏗鏘有力。
  
  「哪有人約會先確認女方會答應才開口?沒誠意。」
  
  「因為考慮到我們平常相處的狀況,約妳出來就像把手伸進老虎的籠子,是一種危險動作,當然要先確認,沒把握還是不要亂來。」
  
  暗喻她是會咬人的猛獸就對了,程予樂對著屏幕冷笑。「你想太多,你以為關在籠子裡就會吃沒營養的東西嗎?」
  
  歐觀旅在座位上大笑,笑得同事們都轉頭看他。程予樂真好本事,隨便打幾個字就可以把他逗得這麼樂。他工作一天,原本累了,跟她這麼一抬槓,他精神都來了。
  
  他靈光一閃,忽然想到一個絕妙主意。
  
  既然沒有女友可以帶去見老爸,何不找個人假扮女友?而且程予樂不就是適當人選嗎?
  
  他沒什麼女性朋友,公司裡女同事也不多,跟他最熟的女人,就是跟他相看兩相厭的程予樂,他們處不來,要是假扮男女朋友,雖然演不出熱情如火的模樣,至少互動應該很自然,和同事交往也很合理。程予樂把他視為討厭的蛞蝓,他不必擔心她假戲真做愛上他,演完戲滿足老爸,他們就地解散,她不會黏著蛞蝓不放,他當然也不會愛上她這顆全身是刺的海膽。
  
  他越想越覺得這計劃可行性很高,唯一的問題是,怎樣說服樂樂小姐?連他們的名字被寫在一起,她都嫌惡得像是掉進臭水溝,要是他提出假扮情侶的要求......嗯,她最客氣的回答可能是叫他去看精神科吧!
  
  msn安靜下來,程予樂正以為歐觀旅終於停止騷擾她,訊息又來了。
  
  「想不想賺外快?」
  
  當然想,她父親多年前因為工傷提早退休,母親過世,弟弟還在念大學,她是家裡的經濟支柱,有賺錢的機會她當然不放過。「什麼外快?」
  
  「不是Case,我要提供妳一個千載難逢又輕鬆好賺的打工機會,妳只要打扮得美美的,陪我吃飯——」
  
  「我不是伴遊,也不是傳播妹。」
  
  她誤會了,他咧嘴笑,可以想像她大皺眉頭的模樣。他輕快地打字。「我沒當妳是傳播妹。我需要妳陪我去見一個人,吃頓飯,我付兩百萬給妳,如何?」
  
  天底下怎麼有這種好事?程予樂伸手指數了兩遍屏幕上的零,確認是六個零。「兩百萬?你是不是打錯了?」
  
  「不然五百萬。」反正老爸給一億,他加碼得很大方,有錢能使鬼推磨,就不信她不動心。
  
  「什麼工作?」只要不違法,她都接了。
  
  「來茶水間,我詳細跟妳解釋。」
  
  於是,兩人溜出辦公室,在茶水間碰面。
  
  「我老爸希望我帶女朋友去見他......」歐觀旅開門見山,將老爸的條件全說了,連他是私生子也直言不諱。
  
  程予樂聽了,半信半疑。太離奇了,這簡直是連續劇的情節,竟在真實生活上演,但又有點羨慕,怎麼她就不會突然冒出哪個有錢親戚,賞她一大筆財富?
  
  「所以你要我幫忙騙你爸?我不喜歡說謊。」
  
  「說得好像我就喜歡說謊,我也不喜歡這樣好嗎?」他哼聲。「是我老頭提出這種莫名其妙的條件,我本來是不想理他的。」
  
  「那就不要理他就好啦。」
  
  「不行,我需要這筆錢。」
  
  「嗯,當然,一億元耶,誰不想要?」
  
  「我不想要。」
  
  他講話顛三倒四喔,她瞇眼。「你不想要嗎?不然你幹麼找我假扮女朋友?愛錢就承認啊,又不可恥。」誰不夢想飛來橫財,她也希望有啊,錢是人家扔過來的,又不是自己做賊去偷,有何不可?
  
  「我真的不想要這筆錢。」他又強調。
  
  不然是什麼?她看眼前倚牆的歐觀旅突然挪動身體,原本直視她的眼神移開,他清清喉嚨,嗓音不太自然。
  
  「這麼多年來,我跟他各過各的,我不覺得他虧欠我什麼,是他自己有罪惡感堅持要彌補我。我不在乎他怎樣想,但是,我媽被他耽誤了一生,這是她應得的補償,我要替她討回來,所以我非得找人假扮女朋友不可。這是為了我媽,不是我自己。」
  
  看歐先生一臉酷樣,但眼神彆扭,顯然不習慣在外人面前流露溫情的一面,她覺得有趣。沒想到平日強勢機車的他,原來鐵漢柔情,是個孝順母親的好孩子呢。
  
  「萬一他後來還想見我呢?我不可能老是扮演你的女朋友。」
  
  「應該不會,我們平常沒往來,這次是例外,如果以後他還想見妳,我會告訴他,我跟妳分手了,不會造成妳的困擾。」
  
  「那你怎麼不找別人陪你演戲?找個對你有好感的女人,演起來比較自然,不是嗎?」A公司的女工程師、B廠商的業務代表,都公開表示過欣賞他,不少女人喜歡他們「電碼」的歐工程師,她應該不是他的首選吧?
  
  「沒錯,找個喜歡我的女人是比較自然,但是也很麻煩,對方可能以為我對她有特別的感覺,才找她演戲,萬一她假戲真做糾纏我,會很麻煩,我不想讓人有錯誤的期待。」
  
  「所以你找我是......」因為她不麻煩是吧?
  
  「因為妳不會假戲真做,不會巴著我不放,我想妳應該不會愛上我......唔,應該不會吧?」他不太肯定的語氣,讓程予樂血壓驟升。
  
  「我應該不會愛上你?」她表情活像被侮辱。「我『應、該、不、會』愛上你?」
  
  「對,」他故意激她。「我說的是乾柴烈火、驚天動地、S極碰上N極、一發不可收拾,你儂我儂比豆漿還濃,轟轟烈烈超恐怖的癡情狂愛,在演戲的時候妳就以真的女朋友自居,演完之後妳還陶醉在幻想裡,哭著求我不要分手,因為妳已經深深深深愛上我,妳沒有我會死,害我聽了比妳還想要去死......」
  
  「夠了夠了夠了!」程予樂摀耳大叫,太不要臉了,聽聽他說什麼鬼話,他怕她會愛上他?!「你會不會擔心太多?!我絕對不會愛上你好嗎?!我臉上是寫著『我是花癡』嗎?你的意思是我會發神經愛上你,愛得很瘋狂,非你不可,像這樣死死黏住......」為了表示黏得有多死,她兩手相湊激烈糾纏,兩隻手掌不像相親相愛,倒像互相攻擊。
  
  他睨著她扭來纏去的十根手指。「妳在表演打結的章魚嗎?」
  
  「我是在強調你的話有多扯多誇張多可笑!我會愛上你我就是豬!」
  
  她這麼對他咆哮,他反而笑了。「對,沒錯,妳寧願當豬也不會愛上我,所以我安全無虞,妳是最適合跟我演戲的女人。」
  
  「我有答應嗎?」
  
  「妳不敢答應?妳怕了是嗎?」他裝模作樣地歎氣。「唉,我瞭解,平常我沒特別施展魅力,就有一堆女人自動黏上來,甩都甩不掉,妳八成也在暗戀我,但是總是用暴躁掩飾。可能這是妳的另類方式,想引起我的注意......」
  
  「我不喜歡你,我超討厭你的好嗎?!」她又氣又急到口不擇言。天啊天啊,他真有讓她抓狂的本事。
  
  「不然妳幹麼不答應?」
  
  「為什麼我要答應?」
  
  「沒人會對五百萬視而不見,除非妳害怕。」
  
  「我才沒害怕!」
  
  「好吧,那妳是不害怕。」
  
  「沒錯,我幹麼要怕!」
  
  「妳也不可能愛上我。」
  
  「對,我一點都不可能愛上你!」
  
  「妳也不是對五百萬有所不滿,覺得還不夠多。」
  
  「沒錯,五百萬很多了。」
  
  「所以妳答應了。」
  
  「對!」她昏頭地嚷出口,才發現不對。「不對,我沒有——」
  
  「妳答應了,我聽到了,不准反悔。」歐觀旅黑眸閃爍著得意。「就這樣,給妳幾天做好心理準備,等我確定見面的日期後,我們再來討論細節。」
  
  程予樂已完全愣住。歐觀旅伸手握住她的右手,輕輕搖晃,對她呆滯的臉微笑。「預祝我們合作愉快——」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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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0-26 00:34:28
  第二章
  
  奸詐、狡猾、卑鄙......事後,程予樂對歐觀旅的評價再加了千個負面形容詞,對他的觀感降到歷史新低點。
  
  以為她失口說了個「對」字就等於答應了嗎?想得美!
  
  他會不會太異想天開?因為她不會纏著他,就認定她適合陪他演戲?拜託,他們連心平氣和地正眼看對方三分鐘都辦不到,怎麼可能扮成甜蜜蜜的情侶呢?何況,她最不會說謊,肯定穿幫。
  
  但是,五百萬......憑她這點薪水,還要養家,得存多少年才有五百萬?一個便當七十元,她家三口人,一天三餐要六百三十元,五百萬可是足足二十年的便當錢耶!她整晚想著那好多個零,心神不寧。
  
  下班後,她疲累地返家,一進家門,父親立刻迎上來。
  
  「樂樂啊,你怎麼又加班?你們真是的,天天加班,要累死員工嗎?」
  
  「工作就這樣嘛,我還好,不累啦。」
  
  「要不要吃宵夜?我去煮給你吃。你看你,這麼瘦,都不長肉,我煮個面好了,五分鐘就好。」程父慇勤地跟前跟後。
  
  「不用了,我不餓。」程予樂走進客廳,弟弟正在客廳裡看雜誌。
  
  母親很早就過世,父親靠泥水匠的工作養大她和弟弟,她上大三那年,父親在工地受傷,失去了一半的右腳掌,右手受到永久性的傷害,會無法克制地顫抖,因此丟了工作。
  
  父親受傷又失業,弟弟在學,她一個大學女生必須扛起家計,那陣子她瘋狂打工兼家教,壓力大到做夢都在給學生出考卷。如今父親在自助餐點擔任廚師,弟弟靠就學貸款上大學,最糟糕的情況是過去了,但家裡還是不太寬裕,要是有五百萬......不行,不可以屈服於金錢的誘惑。
  
  「不然喝瓶雞精,你天天加班,精神都不好,臉色有夠差的。」程父打開女兒前兩天買給他的雞精禮盒,硬塞一瓶給她。
  
  程予樂拿著雞精,沒打開,程小弟就對嚷:「姐,你們公司年底要推新遊戲對不對?雜誌去訪問你們耶,你看!這位歐先生不是你常常講到的那個嗎?他好帥喔!」他舉高雜誌。雜誌上是一幅歐觀旅先生的半身照,他笑得自信爽朗,一口白牙好刺眼,旁邊標題是「型男工程師」。
  
  程予樂冷哼一聲,不予置評。
  
  「平常你把他講得很糟糕,沒想到他本人這麼帥耶。」
  
  「是啊,報導內容我也有看,他介紹你們的遊戲有條有理,也蠻謙虛的,不像你講的那麼惡劣。」程父附和。
  
  「你們是說我故意批評他,講他壞話嗎?」
  
  「我沒那麼說啦,只是說他人好像不錯。」
  
  「說不定這中間有什麼誤會,姐的脾氣本來就嗆,又很頑固,人家稍微堅持一下他的意思,她就覺得人家故意唱反調......」
  
  程予樂瞇眸。「幹麼你們都幫他講話?雜誌當然呈現最好的一面,我才是那個跟他天天相處的人好嗎?如果你們曾經被他刁難,做什麼事都被他挑毛病,被他嫌到好像你交出氣的東西都很爛,我就不信你們還會覺得他人很好!自以為什麼都懂,不尊重同事,那事情全給他包辦就好啦!公司請其他人幹麼?他這人自大、自以為是、自作聰明,還會設計陷阱給人家跳......」見父子呆看著她,她悻悻地住嘴。「幹麼?」
  
  「姐,沒想到你對他意見這麼多耶!」程小弟很有感觸地道:「當一個人對另一個意見很多,不是很討厭他,就是很喜歡他。」
  
  「樂樂,原來你喜歡你那同事啊?」程父驚詫。
  
  程予樂翻白眼。「拜託,這麼可能?我對他意見很多是因為我討厭他好不好?需要我簽白皮書蓋章證明給你們看嗎?」
  
  「不是嗎?唉,我還以為你終於有對象,你年紀也不小了......」程父好失望。
  
  「爸,我沒對象是以為交男友不在我現階段的計劃裡,有不錯的人,我會留意,但是現在我還不想交男朋友。」而某人絕對離她的男友模範有十萬八千里遠,這對父子實在想太多——等等,重點不是這個。
  
  「爸,我問你,假如,我是說假如喔,有人要給你五百萬,叫你假扮成他的......很親近的朋友,陪他起見長輩,你會答應嗎?」父親是古意人,從小教他們循規蹈矩,想必會反對這種不正當的事。她現在意志很不堅定,需要當頭喝棒。
  
  程小弟插嘴。「當然答應啊!五百萬耶,叫我扮米老鼠我也扮。」
  
  「我又不是問你,我是問爸。」
  
  程父搖頭。「當然不行,我扮米老鼠不像,聖誕公公比較像。」
  
  程予樂無言。「爸,我是說——」
  
  「其實之前剛失業,找不到工作的時候,我還真的想過。」程父興致勃勃道:「那時候是聖誕節,百貨公司請人扮聖誕公公,站在聖誕樹下搖鈴鐺,我就想我很適合啊,我這右手很自然就抖啊抖的,搖鈴鐺一點都不費力,就想這樣......」說著拿起牙籤罐,右手高舉,顫抖的手讓罐子裡的牙籤唰唰響。
  
  「真的耶,好像喔,哈哈哈哈——」程小弟哈哈大笑。「演招財貓也不錯啊!」
  
  「對喔,這我沒想到!車站那邊就有一家日式料理店,我明天就去問他們需不需要招財貓——」
  
  程父笑,程小弟也笑,程予樂還能怎樣?只好也跟著笑。
  
  唉,幸好小弟遺傳到老爸的樂天,否則這幾年大概熬不過來,但當家裡的另外兩人都過分天真樂觀時,她就得繃緊神經,為家裡打算。
  
  看父親舉著那雙有障礙的手,把自己的傷殘拿來談笑,她很心疼。父親當了廚師之後,手上常常帶傷回家,她知道,那是做菜時受的傷。父親找工作時肯定也遇到很多挫折,但從沒聽他抱怨過一聲,想著,她更難過了。
  
  只要有一筆錢,讓父親不必擔心家計,他就能安心退休了。弟弟天資聰穎,將來想念研究所,她不想他繼續就學貸款,畢業馬上負債的壓力太大了,她想幫他籌學費,只要有錢一切好辦。
  
  只、要、有、錢!
  
  趁著父親和弟弟講話,她悄悄把雞精塞回盒子裡。她燃起熊熊鬥志,為了五百萬,扮情侶算什麼?祖母她也扮!良心放一邊,金錢擺中間,等她拿到那筆錢,就捐一百萬出去做公益!神啊,原諒她偶一為之的貪財......
  
  可是,對方是跟她最不對盤的歐觀旅,跟他扮情侶?扮他奶奶可能比較容易,跟他演親密,卿卿我我、含情脈脈......唉,想到就起雞皮疙瘩,全身不對勁,好彆扭啊......
  
  於是,歐觀旅告訴母親,他有位女性朋友可以帶去見父親,歐母追問不休。
  
  「誰啊?什麼名字?她哪裡人?做什麼工作?」
  
  「別問了,那不重要。」
  
  「當然重要!那是誰?怎麼我沒聽你提過?是你的同事嗎?」
  
  「媽,老頭希望我帶個女朋友去見他,老實說我沒有,所以我找了一個喜歡我的女同事代替。她很迷戀我,迷得要命,我覺得她不錯,但還在觀察中,既然你們一定要我帶女朋友去,我只好帶她去,勉強算條件符合吧?」反正樂樂小姐不在眼前,他怎麼胡謅都行。
  
  「好好,先帶回來給媽看看行不行?」
  
  「不、行。」他斬釘折鐵。「好了,我找到人了,老頭要什麼時間見面?」
  
  「喔,他說下週末有連續假期,希望你跟你哥帶著另一半到他經營的休閒別館,和他住個三天兩夜,別館在南投山區那裡。」
  
  「三天兩夜?休閒別館?」歐觀旅嚇一跳。「為什麼這麼麻煩?不是我帶個女的去見他就好嗎?」
  
  「因為他第一次跟你們兄弟見面,可能也是最後一次,當然要慎重。放心,所有費用他買單,你就當是休假,去陪你爸爸幾天。」
  
  所以他要和程予樂在山區共度三天兩夜?跟那個和他超不對盤的程予樂?在山明水秀的度假別館,他們不是男女朋友,就像被放在同一缸的斗魚,人前演恩愛,人後互相殘害......歐觀旅扶額,光想像就覺得是一場災難。
  
  「你就當是度假放鬆,帶你那個女性朋友去,最好弄假成真,你們兩個真的交往......」歐母喜孜孜地幻想。
  
  「我要是弄假成真,我就不回來了。」沒臉回來了。
  
  「啊?你說什麼?」
  
  「沒什麼,我什麼也沒說。」他終於發現自己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但已騎虎難下。三天兩夜的折磨,就算他勉強辦得到,程予樂行嗎?她會因此打退堂鼓嗎?
  
  隔天上班,程予樂就受到來自歐觀旅的MSN訊息。
  
  「應我們之間的協議,我已經擬好一份合同,晚一點拿給你過目。另外,我們需要加強對彼此的認識,以及更深層的瞭解,請詳列你的個人資料,凡是希望交往中男女瞭解的事項,都寫上去,我也會準備一份我的個人檔案。另外,我們要挪出時間,培養感——」
  
  感字底下顯然是個「情」,但對方沒打完,過了一分鐘,屏幕上迅速浮現另一行字。「培養默契。」
  
  她可以想像歐觀旅在計算機那頭困擾了一分鐘,終於找到合適的說法,迫不及待打給她。她想笑,就算他沒更正,她也不會誤會好嗎?
  
  個人資料嘛......她列出生日、血型、嗜好這些陳腔濫調,要跟他介紹自己,感覺好奇怪。希望男友知道的事項?以前談戀愛,兩人的自然而然地互相瞭解,她從沒用條列的方式讓對方認識之間,真不知道該交代什麼。
  
  她這才發現,她對歐觀旅幾乎一無所知。除了他搶眼的外表、一百九十公分的身高、不懂團隊合作的拽態度,她不知道他的興趣、他喜歡看的書,或是聽哪個樂團的歌,偶然間聽過他和同事在討論登山建行的景點,他喜歡遊山玩水吧?這是她對他除了公事之外,唯一的瞭解。
  
  直到午餐休息時間,她的個人你的數據還是寫不滿一張A4紙。她把寫好的部分發mail給歐觀旅,離開公司覓食去。
  
  她來到公司附近的一家餐廳。小惠今天請假,她獨坐一桌,才點完餐,就見歐觀旅和兩個男同事走進來。
  
  歐觀旅看見她,他轉頭跟兩個同事講了什麼,兩人的表情活像見鬼,其中一個反問他幾句,他篤定地點點頭,然後向她走過來。
  
  他過來幹麼?程予樂詫異,餐廳裡還有其他同事,人人都看見他走向她,在她對面坐下。
  
  「不介意我跟坐吧?」歐觀旅口吻很客氣,但顯然不是徵求同意。
  
  「旁邊還有很多空位。」她暗示他換位子,為何非要跟她同桌不可?
  
  他搖頭。「我們需要討論昨天的『協議』,而且我早上不是提醒過你,我們要培養感——培養默契嗎?」
  
  對喔,她忘了。「可是大家都在看我們了。」同事們的表情就像看到雄獅走近老虎的樣子,等著看大戰開打。
  
  「看就看,反正他們聽不到我們講什麼。」他邊給她兩張紙。「這個我擬好的合約,你看看。」
  
  合約內容很簡單,寫明時間、地點、兩人協議扮演男女朋友等等事項,但程予樂瞇眼「三天兩夜?山上的別館?我以為只要吃飯就好了。」
  
  「我本來也以為吃頓飯而已,但我老頭臨時改變主意,剛好下禮拜有假期,他希望我們去山上的別館住個三天兩夜。那間別館是他經營的,費用全免,我們只要人去就好。」他以為她會不高興,哪知她只猶豫幾秒,就點了頭。
  
  「反正那三天我也沒別的安排,就去吧。」
  
  「你願意去?」
  
  「幹麼不去?反正免錢啊,我當作去度假,再說,三天賺五百萬,還是挺划算的。」瞧著合約上表明的五百萬數字,更堅定她的決心,絕對要把這筆錢賺到。
  
  他點點頭。「你的個人資料呢?寫完了沒?」
  
  「寫了一點點,我想不出來要寫什麼。真的有必要寫那些東西嗎?」
  
  「當然,要是我老頭想跟我的『女朋友』聊一聊,你總不能一問三不知吧?到時候還會有我哥哥,他也會帶他的另一半來,反正,你不能毫無準備。」
  
  「你哥哥?你還有個哥哥?」不是只見他父親?她有點慌,她要怎麼扮演一個陌生的角色,去面對好幾個陌生人?
  
  「嗯,他是我老頭和另一個女生,我也沒見過他。」
  
  「全部情況就這樣?還有誰是我要知道的嗎?不要我到山上之後,你突然冒出一堆姐姐妹妹喔?」
  
  「沒了,就這樣。」
  
  好吧,他父親、哥哥、哥哥的另一半,她應該應付得來。她毅然道:「好,就這樣說定了,我陪你演。」她拿出筆,在合約上簽名。
  
  「你確定嗎?到時候可不能臨時反悔喔?」看她一臉壯士斷腕的模樣,他有點擔心。
  
  「非常確定,你放心,我絕不反悔。」看在五百萬的份上,她的決心跟石頭一樣硬。「再說,這件事好像讓你很頭痛,能看到歐工程師頭痛三天的樣子,不要說山區的別館,無人荒島我也去。」她就是忍不住要跟他鬥一下嘴。
  
  他笑了,嘖嘖道:「你這樣不行,演技太差,你看看你這副幸災樂禍的樣子,有哪個女人對她男朋友的困擾這麼高興的?」
  
  「誰說交往中就不能幸災樂禍?」
  
  「不是不能,但你平常對我只有兩種表情,除了幸災樂禍,就是等著看我做錯事、出糗,然後幸災樂禍。」
  
  「喂,我哪有那麼壞心?」她抗議,卻忍不住好笑。她承認沒給過他好臉色看,但也沒那麼惡劣吧?
  
  「好吧,除了幸災樂禍,就是像看到噁心的蜥蜴。」厭惡的表情明顯到一公里外都看得清清楚楚。
  
  「如果我看你的表情像看到蜥蜴......可能以為你真的是一隻蜥蜴。」
  
  「蘇東坡和佛印的故事聽過沒?佛印說,內心是什麼,看人就是什麼,你看我是一隻蜥蜴的話......我為你感到遺憾。」他用一種同情的眼神看她。
  
  他滑稽的表情讓她笑出來,她第一次在他身邊發笑。原來,不談工作的時候,他似乎挺好相處的,或者他是為了三天兩夜能合作愉快,可以釋出善意?
  
  歐觀旅懶洋洋地笑。程予樂這一笑,他才發現她有可愛的小虎牙,笑起來有點孩子氣。他幾乎沒見她笑過——至少不是對他笑。這是好的開始,他們除了針鋒相對,還是可以像一般正常人談話,讓他信心大增,三天兩夜之旅應該不會糟糕。
  
  「總之這樣不行,我們看起來太不像情侶,你要把看到蜥蜴的眼神收起來,換別的。」
  
  「換什麼?」
  
  「嗯,換成熱情、親切、渴望、充滿愛意、意亂情迷......」
  
  「要對你做出那種眼神,我的眼睛會抽筋。」還覺得反胃。
  
  「喂,敬業一點,不是答應要配合嗎?」
  
  「我沒說不配合啊,可是真的很難嘛!何況這不能只要求我,你也需要做出那種眼神吧?你做得到嗎?」
  
  「當然。」有什麼困難?
  
