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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喬軒]小姐不是好惹的(幸福在一起之二)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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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2-7 00:45:07 |倒序瀏覽 | x 1
小姐不是好惹的【幸福在一起之二】作者:喬軒

她不過幫了他一個小小小小的忙,他就堅持要請她吃飯喝咖啡,
想追她?
他要不要先去打聽一下,她可是學校裡的蹺課大王兼不乖分子,
想要追她最好有顆鐵打的膽子,才不會輕易被嚇破膽,
更何況……她是不讓任何人追的!
只要她的雷達接收到有男生想追她,她立刻就會變身成逃跑女王,
讓對方找不到也抓不住!
而這個乖乖牌卻不放棄,就是想試試;
沒關係,她有的是辦法讓他打退堂鼓,
如果他不怕落得死無全屍……呃,是傷痕累累啦!
她倒是可以給他來個震撼教育嚇嚇他,
沒想到他不畏苦不怕難,硬是咬著牙過五關斬六將,教她刮目相看,
但這樣她就會給他追了嗎?還早得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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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2-7 00:45:39
第一章

  青天高高,白雲飄飄,太陽當空在微笑。

  心情恰與天氣成反比的裴樂睇,坐在瑟林音樂舞蹈學院那株百年老銀杏的粗枝上,雙手交抱在胸前望著下頭的兩人,心裡深深感到疑惑--

  她只不過想找個地方好好睡一會兒覺,這不過分吧?為什麼這對男女別的地方不去,非要在這時候闖進來擾人清夢呢?難道全紐約沒有別的地方可去了嗎?

  銀杏樹下,金髮美眉拉著一名東方男孩的手,碧藍的眼眸此刻看來泫然欲泣。

  「一葦,我已經和Jerry分手了。」

  「欸?」

  「我以為我和Jerry的感情是愛,但我錯了,錯得離譜!我和他之間存在的,只有激情!」

  「是喔……」

  「但現在我已經完全清醒了,並且再也不會感到迷惑!我已經明白在這世界上,誰對我才是最重要的。」

  「……」

  「貝一葦,那就是你!」

  什麼?!

  貝一葦錯愕到尚來不及反應,米雅驀地投入他的懷中,力道之大差點撞掉他的眼鏡。

  她親熱地摟著他脖子喊著:「一葦,讓我們重新來過好嗎?人難免會犯錯,過去的種種就當是我不好,看在我們在一起時曾經那麼快樂的分上,再給彼此一次機會,好不好?」

  看著「前」女友用楚楚可憐的眼神望著他,貝一葦感覺一個頭兩個大。

  莫非,米雅是想複合?

  他揉了揉眉心,覺得很苦惱。

  坦白說,他並不覺得他倆在一起時有她說的那樣快樂。

  他只記得,和米雅交往時,他老是被她喜怒無常的情緒耍得團團轉,他知道有些男生認為這樣的女生才夠嗆,有些則視征服她為一大挑戰,但他卻自覺像是伺候公主的奴才。

  和她分手後,他反而有鬆口氣的感覺,他一點也不想再和她重新來過,這樣……可以說他們很契合嗎?

  貝一葦一臉為難的問:「可是……之前妳和我分手時,妳不是說Jerry才是妳的真命天子?」

  米雅聞言倒抽一口氣。

  對,她承認她是說過!但那是在她還沒發現貝一葦是台灣貝里建設集團未來的接班人之前!

  原本以為身為美國知名食品業集團之子的Jerry,可以實現她當企業家夫人的願望,搞了半天,原來Jerry是集團創辦人的情婦之子,未來無法打入權力核心也就算了,還可能被嫡系排擠到天涯海角去!

  當下,米雅立刻懊悔自己竟選擇了Jerry。

  她早該知道,若是未來要繼承家族企業的人,怎麼可能會到瑟林學院來?應該會被送去念MBA或是EMBA才是!

  除了貝一葦這個例外。

  所以說,她得緊緊捉住貝一葦這條大魚才行。

  「一葦,人總是因誤解而結合,因了解而分開……過去的我錯了,現在我終於明白,你才是最適合我的對象!」米雅楚楚可憐的說。

  貝一葦無奈的朝天望了一眼,然後低下頭,用他那雙很黑很黑、深不見底的眼瞳鎖住她的眸子。

  「米雅,妳真的覺得我們適合在一起嗎?」貝一葦認真的問。

  被他那雙即使隔著鏡片,也依然清亮坦誠的眼眸望住,米雅的心突地一跳。

  「當、當然啊!」她面不改色的扯謊。

  「可是……」他慢慢的說:「我記得妳要求和我分手的理由,是因為妳說受不了我的溫吞、沒個性。」

  啊,該死!他居然還記得?

  「對不起!」情急之下,米雅撲進他懷裡,埋在他肩頭嚶嚶啜泣,「我那時候一定是被鬼迷了心竅,才會說出這麼可怕的話……一葦,你不會和我計較的,對不對?」

  「我……」

  見他遲疑,米雅把心一橫,當場發起大水。

  「嗚嗚~~我知道,你一定是還介意我和Jerry的那段過去,不肯原諒我,對不對?」

  「不是這樣……」

  見她竟說哭就哭,貝一葦當場慌了手腳。

  老天爺!拜託別哭啊!他最怕女生哭了!

  「嗚嗚~~我懂了,那就是你交了新女友,對不對?」她哭得更凶。

  「米雅……」

  「一葦,別這樣對我,我會對你比以前更好的,只要你肯和我重新來過,好不好?」

  米雅深知貝一葦的弱點,知道自己哭得越大聲,裝得越可憐,他就越容易心軟--然後,她將會一如往常的達到目的!

  「米雅,事情沒有那麼簡單……」

  貝一葦想解釋,一時間卻想不出一個委婉一點的說法,好讓她聽完不那麼受傷。

  「那你為什麼不肯和我複合?為什麼?給我一個好理由,否則我絕不放棄!」她賣力地眨動含淚的大眼睛。

  「米雅,別這樣……」

  什麼?!她都這樣「降格以求」了,他竟然還能如此鐵石心腸!從來沒有!從來沒有一個男人到這地步還忍心拒絕她,而這個公認「好人團團長」、「好人卡之王」的貝一葦竟破了這紀錄!

  米雅氣得咬牙切齒,壓根忘了要偽裝成小可憐。

  「說啊!貝一葦,你到底想要怎麼樣?」

  「米雅--」

  「說啊!我要知道為什麼!」她直問到他臉上去,方才楚楚可憐的模樣蕩然無存。

  哈哈!翻臉了翻臉了!

  樹上的裴樂睇,看見被眾人捧為小公主的米雅吃癟,簡直是樂不可支。

  這個貝一葦居然能抵抗她的眼淚攻勢到這地步,也算是不簡單了。

  米雅其實有個鮮為人知的綽號,叫作「獅身人面」--用一張欺世的芙蓉面蠱惑眾生,最後在沒提防時被她連皮帶骨給吞了!

  據傳聞,「獅身人面」對於獵物非常挑剔,她只跟三種男人約會--極養眼、極天才與極富有。

  極養眼,除了具「實用功能」外,還能在帶出門時滿足虛榮心,其作用和柏金包差不多;極天才,用來掩護她的課業專用;極富有,自然是作為自動提款機與丈夫候選人。據說只要被她相中的男性,絕對逃不出她的手掌心!

  看樣子,這個叫貝一葦的老實人,一定是不小心暴露了其中一項特質,才會讓號稱「不吃回頭草」的獅身人面打破慣例,回頭來「哥哥纏」。

  難得看到「獅身人面」如此吃不開,裴樂睇忽然玩心大起,決定要加入戰局攪和一番!

  「喂,獅身人面!」

  高踞枝頭的裴樂睇忽然出聲,把底下的米雅和貝一葦都嚇了一跳,循聲抬起頭來。

  「裴樂睇?!」該死!她怎麼會在這裡?!

  米雅不敢相信自己的運氣竟然這麼背,居然在這裡遇上天敵。

  裴樂睇的紅唇噙著笑意,動作輕巧地從枝頭一躍而下。

  貝一葦只覺眼前紅影一閃,彷彿一道閃電掠過眼前,頃刻間,一抹嬌俏的纖影輕巧落地,已亭亭玉立在他與米雅之間。

  裴樂睇隨意抬手,將長度及腰的波浪長髮撥至肩後,黑亮的髮絲如烏瀑,在空中畫出一道俐落的弧線。

  這個一般人做來容易流於故作媚態的動作,裴樂睇做來卻是帶著灑脫,貝一葦不自覺將視線凝注在她身上,忘了米雅在場。

  被忽視的米雅見狀,不由得像捍衛主權似的擋在貝一葦身前。

  「裴樂睇,這裡沒妳的事,走開!」

  樂睇瞇起貓樣的眼眸,豎起食指,很遺憾地對她搖了搖。

  「妳搞錯了,小姐,該走的是妳!」

  「什麼?」米雅瞠大海藍色的眸子,不敢置信的看看裴樂睇,再看看貝一葦,心中升起不祥的預感。

  「想打我男友主意?這會讓我很不爽喲!」

  貝一葦望著這個名為裴樂睇的女孩,有如天降奇兵般在他面前出現,她粲動的靈眸,與飛揚的神采,使她有如一個天然的發光體,緊緊攫住了他的視線。

  貝一葦眩惑的神情,沒有逃過米雅的目光。

  他從沒用那種眼神看過她,從來沒有!

  那一瞬間,米雅有些心慌。

  她往前一站,以一米七的身量擋在只有一米六的裴樂睇面前,故意不讓貝一葦看見她。

  「妳最好回練舞室去,逃課大王!羅曼.諾夫斯基老師已經放話說要把妳當掉。」米雅以睥睨之姿,揚著傲慢的笑容,居高臨下的俯視裴樂睇。

  裴樂睇眼波一轉,笑了。

  「不勞費心,那句話他已經說了幾百次了,誰會當真?不過,我可不像他愛黃牛,我向來言出必行,所以妳最好把我的話聽進耳裡。」她好整以暇的以食指卷起一綹烏髮把玩著,用漫不經心的口吻道:「我的心眼很小,妳知道的,上次有人想要動我的置物櫃,結果被我--」

  「夠了!」傲慢的笑容頓時從米雅唇邊消逝。「妳以為我會相信貝一葦是妳的男友這種鬼話?」

  裴樂睇聳聳肩,「不信?妳可以問他。」

  米雅旋身,怒瞠著藍眸,質問的望住貝一葦,像是等他給她一個交代。

  「她說的是真的?」

  貝一葦的目光越過米雅的肩膀,對上裴樂睇充滿興味的眼神——那是頑童般淘氣的眼神,又兼帶有一絲無邪的稚氣。

  她的眼神就像是在詢問他:老兄,發球權在你手上,就看你想怎麼做囉!

  貝一葦一直注視著裴樂睇,唇角不自覺的躍上一抹笑意。

  「是,她說的是真的,我們正在交往。」他下意識順著裴樂睇的話回答。

  「混蛋!該死!」米雅發出憤恨的詛咒,不敢相信自己竟落了個兩頭空!

  「妳只是表錯情,犯不著用這麼惡毒的字眼罵自己。」裴樂睇故意火上加油的說。

  「妳--」

  米雅氣得幾乎吐血!

  噢,她真是恨死裴樂睇了!偏偏在這時候她腦中一片空白,想不出任何一句話來咒罵她!

  在憤恨交加下,她衝著貝一葦吼:「你會後悔的,記住我這句話!」

  說完,她像狂肆的暴風般離去。

  目送米雅遠去的背影,貝一葦總算鬆了一口氣。

  「終於走了……」

  「是啊!恭喜你自由了,老兄。」裴樂睇拍拍他的肩膀,「就這樣,拜啦!」

  什麼?她要走了?

  「等等!」貝一葦沒有多想,一個反手就要去拉她。

  學舞的裴樂睇手一旋,原以為自己像往常那樣避開了,不料卻被他緊緊握住。

  她眨眨眼,有些驚訝的笑了。

  「你的反射神經很不錯。」

  「僅限手指頭。」貝一葦笑。

  順著他的話,她瞥了一眼他修長的指。

  「鋼琴系的?」裴樂睇問。

  他搖頭,「主修小提琴。」

  她揚眉,笑著點點頭,「原來如此。」

  站在她面前,貝一葦不知為何感覺手足無措。

  他從沒遇過這類型的女孩,看似世故實則清靈,如此獨一無二,與眾不同。他不知道該說些或做些什麼才能吸引她,他實在很想留住她。

  「我……想請妳吃晚餐。」

  「現在吃晚餐會不會太早了點?」現在才下午四點鐘欸!

  對噢!貝一葦臉上立刻浮現尷尬的暗紅。

  「啊……那我請妳喝咖啡?」

  「為什麼?」她隨意抬手將長髮掠向耳後。

  「我想向妳道謝,謝謝妳幫我。」

  「那倒不用,我只是因為在樹上睡午覺,被米雅高八度的嗓音吵醒很不高興,所以才故意搗蛋。」她又露出那種頑童般的、帶點促狹的笑意。

  搗蛋?貝一葦一愣。

  「我和米雅的關係,就像鷹遇見蛇,貓見到老鼠,總是要鬥一鬥,反正我和米雅是一見到彼此就討厭,這種情形早就屢見不鮮了。」

  他望了她半晌,然後搖頭。

  「不知道為什麼,我總覺得那不是妳的真心話。」

  裴樂睇的眼神閃動了下。

  「太可怕了!這位仁兄,你會讀心術啊?」她故意裝出一副很害怕的模樣。

  「倒不是,只是一種感覺,我不覺得妳是那種人。」他被她逗笑,「我說對了嗎?」

  她但笑不語,將雙手環在胸前,昂起小巧的下巴,故意用一種略帶挑戰的眼神問:「你為什麼對我這麼感興趣?該不會是想追我吧?」

  貝一葦微蹙起眉,開始思索這件事的可能性。

  片刻後--

  「……可以嗎?」他很認真的問:「我真的可以追妳嗎?」

  裴樂睇先是杏眼圓瞠,接著爆出大笑。

  天啊!這個貝一葦怎麼這麼好玩?居然真的考慮要追她?

  「好啊,不過你先告訴我,是誰給你取這麼好笑的名字?」很背的傢伙一尾,聽起來好像很「衰」。

  「欸……會好笑嗎?我名字是我爸取自蘇東坡《前赤壁賦》『縱一葦之所如』一句,希望我能很安適的面對人生風浪的意思,我自己滿喜歡的,而且……」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抓抓頭,「很巧的是,我發現我的名字和妳也滿能呼應的。」

  「有嗎?」她怎麼不覺得。

  「有啊!」他笑起來的樣子俊眼彎彎,「樂睇就是『快樂的睇聽這世界』的意思,妳不覺得我們名字的含義很像嗎?所以我們之間應該是有某種緣分在的。」

  一種難以言述的震動,忽然擊中樂睇的心。

  從沒有人對她說過,她的名字有這樣的意義,但貝一葦卻注意到了。

  她不自在地別開眼,道:「你說你想追我,我可以給你機會,不過我要先警告你--我很難追喔!」

  「這我一點也不意外。」他笑道。

  真奇怪,當他意識到這件事的時候,貝一葦發現自己竟然一點也不感到沮喪,反而躍躍欲試。

  「那好,今晚十一點,到布魯克林區的『世界盡頭』來。」

  世界盡頭?那不是紐約最惡名昭彰的PUB之一嗎?更別說十一點已經過了宿舍的門禁時間,她是要他爬牆溜出學校?

  「做什麼?」他警覺地問。

  她對他眨眨眼,長長的睫毛搧呀搧,配上唇角的淺淺梨窩,與過分甜膩的嗓音,真有如惡魔的甜蜜召喚一般--

  「那還用說?當然是『約會』呀~~」

  不知道為什麼,貝一葦忽然有種心跳加速的感覺。

  不過,這種感覺並不是因為「心動」,而是因為「心驚」。

  如果他的預感沒出錯,一場艱難的考驗正要展開……

  ※ ※ ※

  裴樂睇都是這樣對待想追她的男生嗎?

  雖然說布魯克林區不是紐約治安最差的一區,但當他站在「世界盡頭」的門口,貝一葦還真的有點笑不太出來。

  平心而論,往Brooklyn Height的方向還堪稱治安良好,但往Fultonmall的方向,就有些龍蛇混雜了,好死不死「世界盡頭」就開在這裡,這種地方連大男人都會盡量繞道而行,裴樂睇怎麼敢在這種地區出沒?

  但是,他既然答應了裴樂睇會來,他就不會逃避。

  「世界盡頭」的大門口,杵著一尊身高近兩米的門神,他頰上的刀疤,配上一副凶神惡煞的長相,足以嚇壞任何良家婦女與小孩,更別說他手臂上累累鼓起的肌肉有多嚇人。

  有這樣的圍事,除非是存心討打,否則應該不會有人敢在這裡惹是生非。

  貝一葦深吸一口氣,鼓起勇氣朝著「世界盡頭」走去。

  誰知道,那尊「門神」看見貝一葦,立刻把他攔下。

  「生面孔?」他不客氣地上上下下打量著貝一葦,一臉狐疑,「來幹嘛的?」

  「來找朋友。」貝一葦神色如常的回答。

  「找朋友?」

  門神越看他越覺可疑。

  這個白面書生型的傢伙,怎麼看也不像是混這裡的,莫名其妙跑到這裡來,八成有鬼!

  「你朋友叫什麼名號?報上來我聽聽!」

  貝一葦怎麼也沒想到,自己居然有被人當成「可疑分子」盤查的一天,不覺失笑。

  「她叫裴樂睇。」

  「啊!原來是樂睇的朋友。」門神恍然大悟,一掃凶惡,仰首大笑起來--不過他的笑容和怒容一樣教人毛骨悚然。「進來吧,她已經到了好一會了!」

  門神一面說著,一面往他後背拍了拍,拍得貝一葦差點快要得內傷——也不知道是無心或故意。

  「謝謝。」

  看樣子,裴樂睇平時就是混這裡的,才會連圍事都知道她的大名。

  貝一葦走進昏暗的PUB,花了幾秒鐘適應裡面的光線與震耳欲聾的重金屬音樂,開始在裡面搜尋裴樂睇的身影。

  幾乎不費什麼力氣,他就尋到了她。

  就算在這裡燈光昏暗,但她仍像發光體一樣耀眼。

  貝一葦找到了她,但並不急著過去,他的目光緩緩掠過她今晚的衣著--

  她穿著一件EdHardy綴水鑽的黑色骷髏T恤,原該是圓領的上衣被她極有創意地剪成一字領,左側的袖子翻卷成繩狀,恰到好處地卡在肩側,大方展露纖細的裸臂與鎖骨;黑紅雙色蘇格蘭格子短裙下,搭著性感的黑網吊襪,足蹬粗獷的黑色漆皮馬汀靴,將她筆直纖長的美腿展露無遺。

  他微微一笑。

  在歷史悠久、學風保守的瑟林學院裡,絕對沒有任何女生敢這樣前衛,但這樣的打扮,卻是如此適合她。

  正在與酒保聊天的裴樂睇,像是聽見什麼好笑的事般仰首而笑,就在這時,她忽然從眼角餘光瞥見了貝一葦。

  「嗨。」因為知道距離太遠她聽不到,貝一葦朝她揮了下手。

  樂睇的表情先是有些驚訝,然後她對朋友說了句什麼,便擠過人群朝他走來。

  「你來了?」她笑著瞥了眼牆上的時鐘,恰好是十一點。「嗯,很準時。」

  「我跟妳約好十一點碰面的,不是嗎?」

  她皺了皺鼻子,「坦白說,我還以為你一看到阿諾就會落荒而逃。」

  「阿諾?」那是誰?

  看出他的不解,樂睇指了指外頭。

  「就是像門神一樣,站在外頭的疤面傢伙。」她解釋。

  「哦,原來是他!」貝一葦恍然大悟的笑起來,「我又沒做什麼虧心事,為什麼要逃?」

  「說得好!」樂睇對他豎起大姆指,「貝一葦,我想我開始喜歡你了!走,我請你喝飲料!」

  說著,她大方挽著他的手臂,擠過一群人,來到吧檯前落坐。

  「兩瓶海尼根。」她對酒保說。

  一聽她點的是酒,貝一葦忙問:「妳成年了嗎?」

  「你說呢?」她故意對他擠胸,露出深深幽壑,害貝一葦差點噴鼻血。

  「真要命!」他有些臉紅的別開視線。

  「哈哈哈……我早就成年了,放心吧!」比起見慣腥膻色的夜店男子,貝一葦的「清純」簡直是奇觀!「看樣子,你不常上夜店喔!」

  「確實不常。」他坦承。

  「你不好奇我為什麼約你到這裡來嗎?」她古靈精怪的問。

  這又是另一個考題嗎?貝一葦傷腦筋的揉了揉眉心。

  「妳大概是想藉這機會試探我吧?妳想知道我說要追妳的話究竟有幾分真假。」

  這時,樂睇拿起酒瓶的手微頓了下。

  「嘿!老兄,你真的會讀心術喔!」

  「這麼說,我答對了?」貝一葦接過她遞來的海尼根,笑道:「就一個『男友候選人』而言,我及格了嗎?」

  「嗯~~留校察看中。」說著,她微笑地舉起瓶子與他的輕輕碰撞。

  「這麼嚴格?」聽了她的話,他並不失望。

  他不介意她觀察他,至少這是個好的開始,表示她開始對他產生好奇。

  而這也足以讓他一窺裴樂睇對戀愛的態度--她並不像表面上看起來那樣愛玩,相反的,她既聰明又謹慎,絕不會有勇無謀的涉險。

  「妳常到這裡來消磨時間?」

  「我是常來。」她毫不忸怩地承認。

  貝一葦笑:「不怕隔天要上課爬不起來?」

  「你沒聽米雅說,我是個逃課大王嗎?要是爬不起來,我就乾脆蹺掉。」她自嘲的笑:「順便告訴你,我還是個萬年留級生,從我十二歲進『瑟林』,至今已經有十年了,連個學位都還沒拿到。」

  瑟林音樂舞蹈學院招收的學生,年齡有上限而沒有下限,只要能通過入學考,年齡在二十五歲以下皆收,據聞現今「瑟林」所收最年輕的學生,才僅僅六歲而已。

  他沉吟半晌,問:「妳幾歲開始學舞?」

  「九歲。怎麼?」她好奇的挑眉。

  這麼說,她才學了三年的舞,就考進了「瑟林」。

  「我想,妳一定是個天賦超凡的學生。」

  他的結論,令她愕然大笑。

  「哈哈~~還真是謝謝你的恭維!不過你這話要是被我同學聽見了,他們一定笑掉大牙。」一個十年都畢不了業的學生,會有什麼天賦可言?

  「我不是在恭維妳,」貝一葦認真道:「我只是覺得,如果不是妳夠出色,瑟林不會讓一個逃課蹺得那麼凶的學生繼續待在學校裡。」

  樂睇聽得拍起手來,大贊:「你這說法有意思!下次我就拿這句話去堵米雅。」

  「樂睇,妳逃課是因為放棄跳舞了嗎?」

  這句話馬上把裴樂睇臉上的笑容變得無影無蹤。

  她的心裡忽然響起警鐘。

  生平第一次,她有種被人靠得太近的感覺,而她一點也不喜歡這種感覺!

  「OK,貝一葦,我發現我們還是比較適合做朋友。」

  她這不知打哪來的結論,來得又快又沒道理。

  「為什麼?」貝一葦不解。

  是他說錯什麼了嗎?總覺得樂睇的態度好像變冷淡了。

  「因為你不是我的菜,就這麼簡單,抱歉囉~~」她雖仍笑著,但眼底已沒了笑意。

  他直視她的眼,仔仔細細看進她的眸心。

  「是不是因為我踩中了地雷?」

  「隨你怎麼想。」樂睇聳聳肩,拿起酒瓶就想換位子。

  「樂睇--」

  貝一葦正要追過去,忽然一隻大手從背後伸來,緊扣住他肩膀。

  「喂,你想對樂睇做什麼?」

  他一回頭,看見酒保不善的眼神,但他什麼也沒有解釋,只用一對執著的眼眸望住樂睇。

  「樂睇?這人找妳麻煩嗎?需不需要叫阿諾進來?」

  「好呀,」她甜甜地衝他一笑,「叫阿諾幫我把他請出去吧!」

  好狠,這女人……

  貝一葦還來不及對樂睇說什麼,他的衣領已經被人從後面揪住,下一秒,門神阿諾那巨大的身影已像堵牆似的站在他身後。

  「喂,識相的就快點滾蛋!」

  通常只要派出阿諾上場,不想討皮痛的聰明人就會摸摸鼻子離開。

  偏偏,今天遇到一個不識相的。

  「我不走。」

  貝一葦此言一出,立刻聽見周圍響起好幾聲抽息,連樂睇都為之詫異。

  「什麼?」阿諾以為自己聽錯了。

  「我不走,」他一瞬也不瞬地注視著樂睇,「因為我還沒把話說完。」

  「臭小子,你找死!」

  阿諾舉起拳頭,快如閃電地揮出,一拳就把貝一葦給K.O.!

  貝一葦只覺得轟然一響,眼鏡從他鼻梁上飛出去,自己則像是被卡車瞬間撞飛,渾身三百零六塊骨頭都移位了。

  好……痛……

  貝一葦眼前一黑,然後便什麼也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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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2-7 00:46:16
第二章

  「我又沒要你打人,你幹嘛真打?」一縷氣急敗壞的嗓音嬌斥著。
  
  「我不過是……輕輕的打他一下而已,誰知道他這麼不經用!難道這也能怪我嗎?」粗嗓的主人不忙不迭為自己辯駁著,語調中頗有幾絲受冤的惱怒。
  
  「什麼輕輕?你都把他打昏了還說什麼輕輕!」嬌斥更怒。
  
  慢慢醒轉的貝一葦,聽著這些對話,唇角忍不住抽動了下。
  
  如果不是因為腹部太痛,他恐怕真的會笑出來——
  
  原來,樂睇是擔心他的。
  
  對貝一葦來說,這一拳可說捱得值得。
  
  「樂睇,他醒了。」第三個人的聲音響起。
  
  聞言,裴樂睇立刻放棄與阿諾的對峙,來到他身邊。
  
  貝一葦這才發現,原來自己是躺在一張沙發上。
  
  「貝一葦?貝一葦?你還好嗎?」她伸出手晃動著,「來,告訴我,你看見幾根手指頭?」
  
  他瞇了瞇眼細瞧,「嗯,不太清楚……」
  
  「完了完了!這下非送醫不可了!」樂睇急的跳腳。
  
  「如果你的手不要一直晃動,再幫我找回眼鏡的話,我想還不至於要到送醫的地步。」他困難的動了動手,覺得自己渾身疼痛,不由的倒抽一口氣,「老天,真痛!出車禍的感覺差不多就是這樣了吧?」
  
  聞言,裴樂睇忍不住想笑。
  
  「那還不是要怪你自己,居然傻傻站在那裡等人家來K!簡直笨的可以!」
  
  說著,她從牆角拾回他的眼鏡還他,幸好他用安全鏡片,沒摔破。
  
  「說得對,是他自己傻,怪不得我。」阿諾沒好氣的附和著。
  
  「我根本連拳頭的影子都沒看到,怎麼閃?」戴回眼睛的貝一葦困難的撐起身體,同時替自己辯駁。
  
  「那還是只能怪你笨!我已經給你機會走了,是你自己不要的!」阿諾不甚情願的承認,「不過你算是滿帶種的,『世界盡頭』開店到現在,第二次遇到有人敢跟我嗆聲。」
  
  「第一次是誰?」
  
  「是她。」他指向一旁的裴樂睇。
  
  貝一葦再也顧不得腹部的抽痛,大聲的笑了起來。
  
  「你真的很有種,小老弟,怎麼稱呼?」阿諾問。
  
  「我叫貝一葦。」他立刻伸出手。
  
  「嘎?貝什麼?」中國人名字怎麼都這麼難記?
  