  「好,那我們來練習,用深情款款的表情看對方五分鐘。」她雙手抱胸,凝視他。
  
  他回望她,擺出寵愛的笑容,想像她是他的愛人,他深深摯愛她、他熱情迷戀她、他瘋狂熱愛她,他——他大腦空白,臉部肌肉僵硬。分明就不愛,他假裝不出來,才過十秒他就坐立難安,二十秒過去他如坐針氈,三十秒後他很想閉上眼睛。
  
  他苦苦撐住,因為很勉強,表情有點猙獰。
  
  程予樂的狀況也好不到哪兒。沒想到只是四目相望,感覺會這麼尷尬。她看得出歐觀旅也很勉強,他帥氣瀟灑的笑臉很快就變呆滯,沒多久濃眉開始抽搐,然後嘴角抽搐。在他整張臉失控之前,她別開視線,聽見他喘一大口氣,好像剛才被人掐住脖子。
  
  「我有被西醫盯上的感覺。」她發表感想,還五分鐘呢,一分鐘也撐不住。
  
  「很抱歉讓你脆弱的心靈受到傷害了。」歐觀旅嘲弄。「這個跳過好了,我們不要長時間看著對方比較明智。那還能練習什麼?嗯,男女朋友避免會有肢體接觸......」
  
  她眉毛挑得半天高。「這三天兩夜我絕對不跟你同床!」
  
  「我也怕你想睡我好嗎?」他沒好氣。「我不是說那個,是一般的肢體接觸,男女朋友難免會勾肩搭背、牽牽小手,有些親密的動作,你——行嗎?」
  
  「當然。」
  
  「根據我們剛才的練習,我很懷疑你行。」
  
  「這不一樣好嗎?一直瞪著對方看,都不講話,當然會不自在,牽手又沒什麼,我可以當然你是......」訓練良好的狗狗。「反正牽手很容易。」
  
  「不准當我是狗。」他看穿她的想法。
  
  我在心裡當你是狗你也不知道。程予樂聳肩。「總之,牽手很容易,只是手拉手,就這樣而已......」說著,她伸手越過桌面,握住他的手。
  
  乍然握住他,她微微一驚,男人的手通常比較大,他是手卻比她預期的還大。
  
  他的手很暖,手指覆有薄繭,修長有力,和他的人一樣粗獷黝黑,和斯文完全絕緣。這樣的男人應該給人威脅感,但他寬大的掌心卻讓她覺得很安全......
  
  她最排斥、最處不來的他,竟給她安全感?怎麼可能?她困惑,心跳變得有點快。
  
  歐觀旅微訝,程予樂的手出乎意料地小,她手指不長,肉嘟嘟的,像小孩的手,肉感得令他莞爾。這樣的手,卻能畫出精華的圖,令他想到水族箱裡胖胖短短、卻很靈巧的紅色金魚。她的手溫暖柔軟,對比之下,他的手很粗糙,像沒有處理過的粗劣皮革,包住一顆飽滿的小包子。
  
  他抬頭看她,她表情略顯茫然,似乎被什麼困擾著,他正要開口,忽然發現有人走到他們桌邊,開口喚他。
  
  「學長?」
  
  歐觀旅和程予樂同時轉頭,一位公司新來的女同事胡雅涵,站在他們桌邊。
  
  氣氛有點微妙,兩人不約而同甩開對方的手,迅速得像被燙到。
  
  「你們也來這裡吃飯嗎?」胡雅涵狐疑地看著他們。她和歐觀旅是同一所大學畢業,所以叫他學長。
  
  「不是——呃,我們不是約好來這裡吃飯,只是剛好遇到,順便聊一下公事。」程予樂起身。「我先走了,你們慢聊。」她迅速換到別桌。
  
  被人看她跟歐觀旅同桌還握手,好尷尬。胡雅涵從進公司,就對歐觀旅表現出莫大興趣,她可不希望被誤解什麼,他應該也不希望拿到大筆遺產的事傳出去吧?還是趕快避開為妙。
  
  不過,和他握手的感覺不差,三天兩夜應該不會太難熬,就當是和他合作愉快的好預兆,希望他們能和平相處,趕快把事情辦完,早日放對方一條生路,真是功德一件,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對於胡雅涵好奇他和程予樂同桌的事,歐觀旅含糊帶過。他婉拒學妹共進午餐的邀請,買了個便當,回公司去。
  
  回辦公室的路上,沿途遇到不少同事,大家比往常更熱情地跟他打招呼,有些人還擠眉弄眼,拍他肩膀。
  
  「世界和平啊,歐工程師!」
  
  「歐老大,幹得好,展現你男人的風度,你真帥氣!」
  
  什麼鬼東西?歐觀旅莫名其妙。他回自己位子,開了電子信箱,信箱裡有程予樂來的信件,他邊吃雞腿便當邊看。她用字簡潔,顯然女人對於她沒興趣的男人,連多打幾個字都嫌累了她的指頭。
  
  他非常滿意。選擇程予樂真是明智的決定,要是換成胡雅涵,就像把章魚放到身上,會被糾纏一輩子。
  
  他開網頁,連到公司同事們的留言板,留言板是另一位工程師架設的,公司同事們喜歡上來留言,是大家凝聚感情的小園地,也是八卦消息的集散地。
  
  一看到最新留言,他剛夾起的雞腿噗地掉在桌上。
  
  竟然是一張他和程予樂在餐廳握手的照片!照片註明「大和解?????」。一大堆問號,充滿看好戲的興奮。留言者是剛才也在餐廳的同事,顯然是用手機偷拍他們,迫不及待上傳到留言板,宣揚八卦。
  
  他暗暗詛咒網絡的便利,難怪剛才遇到的同事跟他胡言亂語。
  
  他放下便當,迅速敲打鍵盤,三兩下進留言板,銷毀照片。
  
  嗯,過關!
  
  接下來的日子一切平靜,歐觀旅與程予樂交換彼此數據,讓對方背的滾瓜爛熟,沒人再提起培養默契,都覺得這樣的瞭解已足夠,再說工作很忙,實在擠不出時間。
  
  直到連續假期的早上,程予樂已將歐觀旅的資料倒背如流,從他念哪一所幼兒園到他爬過哪些山脈,她都可以反射性地回答,想都不用想。
  
  她對家人說,她要和同事小惠去旅遊,父親和弟弟都沒懷疑。
  
  一切準備得很充分,但她還是有點緊張。
  
  他們約再車站見面。一大早,天色陰暗,車站只有小貓兩三隻,程予樂提早五分鐘到,因為要見人家長輩,今天她穿得規規矩矩。
  
  五分鐘後,歐觀旅開著他的吉普車出現。她發現他沒穿她買的衣服,發出質疑。
  
  「我買給你的Polo衫呢?」他覺得穿情侶裝更有說服力,要她去買,她買了,他幹麼不穿?
  
  「我不想穿,你買那個黃色,穿起來好像檸檬。」
  
  也就是他暗指現在穿著黃色Polo衫的她像一顆檸檬,她火大。「是你說要買的啊!」
  
  「我怎麼知道你會買一件像檸檬的衣服?」他懷疑她是故意的。
  
  「你很難搞耶。」
  
  「彼此彼此,你也是。」
  
  他存心惹她是吧?她坐上車,他道:「開車到那邊要幾個小時,從現在開始,我們要以情侶的方式相處,先練習一下。」
  
  「喔。」
  
  他撇著她一臉冷淡。「你是在氣我不穿你買的衣服嗎?」
  
  「我幹麼氣?反正衣服是你出錢的。」
  
  「那你表情不要這麼冷。」
  
  「不是要練習情侶的相處嗎?我都這樣對男朋友的。」附註,對付吵架冷戰中的男朋友。是他先惹她的,討厭鬼。
  
  「難道你單身。」
  
  她揚眉,甜笑。「有你這種男朋友,我寧願單身。」
  
  「有你這種女朋友,我也覺得單身比較好。」馬上就開始唇槍舌戰了。唉,他們果然搭不來。
  
  「是喔,那我們現在就分手吧,你自己去見你爸,告訴他你早上和女朋友吵架分手了,所以你只能一個人去見他。拜,我走了。」她作勢開門下車,他馬上把她拉回來。
  
  「好,是我錯了,我應該乖乖穿你買的衣服。拜託,這三天兩夜我們好好相處,別吵架。」都要出發了,拜託別節外生枝。
  
  「你有沒有想過,我們演愛吵架的情侶,會更自然?」
  
  這問題讓他忍俊不禁。「我是有想過,意見不合對我們來說是家常便飯,我們隨時可以吵起來,但是要像一對情侶,重點是表現愛意,不然我們只是兩個愛吵架的人。所以,」他潤了潤唇。「親愛的——」
  
  「有嘔吐袋嗎?」她忍住做鬼臉的衝動。天啊,好肉麻!
  
  「沒有。」他大笑。「放輕鬆點,我們準備得很充分。何況,我們同事好幾年都活下來了,才三天兩夜,我們不會殺了對方的。」
  
  說不定會。她狐疑地想,暫時不說話,望向車窗外的填空。陰暗低垂,氣壓很低,山雨欲來的氣氛裡,車子發動了,駛向未知的三天兩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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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0-26 00:35:04
  第三章
  
  在高速公路的行車一路順暢,直到進入山區,蜿蜒的山路讓程予樂不太舒服。下雨了,視線霧茫茫,歐觀旅放慢車速,提議向對方提問,測驗對彼此的瞭解。不幸的是,因為都看對方不順眼,回答時不免帶有批評,打發時間的閒聊越來越有火藥味。
  
  比如歐觀旅問:「我喜歡吃什麼水果?」
  
  「很貴的櫻桃,感覺就很嬌生慣養的樣子。那我喜歡吃什麼水果?」
  
  「很臭的榴蓮,難怪脾氣這麼硬。」
  
  「我什麼時候喜歡吃榴蓮?!」
  
  「啊,我記錯了,喜歡吃榴蓮的是新來的總機,你喜歡的是荔枝。」他笑瞇瞇。
  
  可惡的傢伙,程予樂嘀咕:「你一定很喜歡吃機車。」人才這麼機車,哼。
  
  他繼續問:「我喜歡什麼顏色?」
  
  「像檸檬的黃色。」「像檸檬」是她加的。
  
  「我的興趣是?」
  
  「激怒同事、跟人吵架。」
  
  「我的專長是?」
  
  「修理機車。越修越機車。」
  
  她是在亂回答,歐觀旅吸口氣,眉頭緊皺。「樂樂,你......」哭笑不得的感覺湧上來,他笑了。「你就是一定要爭到贏吧?」
  
  「你不也是嗎?」她忍不住也笑了,頓時覺得自己很幼稚。
  
  這一笑,不愉快的氣氛消弭不少。他續道:「好吧,我們還是不要勉強交談,安安靜靜地上山吧。」
  
  「你後悔找我來了嗎?」她研究他剛毅側面的表情。
  
  「正好相反。」他微笑,眼光閃爍著幽默。「我太慶幸找你了,我們越處不好,越保證下山後你會像逃離火災那樣閃我閃得遠遠的,劃清界線。光憑這點,就算這三天沒人看到的時候,我們可能都在吵架,我還是覺得很值得。」
  
  顯然對他來說,沒什麼比被女人纏上更可怕,她很好奇。「你為什麼這麼怕女人?談戀愛有那麼可怕嗎?」
  
  「不是可怕,是我拒絕戀愛,我喜歡單身。」
  
  「為什麼?難道你曾經被拋棄......」因此有陰影?
  
  「沒有,我沒被誰拋棄,我以前交往過幾個女朋友,大家好聚好散,沒什麼不愉快。分手之後,我獨身了一段時間,沒想到過得比有女朋友的時候還快樂,一個人自由自在、隨心所欲,很愜意,就更不想被束縛,乾脆不交女友了。我單身,是因為我喜歡。」他瀟灑地聳肩。
  
  「可是,老是一個人,不會寂寞嗎?」
  
  「一個人的寂寞,很好打發。兩個人的寂寞,會讓人無處可逃。」
  
  他意味深長的話令她驚訝,她看著他粗獷的側臉,沒想到性格頑劣、難相處的他,竟有睿智敏銳的心思,意外地令她心弦一動。
  
  他覷她一眼。「你呢?你單身是因為被誰拋棄過,有陰影嗎?」
  
  「不是,這也是我自己的選擇,我目前會繼續單身,預計兩年後交男朋友。」哼,她可是有時間表的,兩年後弟弟畢業,可能升學或服兵役,她會先和她選中的好男人交往,等數年後弟弟就業,她戀情穩定,正好完成終身大事。
  
  他好笑地挑眉。「『預計』?難道時間到了,你喊一聲要男友,他就會從哪裡蹦出來嗎?其實你是找不到對象吧?老實承認,我不會笑你的。」
  
  她被激不過,大聲道:「我說預計,當然就是有計劃!我訂了理想對象的條件,然後一一過濾身邊的人。」
  
  「你的條件是......」
  
  「首先,要處得來,願意溝通,有一定經濟基礎,有處理生活和工作上難題的基本能力等等,平常工作或者聯誼認識不錯的對象,我會留他們的名片,和他們保持聯絡,相處一段時間,觀察對方,根據我設定的條件去過濾,我現在可是累積了一大串名單喔!」
  
  她頗得意。誰像她這麼慎重地篩選另一半呢?考慮得如此周詳,她會順利地跟個優質好男人交往結婚,屆時她會很有同事愛地扔紅色炸彈給歐觀旅先生。
  
  「喔,原來你是帶著這種心態去認識男人,跟在市場挑菜沒兩樣。」
  
  「別講得那麼難聽好嗎?我有沒佔人家便宜,現階段大家都是普通朋友,正常往來,再說,我挑他們,誰知道他們是不是也在挑我?」
  
  「萬一在這兩年之間,他們交了女朋友,或結婚了呢?」
  
  「我的名單上有不少人,總不會每個人都這麼快就找到另一半。」
  
  「名單上有我嗎?」這問題脫口而出,快得他來不及思考為何要問。
  
  她又露出那種看到蜥蜴的表情。「我有刻意跟你保持聯絡、觀察你嗎?」
  
  「不需要刻意聯絡,我們天天見面啊。」
  
  「我天天見到的東西多得是,我天天看到公車站牌,難道我會把它列入擇偶名單?你想太多了喔。」她撩撩耳際髮絲,涼涼地笑。「放心,你不在名單上,光是第一個條件——個性好,你就被剔除,丟到黑洞去了。」
  
  「好極了,我要放鞭炮慶祝。」他語氣挖苦,笑吟吟,其實一點也不覺得高興,他不是希罕成為她名單之一,但是被這麼清楚明白地嫌惡,有點不爽。他有自信,他不會比她名單上的任何人差,是她不識貨,哼,他懶得計較。
  
  突然,「砰」的一個大響,車子猛地打滑,衝向山壁。程予樂嚇得大叫,歐觀旅用力踩剎車,緊握方向盤,吉普車在撞上山壁前停住。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程予樂驚魂未定。
  
  歐觀旅下車察看。「爆胎了。路上有鐵釘,不知道誰丟的。」
  
  「爆胎?那要怎麼辦?這附近什麼都沒有,要叫拖吊的——」
  
  「不需要,我有備胎,換一下就好。」
  
  程予樂狐疑地看他拉起手煞車,打亮故障燈,拿出工具和備胎。他行嗎?
  
  她下車,一陣天旋地轉,可惡,她真的暈車了。「要我幫忙嗎?」
  
  「我一個人就夠了。」歐觀旅架好千斤頂,撐高吉普車前端。雨勢不小,他薄薄的茶色Polo衫很快就濕了,雨水滴在他臉上,他專心拆卸輪胎,沒多久,不再覺得有雨水落下,他回頭,看見程予樂撐起傘,幫他擋雨。
  
  他向她微微一笑,低頭繼續忙。
  
  程予樂站在他背後,他半濕的上衣貼著身軀,隱約可見底下結實的形狀。當他的手臂因為出力,大塊的褐色肌肉賁起,肌肉線條流暢,雨珠在緊繃的皮膚上顫動......真養眼啊,她不得不承認他身材很贊,外表不是她選擇對象的主要條件,但老實說,他的身材遠勝她名單中的任何一位。
  
  看他淋濕的衣服起縐了,雙手穩定地操作,手指握著工具,沾上油污,她陷入一種奇異的感覺,他淋濕忙碌的身影,比起她名單上的任何一個男人,感覺更可靠......當然,她才不會說出來。
  
  換完輪胎,程予樂鑽回車上。「好了,快走吧。」
  
  歐觀旅卻道:「等一下。」然後轉身走開。
  
  他去哪?程予樂傻眼,就見他往前走了十多公尺,然後折返,往回走了一段距離,一面察看地面,撿起一些小東西,最後回到車上。
  
  「你做什麼?」
  
  「檢查路面,我想鐵釘不會只掉一根。」他將撿來的幾根鐵釘丟進空面紙盒。「撿乾淨才不會讓之後的車也爆胎。在山裡出狀況挺麻煩的。」
  
  她訝異,一般人換好輪胎就想趕快上路吧,他卻考慮得這麼周到,今天的歐先生處處讓她意外。
  
  歐觀旅坐上車,雙手拉住衣服下擺,忽然頓住。「我想換衣服。」意思是要她轉頭別看。
  
  「喔。」她轉頭面向車窗。
  
  但車窗倒影出賣了他,她看見他拉起衣服,露出精實身軀,她心臟猛地一跳,嘴變得有點幹。他腰身窄瘦,側面隱約可見腹肌的輪廓,車內空間忽然變得太壓迫,男性體熱與氣味混著雨水味道逼向她,她臉頰微熱,假裝欣賞窗外景致。
  
  但歐觀旅遲遲沒脫下上衣,領口的扣子勾到他的項鏈,他雙手為了脫衣舉得高高的,沒辦法解項鏈,衣服也脫不掉,進退不得。
  
  「唔......呃......馬的......」他低咒。「樂樂,幫我一下,扣子纏住了。」
  
  程予樂回頭看他,他衣領卡在脖子,衣服拉高,把頭臉都遮住,因為想脫困而不斷掙扎,她靜靜道:「你在表演被漁網纏住的章魚嗎?」
  
  他忽然靜止,她可以感覺衣服後的他正狠狠瞪她,她偷笑。「不要動。」她察看項鏈纏住的地方,三兩下解開,他猛地脫掉上衣甩開。
  
  喔,她親眼看到了,非常有料的胸肌和腹肌......車窗倒影失真了,實物的感覺簡直驚心動魄,充滿力量的肌肉線條,閃耀光澤的男性皮膚,害她口乾舌燥。她朝他鎖骨上的紅痕抬了抬下巴。「你被項鏈割傷了,記得處理一下。」說完,她趕快撇頭繼續望窗外。可惡,她聲音有點發抖。
  
  歐觀旅從後座找出一件襯衫穿上,是他看錯了嗎?她好像臉紅了。
  
  她看他的眼神,彷彿飢腸轆轆的人看見美味牛排從天而降,害他身體深處某個無以名之的部位熱熱地揪一下,他拒絕承認這個反應是興奮,一定是工作太累、太緊繃,大腦判斷錯誤了。
  
  他慢條斯理地扣好扣子,沉聲問:「你在害羞嗎?」
  
  「害你個頭!」她沒回頭。
  
  「害羞就老實承認,我不會笑你。我知道我的身材讓人垂涎......」
  
  「好吧,我承認我跟含羞草一樣,羞得整個人都合起來了,你滿意了嗎?」
  
  他哈哈笑,沒再說什麼,發動車子,重新上路。
  
  一路上沒再出什麼風波,在午後,他們抵達目的地。
  
  「楓粟度假山莊」位在群山環抱之間,佔地遼闊,保留大部分的自然樣貌,大量繁茂的樹木錯落在住房和設施之間。此處以溫泉和自然環境聞名,除了價格較低的住宿套房,另有許多獨棟小木屋,各有獨立的院落,讓人住著有絕對的隱私。
  
  終於到了。暈車的程予樂鬆口氣,她越來越不舒服,冒冷汗,嘴裡覺得酸酸的,要是再多坐半小時的車,她可能要吐了。
  
  想到接下來的三天兩夜,她的胃一陣緊縮。她偷看歐觀旅,一路上他越來越沉默,臉色很鎮定,就要見到闊別多年的父親,他似乎無動於衷。
  
  不管內心有什麼感覺,歐觀旅都無意表現出來。也許他該表現出為人子應有的態度,但他裝不出來,他對父親毫無感情,相信父親也心知肚明,但如果父親希望他看在錢的份上,表現得熱絡一點呢?他會想轉頭下山,但他必須為母親拿到這筆錢......他很煩躁。天啊,真希望這三天趕快結束。
  
  下了車,歐觀旅終於注意到程予樂不對勁。「你臉色不太好。」
  
  「有點不舒服而已,趕快進去吧。」
  
  他們提起行李,進入大廳,山莊的經理立刻上前迎接。
  
  「歐先生?您好,曾先生交代過您會來,請往這邊走,房間已經準備好,我們先把您的行李送到房間。」經理將他們的行李交給服務人員。「臨時有重要客人來拜訪曾先生,他交代我先帶您到木屋,他會在晚餐時和您會面。您的哥哥嫂嫂已經先到了。」
  
  經理帶他們前往三天要住的小木屋,是一幢三層樓的建築。他們剛踏上通往小木屋的石板小路,就見一個男人矗立在小路盡頭。
  
  男人戴著一副銀邊眼鏡,樣貌斯文,穿白襯衫和西裝長褲,領口隨意敞開,稍露平滑結實的線條。他抽著煙,凝望遠方,表情若有所思。
  
  似是聽見腳步聲,他轉過頭,目光落在歐觀旅身上。他露出笑容,大步走向兩人。
  
  「你就是我弟弟,歐觀旅吧?」
  
  一陣短暫寒暄、交換名片,歐觀旅才知道,男子是他未曾謀面的兄長,黎上辰,是知名的電視製作人,他看過他的報導,卻沒想過和他是親兄弟。
  
  黎上辰微笑。「親兄弟首次見面是交換名片認識對方的,我們大概是第一對。」他瞧向程予樂。「這位是......」
  
  「我的女朋友。」歐觀旅盡量讓語氣和表情自然。
  
  「你好,大哥。」對方精明的視線讓程予樂很有壓力,她想和對方握手,不料突然一陣劇烈暈眩,她踉蹌一下,右手本能地想抓東西穩住自己,這一抓速度快、力道狠,連武學高手都要自歎不如,只可惜準頭太差,一抓正中歐觀旅右邊屁屁。
  
  霎時,歐觀旅僵住,在他背後的經理瞪大眼,轉過頭去,假裝沒看見。
  
  程予樂傻了。媽啊,她做了什麼?她臉蛋爆紅,馬上想縮手,就算是「女朋友」,大庭廣眾下摸「男朋友」的屁屁,也太不合宜了,可她要是猛然收回手,會不會讓黎上辰起疑?
  
  果然,黎上辰表情微訝,他看不見歐觀旅背後發生的事,但從相對位置猜得出她的手擱在弟弟身上的哪裡,他露出玩味的表情。
  
  而歐觀旅全身繃得像鋼條一樣硬,他轉頭看她,他這時候居然擠得出燦爛的笑容,害她頭皮發麻。
  
  「親愛的,你又想找零錢買飲料嗎?就跟你說了,我零錢不是放在皮夾,皮夾也不是放在後面口袋,你先進去吧,屋裡應該有水可以喝,別再喝飲料了,乖。」難為他急中生智,屁屁被偷襲,還想得到借口幫她解圍。
  
  「喔,好,那我先進去......」她火速逃離現場,經理跟著她進屋。
  
  黎上辰捻熄了煙,深思地望著程予樂背影。「我和老爸常聯絡,聽他說你的狀況,你好像單身很久了?」
  
  「嗯,我單身一陣子了,是她喜歡我,對我一見鍾情,苦苦追求我,我被她感動了,我們交往還沒多久。」歐觀旅逼自己專心談話,那一掐的感覺還留在他臀部上,他應該覺得困窘或氣惱,但程予樂慌張的表情害他很想笑。
  
  「喔......」黎上辰嗓音意味深長。「不錯嘛,正好趕上老爸撒鈔票。」
  
  「你在暗示什麼嗎?」歐觀旅揚眉,他比老哥高半個頭,只需要一個俯視的眼神,就自然產生威脅感。
  
  「沒什麼,只是覺得很巧而已。」
  
  「你呢?和你來的是大嫂嗎?」從報上看過,他大哥有過一次婚姻,已經在數年前離異,沒聽說過再婚,經理說的嫂嫂是哪來的?
  
  黎上辰在鏡片後的墨眸一閃。「算是吧......」一陣啾啾啾的聲音打斷他。
  
  聲音由遠而近,一隻青蛙——更正,一個穿青蛙連帽上衣的小男孩,踩著啾啾響的鞋子,從木屋後跑出來。乍見兩個高大男人,小男孩停步。
  
  「這是我兒子。」黎上辰語氣輕快,向小男孩伸手。「過來,小咩。」
  
  小男孩眉目與父親非常相似,但他瞪著父親伸出的手,像看著從未見過的生物。他小嘴抿緊,奶油色的小臉充滿戒慎,烏黑眼眸全是不信任,顯然無意靠近父親。
  
  黎上辰的滿面慈愛頓時僵住,他的手停在半空,最後尷尬地縮回。
  
  同時木屋後走出一名女子,女子打扮入時,左手提著玩具和兒童水壺。看見兩個男人,她微怔,隨即展笑,同時挽住奔到她身邊的小男孩。
  
  「你一定是上辰的弟弟吧?」女子大方地自我介紹。「你好,我是徐莉歡,我是你哥哥的......」她遲疑,似乎不知該怎麼說。
  
  「前妻。」黎上辰很乾脆地接話。「我們離婚好幾年了,各自都很忙,最近才恢復聯絡,我們現在在......」
  
  「約會。」徐莉歡笑吟吟。「重逢之後,才發現我們對彼此都還有感情,就試著重新交往,一方面也是為了孩子。」
  
  「主要還是舊情復燃,不然也勉強不來吧。」黎上辰加注,兩人含笑相望一眼,眼神隨即各自彈開,就像同極的磁鐵不小心碰撞,不相容的氣氛隱隱流竄。
  
  「哦,不錯嘛,正好趕上老爸撒鈔票。」歐觀旅涼涼道,接收到大哥犀利的視線,他無辜地聳聳肩。「我先進去幫我『女朋友』整理行李,失陪了。」
  
  他進屋,程予樂已經打開自己行李,正在整理。
  
  一看到他,她臉上稍褪的紅暈又加深。「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有點頭昏,就想抓個什麼以免摔倒,沒想到剛好抓到你的......」她尷尬死了。
  
  「你要不是我『女朋友』,我就告你性騷擾。」他故意一臉嚴肅。「雖然我提醒過你,假扮男女朋友難免會有肢體接觸,沒想到是你主動。」
  
  「我不是故意的,真的是意外......」
  
  「好吧,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他歎口氣。「還好我是背對你,而不是面對,不然剛才那一抓,會讓你三天都沒臉見人。」
  
  她聞言一愣,幾秒後才領會他的意思,她的臉頰變得像辣椒一樣紅。
  
  歐觀旅低笑。沒想到她這麼容易臉紅啊,更沒想到他居然覺得她臉紅的模樣......滿可愛的,兩腮白裡透紅,他看得有點出神,然後他想到剛才和大哥的對話,頓時笑不出來。
  
  「我大哥好像起疑了,懷疑我們這對情侶是假扮的。」
  
  她瞪大眼。「那怎麼辦?」
  
  「我也懷疑他跟我前大嫂是假的。反正,他們的目的也是一億元吧,他別揭穿我,我也不會讓他難看。」他沉吟。「我怕他會起哄,要我們做一些親密行為,證明我們在交往。」
  
  「剛才那一抓不算嗎?」
  
  他嘴角微微抽搐。「那又沒人看到,當然不算。我想最有可能的是接吻之類的......」
  
  「要吻你,我寧可去親馬路上的人孔蓋。」她的嘴比她的大腦反應更快。
  
  他哈哈笑。「這天氣去親人孔蓋,你的嘴唇會變成煎香腸。」他眼神閃爍。「吻我有這麼可怕嗎?很多女人肖想本工程師的吻,機會難得,你不想把握?」
  
  「才不要,要是被公司同事知道,我會想掐死你。」
  
  「放心,我也很怕被知道我跟你扮情侶。要是我大哥真的想逼我們表演情侶的親熱戲,我會想辦法搪塞過去,這三天,不管發生什麼事,都讓它留在這裡,回去之後,就把它全忘記。」
  
  「一言為定。要是有一個字傳出去,我會死不認賬,一切由你承擔。」雖然仍和他抬槓,她的語氣不再那麼尖銳了,相處大半天,他們似乎建立了微妙的友善關係。她很感激他沒追究她剛才失誤的手,只可惜對他緊實而富有彈性的臀部,她不便讚美,否則相信會對他們的友誼更有幫助。
  
  她開始覺得,歐觀旅其實、好像......不難相處,他們是怎樣鬧到彼此看不順眼的地步?
  
  看著她笑顏,歐觀旅露出微笑,忽然發現自己踏進這裡後一直緊繃著,準備面臨各種突然的狀況。在這陌生地方,面對疏離的父兄,他很煩悶,總覺得格格不入,跟她瞎扯了這些,才漸漸放鬆下來。
  
  他沒說出來,但他很高興,有她在這裡陪他。
  
  歐觀旅在晚餐時才見到父親。
  
  當父親坐著輪椅,被貼身管家推進餐廳時,他很震驚。父親不再是他記憶中那位活躍的企業家,他衰老了,滿頭斑白,體型瘦小,略帶病容,眼神和嗓音都溫和緩慢,他的父親被年邁征服,變成齒搖發蒼的俘虜。
  
  他預期的對手是霸氣不減當年的風流男人,不是站不起來的老人家。簡短的寒暄後,他與父親就無話可說了,整頓飯,他心情複雜,默默用餐。
  
  程予樂也食不知味。她的暈車症狀還沒好轉,現在又開始流鼻水,她整天沒吃什麼,面對一桌五星級好菜,很可憐地毫無食慾,還越吃越想吐。
  
  曾父不時和黎上辰、徐莉歡及小孫子聊天,小男孩不理父親,卻願意親近祖父,曾父笑容滿面。
  
  歐觀旅冷眼旁觀,子孫環繞身邊,很開心是吧?年輕時享盡溫柔風流,年老時兒孫環繞,當然心滿意足,他想到辛苦多年的母親,只覺得不痛快。
  
  「希望未來這兩天,我們都能這樣同桌吃飯。」曾父有感而發。
  
  「當然,只要爸喜歡,我們都陪你。」黎上辰道,與父親不約而同望向歐觀旅,顯然希望他加入天倫之樂的行列。
  
  「飯總是要吃的,在哪裡吃都一樣。」歐觀旅語帶挖苦。
  
  「小弟,你好像不太高興?」黎上辰敏銳地望著他。
  
  「我在公司吃便當習慣了,不習慣在這麼昂貴的地方用餐。我也不喜歡跟不太認識的人同桌吃飯。」
  
  曾父聞言,笑容頓住。「你若不喜歡,我不勉強。」他語氣有點傷感。
  
  那表情竟讓歐觀旅有罪惡感,忽然覺得自己在欺侮一個老人。他浮躁地亂戳盤裡的菜,不說話。
  
  「我相信等大家都熟了,你會覺得比較自在。」黎上辰泰然自若地打圓場。「你的女朋友......程小姐,好像也不太習慣這裡?」
  
  「叫我樂樂就好。」程予樂一邊冒冷汗,一邊擠出笑。「其實我是中午有點暈車,不太舒服。」
  
  「要不要先去休息?」徐莉歡關心。
  
  「不用了,我還好......」
  
  歐觀旅皺眉。「暈車怎麼不告訴我?」
  
  「你會笑我,都幾歲了還暈車。而且我以為忍一下就好了。」
  
  「幹麼笑你?今天開了幾個小時的車,你就這樣一路不舒服,都不說,現在才說你想吐,就因為不想被我笑?你不覺得這樣很笨嗎?」想到她這樣虐待自己,他不悅。
  
  「你幹麼這麼凶......」忽然,他整張臉湊過來,她嚇一跳。「做什麼?」
  
  「你臉色很難看。」
  
  「我化妝了。」她也知道自己氣色不好,特地化妝掩飾。
  
  「化妝還是很難看。」化妝藏不住她眼神的疲倦,他暗責自己粗心,他應該早點看出來的。
  
  「要不是沒力氣,我很想拿叉子戳你的頭。」他講話非得這麼直嗎?!很討人厭耶!「你不要一直靠過來,大家都在看我們了。」
  
  「看就看,你害羞嗎?你下午摸我屁屁的時候不是很大方?對,你沒力氣,你知道你為什麼沒力氣?因為暈車,人不舒服。我真搞不懂你,平時話那麼多,真正重要的話反而不講——」忽發現四周寂靜,歐觀旅閉嘴,三個大人和小男孩、四雙眼睛都望著他們。
  
  「你們感情不錯喔。」徐莉歡表情欣羨。「觀旅很關心樂樂呢。」
  
  「呃,還好啦。」歐觀旅擠出笑。
  
  「我今天一看到你們,就覺得你們好像很親密,感情很好。」黎上辰笑道:「聽說一開始是樂樂主動的?」
  
  「我什麼?」程予樂眉頭挑高。
  
  不妙,歐觀旅趕快挾菜。「樂樂,你吃看看這個色拉......」
  
  黎上辰續道:「你主動追求他,不是嗎?他說你對他一見鍾情,愛他愛得要命,苦苦追求他,他被你感動了,你們才在一起的。」
  
  「這色拉真的很好吃,味道很清爽,暈車吃清淡點比較好,還有這個酸梅汁......」被「女朋友」瞪了,歐觀旅強笑。「難道不對嗎?」
  
  「哪裡對了?我追你?一見鍾情?我愛你愛得要命?我苦、苦、追、求、你?」把她說得像個倒貼的花癡,他被纏不過只好接受,她有那麼廉價嗎?程予樂冷冷道:「我怎麼記得是你跪下來求我跟你交往?」哼,要瞎掰誰不會?
  
  「我會跪下來求你?下輩子也不可能——」歐觀旅揚高的嗓音在意識到大哥精明的眼光時,硬生生砍低。「我的意思是,我是姿態比較低,但是沒到跪下那麼誇張好嗎?」
  
  「你們的版本怎麼不一樣?到底是觀旅下跪,還是你倒追?」黎上辰微笑問:「你們是不是忘記事先協調、統一說法了?」
  
  歐觀旅冷冷道:「你說事先協調,好像在暗示我跟樂樂不是真的男女朋友,而是在演戲,套招來騙人,是嗎?」他暗暗焦躁。大哥好像起疑了?
  
  黎上辰瞧他一眼。「抱歉,我沒那個意思。」但語氣毫無歉意。
  
  「其實我跟觀旅處得非常不好。」程予樂沉下臉。「我們在工作上老是意見不合,常常吵架,都沒給過對方好臉色,他討厭我、我討厭他,他都斜眼看我,我是看都不看他,我們連借個便條紙都會吵起來,哪可能交往?」
  
  「我哪時候斜眼看你了?」歐觀旅緊張,她該不會火大了,想把假扮情侶的事抖出來吧?他在餐桌下偷扯她,她不理。
  
  「那你們怎麼會在一起?」徐莉歡好奇。
  
  「有一次,他的部門來了個新的工程師,那位工程師動作比較慢,上頭交代的工作他做不完,跟觀旅求助,他連續三天下班後留下來幫忙,教他怎麼做,幫他修正錯誤。三天後,工程師準時把工作交出去,觀旅沒跟上級邀功,這三天甚至沒有報加班,好像只是做了一件很平常的事。」
  
  歐觀旅震驚。他從未把這件事告訴別人,她怎會知道?
  
  「那是我第一次覺得,他也許不是那麼討厭的人。」看他目瞪口呆,八成以為她要拆穿他們的偽裝吧?她才沒那麼小心眼,雖然不高興他亂說,但她沒忘了任務在身,還貢獻她觀察到的小事件幫他加分,夠義氣吧?
  
  「後來跟他相處,慢慢覺得他人其實不錯,做事很負責、很仔細,我們常常吵,是因為他意見太多,感覺像故意找碴,其實他有些意見都切中要點,可見他是有思考過的,雖然講話不中聽,至少很實在、很誠懇,我很......欣賞他。」除了最後一句是刻意加的,其餘她並沒多想,說出這些話,自己甚至不太驚訝。
  
  她始終知道他是這樣的人,但她從不承認,因為平日吵慣了,怎麼拉得下臉去誇他?就算覺得他有優點,也假裝不知道,現在說出口,好彆扭,她臉頰微微發燙。
  
  而且歐觀旅還直瞪著她,表情非常驚嚇。她好窘,搞清楚,說這些還不是為了他,他最好不要亂想有的沒的......她是覺得他不錯啦,經過今天,又更多了些好感,但他根本不是她的菜,不要誤會!
  
  歐觀旅嚇呆了。這是樂樂小姐嗎?是那個整天跟他嗆來嗆去,一日不嗆,如隔三秋的樂樂嗎?
  
  黎上辰露出讚許的眼神。「那觀旅呢?你是怎麼對樂樂動心的?」
  
  他根本就不可能對她動心啦。程予樂想,她看開了,都被說倒追了,隨便他怎麼掰。
  
  「我不知道我什麼時候對她動心......」
  
  看吧。程予樂低頭喝酸梅汁。
  
  「我只記得有一回,她和同事惡作劇,惡搞他們部門一個討厭的經理,把他做成豬頭動畫的主角,結果寄給同事看的時候,不小心也一起寄給那個經理,那經理從辦公室衝出來罵人,樂樂馬上承認動畫是她做的......」
  
  程予樂的嘴張成O型。當時她怕膽小的小惠會被兇惡的經理整死,當機立斷,決定她一個人扛起,全公司都以為是她一個人做的,他怎麼知道有共犯?
  
  「本來我以為是她一個人做的,後來在茶水間聽到她同事一直跟她道歉,說是她不小心把動畫寄給經理,她要一起承擔,樂樂卻阻止對方。她說,動畫是她做的,本來就是她的責任,朋友只是不小心寄給經理,事情一個人認或兩個人認都一樣,既然她扛了就好......我就想,原來樂樂是個笨蛋啊。」
  
  他記得當時的驚訝,還有那瞬間第一次對她產生的好感。「哪有人拚命要頂罪,真是笨,得罪上司可不是鬧著玩的,我就不信她真的能一個人扛,沒想到她真的守口如瓶,因此被上司盯了好久。她實在是笨,笨得讓我很擔心,我不知不覺越來越注意她......最後就愛上她了。」除了最後一句,其餘皆屬實。
  
  講完了,他望向程予樂,他剛才震驚的表情就像她現在一樣蠢吧?他暗自得意。嘿,不只你知道我的秘密,我也知道你的,如何?
  
  程予樂的反應是——她臉色乍白,對著盤子吐了。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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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0-26 00:35:29
  第四章
  
  幸好第一次嘔沒吐出來。程予樂搗嘴衝進洗手間,把晚餐吃下去的吐得一乾二淨,吐完整個人軟綿綿,奄奄一息,被歐觀旅扶回房間休息。
  
  曾父、黎上辰和徐莉歡都跟到房間來關心,歐觀旅送走眾人後,走進房間,程予樂躺在床上,縮成一團呻吟。
  
  「頭好暈,好難過......」她打噴嚏。「好冷。」
  
  「冷?」暈車可不會發冷,歐觀旅探她額頭。「你好像在發燒,可能感冒了,我開車帶你下山看醫生。」
  
  她嚇一跳。「開車下山?不行,我還在暈啊!」
  
  「不然呢?你都吐了,不看醫生行嗎?」
  
  「我吐了大概是因為暈車不舒服,而且我皮包裡還有之前感冒的成藥,拿來吃就好了。我沒事,不需要看醫生。」她拉毯子蒙住臉。「我不要出去,大家都看到我吐了,好丟臉,我沒臉出去了......」
  
  她躲在毯子你碎碎念的模樣害歐觀旅差點笑出來,活像逃避現實的小孩。「好吧,如果你體溫沒升高,也沒其他症狀,就不必看醫生。不要想太多,你人不舒服,大家都能體諒,沒什麼好糗的。」
  
  他去倒杯熱水,找到電子體溫計給她,她問:「晚餐怎麼辦?」
  
  「也吃得差不多了,大家都回房休息了吧。」他拉把椅子在床邊坐下。「我不是幸災樂禍,不過托你暈車的福,我們不必出去面對老頭他們,今晚逃過一劫了。」
  
  「我表現得怎麼樣?」
  
  「看來大家似乎都相信我們的情侶,尤其在你徹底宣揚我助人不欲人知的事跡之後。」他低笑,有點不自在。「沒想到你會知道那件事。」
  
  「那是意外發現的。那陣子我常常加班,你每天下班就走人,突然留下來加班,我很好奇,遇到那個菜鳥工程師就跟他打聽一下,他把你誇到天上去了。」
  
  「喔?你聽了一定很不屑吧?『哼,菜鳥就是菜鳥,人家略施小惠就被收買了,還以為姓歐的真的是好人呢』。」
  
  「我沒那麼偏激好嗎?我不會因為不喜歡這個人,他做了好事,我都不承認。」
  
  「所以你那些話都是認真的?你說覺得我人不錯,細心、負責,你欣賞我......你是真的那麼想?」他狀似輕鬆,其實心臟怦跳。他怎麼了?好像很在意她的回答。
  
  好啦,反正都說了,她大方承認。「對啦,但是休想我會講第二次。」
  
  他笑了。換她問:「所以你一直知道動畫的事?」
  
  「嗯哼。」
  
  「你真的覺得我很笨嗎?可是動畫本來就是我做的,而且經理抓狂起來像瘋狗一樣,我不怕他,小惠比較膽小......」
  
  「等一下,我不是真的說你笨,那是一種......呃,甜蜜的說法,類似情侶之間的打情罵俏,情侶不是都會說『你這個小笨蛋』、『小傻瓜』,這種充滿愛意的暱稱嗎?」
  
  她靜靜看著他,眼眸彷彿被「充滿愛意」四字通了電,煥發奇異光芒。
  
  他趕快補充。「當然我們不是那種關係,剛才我大哥那樣問我們,我們當然要說些對方的好話、讚美彼此的優點,證明我們相愛,講這些話都是因為情況有需要,沒別的意思,你也很清楚對吧?」
  
  「當然啊,我知道是在演戲嘛。」她點頭,但她說那些話時,她其實忘了在演戲,她是真心欣賞他,所以現在他這麼解釋,她有點失落......失落什麼?
  
  「不過,你真的是讓我很意外,平常看你嗆我,氣勢很強啊,講話很大聲,我以為你很精明很厲害,沒想到你會做這種傻事,真的很傻,真不像你,不過,傻得很可愛、很有義氣,我......欣賞。」就這一次,他老實講出心中感受,但是很彆扭,他故意學她口氣。「聽仔細點,這些話我也不會講第二次。」
  
  她笑了,因為他說她傻得可愛,他欣賞她,她心情飛揚,這又是為什麼?她不敢深思,揪著毯子,低頭微笑。
  
  注視她盈盈笑臉,有股暖意沖刷過他心頭,他發現自己挺喜歡這樣和她聊。當他們不談工作時,其實處得不錯,此時愉快和平的氣氛,他樂在其中......他和死對頭程予樂相談甚歡,還樂在其中?他從未預料過這種情況,有點失神,有點困惑......忽然,電子體溫計嗶嗶響起,打斷了這一刻。
  
  程予樂抽出衣服裡的體溫計。「超過三十八度,真的有點發燒。」
  
  「你早點休息吧,你剛才都吐光了,要不要吃點什麼?」
  
  「嗯......我想吃烤肉。」
  
  「烤肉?」他盤算,也許能叫廚房送一份來。
  
  「我想吃中秋節那種烤肉,用木炭生火,把肉片放上架子,刷烤肉醬......」
  
  他啞然。「小姐,我們在高檔的度假山莊裡,這裡禁止烤肉的。」
  
  「我知道啦,我忽然很想吃嘛,只是講講而已。」她躺下來,拉高毯子蓋住自己。「我還是睡覺好了,我睡這邊,另一邊給你睡。」想到要跟他同床,她胃揪緊,應該沒關係吧,她相信他是好人,不會亂來。
  
  「不必,床給你睡,我睡角落的躺椅好了。」孤男寡女的不便同床,他也不能睡在外頭的小客廳,萬一父親或大哥突然過來,怕會讓他們起疑。
  
  「謝啦,不好意思喔。」她咬唇,「那個......我真的不是故意摸你屁屁的,請你原諒我,不要再提了,好不好?」他剛才又提起,害她好糗。
  
  「好吧。」他忍笑,故意道:「可是你那一抓很熟練,好像經驗很多。」
  
  「才沒有!」她又窘又好笑,埋在枕頭裡嘀咕。「唉,我大概睡不著,我會認床,說不定今晚沒辦法睡了......」
  
  結果歐觀旅去沖澡,十分鐘回來,她已經睡死了,不省人事。
  
  他站在臥室門口,望著她,一天的舟車勞頓,她很累了吧?人又不舒服,她一定精疲力竭了。瞧她側臥,揪著毯子熟睡,半張小臉埋在枕頭裡,酣睡的無辜模樣,教他想到玩累了的小貓。他泛起微笑。
  
  無法否認的,他對她的觀感改變了,他覺得她不錯,這樣的感覺很新鮮,他還不太適應。他沒想過她會記得他對同事伸出援手,那沒什麼大不了,她不該念念不忘,也不該在說出口時,露出那種不像偽裝的、衷心欽佩的神情,他一回想就心跳加速,她看起來好像真的愛上他——
  
  他用力拍了額頭一記。她當然得看起來很愛他,他們在扮情侶不是嗎?一切皆作戲,他幹麼胡思亂想?他現在直盯著她露在毯子外的白皙腳掌又是做什麼?他迅速收回過度專注的眼光。
  
  他對她絕對沒有任何非分之想,也沒任何曖昧情愫,他打定主意不想沾惹愛情,當然不可能動心,他沒愛上她,他只是......有點浮躁,對這個相處融洽、活潑逗趣,讓他心情很好的程予樂,很不習慣。
  
  這晚,程予樂時睡時醒,不斷翻身,半夜醒來時,她發現床頭多了個保溫杯,杯裡有熱開水,她知道是誰放在床頭的。她喝了熱開水,終於安穩睡去。
  
  清晨時分,她醒了。
  
  天才微微亮,房間昏暗。她打個呵欠,一翻身,就見歐觀旅睡在躺椅上。
  
  他穿著浴袍仰臥,蓋著毯子,右手垂在躺椅外,幾乎碰到地毯。躺椅應該不太好睡,但他睡得很沉。
  
  他真的沒上床來睡啊......她心頭湧起一股溫暖。這裡是他父親的山莊,她才是那個該睡躺椅的人,他卻把床讓給她,他的風度和體貼,讓她暗暗感激。
  
  她望著他,睡著的他,放鬆了,他的睡袍敞開,露出強壯的頸項。他粗獷臉龐顯得沉靜,寬闊胸膛緩緩起伏,下巴多了些青色鬍渣,不修邊幅的模樣顯得很容易親近。平日強勢的他,入睡時,顯得溫和而無害。
  
  她想——其實他不像她一直以為的,那麼傲慢粗魯。
  
  他毫不粗魯,反而很細心,他撿起山道上的釘子,幫陌生人避開可能的危險,她很欣賞。他冒雨換輪胎的身影,給她留下深刻的可靠印象。他機智而幽默,化解她誤襲他臀部的尷尬,很紳士地沒有取笑她,他一點也不傲慢,甚至意外地體貼,在她身體不適時,半夜在床頭幫她放了一杯熱水。
  
  其實,他很適合列在她的理想對像名單上......這個念頭讓她心臟猛跳一下。
  
  「怎麼可能啊?」她自語,就算列上去了,她也不會考慮他,他們絕對合不來,共事的數年就是活生生的證明。他意見很多,她固執,兩人都不妥協,就算交往,絕不可能長久。雖然現在狀況有改善,但八成是因為離開了職場,等回到公司,他們都會打回原形。
  
  要是他們沒打回原形呢?要是他們依然相處愉快呢?
  
  那時,她是不是該考慮?
  
  「啊——」她低叫一聲。她的理想名單一大串,缺他一個不算少,根本不需要列入他,她幹麼這麼傷腦筋啊?不想了!
  
  她倒回床上,很快沉回夢鄉。
  
  這一睡,再醒來已是上午十點多,看到時鐘時她嚇一跳,歐觀旅怎麼沒叫醒她?
  
  她趕緊下床,但頭很昏,下床時差點滑倒。她火速盥洗完,換上衣服,剛走進前頭的小客廳,就見三人坐在客廳裡。
  
  歐觀旅坐在沙發裡,黎上辰和徐莉歡坐在他對面,他們的兒子坐在母親懷裡,正在吃水果,三個大人正在聊天。她一進來,四人都望向她。
  
  是她的錯覺嗎?歐觀旅的視線好像在她身上停留特別久。
  
  「對不起,我睡太晚了。」程予樂好尷尬,望向他。「你怎麼沒叫醒我?」
  
  歐觀旅聳肩。「我想沒什麼事,讓你多睡一下也沒關係。」
  
  「聽觀旅說你感冒了,好點了嗎?」徐莉歡一臉關懷。
  
  「還好。」她有點鼻塞,聲音啞了,看來真的感冒了。
  
  歐觀旅向她伸出手,她遲疑一下,走過去,伸手讓他握住,他拉她在他身邊坐下,探她額頭溫度。
  
  「還有點發燒。」他的動作親暱自然,她卻繃得像關節被黏死的人偶,她暗暗命令自己:別這麼死板!放輕鬆點!
  