  「你可以叫我Wesley。」他圓滑的改口。
  
  「我以後就叫你小貝,這樣比較親切。」他還不遲疑的握上,咧嘴笑道:「我叫阿諾,你這朋友,我交定了!」
  
  就在這笑聲中,貝一葦與阿諾竟莫名的建立起一種友誼。
  
  裴樂睇翻了個白眼,完全搞不懂男人在想什麼。
  
  「你們繼續吧!我要回宿舍了。」
  
  「樂睇,等等!我……我送你回去。」貝一葦忙忍痛從沙發上站起。
  
  樂睇好笑的揚起眉。
  
  「你這樣子,連身體都站不直了,還想送我啊?」
  
  「當然,女生獨自走夜路太危險了,」他說的斬釘截鐵,「不管怎樣,我一定要把你安全送回家!」
  
  忽然,一股暖意緩緩的流入樂睇的心頭,她忽然覺得有些感動。
  
  一旁的阿諾和酒保,自然是很識相。
  
  「我去開車……不,叫車。」
  
  「我去關店門。」
  
  就這樣,十分鐘後,兩人坐上計程車,往返回學校的路途駛去。
  
  下車後,貝一葦看見裴樂睇熟門熟路的往西側走,果然是蹺課老手。
  
  「貝一葦,這邊!」她不忘對他打手勢。
  
  貝一葦連忙跟上去,兩人鬼祟的走了一小段路,果然在圍牆西側發現一扇校門。那扇門上掛滿了藤蔓,門把也生鏽了,乍看起來就像荒廢很久,年久失修的樣子,平常根本不會有人注意到這扇門,更別說是從這裡進出。
  
  「你平時都是從這裡溜出去的?」隨著她從小門溜進學校的貝一葦壓低聲音問。
  
  她回過頭來對他眨眨眼。
  
  「對呀,我很厲害吧!」
  
  貝一葦聞言啞然失笑。
  
  這妮子看起來似乎還頗為得意的樣子!
  
  樂睇領著貝一葦摸黑走到女子宿舍,這間宿舍共有三層樓,而樂睇很幸運的住在一樓的邊間,這使得潛入宿舍變得容易許多。
  
  她很熟練的先把包包扔上陽台,然後提氣,我住欄桿輕巧的翻上去。
  
  練舞的人,果然身輕如燕。貝一葦讚嘆的想。
  
  「貝一葦,」站在陽台上的裴樂睇鐵靠著欄桿,居高臨下的俯視陽台下的他,「我已經安全返回本壘了,你趕快回去吧!」
  
  「我忽然想起我忘了一個東西。」
  
  「什麼?」她瞠圓了眼。
  
  貝一葦對她勾勾手指,樂睇不疑有他的低下頭。
  
  「這個。」他忽然伸手扣住她的後頸,將她拉向自己,飛快的在她唇上印下一吻。
  
  猝不及防的被偷去一吻,裴樂睇先是一怔,接著覺得又好氣又好笑。
  
  她沒想到這個老實頭竟然敢偷香,看樣子她是太小看他了。
  
  「你居然敢偷吻我,想討打嗎?」她推開他,賞他一記大白眼。
  
  黑暗中,貝一葦白牙一閃。
  
  「先欠著,我保證下次見面時一定讓你打回來。」
  
  做得太明顯了!這分明是想再和她見面的藉口吧?
  
  她故意挑釁道:「你就這麼篤定,我會再和你見面?」
  
  「對。」他露出更大的笑容,然後邊後退邊對她揮手,「晚安,祝好夢!」
  
  裴樂睇注視著貝一葦跑著離開,一直到看不見為止,她的唇邊始終噙著一抹笑意,久久不散。

  ※ ※ ※
  
  樂曲分析課。
  
  教室的音響正在播放一段樂曲,所有的學生們凝神傾聽,一曲既畢,布爾教授將一張慈藹的紅臉轉向學生們。
  
  「好了,各位同學,聽完了音樂,能不能針對這首曲子發表一些看法?」
  
  台下響起一陣交頭接耳的聲音,跟著便有人舉手發言。
  
  「這樂章的曲式結構,很明顯是依據奏鳴曲的形式寫出來的,感覺像是十九世紀後半時期的作品……會是卡隆?奧古斯特?法蘭克的作品嗎?」
  
  「不,這樣說未免太武斷了!雖然風格很近似,但我認為比較像是拉威爾的作品,因為拉威爾深受卡隆的影響。」一名坐在窗邊的學生則持不同意見。
  
  「調試音階的交錯出現,和巴斯克地區的樂風,的確不是浪漫時期的作品,所以應該是拉威爾吧!」
  
  台下的學生你一言我一語,紛紛發表自己的看法。
  
  「沒錯!這確實是拉威爾的第二首『小提琴奏鳴曲』。」布爾教授讚賞的點點頭,轉向貝一葦。「Wesley,你的看法呢?」
  
  「這曲子運用調式性主題以模糊明確的調性感,而復調性寫作手法的運用所產生不和諧的音感,與浪漫時期的曲風有顯著的不同……」
  
  說到這裡,貝一葦一口氣忽然哽住——因為,他看見裴樂睇的臉正貼在教室的玻璃上,好快樂的跟他揮手Say Hello!
  
  以為自己眼花的貝一葦推了推眼鏡。
  
  沒有,他沒看錯!這妮子居然又翹課了!
  
  此時的樂睇先是指了指天空,再指了指外頭,然後又以食指和中指做出走路的樣子。
  
  出乎意料的,貝一葦竟看懂了她的手勢。
  
  她的意思翻譯成人類的語言就是:天氣很好,咱們出去玩吧!
  
  貝一葦簡直傻眼。現在是怎樣?她在公然教唆他翹課?!
  
  「怎麼啦?繼續說啊,我正聽著。」布爾教授催促著。
  
  「是……」貝一葦只得繼續說,但他的眼角餘光卻越過布爾教授,瞟向窗外的裴樂睇。「在這首曲子裡的第一樂章中,無論是田園風格的調適性主題,或是平行五度、平行三和鉉的進行、連續的全音移動,還是七和鉉分解音程,全都……噗!咳咳,咳咳咳……」
  
  正在分析樂曲的貝一葦,被樂睇故意在窗外擠乳溝、裝性感的行為給駭得岔氣,嗆得狂咳不停。
  
  「Wesley,你還好吧?」教授關切的問。
  
  當他看見窗外的樂睇正抱肚狂笑,貝一葦有種既無奈又好笑的感覺。
  
  「對不起,布爾教授……」貝一葦忽然起身,將桌上的紙筆一股腦的掃進背包中。「我突然想起我和醫師有約,我得去看……去看支氣管炎!抱歉,我得先走了……」
  
  說完,也不等布爾教授首肯,他抓了背包就往外衝。
  
  就這樣,乖乖牌貝一葦,居然在眾目睽睽之下——
  
  翹、課、了!

  ※ ※ ※
  
  「老天!我翹課了!我居然翹課了~~」貝一葦抱著頭,到現在仍不敢相信自己竟做出這種事!
  
  他懊喪的模樣,不知為何讓樂睇看得很樂。
  
  「怎麼,你沒翹過課嗎?」
  
  「當然沒有!」他可是個模範學生。
  
  「放心,一回生二回熟,很快你就習慣成自然了。」樂睇好心的安慰他。
  
  意思是——還會有下次?!
  
  這算哪門子的安慰啊!
  
  「謝謝你喔!」他頓時有種苦笑不得的感覺。
  
  「你的傷好一點了沒有?」
  
  「我的傷……」見她朝自己的腹部瞥了一眼,貝一葦這才想起昨晚被光頭刀疤男阿諾重擊的那一拳,不由笑道:「哦,已經好多了!只要不彎腰就不覺得痛,不過肚皮上黑青了一塊倒是真的,到現在還貼著撒隆巴斯呢!」
  
  「Poor baby,」樂睇摸摸他的頭,故意用悲天憫人的口吻說道:「為了向你道歉,今天我特地翹課,準備帶你去一個好地方。」
  
  貝一葦聽完,挑起一眉,戒心頓起。
  
  毫無疑問,樂睇口中所謂的「好地方」,絕不是什麼適合闔家光臨的地方!再者——什麼叫做「她特地翹課」?這樣堂而皇之的把犯罪事實轉嫁他人是對的嗎?
  
  「喂喂喂,幹嘛露出那種表情?跟你說是好地方,你懷疑啊?」見到貝一葦的表情,樂睇還覺得頗為受辱哩。
  
  貝一葦嘆了一口氣,簡直拿這小妮子沒轍。
  
  「豈敢豈敢!那就勞姑娘大駕,帶路吧!」
  
  只見樂睇揚起一抹笑。
  
  「那有什麼問題,咱們往布魯克林出發吧!」
  
  「又去布魯克林?!」
  
  「放心~~這次是布魯克林的另外一邊,保證很好玩的!」
  
  天曉得是不是水裡來、火裡去的那種「好玩」!
  
  不過,貝一葦只來得及朝天翻了個白眼,就被樂睇給拉走了。
  
  「到了到了!就是這裡!」
  
  付完計程車錢,貝一葦一跨出車子就聽見樂睇興奮地大叫。
  
  這天的陽光出奇亮麗,將穿著桃紅色長袖連身毛衣的樂睇的身影,映照的格外鮮明,彷彿是一朵盛開在日光下、充滿生命力的野玫瑰。
  
  貝一葦帶著笑,以欣賞的目光看著耀眼的陽光如聚光燈般灑落在她身上。他總覺得裴樂睇的身上有種渾然天成的魅力,能輕而易舉地吸引他人的視線,久久不能移開。
  
  這時,走在前頭的樂睇察覺貝一葦沒跟上,不由停下腳步,詫異的回頭,長髮在她背後揚起一弧飛瀑。
  
  「貝一葦,你再發什麼呆?快跟上來啊!」
  
  貝一葦揉揉鼻尖,笑著應聲:「來了。」
  
  這裡是布魯克林Williamsburg,一個很寧靜的住宅區,街道上乾淨到連張紙屑也沒有,和幾條街外的「世界盡頭」那一帶,真的有天壤之別。
  
  放眼望去,Williamsburg全是格局方正的住宅,貝一葦怎麼也想不透這裡會有什麼好玩的地方。
  
  「樂睇,我們到這裡要做什麼?」
  
  她衝著他笑,那是貝一葦所熟悉的,帶點惡作劇的媚笑。
  
  當下,貝一葦就知道——屬於他的「火盃的考驗」又要開始了。
  
  「帶你參觀藝廊呀!」
  
  「藝廊?」他怎麼沒聽說這裡有什麼藝廊?
  
  「對!一個超酷的藝廊!等你到了就知道。」
  
  沒多久,熟門熟路的樂睇領他到一個車庫前。
  
  「到了,」樂睇伸手指了下車庫,「就是這裡。」
  
  「車庫?」
  
  「不,這裡是藝廊,瞧,還有招牌呢!」
  
  貝一葦順著樂睇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見一個白色的圓形招牌,上書「Capla Kesting Fine Art」幾字。
  
  「老天!這個車庫真的是個藝廊!」貝一葦瞠目結舌。選車庫當藝廊,也未免太簡陋了吧?
  
  「就跟你說了嘛,你就偏不信我!」貝一葦臉上瞬息萬變的表情讓樂睇看得很樂。
  
  「這裡……會有人來嗎?」貝一葦懷疑的問。大蘋果紐約的藝廊多到爆,究竟有誰會跑到這種地方來參觀?
  
  當下,樂睇立刻露出「你很沒常識」的表情。
  
  「當然有,而且多得很呢!尤其是今天有前衛藝術家丹尼爾.愛德華茲的特展!」
  
  丹尼爾.愛德華茲?不認識。
  
  貝一葦此生沒有接觸過前衛藝術,既然來了,進去看看也無妨。
  
  一走進車庫,嘩~~簡直是人山人海。貝一葦見此盛況不由目瞪口呆,看樣子,自己真是個井底之蛙,竟不知道這位前衛藝術家是何許人也。
  
  「站在這裡什麼也看不到啦!我們得設法擠到前面去才行。」
  
  說完,樂睇拉著他向前衝鋒,那氣勢猶如摩西分紅海一般所向披靡。
  
  「借過,抱歉,借過。」
  
  發現遭到四方白眼的貝一葦只能不停道歉,最後總算來到第一個展覽區前。
  
  那是一座雕塑,名為「哈利王子的死亡雕塑」。
  
  貝一葦的下巴差點掉下來。
  
  牆上釘著一面巨幅英國米字旗,身穿軍服的哈利王子的死亡塑像,就躺在米字旗前面的一座平台上,閉著眼,腦下枕著聖經,手上握著染血的國旗和一把槍,腳邊的鋼盔裝滿了花,還有一隻看起來很饑餓的禿鷹正對哈利王子的「屍體」虎視眈眈。
  
  雕塑的旁邊,還附上一段藝術家的解說文字:「直到英國人民告訴哈利王子不再需要他服役了,他的愛國精神才有死亡的一天。」
  
  「這是丹尼爾在嘲諷哈利王子所謂的『愛國精神』,有趣吧!」樂睇笑道。
  
  貝一葦回以兩聲乾笑。
  
  「走,我們去看下一個。」
  
  下一個展覽品,是一坨金光閃閃的……大便。
  
  「這是丹尼爾雕阿湯哥女兒的大便,諷刺他女兒嬌貴到連大出來的便便都是貨真價實的『黃金』。」
  
  貝一葦臉上浮現三條黑線。
  
  當他發現標價是一萬美金,而且標價旁邊還貼著「已售出」的字條時,他感覺自己的頭上像是有烏鴉飛過。
  
  「來來來,我們去看下一個!」樂睇興致高昂的拉著他衝往第三個展覽區。
  
  下個展區,是「小甜甜布蘭妮分娩」。
  
  孕味十足的布蘭妮,裸身跪在一張熊皮上正在分娩,臀部高高抬起,兩手緊抓著熊頭,而從分裂的產道,已經可以看見嬰兒的頭。
  
  雕塑太逼真,從未看過女性分娩的貝一葦,當場臉色慘白,一陣暈眩~~
  
  一旁的樂睇卻興奮地叫:「天啊!這真是太神氣了,貝一葦,你看到了嗎?」
  
  「看到了……」不過,他實在不怎麼喜歡。
  
  這種雕塑實在令人不舒服,這個藝術家的神經究竟是用什麼做的啊?
  
  然後,他們來到最後一個展區。
  
  擠得水洩不通的群眾,預告著這個展區有多「精彩」!
  
  貝一葦一看見標題寫著「解剖派瑞絲.希爾頓」,就萌生一股想落跑的衝動,他有預感他絕不會喜歡待會兒所看見的,但他仍硬著頭皮跟上樂睇的腳步,去看那個最多人圍觀的雕塑。
  
  美艷的裸體派瑞絲.希爾頓躺在解剖台上,頭上戴著公主般的皇冠,左手拿著酒杯,右手拿著手機,胸前趴著她的寵物吉娃娃。
  
  看到這裡還沒什麼,身材可比模特兒拱腰開腿的姿態也堪稱撩人——前提是如果她沒被開膛解剖的話!
  
  這座雕像的腸子、胎盤,還有胎兒都是活動式的,可以任意裝入和取出,有一堆人早已排了隊,等著和從派瑞絲肚子裡取出的胎兒照相。
  
  貝一葦又是一陣暈眩。
  
  老天,雕阿湯哥女兒的大便和哈利王子的屍體就罷了,為何這個前衛藝術家非要弄出個什麼胎兒不可?!
  
  「除了惡搞這些名人之外,丹尼爾就不會雕別的了嗎?」貝一葦無奈的問。
  
  「不,奧運的獎牌和獎盃也是他雕的喔!」
  
  「奧運獎……」人生,真是處處充滿荒謬啊~~貝一葦含淚想道。
  
  直到離開藝廊,貝一葦的臉色都還有些蒼白。
  
  目擊分娩或是胚胎這種東西,對很多男生而言仍是一股不小的衝擊,圖片也就罷了,栩栩如生的雕像就擺在眼前,不管怎麼說也太刺激了點。
  
  看著貝一葦的表情,樂睇有些罪惡感,她原本只是想與他鬧著玩,沒想到卻害他這麼不舒服。
  
  「喂……你不會這麼『肉腳』吧?你的臉色看起來真的不太好耶!」
  
  「我沒事。」看見她眼中閃著不安,他反倒更不忍心,朝裴樂睇擠出一抹笑道:「這展覽……蠻有意思的,我算是大開眼界了。」
  
  「但是你不喜歡對吧?」樂睇敏銳地說。
  
  貝一葦苦笑了下。
  
  樂睇咬住下唇,想道歉,又拉不下臉。
  
  「你……你如果不喜歡,幹嘛要勉強自己看到最後呢?」她埋怨地說,「腳長在你身上,你要是不喜歡,大可以走人啊!我又沒強迫你一定要看完。」
  
  「可是,如果我看到一半就走,下次你就不會想要找我約會了吧?」
  
  樂睇詫異的抬頭,對上貝一葦的目光。
  
  那是一種飽含縱容與了然的眼神。
  
  忽然間,樂睇心一緊,領悟了一個事實——
  
  貝一葦對她,是認真的!
  
  ※ ※ ※

  從那一天起,裴樂睇開始躲著貝一葦。
  
  她開始對貝一葦的聲音敏感,在學校裡,只要樂睇一聽見他的聲音,就會下意識的朝反方向走;要是遠遠看見肖似他的身影,她更是加速落跑。
  
  「超窩囊的……」
  
  樂睇有氣無力地趴在「世界盡頭」的吧檯上嘆息。
  
  「你在說誰?上次你帶來的那個白面書生嗎?」
  
  「誰說他啦?我是說我!我覺得自己很窩囊!」樂睇沒好氣的瞪阿諾。
  
  聞言,阿諾哈哈大笑。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快說來聽聽!」有趣啊~~難得看到這妮子這麼苦惱。
  
  樂睇卻把頭一撇。
  
  「不想。」回答的很乾脆。
  
  「幹嘛這樣?大家都是朋友,心裡又不爽就要說出來,憋在心裡會生病。」說著,阿諾開了一瓶海尼根推到樂睇面前,「來,這酒我請!」然然後又拿出一盤杏仁果,「這給你配酒!」
  
  樂睇被阿諾逗笑,才把事情經過說給他聽。
  
  阿諾越聽眉毛挑的越高,當她說到貝一葦為了能繼續和她約會,忍耐著看完雕塑展時,他臉上那道凶惡的疤都上揚了起來。
  
  「ㄟ,這小子不錯啊!感覺他對你挺有心的,搞不懂你幹嘛要躲他?」
  
  「就是知道他有心,我才要躲。」樂睇煩躁的說。
  
  「你們女人真難搞,對你們不好要躲,對你們好也要躲,還得所有人都彆扭。」
  
  「哎呦!你不懂啦!」樂睇煩悶的灌了一口冰涼啤酒。
  
  「我不懂?樂睇,認識你那麼久了,我會不知道你在怕什麼?」阿諾燃起一根煙,靠在吧檯上吞雲吐霧,一雙眼則銳利的投向樂睇,「凱走了,從此你就沒有接受新戀情的自信。」
  
  聞言,樂睇握著酒瓶的手指緊了緊。
  
  提及凱,就好像化膿的傷猝不及防的被刺破。明明是尖銳的痛,但她的眼眸波瀾不興,沒有任何表情。
  
  「我還以為你要說什麼,原來又是搬出這套陳腔濫調。」她嗤笑一聲,「拜託!我不是個永遠長不大的小女孩,不要每次都牽拖到這件事上。」
  
  「是不是陳腔濫調,你自己心裡有數。」阿諾講得很白,「每次有人對你表示好感,你就帶他到我這裡『見世面』,好把人家嚇跑,偏偏這次遇到一個有傻膽的貝一葦,不管你給他出什麼難題他都不逃,他用誠意打動你,所以你開始迷惘了,你怕接受了他,就是背叛了凱……」
  
  樂睇哈哈一笑。
  
  「你怎麼愛分析別人,要不要改行去當心理諮商師啊?」
  
  「別開玩笑了!我就是當心理諮商師當到快要的躁鬱症才改行賣酒的!」阿諾面色一整,道:「樂睇,你可以不要往前走,繼續待在你的舒適圈裡,但是我要告訴你,世上的男人不是只有凱一個,就像那個貝一葦,看起來雖然肉腳肉腳,不過我敢打包票他對你很認真。」
  
  「這位大哥,你從哪一點看出來他很認真啊?」樂睇好笑的反問。
  
  「如果不是想追你,他會硬著頭皮到『世界盡頭』來嗎?更別說他被我打昏過去後還說要送你回家,說什麼『女生獨自走夜路太危險了』。哈哈!真是笑話,全世界大概只有那個肉腳男不知道你和『危險』是同義詞——」
  
  阿諾的笑聲被樂睇一記必殺冷瞪給截斷。
  
  「呃……總而言之,你以為有幾個笨蛋有敢死隊的勇氣?好不容易遇到一個,好好把握才是真的……哦,說人人到!肉腳男來了。」
  
  什麼?!樂睇詫異的轉過頭,果然看見貝一葦正排開眾人走向吧檯。
  
  樂睇承認自己有一剎那想要逃開,但他的目光已準確的對上了她,不知為何,他的目光像是有種無形的力量,穿過鏡片,將她牢牢釘在原地。
  
  「嗨,樂睇;嗨,阿諾。」貝一葦笑著打招呼,但目光始終不離樂睇。
  
  「嗨。」樂睇冷淡的打過招呼,轉過頭繼續喝她的啤酒,心裡卻想:他為什麼會來?
  
  「小子,想喝什麼?」
  
  阿諾對貝一葦展現了難能可貴的友善,使他受寵若驚。
  
  「啤酒,謝謝。」
  
  要了啤酒後,貝一葦指了指樂睇身邊的空位,禮貌的問:「介意我坐這裡嗎?」
  
  樂睇衝他假笑,「哦,別客氣,儘管坐呀!反正我正準備離開。」
  
  樂睇一說完,氣氛頓時變得很尷尬。
  
  阿諾投給樂睇一記不贊同的目光,打圓場道:「小貝,你幫我送樂睇回宿舍好嗎?她喝了不少,已經有點茫了,而且你知道的,女生走夜路危險。」
  
  樂睇聽了,忍不住對阿諾射去必殺的目光,剛剛不知道是誰諷刺她和「危險」是同義詞。
  
  「貝一葦,你別聽阿諾亂講,我只不過喝了半瓶海尼根而已,自己回去沒問題——」
  
  阿諾卻堅決的打斷她,「小貝,你幫我送樂睇回去,下次你來我請客。」
  
  「好。」貝一葦答應的很乾脆。
  
  就這樣,樂睇只得被迫接受貝一葦的「伴護」,臨走前,還不忘瞪了阿諾好幾眼,阿諾只當沒看見。
  
  樂睇心裡有氣,一個人走在前頭,貝一葦則跟在她身後。他人高腿長,一步抵她兩步,所以儘管樂睇像火車頭似的埋頭疾走,也甩不掉後面的貝一葦。
  
  走出「世界盡頭」,喧鬧的音樂與鼎沸的人聲逐漸變小了,最後出了兩人的腳步聲以外,沒有其他聲音。
  
  兩人走了一段路後,貝一葦忽然打破沉默。
  
  「樂睇。」
  
  「幹嘛?」她有些浮躁的應。
  
  「最近我在上課的時候,總忍不住往窗外看,你知道為什麼嗎?」
  
  「我怎麼知道?」她直視著前方說道。
  
  「因為我很希望看見你笑著站在那裡,要我翹課和你出去玩。」
  
  樂睇猛然轉過頭,沒來得及說話,先撞進他帶笑的眼眸。
  
  「很好,你總算肯正眼看我了。」
  
  樂睇咬了咬下唇,忽然覺得自己這樣對他,似乎有點過分,尤其是貝一葦絲毫不生氣,更讓她內疚。
  
  她把心一橫,決定把話談開。
  
  「貝一葦,遊戲已經結束了,不要期望我們會有什麼結果,繼續下去只是浪費時間。」
  
  貝一葦聽她把話說完,然後安靜的接口,「我知道這不是遊戲,而且我並不認為這是浪費時間。」
  
  樂睇忽然暴躁起來。
  
  「是浪費時間!你不懂嗎?我不會給你任何機會,我們之間不可能!」
  
  貝一葦猛然往前跨了一步,將兩人的距離縮到最短。
  
  「做什麼?」樂睇沒想到他會忽然有此一舉,不由詫異的瞠大眼眸。
  
  貝一葦俊臉微側,全神貫注的直視著她的眼,這是她第一次覺得貝一葦使她有壓迫感,連他鏡片的反光都讓她感覺銳利如刀光。
  
  「為什麼你一口咬定我們之間不可能?」貝一葦一字一字的問。
  
  樂睇一時啞然。
  
  真要命,在他專注的目光下,她竟有種無所遁形之感。
  
  慌亂之下,她別開臉,口不擇言地說:「因為……因為我對你沒感覺!」
  
  真狠!咋聽到時,貝一葦承認自己有一瞬間感覺受傷,但天生理智的他,馬上發現她的話不合邏輯。
  
  「如果我對你沒有任何意義,只要當我是空氣就行了,何必千方百計的躲開我?」他伸手輕撫她蒼白的頰,然後扳過她的小臉面對自己,「樂睇,告訴我,你在害怕什麼?」
  
  他的手是那麼溫暖且溫柔,幾乎令她想要放棄所有的武裝防禦,投入貝一葦的懷裡,但在最後一刻,她卻選擇堅守住自己的心。
  
  樂睇忽然揮開貝一葦的手,怒道——
  
  「我沒有再害怕什麼,貝一葦,別自以為了解我!」
  
  丟下這句話,她頭也不回的跑開。
  
  貝一葦想追過去,但他知道此刻她最不想見到的就是他。
  
  忽然,身後傳來兩記喇叭聲。
  
  貝一葦回頭,只見阿諾從車裡探出頭來。
  
  「小貝,上車!」
  
  貝一葦遲疑一下,然後點點頭,上了阿諾的吉普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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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2-7 00:46:46
第三章

  上了吉普車後,阿諾逕自把車掉頭,而坐在副駕駛座上的貝一葦則疲憊的垂著臉,連問也沒問阿諾打算把車開到哪裡,反正對他而言,現在上哪裡都沒有差別。
  
  阿諾降下兩邊的車窗,讓略帶寒意的夜風吹進車內,在呼嘯的風聲中,阿諾忽然開口——
  
  「樂睇有個初戀情人叫凱伊,樂睇都叫他凱,是個中美混血兒,一個很有才華的男孩。」
  
  阿諾的話,吸引了貝一葦全部的注意力。
  
  「他比樂睇早一年進入瑟林,主修現代舞,對於來自母親祖國的樂睇非常照顧,他倆都熱愛舞蹈,甚至一起編舞,一起參加比賽,好幾次拿下國際大獎……樂睇和凱在一起的那些年,是她最快樂的時候,那時候的她熱愛著凱,熱愛舞蹈,並全心擁抱生命。」
  
  「後來發生了什麼事?」
  
  阿諾看了貝一葦一眼。
  
  「凱死了,因為一場交通意外。」
  
  貝一葦一楞,沒想到故事的結局竟然如此殘酷。
  
  「凱走了以後樂睇就像變了一個人,對舞蹈也不再那麼熱衷了,經常翹課,要不是指導教授惜才護航,以及她過去輝煌的得獎記錄,她早就被瑟林給退學了。」
  
  「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
  
  阿諾沉默了片刻,續道:「或許是因為……你是這些年以來,唯一讓樂睇感到困擾的人吧?」
  
  「困擾……」貝一葦聞言不由苦笑。他該覺得高興嗎?
  
  「樂睇把自己封閉起來已經好多年了,只用一張玩世不恭的假面具示人,心底對什麼都漠不關心,想追她的男孩不少,可是她都有辦法讓那些人打退堂鼓,可是面對你,她卻不知道該怎麼做,自從凱離開後,她是第一次為了感情而苦惱。」
  
  「凱在彌留之際,曾拉著樂睇的手,一再重複著不要忘記他,不能愛上他以外的男人之類的話,當時我也在場,凱發著高燒,又因為藥效的關係神志不清,那時候的凱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胡言亂語什麼,可是樂睇那個小妮子,卻把這個承諾看得很認真,從此不再接受任何人的追求。」
  
  說到這裡,阿諾重重地嘆了一口氣,「小貝,相信我,我看得出來樂睇是喜歡你的,只是她一旦接受了你,就等於是背叛了對凱的承諾,所以她只能選擇成為一個逃兵。」
  
  「真是個傻女孩……」
  
  直到這時,貝一葦才知道樂睇拼命抗拒的理由是什麼。
  
  一個理該如春花綻放的少女,卻卻因為與已逝戀人的約定而封閉自己的心,阻絕了再次去愛的可能性……老天,她怎麼能夠對自己如此殘酷?
  
  樂睇為了一個荒謬的理由排拒他人追求的行為令他生氣,但樂睇對愛的執著與堅守又令他心疼且動容。
  
  「阿諾,我……還是無法放棄樂睇。」
  
  「說得好!」阿諾咧嘴一笑,同時分出一手,「啪」地重拍貝一葦的肩膀一記,「給她一點時間走出來,我可是很看好你們的!」
  
  「還真是謝謝了!」貝一葦揉著被重擊過的肩,笑得呲牙咧嘴。
  
  「你愛她吧?」
  
  「是,我愛她。」他答得沒有一絲猶豫。
  
  他喜歡初見那一日,樂睇由天而降像個女神般營救他的英姿,喜歡她眼眸中閃動的神采,喜歡她層出不窮的整人花招,口是心非的矛盾,以及堅強中不經意流露的脆弱。而這一切聚集起來,成為一個最獨一無二的裴樂睇,教教他深深傾心。
  
  原以為自己沒有希望了,但貝一葦再看見了她的純粹與美好後,更無法管束自己的感情。
  
  他愛她,他想給她幸福,他要抹去她臉上所有的陰霾,讓她快樂起來!
  
  「加把勁啊!我會支持你的,小貝!」
  
  「啪」地,熊掌二度襲來,害貝一葦差點內傷。
  
  「我會,咳咳,努力。」
  
  「很好!」阿諾的熊掌勾了過來,很親熱的和他稱兄道弟起來。「小老弟,別說老哥不罩你,為了以行動表示支持,我先透露一點情報給你……」
  
  喂,老兄,要洩露情報很歡迎,不過……你要不要先把手放回方向盤上啊?

  ※ ※ ※
  
  夜深人靜。
  
  裴樂睇輕手輕腳地關上西側小門,才轉過身,便無預警的被站在暗處的人影嚇一跳,仔細一看,原來是貝一葦。
  
  「喝!原來是你?」樂睇拍了拍自己胸口,驚魂甫定。「大半夜的幹嘛躲在這裡嚇人啊?」
  
  嚇死了,害她還以為經常溜出宿舍的事跡終於敗露了,舍監特意到這裡等著逮她呢!
  
  「抱歉嚇到你了,」貝一葦抓抓頭髮,露出有些無措,又帶著歉然的表情,「我只是想碰碰運氣,看能不能等到你。」
  
  「等我?為什麼?」
  
  「你一星期沒到學校上課,我很擔心。」
  
  不知道為什麼,聽見貝一葦是因為她沒去上課而特地在這裡等她,他的關心令她心頭一暖。
  
  「樂睇,發生什麼事了?你為什麼都不去上課?」
  
  面對他寫滿擔憂的眼神,樂睇卻只能強迫自己別開臉不去看,因為她害怕自己的心防,會被那樣的一雙眼睛擊潰。
  
  「不好意思,我在趕時間,改天再談吧,拜拜!」
  
  語畢,樂睇將背包甩上肩,像是逃避什麼一樣小跑步的離去。
  
  原以為她這麼說之後,貝一葦就會識趣地走開,誰知道當她走了好一段路,不經意的回頭,才發現貝一葦居然隔著一公尺的距離跟在她身後。
  
  「貝一葦,你怎麼還沒走啊?」樂睇有些懊惱的喊。
  
  「這麼晚了,你一個人在路上走我不放心,我陪你過去。」
  
  他是想……保護她?
  
  樂睇咬住下唇,強自忍住眼眶的刺痛。
  
  她其實很想告訴他,之前對他說過的那些殘忍的話,其實都不是出於真心,可是她不能再給他……或是自己任何希望。
  
  「你別窮緊張了,這條路我不知道做過幾百次,連隻小狗小貓也沒碰過,根本不會有什麼危險!」
  
  聽了她的話,貝一葦仍然搖頭。
  
  「我覺得還是小心一點好!」
  
  「那是不是英雄主義的電影看太多,自以為是我的護花使者?」樂睇故意嘲諷他,但她心底其實恨透了必須這樣跟他說話。
  
  「是不是都無所謂,你平安比較重要。」
  
  他的話,更令樂睇難受。
  
  「算了!你愛跟就跟吧!」
  
  討厭!貝一葦為什麼不自私一點、不小心眼一點呢?如果他是個被女生拒絕就馬上翻臉的爛咖,那她也不會這麼苦惱、這麼害怕愛上他了啊!
  
  樂睇往上西區走去,而貝一葦隔著五大步的距離走在樂睇身後。
  
  位於曼哈頓的上西區,是紐約著名的藝術殿堂,更是文化薈萃之地,有許多新興藝術家就住在此處;這裡最迷人之處,就是由無數的劇院,音樂廳與博物館,而他們所就讀的瑟林音樂舞蹈學院,正位於上西區的中心。
  
  雖說在上西區裡,他可以不用擔心樂睇的安全,但貝一葦仍納悶著她要去哪裡。
  
  他跟了樂睇一小段路,所幸路程並不遠,不多時,樂睇已熟門熟路地走進一間位於街角的酒吧側門。
  
  又到酒吧?樂睇想喝酒為什麼不去「世界盡頭」,反而特意跑來這裡?
  
  在跟進去之前,貝一葦特意朝招牌瞥了一眼:「Movement」。
  
  「哈囉,奎格。」一進門,樂睇便輕快地打招呼。
  
  「哈囉,樂睇,你來啦?」那個叫奎格的金髮男子,再見到隨後進門的貝一葦時愣了下,「這位是……」
  
  「跟班的,別在意。」樂睇根本沒有介紹雙方認識的意思,說完後還自顧自得往更衣室走去,「我去換衣服了!」
  
  「跟班的?」奎格皺起眉,一臉納悶。
  
  貝一葦聽見了樂睇的話,非但不以為忤,還對奎格微笑頷首,當做是打招呼。
  
  嗯……這東方男孩身上有股沉定的氣質,和以往樂睇帶來的朋友都不一樣,不僅如此,奎格更敏銳的感覺到,他的存在似乎影響了樂睇,使她反常的不安。
  
  呵~~有意思!
  
  樂睇的淡漠是她不安時的保護色,正因為如此,反而讓奎格對貝一葦生出濃厚的興趣。
  
  奎格主動走向貝一葦,朝他伸出手。
  
  「我是這裡的老闆,叫我奎格就行了,你怎麼稱呼?」
  
  「貝一葦。」
  
  兩人雙手一握,奎格的眉挑了起來。
  
  由他手指的力量與指間的繭,奎格立即認出了這是一雙音樂家的手。
  
  「啊哈~~彈琴的?」
  
  「會彈琴,不過我主修小提琴。」貝一葦笑道。
  
  「哦?」奎格的眼睛亮了,「我們樂隊的電提琴手下個月要辭職,你有沒有興趣到這裡來打工?待遇很不錯喔!」
  
  「奎格,你夠了喔!」在更衣室聽見此言的樂睇,不由探出頭來喊:「將來貝一葦從瑟林畢業後,可是個前途不可限量的演奏家,以後可是要在一流音樂廳開演奏會賺大錢的,你少拿他來當江湖賣藝的用!」
  
  可惡!這小妮子竟然把在他店裡演奏比作江湖賣藝!
  
  「你自己不也是瑟林的學生嗎?」
  
  「我不一樣,反正我是賣藝的料。」她似笑非笑地說完,又縮回更衣室。
  
  「真是個牙尖嘴利的丫頭!」奎格笑著搖搖頭,「走吧!我給你安排一個位子坐。」
  
  「不用了……」
  
  貝一葦正想說他待在後台就好,這時一名服務生打扮的男孩驚慌失措地跑了進來。
  
  「老闆,剛剛安傑打電話來說今晚要請假!」
  
  奎格忽然變臉。「又來?跟他說不准請假!」
  
  「不行啊……安傑說他人還在費城。」
  
  「什麼?!在費城?」奎格聽了,火氣更是不打一處來,「安傑這傢伙,仗著要離職愛來不來的,真是個混賬東西!」
  
  「老闆……今晚的表演怎麼辦?」
  
  「Call別克來救火。」奎格目前只能想出這個人選。
  
  「我打了,可是電話不通!」
  
  這下,奎格真的是急得跳腳了。
  
  「該死!快去問問還有誰能拉電提琴!」
  
  「知道了!」會拉提琴的人,哪有這麼好找?服務生滿面愁容,接下這近乎不可能的任務。
  
  「等等,回來!」奎格忽然又把人叫回。
  
  服務生一臉慌張的回來。「老闆?」
  
  「不必去了!這裡就有一個現成的提琴手!」
  
  這時,貝一葦接觸到奎格閃閃發亮的目光。
  
  「啊?你說我嗎?」
  
  「就是你了,小班!」奎格忽然又眉飛色舞起來,還擅自幫他取昵稱。
  
  小班?「我姓貝……」
  
  奎格大手一揮,「反正差不多啦!你視譜即奏的能力怎樣?」
  
  「還可以,但是……」
  
  「好,那就交給你了!」奎格聞言樂不可支,一把將琴譜與小提琴盒硬塞到貝一葦懷中,「不過,我要提醒你,我們這裡不是演奏廳,你可不要給我搞學院派那一套啊!要是讓台下的客人睡著,你就死定了!」
  
  咦?哪有這樣的!這根本是趕鴨子上架吧!
  
  「奎格,我學的是古典提琴,根本沒拉過電提琴……」天生不懂如何拒絕別人的貝一葦,話還沒說完,就被奎格截斷。
  
  「差不多啦!只是插電和不插電的分別而已,給你十分鐘熟悉一下樂器。」
  
  什麼?十分鐘?!
  
  貝一葦還來不及發出抗議,這是換好舞衣的樂睇拉開布簾,從更衣室走出來。
  
  「樂睇……」看見她的打扮,貝一葦差點說不出話。
  
  樂睇將長髮挽起,在腦後綰成一個烏溜溜的髻,露出如天鵝般優美的雪白頸項,順著雪頸往下,她穿著一身黑的韻律服,那有如第二層皮膚般的衣裳,將她骨架修長亭勻的身體曲線展露無遺……
  
  貝一葦倒抽一口氣,然後連忙別開視線,幸虧在後台一團亂的時刻,沒人注意到他的臉上浮現一層可疑的暗紅。
  
  「貝一葦,你不要理他!」樂睇轉向奎格,警告的說:「奎格,我不是說了不要打他的主意嗎?」
  
  「可是……小班自己也不反對啊!我看他挺樂意的呢,對吧小班?」奸詐的奎格馬上就把責任推得一乾二淨。
  
  樂睇將責怪的目光瞟向他,穿著舞鞋的腳板子開始打節拍。
  
  貝一葦聞言傻眼。這……怎麼好像變成是他的錯?
  
  「我不是——」
  
  他正要替自己辯駁,奎格又插嘴道:「節目就要開始了,在這節骨眼我要上哪找人去?小班要是不幫忙就得開天窗了,你也不希望這樣吧?」
  
  樂睇不得不同意奎格的說法。
  
  「好吧,貝一葦,今晚算你倒霉!事到如今,也只能捉你來充數了!」
  
  說著,樂睇從他懷中抽來樂譜,然後隨手抽來一支筆,邊說邊在譜上圈重點。
  
  「這現代舞劇叫『魔琴』,因為是舞劇,所以我的舞蹈和你的演奏必須相互配合才行。第一幕開場就是和大部分的樂曲一樣,是背景與氣氛的營造,你就拉出一個差不多的樣子就可以了,這個念瑟林的人應該都很會。」
  
  「整台舞劇的重心在第二和第三幕,這一段的表演是舞者受到魔琴的誘惑,在理性與魔性之間拔河,雖然有樂譜,但你還是要看我的表演,適時呼應我做出一些即興演奏,特別是魔性壓過理性的這一小節,要拉的高亢激昂一點,接著第三幕要變調……」
  
  樂睇連珠炮似的說著,手上的筆一路圈畫,動作快得像狂風暴雨,看得貝一葦眼花繚亂。
  
  「好了!差不多就這樣,有沒有問題?」樂睇抬眼望向貝一葦。
  
  「……」啞然。
  
  就算有,他也不知道從何問起。
  
  「沒有問題?很好!那演奏的部分就交給你了,雖然是臨時串場,可別給我砸鍋啊,老兄!」
  
  樂睇微揚著唇,望住他的大眼掠過一抹他所熟悉的挑釁神情。
  
  是了,這就是樂睇最真實的面貌——熱愛刺激與挑戰,只有在這一瞬,樂睇才能暫時拋開回憶的包袱,盡情的展現自我。
  
  「如果我順利完成演出,可以向你要獎品嗎?」他大膽的提出要求。
  
  樂睇詫異的瞪住他,完全沒有想到他竟會趁機提出這種要求。
  
  「你說什麼?」
  
  「你聽見了,」貝一葦的目光堅定且毫不退讓。「我要獎品。」
  
  只要能打破兩人的僵局,他不在乎做一回小人。
  
  「剩下五分鐘!」奎格的聲音從上面吼了進來。
  
  兩人依舊對峙著,一種帶著強大張力的氣氛在兩人之間擴散……
  
  「我以為你是好人,好人不會趁人之危。」
  
  「這不是趁人之危,」貝一葦望著她柔聲道:「還有我也不是好人,我是大丈夫,大丈夫總是能屈能伸。」
  
  那一瞬,樂睇幾乎有點想笑。
  
  「你就這麼確定你的琴跟得上我舞?」
  
  「Try me!」他自信的笑。
  
  「走著瞧!」
  
  貝一葦的唇角躍上一抹難言的微笑,揭開琴蓋,利用最後幾分鐘和那把電提琴「培養感情」。
  
  ※ ※ ※

  周五的晚上,「Movement」酒吧的現代舞之夜。
  
  星期五原本就一位難求,今晚更是座無虛席,有不少熟客更是衝著裴樂睇的現代舞而來,入場券一票難求。
  
  上台前,貝一葦在出場處覷了眼舞台下方,忽然有種大難臨頭之感。
  
  「這麼多人……」
  
  原本以為這段表演只是酒吧裡的小小餘興節目,所以才敢說大話,現在看到這等陣仗……貝一葦懷疑自己要是真把表演搞砸了,不被奎格追殺才有鬼!
  
  這時,他瞥了舞台另一端等待上場的樂睇,當她發現他正望著她,立刻朝他甜蜜的眨眨眼,順便大方的拋來一記飛吻。
  
  樂睇的笑彷彿有感染力,貝一葦居然一時忘了緊張,回她一記大大的笑容。
  
  一笑完,他背過身去,頭痛的撫額。
  
  貝一葦,都什麼時候了,你還笑得出來啊?這一刻,他真想拿自己的腦袋去撞牆。
  
  現在他終於知道,喜歡上一個人,豈止是「墓仔埔」也敢去?連無敵超人也當得!瞧他幹了什麼好事?「魔琴」連一次也沒練完居然就敢登台,他一定是瘋了!
  
  這時,台下忽然想起潮水般的掌聲,貝一葦還沒搞清楚怎麼回事,不知道是誰驀地朝他背心猛推一把,他一個踉蹌,人已站上舞台。
  
  聽見前排傳來的笑聲,貝一葦有些狼狽地站直身子,然後朝底下一鞠躬,翻好樂譜,將電提琴放上肩,深吸一口氣,拉下第一個音符——
  
  裴樂睇必須承認,貝一葦的演奏好得出乎她的預期。
  
  當他落下第一個音符開始,電提琴的聲音好像和以往不同了,彷彿被賦予了新生命,在他的演奏下悠揚的唱起歌。
  
  樂睇在如詩一般的第一樂章中登場。
  
  樂睇在這台現代舞劇中融進了大量芭蕾的技巧,她的舞姿展現出不可思議的輕靈,卻又蘊含著收束的力度。
  
  第二幕,是如同狂風暴雨般的急奏。
  
  在這個樂章裡,電提琴的旋律變得激昂又詭異,即興演出的裝飾音,像是午夜時分由萬魔殿傳出的放肆尖笑,嘲弄著人類的自大,竟敢妄想要駕馭魔琴。
  
  貝一葦的指在電提琴上跳動,弓影縱橫如閃電,為他翻譜的人屏著呼吸,眼睛眨也不敢眨,深怕一個閃神錯過了翻頁。
  
  他的琴音,不僅掌控著觀眾的呼吸,也掌控著樂睇的舞。
  
  這一刻,貝一葦彷彿化身成弄蛇人,而樂睇則像是被擺布的蛇,身不由己的在舞台上隨音樂飛躍、迴旋。
  
  妄想掌控魔琴的人,靈魂卻反被魔琴所吞噬,於是舞者體內禁錮的力量被琴音完全釋放,脫去優雅而輕靈的外衣,徹底變成一個被音符所操控的傀儡。
  
  她平舉的腿時而如鞭甩動,時而挺躍向天,她的舞姿是暴烈的颶風,是噬人的海嘯,同時她也是舞台上攫取人心的精靈,迷眩了觀眾的眼。
  
  當樂睇伸展著雙手,微揚著臉,一大躍步凌空飛騰過半個舞台時,時間彷彿靜止了下來,只有她的身影在聚光燈下閃閃發亮。
  
  貝一葦知道,今晚看過「魔琴」的觀眾,沒有一個會忘記這一幕——包括他自己!這一幕,將成為貝一葦心底永不磨滅的畫面。
  
  忽然間,兩人的目光在舞台上陡然相遇。
  
  樂睇驀地對他拋出一抹笑,那抹笑有女孩般的淘氣,又有女人般的嫵媚,一種近似無辜的挑逗,貝一葦心下一震,琴音差點走調!
  
  察覺到他的分心,樂睇又是一笑,不過在下一秒,她一個側旋,像條魚一樣飛快游開了。
  
  第三樂章的變奏是整台舞劇的重頭戲——人性與魔性的纏鬥。
  
  樂睇的舞蹈更上層樓。
  
  時而柔和時而凌厲,變幻莫測,就像兩股力量的拉扯。
  
  樂睇的眉心微蹙,舞姿狂亂,在電提琴繁弦急奏的狂風暴雨中,她像是一艘瀕臨粉碎的小舟,眼看著就要翻覆毀滅——
  
  在這一刻,聖樂降臨。
  
  光明的力量救贖了舞者,束縛魔琴的咒語宣告解除。
  
  她展手向天,定點三十二迴旋的華麗舞姿,是人類甘心褪盡自傲後,對天帝的心悅誠服。
  
  表演結束了。
  
  「酷!」
  
  「Bravo!」
  
  當台下的觀眾爆出如雷的掌聲、歡呼聲與口哨聲,與樂睇並肩謝幕的貝一葦卻渾然無所覺,他只知道自己的血液仍在沸騰著,心臟瘋狂鼓動,胸口像是有把火在燃燒。
  
  他知道,那不是因為掌聲,而是因為樂睇。
  
  舞劇結束了,可是樂睇的身影仍在他腦中縈迴不去。
  
  在舞台上,他能以音樂駕馭她、支配她。
  
  但下了舞台,他才是被收服的那一個。
  
  「貝一葦,你還好吧……」因為樂睇所站的位置比他低了兩階,所以她一回頭就瞥見他血跡斑斑的手指,不由嚇了一跳。
  
  「老天!你的手指頭流血了!」她緊張的握住他的手指加壓止血。「你這人怎麼那麼遲鈍?都不會感到痛的嗎?」
  
  流血?
  
  貝一葦舉起手一看,這才發現,自己的手指不知何時竟被琴弦給割破了。
  
  她要去拉貝一葦的手,他卻將手腕一翻,反過來握住了她。
  
  樂睇不解的抬起頭。「貝一葦?」
  
  她什麼都來不及說,貝一葦忽然摘下黑框眼鏡。
  
  這是樂睇第一次怎麼近距離望進他沒有鏡片為屏障的眼,她看見他眼底跳動著兩把火炬,那熾熱的目光燃燒著深情,足以使落入他眼中的任何女人腿軟。
  
  樂睇忽然發現自己像是被什麼定住了一般,不能動彈。
  
  「記得我們的約定嗎?」
  
  他往前跨了一步,強勢的將她抵在牆上,迷濛的俊目鎖住了她惶然無措的大眼,嗓音低沉有如蠱惑。
  
  「現在,我要領取我的獎品了。」
  
  說完,貝一葦俯首吻住了裴樂睇。
  
  貝一葦毫無預警的覆住樂睇的嘴,那魔法般的一瞬,竟使她忘了將他推開。
  
  這一遲疑,給了貝一葦更加深入的機會。
  
  他以舌尖描繪她的櫻唇,用無比的耐心一次又一次地誘哄她啟口,粗糙的手指滑過她柔膩的下巴,彷彿珍惜著無價之寶一般輕捧住她的粉頰,樂睇迷失在他溫柔的撫觸中,不自覺地輕啟朱唇,抬手環住他的肩膀,迎上他的吻。
  
  在這一刻,以往戴著黑框眼鏡,穿著寬鬆T恤,給人書卷氣濃厚印象的貝一葦,在樂睇的心中有了不一樣的體認——雖然與西方人的體形比起來,貝一葦是瘦了些,但因為演奏小提琴的關係,貝一葦的肩膀比樂睇所以為的更加寬闊,臂肌結實有力,一點也不單薄文弱。
  
  「沒想到你是個接吻高手,」樂睇睜開迷濛的水眸,貼著他的唇低語著,「而且身材挺不錯的……」
  
  貝一葦聽了不由失笑。「謝謝你的稱讚。」
  
  這一笑,更拉近了兩人的距離。
  
  貝一葦再度吻上她,並加深了這個吻。當他察覺到樂睇開始回應他的吻時,他的身軀開始變得緊繃。
  
  她的味道嘗起來是那麼甜美,使他體內燃起一股瀕臨失控的渴望,想要進一步探索更多的她。
  
  他的手指往後,觸碰到她的髮髻,他盲目的抽掉他所摸索到的髮針,使她一頭波浪般的長髮如烏瀑般傾瀉。
  
  發香拂面而來,浮動的幽香勾動了慾望的暗潮。
  
  貝一葦從喉間溢出一聲模糊的嘆息,手指迫不及待的穿入她豐盈的髮絲中,捉握住她一捧秀髮,感受那有如絲緞般的觸感。
  
  樂睇下意識的仰起下巴,身子往前傾,這個動作使兩人的身軀更加緊密的貼合。
  
  貝一葦更加深入她的口中,探索她天鵝絨一般的口腔內部,與她的舌親密糾纏。
  
  但這樣的親密,對他而言仍是不夠。
  
  他的手滑至她的纖腰,將她壓向自己,用身體去感覺她嬌軀的起伏。他的唇貼著她的下巴輾轉而下,貼著她雪頸的細緻肌膚游移,在脈動處停下,姿態有如膜拜。
  
  樂睇知道,貝一葦一定感覺到她的脈搏急促跳動,但他沒有停下,嘴唇繼續移動,來到她的咽喉,在那脆弱的地方舔吮盤旋,她感覺自己的背脊竄過一縷戰慄,不由低喘一聲,身子因陌生的情慾微微顫抖。
  
  從來沒有人像他這般吻她!
  
  貝一葦吻她的方式帶著強大的需索,卻又如此小心翼翼的珍惜,他品嘗她,同時也帶領她品嘗自己。
  
  他掌控著歡愉的節奏,以吻喚醒了她體內不曾有過的騷動,他用行動宣告對她的迷戀,同時也讓她感應到兩人之間緊密的聯繫,那是過去她不曾經歷過的感覺,那種感覺就好像……終於尋到了一個專屬於她的棲身之地,再不需要流離。
  
  樂睇毫無保留的回應著他的吻,在貝一葦的懷裡,她可以感覺到自己胸中那顆謝絕所有感情的心再度鮮活了起來,有力的跳動著,並且向她宣告著:它還有愛與被愛的能力……
  
  「樂睇……」他的唇緊貼在她的頸側,心中激越,嘆息著輕喚她的名字。
  
  那聲嘆息裡飽含著渴望與壓抑。
  
  他想要她,想將她按入他的懷裡,想進入她的體內,和她合而為一,可是,他不想在這裡匆促的要了她,他們的第一次至少應該要有張床,在最舒適的地方享受熱情被慢慢挑起的感覺——
  
  出乎意料的,樂睇發覺自己能夠了解他的掙扎,這使她克制不住的想笑——
  
  難怪他會被封為「好人卡之王」!就連在這個時候,他都還為了她苦苦壓抑自己的慾望!
  
  「貝一葦……」她微喘的在兩人間隔出幾寸的距離,用一雙如絲媚眼望住他,「如果我們從這裡趕回宿舍,最快需要多久?」
  
  貝一葦先是微微一愣,接著眼眸發亮。她為什麼這麼問?莫非……
  
  「如果跑快一點,差不多二十分鐘,開車的話……大概不到十分鐘。」他啞聲回答。
  
  「那麼……我有個主意,」她揚起一抹笑,那抹笑顯得芙頰上的紅暈,更是嬌媚如花,迷眩了他的眼。「我們去向奎格借車吧!」

  ※ ※ ※
  
  愛車如愛命的奎格,在裴樂睇與貝一葦的聯合夾攻下,終於不得不含淚交出跑車鑰匙。
  
  「不准讓我的愛車有半點損傷,聽見沒有~~」
  
  在奎格有如老婆被搶的悲憤聲音中,貝一葦早已迫不及待發動車子,載著樂睇直奔瑟林學院,原處只留下一團還未散去的黑煙,讓奎格發出徒然的咆哮。
  
  貝一葦用生平最快的速度飆回學校,把車一扔,兩人牽著手從小門奔進去。
  
  「去誰的房間?你的還是我的?」奔跑中,貝一葦回頭問樂睇。
  
  「我的,我的比較近!」樂睇想也不想的回答。
  
  於是兩人一起奔赴樂睇的房間,當門一關,燈一亮,貝一葦立刻將她壓在門板上親吻。
  
  排山倒海的慾望席捲了兩人,貝一葦捧著她的臉吞噬她紅潤的櫻唇,而樂睇則拉扯著他的連帽外套,努力想扒開他的衣服。
  
  「等等……」
  
  察覺到她的舉動,貝一葦立刻空出手來,對著她將自己身上的衣服扒掉,並取下眼鏡。
  
  正當樂睇要解自己的衣服時,貝一葦飛快的按住她的手,眼裡隱隱含笑。
  
  「知道你和我一樣期待,我很高興,不過你還是把『拆禮物』的樂趣留給我吧!」他握住她的手,放到唇邊輕輕一吻,接著帶到自己的頸後,「你的手若沒地方可去,可以放在我的身上。」
  
  樂睇笑了,雙手從善如流的在他頸後交握,踮起足尖,主動吻上他的唇。
  
  這一吻,開啟了另一回合的激情戰場。
  
  貝一葦托起她的纖腰抱起她,樂睇的一雙長腿則配合地夾住他的腰,讓他將自己抱上床鋪。
  
  當貝一葦將她放上床,懸在她的上方居高臨下的俯視她時,不由低聲讚嘆:「你好美!」
  
  「你沒帶眼鏡還看得清楚啊?」她嗔笑反問。
  
  貝一葦聽出她的揶揄,不由也笑道:「我的近視度數只有兩百度,在這麼近的距離下,自然是看得清清楚楚,何況,你的模樣早就烙印在我的腦海中,就算是閉著眼睛,我也可以回想起你的美。」
  
  「但我卻對你的臉很陌生。」她的柔荑貼上他消瘦的頰,瑩亮的眸子仔細地梭巡著他的臉龐。「你不戴眼鏡的樣子,看起來……比較有殺傷力。」
  
  殺傷力?這個形容詞使他微蹙起眉。
  
  「你是說比較可怕嗎?」
  
  「當然不是!我的意思是比較有魅力,」她笑了起來,以手指游走過他的眉骨與鼻梁,「你有一雙很深邃的眼睛,挺直的鼻梁尤其漂亮,被眼鏡擋起來太可惜了,難道沒人這樣跟你說?」
  
  他捉下她的手,放到唇邊輕吻,「沒有,倒是有人建議我,在學校時盡量別把眼鏡拿下來。」
  
  「是誰?」
  
  貝一葦略微遲疑,但敏銳的樂睇馬上就猜出來了。
  
  「是米雅吧?」她翻了個白眼,「你越不受到注意,她越能獨占你,真是個自私的女人!」
  
  「她已經不能獨占我了,」他的大掌滑上她纖柔的腰肢撫弄著,同時貼在她唇上低語:「因為在我的心裡,早已沒有容納她的位置。」
  
  樂睇低喘一聲,再也不能清楚的思考,他的手在她的身上施了魔法,而當他將身體覆在她身上,悅人的體溫熨著她的肌膚,她不由逸出一聲甜美的嘆息。
  
  她已記不得有多久沒被人這樣深深擁抱過。
  
  不是出於禮節,而是因為被愛。
  
  他吻著她,不厭其煩的用這種方式傳遞他對她的感情,即使在他愛撫她的時候亦然,彷彿全天下沒有什麼事比吻她更重要。
  
  當樂睇身上那件貼身的舞衣被貝一葦卸下,兩人終於像初生的赤子般裸裎相對。
  
  他微微抬起上身,瞇起眼眸,以目光記憶她的誘人曲線與瑩白膚光,然後,他低下頭,虔敬地在她的左心房落下一個吻。
  
  他的舉動,不知為何使樂睇掠過一抹感動。
  
  「一葦……」她貼著他拱身,無言的發出邀請。
  
  貝一葦揚起一抹笑,擁住身下纖細而柔媚的嬌軀,帶領她奔赴極致的歡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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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2-7 00:47:15
第四章

  裴樂睇是在一波寒意侵襲中醒過來的。
  
  她朦朧的記得自己做了一些光怪陸離的夢,其實大部分都已經記不得了,唯一記得的是夢見了凱伊。
  
  凱的容貌還是和許多年前一樣,深色的髮閃著可可色的光澤,笑起來的時候,眼角淺淺的笑紋也和從前一摸一樣。
  
  她看見他穿著舞蹈專用的肉色胎衣在跳舞,那簡練的舞姿有如初生的赤子一樣不加藻飾,卻擁有一種寧靜的、穿透人心的力量。
  
  樂睇看著他獨舞,他一直重複再跳同一段舞,樂睇認出那是他過世前正在編排,但是尚未完成的舞,那是一支帶有東方禪意的舞,名叫「空華」,她總覺得舞蹈的名字一如凱伊那初初嶄露頭角,卻轉瞬凋落的人生。
  
  然後,獨舞的凱伊終於注意到她了。
  
  樂睇綻開笑容正要走過去,他卻往後退了一步,刻意與她保持距離。
  
  「凱?」
  
  她有些驚慌地喚著他的名字,可是他的表情卻顯得那麼憂傷並且帶著譴責,使她不自覺地有些畏懼。
  
  「樂睇,你已經忘記我了。」他用一種近似宣判的口吻說。
  
  「我沒有!」她急忙否認。
  
  「樂睇,你已經忘記我了。」他重複地說。
  
  「我沒有,真的沒有!」
  
  然後,凱的身影消失了,樂睇在寒意中哆嗦著醒來,牙齒直打顫。
  
  好冷,真的好冷!明明蓋著被子為什麼會這麼冷?
  