  他沒放開她,仍握著她的手,是因為大哥和前大嫂都在,想刻意表現出情侶的樣子吧?她擠出笑。「你們都吃過早餐了?」
  
  黎上辰頷首。「我們一早跟爸吃早餐,邊吃邊聊,剛剛才散。爸想跟我們在山莊裡散步,觀旅不想去,說不放心留下你一個人。」
  
  她只是借口吧?程予樂想,真正原因應該是他不想和父親相處。
  
  「沒必要特地跟樂樂提這件事吧?」歐觀旅皺眉。「你的語氣好像在怪罪她,不能去散步是她的責任。那麼想去,你不會自己陪老頭去嗎?」
  
  黎上辰無辜地聳肩。「別那麼沖,我只是聊一下嘛。」他若有深意地望向兩人。「我哪敢怪你的寶貝女朋友?」
  
  「你們感情真的很好呢。」徐莉歡語氣欣羨。「今天早餐是西式的,觀旅問能不能幫你準備鹹稀飯,他說你喜歡吃鹹稀飯,而且你感冒,吃清淡點比較好。」她指向茶几上的保溫盒。「哪,就在這裡面,廚師特地為你煮的。」
  
  「哦?」程予樂驚訝,他怎麼知道她愛吃鹹稀飯?在做情人扮演的功課時,她沒說呀?她瞧向歐觀旅,他沒看她,他臉色不自在,口氣更沖了。
  
  「知道自己的女朋友喜歡吃什麼,這有哪裡奇怪嗎?」
  
  「誰說奇怪了?你對女朋友很好,讓人羨慕,我們提起是在誇你,不是罵你,你幹麼這麼凶?」黎上辰望向程予樂。「樂樂,我弟弟老是這麼彆扭嗎?辛苦你了。」
  
  「還好啦,他對我很體貼,只是他不喜歡掛在嘴邊講,他會害羞。」明明是好意,被揭穿了卻一臉糗樣,不是害羞是什麼?她瞧向歐觀旅,他橫她一眼,眼神狼狽,她偷笑。
  
  「你羨慕什麼?你也有大嫂啊。」歐觀旅想轉移話題。
  
  「我們離婚了,我不是你大嫂。」徐莉歡接話,迅速的口氣像刀刃,一刀劈出楚河漢界。
  
  黎上辰笑容未變,眼也沒眨。「是啊,處得好也不會離婚了。」
  
  「你看,你弟弟都記得女朋友愛吃什麼,你記得我愛吃什麼嗎?」
  
  黎上辰一副被踩到腳的樣子。「唔......玉米蛋餅夾肉鬆?」
  
  「那是你前女友愛吃的,不是我。」徐莉歡含笑的語氣可比冰鑽。「你記錯了,我愛吃的是燒餅。」
  
  「那我呢?你記得我愛吃什麼嗎?」
  
  「呃......」徐莉歡足足想了十秒。「你不愛吃青椒。」
  
  「錯了,我愛吃青椒。」黎上辰淡道:「你的哪一任男友不愛吃青椒嗎?」
  
  誰都看得出這對離婚夫妻之間火花四射,就像炸彈的引信被點燃,程予樂趕快緩頰。「不過你們現在比剛離婚時好多了吧?你們不是在約會嗎?」
  
  「是啊!」兩人異口同聲。
  
  那默契十足的笑臉像排練過,整齊有餘,感情不足,程予樂忽然想——莫非這對離婚夫妻像她和歐觀旅一樣,是為了一億元,明明是怨偶,卻假扮佳偶?
  
  歐觀旅冷眼旁觀。肯定是假裝交往啦!老哥不斷試探他和程予樂,大概也在懷疑他們是假情侶,雙方半斤八兩、彼此彼此。
  
  「那我們先走了。還要陪爸去散步。」黎上辰起身,對徐莉歡使眼色,她抱著兒子站起。
  
  程予樂卻道:「其實,我也想去散步,我可以跟你們去嗎?」
  
  「樂樂?」歐觀旅驚愕。
  
  「我雖然感冒,不過精神不錯,難得來這裡,我想到處逛逛。你昨天晚上照顧我,沒睡好,你去補眠,我跟大哥他們去散步,中午再一起吃午餐,好嗎?」
  
  她知道他不想陪父親,連借口都幫他找好了,但她為什麼要跟去?她對他使眼色,他遂沉默,暗暗納悶。
  
  她在打什麼主意?
  
  歐觀旅不肯陪同,曾父難免失望,不過有黎上辰夫妻和程予樂相陪,他興致高昂,由貼身管家推著輪椅,他帶著他們走遍大半個山莊,親自講解一草一木,程予樂從他驕傲的口氣,聽得出他對這處產業有濃厚的感情。
  
  接近中午時,他們在一處涼亭休息,曾父的手機響了,他接聽,講了幾句便露出笑容,頻頻瞧向程予樂。
  
  通話結束後,曾父道:「差不多該吃午飯了,我已經吩咐廚房準備。樂樂,觀旅應該在等你用餐了,你回去陪他吧。」
  
  「不是要大家一起吃嗎?」程予樂驚訝,她以為曾父會想有歐觀旅陪。
  
  「別誤會,我很高興跟你們一起用飯,不過觀旅顯然不喜歡看到我,我也不想讓他不高興。」曾父黯然歎息,隨即振作地露出笑容。「要一起吃飯,這兩天都有機會,今天中午還是留給你們吧!」
  
  老人惆悵的表情讓程予樂不忍,但她是外人,不便干涉父子之間的事,歐觀旅又一副牛脾氣,他若不肯,她也勉強不了他。
  
  一群人走回木屋。她一見到歐觀旅,就說:「你爸說,我們中午不用去陪他們吃飯了。」對他而言,應該是求之不得吧?
  
  歐觀旅卻道:「你幹麼跟去散步?」
  
  「幹麼不跟?這種高級的度假山莊,不是我這種窮人想來就能來的,難得進來當然要把握啊。這裡樹好多,風景好漂亮。」她倒在沙發裡,揉著小腿。「走好久,腳好酸喔。」
  
  「你想來的話,建議公司旅遊辦在這裡就好了,你感冒,不要把自己搞太累,你看你臉色都發白了。」看得他一股難言的煩躁氣惱,氣她不知道照顧自己。
  
  她瞅著他,嘴角慢慢彎起。「你在擔心我嗎?」
  
  「沒有。」他不自在地凜起臉。「我只是覺得你不需要做到這種地步,你是我雇來的,收錢辦事,達到基本要求就夠了,不需要勉強自己做額外的事。」她沒說,但他很清楚,她是為了他才去陪他父親,他不想和父親有太多牽扯,也不要她替他做人情。
  
  「既然我是收錢辦事,酬勞就那麼多,不管我做什麼事,沒給你帶來麻煩就好,不是嗎?話說回來,你怎麼知道我喜歡吃鹹稀飯?」莫非,他一直偷偷在留意她?難道,平日吵歸吵,他其實對她......這想法讓她心跳有點快。
  
  他微笑。「有一次,我去你們部門,那天你睡過頭,差點遲到,匆匆忙忙跑進來,你同事小惠聽說你沒吃早餐,馬上把她買的鹹稀飯給你。你捧著那碗稀飯,口水都快流下來,看也知道你有多愛吃。」她那副可愛的讒樣,深烙他心底。
  
  「我才不會流口水!」可惡,這事她一點印象都沒有,卻被他記住。「我餓了,既然不跟你爸他們吃,我們要吃什麼?可以跟廚房點菜嗎?」
  
  「我煮了湯,準備了幾樣菜,天氣不錯,在陽台上吃吧!」
  
  「你煮湯?你煮的能喝嗎?你該不會在湯裡亂加料吧?」
  
  「嗯,其實湯是用我的口水煮的,你知道吐滿一鍋口水要多久嗎?」
  
  她皺臉。「你好髒!」
  
  他哈哈大笑。「走吧,去陽台。」
  
  昨天住進來時,程予樂就注意到主臥室外有木造陽台,放著一桌兩椅,空間足可停放一輛休旅車。陽台使用的木材未經處理,保留粗糙質樸的原始質感,四周群樹環抱,一棵老樹半垂著頭,將它濃綠髮絲輕偎木欄杆,陽台上的人一伸手就可撈到盎然綠意,從都市來的她,深覺這裡濃厚的自然氣息多到豪奢的地步。
  
  而此刻,陽台桌上擺放了筍湯、幾盤菜、碗筷和一小鍋白飯,教程予樂訝異的是,桌上還有個小瓦斯爐,爐上放了中空的雙層鐵盤,鐵盤的上層盤面挖空。
  
  「這是做什麼用的?」她端詳鐵盤,猜不出用途。
  
  就見歐觀旅開啟小瓦斯爐,打開一個保鮮盒,裡頭裝了醃過的薄肉片,她恍然大悟。
  
  「這是烤肉用的?」
  
  「我早上去問經理,他說這裡禁止烤肉,不過,我是大老闆的兒子,可以通融一下,不要用木炭就好。他推薦我用這個,這鐵盤中空,直接加熱,把肉放在上面就可以烤了,很方便。」
  
  她傻住了,沒想到,她昨天一句話,他真的去準備烤肉?
  
  「坐下吧,我們來吃烤肉。」他興沖沖地幫她拉開木椅。
  
  她坐下來,看他給她添飯,一碗飽滿晶瑩的米飯交到她手裡,接著他在鐵盤鋪上肉片,刷烤肉醬,又跟她介紹他炒的菜,菜是附近農民種的,他一早買來,這些菜幾小時前還種在土裡呢,瞧這鮮艷的綠色,就知道有多新鮮......
  
  她坐在厚重的原木椅上,卻像坐入輕飄飄的雲端。明明他人在眼前,菜色香味撲鼻,她卻覺得很不真實,他真的是她認識的歐觀旅嗎?為何對她這麼好?她心悸著,因為他陌生的貼心舉動。
  
  「你是因為我說想吃烤肉,所以......」不然還能為什麼?
  
  「是啊,雖然有點麻煩,幸好我很厲害,還是弄到了。」他得意洋洋。「怎樣,有沒有很感動?」
  
  她不只感動,也迷惑,他們只是同事,勉強算是朋友,沒什麼交情,但他記住她愛吃什麼,因她一句話,大費周章去張羅,他主動做了這麼多,難道他真的對她——她不敢亂想,又忍不住猜想,他讓她措手不及,心跳得厲害。
  
  「烤好了,第一片給你。」歐觀旅將烤好的肉片挾到她碗裡。「幸好不必陪我老頭吃飯,否則這桌菜就糟蹋了。」
  
  她忽想到曾父在涼亭接到的來電,他掛了電話後,就說她和歐觀旅不必陪他用餐,也許那是經理打去的?經理發現歐觀旅借用廚房煮菜,似乎在籌備甜蜜的午餐約會,識相的都知道不該打擾。
  
  「你準備這些,是不是為了有理由避開你父親,不必陪他吃午餐?」如果是,她胡思亂想的就太傻了。「你想用情侶身份當擋箭牌,是嗎?」
  
  歐觀旅愣住,他沒想過父親,是昨晚看她吐得慘兮兮還發燒,很可憐地說她想吃烤肉,他於是想滿足她小小的渴望。是他把她拖來這裡,他自覺對她有責任,至少讓她這三天過得愉快。
  
  因為她想吃,他就去張羅,忙著這些事時,想像她會有多驚喜,他暗自竊喜,忙得更起勁,卻沒想過藉此避開父親,沒想到要表演情侶,他只想到她,想取悅她......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心態,他一震。他怎麼了?在她疑問的眼神注視下,他有點慌。
  
  「當然,只要能避開我爸,什麼借口我都用。」不,他死也不會承認,要是被她知道他在想些什麼,他不被她那張利嘴嘲笑到無地自容才怪。
  
  果然啊......她低頭戳著碗裡的烤肉。「難怪,我就想說你不可能自找麻煩,我還嚇一跳,以為你......」
  
  「以為什麼?」他神經扯緊。
  
  「以為你愛上我了,才這麼用心。」怎麼可能啊?她只是他雇來的人形道具,他所作所為都是徹底利用她,讓他的五百萬花得有價值,她怎會以為他做這些事,是單純為了她這個人?
  
  「可能嗎?」他冷淡反問。他的聲音聽起來竟不太有把握,怎麼搞的?
  
  「可能嗎?哈哈哈,當然不可能啊!」她大笑,用笑掩飾突如其來的失望。「你要是愛上我,我一定會嚇死,太恐怖了。再說,你不是不談戀愛嗎?」
  
  「是啊。就算要愛,也不愛你。」嚇死?他有那麼差嗎?看她毫不在意地笑,他胸口縮緊,很不痛快。
  
  「放心啦,我也一樣,我發燒到五十度也不會愛上你。」就算要愛也不會是她,這話好刺,可她不該在意。她佯裝灑脫地聳肩。「不過,這些啊......」
  
  她用筷尖點了點桌上的菜和四周環境。「要是給公司那些同事看到,我們兩個就完蛋了,他們大概會嚇昏,然後我們兩個會被虧到離職為止。」她笑著,笑吧,假裝一切如常。
  
  「對啊,還好沒人知道,我們兩個在這裡演情侶,還約會吃午餐。」他也笑,她笑得很自然,他當然也要,雖然他不覺得有什麼好笑。
  
  她繼續笑。「真沒想過會有這天,我們會坐在一起,和平地吃飯。」
  
  「是啊,我也沒想過,真不可思議,哈哈......」笑吧,笑就對了,笑能掩飾一切。
  
  兩人相對大笑,神經質地笑得開心,都急於掩藏自己,都沒察覺對方跟自己一樣,言不由衷。
  
  大笑似乎真的起了作用,至少程予樂不那麼尷尬了,雖然還是不太敢直視歐觀旅。不論他動機如何,他為她準備美味的烤肉午餐是事實,她還是感動,暗暗歡喜。
  
  人生何時有這等享受?美景佳餚在眼前,山翠樹綠,空氣清新,她正在享用饞了一晚的烤肉大餐,每道菜滋味都一級棒,眼裡看的嘴裡吃的,每根神經感覺到的除了享受,還是享受,更別提身邊男人慇勤服侍,展現令她驚訝的紳士風範。他翻烤肉片,將烤得恰到好處的肉片送入她盤裡,完全不必她動手。
  
  她不禁想,他是不是常常這麼伺候女人?不對,他說他單身很久了,可他做來這麼自然......不,不要再想了,管他多會伺候女人,讓她吃得心滿意足,反正他們不可能。
  
  他們邊吃邊聊,氣氛融洽,吃著吃著,卻有疑問在程予樂心頭浮上來。
  
  「我不懂耶。」她喝著筍湯,邊問:「現在看起來,我們其實可以處得不錯,那為什麼平常我們吵來吵去,沒完沒了?」
  
  「我也正在想這問題。」歐觀旅笑了。「也許是因為你很凶,每次都找我吵架吧。」
  
  「怎麼是我找你吵?明明是你每次都有意見,我們才會吵起來。」
  
  「我不是故意的啊,有些設計,我真的覺得改過會比較好。」他頓了下,承認。「好吧,因為你每次都很不客氣地反駁我,我後來有時候是故意挑你毛病的。」
  
  「喔喔!你承認了!」她指著他直嚷。「我就想說我嘔心瀝血的傑作,怎麼可能大家都滿意,就你老是有意見,你果真是故意的!」
  
  他噴笑。「傑作?你好意思說你自己的東西是傑作?」真不謙虛啊。
  
  「幹麼不好意思?我在工作上超認真,東西沒做到最好不會交出去,怎麼不是傑作?你真的很惡劣耶。」她瞪他,嘴角卻蘊著笑意。「要不是現在覺得你人不錯,我就......哼哼哼......咕嚕......」她的哼哼哼被喝湯打斷了,沒說完。
  
  「你就什麼?」他差點爆笑,她這副哼哼哼又咕嚕喝湯的模樣毫不淑女,但很可愛。他欣賞她的吃相,她食量不小,看她大快朵頤,他下廚下得很有成就感。
  
  她對工作認真負責,很有自信地肯定自己的成果,令他欣賞。她自信的心態也落實在尋找另一半,她說過搜集男人的名片,想必她對伴侶也很有想法,不知她挑男人是憑哪些條件?老實說,他覺得自己條件真不差,以前他們水火不容,她把他當田里的稻草人就算了,現在呢?她剛說覺得他不錯,所以......
  
  他忽然煩躁起來。想這些做什麼?他把愛情擋在門外,她也知道,她當然一點也不會想到他,他一點也不需要為此煩惱,那他為何覺得悶?
  
  看她喝完湯,低吁口氣,微風吹開她額前髮絲,她瞇起眼,甜美的臉蛋放鬆,彷彿在享受這一刻的涼風與鮮美的湯。她看起來很快樂,他同樣愉快,美食美景固然令人心曠神怡,但他很清楚,他的好心情是因為有她相伴。他挺喜歡她的......隱隱約約,他感受到情動的信號,某種怦然撩撥,他沉浸在此刻,希望這一刻延續得更長更久,卻不願多想那曖昧的感覺,假裝它不存在。
  
  她望向他,與他眼神交會,她唇邊動人的笑弧加深,陽光打亮她燦爛笑靨,彷彿他也是令她快樂的理由之一,這想法讓他的心跳忘了一拍——
  
  然後,一個女人憤怒的嗓音打斷了這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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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0-26 00:35:56
  第五章
  
  歐觀旅立刻站起,走到陽台邊。他的大哥大嫂正快步走出屋子,他大嫂在前,他大哥在後,兩人走往樹林,看似在爭執什麼。
  
  「他們要去哪裡?」程予樂跟過來看。
  
  「好像在吵架。」兩人停在一棵大樹後繼續爭吵,徐莉歡一臉倔強,黎上辰神情很冷。從徐莉歡忿忿的表情,可以想見他大哥出口的話不太好聽。
  
  「他們不是在吃午餐嗎?怎麼吵起來了?」
  
  「我去看看。」兩人似乎吵得很凶,歐觀旅不放心,轉身下樓。
  
  他一出木屋,遠遠就聽見徐莉歡提高嗓門:「你說什麼?」
  
  「我說你應該有分寸,別忘了你現在的角色。」
  
  「我很清楚,不需要你提醒!我就是喜歡他......」一陣風吹動樹梢,沙沙聲蓋過她的話。
  
  他們在吵什麼?歐觀旅揣測著,越走越近,徐莉歡發現他過來,對黎上辰冷冷道:「我要進去了,懶得跟你說。」然後向他走來。
  
  她眼中好像有淚水?歐觀旅暗自詫異,還來不及開口,忽見徐莉歡腳下一滑,往前栽倒。
  
  他很自然地伸手去扶,不料前大嫂的手猛地像蛇一般纏上他脖子,他驚愕,然後她整個人倒進他懷裡,緊緊抱住他。
  
  這什麼情況?歐觀旅措手不及,愣在原地,他望向大哥,就見大哥下頷不悅地抽緊。有那麼一秒,他覺得大哥想撲過來,將徐莉歡從他身上扯開。但這神情只是一瞬,就聽他大哥一貫自製的嗓音淡淡揚起。
  
  「人家的女朋友就在後面,你克制點。」
  
  他女朋友?歐觀旅愕然回頭,就見程予樂在他背後幾步遠的地方,她目瞪口呆,跟他同樣震驚。
  
  徐莉歡這時才放開他,她後退幾步,美顏盈滿歉疚,眼神卻非常落寞。
  
  「對不起,我滑了一下,摔倒了,我不是故意對觀旅......」她歉然望向歐觀旅和程予樂。
  
  「你們別誤會,對不起。」她匆匆走回屋子,落下一句。「我很羨慕你們。」聲音雖輕,但在場三人都聽到了。
  
  黎上辰跟著就要進屋,歐觀旅攔住他。「你跟大嫂怎麼了?」
  
  「吵架。常有的事。」黎上辰的表情難以捉摸。「她心情不好,剛才的行為,你們別放在心上。」他也進屋去了。
  
  留下歐觀旅與程予樂,四目相對,歐觀旅挑眉。「你相信他們是吵架嗎?」
  
  「不是嗎?我跟在你後面下來的,我什麼都沒聽到。」程予樂臉色很冷,那蛇似纏抱他的雙臂,她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他沒留意她表情,續道:「我聽到一點,好像是大嫂喜歡別人,大哥吃醋了。你覺得有可能嗎?如果大嫂另有愛人,何必跟大哥來這裡?」
  
  「我怎麼知道?」他沉吟。「還有,我覺得大嫂不是滑倒,至少不是不小心滑倒。」
  
  「喔?」
  
  「這邊地面很平坦,沒有坑洞,也很乾燥,我覺得她是故意倒在我身上。」而大哥臨去的眼神很不友善,彷彿大嫂倒在他身上都是他的錯,真奇怪,他可沒要她倒過來啊?大嫂那憂鬱的眼神又是怎麼回事?
  
  「嗯,你的意思是她對你有意思,故意倒在你身上,藉機親近你——」
  
  「怎麼可能?她是我大嫂啊!」歐觀旅驚愕,這太荒謬了吧?
  
  「他們離婚了,她不是你大嫂,她當然可以喜歡你。」
  
  他聞言,眉頭緩緩聚攏。「樂樂,你怪怪的。」應該說,她從下樓來之後,表情就很異樣。
  
  「有嗎?我都是照你的話推論啊。」
  
  「但她是我大嫂,就算離婚了,她畢竟曾經是我大嫂,我們昨天才見面,我從沒見過她——」
  
  「那又如何?一見鍾情你沒聽過嗎?」她的語氣十足諷刺。
  
  他瞇眸,她好像很不高興,為什麼?
  
  大哥生氣,這不難理解,對前妻還有感情的話,自然不喜歡她親近別的男人,即使是親弟弟也不例外。
  
  可她生氣又是為誰?總不是惱他大哥,也不像氣他大嫂笨手笨腳,那就只剩他,但是她幹麼對他生氣?他什麼也沒做,只是扶了大嫂一把,惹大哥吃醋——
  
  「你在吃醋嗎,樂樂?」結論直接從他的嘴跑出來,沒經過大腦的分析。
  
  她面無表情,嘴角冷冷一撇,彷彿嗤之以鼻。
  
  「對,我在吃醋。」她露出和他大哥一樣難以捉摸的神情。「以你的『女朋友』的身份吃醋,你雇我來不就是為了這種表演嗎?」
  
  說完,她轉身回木屋去。
  
  留下一頭霧水的歐觀旅愣在原地。
  
  ***
  
  之後的整個下午,程予樂都在房裡休息。她的感冒症狀突然爆發,咳嗽、打噴嚏、流鼻水、體溫升高,她不願下山看醫生,吃了成藥,枕著歐觀旅裝給她的冰枕,昏沉地躺在床上。
  
  但中午的那一幕在她腦海裡揮之不去——徐莉歡倒進歐觀旅懷中,他接住她,那雙白皙手臂環住他頸項,她覺得自己的脖子也被掐住。
  
  他說他大嫂可能喜歡別人,那人會不會就是他?徐莉歡才會假裝滑倒,故意跌進他懷裡?
  
  拜託,他們認識不到一天,徐大姐怎麼忽然就動心了?對像還是自己小叔,這樣不恰當吧?何況前夫和兒子都在,她不能等到下山再採取行動嗎?她有這麼寂寞難耐嗎?
  
  她忽然慚愧,唉,她幾時變得這樣刻薄?離過婚的女人就不能尋找幸福嗎?其實她很明白,自己這麼討厭徐莉歡,是因為她的對象是歐觀旅。
  
  既然他知道徐莉歡是故意的,他怎麼想?那樣的美女,是男人都不可能無動於衷,叔嫂關係又怎樣?若不是曾父邀大家見面,至今還是陌生人,也許他不是不戀愛,只是沒碰到適合的對象,也許他覺得徐莉歡不錯,然後......想像別的女人接近他,她不是滋味。
  
  她警覺自己太在意他,是太入戲,生出莫名的佔有慾嗎?她向來理智,對事看得透徹、想得明白,對自己的想法和舉措控制良好,但頭一遭,她控制不住自己,想著一個跟她不可能的男人,想得心浮氣躁。
  
  對他動了心嗎?不是很清楚跟他不可能嗎?若不是動心,這樣惦念、耿耿於懷,又是為什麼?
  
  她迷迷糊糊,睡在拉上窗簾的房間裡,思路也似被掩蓋,昏昏黑黑,想不透。她翻來覆去睡不好,直到傍晚,歐觀旅敲門進來。
  
  「差不多要吃晚餐了。」他開亮床頭燈,在床邊坐下。「你覺得怎樣?」
  
  「好多了......」她-開口才發現自己嗓音沙啞。因為自己異樣的心情,她不敢看他,眼光盯著別處。
  
  「聽起來一點都不像好多了。」他皺眉。
  
  「真的啦,我覺得精神比較好了。」
  
  「你不舒服,別勉強。我剛才去便利商店,幫你買了喉糖,看來買對了。」他遞給她一盒喉糖。「還有這個——」他拿高一個小包裝。「退熱貼。」
  
  「退熱貼?那是什麼?」
  
  「你不知道?這小東西很方便的,發燒的時候把它貼在額頭上,或脖子後面,它會幫你降低體溫,就像你隨身帶著冰枕一樣。我有時候感冒發燒,就會在脖子後貼這個去上班,效果不錯,精神會比較好。」
  
  「沒看你請過病假啊,我以為你是鐵人,從來不生病的。」她有點驚訝,為什麼幫她準備得這麼周到?是因為她病了,才有特殊待遇嗎?
  
  無論如何,他的照顧,讓她感覺被撫慰,她還沒吃喉糖,卻覺乾澀的喉嚨舒緩了,她握著這小包退熱貼,不舒服的感覺也減輕了。
  
  是燈光的關係嗎?他看起來很溫柔,眼眸如黑巧克力,散發溫暖的關懷,他的細心安慰了她,但她心跳好快。
  
  「嗯,偶爾小感冒而已。要現在貼上嗎?」
  
  「暫時不要,我的燒好像退了。」
  
  看她努力想打開喉糖包裝,四肢卻酸軟無力,他代勞,拿過喉糖,撕開包裝,倒在她掌心。「還需要什麼嗎?」
  
  「我想喝水。」她坐起來,頭暈讓她身子一晃,他扶她一把,大手一等她坐穩就離開她肩頭,然後他倒了一杯熱水,試了溫度,遞給她。
  
  她接過水杯,慢慢啜飲。她知道自己樣子憔悴,披頭散髮,但他似乎凝視著她,眼神很專注,他態度自若,她卻坐立不安。
  
  以為他會追究中午她說的那些話,他卻隻字不提......他真的以為她在「表演」吃醋嗎?
  