  她從床上起身,望著身旁貝一葦的睡容。
  
  他面向著她睡得很沉,唇邊彷彿帶著一絲滿足的笑意,他的一雙手橫在她的腰間,那樣的姿態有如在守護者最珍貴的寶貝。
  
  在這一瞬,方才他們共享過的激情在樂睇腦中閃過——
  
  天啊!昨晚的自己,竟然連一秒鐘也沒有想起凱,以及她對他的承諾。
  
  就像夢裡凱那充滿責難的眼神般,她確實是背叛了他。
  
  甜蜜的感覺被強大的自責衝散,樂睇悄悄地下床,環抱著顫抖不止的自己走入浴室,關上門,打開蓮蓬頭,讓熱水沖刷自己冰冷的身軀。
  
  在水柱的沖刷下,樂睇仍克制不住的全身發顫,她分不清這顫抖究竟是對自己的背叛感到愧疚,或是因為凱冷漠的目光而感到心寒……
  
  在身體恢復溫暖之前,她必須好好想——究竟該怎麼面對眼前的情況?
  
  貝一葦從夢中轉醒。
  
  清早的晨光,從忘了拉上窗簾的玻璃窗灑入,使他難受的瞇起眼。
  
  刺目的光線使他無法繼續再睡,於是他轉向床的另一側,卻沒料到,應該躺在他身邊的入睡的樂睇,竟不在床上。
  
  「樂睇?」
  
  他從床上驚跳起來,慌忙地從地上撿起褲子套上。
  
  聽見浴室傳來水流聲,貝一葦很自然地朝浴室走去。
  
  浴室的門是虛掩的。
  
  經過昨晚,他兩之間已沒有什麼好避諱的,但貝一葦仍在外頭禮貌性的敲了敲門板。
  
  「樂睇?樂睇?」他帶著一絲不安的在門外輕喚著。
  
  這時水生略微轉小,樂睇的聲音由浴室傳出來。
  
  「我在淋浴,你要進來嗎?」
  
  貝一葦這才謹慎的推開門,看見樂睇的臉與一方香肩從氤氳迷濛的浴簾後探出來,對他笑了笑,然後又縮回去,繼續沖澡。
  
  看見樂睇的笑顏,貝一葦心裡鬆了一口氣,在馬桶蓋上坐下。
  
  「樂睇,你怎麼這麼早起?」算一算,他們才睡了三個多小時。
  
  「因為我覺得冷。」
  
  貝一葦聽了,不由一陣緊張。
  
  「你感冒了嗎?」
  
  他緊張的口氣使樂睇不由發笑。樂睇關上蓮蓬頭,取了毛巾擦乾身子,裹上厚厚的浴袍從淋浴間走出來。
  
  剛沐浴過的樂睇,髮絲上帶著微微的水氣,這使得她的髮質更是閃亮得有如綢緞一般,而她的臉頰則因為熱氣的熏染,透出粉紅色玫瑰般的好氣色。
  
  「不是,我只是比一般人怕冷而已,又因為練舞的關係,我的身體沒有什麼脂肪,所以只要天氣一入了秋就容易手腳冰冷,平常只要吹一會暖氣,喝一杯熱飲,我就會覺得好一點,昨晚是因為……嗯,消耗掉了太多熱量,所以失溫的情況才會比較嚴重。」
  
  昨晚,她跳了一場舞,又與他做愛,體力的消耗驚人,所以才會冷得必須下床沖熱水澡。
  
  貝一葦聽完,表情困窘。
  
  「抱歉,我不知道會是這樣……」
  
  「傻瓜,有什麼好道歉的?」她無所謂的笑著。
  
  「如果我早知道,我就不會——」
  
  「就不會碰我嗎?」樂睇打趣地反問。
  
  貝一葦一時啞然。
  
  在昨天那種情形下,他必須承認,他真的很難控制住自己。
  
  「不……就算是天塌下來,也不能阻止我碰你。」他悶悶地說。
  
  聞言,樂睇不由勾起唇笑了。
  
  「呵呵~~聽起來,我似乎是魅力驚人啊!」
  
  「根本是魔女等級的好不好!」他環住她的纖腰,仰首望住她,「你知道嗎?在我見識過你跳舞的模樣後,我就知道這輩子再也無法把目光從你身上移開了。」
  
  看她的舞,他可以感覺來自心靈深處的撼動,她的舞代表最真實的她——有如舞蹈的精靈,純潔又充滿生命力!他看見了她驚人的才華,也看進了她的喜悅、苦惱與掙扎。
  
  「我愛你,樂睇。」
  
  他的告白卻使樂睇笑顏一僵。
  
  「不,不要。」她驀地掙開他的環抱,轉過身背對他。
  
  「樂睇?」
  
  「不要說什麼愛或不愛的話,昨晚只是一夜放縱而已!」
  
  貝一葦花了好幾秒鐘,才將樂睇的話聽懂。
  
  聽懂的那一瞬間,他覺得自己想被一道巨雷劈過。
  
  「什麼意思?你要我當昨晚是一夜情?」
  
  「我覺得那樣比較好。」樂睇避開他受傷、不可置信的眼神,走出浴室,表示一切到此為止,沒有什麼好爭論的。
  
  可惜貝一葦不是個好打發的人,他或許隨和,但不是沒有原則;樂睇含混籠統的回答,他怎麼也無法接受。
  
  「怎麼會比較好?為什麼會比較好?」
  
  「我不喜歡把關係搞得太複雜,加上我根本不想交男友,所以繼續當朋友比較不尷尬。」她又故意補上一句:「當然啦,如果未來彼此有需要,我也不介意,反正我們滿合得來的……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不是嗎?」
  
  貝一葦簡直不敢相信,她居然把他定位在……床伴?
  
  「我不跟朋友上床的!」他忿忿地說。
  
  他可不像西方人觀念那麼開放。
  
  「好吧!雖然很可惜,不過我也不能強迫你,那我們就繼續做朋友吧——最單純的那一種!」
  
  說完,她還很哥們兒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而後走出浴室。
  
  貝一葦表情呆滯。他愛上了裴樂睇,但對她而言,他只能被擺在「單純的朋友」,或是……「床伴」的選項裡面?
  
  這打擊太大,足足有三秒鐘,貝一葦的腦中一片空白,喉嚨裡像是被塞進一個硬塊,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為什麼?難道他的感覺出錯了嗎?
  
  身體比語言更誠實,昨晚的一切美好得像天堂,他們有如天生一對,完美的嵌合,還有那些纏綿而濃烈的吻……那樣的歡愉與滿足,絕對不只是「性」而已!他甚至有種感覺,彷彿樂睇也是愛著他的,為什麼她卻可以表現得這麼無所謂?
  
  「樂睇,我不相信你對我一點感覺也沒有。」
  
  「你最好相信。」
  
  貝一葦沉默下來,他既憤怒又困惑。
  
  這沒道理,為什麼昨晚還濃情蜜意,今晨一醒來就全變了樣?
  
  「是因為凱嗎?」貝一葦忽然說道:「阿諾跟我說過他的事,他要你永遠記得他,在他死後也不能愛上別人,這簡直太荒謬,沒有人可以限制另一人的感情——」
  
  「別說了!」貝一葦的話準確的擊中了她。
  
  這時,她的腦海再度掠過凱的臉,他們過去的片段,相處的點滴,一起編舞的快樂,還有他臨終前那雙飽含深情、不捨的眼,與夢中他疏遠而譴責的表情……
  
  對貝一葦的愛,與對凱伊的背叛,像天平的兩端,同時拉扯著她的心,像河面上的冰終於破裂一樣,她再也不能夠維持平衡。
  
  最後,樂睇重重的閉了閉眼睛,開口——
  
  「我可以理解你的不甘心,你如果覺得這麼想比較好過,OK啊,我沒有意見。」
  
  樂睇的話,終於使貝一葦的臉孔失去血色。
  
  他抿緊了唇,目光冷漠,不發一語的走出浴室,與她擦身而過,腳步不停地越過她走向床鋪,從地上拾起皺巴巴的襯衫和外套隨便穿上,然後走向門口,寂靜的開門離去。
  
  貝一葦沉默的離開,像一條鞭子一樣鞭笞過她的良心。
  
  她對他說了謊。
  
  她知道她傷害了他,可是已經來不及了。
  
  他是長久以來唯一走近她心裡的人,但是她卻把他推開,尤其在她講了那麼殘酷的話以後,他恐怕再也不會看她一眼。
  
  這一刻,樂睇像是被什麼抽乾了氣力,失去站立的本能,她像個老嫗般微弓著背,慢慢的扶著床沿坐下,好久好久以後,她忽然像個孤單的孩子般哭了起來。
  
  ※ ※ ※

  A102號小提琴練習室裡,傳出Tatini小提琴協奏曲「魔鬼的顫音」第三樂章的旋律,那令人繃緊神經的淒厲樂音,簡直如同鬼哭神嚎,教人五臟六腑都在翻攪。
  
  尤其在第三樂章的最後一段裡,技巧高超的演奏者更以一記頓弓技法,營造出類似哭喊的效果,讓人聽了渾身寒毛豎立。
  
  「天呀~~到底是誰在A102號琴室裡拉琴啦?」
  
  「誰知道?琴室的門一整天沒開過。」
  
  「What the Fuck!A102號琴室裡的傢伙就像個神經病一樣,已經來了一整天『魔鬼的顫音』第三樂章,我的神經都快被他拉斷了!」
  
  「最近有比賽嗎?」
  
  「就算有也不會選這種曲子作指定曲好不好!除非評審的耳膜很耐操!」
  
  「喂,裡面的!求求你不要再拉了,我明天有曲式報告要交啊啊啊~~~」
  
  一群學生近乎崩潰的在A102號琴室外頭捶門,哀叫的哀叫,怒咆的怒咆。
  
  忽然間,琴音停止了。
  
  「啊?停了?」
  
  「謝天謝地!」
  
  「總算可以去寫報告了!」
  
  不過,大夥兒高興地太早了,下一秒鐘,「大黃蜂的飛行」的樂音像失巢的蜂群般憤怒地奔瀉而出,聞者無不哀鴻遍野。
  
  「老天!又開始了~~」
  
  「魔鬼走了,現在換大黃蜂是吧?」
  
  「救郎喔~~~」
  
  一分二十六秒,速度170bmp的大黃蜂飛完,大家還來不及鬆一口氣,接著是速度280bmp的大黃蜂登場。
  
  「這、這傢伙瘋了……居然速彈……」簡直快的像是佛山無影「手」啊!
  
  「受不了,大黃蜂變虎頭蜂了!」
  
  「而其還是可以無限量發射毒針的虎頭蜂……」
  
  「這種頻率搞得我神經緊張!媽呀,我的頭好痛~~」
  
  近六十秒後,「虎頭蜂」飛完。
  
  正當大家鬆一口氣,以為煉獄終於解脫了的時候,速度320bmp的大黃蜂立即登場了。
  
  「Fuck!這傢伙有完沒完啊?要炫技也不必挑在這時候啊!」
  
  「320bmp!是320bmp!這是有史以來『大黃蜂的飛行』速彈的最快記錄啊!」
  
  「瘋了!這傢伙一定是瘋了!」
  
  「這哪裡像大黃蜂啊?根本是龍捲風!快到沒有一個音符聽得清楚的,簡直像是唱片被高倍速快轉一樣……」
  
  四十五秒後,「大黃蜂的飛行」戛然而止。
  
  演奏完最後一個音符,承受不了拉力的琴弦驀地錚然而斷。
  
  這時門外頓時響起一陣歡呼,簡直是普天同慶。
  
  「哈哈!琴弦拉斷了,大黃蜂飛不了啦!」
  
  「喂,裡面的!我祝你拉到手抽筋!」說完還恨恨地朝練習時比出中指。
  
  「散了啦散了啦~~」
  
  所有人一哄而散,但卻有個人留了下來——米雅。
  
  不知道為什麼,她覺得A102號琴室裡的人,一定是貝一葦。
  
  雖然她和貝一葦交往時間不過短短兩個月,但她聽得出他的風格。
  
  舉起手,米雅試探地敲了敲門。
  
  「貝一葦?貝一葦?是你在裡面嗎?貝一——」
  
  「喀噠」一聲,門鎖由內開啟,貝一葦那張略顯憔悴的面孔出現在門邊,一雙黑眸寫滿了陰鬱,但注視著她的表情卻顯得那麼陌生。
  
  「果真是你!我在門外聽見『魔鬼的顫音』,就猜到是你——」
  
  「有事嗎,米雅?」
  
  他俯視著她,眼神充滿了落寞與疲憊,不知為何使米雅心臟突地一跳。
  
  貝一葦……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性格了?當他的黑色眼瞳不再像陽光般含著笑意時,居然有種黑暗頹廢的魅力,格外令人動心。
  
  這時她不禁暗罵自己,當初到底是哪一根筋不對,居然會放棄貝一葦這個優質男,去和Jerry那個大混球交往?!
  
  「你看起來心情很糟的樣子……」米雅小心翼翼的試探著:「該不會是和裴樂睇吵架了吧?」
  
  提起樂睇的名字,貝一葦的神情更加苦澀。
  
  「你還好吧?發生什麼事了嗎?如果有什麼煩惱可以告訴我,也許我能幫得上忙。」
  
  其實米雅根本不想幫什麼忙,她只想和貝一葦重續前緣。
  
  貝一葦因為米雅的關心而勉強露出一絲微笑。
  
  「謝謝你,米雅,你真是個體貼的朋友。我很好,只是我和樂睇之間……」
  
  一聽見此事與仇敵有關,米雅登時眼睛一亮,忙問:「你和樂睇之間發生什麼事了嗎?」
  
  這時,一陣手機旋律響起,令米雅幾乎氣得七竅生煙。
  
  貝一葦看了一眼手機螢幕上的來電顯示——是二姐貝怡文。
  
  「抱歉,我接個電話。」
  
  他拿了手機走到一旁,改用中文說話。
  
  「二姐,真難得你會打電話給我……怎麼了?慢慢說……」貝一葦聽了一會兒,臉色變得越來越凝重,「什麼……老天!怎麼會這樣?爸爸他……好,我知道了,我馬上就回台灣去……」
  
  掛了電話,貝一葦仍無法從震驚中回神。
  
  爸爸的身體什麼時候變得那麼糟的?他身為兒子竟然一點也不知道……如果他能早點發現,或許念完碩士之後他就不會選擇繼續待在美國了……
  
  「貝一葦?貝一葦?」米雅被貝一葦的臉色嚇到,「你沒事吧?」
  
  「沒事……」
  
  「我剛剛聽到你說了『台灣』什麼的,是家裡發生什麼事了嗎?」
  
  「是我爸,他病了,我得立刻趕到機場去,可是……」他猶豫著,似乎不知道該如何啟齒。
  
  「是不是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你儘管說沒關係。」
  
  聽見米雅這麼說,他鬆了一口氣。
  
  「其實……我和樂睇之間有些爭執,但她這幾天老是避不見面,我不想什麼話也不說的就離開。」
  
  又是樂睇!為什麼貝一葦再和她交往的時候,他就無趣得像根木頭?可是對裴樂睇卻又體貼的令人嫉妒!
  
  藏起妒意,米雅深有所感地點頭,「我了解那種感覺,可是……你為什麼不打電話直接告訴她?」
  
  貝一葦苦笑,「她不喜歡被手機制約,所以沒辦手機。」
  
  「那你要我幫忙傳話給她嗎?」
  
  他想了想。「我想寫張字條,麻煩你幫我轉交給她。」
  
  「沒問題。」
  
  貝一葦撕下一頁筆記紙,草草交代了自己必須回台灣的理由,同時也留了家中的電話與自己的手機號碼,希望她能與他聯絡。
  
  「這紙條麻煩幫我轉交給樂睇。」他將折成四折的紙條交給米雅。
  
  「好,我會的。」
  
  「謝了米雅,等我回來再好好謝你!」
  
  貝一葦感激一笑,匆匆收好琴,趕回宿舍取護照準備前往機場。
  
  米雅見貝一葦離開了,立刻斂起做作的笑,打開紙條。
  
  紙條裡寫的全是中文,她看不懂,但是其中一行數字,她認得那是貝一葦的手機號碼,至於另一串加了國碼的數字,想必是他在台灣的聯絡電話。
  
  「他果然是希望裴樂睇跟他聯絡!」
  
  米雅嗤聲一笑,接著兩三下撕掉紙條,直接拋入垃圾桶。
  
  貝一葦也太輕信別人了,居然指望她會幫他傳消息給裴樂睇!難道他忘了她與裴樂睇是多麼水火不容嗎?
  
  不過,在貝一葦的心裡,大概以為世界上沒有壞人吧?真是傻得可愛。
  
  不管怎麼樣,她若得不到貝一葦,裴樂睇也別想跟她搶!
  
  別怪她太小人,情場如戰場,對敵人心軟就等於對自己殘酷。

  ※ ※ ※
  
  當裴樂睇在上課時間準時出現在教室裡時,四下響起了一陣竊竊私語。
  
  對那些充滿打探、猜測的目光,樂睇不為所動,她獨自走到角落握桿壓腿,逕自做起暖身運動。
  
  片刻後,舞蹈老師諾夫斯基走進教室,響亮的拍了拍掌。
  
  「好了,各位同學,都做完暖身運動了嗎?我們開始準備上課——」
  
  這時,諾夫斯基的聲音戛然而止,銀灰色的眼珠動也不動的盯視著角落裡的一抹纖影。他以為他眼花了——
  
  因為他看見了一個他以為再也不可能走進教室的學生。
  
  是裴樂睇,她回來了!
  
  樂睇坦然的回視諾夫斯基的目光,那張宛如瓷娃娃般的臉上沒有任何情緒波動。
  
  嗡嗡的私語聲最後化為死一般的寂靜,所有人都察覺了教室裡詭異的氣氛。一旁的米雅則是一副看好戲的深情,等著看諾夫斯基怎麼處置這個瑟林學院有史以來翹課翹得最凶的學生。
  
  忽然間,諾夫斯基暴躁地開口——
  
  「你們都站得那麼遠我要怎麼上課?全給我過來這邊!我們今天要談的是韓亞.霍爾姆學派舞蹈與空間的關係——」
  
  下課後,更衣室裡——
  
  「真沒想到諾夫斯基老師竟然這麼偏愛你,這麼輕易就允許你回到班上來。」
  
  不必回頭,聽這人說話的口氣,樂睇也知道準是唯恐天下不亂的米雅無疑。
  
  「是啊,我沒被老師轟出教室,想必你很失望吧,『獅身人面』?」樂睇懶懶地回敬道。
  
  「我只是好奇,究竟是什麼樣的刺激,竟能讓你再度踏進舞蹈教室?」
  
  「你不必好奇,因為那不干你的事。」
  
  米雅誇張地嚷著:「哎呀呀!真沒禮貌!怎麼這樣說話呢?身為朋友,關心一下難道不行嗎?」
  
  「笑話!誰跟你是朋友?」樂睇冷笑。
  
  「不是朋友,總是同學吧?」
  
  樂睇終於不耐地轉過身來。
  
  「米雅,你東扯西扯到底想說什麼?還有,請你說話就說話,這裡沒有男人,省省你那套噁心巴拉的做做口吻吧!你的嗲功對我沒用。」
  
  米雅的目光危險的瞇起,怒意四射,她有種衝動想打掉樂睇臉上討人厭的笑容,但隨即她憶起了自己有最好的武器。
  
  「嘖嘖,脾氣還這麼暴躁,肯定是缺少愛情的滋潤。」米雅靠過來,故作同情的道:「被貝一葦甩了,滋味不好受吧?」
  
  聽見貝一葦的名字,樂睇的身子僵了僵。
  
  貝一葦……她已經有一個星期沒見到他了,他還在生她的氣嗎?
  
  不過,在她說了不留情面的話以後,難道還能奢望他來找她?
  
  「我和貝一葦的事跟你無關吧!」她冷冷的回答。
  
  「怎麼會無關?我還要謝謝你分手的有風度,才能讓我們又重新開始的機會。」
  
  「重新開始?你說誰?你和貝一葦?」樂睇聽了真想笑。
  
  「我知道那還是無法接受,不過事實就是如此。」米雅再度使用身高的優勢睥睨樂睇,「貝一葦已經辦休學回台灣去了,你應該知道吧?他從哥倫比亞大學企管系畢業後,到瑟林來修小提琴就只是為了興趣,現在他回台灣接管貝家的事業,等我明年從瑟林畢業,他就會接我到台灣去——」
  
  「獅身人面,你該去看精神科醫生了,你的妄想症這不是普通嚴重!」樂睇已經受不了她的滿口胡言,轉身準備離開更衣室。
  
  米雅惡意的笑,「你可以去查啊,用你的眼睛去確認貝一葦是不是辦了休學!到時候你就知道我說的是不是真的!」
  
  她不相信!米雅說的話,她一個字也不相信!但是……
  
  樂睇的腳卻像是有了自己的意志般跑了起來,她跑進教務組,要求確認貝一葦的學籍。
  
  「是的,貝一葦的確已經申請休學了。」負責學籍事務的人說道。
  
  貝一葦……真的休學了?
  
  「可以給我貝一葦的聯絡方式嗎?像是地址,或是電話?」
  
  對方搖頭拒絕。「抱歉,我們不能透露學生資料。」
  
  「拜託,這很重要……」
  
  「抱歉,這是規定。」
  
  去他的規定!走出教務組,樂睇的眼睛被淚水刺痛著,可是她拼命地仰起頭,倔強的忍住淚水。
  
  貝一葦竟然不告而別,連句再見也不說,好狠……
  
  「可惡!大混蛋……」
  
  想到兩人可能再也不會見面,終於樂睇不想再逞強,放任兩行清淚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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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2-7 00:47:48
第五章

  周五的傍晚,台北市的交通如常的擁塞,經過自由廣場附近,車子更是堵得不能動彈。
  
  雖然不趕時間,但堵車的感覺總是令人不快。
  
  貝一葦看了一下表,他被堵在這裡,已經有七分鐘了。
  
  「陳叔,今天是什麼日子,路上怎麼這麼塞?」坐在後座的貝一葦問道。
  
  「聽說是有個很有名的舞團來台公演,這陣子新聞報的很大。」為貝家開了二十年車的司機老陳,指了指路旁的宣傳旗子道:「喏,就是那個。」
  
  貝一葦順著老陳所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見成排的宣傳旗幟。
  
  旗上印著一個容貌清麗,身材高挑而瘦長的俄羅斯男子,他一身黑衣,更顯得銀絲雪亮,雙眸如銀。
  
  「羅曼.諾夫斯基。」貝一葦忽然笑了。
  
  「少爺,你在笑什麼?」
  
  「他是瑟林舞蹈系的教授,脾氣非常爆裂,因為他的名氣太大了,我剛進瑟林時,曾經慕名跑去旁聽他的『表演藝術』,還被他以『不開放外系生旁聽』的理由給轟出教室,我到現在還記得他咆哮怒吼的樣子,真是非常嚇人。」貝一葦看著諾夫斯基由鼻翼兩側至嘴角那兩道有如刀斧的法令紋,以及那雙緊閉的雙唇,眼中笑意更濃,「經過三年,他的脾氣好像更壞了。」
  
  看見羅曼.諾夫斯基,就彷彿見到了故人一般,令貝一葦想起了許多往事。
  
  在那些與瑟林有關的回憶裡,總是有一個身段纖細、造型前衛的女孩出現。她就像顆流星,在他的生命裡劃過,留下許多美好的驚嘆號之後,又攸的消失不見……
  
  她是他心底最深的想念,也是最大的遺憾。
  
  在父親因輕微的心肌梗塞而緊急入院後,他臨危受命,接下來貝里建設集團代理董事長的位置。
  
  雖說大學四年的寒暑假,他都會回到台灣,在「貝里」接受磨練,然而當他意識到自己所做的每一項決策都直接關係著「貝里」員工的未來時,他更加不敢掉以輕心,告訴自己必須全力以赴。
  
  他給自己訂下極嚴格的標準,在接下代理董事長最初的三個月,他幾乎是每晚夜宿在公司裡,又過了三個月,他才終於能在午夜兩點之前熄燈入睡。
  
  這半年間,他甚至不敢輕言休假,連重感冒也抱病進公司加班。
  
  半年後,他才總算挪出三天的假期飛往美國。
  
  可是,那是樂睇已經從瑟林畢業,他徹底地與她失去聯絡。
  
  又過了半年,父親正式返回公司,他才終於能夠卸下代理董事長的職位,改任副總一職到現在。
  
  回首過去三年,真的發生了好多事情……
  
  「陳叔,我想在這裡下車。」貝一葦忽然說。
  
  「啊?」
  
  「麻煩你替我跟家裡人說一聲,就說我不回去吃飯了,請他們不用等我。」
  
  他一面說著,一面打開車門下車,穿越重重車陣,走向國家戲劇院。
  
  黃瓦飛檐、紅柱彩拱的國家戲劇院,造型仿北京故宮之太和殿建成,巍然而典雅,尤其當大廳天花板的三十八盞巨型水晶宮燈全部點亮時,更是燈火輝煌、耀眼奪目。
  
  這是羅曼.諾夫斯基的舞團登台的前一晚,因為是首次在台灣演出,諾夫斯基本人特別同意接受媒體拍照與採訪,有許多熱情的現代舞粉絲也前來朝聖,「瞻仰」這位當代現代舞大師,現場擠得水洩不通,鎂光燈閃個不停。
  
  貝一葦安靜的站在角落,帶著微笑看著諾夫斯基接受採訪。
  
  「諾夫斯基先生,可否談談這次帶來的新編舞作『愛』?」
  
  「這次的舞劇由一男三女為主,分為三種顏色來演繹三種感情的向度,白色是純真稚愛,紅色是官能與激情之愛,藍色是成熟與理性兼具的均衡之愛。」
  
  雖說是接受採訪,但諾夫斯基看起來卻有些不耐煩,他的回答也非常的簡要。
  
  「這台舞作最初是怎麼構想出來的?」記者又問。
  
  「是一個學生給了我靈感,而我加以延伸。」
  
  「媒體說您是繼瑪莎.葛蘭姆之後最偉大的現代舞舞蹈家,您的感覺如何?」
  
  諾夫斯基聽了眉峰一皺,「這是溢美之詞。」
  
  「第一次來到台灣,您對台灣的印象如何?」
  
  「台灣人很熱情。」
  
  一名女記者將麥克風推上前,問道:「你知道台灣小吃非常聞名嗎?像是小籠包、珍珠奶茶等等,這趟到台灣來,是否有計畫品嘗特色小吃?」
  
  貝一葦發現這名記者竟用訪問偶像明星的方式訪問這位國際級舞蹈大師,不由挑了下眉,低笑道:「不妙!老師要被惹火了。」
  
  果不其然,諾夫斯基聽完,立刻濃眉一皺,一副很想罵人的樣子,旁邊的經紀人見狀,立刻很機警的插上來。
  
  「抱歉,明早諾夫斯基老師還要做最後彩排,所以訪問就到此為止,謝謝大家!」
  
  記者全傻眼了。
  
  「什麼?怎麼搞的?」
  
  「結束了?不是說好可以採訪十五分鐘嗎?」
  
  「訪問太短,這樣的內容不夠發稿啊!」女記者抱怨著。
  
  「抱歉、抱歉……」經紀人陪著笑,不停道歉著。
  
  諾夫斯基才不管那團混亂,超性格的逕自扭頭就走,與站在角落裡的一名戴著紳士帽、正在講手機的年輕女子會合,然後快速走向劇院的另一頭。
  
  在看見那女子的瞬間,貝一葦的心彷彿漏跳了一拍,無法呼吸。
  
  雖然只有短短幾秒鐘,雖然那名女子戴著帽子,壓低的帽簷幾乎遮住了她的眉眼,但是她的臉型、她下巴的輪廓與她的唇形是如此熟悉,還有她的身形與獨特的穿衣風格……一切的一切都像極了裴樂睇!
  