  「如果你不舒服,晚餐不必出去吃,我叫廚師煮個鹹稀飯送進來給你。」
  
  「我可以出去吃啦。」她微笑,暗暗喜歡被他這樣關心著。
  
  「我老頭聽說你病倒,下午一直派人來問你好點了沒,現在快到晚餐時間,他乾脆親自過來,現在人就在前面客廳裡。」歐觀旅歎氣,顯得很困擾。「你可以出去應付他嗎?我不太想跟他說話。」
  
  她聞言,心一沉,原來他進來看她好點沒,是為了試探她能不能出去應付他父親?她很失望,莫名地氣惱,之前她會馬上下床去幫他,但這次她不想。
  
  「可是我喉嚨不舒服,一講話就痛。」她故意咳兩聲。
  
  「沒關係,那你繼續休息。開鈑時,我再來叫你。」他也不勉強她,把床頭燈關了,然後離去。
  
  房門剛關上,她就後悔了。她是不是太幼稚了?她很清楚,自己是在生他的氣,怪他不懂她心思,但要是他懂,不是更可怕嗎?她怕會無地自容了,可是,他看得出徐莉歡別有居心,卻不曾留意她。
  
  在他眼中,她就只是個同事吧?他對她而言,卻已經不單純——可她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她沮喪地躺著,不想動。算了,既然不能改變什麼,躺著也無濟於事,還是出去好了。她下床,手機突然響起,是小惠來電。
  
  「樂樂?你在哪裡?」
  
  「我在家裡。」
  
  「喔?喔?你在家裡?你真的在家裡?」
  
  「怎麼了?」
  
  「我剛打去你家,你弟弟說你跟我出門旅行了!我什麼時候跟你出門旅行怎麼不知道?你現在人到底在哪裡?」
  
  「呃......」穿幫了。「我是出來旅行沒錯啦,我在山區。」
  
  「所以你真的去旅行,幹麼不讓人知道?你要拿我當借口也沒關係,要跟我說一聲啊,為什麼連我都不講?你是一個人去嗎?」
  
  「不是......」大概瞞不住了,程予樂坦承。「我是跟歐觀旅一起來。」她拿起薄外套披上,不經意往窗外一瞄,就見歐觀旅和曾父在屋外草地上,兩人似乎在聊天,她很驚訝。她以為他會找個借口避開父親,怎麼卻和他在—起?
  
  「歐觀旅?我們公司那個歐觀旅?」小惠驚叫。
  
  「不然還有哪個歐觀旅?」以他的脾氣,可能沒幾分鐘就和父親吵起來,她最好趕快下樓。
  
  「你被他綁架嗎?你被他綁架對不對!不然你怎麼可能跟那個你最討厭、最想把他釘草人、把他拿來打靶的歐觀旅一起去旅行——」
  
  「我沒被他綁架,我們是假扮情侶,來這裡度假。」
  
  小惠又狠狠倒抽口氣,聽起來好像心臟病要發作。
  
  「小惠,我現在沒時間跟你講,我有事要忙,晚點再跟你聊,掰。」她掛了電話,匆匆跑出房間。
  
  ***
  
  從房間出來,歐觀旅踱下樓,父親還在小客廳裡等他,但現在讓他困擾的是程予樂。
  
  他其實很想問她,她說吃醋,是當真的嗎?吃午餐時,她還把他們相愛的可能性當作笑話—件,跟他一起談笑消遣,不到十分鐘後,她卻說她吃醋?
  
  或許這也是演戲的一部分?因徐莉歡的行為,她這「正牌女友」吃醋,沒什麼不對,只是當時只有她和他,她要演給誰看?那句話不是講給他聽的,還會是誰?
  
  她真的在吃醋?就因他不小心抱了徐莉歡一下?
  
  他唇線彎起,過幾秒才發現自己在傻笑,趕快抿住。他高興什麼?他的推理一定有錯,她根本不可能吃醋,因為他們不可能愛上對方......所以她那句話究竟是什麼意思?
  
  他苦苦思索,毫無頭緒,但他好像......越來越在意她,她三言兩語就讓他胡思亂想,心情起伏,某種遺忘很久的感覺在蠢動,他很迷惑,怎麼可能?心如止水這麼多年,怎麼可能是她來觸動他?一定是他想錯了。
  
  他來到客廳,曾父和他的貼身管家等著,曾父問:「樂樂呢?」
  
  「她精神好多了,但是想再休息一下。」不論如何,她這個假女友確實征服了他父親。
  
  「沒關係沒關係,她想休息就讓她休息,別勉強她。我吩咐廚師了,晚餐煮她愛吃的鹹稀飯,多加點營養的料。」曾父頻頻張望樓梯,彷彿希望程予樂突然痊癒,生龍活虎地出現。
  
  「既然樂樂在休息,晚餐之前只有我跟你了,你願意......陪我聊嗎?」
  
  父親小心翼翼的表情,彷彿他會咬人似的,歐觀旅扯唇。「有何不可?」他走出屋外。相處了一天,他對父親的憤怒已不如初見時強烈。
  
  管家把曾父的輪椅推到外面草地上,曾父歎口氣。「樂樂真是個好女孩,跟她交往,是你的福氣。」
  
  「我知道。」
  
  「她今天是為了你,也為了我,陪我散步,說不定是因為吹了風,她的感冒才變這麼嚴重......」
  
  「等等,你說她為了你?你以為你還是從前那個女人都投懷送抱的情聖嗎?你該不會想對自己兒子的女朋友下手吧?」他挖苦。
  
  「當然不是,我沒那種意思。」對於兒子的諷刺,曾父臉色一黯,表情很容忍。「她陪我是為了你,她知道你不願意跟我講話,你來之後,還沒叫過我一聲爸。」
  
  「那麼多年沒叫了,我叫不出口,就免了吧。反正,還有別人會叫你。」
  
  「你還是跟小時候一樣,很倔強。」曾父苦笑。「我說樂樂為了我,是因為,早上散步的時候,她幾乎都在談你。」
  
  「談我?我有什麼好談?」歐觀旅暗暗警戒。他事前跟她討論過,沒套過招的部分就盡量少提,以免被發現破綻,她都忘了嗎?
  
  「她大概是想,既然你跟我無話可說,那就由她來說。她談了很多的你,你的興趣、你喜歡吃什麼、喜歡聽什麼音樂、你喜歡登山。她說最多的是公司裡的事,她說你工作能力很強,快要升部門經理了。」
  
  「她就說這些?」還好,還在安全範圍內。
  
  曾父微笑點頭。「她是個細心的女孩子,她知道,我有多渴望瞭解你,所以......她還把她的連絡方式留給我,她說,就算將來你們分手,只要她還知道你的消息,她都會告訴我。」
  
  「為什麼?」歐觀旅震驚,當初她還擔心往後要持續扮演他女友,為何現在卻主動扯上關係?其實他懂,她是為了安慰被他無視的父親,但為什麼要做到這種地步?因為同情嗎?
  
  曾父看得出他其實明白自己的疑問。「所以我說,樂樂真的是個好女孩。她還說,你在工作上很強勢,常常欺負她,她都在背後偷罵你。」
  
  「那不是欺負,是公事公辦,工作上我們意見常會牴觸,難免的。」她還告狀啊?他啼笑皆非。
  
  「她說她也知道,所以她一方面偷罵你,一方面又很佩服你。她以前覺得你很討厭,現在對你改觀很多,她說,來到這裡之後,她對你的感覺完全不同了,好像重新認識了你。」
  
  「喔。」所以她現在對他有什麼感覺?不對,這些是她說來滿足他父親對兒子的想像的,別當真。
  
  「她也講了你們車子爆胎的事,你冒雨換輪胎,還把路上的釘子也撿起來,她說,當她看見你抓著一把釘子上車,頭髮和衣服都濕了,她說那時候的你,比她認識的任何時候都帥,讓她很著迷。」曾父很欣慰,聽起來他的小兒子和女朋友真的甜蜜蜜呢!
  
  「喔。」歐觀旅的聲音彷彿噎住,可能因為他的大腦噎住了。
  
  老爸在說誰?
  
  他說的是他認識的那個樂樂嗎?是那個樂樂對他——著迷?他突然說不出話,臉發燙,心跳很急。他望向遠方,樹枝在頭頂沙沙搖曳,腳下的青草依然發出窸窣細聲,可是整個世界好像不一樣了。
  
  他正想追問,忽見徐莉歡和黎上辰並肩從小路那頭走來,兩人似乎外出散步,但都板著臉,無論他們去了哪裡,顯然都不愉快。
  
  「爸。」黎上辰開口,向歐觀旅點頭致意。「還沒到晚餐時間吧,你怎麼提早過來了?」他望著父子倆,對於他們和平地交談,頗為訝異。
  
  曾父道:「樂樂人不舒服,睡了一下午,我過來看看她好點了沒,又跟觀旅在這邊聊天。我去看廚師煮好鹹稀飯了沒。」管家推著他的輪椅進屋。
  
  歐觀旅道:「也差不多該吃飯了,我去看樂樂。」他現在最不需要的就是直接面對程予樂,他只是想找個地方冷靜一下。
  
  他正要走開,就見徐莉歡盯著他看,她直視著他,彷彿有話要說,他遂停步。
  
  她向他走過來。她表情嚴肅,眼神堅定,彷彿決定要做某件天打雷劈也無法阻止的事。她走到他面前,仰頭望著他。
  
  「對不起。」她聲音低得只有他們倆聽得見,然後她雙手捧住他臉頰,描繪精緻的紅唇貼上來,她吻了他。
  
  歐觀旅震驚不已,感覺女性的柔軟雙唇緊貼住他。這個吻,沒有愛意,只是嘴唇碰嘴唇,但它終究是個吻,他驚愕得忘記反應。
  
  這一吻只持續短短幾秒,徐莉歡就放開他,但這造成無法抹煞的事實——她吻了他。
  
  她退開,他看見站在她背後的大哥,臉色鐵青。
  
  黎上辰向來溫和的黑眸,此刻銳利得可以劈柴,他淡淡井口:「樂樂,我以為你還在休息。」
  
  樂樂?歐觀旅霍然轉身,程予樂就站在木屋走廊上,她臉色蒼白,表情像撞見男友出軌的女友。
  
  「樂樂?」他一出聲喚她,她轉頭就跑。
  
  ***
  
  程予樂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跑。
  
  或許是場面讓她惱火,或許是因為三人都盯著她,彷彿期待她說點什麼,她卻不知所措,或許是徐莉歡貼著歐觀旅的姿態讓她無法呼吸,所以她扭頭就跑。
  
  莫名其妙!他要不要乾脆雇前大嫂跟他假扮情侶算了?
  
  「樂樂!」歐觀旅追來了。「樂樂!」
  
  聽見他的聲音,她氣沖沖地跑得更快,她跑進木屋後的樹林,踩到樹根,整個人撞向大樹,她驚叫,手忙腳亂地穩住自己,這時歐觀旅趕到,大手一伸就把還想跑的她揪住。
  
  「你跑什麼?你要去哪裡?」
  
  「放開我!」她極力想甩脫他,卻被他猛地扯回,整個人跌進他胸膛。
  
  「我問你想跑去哪裡!你看你,路都走不穩還跑!你忘了你還在生病嗎?」
  
  他口氣兇惡,乾脆抱住她,以免她再跑掉。她額頭撞破皮了,滲著血絲,看得他心驚,趕緊摀住她傷口。
  
  「我也想問你做什麼!你幹麼讓那女人吻你!你到底找誰當你女朋友?」
  
  「我怎麼知道她會突然吻我?我以為她有話跟我說,哪知道——」
  
  「那你不會反抗嗎?除了乖乖站著給她親,你沒別的事可以做嗎?」她口氣跟他一樣凶,對著他臉噴火。
  
  「沒反抗也不代表我願意好嗎?是因為太突然,我呆掉了!等我想到要推開她,她自己退開了!這樣解釋你滿意嗎?」他緩口氣。「樂樂,你在氣什麼?」
  
  她繃著臉,不說話。
  
  「好,我知道整件事匪夷所思,剛才我大哥也瞪我,他好像氣炸了,但真的跟我沒關係!是我大嫂主動的!我站在那裡,她走過來,突然就吻我——對了,她先說了『對不起』,這表示她是故意的!」他恍然大悟,都想通了。
  
  「我猜她八成跟我大哥吵架,拿我氣他,就是這樣。現在你相信我了吧?」
  
  她沒回答,但她相信,她相信是徐莉歡故意,不是他主動,她知道他對徐莉歡沒感覺,他對女人毫不留意,這些她都瞭解,但她還是不高興......即使對他沒意義,她也不願看別的女人跟他親近。
  
  即使他永遠不會對她動心,她卻愛上他了。
  
  不論怎樣逃避,不看不想,為各種異樣的感覺找借口,心就是被他牽動,為了徐莉歡的小動作不斷而吃醋,她再也無法假裝不在乎,但也更加說不出口。他可能以為她在開玩笑,甚至反過來嘲笑她,畢竟他們吵了好幾年,最後她卻愛上他?這種戲劇性的轉折,她自己都想笑。
  
  不再抵抗對他的感覺了,卻忽然輕鬆起來。她感覺到正依偎著的他,身體結實,體溫穿透薄薄的夏季衣料熱著她,她臉發燙,心跳加速,他身上有陽光和青草的氣息,聞著讓人覺得舒適安心。
  
  他的體魄曾讓她很有壓迫感,但被這副堅實胸懷擁抱,她的理智飛到九霄雲外,變得軟弱,想要依賴......可惜,她只能依賴這短短幾分鐘。
  
  「放開我好嗎?」他仍抱著她,兩人貼得太緊,掙扎太曖昧,她不敢妄動。
  
  「你到底為什麼要跑?」
  
  「我......我是做我應該做的事。」
  
  他瞠目。「跑掉是應該做的事?」
  
  「女人看見她的『男朋友』被別的女人親了,除了傷心大哭,還可以傷心跑掉,有什麼不對?」幸好,她想的理由挺合理。
  
  他啞口無言。「好吧,算你跑得有理。」原來又是演戲,他早該想到的。雖然她跑開時的眼神彷彿不顧一切,聽見他喊她也不停,一開始有他大哥大嫂在旁也就罷了,後來只有他們,她要演給誰看?
  
  「可以放開我了嗎?」
  
  「你額頭流血了。我幫你擦一下。」他這才放開她,摸出手帕。
  
  「我自己擦就好......」雖這麼說,她還是乖乖不動,讓他服務,偷偷享受他的溫柔。她抬頭。「你嘴上有口紅印。」
  
  「喔?馬的......」他低咒,用手背猛抹嘴唇。「那女人有病嗎?隨便抓住人就親。」
  
  「你也說他們可能吵架,大概她心情不好,就原諒她吧。」雖然她回想起來還是不太高興。
  
  「要是她想氣我哥的話,不會去親我爸?我哥肯定當場中風。」
  
  她笑了。「想強吻男人的時候,當然找個年輕英俊的比較好啊。」
  
  「喔,所以你覺得我很英俊嗎?」
  
  瞧他得意的,她好笑。「『很』是你自己加的,我沒說喔。」對,他確實英俊,這副挑眉勾笑的模樣害她目眩。
  
  「要是我沒抓到你,你會跑到哪裡去?」
  
  「我可能跑到山谷裡去當猴子吧。」
  
  「怎麼不是跑到溪裡去當章魚?」
  
  「山上哪有章魚?」
  
  「有啊,高山章魚,你不知道嗎?我聽大廚說的,是這裡的特產,體型小,口感Q中帶脆,清蒸配姜絲沾點醬油,原味最好吃,快炒也不錯,很鮮。」
  
  她聽得一愣一愣。「你在瞎掰吧?」
  
  「不,這裡真的有高山章魚。」他忍笑,看她傻傻地半信半疑,真可愛。
  
  看她兩腮泛紅,陽光如碎金灑在她墨黑秀髮上,起風了,吹揚她髮絲,他的心也揚起一片溫柔波浪,她一綹髮絲被風吹落在唇畔,彎曲的髮絲如勾,勾引他浮動的心。他想撥開那髮絲,他想碰她,想得指尖刺痛,身體微微繃緊......然後他聽見背後傳來聲響,程予樂倏地繃緊。
  
  他回頭,看見徐莉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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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0-26 00:36:26
  第六章
  
  徐莉歡是來通知他們要開飯了。
  
  回木屋的路上,她囁嚅著想道歉。
  
  「對不起——」她才開口,就被歐觀旅冷淡打斷。
  
  「這三個字,你剛才已經說過了,不必再說一次。我只希望在我們還在這裡的時候,你跟我保持距離。」一般男人會把美女獻吻視為飛來艷福,他只覺得被襲擊,很不舒服。
  
  「好,當然,我保證不會,我真的很抱歉......」徐莉歡還想說什麼,但歐觀旅擺明不想理她,她只好閉嘴。
  
  程予樂默默觀察她。她的道歉很誠懇,眼中有歉意,沒有愛意,所以她真的是故意吻小叔去氣前夫?他們的關係很惡劣嗎?用這種手段,顯然是想激起對方的嫉妒,所以他們其實還是相愛的吧?兩人之間究竟是愛是恨?她實在搞不懂。
  
  晚餐很和平。曾父顯然不知道在屋前草地發生的小插曲。
  
  程予樂特別留意黎上辰和徐莉歡,他們還是和曾父有說有笑,但兩人眼神接觸時,會不約而同地避開。
  
  她更意外地發現,歐觀旅和父親的氣氛變好了。他會和父親交談,雖然話不多,但態度比之前和善得多。她暗暗納悶,這兩人之間發生什麼事?
  
  飯後,她先回房間休息。
  
  歐觀旅借了廚房煮東西,爐子上在燒水,他正在洗老薑,黎上辰進來找他說話。
  
  「莉歡對你做的事,我很抱歉。」黎上辰顯得很疲憊,「也幫我跟樂樂說對不起,讓她不愉快。」
  
  「你們是不是吵架了?我不是要打探你們的事,但是你們吵你們的,拜託別牽扯到我們好嗎?我花了好久才安撫樂樂,她氣得差點不聽我解釋。」想到程予樂因此撞傷額頭,歐觀旅很不高興。
  
  「真的很對不起。」黎上辰歎息。「離過婚的夫妻就這樣,要翻舊帳很容易,說吵就吵,不像你和樂樂,就是一般的情侶,很單純,沒人會懷疑你們的感情是假裝出來的。」
  
  歐觀旅暗暗戒備。「如果你是暗指我跟樂樂——」
  
  「不,我的意思是,你們感情很好,讓人羨慕。」黎上辰苦笑。
  
  「我真是小人之心,自己作假,就覺得別人跟我一樣心存不軌。好吧,我承認,我跟莉歡沒在約會,我們離婚之後根本沒往來,這次是為了錢才湊在一起。」
  
  啊?歐觀旅錯愕,以為大哥想揭穿他,沒想到他自己先認罪。
  
  黎上辰道,「你好像不太意外。」
  
  「呃,你和大嫂氣氛不太好,我是有猜你們鬧得不愉快,沒想到......」
  
  「我們是假裝在約會,爸希望我們都能找到一個好女人,共度一生,一生伴侶哪是說有就有的?但我極需一筆錢,不得已,只好拉莉歡來了。現在你知道我們是假裝復合的,你不會告訴爸吧?」
  
  「當然不會。」他沒興趣告密。
  
  「你覺得我很可惡吧?這樣欺騙爸爸,很不應該。」
  
  他也是,他沒資格批評大哥。「為什麼要跟我說這些?」
  
  「因為說出來比較輕鬆。我悶兩天了,每天看你跟女朋友開開心心,我覺得自己很悲哀。其實第一天見到你們,我覺得你跟樂樂有點不對,我猜想,樂樂可能是你的朋友或同事,跟我和莉歡一樣,臨時湊合來演戲。」
  
  「難怪,我覺得你講話都在刺我們。」大哥果然起疑了,但他怎麼沒揭穿他們?
  
  「我承認我是在試探你們,但後來,越看你們相處,越覺得是我多疑了。」
  
  「本來就是你想太多。」不過,是什麼改變大哥的看法?
  
  「樂樂肯定是愛你的,她感冒不舒服,還是堅持陪我們大家。早上你不肯陪爸散步,她代替你去,她跟爸講你,她說的也許都是瑣事,但每件都是爸最想瞭解的,如果不是設想對方的心情,她不會每句話都打中對方心坎,她這份用心是為了你,如果不是愛你,她何必為了第一次見面的老人做這麼多?」
  
  「她本來就很貼心。」如果沒這幾天的相處,他作夢也沒想過程予樂和貼心兩字扯得上邊,但現在,他百分之百同意,她擁有溫暖美好的內在,意外發現這樣的她,令他心折,令他越來越喜歡她。
  
  「而你,當然也是愛她的。」黎上辰繼續說,沒注意弟弟突然眼神發直。「你大嫂兩次脫軌的行為,你都沒被誘惑,很堅定地拒絕她。」
  
  「那是當然的,我有女朋友啊,何況大嫂是你的,我哪敢有什麼妄想?」
  
  「但是莉歡真的喜歡你,這是她親口說的,她很欣賞你,你也不接受嗎?」
  
  「當然不,我有女朋友了。」歐觀旅錯愕,徐莉歡喜歡他?騙人的吧?
  
  「嗯,因為你對樂樂死心塌地,內心容不下別人。」
  
  他不是,他只是在表演男友應有的行為!他對徐莉歡沒感覺,被強吻只覺不爽,如果他被樂樂強吻暱?被她柔嫩的手心,捧住他臉頰,她柔軟嬌軀偎向他,她粉唇......霎時他氣血翻湧,心跳好快,停停停,不能再想!
  
  黎上辰繼續分析。「樂樂生病了,你細心照顧她,她想吃烤肉,你就想辦法幫她弄來。」
  
  「烤肉又不麻煩,她想吃我當然就弄給她啊。」他以為在人前卿卿我我就是情侶的表現,私底下的行為他沒想太多,原來在旁人看來,這些全是男人對女友的體貼,他對她的關心早已逾越界限,難道......難道......
  
  「最重要的是,相處這兩天,我慢慢瞭解你,你個性很直,對於你不喜歡的,你懶得虛與委蛇,就像爸和莉歡,你對他們不假辭色。你沒辦法作假,要不是你真的愛著樂樂,你不會為她做這些事。」
  
  這下,歐觀旅下巴掉下來,合不回去。「我......」
  
  「別不好意思,這樣很好啊,我覺得你們兩個很適合彼此。」
  
  黎上辰當他是害羞。
  
  他才不是害羞!他內心天崩地裂、風雲變色,他多年單身道行,當真毀在程予樂身上?他試圖補救。「你有沒有想過,也許我跟你一樣,都是為了錢來這裡,我的演技更精湛,故意做一些體貼她的舉動,把你們都唬過去了?」這樣說是很冒險,但他需要反證,任何誇明他並未愛上她的論點,他都歡迎。
  
  「是嗎?」黎上辰探頭看爐上燒開的水。「你在煮什麼?」
  
  「姜茶。」
  
  「給誰喝的?」
  
  「樂樂。」
  
  「她要你煮的?因為煮姜茶給她喝,會讓你們看起來像情侶?」
  
  「我自己要煮的,我是想她不肯看醫生,喝點姜茶會比較好......」看到大哥瞭然的微笑,他講不下去了。
  
  「那就趕快煮吧,煮好趁熱送給她喝,效果才好。」黎上辰拍拍弟弟肩膀,走出廚房。
  
  ***
  
  被閃電劈中的人,之後都會有點恍惚。
  
  歐觀旅帶著煮好的姜茶回房間,因為還在恍惚,連自己的腳步聲聽起來都不太真實。
  
  回想大哥的話,他決定那全是胡說八道。他才不可能愛上樂樂好嗎?他一直很清楚此行的目的,他的行為都經過算計,就算沒經過算計,他也沒那個意思,只是她是他帶來的,他不照顧她,誰照顧她?烤肉和煮姜茶都一樣,是為了讓她在此地感覺舒適,全怪他演技太精湛,大哥信以為真,還一一條列分析暱,他啼笑皆非。
  
  根本不可能好嗎......但當他站在房門口,看見程予樂,她坐在床上講手機,他內心的反覆爭辯都消失無蹤。眼中只剩下她。
  
  她穿著寬鬆的棉質運動服,露出白潤的手腳,指甲像淡色花辦。她顯然剛洗過澡,亂翹的發尾還帶著濕氣,她臉頰粉潤,像鮮甜的水果,他想輕輕咬她一口,品嚐她的滋味,是否甜如草莓......他立刻遏阻可怕的念頭。可惡!都是大哥,害他胡思亂想。
  
  她正在講手機,很激動的對那頭嚷:「沒有,沒有啦!我就跟你說沒有啊!不可能的好不好,我只是——」
  
  忽見他站在房門口,她聲音梗住,然後咳起來。
  
  「你應該輕聲細語,不然會一直咳嗽。」歐觀旅走進房間。「你在跟誰講電話?」
  
  「小惠。」她眼神閃爍,手機那頭的小惠似乎講了什麼,她又嚷起來:「不行!你幹麼要跟他講?有事跟我講就好了!你跟他有什麼好講?」
  
  「又怎麼了?」他問。
  
  「她說要跟你講電話。」她訕訕道:「我說溜嘴了,跟她說我們假扮情侶,來見你的親戚。她答應我不會說出去。」
  
  他歎氣,她縮肩膀。「對不起。」她壓低聲音。「我沒說錢的事。」
  
  「好吧。既然都被她知道了,她要講什麼?讓我聽。」他伸手向她,她卻按下手機的擴音鍵,把手機放床上,說道:「小惠,你可以跟他講三分鐘。」
  
  她絕不會把手機給他,天知道,她把自己對他動心的事也說溜嘴了,因為她苦惱,想找好友聊一聊,哪知道小惠一聽好激動,她還沒讓她冷靜下來,歐觀旅就進來了......嗚,拜託小惠別亂說啊!
  
  「喂,聽說你們假扮情侶喔?」小惠好興奮。
  
  「是啊。」歐觀旅雙手抱胸,斜睨程予樂,她表情嚴肅,上衣卻滑掉了,露出一大段雪白肩膚,他沒看到肩帶......他渾身一熱,別開視線。
  
  「真的喔?天啊,好八卦!你們有沒有假戲真做啊?」
  
  「沒有,絕對不可能好嗎?」程予樂咬牙,臭小惠!「就跟你說是演戲,你不要亂猜好不好?」
  
  歐觀旅放下保溫瓶。聽,她也認定這是演戲,他們成功讓大家以為他們是情人,但她可沒昏頭,他當然也是......吧?
  
  「怎麼不可能,你們一起住三天竟然沒把對方殺掉,這是奇跡,還有什麼不可能發生?」
  
  「你就是要講這些嗎?」歐觀旅道:「這些可以等回去再講,沒別的事的話,讓樂樂休息吧,她感冒,喉嚨很不舒服。」
  
  小惠倒抽口氣。「你真的是我們公司的歐觀旅嗎?你竟然會照顧樂樂?喔天啊天啊天啊,你們一定是——」
  
  「樂樂要休息了,回去再跟你聊,晚安。」他切斷通話。
  
  「對不起喔。」程予樂很窘。「小惠太亢奮了。我實在不應該說溜嘴。」
  
  「只給她知道不要緊,你記得叮嚀她保密。」他找出杯子,打開保溫瓶。「來喝一點,對你的感冒有幫助。」
  
  她嗅到味道,又驚又喜。「是姜茶?哪來的?」
  
  「我借廚房煮的,趕快趁熱喝。」
  
  「哇。」她笑了,雙眸閃亮的模樣教他暈眩。「謝謝你。」
  
  她很捧場,馬上就喝,姜茶又嗆又辣,一喝下去,一股暖流通透全身。因為是他煮的,喝起來別有滋味。
  
  她喝著茶,偷瞄他,他唇邊掛著淡笑,眼神溫柔,彷彿很喜歡這樣照顧她,她臉頰微熱,偷偷幻想他們真的是情人,她正被他呵護著。他說對戀愛沒興趣,這樣細心關照她,又是為什麼?只是出自同事情誼的關懷嗎?
  
  他看著她喝姜茶,她笑咪咪的,似乎很開心,喝茶的是她,他卻也覺得溫暖起來。她坐在床上,鼻頭紅紅,長髮凌亂,整個人,放鬆隨興,像在自己窩裡的柔軟小動物,是這樣看似柔弱無能的她陪伴他父親,安慰一個老人的心靈。
  
  他覺得內在有什麼被騷動了,不是美麗主動的徐莉歡,卻是她,勾起他遺忘許久的,對女性的渴望。
  
  他渴望靠近她,用手丈量她纖小的腳踝,他想舔掉她嘴邊殘餘的姜茶,他無法忘記她肩膀雪白的膚色,他揣想她衣服底下的模樣,她小巧玲瓏的胸脯,柔美的腰線,更往下是......
  
  他的身體誠實地炙熱起來,為了壓抑紛亂的感覺,只好找話說。
  
  「剛才我在廚房煮姜茶的時候,大哥來找我說話,他跟我坦白,他是為了錢才跟前大嫂假裝復合。」
  
  程予樂驚奇地睜大眼。「他為什麼跟你說這些?」
  
  「他說他悶兩天了,講出來比較輕鬆。」他清清喉嚨。「嗯哼,他還說,看到我們兩個『感情很好』,讓他覺得自己很悲哀。」
  
  「喔。」她聽了想笑,他也似笑非笑,兩人相望一眼,同時笑出來。她道:「我們也是假的啊,你沒跟他說嗎?」
  
  「沒。他雖然是我大哥,但我們跟陌生人差不了多少,我知道他的事,不會去跟老頭打小報告,但他會不會?我不知道,還是小心點比較好。」
  
  「也對。」她點頭,想了想。「那你大嫂其實是自由身不是嗎?她抱你又吻你......你沒問清楚嗎?」
  
  「問什麼?」
  
  「問她是不是真的對你有意思?」她這樣打探,他會不會發現她也對他有意思?
  
  「幹麼問?我又不在乎她怎麼想。」
  
  「喔。」她暗暗歡喜,他不在乎徐莉歡是最好。
  
  「我大哥還分析,他說我很照顧你、準備烤肉給你吃、煮姜茶,這些都是男朋友會做的事,因為我這麼呵護你,可見我們絕對是真情侶。他不知道的是,不管我做了什麼,當然都是為了要讓他這麼想。」
  
  原來......終究都是演戲嗎?她心裡一陣失落,只能強笑。
  
  「當然,你在做樣子啊。」
  
  「是啊。」她也這麼認為吧?他不該意外,她收集很多男人的名片,獨獨漏了他,他不是她的菜,她早就說清楚了。
  
  他煩躁,忽問:「你覺得愛情是什麼?」
  
  「啊?」怎麼突然闖這個?她心跳加速。「嗯,愛情就是兩個人彼此喜歡,都覺得對方是獨一無二的,願意為對方毫無保留地奉獻,可能因此做些傻事,但就算是傻,也會開開心心的,覺得很幸福——」
  
  「我覺得愛情是一種建立在腦海中的幻想。」
  
  她愣住,他繼續道:「當你對一個人動心,你就會開始美化他的一切,他平凡的臉在你眼中有柔焦,他的舉止帥氣十足,他的每句話在你耳朵裡都加上愛心、泡泡和蕾絲花邊,你會覺得他美好到無可救藥,這又加深你的幻想。當你想戀愛時,有情緒加上對象,這樣重複循環,讓你更相信自己已經陷入愛裡,當對方也對你產生同樣幻想時,恭喜,這就像鍋子找到蓋子,一拍即合,愛情就這樣降臨了。」
  
  她越聽越不對。「不是這樣好不好?會覺得對方美好是當然的啊,情人眼中出西施嘛,但是愛情不是幻想,是一種真實的感情——」
  
  「但它確實是你單方面的感覺,不是嗎?任何感情都是一個人單方面的心理狀態,你當然會覺得它是真的,誰的情緒不是真的?」
  
  他頭頭是道,她不服氣,卻又找不到論點反駁。「不是那樣,我不是幻想去愛誰,是因為我真的喜歡對方。」
  
  「好吧,那我不說幻想,它是你的一種情緒、想法、感覺,愛情是一種個人的感覺,你覺得你愛上對方,這樣總沒錯吧?」
  
  「好吧,你說的對。」她找不到話反駁了。「聽起來,你好像不相信愛情?」
  
  他是不是發現她愛上他了,所以藉機暗示她?確實奏效了,她現在心好涼。難怪他單身,他壓根兒不要愛情,他是在告訴她,別浪費時間在他身上。
  
  他聳肩。「無所謂相不相信。那只是一種情緒,人與人之間就是這樣運作的,各種各樣的感情交錯糾纏。愛情是需要共鳴的,一旦有共鳴,你就會相信愛情確實存在,其實只是對方恰好和你產生同樣的感覺罷了。只要想清楚這一點,可以避開很多困擾和爭執。」
  
  「如果人生沒有困擾和爭執,一切順利,又有什麼意思?」
  
  他聞言凝視她,深不可測的墨眸隱似掀起漣漪,又像平淡無波。而後,他聳聳肩。
  
  「這是我的看法,我只是單純覺得戀愛浪費時間,反正下場多半是分手,分得不愉快還會烏煙瘴氣好久,還是單身比較快樂。這是我的看法,你聽聽就好。」
  
  他看鐘。「九點多了,你趁早睡吧,感冒要多休息。我再去煮點姜茶裝在保溫瓶裡,你半夜醒了可以喝。」他說完就要離開房間。
  
  「啊,你今晚別睡躺椅了,睡床上吧。」
  
  他看她,眼神很異樣。
  
  「你不要誤會!我是覺得床這麼大,可以一人睡一半,你昨天也沒怎樣啊,我相信你不會亂來。」她不會那麼厚臉皮,被拒絕就想色誘好嗎?
  
  他卻臉色嚴厲。「樂樂小姐,你幾歲了?你都不看社會新聞嗎?性侵害案件有一半以上是熟人所為,你相信我?是男人都不能相信好嗎?只要是男人,都是隱性的禽獸——」
  
  她捂臉叫道:「好啦好啦!我只是覺得你睡躺椅很可憐,你不要就算了,不要這麼凶好不好?」
  
  他反倒笑了。「我知道你是好意,不過還是小心比較好。我去煮姜茶了,你快睡吧。」他離開房間。
  
  她哪睡得著?她呼口氣,倒在床鋪上,望著天花板,怔怔出神。
  
  他說的自成一番道理,可她還是不同意。是啊,所有情緒、感覺都短暫,世界千變萬化,太多東西來不及擁有,就被新的一波沖走,眼花撩亂的更迭之中,往往來不及看清自己錯過什麼。
  
  愛情也在變化,人總是會對某人動心,陷入戀情,失敗了,傷心失落一陣子,又碰到不同的人,也許又動心,繼續邁向下一段感情。有多少人第一次談感情就是永遠?她也只能把握每一段,至少此時此刻對他的感覺,是真實的。
  
  她對他的感覺不是幻想出來的,但還沒機會表達,就被拒絕了。
  
  他是那堆名片之外的意外,她不想錯過,他卻不想去愛。
  
  他會明白她的沮喪嗎?他會覺得這也是她幻想出來的嗎?他大概會笑笑說,就算難過,過幾天就忘記了,不會難過太久的。
  
  但現在她滿心的鬱悶失落,又該怎麼辦?
  
  ***
  
  歐觀旅去煮姜茶,拖了很久,等到程予樂應該睡著了,才回房間。
  
  她果真睡了。他把姜茶放在她床頭,她靜靜呼吸,睡得好香,表情很放鬆。
  
  他卻仍舊緊繃,因為她那個提議,他滿腦子不該有的遐想,難以平息。
  
  他相信自己那一套。他也愛過,他太瞭解愛情是容易消逝的衝動,他也曾苦戀某個女人,相信她是此生唯一摯愛,好不容易追求到她,半年就分手了。
  
  以為沒對方不行,其實只是自己的想像,分手後不是還活得好好的?也沒少塊肉,太陽照樣升起,日子照樣過。他傻過,不再盲目了,以為愛情是生活的全部,抽掉愛情的生活,更簡單愜意。
  
  而現在,簡單愜意大概離他有一萬光年。
  
  她提議時在想什麼?應該沒想太多,是對他睡躺椅過意不去,自以為想到體貼他的方式,這更證明她只把他當同事,假如她對他有任何不單純的感覺,存心製造暖昧,她不會輕易放棄,她會找各種理由讓他上床。
  
  她不是很精明嗎?這時候偏偏天真得讓人心癢,當真相信他那麼君子?他自己都沒把握啊......
  
  他凝視她的睡臉,一綹綹髮絲散亂在她臉邊,他想用手指理順她髮絲,想把她抱在懷裡,看她在他胸前安睡,幻想她軟綿綿的嬌軀依偎在懷中的溫暖感覺,害他身體緊繃。他想剝掉那件礙事的運動衣,更真切地感覺她,他想撫摸她滑嫩的皮膚,握住她纖腰,往更私密的部位......
  
  夠了,他呼吸急促,身體緊繃炙熱,別再想了。
  
  他煩躁地在躺椅躺下來,閉上眼睛。
  
  他告訴自己,這是必經的煎熬,對她說的那些話其實是提醒自己,不論他現在多麼心猿意馬,都只是一時,他無意為任何人結束單身,等回到工作崗位,昏天黑地忙個三天,他就會把這三天拋諸腦後,熬過今晚就行了。
  
  但他對她不只是慾望,有某種比慾望更深沉、更熱切的感覺,一種抹不掉的眷戀,心靈上渴望更緊密的擁有,即使壓抑慾望,卻難消滅這種渴望,在心底騷動。
  
  他有預感,即使工作再忙碌,他也難將她拋諸腦後。
  
  他望著天花板,了無睡意。躺椅其實不難睡......是她令他輾轉難眠。
  
  ***
  
  隔天早上醒來,程予樂先打電話回家,是父親來接電話。
  
  「喂,丫頭啊?度假好玩嗎?」
  
  「爸,昨天小惠打電話回家裡......」她欲言又止,想試探父親。
  
  「是啊,她要問你上次買衣服那家店的地址,那家店的名片就放你桌上,我跟她說了,其實可以等你們度假回來再問的嘛!」
  
  顯然小惠很機靈,順風轉舵地編了個理由,唬過她父親。
  
  「爸,其實我......我不是跟小惠來度假。」
  
  「啊?可是小惠昨天打來說你們一起在外頭住啊?」
  
  「沒有。她替我隱瞞的。我是跟別人出來玩,我同事,歐觀旅。」今天就要回家了,她早晚會拿到五百萬,這筆錢的來源總是要交代,她盤算著該怎麼跟父親解釋。
  
  父親有好幾秒不吭聲。她想,老爸大概跟小惠一樣,聽到跟她出門遊玩的,竟是常常被她批得體無完膚的歐觀旅,先嚇得講不出話,然後驚叫連連。
  
  「你跟男人在一起?」老爸聲音忽然嚴肅。「就你們兩個,孤男寡女?」
  
  「是啊。不過我們沒有怎樣啦,就單純出來玩而已,還見了他父親。」
  
  「你們在約會嗎?丫頭,到底怎麼回事?」
  
  「不是,我們不是約會,呃,其實也算是約會......唉,事情很複雜,我回家再跟你講清楚好了。」
  
  「如果你想跟男朋友約會的話,不必急著回來沒關係。」
  
  「不是男朋友啦!我們也沒在約會!我說歐觀旅,你沒聽到嗎?我常常在家裡罵的那個歐觀旅啊!我怎麼可能跟他約會?」
  
  「你們不是兩個人去旅行嗎?不是還見了人家爸爸嗎?這樣還不是交往約會?你也真是的,平常那樣罵人家,偷偷跟人家交往,為什麼不讓爸爸知道?爸爸又不會取笑你,冤家變親家的多得是......」
  
  「就說不是啊!我跟他不可能好嗎?」吼!根本沒辦法溝通。
  
  「算了,我回去再講。」她掛掉手機。可惡,一大早的好心情被破壞,她才稍微忘掉被話題男主角賞了軟釘子的沮喪,老爸哪壺不開提哪壺。
  
  她拿出今天要穿的衣物,雙手揪住衣服下擺,唰地往上拉過頭頂。
  
  「喂。」
  
  背後突然有人出聲,她愕然回頭,躺椅上的歐觀旅醒了。
  
  他黑髮凌亂,墨眸惺忪,下巴冒出短短鬍髭,略帶陰鬱的表情像個睡眠不足的英俊海盜。他斜臥躺椅,側撐著頭望她,她心一跳,他這模樣亂性感的......然後她才想到,自己剛脫了上衣,整個背光溜溜地對著他——
  
  「啊!」她尖叫。
  
  「你幹麼偷看?」她火速扯來毯子把自己包到只剩頭,天啊,她完全忘記房裡還有他!
  
  「我沒偷看,你自己突然脫衣服的。」
  
  「你不會提醒我嗎?」
  
  「你脫太快了,我來不及講。」她的運動衣底下果然什麼都沒有......不行,不要想。
  
  歐觀旅面色鐵青,他也不想看好嗎?害他一大早就血壓飆高。「我本來還在睡,是你講手機很大聲,被你吵醒。」
  
  她臉蛋火紅。「對不起......」那他不就聽光了?她心虛。
  
  「你緊張什麼?」他伸個懶腰,走進浴室。「我是你男朋友,看個裸背又沒關係。」
  
  「你不是我男朋友。」別再提醒他們不可能好嗎?每次被提醒就被刺一下,刺多了也很難過。
  
  「原來你都跟你爸罵我。」他扭開水龍頭,洗臉。
  
  他果然聽到了。她好尷尬,趁他在浴室裡的時候,她披著毯子趕快著裝,一面解釋。「也不是罵啦,有時候工作壓力大,難免會跟家人念一念發洩......」
  
  「好巧,我也是,我常常跟我媽抱怨你,抱怨到她幾乎認識你了。沒想到我們這麼有默契。」他望著壁上掛鏡,鏡中男人表情陰沉。她說他們不可能,她還對家人批評他,她是這麼討厭他,他在動心個什麼勁?可笑。
  
  「是啊,可見你找我來演戲,真的是找對人。」浴室裡嘩啦啦的水聲好像潑在她身上,涼颼颼的。原來他跟她一樣,平日吵不過癮,回家還找人分享,她真蠢,還幻想他也許對她有一咪咪好感,根本就沒有,全都是她自己在陶醉。
  
  「嗯,你的演出讓我很滿意,除了剛才,被看到一點背部就哇哇叫,大驚小怪。」
  
  「那不止是一點好不好?」
  
  他故意道:「反正又沒什麼看頭。別這麼計較,不然我讓你看我的。」
  
  「你這樣聽起來很像變態。」
  
  他笑了,但手裡刮鬍刀差點割傷下巴。「喂,我是為了安慰你受創的心靈,才把我自己貢獻出來。」為什麼她能上一秒讓他鬱悶,下一秒又讓他開心?
  
  「我才不要,看了搞不好受創更深。」
  
  「喔,受創更深是嗎?這句話從一個小手曾在我屁屁上流連忘返三十秒的人口中說出來,還真有說服力。」
  
  「我才沒有流連忘返!」她惱羞成怒了。
  
  他哈哈笑,走出浴室。「開玩笑的,別生氣。」就見她穿上那件檸檬黃的衣衫,拎著買給他的另一件,對他說:「你今天穿這件吧。」
  
  「不要,我不喜歡檸檬。」
  
  「都買了,不穿很浪費耶。」
  
  「你喜歡穿就穿吧,恕我不奉陪。」他逕自挑選今天要穿的衣物,見她欲言又止,他問:「怎麼?」
  
  「你......」才說了,一個字,她臉頰就佈滿紅暈。「剛才我......你沒看到什麼吧?」
  
  他看到眩目的平滑裸背。但他面無表情地道;「什麼都沒有,我剛睡醒,迷迷糊糊的。」她難得害羞的模樣令他怦然心動,他想捏捏她紅得好可愛的臉頰,親吻她......但這是永遠也不會發生的事,他有點心酸。
  
  她明顯鬆了口氣。
  
  他只能說:「趕快準備一下,下樓吃早餐吧。中午過後,我們就要回去了。」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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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0-26 00:36:56
  第七章
  
  父子相聚的最後一天,用過豐盛的早餐後,一群人就在屋後的庭院裡泡茶,賞景聊天。天氣很好,曾父乾脆要人在庭院裡開席,就在朗朗晴空下用午餐。
  
  歐觀旅也加入聊天。他和父親偶有互動,但依然沒什麼話講。大概昨晚把話講開了,黎上辰對他的態度更自然,徐莉歡則躲避他的視線。
  
  三人的注意力都在他與程予樂身上——因為他們穿著同款黃色Polo衫。
  
  是的,他還是穿上那件黃色Polo衫了。他想,反正是最後一天了,穿一下也無妨,沒想到父親因此欣慰地頻頻注視他們倆,大哥也露出某種心領神會的微笑。一套情侶裝就讓大家把他們視為甜蜜融洽的情侶,效果未免太好,好得讓他......飄飄然,幾乎當真了,以為他跟程予樂真是一對。
  
  他知道,對一個對自己沒興趣的女人有這些幻想,很愚蠢也沒意義,但他就是開心,就是想和她靠近一點,跟她講幾句話,甚至只是她向他望一眼,他胸膛裡就有許多泡泡在沸騰。冷靜,他告訴自己,不要昏了頭,這些症狀很快會消失,只要熬過這個上午就好。他極力用淡然外表掩飾內心澎湃。
  
  程予樂卻很難專心陪眾人聊天,因為小惠從早上就不斷傳簡訊來,追問她既然對歐觀旅有好感,打算何時採取行動。
  
  「你要跟他告白嗎?」
  
  怎麼可能?她都試探過了,他顯然對她沒興趣。她回短訊給小惠。「不可能。」
  
  「你真的不講喔?可是,他會找你演女朋友去見長輩,也是對你有一定的好感,你就試看看嘛!」
  
  她老實回答小惠,他很務實,他找上她只因為她事後不會纏他,他對愛情興趣缺缺。
  
  「那也不代表你不能試看看啊,說不定他意外對你心動了。」
  
  萬一沒有暱?他很會揶揄人,要是告白失敗,從此落他話柄,她在他面前永遠抬不起頭。就算他很厚道地不提起,以後天天見面她也尷尬。
  
  「你們也只是工作上意見不合。我覺得他不是那麼刻薄的人,他這人其實不錯。」
  
  小惠不斷鼓吹,鼓吹得她好心動,好像踏出這一步不會有害......
  
  不行,她還是不敢。
  
  用完午餐,傭人收拾了桌面,送上甜點,這時來了一位客人,是曾父的律師好友。歐觀旅心裡有數,一旦下山,大家分道揚鑣,大概不會再往來,父親是要趁此時把遺產的事說清楚。
  
  果然,撤下甜點後,曾父開口:「我答應要給你們的財產,我都已經安排好,委託給我這位朋友,明天他就會跟你們聯繫。我沒有陪在你們身邊,但你們的近況,你們的工作和交友,我都在留意,一清二楚。」
  
  歐觀旅臉色微變。聽父親語氣,莫非早就知道他們兄弟作假?既然知道他們其實都單身,為何還要他們帶妻子或女友來?又為何不揭穿他們?他瞧大哥一眼,黎上辰也是滿眼疑慮。
  
  程予樂更是心虛,很惶恐,難道老人家早知她在演戲?他會不會覺得她很可惡,虛情假意地跟他談歐觀旅,其實是為了幫著騙遺產?的確,她來這裡的動機不正當,但她說那些不是為了錢,她只是同情老人,想讓他開心一點......
  
  「我虧欠你們,又提出不合理要求,要你們帶女朋友或妻子來見我,所以你們怎樣對我,我都不怨。我原本打算即使你們沒帶人來,甚至你們根本不願意來見我,我還是會把遺產給你們。」
  
  歐觀旅錯愕。這算什麼?先把規則訂下,拐他來此,然後把規則全部推翻,老爸是故意耍人嗎?
  
  他有點生氣,但他欺騙在先,沒資格生氣。他應該為了欺騙而歉疚,可是老爸氣定神閒,好像不在乎被唬弄,他也糊塗了,老爸的葫蘆裡到底賣什麼藥?
  
  曾父續道:「但你們都來了,我想,無論如何,你們會帶來見我的女孩子,應該都是你們真心喜歡的,所以跟你們相處這幾天,我心滿意足。按照當初的條件,我會分別給你們一筆錢,因為上辰意外幫我添了個小孫子,我會多給他三千萬。至於給觀旅的是這處山莊,這裡市值上億,每年還有收入,就當是給你未來孩子的教育基金吧!」
  
  歐觀旅更加錯愕。他不要山莊,他要現金啊!否則他怎麼兌現給程予樂的報酬?他想要求父親把山莊換成現金,又難以啟齒,他望向程予樂,她神色不定。她也不接受五百萬變成幾間木屋吧?
  
  他還在想該如何開口,曾父又道,「最後,我只希望一件事,希望你們兄弟倆將來保持聯繫,互相照顧。我準備了一點禮物讓你們帶回去,待會兒管家會拿來給你們,你們開車下山小心。」
  
  歐觀旅道:「爸,等等——」父親眼眸乍亮,他才意識到這是自己上山後第一次開口喊父親,他來不及改口,皺眉地道:「我有話跟你講。」
  
  ***
  
  曾父在宣佈財產分配時,程予樂心不在焉,因為那時她剛收到小惠的簡訊。
  
  「你真的不跟他說嗎?要是—年、兩年之後,你還是喜歡他,要怎麼辦?甚至你後來交了男朋友,還是對他念念不忘,那不是更糟糕嗎?」
  
  小惠的苦口婆心,說得她更是心煩意亂。她捫心自問,為了愛情,不是做過許多準備嗎?不是考慮得很詳細嗎?為什麼機會提前來臨,她卻這樣畏畏縮縮?
  