  可能嗎?
  
  會是她嗎?
  
  「對不起,借過一下!」貝一葦猛然擠上前,奮力分開那群粉絲團。
  
  諾夫斯基的經紀人與隨行人員,正為了安撫大批媒體的情緒而忙得焦頭爛額,正好給了貝一葦乘虛而入的機會。
  
  等到工作人員發現時,貝一葦已經追進劇院裡了。
  
  「先生!先生!非工作人員禁止進入——」
  
  但貝一葦置若罔聞。
  
  此刻他心裡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親眼證實走在諾夫斯基身旁的年輕女子到底是誰!
  
  貝一葦不顧一切的在劇院的通道裡飛奔,厚厚的紅色絨毯吸收了他急促的腳步聲,但卻吸收不了胸腔裡狂亂的心跳聲。
  
  終於,他追上了走在前頭的諾夫斯基與那名女子。
  
  「樂睇!」
  
  他的喊聲使前方的兩人不約而同的回過頭來。
  
  心跳,震耳欲聾。
  
  貝一葦終於對上了她的視線,那一瞬間,全世界彷彿都靜止了——
  
  老天!是她,真的是她!
  
  「樂睇。」這一次,說出口的不再是臆度,而是確認。
  
  乍見貝一葦,裴樂睇心中震驚,但她很快的將之壓下,她對電話的彼端說了些什麼,然後收了線,對貝一葦露出一個雲淡風情的淺笑。
  
  「哈囉!好久不見。」
  
  諾夫斯基低下頭問:「樂睇,你認識他?」
  
  「嗯,他也曾是瑟林的學生。」樂睇淡淡帶過兩人的關係。
  
  諾夫斯基卻朝貝一葦投去一個饒富深意的眼神。
  
  這時兩名工作人員也追了上來,一左一右的架住貝一葦。
  
  「這位先生,您不能進來這裡!」
  
  「麻煩您跟我們出去好嗎?」
  
  「這位先生,如果您不肯配合,我們只好叫警衛了……」
  
  不管他們說了什麼、怎麼拉扯他,貝一葦全都不為所動,一雙眸子只管牢牢地盯住樂睇,不肯離開的堅決態度清楚地寫在臉上。
  
  樂睇見狀,忙出聲道:「沒關係,就讓他進來吧!這位先生是我的朋友。」
  
  聽見樂睇這麼說,工作人員才放開貝一葦。
  
  這時,旁觀一切的諾夫斯基忽然拍了拍樂睇的肩,低聲道:「明天上午要做最後的彩排,不要太晚回飯店休息。」
  
  樂睇先是一愣,接著便意會過來,她知道諾夫斯基這麼做,是有意留給她和貝一葦獨處的時間,不由對他露出一抹感激的笑。
  
  「好的,老師。」
  
  諾夫斯基離開後,樂睇走向貝一葦。
  
  兩人面對面而立,點點滴滴的往事,在兩人目光的交會間流過。
  
  有好半響,他們都沒有開口說一句話。
  
  最後,是樂睇打破了沉默。
  
  「我們的重逢,還真是轟轟烈烈啊!」說完,她的唇角露出一絲頑皮的笑意。
  
  這抹笑意,奇異的冰釋了兩人之間的僵持。
  
  「是啊!」貝一葦的聲音,不知為何多了一絲暗啞。
  
  「我是有好多年沒有回台灣了,這附近有什麼地方可以坐下來吃點東西嗎?我還沒吃晚餐。」
  
  聽她這麼說,貝一葦不禁笑了。
  
  「當然有。」

  ※ ※ ※
  
  貝一葦帶樂睇到了一間以中華料理聞名的餐廳——匯芳園。
  
  這間餐館是開了五十年的老字號,外觀仿造江南名園建成,門口還種了一棵柳樹。這裡的中華料理並不昂貴,但是絕對地道,不知道有多少人一試成主顧。
  
  當第一道招牌黃金蟹肉炒飯端上桌時,樂睇發出了有如孩子看見糖果屋般的讚嘆。
  
  「噢,天啊!聞起來超香,看起來好好吃喔~~米飯裹上一層黃澄澄的蛋液,炒得粒粒分明,我在美國連做夢都會想到它!」
  
  「那就多吃點。」貝一葦舀了好幾勺到她的碗裡。
  
  「別把炒飯全讓給我了,你也吃啊!」
  
  「好。」他笑應著,但動作卻不曾停過。
  
  隨後送上的紅糟肉、金華火腿燜高麗菜、豆腐粉絲煲、紹興酒佐醬烤龍鱈與椒香花繆燉雞湯,又引發她一陣歡呼,鄰近幾桌客人聞聲不由好奇的轉過來,待他們看見樂睇時,好奇的目光頓時轉為驚艷。
  
  事實上,打從樂睇一走出國家戲劇院,注目的視線就不曾少過。
  
  因為常年練舞,使樂睇的身段顯得格外纖細,而且她似乎比他記憶中高了一些,站姿與走姿自然透著舞者的優雅。
  
  當然,她的衣著也功不可沒。
  
  她內穿一件簡單的龐克風格長版白T,外罩煙灰色劍領短板西裝外套,袖子隨行的卷起,露出手腕上BligBlig的手環,食指上碩大的拜占庭風格戒指,與鬆鬆繫於腰間的皮帶扣相輝映。
  
  她的下身則穿著所有女人不惜力行減肥也要塞進去的超細身黑色Skinny牛仔褲,極窄的褲管延伸了她原本就修長的小腿線條,最後在黑色漆皮踝靴中完美收束,肩背一隻磨損的半舊、鑲有鉚釘的軟質大垮包,一頭烏瀑般的長髮則用黑色皮繩信手紮起,隨意的垂在肩側,在斜戴一頂黑色紳士帽。
  
  非常時尚,超級有型。
  
  若不是知道她是一名現代舞舞者,貝一葦肯定會以為她是誤將台北街道當伸展台的模特兒。
  
  三年的時光有如魔法一般,讓一個青春少女,蛻變成一個個性與自信兼具的女子。
  
  意識到貝一葦的目光,樂睇不由笑問:「有什麼不對嗎?為什麼這樣看著我?」
  
  貝一葦搖搖頭,笑道:「你變漂亮了。」
  
  「謝謝,」她以茶代酒,笑著朝他舉杯,「你也很帥!」
  
  經過了三年職場的歷練,貝一葦已經完全退去當年的書生氣,變成一個成熟穩重的男人。
  
  昔日那個戴著黑框眼鏡,老是穿著連帽T恤與牛仔褲的男孩,已被眼前這個穿著合身西服的男人所取代。
  
  如今的他,一望而知的是個事業有成的男人,唯一不變的,是他依舊溫暖的眼神。
  
  樂睇曾經想像過,若是兩人再見面,會是怎樣的一番情景。
  
  她想過自己可能會失控落淚,或是像那些愚蠢的肥皂劇一樣,憤怒的質問他當年為什麼不告而別?
  
  可是當兩人再度聚首,樂睇才發現,痛苦過、生氣過、埋怨過、消沉過,但最後沉澱下來的,只餘那些美好的記憶——
  
  原來,貝一葦從沒有自她的生命中消失,他一直存在於她的心底。
  
  「看起來你混得不錯啊!穿得西裝筆挺的。」樂睇笑道。
  
  貝一葦看了自己一眼,有些好笑的問:「穿西裝就代表混得很好嗎?」
  
  「嗯……該怎麼說呢?」樂睇努力地搜尋腦中的中文字眼,「感覺有種專業人士特有的那種從容不迫的氣質。」
  
  「在我父親底下做事,被磨出來的。」貝一葦並不想多談自己,「你呢?這些年你過得好不好?」
  
  「從瑟林畢業後,我考進諾夫斯基老師的舞團,接著就是一連串的魔鬼訓練,每天就是重複著練舞、挨罵、練舞、挨罵……」
  
  貝一葦聽得笑出來。
  
  「這麼慘啊?」
  
  「超慘的好不好!」
  
  她做了一個幾乎虛脫的表情。
  
  「你也知道,諾夫斯基老師的脾氣,和一頭沒睡飽的熊差不多,他又是個超級完美主義者,在他的舞團接受訓練比在瑟林時嚴格多了,我幾乎沒有一天不被罵的,不過也幸虧這樣的『魔鬼訓練』,我才能在最短的時間內站上舞台,想到過去三年我竟然能夠咬著牙苦撐過來,真想頒一座『最佳勇氣獎』給自己!」
  
  「那是因為你喜歡舞蹈吧?」
  
  貝一葦永遠記得,在「Movement」,樂睇所跳的舞作「魔琴」,是多麼震撼人心。
  
  「是,」她坦白的說:「如果沒有了舞蹈,我就一無所有了,它是我生命的全部。」
  
  「生命的全部……」
  
  貝一葦想著,對自己而言,究竟什麼可以稱之為「生命的全部」。
  
  但是他發現——他沒有那種東西。
  
  他喜歡小提琴,但是並沒有熱愛到可以為它放棄一切的地步。
  
  或許在世人的標準裡,他現在還是年少得志、事業有成的,可是他的心裡卻有一種缺憾,怎麼也填不滿。
  
  再大的成就,再多的財富,沒有人分享,也只是空虛而已。
  
  用完了好吃到不行的招牌甜品芝麻香鍋餅與柚香燉冰梨後,貝一葦問:「有沒有吃飽?」
  
  「有,大~滿~足!」她心滿意足的拍了拍肚子說。
  
  貝一葦露出寵溺的笑。「明天再帶你去吃別的。」
  
  樂睇聽了,只是淡淡笑了笑,沒說什麼,拿了包包與手機起身。
  
  「你終於辦手機了?」他記得她以前最討厭被手機制約。
  
  「對呀,沒辦法,工作需要。」
  
  「給我你的電話號碼。」
  
  樂睇念了一串數位,貝一葦立刻輸入進手機裡,然後按下撥號鍵,將自己的號碼傳給她。
  
  結賬離開匯芳園後,貝一葦招來了計程車。
  
  「還想去什麼地方嗎?」
  
  樂睇搖搖頭,「不了,明天還要排練,我得早一點回去休息。」
  
  「那我送你回飯店。」
  
  上了車,貝一葦對司機說了飯店名稱。
  
  計程車裡,兩人隨同坐在後座,中間卻隔著一個人的距離。
  
  這就是他們現在的距離嗎?他們兩人心中都閃過一樣的問號。
  
  貝一葦打破沉默道:「明晚我會去看演出。」
  
  樂睇不想破他冷水,但還是告訴他,「可是……首演日的票一個月前就已經賣完了哦!」
  
  貝一葦笑:「我會想辦法弄到票的。」
  
  「什麼辦法?」她很好奇。
  
  他側首想了想,「嗯……總之先透過關係問問看,不行的話就去網拍找,再不然就只好去買黃牛票。」
  
  樂睇聽完,不禁哈哈大笑。
  
  見她笑得那麼開心,貝一葦也不由得笑了。
  
  二十分鐘後,計程車在飯店門口停下,飯店門童替樂睇開了車門。
  
  「謝謝你請我吃飯,很高興再遇見你,拜!」
  
  目送樂睇下車離去,心底忽然有個聲音在質問貝一葦——
  
  就這樣?
  
  禮貌而生疏,這就是往後他們兩人的相處模式?這就是他想要的?
  
  不!他不要這樣!好不容易才又見到她,他不要只是安於普通朋友的關係!
  
  「樂睇!」貝一葦忽然喊道。
  
  正要進門的樂睇詫異的回過頭,看見貝一葦竟跟著下了車。
  
  「怎麼了?」
  
  他看了她好半響,然後痛苦的搖頭,「不對!不是這樣的!」
  
  他的神情,莫名的揪緊她的心。
  
  「貝一葦?」
  
  他望住她,滿眼苦惱,「像這樣言不及義的說些場面話,小心翼翼的像是在防備什麼,這樣的相處根本沒有意義,這不是我要的。」
  
  樂睇咬住下唇,感覺心在顫抖。
  
  不知道為什麼,她忽然有種預感,他接下來要說的話,可能會擊潰她——
  
  「樂睇,無論你信不信,我只想告訴你,這些年來……我一直在等待與你重聚。」

  ※ ※ ※
  
  羅曼、諾夫斯基舞團在台灣的第一場演出,獲得了空前好評,謝幕之後,來自觀眾席的掌聲甚至長達七分鐘之久。
  
  下了舞台後,樂睇連舞衣都來不及換下,就馬上被諾夫斯基叫到休息室去。
  
  諾夫斯基無視於由外頭湧入的賀電與鮮花,暴躁的將所有人都趕出休息室,只留樂睇與他獨處。
  
  諾夫斯基臉色非常難看,兩道鋼硬的眉毛像兩柄雪亮的劍鋒在眉心交匯,他在休息室裡煩躁地踱著方步,從左邊走到右邊,又從右邊走到左邊。
  
  最後,他終於走到樂睇前面,用一種壓抑的聲音質問:「告訴我,你跳舞的時候心裡在想什麼?」
  
  「想著跳舞。」
  
  「胡說!」他勃然大怒,「你知不知道你差點毀了整個演出!」
  
  樂睇抿唇,沒有接腔。
  
  「你扮演的是『白色』,代表的意義是純潔無暇的稚愛!可是你心有旁騖,今晚你連平常一般的水準都沒有表現出來!你是想要我把你換掉是不是?」
  
  「當然不是!」樂睇激烈否認。
  
  跳舞是她的全部,樂睇無法接受自己被換掉。
  
  諾夫斯基冷笑,「看樣子,昨天那個莽撞的年輕人果然給你帶來不小的影響……」
  
  樂睇有些懊惱地咬住下唇,下意識避開諾夫斯基嘲弄的眼神。
  
  她沒又為自己辯護一個字,事實上她也做不到——
  
  因為諾夫斯基全說對了。
  
  從昨天到今天,她沒有法辦克制自己不去想貝一葦,他對她告白的那句話,甚至讓她失眠一整夜。
  
  過去的記憶太深刻,而昨晚的重逢就像一場夢,她無法自製的回想起有關他的一切,甚至無法將他的形貌從腦海中抹去。
  
  她不願意承認,但是在見到貝一葦的那一瞬,她清楚地意識到他們尚未劃下休止符。
  
  「聽著!我不想干涉你的私生活,也不想知道昨晚那個擅闖進來的傢伙對你有什麼意義,但是身為一名職業舞者,如果你不能分清自己的身份,把公事與私事混為一談,搞砸了我的表演,就別怪我把你踢出舞團!你聽清楚了嗎?」
  
  「清楚了。」
  
  樂睇挺直了背脊退出休息室。
  
  一走出休息室大門,一大束香水百合就出現在面前。
  
  「樂睇,有你的花喔!」巡演時負責照顧團員大小事的多麗笑吟吟的說。
  
  她接過花束,勉強笑了笑。
  
  「謝謝。」
  
  「上頭還有一張卡片。」多麗提醒著。
  
  樂睇取出卡片,不意外的,署名者是貝一葦。
  
  樂睇:
  
  很純真動人的稚愛。
  
  我在靠愛國東路的出口等你,我們一起去吃點東西。
  
  一葦。
  
  「是不是仰慕者啊?」多麗打趣的問。
  
  「當然不是,只是個老朋友。」她故意說得輕描淡寫。
  
  「待會兒贊助商邀大家去慶功,要不要一起去?」
  
  樂睇搖搖頭,「不,我有點累,想先回飯店休息。」
  
  多麗理解的點點頭,「OK!那你好好休息,有什麼事再打給我。」
  
  「好。」
  
  樂睇卸了妝,簡單的沖了個澡,換回便服後,便獨自走出戲劇院。
  
  手機響起,螢幕上顯示著貝一葦的號碼。
  
  她將手機關機,丟進包包深處。
  
  她並未走向愛國東路,而是朝反方向的信義路走去。
  
  「歡迎回來,裴小姐。」飯店的門童早已記住這個出色的像模特兒般的小姐,露出大大的笑容替樂睇開門。
  
  「謝謝。」
  
  樂睇正要走進飯店,冷不防的手臂卻被人扯住。
  
  「樂睇!」
  
  她訝異的回頭,看見貝一葦緊繃的面容。
  
  樂睇無言,她怎麼也料不到,貝一葦竟會猜到她溜回飯店。
  
  這時,飯店人員急急走過來對貝一葦道:「抱歉,先生,您的車子不能停在這裡……」
  
  貝一葦卻只看著樂睇,問:「為什麼不去找我?打電話給你也不接。」
  
  樂睇垂眸不語。
  
  見她神情不對,貝一葦緩下口氣。
  
  「發生什麼事了嗎?你看起來臉色很糟。」
  
  「先生,飯店門口不能停車,麻煩您馬上把車移走……」
  
  飯店人員試圖插話,但沒人理他。
  
  「裴小姐,需要我幫忙嗎?」門童見心中的女神被糾纏,不由站到她身邊來,用眼神「青」貝一葦。
  
  可是貝一葦渾然無所覺,他全副的注意力都在樂睇身上。
  
  他在擔心樂睇,他注意到她未施脂粉的小臉上,明白寫著蒼白與疲憊。
  
  「樂睇,到底怎麼了?」他再問一次。
  
  「沒什麼,我只是有點累而已。」
  
  「只是這樣嗎?為什麼我覺得那不是實話?」
  
  面對貝一葦不放棄的探問,被諾夫斯基責備、以及演出失常的壓力,忽然在一瞬間飆破臨界點——
  
  「貝一葦,你可不可以不要再逼問我?!」
  
  樂睇失控的情緒,讓所有人瞬間靜默。
  
  意識到自己竟然遷怒貝一葦,她覺得自己好差勁、好糟糕。
  
  樂睇疲倦地說道:「抱歉,我不是有意的……」
  
  但貝一葦卻鎮定如常。
  
  「你還沒吃晚飯吧?我帶你去吃點東西好嗎?」
  
  樂睇默然點點頭,被動的任由貝一葦環著她的肩送她上車。
  
  她沒問要去哪裡,事實上去哪裡她都不在乎,就算是被載往天涯海角也無所謂。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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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2-7 00:48:17
第六章

  「到了,就是這裡。」
  
  貝一葦將車開進一座大廈的地下室,帶她進電梯時刷了門禁卡。
  
  會有餐廳開在這裡嗎?樂睇懷疑。
  
  「這是什麼地方?」她終於忍不住開口問。
  
  貝一葦笑:「我家。」
  
  「你家?」樂睇嚇了一跳。
  
  「我想你可能會想在沒人打擾的地方好好吃頓飯。」他笑著解釋:「放心,這不是我的老家,我會住這是因為從這裡上班比較方便而已,你知道台北的交通很可怕的。」
  
  樂睇望著貝一葦,心裡忽然有些愧疚。
  
  剛剛她不講理的對他發脾氣,可是他卻不計較,還顧慮她的心情。
  
  電梯在十二樓停下,貝一葦來到其中一扇門前,「滴滴」兩聲,以磁卡刷開了門,進門後將卡片往牆上感應器一放,屋內登時燈火通明。
  
  「要不要喝點什麼?」
  
  「有沒有酒?」她好想大醉一場。
  
  貝一葦發出一聲輕笑。
  
  「有,不過要等你吃過晚飯我才要供應。」他不想她把胃搞壞。「所以,礦泉水、柳橙汁、可樂你先選一種。」
  
  「礦泉水。」
  
  「OK。」
  
  貝一葦倒了水給她,然後挽起袖子走進開放式的廚房。
  
  「你要做什麼?」樂睇訝異。
  
  「做飯。我說過要帶你去吃晚餐的。」
  
  「你會做飯?我以為你會叫外送。」他的廚房看起來超乾淨,一點也不像經常使用的樣子。
  
  「這有什麼好驚訝的?哪個留學生不會個一招半式?」
  
  「我就不會。」她坦承。
  
  「呃……好吧!那你算怪咖。」
  
  樂睇不由笑了出來。「對耶,這麼說起來,我真的是個怪咖。」
  
  總算笑了!貝一葦暗暗鬆了一口氣。
  
  他在飯店門口攔住樂睇時,她臉上空茫蒼白的樣子讓他好心疼,彷彿他再不做點什麼,她就會分崩離析一樣。
  
  半小時後,兩盤熱騰騰的白酒蛤蜊青花菜斜管麵上桌了。
  
  樂睇嘗了一口,發現居然不錯吃。
  
  「沒想到你真的會做飯!」她讚嘆。
  
  「你不知道的事還多著呢!」他笑。
  
  的確,比起貝一葦對她的了解,她對他的所知是那麼的少。他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她都不知道,但是貝一葦卻能憑著敏銳的觀察,讀出她心中的喜惡。
  
  吃過飯,貝一葦果然遵守諾言,拿了一瓶香檳,又端了一盤剛洗好得新鮮草莓到客廳來。
  
  她舒服的蜷坐在沙發上,看著貝一葦熟練地開瓶倒酒。
  
  「Moet&Chandon的Cuvee Dom Perignon,喝這麼好的酒啊?」樂睇以畫圓的方式晃了晃酒杯,嗅聞它帶著杏仁與乾果的獨特甜香。
  
  「配草莓吃,香檳滋味更好。」他在她身邊坐下後道。
  
  她咬了一口草莓,又啜了一口香檳,那美妙的滋味令人難以抗拒。
  
  「貝一葦,你真懂得享受。」
  
  貝一葦望著樂睇,眼底滿是寵愛的笑意,「我還收藏了更好的酒,下次你來,我再請你。」
  
  「哈哈,你想用酒收買我啊?」
  
  「美酒須和對的人飲,如果是和你,值得的。」
  
  聽到這,樂睇忽然斂去笑容,放下高腳杯,坐正身子。
  
  「OK,貝一葦,我想和你把話說清楚。」
  
  貝一葦也放下杯子,望住裴樂睇,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
  
  香檳的氣泡在兩人杯裡不斷上升然後破裂,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
  
  過了好半響,樂睇終於再度開口——
  
  「我和你之間,除了當朋友,不會再有別種可能。」
  
  「好。」他聽完,冷靜的回答。
  
  「好?」這麼乾脆?他同意了?
  
  「如果這就是你的想法,那我現在知道了,但是我也有我的想法,而我的想法就是——我不準備放棄。」
  
  樂睇傻眼。
  
  「你——」
  
  貝一葦立掌,阻止她的未竟之言,「還有,我一直很想反問你一個問題。」
  
  「什麼?」她防備地瞪著他。
  
  「你是只有這樣拒絕我,還是拒絕全天下所有男人的追求?」
  
  「這有什麼差別嗎?」樂睇有些不耐。
  
  「回答我,樂睇。」他輕柔但堅持地說。
  
  「好,你既然那麼想知道,那我就告訴你!」她有些生氣的回答,「我不單拒絕你,也拒絕所有的追求,這樣你滿意了嗎?」
  
  得到答案,貝一葦笑了,舉起杯來啜了一口香檳。
  
  他的笑,莫名地令她惱怒。
  
  「這有什麼好笑?!」
  
  「因為我放心了,這表示一直沒有人能進入你的心。」
  
  「那又怎樣?」
  
  「這意味著我仍然有機會。」
  
  樂睇眼色一沉,她不想讓貝一葦心裡有期待。
  
  「不,我說錯了,我不只拒絕所有人,還特別不想接受你的追求!」
  
  豈料,貝一葦聽完,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很好!如果只有我的追求讓你坐立難安,表示我在你心裡比其他人重要得多。」他氣定神閒地道。
  
  樂睇聽了為之氣結。現在是怎樣?不管怎麼說都對他有利就是了?
  
  她不明白,為什麼現在的貝一葦對她這麼執著?
  
  三年前,她傷害了他,而他一怒之下馬上辦休學回國,態度那麼決絕,彷彿今生今世再也不想看到她;三年後,兩人意外相遇,他卻深情對她說,他一直在等待與她重聚。
  
  這算什麼?
  
  樂睇被搞迷糊了,因為她發現她一點也不了解貝一葦。
  
  樂睇很悶的喝著香檳,不知不覺竟喝掉大半瓶。
  
  當樂睇喝完手上那杯,下意識的要再去拿酒瓶時,卻被貝一葦警覺的拿走。
  
  「樂睇,你喝太多了,香檳喝多也是會醉的。」
  
  樂睇驀地轉頭瞪人,難道他看不出來,她正在不爽所以需要酒?
  
  「不是說要請我,還怕我喝?把酒拿來!」
  
  「樂睇……」
  
  「不管,給我!」
  
  她伸手去搶,貝一葦反射性的後仰,這一進一退之間,樂睇不小心跌到貝一葦身上。
  
  樂睇瞪大眼,身體緊繃起來,急忙要退開,貝一葦卻扣住她的纖腰,不讓她離開。
  
  兩人靠得太近,近到她可以嗅到他的氣息,不知為什麼,這令樂睇很慌,有種想要逃跑的衝動。
  
  「放手!」她瞪他。
  
  「不。」
  
  「貝一葦!」她要生氣了。
  
  他卻不為所動,深邃的黑瞳一瞬也不瞬的瞅住她,彷彿帶有某種神秘力量,要穿透她的內心深處,知道她安靜下來。
  
  「樂睇,你知道嗎?從很久以前,我就想要確認一件事。」
  
  當他的俊顏逐漸在她面前放大,熾熱的呼吸在她鼻間迴旋,並低沉地對她說話,她只覺得危險,甚至感覺背脊竄過一陣戰慄。
  
  「確認……什麼?」是酒精作祟嗎?為什麼她的聲音聽起來這麼軟弱?
  
  「我想知道,你是不是真的對我毫無感覺。」
  
  說完,貝一葦托起她的臉,驀地吻住她的唇。
  
  貝一葦的吻很絕對、很徹底,而且不容她逃避,一如他深埋在心底的感情。
  
  樂睇起先還想抗拒,還想逃避,但是貝一葦很堅決,他的手托在她的腦後,不管她的臉轉到哪,他的吻就立刻跟進。
  
  他分開了她的唇,探索她的貝齒與絲滑的唇舌內緣,接著深入她的口中與舌瓣糾纏。
  
  樂睇的堅拒,在他蠶食的掠奪下一點一滴的瓦解,最後發出一聲挫敗的低吟,終於向他的懷抱投降。
  
  往日的點點滴滴,那些充滿歡笑的、苦澀的回憶,因為一個熾烈的熱吻而召喚回來;三年來磨人的思念,在這一刻總算有了甜美的補償。
  
  但貝一葦覺察了她的回應,他的呼吸變得失控。
  
  他的手由她的臉頰移至腦後,在她烏亮水滑地發間穿梭,舌尖更大膽地探入,吮嘗她那令人瘋狂的滋味。
  
  打從樂睇第一次出現在在他面前,就已霸占了他的心,從今以後再也沒有任何女子走進。
  
  過去三年間,父親忽然開始熱衷替他牽紅線,就算在家休養,也要打電話動員所有親朋好友幫他。
  
  不管父親安排什麼樣的女子跟他相親,他都毫無異議的前去赴約,但是在潛意識裡,他卻拿她們與樂睇相比,最後讓父親的苦心白費。
  
  「樂睇……」他翻身將她壓在身下,然後以一種近乎盲目的狂熱與深情吻遍她。
  
  慾望可以被簡單的打發,但內心真正的渴望無法被輕易填滿。
  
  他想的,他要的,一直就只有一個人:裴樂睇。
  
  就算她曾狠心拒絕過他,逃開他,與他斷絕聯繫,可是只有她,才能使他感覺圓滿。
  
  當她再度現在他的眼前,當他們的世界重新又有了交集,這次貝一葦告訴自己:不管要用什麼方式,這次他絕不會再讓她從視線中離開!
  
  他吻得太深,需索的太過,令樂睇不由輕顫。
  
  但是在這波感官的狂潮中,她甘心被席捲吞沒。
  
  直到此刻,她被他緊擁在懷中,她才知道自己錯的有多離譜——她怎麼會以為自己有辦法拒絕再次去愛的機會?
  
  貝一葦的話是對的,她在乎他更甚於所有人。
  
  如果她能對他視而不見,那麼對於這三年的分別,她根本不會感到痛苦;如果她可以把他看做一個普通朋友,那麼她不會因為他的一句話而演出失常。
  
  她到底在騙誰?
  
  其實,她早就愛上貝一葦。
  
  其實,她也早就背叛了凱伊。
  
  這麼簡單的事實,她卻一直不肯的承認。
  
  她是個自私的人,為了掩飾自己的背叛,她對貝一葦殘忍,最後終於將他逼走,而她得到什麼?三年的心痛。
  
  不知道為什麼,樂睇忽然感到心頭一陣酸,眼淚不受控制的掉下來。
  
  在她的唇上嘗到她的眼淚,貝一葦狠狠震住了。
  
  他慢慢的鬆開她,看見她緊閉的雙眼,與頰畔的兩行清淚。
  
  「樂睇……」他的眸色暗了。
  
  看著樂睇的眼淚,貝一葦只覺自己的胃部像被狠狠重擊。
  
  他憑什麼這樣對她?只因為不想被判出局嗎?是他太自負,其實她對他根本沒感覺。
  
  忽然間,他恨起自己,恨自己竟把她逼到這一步,逼到她哭。
  
  「樂睇,不要哭,求你不要哭,都是我不好,我保證不再逼你……」他握住她的手貼在自己的額前,無限悔恨。
  
  樂睇抬手,輕輕地覆在他的髮上。
  
  「不要道歉……我不是在怪你。」
  
  「那你為什麼哭?」貝一葦以拇指拭去她的淚,溫柔地問。
  
  「我只是……忽然想起了凱。」
  
  貝一葦的手指頓住。
  
  凱的存在,像一根無形的針,總在出其不意的時候刺痛他。
  
  「樂睇……直到現在,你仍打算遵守對凱的諾言嗎?」
  
  他好嫉妒凱,他的死亡使他永遠在樂睇心裡占有一席之地,而他永遠無法超越。
  
  樂睇望著他痛楚的眼神,輕道:「或許……早在三年前,承諾就已被打破了,只是我一直不肯承認而已。」
  
  聽完她的話,貝一葦感覺自己的心像是徹底死過一回,然後又活過來。
  
  「謝天謝地!」他如釋重負,捧起她的臉落下無數細碎的吻,「當你提到凱的時候,我差點以為,我又要再失去你一次。」
  
  「一葦……」
  
  「我發誓,如果你再拿那個該死的承諾來阻擋我、逃避我,我會——」
  
  「你會怎樣?」她的眼中有一抹淘氣。
  
  她的眼神,令他想起三年前的那個裴樂睇。
  
  貝一葦微微一笑,道:「我會用我的方法將你洗腦,讓你除了我以外,再也想不起別的男人……」
  
  最後一個字的尾音,消失在樂睇的唇間。
  
  這一次,樂睇展臂環住貝一葦的頸項,毫無保留的回應他的吻。
  
  夜,變得很長、很長——

  ※ ※ ※
  
  七點十分,清晨時分。
  
  樂睇從深眠中醒來,微揚的窗紗,淡藍色的天光,城市尚未開始的喧囂,一切顯得如此安靜美好。
  
  她微微側首,望著身旁的貝一葦——此刻,他睡得正沉,毫無防備的表情,使他看起來幾乎有些稚氣。
  
  她一直沒有很仔細的審視她與貝一葦之間的關係,只知道他一直存在於她的心底。就算他曾那麼決絕的離去,卻從沒恨過他。
  
  世界那麼小,她不是沒想過兩人再見面的可能性,只是……沒想到會來得那麼快。
  
  以往給人溫吞印象的貝一葦,這次不再給彼此任何緩衝時間,一舉跨越了三年的鴻溝,走進她的世界,讓兩人的關係再度糾纏不清。
  
  樂睇一時頑皮,伸出纖指游走在他挺直的鼻梁上。
  
  「唔……」貝一葦皺了皺鼻子,含糊的咕噥些什麼,翻了個身,更往枕頭深處埋去。
  
  呵!樂睇在心底無聲地笑著,覺得睡的迷迷糊糊的貝一葦很有趣。
  
  忽然覺得有些口渴,她掀被下床,從地上拾起貝一葦的襯衫,隨意地套上,便裸足走出臥房。
  
  昨天她沒有好好看看這間屋子,今天一見,訝異的發現這裡幾乎窗明幾淨,整潔得簡直不像是單身漢的家,甚至連落地窗邊的那盆闊葉植物都那樣青翠可愛。
  
  走進開放式的廚房,樂睇遍尋不著飲水機,只好打開冰箱碰運氣,賓果!果然在冰箱門上找到了礦泉水。
  
  正要關上冰箱門的時候,樂睇忽然笑了——原來冰箱裡有大半空間放的都是香檳,其他空位上才放了少少的食材,看得出來貝一葦平時多半外食,冰箱根本是被他拿來充當臨時酒庫。
  
  忽然,樂睇聽見「滴滴」兩聲,她微愣了下。
  
  她記得這聲音,那是大門解除鎖定的聲音。
  
  果不其然,接著便是大門被開啟的聲音,然後有人走了進來,從高跟鞋「喀拉喀拉」的腳步聲判斷,走進來的是個女人。
  
  是誰?竟有貝一葦家的鑰匙?
  
  樂睇回頭,來者停步,兩人打了個照面——
  
  「裴樂睇?!」拖著行李進屋的女人不可置信的驚呼出聲。
  
  樂睇貓樣似的美眸,微微瞇起——
  
  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她竟然在貝一葦的屋子裡,荒謬地遇見了自己的宿世仇敵——米雅。
  
  「嗨!」樂睇勾起唇角,懶懶地打招呼。
  
  樂睇以為從瑟林畢業後,她和米雅的「孽緣」應該就此完結,沒想到竟然在台灣再度狹路相逢——而且,米雅的手上甚至還握有貝一葦家的磁卡!
  
  這代表什麼?這麼多年來,他們一直還有聯絡?
  
  樂睇克制自己不去想貝一葦和米雅之間的關係,但是心底卻有個地方在隱隱作痛。
  
  「裴樂睇?!」米雅聲音提高八度,表情和她一樣詫異。「為什麼你會在這裡?」
  
  「請問你是用什麼身份質問我?」樂睇雙臂環胸,桀驁不馴的回答。
  
  「我……」米雅先是語塞,接著揚了揚手上的磁卡,傲然道:「這是貝一葦的房子,而我擁有這間房子的鑰匙,難道這樣的關係還不夠清楚嗎?」
  
  磁卡不像鑰匙,複製不易,若非屋主給予,米雅又怎麼會有?
  
  貝一葦不像是隨便把家裡鑰匙交給別人的人,除非這個「別人」對他而言有很重要的意義……
  
  雖然這念頭像根針,猝不及防的扎了她一下,但在米雅面前,樂睇無論如何也不肯示弱。
  
  「笑話!一張磁卡能證明什麼?」她故意嗤之以鼻。
  
  「那張卡片,的確不能證明什麼。」一縷男性的嗓音加入其中。
  
  米雅循聲轉向臥房門口,驚駭的發現,貝一葦不知何時已經站在那裡。
  
  她的表情,忽然變得有些慌亂與心虛。
  
  「貝一葦,你在家?」
  
  剛剛以為只有樂睇一人在屋內,所以故意把她和貝一葦的關係說的很曖昧,沒想到貝一葦竟然也在!不知道他聽見剛剛她說的話沒有?
  
  答案是,他句句都聽見了,而且他非常不喜歡她故作曖昧的態度。
  
  「抱歉,米雅,能不能請你把手上的那張磁卡還我?」貝一葦語氣很客氣,從please到would全用上,但態度卻非常堅定。
  
  米雅立刻嘟起嘴,一副好委屈的樣子。
  
  「為什麼?你把磁卡給我的時候,明明說過我來台灣隨時可以過來住的……」
  
  他把家裡鑰匙給獅身人面,還歡迎她隨時來住?!樂睇眼神不善的瞥向貝一葦,看他有什麼話說。
  
  貝一葦知道樂睇一定誤會了,但他也不想令米雅難堪。
  
  「我很歡迎朋友來借住,但是我也說過,希望你可以尊重我,來之前至少先知會我一聲。」而不是連他在家時,都大大方方的自己開門進來。
  
  「有什麼關係嘛,大家又不是不熟——」在樂睇面前,米雅忍不住就是要把話說得曖昧。
  
  貝一葦聽得瞇起了眼睛,看起來非常不高興。
  
  米雅發現自己好像惹怒了貝一葦,這才連忙討饒。
  
  「好嘛,我保證以後會改進,這張磁卡還是放我這邊……」
  
  這一次,貝一葦不給面子的搖頭拒絕,還朝她伸手,擺明要她把磁卡交出來。
  
  見狀,米雅頓時老羞成怒。
  
  「哼,不住就不住,有什麼稀罕!」
  
  她大發嬌嗔的將磁卡扔到地上,氣衝衝地拖著行李走了,末了還來個氣勢十足的甩門收尾,將她的不爽留在屋內嗡嗡回響。
  
  她的舉動,連一向好脾氣的貝一葦都蹙起眉。
  
  這個米雅,改天真要好好說說她……
  
  「你忍心讓一個嬌滴滴的美女自己去找旅館住啊?」樂睇似笑非笑的道。
  
  「她一向是隨著台美藝術交流協會來的,我這裡沒得住,她自會回飯店去,只是要她和另一位會打呼的助理同住一間房,讓她有點受不了而已。」
  
  「聽起來,你和米雅似乎交情不淺?」
  
  「只是一直有聯絡,所以知道她的近況。」
  
  原來,他「不告而別」的這些年,和米雅一直有聯絡。
  
  可是,他卻一次也沒有試著聯絡她。
  
  高傲的樂睇心中掠過一抹受傷,她臉色一寒,不發一言繞過貝一葦走進臥房。
  
  「樂睇?」
  
  「別跟來,我要換衣服。」
  
  貝一葦只好待在客廳,直到樂睇換好衣服走出來。
  
  樂睇拎起放在客廳沙發上的包包,對貝一葦道:「謝謝招待,我走了!」
  
  「樂睇!」他忙捉住她,「怎麼了?為什麼突然要走?」
  
  「我得回去練舞——」
  
  「你說謊。如果舞團今天一早就要練舞,昨晚你根本不會外宿。」
  
  貝一葦太了解樂睇,他熟知她每一個細微的表情,她的謊言對他而言根本沒有意義。
  
  「你在生氣嗎?因為米雅?」
  
  樂睇繃著小臉,沒有說話。
  
  「我和她之間什麼也沒有,我說了,她是因為受不了老是被另一名助理的打呼聲吵到失眠,才跑來我這裡借住——」
  
  樂睇冷笑一聲,打斷他,「這是你的房子,你愛給誰住是你的自由,用不著跟我報告。」
  
  「這不是報告!」他嚴肅道:「樂睇,我們好不容易才又在一起,我不想要我們之間有任何誤會,尤其是為了一個不相干的人吵架。」
  
  不相干的人?不相干的人能自由出入他的住處嗎?這話究竟想騙誰?
  
  忽然間,樂睇覺得這一切都好可笑。
  
  「貝一葦,回答我一個問題——如果我沒有隨團來台灣巡演,你會試著找我嗎?」
  
  貝一葦驀地瞠眸,無法接腔,他的表情彷彿是不敢相信她會這麼問。
  
  他的反應使樂睇自嘲的一笑,將手臂從他的箝制中扯回。

  「再見!」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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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2-7 00:48:48
第七章

  晚上的表演結束後,精力旺盛的團員便起哄者要樂睇帶路,一夥人準備殺到士林夜市打牙祭,好好品嘗台灣小吃,吃完還要找間夜店狂歡。
  
  大夥兒更衣完畢準備離開國家戲劇院時,多麗傳話給樂睇。
  
  「樂睇,有位貝先生在門口等你,他說他是你的朋友,你認識他嗎?」
  
  樂睇見大家都好奇地望著她,便笑道:「也許吧?我的朋友很多,就不知道是哪位貝先生。」
  
  多麗了解的點點頭,道:「那我轉告他你已經離開了,這樣好嗎?」
  
  「麻煩你囉!」
  
  那晚樂睇擔任地頭蛇與翻譯的任務,帶領一群人浩浩蕩蕩的吃進夜市,等他們去射水球、撈金魚,還輪流玩起「太鼓達人」。
  
  大夥有的吃又有的玩,覺得夜市真是棒到不行。
  
  但卻沒有人注意到,帶頭的樂睇幾乎什麼也沒有吃。
  
  離開士林夜市後,他們又打車前往夜店。
  
  他們都是一群舞者,聽見音樂都歡呼了一聲,自然地舞了起來,極具水準的舞姿只是小露幾手便吸引旁人的目光,成為被包圍的中心。
  
  樂睇卻不與他們共舞,她點了一杯伏特加加馬丁尼,與人群隔離,獨自在吧檯啜飲。
  
  不多時,一名男子注意到坐在角落的樂睇,主動過來搭訕。
  
  「小姐,你好漂亮,穿著打扮也好有型,你是Model嗎?」
  
  樂睇幾乎可說是在阿諾的夜店裡混大的,這世上大概已經沒有任何搭訕手法能令她驚訝,更何況是這種毫無創意的,所以根本不想搭理。
  
  「我叫Steven,想跟你做個朋友,請問你怎麼稱呼?」
  
  說完,還朝樂睇伸出手。
  
  樂睇卻連看也不看一眼。
  
  「走開。」
  
  今天她的心情真的很差,這些人最好不要來煩她。
  
  Steven嚇了一跳,沒想到樂睇看起來纖弱,說起話來卻這麼衝。
  
  「小姐,我沒有惡意,既然出來玩,大家何不交個朋友?」
  
  樂睇卻完全不給面子。
  
  「走開!」
  
  討了個沒趣,心底不爽也不敢怎樣,只好摸摸鼻子走開,尋找其他的搭訕目標。
  
  那晚,大夥兒一直玩到凌晨兩點半才盡興而返,一同搭計程車回飯店。
  
  他們一群人一面說笑著一面往電梯走去,樂睇刻意與他們拉開距離,落在眾人身後,像個獨行俠。
  
  但當她一踏進大廳,一種彷彿被誰盯住的感覺,使她不由警覺的抬首望去——
  
  大廳一偶的沙發上,坐著貝一葦的身影。
  
  忽然間,飯店裡的人聲彷彿都消失了。
  
  她所有的感官只意識到他的存在。
  
  那一瞬,她忽然恨起自己的不爭氣。
  
  樂睇別開臉,原想當成沒看見的走過去,但貝一葦卻忽然站起,朝她快步走去,在經過她身邊時猛然箝住她的手臂,不由分手的將她拉出飯店。

  樂睇一路被面色陰沉的貝一葦拉到門外,塞進副駕駛座並扣上安全帶,然後看著貝一葦從車子另一側上車,發動引擎開車上路,才意識到自己居然被挾持了!
  
  「貝一葦,你要帶我去哪裡?」
  
  「我只想要確保我們在談完話之前,你不會有機會掉頭就走。」
  
  「我們之間還有什麼好談的?」和他坐得那麼緊,他的氣息,他的動靜,令樂睇不由更加心煩意亂。
  
  「有,我想弄清楚一件事——你昨天問的那個問題,是什麼意思?」
  
  如果我沒有隨團來台灣巡演,你會試著找我嗎?
  
  樂睇咬住下唇,別首看向車窗外。
  
  「沒什麼意思,你就當我隨口亂問。」
  
  「該死的,樂睇,回答我!」
  
  樂睇被他莫名的怒火駭住,但隨之而來的怒氣湧上她的胸口——當初走的人是他,了無音訊的也是他,他憑什麼對她動怒?
  
  「你要我說什麼?說我真的後悔過?說我真的試著找過你?還是說我很介意你和米雅一直保持聯絡,卻刻意遺漏我?」說到最後,她連聲音都在顫抖。
  
  可惡!她為什麼要接受他的質問?為什麼要對他坦白真實的心聲?為什麼他就不能給她保留一點尊嚴,非要她承認他早就知道的事實?
  
  樂睇仰起頭,拼命想眨回眼裡的淚意,卻力不從心。
  
  該死的,她才不要在他面前崩潰!
  
  「停車!馬上給我停車,我要下車!」她一面怒拍車門,一面去解安全帶。
  
  貝一葦將方向盤一轉,踩下剎車,輪胎摩擦路面發出銳利的聲響,緊急在路肩停下。
  
  「把車門打開——」
  
  樂睇話未說完,貝一葦忽然傾過身來,將她牢牢按入懷中。
  
  她愣了一秒,忽然像發了瘋似的推打他。
  
  「不要,放開我!」
  
  但是那份緊擁,始終不曾鬆手,他執著的緊貼住她的淚顏,不讓她迴避,不讓她背著他傷心。
  
  「樂睇……」他的聲音裡帶著某種痛楚的壓抑,「從瑟林離開之前,我曾給你留了張字條,字條上寫明我為什麼必須立刻辦理休學,但在字條裡,我也留下所有可供聯絡的方式。」
  
  貝一葦的話,讓樂睇的背脊輕顫起來。
  
  「這三年來,我一直在等你給我一通電話,哪怕是隻字片語也好……可是我始終沒等到。」
  
  樂睇閉眸,一串淚落下來。
  
  原來,一直以來是她誤會他了。
  
  就算分隔大半個地球,他們始終沒有背離這段感情。
  
  他們只是短暫的錯過而已。
  
  「我和米雅一直保持聯絡,只以為她會向我透露你的近況,而那是你我之間僅存的聯繫。」
  
  他克制不了自己,就算無法再見面,也想知道關於她的一切,她在做什麼?過得好不好?是否還是一個人?
  
  「老天,我真不敢相信!貝一葦,全校都知道我和米雅是死對頭,難道這還不能證明我和她之間的關係有多惡劣嗎?而你居然笨到相信她?!」她氣到捶他一記。
  
  樂睇氣結的模樣,令貝一葦苦笑了下。
  
  說真的,男人對這些事非常遲鈍,一直以來他以為樂睇和米雅只是喜歡鬥嘴而已,若不是親眼看見米雅對待樂睇的方式,他也不會發現是米雅從中搞鬼,還一直對她心存感謝,連房子都能無償出借。
  
  「如果不是昨天你問了那句話,我可能一輩子也想不通,為什麼分別三年後再見面,你總給我一種想逃開的感覺。」他深深望進她眼底,「對不起,讓你以為我不告而別。」
  
  在他向她道歉的剎那,樂睇感到一陣鼻酸。
  
  「貝一葦,你覺得這樣好嗎?分開了那麼久,我們還是最適合彼此的人嗎?我們不一定要勉強在一起,或許我們只是想要圓三年前未完成的夢而已——」
  
  貝一葦卻打斷她,「樂睇,相信我,我已經不是孩子了,我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
  
  「你要什麼?」
  
  「你,就只是你。」他捧住她的臉,她注意到他眼眶下寫著睡眠不足的暗影,與臉上疲憊的痕跡,但他的目光卻虔誠的令她為之心顫。「你就是我唯一的渴求。」
  
  這一刻,樂睇的離職全面棄守,發出一聲低喊,投入貝一葦的懷中。
  
  貝一葦緊抱住樂睇,緊的彷彿要將兩人融為一體。
  
  他含著如釋重負的笑,在心中默默起誓——這失而復得的寶貝,他要珍愛一輩子,永遠也不要放手。

  ※ ※ ※
  
  每個月的第一個周五,是貝家的「家庭日」。
  
  在這一天的晚上,貝家的成員們就算有天大的事,也要全部撇到一邊,乖乖回家吃團圓飯。
  
  這一天的晚餐時分,貝家人圍著圓形餐座而坐,貝家的四個孩子——君頤、怡文、露琪、一葦,按照年齡大小,坐在他們從小到大不變的位置上,而貝家的三女婿韓兆堂,則坐在嬌妻露琪的對面、貝一葦與貝家的大家長貝德威之間。
  
  坐在首座的貝德威,他的眉心微蹙,彷彿有什麼天大的困擾,他的視線在大女兒君頤和二女兒怡文之間游移著,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但最後只是嘆了一口氣——
  
  「唉~~」
  
  「爸,怎麼了?」一旁的韓兆堂關切的問。
  
  貝露琪抿著唇笑,「大概是老毛病又犯了。」
  
  所謂的「老毛病」,倒不如說是貝德威的「宿願」——
  
  自從老婆過世後,他將生活重心全放在兒女身上,一心巴望著他們能有個好歸宿、好姻緣,這樣他對老婆才能交代。
  
  不過到目前為止,只有老三露琪如願出閣,令他稍感安慰,老大、老二卻一點動靜也沒有,而她們兩人都已逼近三十大關!
  
  「我說,君頤啊……」
  
  來了!貝家長女翻了個白眼,知道自己第N度成為標靶。
  
  「什麼事,爸爸?」
  
  「女孩子對工作有熱忱是很好,可是再過兩個月,你就滿三十了那……」
  
  「三十歲有什麼不好?」
  
  「這個……女人過了三十,選擇性會變少。」
  
  超自信的貝君頤絲毫不以為意的說:「爸,你別操多餘的心,你女兒我行情還是很好的。」
  
  貝德威一時語塞。
  
  這話一點也不誇張。
  
  年齡二十九歲又十個月的貝君頤,打小就是美人胎,小時候是小美人,長大後理所當然變成大美人,打從她上幼稚園起,追求者可是從來沒有間斷過。
  
  「對呀!爸,你一點也不必為大姐擔心!」怡文笑道。
  
  「我怎麼能不擔心?你們知不知道,最近雷家——」
  
  「噓、噓~~~」貝怡文、貝露琪有志一同的噓貝德威,就怕貝君頤聽見「雷」這個字又要變臉。
  
  「沒關係,讓爸爸說。」貝君頤放下刀叉,優雅地拿起高腳杯啜了一口氣泡礦泉水,「爸,你說雷家怎麼樣?」
  
  「雷氏夫婦很積極的幫雷明彥介紹相親物件,聽說最近明彥和某食品集團的二千金走得很近,兩人常常一塊去看畫展、聽音樂會,雷氏夫婦還告訴我說,看樣子好事應該近了——」
  
  「啪」的一聲,伴隨一陣玻璃破裂與驚呼聲——是的,貝君頤再度把高腳杯掐斷了。
  
  「大姐……」怡文擔心地問:「你的手有沒有怎麼樣?」
  
  「放心,我好得很!」其實貝君頤心裡真正的想法是——雷明彥那傢伙好大的膽子,竟然敢見異思遷?!
  
  「大姐,你真的沒事嗎?」露琪不放心的問。他總覺得大姐的臉色一陣白、一陣青的,看起來好可怕喔!
  
  「哦呵呵呵~~我會有什麼事?當然沒事!雷明彥要跟誰交往是他的自由,大家不要再談他了,吃飯吃飯!」
  
  旁觀一切的貝一葦,則是在心底默默嘆氣——究竟要到什麼時候,大姐才肯面對自己對雷明彥的感情?
  
  貝德威本想利用雷明彥「刺激」大女兒,不過在君頤「發飆」後,德威不敢再提半句,只好轉向二女兒下手。
  
  「我說,怡文啊……爸爸有個老同學,他的兒子最近剛從美國念完碩士回來,你要不要——」
  
  「不要。」貝怡文話沒聽完,就立刻拒絕。
  
  「但是對方條件真的很好——」
  
  「不要。」
  
  「你真的不考慮——」
  
  「不要。」怡文斬釘截鐵地道:「反正不管我跟誰相親都不會成功,所以我已經放棄了。」
  
  嗚……貝德威真想痛哭。
  
  他只不過是希望女兒能有好的姻緣,這樣又很過分嗎?為什麼事情偏偏不能如願?
  
  韓兆堂見岳父大人如此沮喪,沮喪到連飯也不想吃了,想了一想後說道:「爸,我帶了一瓶上好的白蘭地過來,不如我們一起喝吧?」
  
  「好……」
  
  說著,垮著雙肩的貝德威就要和女婿一同離席。
  
  一直沒說話的貝一葦忽然開口——
  
  「等一下。」
  
  「一葦,怎麼啦?」貝德威無精打采的問兒子。
  
  「我有件事想要趁今天宣布。」
  
  「什麼事這麼慎重?」貝君頤看出弟弟的表情不同於平常。
  
  所有人都將視線集中在貝一葦臉上,害他不自在的乾咳了下。
  
  「我有喜歡的人了。」
  
  沉默。
  
  三秒鐘過後,貝德威好像中了樂透一樣跳起來。
  
  「真的?是誰?」
  
  「她叫裴樂睇,是諾夫斯基舞團的舞者。」提起樂睇,貝一葦的目光柔了。
  
  「我知道她!」怡文忽然叫道:「她是最被看好的現代舞明日之星!」
  
  「諾夫斯基舞團……是不是最近在台灣演出、並造成一陣現代舞風潮的舞團?」露琪問道。
  
  「是的。」貝一葦帶著笑意回答。
  
  「難怪你這陣子天天往國家戲劇院跑,原來醉翁之意不在酒!」貝君頤揶揄弟弟。
  
  「那位裴小姐這麼優秀啊?」貝德威笑吟吟的問。「你們怎麼認識的?」
  
  「在瑟林念書時認識的,也算是相識很久了,直到最近才開始正式交往。」
  
  「這種好事怎麼不早點講?」貝德威樂得紅光滿面,重重拍了下兒子的肩,「既然如此,找一天請那位裴小姐來我們家吃飯,大家認識認識啊!」
  
  「好,我會轉告她。」
  
  「好,好極了!」心情很好的貝德威重新入席,並且拉開嗓門喚著,「王嫂,王嫂!」
  
  「欸。」王嫂從廚房裡走出來。
  
  「先把桌上的碎玻璃清一清,再去拿瓶香檳過來,家裡有好事不喝香檳慶祝怎麼行?哈哈哈……」

  ※ ※ ※
  
  羅曼、諾夫斯基舞團連續四場的演出,獲得了熱烈的迴響,所有的電視、報章媒體都一窩蜂的報導這件文藝盛事,讓舞團的知名度更上層樓。
  
  但是,沒有人知道,為什麼諾夫斯基的臉色,卻是一天比一天更難看。
  
  除了樂睇。
  
  第四場演出結束後,樂睇又被叫到休息室。
  
  樂睇這幾天的表演不管有多努力,諾夫斯基總是不滿意,她下舞台後沒有一天不挨罵,這次她已有心理準備,老師將她找去,肯定又有一頓好罵。
  
  當她踏進休息室,樂睇愣了一下。
  
  原以為會如往常只有自己和諾夫斯基,沒想到今天又多了一個人,那是在「愛」這台舞作裡,擔任「白色」一角候補舞者伊琳。
  
  伊琳看見樂睇進來,緊張的對她點了點頭,她的臉色看起來有些蒼白,全然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被叫到休息室來。
  
  諾夫斯基背對她們許久,始終不發一語。
  
  就在她們快要因為那僵持到氣氛而胃痛時,諾夫斯基終於打破沉默——
  
  「明天是台北場次的最後一場,才明天開始,由伊琳取代樂睇的角色,台中和高雄的表演樂睇也不必隨行。就這樣,你們可以出去了。」
  
  這表示……她被換角了!
  