  因為對象是她曾經勢不兩立的歐觀旅吧?她怕被他拒絕、被他取笑,因為被他嘲笑的難堪,跟工作上的嘲弄不能相比,要上陣的是她的感情,將被他的毒舌砍殺的是她的心,她越是動心得厲害,越膽怯、裹足不前。
  
  她努力回想她收集的那些名片,那其中也有好多不錯的男人,她卻一個也想不起來,他們從她腦中集體出走,只留下歐觀旅,她的腦子好像被他控制了,她沒辦法作主自己的感覺,試圖忘記他,偏偏老是想著他。
  
  談話結束後,她回房收拾行李,準備下山,小惠追不及待打電話來。
  
  「你啊你啊,你真的是我們美工部出名的小辣椒樂樂嗎?縮頭縮尾的,太不像你了!喜歡就講啊,怕什麼?」
  
  「你別說得那麼簡單好不好,對方是歐觀旅耶。」
  
  「歐觀旅又怎樣?他不可以是讓你心動的好男人嗎?你平常搜集那些名片,不就是在等待好男人的出現嗎?現在碰到了,怎麼不把握?」
  
  「我是覺得他不錯,但也只是這兩天的感覺而已,說不定回去之後我們又每天吵架。我覺得我們就算交往,也是會常常吵架。」很不樂觀哪。
  
  「不會啦,朋友跟情人的相處方式當然不一樣,你們要是交往了,不見得也會吵架,就算吵又怎樣?哪對情侶不吵架的?你說看看,他哪一點吸引你?」
  
  「很多耶......」她想起他在山路上撿鐵釘的背影,嗓音轉柔。
  
  「哇哇哇,你聽起來很小女人耶!他是不是給你喝了符水啊?」
  
  程予樂很糗,可是想到他又滿心甜蜜。「其實我會喜歡上他也很意外。我跟你說,我上山之後感冒了,很想吃烤肉,然後他就......」她迫不及待跟好友分享那些讓她感動的片刻,以至於沒注意到腳步聲,是沉著臉的歐觀旅走進房裡。
  
  歐觀旅跟父親談,表示他不想要山莊,要現金,父親卻堅持要把山莊給他。
  
  「我一開始就打算把這裡給你,你若不想要,把它賣掉吧!」
  
  要賣掉這山莊,他得找人處理,還要找買家,要拖多久才能付報酬給程予樂?
  
  他跟父親說,少拿點錢也沒關係,他希望能拿現金,父親還是拒絕。
  
  「我只準備了給你哥哥的錢。你還是收下山莊吧,要是不喜歡,你跟樂樂可以把它賣了,賣掉它也不止一億。」
  
  既然父親知道他與程予樂是假的,提起她是何用意?父親始終堅持,他也不便多說,悶悶地回房間。
  
  他走進房裡時,程予樂正在對手機那頭的小惠滔滔不絕。
  
  「第一天晚上我還因為暈車,吐了,超糗的。結果隔天我們烤肉,在這麼山明水秀的地方烤肉喔......」
  
  在跟好友聊這兩天的事嗎?歐觀旅坐下來,等著她注意到他,煩惱著怎麼跟她解釋,她會願意等他籌錢嗎?
  
  「我知道烤肉沒什麼,可是你要知道山莊裡是禁止烤肉的,他特地幫我準備。這裡是山上,準備烤肉不是那麼簡單的,他還做菜給我吃耶!他這麼用心,我超驚訝的,可是為什麼呢?是因為看我暈車太可憐嗎?」
  
  歐觀旅一凜。她幹麼對小惠講這些?
  
  「然後他晚上把床讓給我睡,他知道我感冒,還一直說要帶我去看醫生,他跟平常很不一樣,我都快被他搞糊塗了。平常在公司吵來吵去,怎麼上山之後變了一個人,對我這麼好?難道他對我......」
  
  她發現他對她有好感了嗎?他心臟狂跳。
  
  「而且我們還交換彼此的感情觀,你能想像他跟我談這些嗎?對啊,哈哈哈,我也很難想像,很奇怪喔?而且他講得很認真喔,我那時候也很認真跟他說,現在想起來超詭異的,作夢也沒想過我會跟他聊這種事,好好笑,哈哈......」程予樂直笑,因為這些變化太意外,她覺得有趣。
  
  但在歐觀旅聽來,她的笑聲刺耳。她在和好友嘲笑他嗎?
  
  他不曾跟誰這樣真心誠意剖白自己,她若不以為然,可以拋諸腦後,何必背地取笑他?他像被甩了一耳光,心寒透,被羞辱的憤怒湧起。
  
  「我還買了情侶裝,他本來不肯穿,說穿起來很難看,今天早上我叫他穿他還是不要,沒想到他後來主動穿上,你覺得他為什麼突然願意穿?」然後程予樂沉默下來,大概是小惠在跟她分析,她聽著,不時輕笑。她的笑聲像一顆顆石頭朝他扔來。他真傻,傻傻心動,患得患失地壓抑自己,其實他異常的表現,她全都留意到了,卻拿來和朋友當笑話講,她笑得真開懷,覺得他愚蠢可笑是吧?
  
  電話那邊的小惠正振振有辭跟程予樂表示。「他一定也喜歡你!就算是感謝你陪他去見長輩,也沒必要這麼細心照顧你啊,你一句話他就去弄烤肉,情侶裝一開始不穿,後來穿上,那是因為你們上山之前,你對他而言還是那個跟他作對的機車樂樂,但經過這三天培養出愛苗,所以他願意穿了!所以我說你應該跟他告白,馬上去!喂,你有沒有在聽?你幹麼一直笑?是不是想到要告白很緊張?」程予樂的毛病是緊張就會傻笑。
  
  「當然緊張啊,你真的覺得我應該跟他說嗎?」程予樂被小惠講得臉熱心跳,卻還是沒信心,她低聲道:「我真的滿喜歡他,我對別人沒有這種感覺——」
  
  「說什麼?」歐觀旅忍不住出聲。
  
  程予樂嚇一跳,轉頭瞧見是他,她小臉瞬間漲紅。「你、你進來多久了?」他都聽到了?
  
  她慌張什麼?若不是在背後批評他被逮到,何必慌?他更難受,臉色更冷硬。
  
  「沒多久。我聽到你有話跟我說,你要說什麼?」她剛才的笑聲充斥他腦中,以至於他沒聽見她最後那句話。
  
  程予樂連耳根都紅透了。「你聽到我跟小惠講電話了?」他都聽到了?聽到她在跟小惠解釋她如何對他動心,連她說喜歡他也......她臉頰狂燒,手足無措,她在無意間跟他告白了,但她還沒作好準備,根本還沒決定要不要說啊!
  
  「對,而且那些話,我一個字都不想再聽見。」
  
  她臉上血色唰地褪盡,他眼神冰冷,好像跟她有仇。
  
  「不是說好不要把這裡的事說出去嗎?你全都告訴小惠,是希望她回去跟大家宣傳嗎?你以為這樣很有趣嗎?」想到自己的感情被當作笑話,他受不了,他急於保護自己,口氣很沖。
  
  程予樂呆愣,他眼神嚴峻而防備,他把她的內心話聽得清清楚楚,表情卻很厭惡,甚至說他一個字也不想再聽見,他是這麼氣憤他們共度的三天被旁人知道,還沒下山已經在跟她劃界線,他嚴酷的語氣彷彿將她鄙視為嚼舌根的小人。
  
  她喉頭梗住,胸口刺痛,他和那個細心慇勤的歐觀旅是同一個人嗎?為什麼曾在半夜煮姜茶,讓她感動的男人,會有這樣傷人的眼神?
  
  既然這麼討厭她,為什麼要對她好?
  
  「對不起,我跟小惠聊一下這幾天的趣事而已,我什麼也沒打算說。」她也冷下臉,要是不這麼做,她怕自己會哭,好難堪,如果旁邊就是山谷,她會毫不猶豫跳下去。
  
  趣事?他眼神更陰沉。「我不覺得哪裡有趣。」
  
  「好,對不起,我錯了,我不應該大嘴巴,現在開始,我什麼都不講。」他銳利的眼神,好像針釘在她身上,她只覺自己毫無遮掩,很狼狽,急著想逃走。
  
  她冷靜對手機那端的小惠說:「小惠,我要收行李了,回去再跟你講。」然後掛斷。
  
  歐觀旅挑眉,「回去再講?你還要——」話沒說完,被她搶白。
  
  「那是我敷衍小惠而已,我保證回去以後隻字不提。」她不看他,語氣低幽。
  
  「你放心,我比你更不想向人講起跟你之間發生的事。」
  
  ***
  
  比告白失敗更可怕的是,你得跟那個幾分鐘前才讓你傷心的人,在狹小空間裡尷尬地相處幾個小時。
  
  和曾父與黎上辰道別後,歐觀旅駕車下山,這三天宣告結束。
  
  程予樂一路沉默。被那麼毫不留情的拒絕後,她最不想面對的人就是他,她原本想搭他的車下山,轉搭客運返家,沒想到他堅持,說他帶她來此,也有義務把她平安送回去。
  
  程予樂陰鬱地瞪著車窗,從玻璃倒影可見歐觀旅穩穩握著方向盤。上車後,他們沒交談過一個字,但她感覺得到,他不時偷看她。
  
  他是怕她黏過去吧?那怎麼不乾脆放她去搭客運算了?他上車前還買了暈車藥和喉糖給她,又拿保溫瓶裝滿熱水,讓她路上潤喉用,不是生她的氣嗎?為何還是這樣照顧她?他到底在想什麼?
  
  他覺得她很可笑吧?他暗示也明示過自己無意於愛情,她嘛,又不是天塌下來,只是她不知道以後該怎麼面對他,每次看到他就會想到今天的失敗,他一定也會想到,往後還怎麼當同事?她沮喪地癱在座位裡,窗外飛逝的山林見證她淒慘的心情。
  
  歐觀旅第N次假借調整後視鏡,偷看程予樂。她很明顯地心情不好,他想,真奇怪,被背後取笑的是他,她不高興什麼?她無精打采,睫毛鬱鬱低垂,她降下車窗,山風湧進車裡,吹亂她長髮,他心情也似她的髮絲,糾結一團。
  
  他是不是反應過度了?就算她發現他異樣的感情,他大可不承認,反過來跟她抬槓,嘲弄她的誤會,這是他最拿手的,為何他卻失常地凶她?為何他這麼認真?
  
  因為在乎,才會認真,才會這麼氣憤。他煩躁地握緊方向盤。他應該還在生氣,可是他不知不覺已經原諒她,她讓他難過,可是看她難過,他更難受......對她的感覺沒有消褪,卻越演越烈,他彷徨著,以為只要回到原本生活,就會忘記短暫的心動。
  
  但真會忘記嗎?當她重重撼動了他,撼碎曾有的平靜,讓他的心因她燃燒,要如何冷卻?
  
  他試著打開話題。「你會不舒服嗎?還會暈車嗎?」
  
  「不會。」
  
  「如果不舒服,要告訴我,不要勉強。」
  
  「放心,我不會吐在你車上。」
  
  她語氣很冷淡,擺明不想跟他多說,他又道:「我跟我爸談過,希望他也給我現金,但他堅持要把山莊給我,他說我不喜歡山莊的話,可以賣掉它,反正他就是不肯換成現金給我。我打算跟律師聯繫之後賣掉它,才能付你五百萬,你可以等我一段時間,讓我籌錢嗎?」
  
  她完全忘記那五百萬了,「賣掉山莊不是很可惜嗎?把它放著營運,還會持續有收入。」
  
  「但我還不知道它的營收狀況,不管賣掉或放著讓它賺,都要等一段時間,我才能把當初答應的報酬給你。」
  
  「我不急。其實,不拿錢也沒關係。我這三天很愉快,這樣已經夠了。」她忽然不想要這筆錢了,要是收錢,就等於承認這三天只是銀貨兩訖的表演——雖然起初的確是,但如今已不再是,因為他是特別的,她為他做的這些不是金錢所購買的,也不是任何人都能令她願意付出......真傻,他迫不及待想把這些拋棄,她這樣珍惜,有什麼意義?
  
  他也是。「這三天......謝謝你。」他誠心道。
  
  「不謝,很高興我的『服務』讓你滿意。」
  
  他想說的和服務、演戲什麼無關好嗎?他想要的是......他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他心煩地偷覷她,她緊抿唇,像賭氣的小孩,倔強的表情可憐又可愛,讓他沒辦法氣她,光看她這表情他就心軟。
  
  他強調。「我是說真的,我本來以為這三天會很糟糕,可能因為對我老頭太生氣,跟他吵架或怎樣,沒想到我預期的情況都沒發生;我本來決定完全不理他、無視他,沒想到後來還是跟他講話了,你知道為什麼嗎?」
  
  「不知道。」她也不想知道,她很不想跟他講話。
  
  「我看到你跟他有說有笑的時候,有點不高興,心想你是我帶來的,怎麼沒跟我同一陣線?因為你沒被他害過,當然心平氣和。那我呢?他到底害了我什麼?他是害我少了父愛,但從小我媽把我照顧得好好的,我好像也沒什麼不幸,最有資格氣他的是我媽,但我媽都不恨他了,我這麼氣他,好像也沒必要吧?加上我看他身體那麼差,也沒辦法狠心對他,總而言之,這還是你帶來的影響,我覺得我應該請你一頓飯,感謝你。」長篇大論一串,重點在最後,他只是想找理由跟她吃飯。
  
  「不必了。」她只想趕快離開他,回家裡窩著。
  
  「回到家很晚了,我們在路上吃吧?」他熱切提議,不想太快跟她分開。
  
  「我想趕快回家,晚餐在休息站隨便買個吃的就好。」
  
  「休息站的食物貴又難吃,我知道一家店......」
  
  「我真的想趕快回去。」她逐漸火大。他煩不煩啊?約一個剛拒絕的女人去吃飯,他不覺得尷尬嗎?她光想像就沒胃口了。
  
  「真的不要?那家店賣的高山章魚粥很好吃喔?」
  
  「你——」她還在氣惱,卻忍不住笑出來,又氣又笑,拿他沒轍。「你好煩,高山章魚高山章魚的講不膩啊,這已經是老梗了。」
  
  「是嗎?這梗我一天前才發明的,已經變成老梗了?這年頭的梗汰舊換新這麼快啊?」他佯裝驚訝。
  
  她瞪他,卻發現他戲謔的眼神藏著一絲關懷,她回嘴的話頓時梗住。他注意到了她的反常吧,因為被拒絕,所以想逗她高興,他試著表現如常,是在暗示她——別尷尬,我們還是朋友......吧?
  
  她還要求什麼呢?他展現了風度,盡力使她感覺好一些,他雖然拒絕她,仍然顧及她的感受,他的體貼融化了她的自怨自艾,她釋懷了,雖然心還是酸酸的。
  
  「對不起,我累了,我只想快點回家,你真的不需要費心帶我去什麼地方吃晚餐了,沒必要。」她歎息。「已經結束了,什麼吃飯啦、關心啦,都不需要再演了,你可以恢復正常了。」
  
  結束了?恢復正常?他驀地心緊,這所謂的正常教他慌了。
  
  「還有,你別再調整後視鏡了,後面根本沒車。」好累,她想睡了......
  
  他臉一熱,她發現他在偷看她了,可是她什麼也沒說,他自眼角餘光偷看她,她合上眼眸,似乎睡了,表情好倦。
  
  他望向路面,山路婉蜒,這是回家的路,他卻忽然有種不知往哪去的迷惘。
  
  真的就這樣結束了嗎?恢復普通同事關係,不能再煮姜茶給她喝,不能再做菜給她吃,沒有任何借口接近她......這些念頭把他胸口挖得空蕩蕩,他有嚴重的失落感,不,他不想要這樣。
  
  那他想要什麼?承認並投入去愛嗎?過去,他拒絕愛情,愛來得突然,他不知如何改變,不知如何跨出去,何況,她不屑他的感情,他怎麼說得出口?
  
  但他還是為不屑他的她小心駕車。她呼吸平穩,漸漸睡去,他留心車速,以免晃暈了她。他選了播放輕音樂的電台,音樂溫柔流洩,讓睡著的她睡得更香甜,讓醒著的他醒得更孤單。
  
  近在咫尺,卻不能擁有,比失去更寂寞。
  
  他還是帶她去他說的那家餐廳,當她又表示想盡快回家,他只道:「你總該讓我吃一頓像樣的晚餐吧?我絕對不吃休息站那些又貴又難吃的垃圾。」然後他吩咐餐廳打包兩份餐點帶上車,她的那份特別豐盛,他並不解釋,堅持吃晚餐是為了她,她感冒了,必須吃營養一點。
  
  他希望回家的路越長越好,但還是走到了終點,他們終於回到她家門口。
  
  他看她拿了後座的行李,開門下車,他真想再說點什麼,但找不到話說。
  
  她下車時絆了下,他扶住她,握住她渾圓溫暖的手臂,渴望在他掌心點燃。她討厭他,難道他就不能表達自己的感情?就說了吧,坦率表達對她的好感,然後痛快被拒絕,這才是他的性格,被笑又怎樣?又不是第一次被她嘲笑,他不想隱藏感覺,因為那太難受了。
  
  他手指施力,她感覺到了,回頭看他。
  
  「——記得去看醫生,早點體息。」他輕輕放手。
  
  她望他一眼,淡笑。「嗯。明天公司見。」然後,她頭也不回地走進家門。
  
  ***
  
  歐觀旅駕車返家,一路魂不守舍,彷彿失落了什麼。
  
  他一進家門,就見母親滿面燦笑。
  
  「聽你爸說,這三天你跟你『女朋友』玩得挺高興的,沒想到你帶那位樂樂小姐去,我嚇一跳,還跟他確認老半天,真的是那位程予樂。你不是跟她處不好嗎?怎麼會帶她去?」
  
  顯然老爸曾打電話跟母親做「現場轉播」,歐觀旅不答,哼聲。「我懷疑老頭其實很清楚我是單身,他知道我帶去的女朋友是假的。」
  
  「是嗎?他沒跟我提呀,他應該不知道吧?他只說你跟樂樂看起來很開心,你們看起來感情很好,他很高興。」歐母雙眼閃爍著期待光芒。
  
  「那裡山明水秀風景好,你們兩個冤家相處三天下來,想必——」
  
  「媽,你很清楚我跟樂樂是假的。」可惡,害他心情更鬱悶了。
  
  「啊,假的也能變成真的啊,你跟她相處三天都沒事,那當然——」
  
  「假的就是假的,我跟她不可能。」
  
  「可是你跟她還睡同一個房間,難道都沒有......」
  
  「媽,你以為你兒子是這種人嗎?你以為我會因為跟女人睡在同一間房,就想對人家動手動腳嗎?你是這樣教我的嗎?」就算很想,他也不會承認好嗎?
  
  「真的嗎?」歐母好失望。「我以為你們會有火花......」
  
  「你想太多。」的確有,火花亂飛成燎原大火,無奈只有他自個兒悶燒,燒不到程予樂身上。
  
  好煩,他歎氣。「開車累死了,我去洗澡睡覺,明天還要上班。」
  
  ***
  
  程予樂一進家門,父親正嚴肅地等著她的解釋。
  
  「樂樂,你這幾天到底去哪裡?」
  
  她大概晚餐後就在發燒,頭昏腦脹地倒了杯熱開水,邊喝邊咳嗽,將這幾天的事娓娓說了,程父越聽越驚奇。
  
  「你那天跟我講什麼要是有人給你一筆錢怎樣的,難道就是......」
  
  「就是歐觀旅要我去假扮他女朋友。」
  
  「唉,你這丫頭,雖然說五百萬不是小錢,可是這樣欺騙人家長輩......」
  
  「爸,你不用擔心,我決定不拿這筆錢了。」
  
  「這樣才對,做人要腳踏實地,不該我們的就不要拿。」
  
  一旁的程小弟插嘴。「幹麼不拿?你不是達成任務了嗎?而且人家自己願意給的,反正你不做,他也會去找其他人,誰要他老爸提出那麼奇怪的條件。」
  
  程父搖頭。「是樂樂運氣好沒被揭穿,萬一人家發現她是假扮的,那多尷尬?那位爸爸一定會很傷心,我們不要當幫兇。」
  
  程小弟吐吐舌頭。又笑嘻嘻地道:「姐,是說你一開始怎麼會答應歐觀旅的?你不是超級討厭他嗎?你只是為了賺他五百萬?」
  
  「不然呢?」
  
  「可是我剛才看他送你回來,他看你的眼神難分難捨耶!你們在那邊三天,是不是愛上對方了?」
  
  「哪有?你看錯了吧。」她心一跳。他有嗎?她那時候睡得迷迷糊糊,沒留意他的眼神。
  
  「有啦,他那眼神超明顯的,不信你問爸,爸也看到了。」
  
  「沒有吧?他眼神沒什麼特別的。」程父連連搖頭。「可是樂樂啊,既然你都決定不拿這筆錢了,為什麼還願意留下來,沒酬勞也要幫人家?」
  
  程予樂愣住,程父曖昧兮兮。「你果然喜歡他喔?」
  
  她語塞。「沒、沒有好嗎?你們不要亂想,那個山上的別館很漂亮,反正我在山上也下不來,就當去度假玩三天也不錯啊,這本來就是我的假期,我怎麼可能愛上他,就算我們有牽手......就算我們還住在......」
  
  程小弟嚷:「你們還牽手喔!一定是相愛了啦!你都臉紅了——哇痛!」大腿被姐姐狠狠掐下去。
  
  「不跟你們講了。」她惱羞了,意圖逃避,程小弟又湊頭看她手裡餐盒。
  
  「這盒是什麼啊?好香喔,帶給我吃的嗎?」
  
  「不是,這是我的晚餐,我要去休息了!」她拽著餐盒,逃進自己房間。
  
  可惡,她心情夠亂了,老爸和弟弟還來亂上加亂,她現在最不想去想的,就是歐觀旅啊......
  
  她放下餐盒。這是他買的晚餐,菜餚很可口,但她食不知味,一口一口吃得很慢,感覺吃完最後一口,這三天就真的結束了。
  
  她在桌前坐下,桌上還散著她從公司帶回來的工作,一些不急著處理的文件,隨身碟裡裝著一些要校正色彩的圖檔,她翻開名片簿,裡頭裝滿她精挑細選過的好男人名片。
  
  唔,她想起來了,這位集郵的工程師很有趣,他的嗜好都有點過時,但人很健談。另一位是意大利餐廳的主廚,他老是嫌她瘦,想把她喂胖,跟他吃飯很愉快。還有個在市政府上班的公務員,他幽默風趣,她每次跟他聊都笑不停......她想著,微笑著,但內心有分惆悵。
  
  每個讓她欣賞的男人,她都記得。
  
  但沒一個比歐觀旅在她心裡,烙得更深。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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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0-26 00:37:24
  第八章
  
  假期結束的隔天,歐觀旅比平常更早進公司。
  
  他整理桌面,計劃工作進度,他藉故在辦公室門口附近忙碌,頻頻在走廊張望,等待某個身影出現。
  
  同事們陸續進辦公室,胡雅涵也來了,直到看到程予樂的身影,他連忙跑出辦公室。
  
  「樂樂?」
  
  程予樂聞聲抬頭。「早......」她戴著口罩,昨晚沒睡好加上感冒,整個人無精打采。
  
  光是被她朦朧眼眸望著,他就心跳加速。「早......」盼著她來,盼到了卻不知說什麼,他突兀地拿出一盒喉糖遞過去。「給你的。」
  
  她愣一下,才接過。「謝謝。」
  
  「你感冒好點了嗎?回家以後有沒有去看醫生?」
  
  「沒有,昨天星期日醫院沒開,就沒去看。」
  
  「可以掛急診啊,你發燒兩天,還不看醫生,萬一惡化怎麼辦?」
  
  「沒那麼嚴重,小感冒而已。」是她生病恍惚所以聽錯了,還是他真的很擔心她?她望著他,他正凝視著她,欲言又止,眼中的擔憂藏不住,她心一暖。他們之間不再有任何關連,為何他還是如此關心她?她想起昨晚弟弟描述他的眼神,難道他真的對她......
  
  兩人默默相望,氣氛微妙,情愫暗湧——直到胡雅涵煞風景地打破沉默。
  
  「學長,你怎麼知道樂樂感冒了?」胡雅涵發問。這兩人的眼神很不對勁,但是,歐觀旅和程予樂?這兩人根本是背道而馳的火車,搭不上啊!
  
  「呃......她戴著口罩,一看就知道啊。」歐觀旅僵笑。
  
  是噢,可是聽學長口氣,顯然早就知道程予樂感冒了,胡雅涵起疑,撒嬌地道:「我這兩天也感冒啊,剛才跟你講話的時候還咳嗽,你怎麼沒關心我,沒買喉糖給我?」
  
  「我不知道你感冒,不然我一定會買。」他暗自祈禱胡雅涵趕快離開,他想和樂樂獨處,他有話想對她說——
  
  「真的嗎?學長最體貼了,對我們女同事都一樣關心,我好感動哦!」
  
  程予樂臉色微變。「我先進去了。」她重重地踩著腳步往美工部走。對女同事一視同仁地關心是吧?還真是轉換自如呢,昨天是她,今天換胡雅涵,關心她和關心胡雅涵沒什麼不同嘛,她在感動什麼?真傻。
  
  「等一下,樂樂......」歐觀旅想喚住她,但胡雅涵嘰嘰喳喳地纏住他。
  
  「學長,三天沒見面,怎麼你會知道樂樂感冒了?還事先買喉糖給她?而且你不是討厭她嗎,為什麼突然關心起她來?」
  
  「學妹,聽說你感冒了?」歐觀旅暗暗磨牙。明知他要跟樂樂講話,打什麼岔?
  
  「學長也要買喉糖給我嗎?」胡雅涵雙眼發亮。喔,她愛慕的學長,他目光炯炯地靠近她,她心跳飛快,癡癡望著他英俊臉龐,對她綻露帥氣親切的笑容,他向她伸出手——指向她旁邊的開飲機。
  
  歐觀旅笑咪咪。「你看這個,開飲機,公司為大家準備的,裡面二十四小時有熱水,你趕快裝來喝,喝飽一點,相信你的感冒馬上就會好。」
  
  今天適逢每月例行的工作會報,所有人都集合到會議室,聽總經理報告未來一個月的工作計劃。
  
  歐觀旅跟部門同事坐在一起。今天會議室的氣氛有點興奮浮動,不時有竊笑聲,許多目光投向他,他沒留意,眼神老往美工部飄去。程予樂跟小惠並肩坐,她臉色憔悴,仍努力打起聽總經理報告,他看得惱怒又心疼。她非得這麼折騰自己嗎?為什麼不請假去看醫生?
  
  自從早上在走廊講過話後,她沒再理他,對他視而不見。
  
  他暗自苦笑。她還真是迫不及待讓一切恢復原狀啊,他卻被心動的感覺困住,揮之不去。
  
  他一直以為愛情如同寫程序,他排除的代碼不會出現在程序裡,他把愛情從生活剔除,以為可以跟它井河不犯,誰知它只是沉默潛伏,悄悄等待時機——然後全面反撲。
  
  過去,他一個人過得自在瀟灑,往後仍能如此生活,但內心再也不同。他默默渴望她,卻說不出口,太多年沒追女人,他不知如何表示,光想到她就呼吸亂、腦子熱,彷彿初識情愛的少年,胸膛沸熱的,苦苦思戀著,遲遲不敢採取行動。
  
  「喂,觀旅。」旁邊同事用手肘頂他,低聲問:「你這三天假去哪裡?」
  
  「去登山。」他隨口道,仍望著程予樂。
  
  「登哪邊的山?你一個人去嗎?」
  
  同事忽然曖昧地笑。「少假啦,你跟樂樂去約會不是嗎?」
  
  他一凜。「你怎麼知——」又及時改口。「你亂講什麼?」
  
  「你還沒看到照片嗎?」同事把筆電挪給他看,屏幕上顯示的是公司的留言板,霎時他如遭五雷轟頂——他和程予樂的照片在上面!照片中的他們穿那件檸檬黃的情侶Polo衫,顯然是他們昨天下山時被偷拍的。
  
  「這三天假,小劉跟他女朋友去『楓粟度假山莊』玩,他說在那邊看到你和樂樂在一起,還以為看錯了,拍了很多照片回來給大家確認是不是你們。」
  
  歐觀旅繃住下巴。最好八卦又長舌的小劉是為了讓大家確認,分明是唯恐天下不亂。看來小劉似乎不知道他去那裡的真正目的,這樣最好,他不希望繼承豐厚遺產的事暴光。
  
  同事低聲道:「喂,你跟樂樂真的在交往嗎?你們平常吵來吵去,難道都假的?也太會演了吧?幹什麼要瞞大家?」
  
  「我跟她沒交往。」
  
  「有啦,你們穿情侶裝,這三天住在一起,不是交往是什麼?就承認嘛。」
  
  「我們沒交往。」她看到了嗎?他望向程予樂,小惠正在跟她講悄悄話,把小筆電拿給她看,她昏昏欲睡的黑眸倏地瞠圓,瞪住屏幕三秒後,朝他望過來。
  
  他忽然覺得被誤解也無所謂,其實,他有點享受被看成一對,但她好像很在意,頻頻對他使眼色,催他出面解釋,他黯下眼眸。她就這麼討厭他嗎?
  
  他應該看到留言板了吧?程予樂想,他行前千交代要保密,現在事情露了餡,他不想趕快補救嗎?還發什麼呆?
  
  「好了......就到這裡。」總經理把會議做個結束。「往後一個月,工程部會比較忙一點,請大家多多辛苦了。接下來的臨時動議,有人有意見嗎?」
  
  歐觀旅舉手。總經理道:「請說。」
  
  歐觀旅站起。「這次放假,我愛上某個女人,跟她共度三天美妙的假期。」
  
  眾同事低嘩一聲,竊竊私語。程予樂的下巴掉下來。
  
  「我們是在度假時不期而遇,相處三天,讓我對她改觀,愛上了她,我向她告白,被她拒絕了。但我還是愛著她......」他竭力壓抑臉龐的燥熱,很想看程予樂現在的表情,又不敢看。她聽得出他的弦外之音嗎?
  
  「總之,這是私事,本來不需要跟大家交代,既然各位很好奇,我就簡單解釋一下,希望大家不要再多問,既然我告白失敗,你們追究就是在我傷口上撒鹽,同事多年,你們不會這樣傷害我吧?」
  
  他一百九十公分身高配上恫嚇的眼神,就算眾人的八卦魂燒得強強滾,也沒人敢問。吼,這怎麼可以當面追究,當然要私下追究!眾人眼光在歐觀旅和程予樂之間瞄來瞄去,心照不宣,本周的八卦主題就是這個啦!
  
  程予樂寒著臉瞪向牆角,置身事外。
  
  總經理咳嗽一聲。「沒事的話,散會。」眾人離開會議室,他經過歐觀旅身邊時,板著臉問:「你是不是不懂『臨時動議』的意思?」
  
  「我懂啊,與議事主題無關,臨時提出來的意見就叫臨時動議。我不滿足一下大家的好奇心,大家一定沒辦法好好工作,效率一落千丈,為了公司著想,我非說不可。」
  
  總經理笑了,眼神像在說「有你的,拿你沒轍」,搖搖頭,笑著走開。
  
  歐觀旅站在走廊角落,等同事陸續走光,程予樂最後走出會議室,走廊上只剩他們倆。她一雙貓樣的黑眸簡直在對他噴火。
  
  「你瘋啦!你胡說八道什麼?不是說好不要讓別人知道嗎?」
  
  她氣憤的眼神刺痛他。她就這麼排斥他們的事被知道嗎?他佯裝滿不在乎地聳肩。「我覺得最重要的是不被發現我們去那裡的真正目的,只要能矇混過去,怎樣瞎掰都行。」
  
  「那你不能想個像樣一點的理由嗎?」
  
  「剛才的理由不像樣嗎?我覺得合情合理啊。」
  
  「哪有?你剛才的表情和語氣簡直像是......」她為而苦惱。「荒謬!」雖然他把立場對調,但她很清楚,他是在講她在山上對他告白的事,還演得像是他才是動心的那一個,他是在諷刺她嗎?她又窘又怒。
  
  「怎麼荒謬了?」她把他低落的心情再打下一層。「我以為我說得很好,你能在看到照片後三分鐘內編出更好的理由?還是你願意站起來說你愛我?」
  
  「除了愛沒別的好嗎?」
  
  「小劉搞不好拍了不止一張照片,要是我不說得盡量貼近事實,他又拿出別的照片,到時候要怎樣自圓其說?不然你告訴我,我們穿同樣的衣服,一起跑到山裡去,還有什麼更好的借口?」
  
  「總是有別的理由可說——」為了貼近現實,就可以把她的感情當眾踐踏嗎?她惱得發抖。
  
  「有什麼理由?真抱歉我愚笨的大腦一點都想不到,請你開導我好嗎?」她不是很聰明機伶嗎?他講得這麼白,她怎會不懂?還是她不屑他的感情,壓根兒就不想懂?他胸口彷彿被大石壓住,痛楚悶燒。
  
  「你可以說別的,例如說我們是台灣檸檬產銷協會的成員,今年檸檬滯銷,我們相約在山上度假兼開會——」
  
  「聽起來很蠢。」他冷嗤。
  
  「就算很愚蠢也比你說愛上我好!」
  
  「為什麼?」
  
  「因為那根本不可能!」她正準備平復心情,好好工作,為何他就是不肯放過她?愛上他,讓她筋疲力盡,她累了倦了,不管了。
  
  她凜容。「希望你不要再亂講話,同事一定會嚼舌根,就隨便他們去,等時間久了,他們忘記,就不會再提起了。往後我們在公司裡越少接觸越好,不要提供他們八卦的材料。我要回去工作了。」她轉頭就走。
  
  就這樣?拒絕他,跟他劃清界線,到此為止?他放下尊嚴,最後一搏。「我是說真的。」
  
  但她只是腳步一頓,然後走開,不曾回頭向他看一眼。
  
  程予樂氣沖沖地回座位。
  
  小惠馬上挨過來。「怎麼啦?你好像要哭的樣子。」
  
  「他很過分......」她垮下臉,把剛才和歐觀旅小吵的內容講給好友聽。
  
  「檸檬產銷協會,這什麼鬼東西啊?虧你想得到。」小惠哈哈笑,但聽到最後一句,她轉而沈思。「他說他是認真的耶......」
  
  「對啊,很認真地挖苦我。」
  
  「要是他想挖苦你,他可以說是你告白,殺傷力不是更大嗎?」
  
  程予樂愣住,小惠繼續分析。「可是他把告白的說成是他自己,我覺得他好像在保護你耶?」
  
  是嗎?程予樂半信半疑。「那他為什麼偏偏要講誰愛上誰?」
  
  「他說的也對啊,那張照片上的你們穿一樣的衣服,而且小劉那個長舌男搞不好觀察你們三天,什麼事都知道,換成是我,也很難想到更好的解釋。」小惠笑嘻嘻。「我覺得他真的喜歡你喔,剛才他是當眾跟你告白。」
  
  是嗎?程予樂想起他在會議室發言的模樣,他不似平日渾身自信,有點窘迫,他態度鏗鏘有力但眼神慌張,為保護她挺身而出,卻始終不敢向她望一眼,難道他真的......她心臟一陣熱綿綿,轉瞬又冷掉。
  
  「那他為什麼在山上的時候,聽到我坦白對他的感情,反而凶我?」
  
  因為害羞、不好意思承認?可是當眾說他告白失敗,怎麼又不害羞?或是因為那時候不愛,現在愛了?可是後來兩人獨處,為何好什麼也不說?莫非,那句「我是認真的」,真的是他在坦承感情?
  
  她越想越迷惑,越想越糾結,整個上午工作心不在焉。
  
  公司留言板上的照片就擱在那兒,沒人在底下留言,小劉也沒貼出新的照片,大概轉為低調,在同事們的MSN窗口裡如火如荼地流竄吧?
  
  直到午餐時間,美工部今天訂了壽司便當,外送抵達時,程予樂出去拿。
  
  「哈囉,樂樂姐!謝謝你上次介紹那家二手商店,我跟同學去買衣服,真的很便宜耶!」外送小弟笑咪咪。
  
  「喜歡就好,我以前唸書也常常去那邊挖寶。」程予樂笑著接過便當袋,她常去這家日式料理店用餐,跟這位打工的大學生很熟。
  
  「還有啊,這是我最近設計的名片,你做美工的,幫我看做得好不好?」
  
  「喔,做得滿精緻的......」程予樂接過名片察看,突然腳步聲傳來,她抬頭,看見歐觀旅提著購物袋從外頭進來。
  
  「讓一下。」走廊明明很寬敝,他偏要杵在外送小弟背後,嫌人家擋路。
  
  「啊,抱歉。」外送小弟趕快讓開,對程予樂笑道:「那我先回去了。」
  
  外送小弟走了,歐觀旅還是杵在原地沒動,他望著她,漆黑眼眸像一潭憂鬱的漩渦,她彷彿被捲入,不能呼吸,無法移開視線。
  
  「你收了他的名片。」他意有所指。
  
  「呃,是啊。」她不懂他的意思。
  
  他提過她手上的便當,往美工部走。「他才幾歲?那麼嫩你也要?」他胸口彷彿打了結,她才剛回來,就迫不及待開始找對象了。
  
  這下她懂了,她快步跟上他。「他是我朋友,念大四,在餐廳打工。」他以為她對那個大男孩有意思,看起來很介意,她暗喜,故意道:「好奇怪,你聽起來好像在吃醋耶?」
  
  他挑眉。「誰吃醋了?」他才不吃醋,他用喝的,所以現在快酸死了。「我只是希望你不要殘害國家幼苗。」
  
  只是這樣嗎?看他臉色冷漠,語氣彷彿平日跟她半嘴,所以他不在乎嗎?但是若真不在乎,就不會對她收下別人的名片大驚小怪;要是他在乎,他應該搶走那張名片,追根究底,不會三言兩語放過她。他究竟在想什麼?
  
  他似乎察覺到她的視線,轉頭看見,她立刻若無其事地撇開頭。
  
  等他收回目光,她又偷瞧向他。他的側臉黝黑堅毅,濃密睫毛若有所思地扇動,提著購物袋和沉重的便當彷彿拎著兩袋棉花。他露出在衣袖外的手臂,肌肉鼓起,她記得他握住她的手,手心粗糙溫熱,如堅韌的樹皮,她很喜歡他的手。想著想著,她臉頰發熱,一股親密依賴的感覺油然而生。
  
  他又發現她偷看他了,黑眸覷向她,她趕緊避開。等他挪開視線,她再度偷看他,看他側臉的表情,揣測他在想什麼?他到底喜不喜歡她?然後他視線再度望來,她再度閃避,就這樣來來去去,他們的眼光玩起捉迷藏。
  
  他低聲問:「你眼睛有毛病嗎?」
  
  她尷尬,臉頰火辣。「沒事,眼睛有點癢。」哪有人這樣對喜歡的女孩講話?
  
  哼,答案顯然是不喜歡啦!她頓時洩氣,很郁卒。
  
  他卻低沈笑了,斜睨她的墨眸戲謔而迷人,她剛篤定他絕不喜歡她的意志又搖搖欲墜。
  
  他們走進美工部,歐觀旅把便當袋放在公用茶几上,八卦的同事們盯著他。
  
  「謝謝。」程予樂隨手把剛收到的名片扔在自己的桌上,開始分發便當,同事們圍過來,歐觀旅退開,退到程予樂的辦公桌邊,看著那張名片。
  
  他暗哼一聲。他才不信她會喜歡一個毛都沒長齊的大男生。她桌上有本名片簿,他翻開,裡頭都是男人的名片,頭銜從副總經理到餐廳廚師都有,包山包海。他抽出幾張背後還注記「幽默」、「有紳士風度」等字眼,想必是她記錄該名男子讓她欣賞的特質。
  
  她還真是富有計劃性,可能連交往約會的地點都考慮好了。
  
  想像她可能選擇其中的哪一個,他喝下去的醋酸到冒泡。他和她唇槍舌劍許多日子,都不曾退卻,難道卻在愛上她後,變成不戰而逃的膽小鬼嗎?
  
  當然不。他早已有了計劃,而她讓他鬥志昂揚。他拎著購物袋迅速離開。
  
  幾分鐘後,美工部眾人拿到便當,前往休息室用餐,歐觀旅又溜回空無一人的美工部,待了十分鐘才走。
  
  午休時間結束,各人回到工作崗位。
  
  午後三點,一股怪味忽然侵入美工部,有人捏鼻。「什麼味道?」一名同事跑出去察看。
  
  程予樂雖然鼻塞,也聞到那股又嗆又濃的味道,很像歐觀旅煮給她喝過的姜茶。她訂的工具書遲了一周沒來,她正要打給代訂的書店,剛翻開名片簿,她「咦」地驚呼。
  
  本子裡怎麼都是歐觀旅的名片?她把名片簿翻過來翻過去檢查,這本是她的沒錯啊?她翻頁,原本的名片消失無蹤,都變成歐觀旅的名片,她抽出一張,翻到背面,寫著「具有紳士風度」。
  
  每張名片後都有寫字。「有幽默感」、「穩重可靠」、「誠懇忠實」......看到「英俊瀟灑」時,她忍不住笑出來,他還真敢寫啊!
  
  他知道她收集男人的名片有何用意,他把所有人的名片扔了,換上他的,在名片背後,模仿她注記那些人的優點。
  
  她不笨,她懂他無聲的表白,她笑了,又有點想哭。
  
  真好,原來他是喜歡她的,所有患得患失、胡思亂想,全都豁然開朗。她應該氣她不說一聲就把名片偷光光,可是她覺得這樣霸道的宣示好浪漫。
  
  出去察看的同事奔回來。「是觀旅在廚房煮東西啦!他在煮姜茶,說要煮給某個感冒的人喝喔——」故意拉大嗓門,講給辦公室的人聽。
  
  程予樂當然也聽到了,但假裝在忙手邊的事,還沒喝到姜茶,她心窩已經暖呼呼甜滋滋。他等等會帶著姜茶過來找她吧?他會說什麼呢?她又要對他說些什麼?她好期待。
  
  站在員工廚房裡,歐觀旅都算好了,三點半小休時,他會去找程予樂,屆時她應該看到他在名片簿動的手腳,加上親手為她熬的姜茶,相信她會很感動,他不需要多說一個字,她就完全瞭解他的心意,嗯,好極了,很完美!
  
  他把煮好的姜茶留在爐上放涼,然後回座位忙碌,三點半,他回到廚房。
  
  一進廚房,就見到胡雅涵站在爐前,鍋子空了,她捧著馬克杯,正在喝他煮的愛心姜茶,喝得津津有味。
  
  看見他,胡雅涵爛笑。「學長,謝謝你!這姜茶好好喝哦!」
  
  「你......你喝了?」他目瞪口呆。
  
  「對啊,我聽同事說,你是為我感冒的人煮的,不就是我嗎?所以我趕快來喝,以免它涼掉了,我好感動喔,你幫我煮姜茶耶!」
  
  歐觀旅震驚到說不出話。她感動個頭啊!又不是煮給她喝的!
  
  胡雅涵發現他表情不對。「不是我嗎?」她驚慌。「可是感冒的人不就是我嗎?難道是......」她想到同樣感冒的程予樂,臉蛋刷白,她也看到那張照片,但是學長說一切結束了不是嗎?
  
  就是那個「難道是」。他有氣無力道:「你喝,你喜歡喝就喝,是煮給你喝的沒錯。」喝都喝了,難道叫她吐出來嗎?就讓她這樣以為吧,免得尷尬。
  
  他話語剛落,突然門邊傳來細碎的腳步聲,他探頭出去,只見一道背景急急走開,他叫道:「樂樂!」
  
  程予樂彷彿沒聽見,走得更快。
  
  「樂樂!」他追上去,從後握住她手臂。「你去哪?你不是要進廚房嗎?」
  
  「我沒、沒有,我只是路過。」她想掙脫,但被他握得更緊。
  
  遲遲等不到他,她乾脆自己過來看,就看到胡雅涵在喝姜茶,聽他說茶是為學妹煮的,那......又為什麼偷偷抽換她的名片?他存心玩弄她嗎?看她這個迷戀他的傻瓜,按捺不住地主動送上門,覺得很有趣是嗎?
  
  她氣得快掉淚,但拒絕顯露受傷表情,只是冷冷地道:「我要回去工作了。我只是來跟你拿回那些名片。」
  
  他墨眸瞇起。「你不需要那些名片。」
  
  「我需要。還給我,馬上!」她厲聲道,有幾人從辦公室探頭出來看。
  
  他胸口彷彿被劈了一下,這就是她的回答,他把心意攤給她看,她卻要索回那些名片。
  
  她拒絕了他。
  
  他面色鐵青。「好,跟我來,我還給你。」他轉向沿長廊走去,長廊盡頭是個小陽台,他開門,走上陽台。
  
  程予樂凜著臉,尾隨他踏進陽台,反手帶上門,隔絕同事們好奇的眼光。
  
  「我很討厭你。」歐觀旅淡淡道。
  
  霎時,她滿腔怒火。這男人......得寸進尺啊!嘲笑她愚弄她,最後還要貶損她,她真是看錯他了,他太惡劣、太刻薄,根本不值得她傷心。
  
  她昂首道:「不必你說,我很清楚——」
  
  「也許更討厭我自己。」歐觀旅踱到陽台邊。這裡是六樓,他雙手撐在欄杆上,俯視底下街道。夏季的陽光灼爛炙熱,不到一分鐘就讓他額頭滲汗,然而他內心寒冷如凍原。
  
  「你害我昨晚沒睡。」他望著街道,靜靜道:「我躺在床上,想著你,我想忘記對你的感覺,但沒辦法......結果我做出蠢事,早上會報的時候說出那樣的話,你沒反應,那時我就該知道要打住,但我不死心,又去偷你的名片,結果呢?讓自己丟臉到家了。」
  
  他閉了閉眼,苦笑。「都是你害的,你害我變得不像自己,做一堆平常不可能做的蠢事,像傻子一樣瞎忙,忘不了你,又不敢坦白心裡的話。最可怕的是,即使你把我害成這樣,即使你一點都不在乎我,我還是喜歡你......你把我變成我完全沒想像過的樣子,我有點擔心做不回自己。可是即使如此,我並不後悔喜歡你,只是很抱歉,造成你的困擾。」
  
  他回過頭。「不過,我會努力克制,絕對不再去騷擾你。你的名片......還給你。」
  
  他摸出那些男人的名片給她,但不看她,他不想看到她此刻的表情,被重創的自尊禁不起被傷害。既然她對他沒興趣,他也不會死纏不放,他會死心。
  
  但她遲遲不接,他抬起視線,只見她表情呆滯,眼神恍惚,好像從未見過他。
  
  「你在胡說什麼?」他講得太快太多,她來不及理解,只知道他在指責她,口口聲聲說她害了他,他還荒謬地說——
  
  「你喜歡我?你明明討厭我不是嗎?」
  
  他挑眉。「我什麼時候說過?」
  
  「是你說把一切都留在山上,下山就沒瓜葛的啊!」
  
  「我是那樣說,那樣就算討厭你嗎?是你自己把我的意思扭曲吧?」
  
  「你明明就一副不想提起的樣子,那樣還不算嗎?」
  
  「不管你怎樣想,我絕對沒有那種意思。」兩人的認知好像有個錯誤的大落差,他追問:「你什麼時候開始覺得我討厭你?」
  
  「在山上的時候,我跟小惠講電話,你說我跟小惠說的那些,你一個字都不想再聽到。」難忘他冷酷的表情,她若是纖細敏感一點,大概會當場哭出來。
  
  「我那樣說有什麼錯?你在笑我,我當然不想聽。」
  
  她瞠目。「我哪有笑你?」
  
  「你講電話時明明在笑。」真不知道被那樣嘲笑過後,他如何鼓起勇氣繼續做傻事?
  
  對,她記得她有笑,還被小惠制止。「我笑是因為我很緊張好嗎?那時候我正在跟小惠講你,我很緊張,我一緊張就會傻笑。」
  
  「你們講我什麼?」
  
  「因為我好像愛上你了,我們在分析你對我有沒有感覺——」她驀地住嘴,小臉通紅。
  
  她愛上他?她愛上他?!他精神大振。
  
  她又道:「如果你喜歡我,為什麼不說出來?」
  
  「我以為你知道,卻跟小惠在取笑我,怎麼說得出口?再說,我們老是吵來吵去,我覺得你不可能愛上我,你呢?你還不是都沒表示?」
  
  「就像你說的,我們常常吵,而且你說不想談感情,我當然會覺得沒希望,不敢講啊!」她癟嘴。「而且你那時好凶,我就算想講也都縮回去了。」
  
  他好笑。「你平常吵起架來比我還凶,竟然會怕我凶你?」
  
  「這不一樣啊,以前我又不喜歡你。」因為喜歡他,就算只是被他輕蔑地瞧一眼,感覺也比巨石更重,比刀砍更痛。喜歡他是高難度的,像走在高空鋼索上,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可是只要他透露出一個疑似愛她的訊號,她就迫不及待飛奔向他,愛真是矛盾哪!讓她忽而膽怯,忽又勇氣十足。
  
  他也有相同感覺。以前若有人說他會怕程予樂,他只會嗤之以鼻,但剛才,她怒氣洶洶地來討名片,他一輩子不曾這麼沮喪,直到幾分鐘後把話講開,彷彿坐上雲霄飛車,先把他按進絕望的泥沼裡,再把他提升到雲端。
  
  她真讓他怕了,但只要她愛他,他甘心繼續被她牽制,心情受她左右。
  
  兩人相視微笑,明明很聰明,但為何面對愛情,都成了手足無措的傻瓜?在那邊你猜我我猜你,都沒想要主動談清楚,都怪過去敵對態勢太絕對,成了愛情的絆腳石。
  
  歐觀旅清清喉嚨。「現在......你還要把名片拿回去嗎?」他望著她,眼光灼熱,終於確定了她的心意,一掃所有不安,他微笑,充滿志在必得的自信。
  
  那強勢眼神就像個肆無忌憚的海盜,將要掠奪她,看得程予樂渾身麻熱。她故意道:「我在考慮。你現在說得天花亂墜,煮姜茶給雅涵喝又是怎麼回事?」想到她就氣。
  
  「那是她弄錯了。」
  
  「你親口說你是煮給她喝!」
  
  「我幹嘛煮給她喝?我原本是要煮給你喝,結果她誤會了,以為是為她煮的,我怕她尷尬,隨便講的,這樣解釋你可以接受嗎?」難怪剛才她轉頭就走,叫她都不理,她是在吃醋、生他的氣,他暗樂。
  
  「好吧,我接受,可是名片還是拿回來。」和那些男人有些已是不錯的朋友,戀愛歸戀愛,沒必要和異性友人斷絕聯繫。
  
  「喔,好吧。」歐觀旅遞出名片,等她伸手,他忽然轉身,往天空猛力一撒,唰啦!天女散花,名片衝向藍天,然後紛紛墜落。
  
  他酷酷地回頭看她。「都有我了,還要這些名片幹嘛?」
  
  程予樂啼笑皆非,看不出來他佔有欲這麼強,不過被人這麼在乎的感覺挺不錯的。「歐先生,你扔名片的姿勢挺帥的......」只是有個小問題。
  
  「嗯哼。」
  
  他還一臉得意呢!她暗暗好笑。「但是,你這樣把名片丟下去,是亂丟紙屑,製造垃圾,你有想到嗎?」
  
  對喔!他愣住,糗了。「呃......那怎麼辦?」
  
  「怎麼辦?撿啊,能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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