  「老師!」樂睇喊道。
  
  諾夫斯基猛地轉身,挑高了花白的眉。
  
  「怎麼?我說的話有哪一個字你聽不懂的?」
  
  「為什麼?我想知道為什麼?」
  
  雖然樂睇強自壓抑,但憤怒與不服氣仍寫在她的臉上。
  
  諾夫斯基看了伊琳一眼,以下巴朝門口一揚。
  
  「是,老師。」伊琳帶著既驚喜又不敢置信的表情退了出去,她已經迫不及待要和其他團員宣布這個大好消息。
  
  休息室內,剩下樂睇與諾夫斯基對峙。
  
  「理由,我在演出的第一天就已經告訴過你了,是你一直沒有聽進去。」
  
  「我遵照您的指示,極力揣摩您要的感覺,我做的不對嗎?」
  
  「當然不對!」諾夫斯基怒道:「過去你的舞蹈是『融入』,現在的你只是在『演出』!我的舞團要一個舞蹈演員做什麼?你不如去百老匯跳舞算了!」
  
  「但是我的跳法並沒有改變啊!」她爭辯著。
  
  「對,但是你的心態卻變了,這就是我把你換掉的理由!」
  
  「老師……」
  
  「你給我好好回想,從前的你是怎麼詮釋『稚愛』的?如果想不出來,就再也別回舞團!我這裡不需要一個半吊子的舞者,我的舞團也不養沒用的人!」
  
  說完,諾夫斯基怒不可遏的甩門離去。
  
  像一道驚雷劈過,樂睇愕然呆立良久。
  
  在她最荒廢舞蹈的時候也不曾放棄她的諾夫斯基,在舞蹈事業上亦師亦父的諾夫斯基,第一次對她表現出如此痛切的失望。
  
  這也是生平第一次,她嘗到被全盤否定的滋味。

  ※ ※ ※
  
  吃過晚飯,貝一葦由司機開車送他前往國家戲劇院。
  
  今晚是諾夫斯基舞團在台北的最後一場演出,雖然已確定會在台北再加演三場,不過那是兩星期後的事,在舞團南下的這段期間,兩人若要見面,勢必不可能像在台北一樣容易。
  
  與樂睇交往時,貝一葦便已經有了心理準備,未來必定會因樂睇工作的關係而聚少離多,但他不會阻止樂睇追尋她的夢想,因為他太過了解舞蹈對她的意義;他願意扮演一個港灣,一個守護者,在樂睇倦極回返時,有個可以安心棲息之所。
  
  貝一葦準時入場,位置在前排正中央。
  
  七點半,戲劇院的燈光暗下,簾幕拉起,表演正式開始。但是——
  
  舞台上,那個跳「白色」的舞者,竟不是樂睇!
  
  貝一葦一度以為是自己隱形眼鏡度數不夠,但是他馬上推翻了這個想法——
  
  就算不能確認舞者的面容,但在同一台舞劇看過四次後,他怎麼可能錯認樂睇的舞姿?
  
  樂睇呢?如果她不在舞台上,那她去了哪裡?
  
  昨天分別時她還好好的,會不會是上台前臨時出了什麼狀況?她病了嗎?或是練習時扭傷了腳?
  
  貝一葦雖然坐在位子上,卻對舞台上的表演視而不見。
  
  他就這樣心神不寧著,好不容易挨到中場休息,他迅速走出表演廳到大廳打電話。
  
  樂睇的手機響了許久,然後直接轉入語音信箱。
  
  他又試了幾次,結果相同。
  
  貝一葦放棄打電話,直接離開戲劇院。
  
  劇院外,不知何時竟下起了大雨,貝一葦冒雨攔了部計程車,直奔樂睇所著的飯店。
  
  貝一葦敲著1662號房的房門,始終無人回應,原以為樂睇不在飯店裡,卻隱約聽見房內傳來電視的聲音。
  
  他試著轉動門把,沒想到門卻開了,他走進房內,房內非常的暗。
  
  電視機開著,放映著樂睇跳「愛」的練習光碟,卻沒有人在看。
  
  「樂睇?」他喊著,卻沒有回音,直到他看見床邊有一團白白的東西動了動。
  
  他走過去,看見樂睇裹著床單縮成一團。
  
  他摸索著,點亮了床頭燈,這才看見她蒼白無血色的臉。
  
  突來的光線刺激了她酸澀的眼,她難受的轉開臉,幾乎想用床單矇住自己。
  
  貝一葦在她面前蹲下,她的樣子令他好擔心。
  
  「樂睇?」
  
  樂睇聽見有人在喚她,鼻端嗅到了雨水的氣味,樂睇茫然的轉向聲音的來源,貝一葦的憂慮的面容,由一團模糊地殘影逐漸變得清晰。
  
  「一葦……」她的聲音沙啞。
  
  「發生什麼事了?你病了嗎?」
  
  她搖頭,然後搖搖晃晃的站起來。
  
  貝一葦不知道她要做什麼,只是跟著她。
  
  樂睇在到小幾前,拿起DVD放映機的遙控器,按下「播放」鍵,將光碟重新放映一遍。
  
  這張光碟,從昨夜到現在,她不吃不睡已經反覆看了幾十遍,想要找出諾夫斯基所說的不同,可是她就是找不到。
  
  她不懂,她的舞究竟是哪裡出了問題。
  
  直到現在,她還是不知道自己到底為什麼被換角!
  
  忽然間,一種又氣又急的情緒猛然迸發,她驀地摔掉受傷的遙控器,抓起沙發上的抱枕用力擲向牆壁,抱枕飛過去砸中了花瓶,花瓶跌在地上摔了個四分五裂,還不夠,樂睇又抓起另一個抱枕,狠命再擲。
  
  「樂睇!」貝一葦從背後抱住她,怕她傷了自己。
  
  「放開我!」她生氣的怒吼著。
  
  貝一葦聲音冷靜。「不。」
  
  那個「不」字,惹得樂睇怒火頓起,她開始發狂掙扎、捶打他的手臂、亂踢……但貝一葦始終不為所動的抱緊她,不肯放手。
  
  一整日沒有進食使她很快的耗盡力氣,當她癱軟下來,開始痛泣,貝一葦將她轉向自己,抱住她,緊貼著她淚濕的頰,任她宣洩。
  
  樂睇在貝一葦的懷中哭到聲嘶力竭,直到再也掉不出半滴淚,任由他將她抱上床。
  
  躺上床後,樂睇將自己蜷縮起來,拉起被子蓋住頭臉,像個無助又不願面對世界的孩子,她累到不能思考,腦中一片空白。
  
  怎麼辦?如果不能跳舞,她就不是裴樂睇了啊……
  
  貝一葦用床邊的電話叫了客房服務,片刻後,服務人員送來貝一葦所點的餐,並且安靜而有效率的清掃了地上的花瓶碎片,在服務人員退下前,貝一葦從皮夾裡抽了張紙鈔做小費,並低聲道了謝。
  
  服務人員離開後,貝一葦將餐盤端到床邊。
  
  「樂睇,來,吃點東西。」
  
  「不要……」她縮得更深。
  
  「你必須吃東西。」他堅持著,同時不由分說的拉掉被子,將她從床上扶起來。
  
  因為累到無法反抗,樂睇只好聽從他的話,努力將手上的那盤食物塞進嘴裡。
  
  她機械性的咀嚼,完全的食不知味,她也不知道自己都吃了些什麼,只知道當盤子空了,貝一葦將空盤拿走,換給她一杯熱茶。
  
  「喝下去。」
  
  樂睇依言喝掉那杯茶。
  
  當杯子空了,貝一葦再度將杯子從她手裡拿走,然後扶她躺下,重新為她蓋上被子。
  
  「好了,現在什麼都不要想,好好的睡一覺。」
  
  樂睇原以為自己做不到,可是當他調暗了燈光,不一會她便像失去能源的電腦一般,墜入深沉的黑暗中。

  ※ ※ ※
  
  當樂睇再度轉醒,天色已經大亮。
  
  有一瞬間,她想不起來昨晚發生了什麼事,只覺得四肢沉重,非常疲乏。
  
  她掀被起身,在經過沙發的時候,訝異的發現貝一葦蓋著外套,在沙發上坐著睡著了。
  
  這時,她才想起昨晚發生的一切——在她最接近崩潰的時候,貝一葦神奇的來到她的身邊,那些爆發的憤怒、痛哭、自怨自艾,貝一葦全都承受了下來,強迫她吃,強迫她喝,強迫她睡,並且沒有多問一句話。
  
  他看顧她,就像狼看顧著受傷的愛侶,無怨無悔。
  
  樂睇伸出手,想要觸碰他的臉,但怕吵醒他,所以又縮回去。
  
  冷不防,她縮回的手被捉住。
  
  樂睇一怔,望向貝一葦,只見他目光清亮,根本不像個剛睡醒的人。
  
  「你沒睡著?」
  
  「我只是閉目養神。」
  
  「既然這樣,為什麼不回家休息?」
  
  他淡淡一笑,大手撫上她蒼白的容顏。
  
  「你這樣子,教我怎麼放心留你一個人?」
  
  她垂眸,歉然道:「抱歉,昨天我還遷怒你……」
  
  貝一葦搖搖頭,「我感覺的出來你在舞蹈上遇見了瓶頸,樂睇,求好心切是好事,但不要把自己逼得那麼緊,更不要糟蹋自己的身體。」
  
  樂睇心一緊,有種溫暖的感應滿溢著。
  
  他懂,他居然懂。
  
  從昨晚到現在,她什麼也沒有解釋,但是他都了解,都體諒。
  
  她爬上沙發,伸長了手臂用力的抱住他,將臉蛋深深的埋進他的懷中。
  
  然後,她捧住他的俊顏,主動送上自己的吻。
  
  貝一葦先是愣了一下,接著,他的回應立時且歡然。
  
  男性的薄唇反客為主地噙住了她的唇瓣,以舌頭愛撫她的口腔內部,渴求著她的芳津,彷彿唯恐不夠貼近一般,他將樂睇攬過去抱到大腿上,更加深了這個吻,大手有如膜拜般的愛撫過她的曲線,熟稔地在她的敏感處停留,帶來灼人的熱度。
  
  樂睇摸索著他胸前的紐扣,想要脫去他的襯衫。
  
  察覺到她的意圖,貝一葦停下愛撫的動作,用最快的速度扯掉襯衫,露出寬闊的胸膛,然後翻身覆住她。
  
  樂睇輕喘一聲,感覺男性的堅挺透過兩人的衣料,抵住她大腿之間的柔軟。
  
  他熾熱的體溫與清爽的味道,像一張柔情的網圍裹住她,使她發出像貓咪般滿足的輕嘆,貝一葦緩慢的親吻她,溫柔的愛撫她,然後他像拆解一樣最美好的禮物,褪去她寬鬆的罩衫。
  
  微涼的空氣,使她輕顫了下,貝一葦察覺了,立刻以密密的吻使她暖和起來。
  
  樂睇仰望著貝一葦,在他的眼眸中看見滿滿的寵溺與濃烈的愛意。
  
  她圈著他的頸項,吻著他的唇,刻意向上拱起身子,扭動著纖腰,讓兩人短兵相接的那一處更加契合、貼近。
  
  貝一葦發出一聲近乎壓抑的抽息,自制力瀕臨瓦解。
  
  他不想躁進,但這個小女人卻任性的不理會那些,擅自加快了節奏。
  
  「樂睇……」他望住她,聲音因可望而變得格外低啞。
  
  「我想要你……」她貼在他唇上低喃,媚眼如絲。
  
  這句話比十顆原子彈的威力更驚人,炸得他理智盡失。
  
  他熾熱的唇舌,由她的喉嚨延伸至胸脯,以手指揉捻她腿間的濕潤,直至她變得溫暖而潮濕。
  
  當貝一葦確定她已濕潤的足以接受他,他才褪盡兩人身上僅存的衣物,分開她的雙腿,將自己推進她的領域中。
  
  當他占領她的時候,她也占領了他;當她屬於他的時候,他也徹底屬於她,在兩人緊密結合的瞬間,世界彷彿完整了。
  
  樂睇在貝一葦的身下嬌喘著,雪白的皮膚染上了粉紅色的艷澤,如同一朵嬌艷的玫瑰,終於在細心地看顧下盛放,展露奪人的艷姿,緊緊攫住貝一葦的視線,使他為之屏息。
  
  他開始律動,起先是緩慢的,但是當樂睇開始配合他拱身時,深緩的靜流變成洶湧的狂潮——
  
  貝一葦閉眸低吼一聲,節奏開始失控。
  
  接下來的幾分鐘有如狂風暴雨,將兩人卷上天際。
  
  劇烈而急速的衝刺,將兩人拋過無形的高點,強烈的歡愉在瞬間爆發,有如終於潰決的洪水般淹沒了他們……
  
  過後,他崩潰的倒在她的頸側,胸膛如風箱般劇烈鼓動,樂睇則全身虛弱,抱著他的頭,感受著他胸膛強而有力的心跳,在這一刻,她感到滿足。
  
  短暫的歇息一會兒後,貝一葦從沙發上起身,然後彎腰抱起樂睇回到床上,替她蓋上被子,等他當回她身邊時,她挪動身子鑽進他懷裡,尋到一個最舒適的位置,貝一葦則分出一隻手擁著她。
  
  窗外的雨還在下著,房內一燈如豆。
  
  對他們而言,這小小的房間就是全世界,彼此的懷抱就是永恆。
  
  樂睇閉上眼睛,累得睡著了。

  ※ ※ ※

  小睡片刻後,貝一葦慢慢轉醒。
  
  他醒來後的第一個反射動作,就是望向床的另一側——
  
  她在。
  
  樂睇就蜷臥在他的身邊,呼吸均勻而綿長,顯然還熟睡著。
  
  她就在他的身邊,沒有消失。
  
  那一刻,一抹笑意爬上了他的唇角,貝一葦滿足地像是擁有了全世界。
  
  他凝視著熟睡中的樂睇,眷眷戀得無法挪開視線。
  
  她毫不設防的面容,像小貝比一樣純淨美好,濃密而纖長的睫毛,在臉上投下一弧半月形的淺影,像蝶翅般靜靜的棲息;美好的長髮略顯凌亂的披散在肩頭與枕上,襯著瑩白的肌膚,在晨光的愛撫下,一切的一切,就像幅絕美的畫,他想要將這一幕永遠的烙印在腦海裡。
  
  不知經過了多久,樂睇在絲被下動了動,緩緩睜開眼睛。
  
  起先,她有種不知置身何處的茫然,直到她的目光與貝一葦相遇。
  
  「嗨。」她朝他笑。
  
  「嗨,」貝一葦情不自禁的傾過身去,在她唇上落下一吻。「睡得好嗎?」
  
  「嗯……」
  
  「會不會冷?你昨天幾乎沒怎麼吃。」他將一綹髮絲勾到她耳後。
  
  樂睇先是微怔了下,然後意會到貝一葦是想起他們第一次做愛後,她冷到甚至得下床沖熱水澡的事,擔心她又犯了畏寒的老毛病,心底不由一陣暖。
  
  「不冷,雖然消耗了大量熱量,可是台灣最令人懷念的地方,就是氣候很溫暖。即便是十月末,感覺起來也和夏天沒兩樣。」
  
  「台灣算是你的故鄉,有沒有特別想去的地方?」
  
  因為被諾夫斯基下令禁止隨團演出,她忽然間多出兩個星期的空檔,除去每天固定一個小時的握桿拉筋之外,樂睇根本無事可做,或許出去走一走能轉換心情。
  
  樂睇想了想,片刻後,她給了貝一葦一個超乎想像的答案:「那就……陪我回我小時候住的地方。」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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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2-7 00:49:12
第八章

  「是樂樂姐姐!樂樂姐姐回來了~~」
  
  貝一葦看著一群小朋友像蜂群一樣衝過來,興奮地把他們包成一個圈圈,頓時有種如墜異次元世界之感。
  
  這裡是幼稚園?
  
  貝一葦四處張望了下,才看見一個陳舊的木頭招牌,上面寫著:聖光育幼院。
  
  「哈囉哈囉!大家好不好呀?」樂睇輕快地打招呼,一一摸了摸那群小傢伙的頭。
  
  「好~~」整齊劃一的聲音。
  
  院長奶奶笑瞇瞇的迎上前,「樂睇,你回來啦?」
  
  「欸,院長奶奶,你好不好?」樂睇走上前,給她一記大大的擁抱。
  
  「好,好,大家都很好。這些小蘿蔔頭聽說你要來,都開心的不得了,一直在門口探頭探腦呢!」院長這時注意到站在樂睇身後的貝一葦,笑問:「你男朋友?」
  
  樂睇大方的點頭,「是。」
  
  「院長好,我是貝一葦。」貝一葦打招呼。
  
  「好好好……」院長奶奶笑得合不攏嘴,「中午要不要留在這兒,和大家一起吃飯?」
  
  「當然要囉!我就是特意回來叨擾的。」樂睇笑著指了指貝一葦手上的大提袋,「我還買了些蛋糕要和大家一起吃。」
  
  「噢,那真好!我去廚房和王媽講一聲。」
  
  見院長興匆匆的往屋後走去,貝一葦才問:「你不是說你要帶我去小時候住的地方?」
  
  「就是這兒。」
  
  「你小時候真的住這兒?」
  
  貝一葦大感驚訝的表情,令樂睇一陣好笑。
  
  「對,你懷疑啊?」
  
  說真的,貝一葦很難想像樂睇住在這裡的樣子。
  
  「所以……你的父母過世了?」
  
  「會來到育幼院的小朋友,不見得都是父母雙亡的好嗎?」
  
  樂睇給他一記「你很沒常識」的白眼,繼續說道——
  
  「來到育幼院的小朋友有各種不同的原因,有些孩子是因為失去父母,有些是因為家貧負擔不起,但也有父母雙全,而且家境頗為不錯的——就像我家。如果沒有記錯的話,我爸去年還進入了台灣百大企業名人榜呢!」
  
  「既然如此,為什麼——」
  
  「因為我是個私生女。」樂睇聳聳肩,「我爸和我媽都各自有了家庭,我對他們來說,只是個麻煩而已。」
  
  貝一葦無言。
  
  「嘿,別露出那種表情好嗎?我一點也不覺得自己有什麼可憐的,我早就想清楚了,與其和一對視我為麻煩的父母在一起,不如待在聖光還比較快樂。而且我爸很大方,他每年都捐助聖光,當我說我想到瑟林學舞時,他也二話不說就答應了,每個月他都會匯一筆為數可觀的生活費給我,我已經很習慣他總是用金錢來表現他的良心。我們兩人之間有個默契:我不給他找麻煩,他也不來打擾我的生活,我們都很滿意這樣的相處模式。」
  
  那麼小就想的這麼透徹,難怪他總覺得樂睇很早熟。
  
  「你的母親呢?」
  
  「不知道,她把我送到這裡之後,我就再也沒看過她了。」
  
  不知道為什麼,貝一葦看著她臉上的笑,卻毫無由來的感到心疼。
  
  「樂樂姐姐,跳舞啦!跳舞給我們看!」小朋友拉著她到廣場上。
  
  「對啊,你好久沒跳給我們看了。」
  
  「樂樂姐姐的舞最棒了!」
  
  樂睇的表情一僵,跳舞……她還能跳舞嗎?
  
  本想拒絕,但這時貝一葦像是感應到她的遲疑,握緊了下她的手。
  
  「你可以的,你看他們是那麼期待。」他低語著說。
  
  「我怕他們失望。」她無法忘記,諾夫斯基是怎樣批評她的舞,說她是個半吊子的舞者,是個沒用的人。
  
  「他們不會對你失望,就和我一樣。」貝一葦對她微笑,「樂睇,這不是登台表演,只要單純享受跳舞的快樂。」
  
  這不是登台表演,只要單純享受跳舞的快樂——貝一葦的話,不知為何奇異的安撫了她的焦慮。
  
  「來跳舞吧!」樂睇帶著笑迎視孩子們發亮的臉,「不過,跳什麼好呢?」
  
  「跳胡桃鉗!」
  
  「吼,不要啦,跳聖桑天鵝!」
  
  「跳那個啦,跳那個啦!上次你寄來給我們看的那個魔琴……」
  
  「對,那個超酷的!」
  
  小朋友你一言我一語的提出要求,樂睇笑吟吟的有求必應,每個都說好。
  
  貝一葦看著被包圍在圓心裡的樂睇,忽然有種衝動,想要抱住她,保護她,給她一個永遠的避風港,一個等待她回去的地方。
  
  過去貝一葦從沒有和一群小朋友吃飯的經驗,和他們吃飯的感覺,真像是經歷一場世紀大戰。
  
  他們絕不會安安靜靜、規規矩矩的吃飯,尤其是在週末,許多小朋友都被家人接出去玩,剩下沒有人來探望的小朋友,院長奶奶總會因為疼惜而比平常來得縱容。
  
  「ㄟ,你那個貢丸不要給我吃。」
  
  「不要,那個是人家要保留到最後再吃的!」
  
  「那我用甜不辣跟你換?」
  
  「不要!」
  
  「吼,你真的很小氣欸~~」
  
  說完,小手一伸,硬把別人盤子裡的貢丸搶來,一口氣塞進嘴巴裡。
  
  「嗚哇~~」尖銳的哭聲像拉警報似的想起,吵得人耳膜發疼。「院長奶奶,小明搶人家的貢丸啦~~」
  
  天啊!貝一葦苦笑。
  
  「乖哦,小明,把貢丸還人家。」總是笑咪咪的院長奶奶只好出聲主持公道,可是沒用,精明的小孩子永遠知道該怕誰,而誰可以騎到頭上。
  
  小明指著大張到可以看見喉嚨的嘴,有些得意的說:「沒有了,吃到肚子裡了。」
  
  「嗚哇哇哇哇~~我不管!我不管啦~~」六歲的「苦主」哭得更大聲了。
  
  貝一葦看了不忍,夾起自己的貢丸,道:「來,我的給你。」
  
  這時,正義女神拉住貝一葦的手,不讓他把貢丸送出去,然後轉向那個搶人貢丸的小強盜,「小明,你不說要甜不辣跟人家交換嗎?把甜不辣給人家。」
  
  「可是小城已經說他不要了……」
  
  「既然他已經說不跟你換了,你怎麼可以搶他的貢丸呢?」樂睇板起臉。
  
  小明嘟起嘴,垂下頭。
  
  「跟小誠道歉。」樂睇命令。
  
  「對不起啦……」
  
  「小誠,你自己從小明盤子裡選一樣菜。」
  
  小誠噙著淚,咬著湯匙,想了老半天,才從小明的盤子裡挑了一顆地瓜球。
  
  「好,那就當做你用地瓜球和小誠換了貢丸,小誠你同意嗎?」
  
  「嗯!」小苦主流著鼻涕點頭。
  
  時間擺平,午餐繼續平和的進行。
  
  在處理「搶貢丸風波」中,貝一葦一直望著樂睇笑,笑得樂睇忍不住轉過頭瞪他。
  
  「你笑什麼?」
  
  「我現在才知道,原來你好打抱不平的個性是這麼養成的。」
  
  「嚇到了嗎?」她笑睨著他。
  
  「不,」他安靜的說道:「我很喜歡。」
  
  不知道為什麼,樂睇忽然覺得有些感動。
  
  看著高大的貝一葦和一群吵吵鬧鬧的孩子擠在狹窄的長桌吃飯,而他名牌襯衫的袖口,甚至還有被番茄醬噴到的痕跡,但他對現在的處境是如此安之若素,唇邊甚至帶著安適的笑意,忽然間,一股強烈的愛充滿了她的胸臆。
  
  她簡直不能相信,自己居然曾經有放棄這份感情的傻念頭。
  
  「一葦。」她忽然低喚他。
  
  「嗯?」正在喝水的貝一葦轉過頭,詢問的挑眉。
  
  我.愛.你。她用唇語說。
  
  「什——咳咳咳……咳咳咳……」貝一葦因為太驚訝而嗆到。
  
  「哈哈哈!大哥哥喝水嗆到了~~」不明所以的孩子們一齊指著貝一葦哈哈大笑。
  
  「大哥哥好笨!」
  
  樂睇起初強忍著,最後因為實在太好笑,不由「噗嗤」一聲笑出來。
  
  ※ ※ ※

  傍晚時分,樂睇與貝一葦在聖光育幼院院童依依不捨的道別中離開。
  
  「樂樂姐姐,你要再來看我們哦~~」
  
  「大哥哥也要來喔,大家在一起玩啊~~」
  
  「聖光」的院童來來去去,有些床位在空了很久以後,他們才知道床位的主人再也不回來了,因此這群平均年齡只有十一歲的孩子們,對離別特別敏感。
  
  「樂樂姐姐答應你們每年都回來的,什麼時候黃牛過了?」樂睇正色對孩子們保證,「我很快會再來看你們。」
  
  在等候樂睇和小朋友道別時,貝一葦發現院長正慢慢朝他走過來。
  
  「院長。」他連忙走過去攙扶她。
  
  「貝先生……」
  
  「不敢,請叫我一葦就好。」
  
  「好好,一葦,」院長奶奶伸出粗糙、滿是皺紋的手,緊緊握住他,「我看得出來你對樂睇很認真,雖然我沒資格這麼說,但是我希望你好好對待我們家樂睇,別看她這樣,其實她是個很單純的女孩……」
  
  從院長慎重囑託的口吻中,貝一葦感覺自己被眼前這個年逾七旬、對院童充滿慈愛之心的長者深深折服。
  
  「我知道,我會的,院長。」他以相同的慎重許諾。
  
  「那就好,那就好……」
  
  離開了聖光育幼院,有好半響貝一葦與樂睇兩人沉默無語。
  
  忽然間——
  
  「停車!靠邊停車!」樂睇喊著。
  
  「怎麼了?」貝一葦不知道發生什麼事,忙打了方向燈,靠邊停下。
  
  樂睇解開自己的安全帶,然後傾過身去,不發一語的用力的抱住貝一葦。
  
  「樂睇?」
  
  「沒事,我只是想和你道謝,謝謝你陪我回來。」
  
  在她對未來失去信心的時候,她會回到她的「原點」,只有這裡是她心底不滅的溫暖,永遠的避風港。
  
  他不會知道,這裡對她有多重要。
  
  「傻瓜,有什麼好謝的?」他笑道。
  
  「因為你知道了我的過去,卻沒有逃走。」
  
  「為什麼要逃走?我喜歡你的一切。」他輕撫著她的髮道。
  
  她埋在他肩膀上,久久無語,彷彿在隱忍著什麼。
  
  「我愛你,貝一葦。」樂睇有些哽咽的說著。
  
  貝一葦目光柔了。
  
  「我也愛你,裴樂睇。」他捧住她的臉,深深深地望進她泛淚的瞳眸,「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不會棄你而去。」
  
  他的話,無預警地推倒樂睇心中的高牆,她再也無法逞強,在貝一葦懷中失控的痛泣,哭得像個孩子。
  
  小時候,她被父母拋下。
  
  然後是凱。
  
  而今,連舞蹈的世界也將她摒棄。
  
  她已經什麼都不剩,什麼都沒有了。
  
  但貝一葦卻對她說,他不會棄她而去。
  
  他的話,使她不由淚灑當場。
  
  她從不知道自己需要什麼,但是貝一葦比她更早意識到,她需要的是一份安全感。
  
  貝一葦擁著她,任由她哭泣,他拍撫她的背脊,直到她的眼淚漸漸止息。
  
  他貼著她淚濕的頰,在她耳邊低語,「嫁給我,樂睇,讓我照顧你一輩子。」
  
  樂睇一怔,從他懷中猛的抬起頭。
  
  「什麼?」
  
  「我剛剛在向你求婚,希望你嫁給我。」
  
  「你……你是當真的嗎?貝一葦?」樂睇張口結舌,有一度她以為是自己哭昏了頭,所以出現幻聽。
  
  他將她頰邊的一綹發絲勾到耳後,笑道:「雖然時間點有點奇怪,但千真萬確。」
  
  樂睇搖了搖腦袋,想讓自己清醒一點,好弄清他在想什麼。
  
  「為什麼突然提到結婚的事?」
  
  「不是『突然』,這件事已經放在我心裡很久了。」
  
  再與她重逢,令他相信,她就是他唯一想要的女人。
  
  「不是一時衝動?」
  
  貝一葦笑:「樂睇,相信我,我已經過了會一時衝動的年紀了。我是真心的希望你能嫁給我,讓我成為你的丈夫。」
  
  他的回答,令他腦袋更加混亂了,「可是……為什麼?」
  
  「我們相愛,還需要什麼別的理由嗎?」
  
  「對,但是……結婚是很嚴肅的事。」
  
  她的回答,令他啼笑皆非。
  
  「我看起來像是會拿婚姻大事開玩笑的人嗎?」
  
  的確是不像,他的眼神再認真不過。
  
  樂睇疑惑地看著他,「你要娶我,在我一無所有的時候?」
  
  「是的。」他的語氣堅定且不容懷疑。
  
  樂睇挫敗的嘆口氣道:「一葦……坦白說,現在的我正處於舞蹈的撞牆期,連能不能回舞團都不知道,現在的我根本一無是處,怎麼能嫁你?」
  
  貝一葦思索了一下,然後說道:「我不知道一個人的價值,究竟該用什麼衡量?我受過良好的教育,我看起來事業有成,但我不認為我就能因此成為一個『有價值』的人。所謂的『價值』是什麼?一百個人心中有一百個標準,既然如此,所謂的『價值』也不過是人云亦云的名詞,沒有絲毫意義。」
  
  他望著樂睇微笑了下,繼續說道:「樂睇,我知道你在怕什麼,因為我懂你,你一直是那麼獨立、那麼堅強,所以我知道你並不想把結婚當成避風港,因而失去了自己的獨立性;但你知道我是怎麼想的嗎?我只是意識到一件簡單的事:你是使我感到幸福的理由。因為你在,所以我期待明天,明天的明天,甚至是期待我有生之年的每一天,都有你在我身旁,和我一起經歷人生的種種,快樂的睇聽這世界,就這麼簡單。」
  
  樂睇望著貝一葦認真的雙眸,她的心被一種柔軟而美好的感受充溢著。
  
  這個男人,懂得什麼是愛。
  
  他看似溫文隨和,實則堅韌深謀,就像一把裹在重重絨布中的劍,看似毫無威脅性,在洞察問題時卻又如此犀利準確。
  
  他說對了,自從失去了舞台,她就失去了自信,她甚至心慌的找不到自己。
  
  他是如此精準的戳中她的心結,剖析她的盲點,同時又如此輕鬆的迎刃而解。
  
  她知道他珍視她,關懷她,他讓她撤去心防,並且再一次感受到愛情的美好。
  
  「對你來說,每件事都那麼簡單嗎?」
  
  「我只是試著把複雜的事簡單化,如果不能,就盡量不碰沒把握的事。」
  
  「這麼說來,對於向我求婚這件事,你是很有把握的了?」樂睇挑眉問道。
  
  貝一葦向來沉定的眼眸,居然閃過一抹狼狽。
  
  「不,這可能是我此生最大的冒險……」他尷尬的承認。
  
  直到聽見樂睇的笑聲,貝一葦才發現自己被愚弄了,但他一點也沒有不悅的表情。
  
  「終於肯笑了?」貝一葦鬆口氣,深深地望住她,「樂睇,不要讓其他的事物矇蔽了你的眼,你只要靜下心來考慮一件事,那就是——你願不願意嫁給我?」
  
  樂睇閉眸,深吸一口氣。
  
  「一葦,我必須告訴你,我真的不是個結婚的好對象。」樂睇強調,「我對家事一竅不通,既沒興趣有沒有耐性去學,我深愛著舞蹈,我不會放棄回舞團……」
  
  貝一葦露出有些好笑的表情。
  
  「你對家事不在行,在我向你求婚之前就已經知道了,我了解舞蹈是你靈魂的一部分,我喜歡的是在舞台上發光發熱的你,婚姻不會改變這一點。還有沒有?你還擔心什麼,告訴我。」
  
  他的包容,令她覺得自己真是個自私的女人。
  
  「還有……我這是沒有生小孩的打算,除非我從舞者的身份退下來……」
  
  她垂下眼,等著聽他收回他的求婚。
  
  但是,貝一葦卻只是淡淡的「嗯」了一聲。
  
  「我們盡量避孕,但是避孕的措施不可能萬無一失,我必須聲明,我不贊成墮胎,萬一你懷孕了,你必須暫時離開舞台,知道你生產完並調養好身體,醫生也確定沒問題了,我才會放你回去。」
  
  樂睇忽然覺得又想笑又想哭。
  
  他是真的深愛著她,並深諳與她相處的道理。
  
  他聰明的知道她不能被束縛,所以承諾給予她最大的私人空間,願意放手讓她去飛,並成為她疲憊或脆弱時的堡壘。
  
  她意識到,他並不是想以婚姻的形式將她「據為己有」,而是想以婚姻的形式守護她的一生。
  
  「因為,你很笨你知道嗎?你的條件很好,應該選擇比我更好的女人——」
  
  「我不需要世界上最好的女人,我只要你。」貝一葦望著她笑:「還有什麼『婚前協議』要補充嗎?」
  
  她望住貝一葦,以一種嶄新的眼神,鉅細靡遺地看著這個即將成為她丈夫的男人。
  
  「沒有了,」她對他露出一朵含淚的笑靨,「我們結婚吧!」
  
  「真是謝天謝地!」
  
  貝一葦緊緊地擁住樂睇,就像擁住了全世界。
  
  樂睇不由在他懷中笑了,回擁住他,滿足地閉上眼,心頭暖暖地。
  
  她想,這一次,她會牢牢抓住這份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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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2-7 00:49:47
第九章

  樂睇沒有想到,準備結婚居然是這麼累人的事!
  
  要選日子、要訂飯店、要選婚戒、選喜餅、挑禮服、要印喜帖、要擬賓客名單……更可怕的是,婚紗公司居然要他們騰出一整天的時間來拍婚紗照!
  
  原本樂睇以為只要找個時間到戶政單位登記一下,連公開宴客都不必就能解決,沒想到事情居然這麼多!
  
  樂睇看著桌上數十份婚姻場地簡介,想到要全看過就覺得腦袋隱隱作痛——老天!所有新嫁娘非得要經過這麼多瑣碎的關卡,才能完成終身大事嗎?
  
  「如果所有待嫁新娘都知道結婚結婚要忙的事那麼多,她們怎麼還敢點頭說要嫁?」樂睇累癱在沙發上,真想撒手不管。
  
  剛下班貝一葦一面笑著脫下西服外套,卷起袖子走進開放式的廚房,從冰箱裡取出一瓶冰鎮的剛剛好的香檳。
  
  「那是因為,大部分的待嫁新娘都是帶著浪漫和喜悅的心情打點一切的。」他熟練地開瓶,倒入兩只高腳杯。
  
  「浪漫?喜悅?你在開玩笑吧,事情多到做不完,我現在只想哭。」她必須承認,她全身上下沒幾顆浪漫細胞,倒是很怕麻煩。
  
  他在樂睇身邊坐下,將一杯香檳遞給她,隨後又從襯衫口袋抽出一張紙來,「我今天已經把我這邊的賓客名單擬好了。」
  
  看見那張密密麻麻的清單,樂睇倒抽一口氣。
  
  「你哪來的時間啊?」她記得他說過他今天得開一整天的會!
  
  貝一葦露出頑童般的笑容,「我懂得一心二用。」
  
  「算你厲害……」樂睇只能甘拜下風。
  
  「你那邊的呢?」
  
  正在啜飲的樂睇頓了下。
  
  「不用了,除了聖光育幼院的院長和小朋友,我沒有什麼特別想請的人。」
  
  「你不打算請羅曼.諾夫斯基?」
  
  提起老師的名字,樂睇連最後一絲苦中作樂的好心情都消失殆盡。
  
  「我想,他最不想再見到的人就是我吧?」她情緒低落的說。
  
  對羅曼.諾夫斯基而言,她只是個扶不起的阿斗而已。
  
  樂睇將高腳杯放到一邊,勉勉強振作一下精神,抓起一份飯店DM閱讀。
  
  看她消沉的模樣,貝一葦抽掉她手中的DM,將她的小腦袋按到自己肩上,「樂睇,如果這些事讓你覺得麻煩,我們不必事必躬親,可以委託婚禮顧問公司代辦,或是……找一天去公證結婚。」
  
  聽見可以公證,樂睇眼睛一亮。
  
  「可以嗎?你真的不介意啊?」樂睇斜睞著他,半真半假的問,彷彿真的在考慮這個提議的可能性。
  
  「我沒那麼執著於形式,婚禮只是一個過程,比起那些,我更在乎你是不是開開心心的成為我的妻子。」
  
  這就是貝一葦,永遠將她的感受放在自己之前。
  
  有夫如此,夫復何求?
  
  她在貝一葦臉上香了一記,然後順勢窩進他的懷裡,環抱著他的後頸靠在他胸前說道:「一葦,還是你了解我,你的提議好誘人,可是……」
  
  「可是什麼?」
  
  「如果我們找婚禮顧問公司,你爸會很失望吧?他那麼熱切的奔走,一看到不錯的婚紗公司就打電話告訴我,還一再告訴我多看幾家,不要考慮價錢的問題,禮服穿起來漂亮最重要,一定要讓我風光嫁入貝家;若是在飯店裡嘗到美味的料理,也一定不忘打包一份回來讓我試吃,作為選擇婚宴的參考……一葦,我覺得他忙得好滿足好快樂,我完全可以體會他的心情,我怎能因為怕麻煩,而剝奪他為我們辦婚禮的樂趣呢?」
  
  未來的公公貝德威,已經完全把樂睇當成自己的女兒,不止如此,貝一葦的三個姐姐,也都各自用她們的方式歡迎這個貝家未來的新成員,讓她深刻地的感受到貝家的凝聚力與溫暖,雖然她還未嫁入貝家,但她已深深愛上他們每一個。
  
  樂睇的一番話,說得貝一葦笑了。
  
  「這麼說,為了這場婚禮,我們得繼續努力了?」
  
  「恐怕是的,不過……」她拿走他手上的杯子放到一旁的矮幾,帶著一絲邪氣跨坐到他的腿上,雙手環住他的後頸,媚眼如絲,帶著誘惑的如蘭氣息在他唇邊迴旋。「婚禮的事等半小時之後再說,現在先忙別的。」
  
  貝一葦眸色轉深,雙手環住她的纖腰。
  
  「當然了,貝太太,我樂於從命……」
  
  ※ ※ ※

  要在一個月內辦妥婚事,幾乎時間不可能的任務,但樂睇卻在兩周內完成了——她寧願速戰速決,也不要再多拖一天,為了選什麼顏色的玫瑰,或是選哪幾張照片放大而頭大。
  
  在婚禮舉行的當天早上,樂睇剛在造型師的魔掌下獲得解脫,回到飯店的房間,一名自稱是林律師的男人便找上門來,為她帶來了兩份大禮——一張七位數字的支票,與一間青田街的小公寓的房屋所有權狀。
  
  支票的開票者是她的母親,而小公寓則來自父親。
  
  樂睇看完後,將那兩張紙放回信封中。
  
  「這是什麼意思?」
  
  「只是兩份結婚的賀禮。」
  
  「他們怎麼會知道?」
  
  「他們對你的事情並非一無所知。」林律師語帶保留地說。
  
  樂睇目光一冷。
  
  「你是指,他們找人監視我?」
  
  「那是他們關心你的一種方式。」
  
  「關心?」
  
  從不出現在她的面前,就只是像某種實驗的贊助者般聽取觀察者的報告……這就是他們所謂的關心?
  
  樂睇原以為自己會被這兩字激怒,但是到了最後,她只是雲淡風情的一笑。「請轉告他們,我會過得很好,謝謝他們的關心。」
  
  「我知道了,裴小姐,祝你幸福。」
  
  「謝謝。」
  
  律師離去後,樂睇原想將信封撕碎,再下手的前一刻,她忽然想起「聖光育幼院」的院童與院長奶奶。
  
  她決定把這兩筆「賀禮」轉送給養育她的育幼院。
  
  「叩叩。」
  
  門板上傳來響聲輕敲,樂睇再轉身之際,順手將信封放進化妝檯的抽屜裡。
  
  「請進。」
  
  「嗨,樂睇。」一張清秀的臉兒探進來。
  
  「怡文!」樂睇笑道:「快進來,我正在等你呢!」
  
  貝怡文是貝一葦的二姐,今天她將擔任她的伴娘。
  
  「你好漂亮!」怡文笑著擁抱自己未來的弟妹。
  
  「這歸功於小麥,她今天五點就把我從床上挖起來,然後用桌上那些瓶瓶罐罐,以及她手上的那些工具整整荼毒我四個小時,於是乎我就變成你現在看到的這副模樣了。」
  
  小麥是某位亞洲天后的御用造型師,負責包辦樂睇今天所有的造型。
  
  「謝謝誇獎啦!」小麥裝可愛地用娃娃音說完,還奉送一記飛吻。
  
  「哈哈!」
  
  怡文超喜歡這個未來的弟妹,她有種綜合了精靈與頑童般的特質,說話的時候眼睛總是閃閃發亮著,她是如此的獨一無二,難怪一葦對她始終無法忘情。
  
  「貝小姐,你的禮服我已經準備好了,請到這邊變身吧!」
  
  「好,看我變身成月光美少女~~」
  
  怡文隨小麥進了更衣間,更衣時,怡文忽然想起弟弟的囑咐。
  
  「對了樂睇,我出門前一葦要我問你,你的手機是不是沒電了,打電話到飯店也沒人接,猜想你大概還在小麥的工作室,他沒辦法聯絡上你。」
  
  「手機?」樂睇從包包深處挖出手機一看,果然沒電了,難怪今早貝一葦沒有打電話來。「糟糕,我一忙都忘了,不過我有備用電池。」
  
  一裝上電池重新開機後,果然湧入一堆簡訊。
  
  樂睇一面check簡訊,一面順手開了一罐礦泉水喝。
  
  幾乎都是貝一葦傳來的簡訊,從叫她起床到通知她已經出發前往飯店,十幾封簡訊使樂睇邊看邊笑。
  
  直到她看見多麗傳來的簡訊,笑意從樂睇唇邊隱沒——
  
  「諾夫斯基老師病危,高雄縣××醫院十二樓特等病房。」
  
  礦泉水瓶從樂睇手上落下,水從瓶中流出,浸濕了白紗禮物的裙擺。
  
  老師……病危……
  
  樂睇用發抖的手回撥多麗的電話,希望這則簡訊只是個惡劣的玩笑。
  
  電話只想了一聲,立刻被接起。
  
  「喂,多麗……」
  
  「老天!樂睇,你怎麼現在才回電?你知不知道老師一直在找你,他從巡演結束當天就病倒了!他……」多麗忽然爆出痛哭,「他快不行了……你快來!快來……」
  
  樂睇只覺一陣天旋地轉。
  
  天啊,是真的!居然是真的……
  
  「我馬上到!」
  
  掛了電話,樂睇當機立斷的拿掉頭紗,脫掉新娘禮服,踢掉高跟鞋。
  
  換裝完畢的怡文一走出更衣間,就看見樂睇竟換回平時的穿著,禮服與頭紗被棄置一地,怡文呆住了。
  
  「樂睇……你怎麼了?」
  
  樂睇望住怡文,臉上滿是淚水。「怡文,對不起,我有重要的事……我必須馬上趕到醫院去。」
  
  當怡文意識到樂睇打算做什麼,她的小臉漸漸發白。
  
  「去醫院?可是……你和一葦的婚禮就要開始了——」
  
  一葦……想到自己也許得不到貝一葦的諒解,樂睇的心坎一痛,一種近乎窒息的感覺攫住了她。今日她從這裡離去後,兩人也許就真的形同陌路。
  
  「對不起,我想今天沒有婚禮了。」
  
  「不要……」怡文的眼眶登時紅了,顫抖地道:「一葦很愛你,他真的很愛你!如果你走了,他……他會受不了的……」
  
  怡文的話幾乎扯碎她的心,樂睇挺快的閉了閉眼。
  
  「對不起!」
  
  說完,她抓起包包,頭也不回的奪門而出。
  
  樂睇沒有見到羅曼.諾夫斯基的最後一面。
  
  就在樂睇抵達醫院門口時,羅曼、諾夫斯基的心跳停止跳動,心電圖拉出怵目驚心的一直線,發出刺耳的悲鳴。
  
  當樂睇衝進特等病房時,醫生正在停止急救,記錄下羅曼.諾夫斯基的死亡時間。
  
  一代現代舞大師,與世長辭。
  
  舞團團員們放聲痛哭,在一片嚎啕聲中,樂睇的喉嚨緊縮,眼淚乾涸,如一尊沒有生命的雕像般立在羅曼、諾夫斯基病床邊,凝視他無喜無怒的容顏。
  
  一名護士拉起白布,正要覆上諾夫斯基的臉,樂睇卻制止她。
  
  「不,還不要。」
  
  像是能夠體會樂睇的心情,護士退到一旁,收拾散置一旁的急救用具。
  
  在這時刻,樂睇的腦中忽然掠過許多過去的片段,但她想起的盡是羅曼.諾夫斯基破口大罵的怒容,以及被舞團開除時,他那嚴厲、疼惜又失望的眼神。
  
  很少人見過羅曼、諾夫斯基的笑容,他總是像只一掌拍在倒刺上的獅子般暴躁,可是,在這一刻,樂睇卻如此想念他吼人的聲音。
  
  「樂睇……」
  
  樂睇茫然抬首,看見哭腫了眼的多麗。
  
  「多麗,我沒有趕上。」
  
  「樂睇……」她深吸一口氣,忍住眼淚道:「這是老師要我交給你的。」
  
  樂睇接過多麗遞給他的一緘信封。
  
  打開信封,裡面是幾份文件。
  
  「老師把舞團交給你了,這是老師最後的心願。」
  
  樂睇咬住下唇,一種不可抑遏的悲痛使她哽咽。
  
  她搖頭,「我辦不到……」
  
  她明白,交到她肩上的,是多麼巨大的責任,巨大得幾乎令她承擔不起。
  
  「你可以的,」多麗含淚擁抱她,「我會幫你,我們都會幫你的。」
  
  樂睇仰首,努力將淚意嚥下。
  
  她撐得起這份重責大任嗎?她不知道,但她只能全力以赴。
  
  過去,她曾讓諾夫斯基失望,這次,她不會再重蹈覆轍。

  ※ ※ ※
  
  國際級舞蹈大師辭世的消息,很快的成為全球媒體關注的焦點。
  
  身為「諾夫斯基舞團」的繼任負責人,樂睇除了遵照遺囑,安排將諾夫斯基的遺體送回俄羅斯安葬,亦必須應付所有的採訪。
  
  媒體對來自台灣的裴樂睇充滿興趣,她生長於育幼院的過去與舞蹈經歷被一再拿出來探測,但樂睇從不隨之起舞,她從來就不懼怕蜚短流長,她只在乎一件事——維持舞團,並讓諾夫斯基的舞蹈精神,透過她的手傳承下去。
  
  樂睇開始策劃羅曼、諾夫斯基的回顧展。
  
  與探索頻道合作製作紀錄片,緬懷羅曼.諾夫斯基傳奇的一生。
  
  安排世界巡迴公演。
  
  以羅曼.諾夫斯基名義成立基金會,資助有天分有才華的舞者。
  
  著手規劃成立羅曼.諾夫斯基舞蹈學院。
  
  這些事情,花費樂睇十五個月的時間。
  
  十五個月過後,樂睇宣布將舞團的事暫時移交給副團長多麗,閉關三個月。
  
  「樂睇,你怎麼會突然想要離開舞團三個月?」多麗憂心忡忡得問。
  
  「為了創作。」
  
  「我不懂。」
  
  樂睇微笑。「多麗,我們不能安於重複扮演過去的舊舞碼,如果新的舞碼不能被接受,表示觀眾無法認同沒有羅曼、諾夫斯基的舞團,我們的努力等於白費。」
  
  多麗同意了她的決定。
  
  於是,樂睇帶著簡單的行李,從紐約飛回台灣。
  
  ※ ※ ※
  
  再度回到台灣,是熱浪襲人的七月。
  
  多麗幫樂睇在台北郊區租了一幢河岸的小屋,這裡將是她未來三個月的棲身之所。
  
  樂睇放下行李,推開落地窗走向面河的露台,深吸了一口氣,讓清爽的空氣充溢她的肺葉,直到她覺得足夠了,在才返回屋裡,開始探索這間屋子。
  
  她不知道多麗怎麼找到這個地方,但這裡確實適合靜思創作,它的地點遠離市區,卻又不至荒僻。
  
  巧合的是,這屋子的主人似乎也是一名舞者,所以屋裡辟有一間舞室,並配有最好的音響,此外,CD與DVD的收藏亦豐富的令人驚喜,就如同孩子走進了糖果屋,或是酒饕逛進了酒窖,令人流連忘返。
  
  樂睇一一看過櫃中的CD,發現屋子的主人與她的喜好相近,裡頭有不少CD是她自己也有收藏的,這個發現令她非常愉快。
  
  房間以舒適為主,是柔和的紫藍與白色調,並且非常女性化。
  
  客廳並不大,但有一張令人一坐下就舒服得不想移動的柔軟沙發,客廳的牆上嵌著書櫃,樂睇看了看,多半是文學類書籍或攝影集。
  
  多麗真是設想周到,再也沒有比這裡更適合她獨處構思新舞碼的地方了,她簡直愛死了這裡!等她回紐約,或許她會請多麗幫她聯絡者屋子的主人,要是對方願意割愛,她希望能把這裡買下來。
  
  長途飛行與炎熱的天氣使樂睇決定沖個澡,打從接下舞團之後,樂睇就沒有休息過一天假,回到台灣的第一天,她不急著投入工作中。
  
  其實諾夫斯基在紐約、洛杉磯及莫斯科都有專屬的私人舞室,在他過世之後,樂睇理所當然成為這些舞室的所有人,她可以自由使用,但是當多麗問她打算到哪裡構思新作時,她卻不假思索地就回答:「台灣」。
  
  過去十五個月以來,回到台灣成為她心裡最深的想念,不只是因為這裡是她的故鄉,也因為這裡住著她深愛的人。
  
  她經常夢見婚禮的那一天,她穿著白紗,站在教堂的門外,等著進入禮堂,與貝一葦在神的面前交換誓約,但是她等了又等,那扇門始終不曾打開,當她終於忍不住自己打開了門,卻發現教堂裡空無一人,沒有鮮花,沒有賓客,也沒有貝一葦。
  
  這是她夢裡最深的缺口。
  
  每當她夢見貝一葦,醒來後她會無法克制的像個孩子般痛哭失聲。但是慢慢的,她夢見貝一葦的次數變少了,有時她一個月也夢不到一次。
  
  人會漸漸習慣身邊的一切,不管那是不是心甘情願的,這或許就是時光所給予的仁慈。在漫長的時光之河中,人會丟失很多東西,沒有人可以撈回全部,有時候就連自己都會流失。
  
  現在她又回到台灣了,但她不會去找他——能與他住在同一個城市裡,呼吸一樣的空氣,她已覺得足夠。
  
  十五個月來,他們不曾有過聯絡,向來往後的日子也不需要。
  
  那天她既選擇離開,將所有的屈辱與難堪留給他,就預知了今日兩人行同陌路的結局。
  
  樂睇努力將對貝一葦的思念壓抑在內心的最深處,但偶爾還是會被勾動——也許是一個背影與他相似的人,或是與他相似的聲音——就像無意間被打開的櫃子,爆滿的回憶會突然間潰流。
  
  在面對被回憶淹沒的瞬間,樂睇還是會驚恐的想要抓住一點什麼,本能的想要求助,也一如預料的落空,但是漸漸的,收拾自己的速度會越來越快,癒合期會越來越短,承受的能力會變得越來越高,在一次又一次的攻守之間,會有某種嶄新的東西從挫敗中長出——
  
  每個人都是這樣變得壯大而堅強。
  
  她也會是這樣。
  
  沖過澡,樂睇讓半濕的頭髮隨意的披在肩後,換了輕便的衣服,穿上平底鞋,決定到河堤邊走走。
  
  下午四點鐘,少了強烈日照的天色仍很亮,但天際已浮現紫橙色的晚霞,微風從河面拂來,令人神清氣爽。
  
  除了水流聲,以及水鳥間或傳來幾聲鳴叫,這裡真是靜得可以,她走了好一陣子也沒遇見任何人。
  
  走得太遠了,樂睇決定折返。
  
  樂睇起先沒有注意,直到她走回小屋附近,才看見有輛車停在門外,駕駛座的門被推開,一名男子下了車。
  
  樂睇忽然喪失了呼吸的能力,她的雙足彷彿自由意志般的定在原處。
  
  河水拍打著堤岸,水鳥在遠方鳴叫著。
  
  樂睇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在這彩霞滿天的時刻,她竟遇見了闊別一年多的貝一葦,
  
  她眨了眨眼,卻眨不去他的身影;她沒有眼花,這不是她思念過度所產生的幻影,他是真的,他是真的出現在她面前!
  
  貝一葦穿著簡單的白襯衫與牛仔褲,踩著堅定的步伐走向樂睇。
  
  由於他背著光,她無法清楚的看見他臉上的表情,隨著他越來越走近,她感覺自己心跳的劇烈。
  
  這是刻意安排,還是另一次的偶遇?
  
  她沒有忘記,一年多前,是她拋下了婚約,讓他獨自承受所有的難堪,想必他是恨她的,不管他是為了什麼理由找到她,她告訴自己,她願意接受他加諸在她身上的憤怒與責怪,絕不閃避。
  
  當貝一葦走到她面前,他那雙深邃的眼睛,緩緩地梭巡過她略顯蒼白的臉。
  
  「好久不見,樂睇。」
  
  他的聲音一如記憶中的溫煦好聽。他真是個有良好教養的人,面對在婚禮前拋下他的女子,竟然還能維持禮貌。
  
  「好久不見。」樂睇微微牽動嘴角。
  
  他注視著而她,接著忽然抬手拂過她的臉頰。「你瘦多了,你看起來像是很久沒有好好休息。」
  
  樂睇有些無措,她以為即將面對的是狂風暴雨,沒想到卻是關心,而他的撫觸也讓她心慌。
  
  「我聽說了諾夫斯基老師的事,我很遺憾。」
  
  「謝謝。」她垂下眼,卻因他指間的一抹閃亮分了心——
  
  貝一葦的無名指上,戴著一隻婚戒。
  
  那一瞬間,樂睇感覺自己的腹部像被重擊了一拳。
  
  他結婚了!
  
  這個認知使她眼前一片昏黑。
  
  「樂睇?樂睇?」貝一葦及時接住她搖搖欲墜的纖軀。
  
  「抱歉……我有點頭暈……」
  
  「你可能中暑了,我帶你進屋去。」
  
  說完,貝一葦抱起樂睇。
  
  「不……我可以自己走。」
  
  「你還很虛弱,不要逞強。」
  
  靠在他胸前,樂睇嗅到了熟悉的味道,那一瞬間,不知為何她的眼眶發熱。
  
  這是她連夢裡都會夢到的味道,可是,這副懷抱的主人,卻已不再屬於她……
  
  貝一葦將她放在客廳的沙發上,然後走進浴室打了條濕毛巾來,覆在她的額頭上,又端來一杯冰水給她。
  
  「喝點水。」
  
  樂睇喝了些水,覺得好多了。
  
  「謝謝。」
  
  他蹲在沙發前,撥開她額前的發絲,鎖著眉頭端詳她的面容,「覺得好些了嗎?你的臉色看起來還是有點蒼白。」
  
  「我已經好多了。」她望著貝一葦,遲疑的問:「你……是偶然經過這裡嗎?」
  
  「不,我是特意過來看你的。」
  
  「你怎麼會知道我回台灣的事?」
  
  「是多麗告訴我的。」
  
  「多麗?」他居然認識多麗,而她完全不知情……
  
  「她問我,台灣有什麼地方可以讓你不受打擾的創作,我就給了她這個地址。」
  
  「原來這是你的房子?」樂睇訝異的問。
  
  貝一葦笑了,「正確來說,這是我的房子,而是我準備送給新婚妻子的禮物。」
  
  樂睇的心抽痛了一下,一種近乎被殲滅的痛楚狠狠襲來。原來,這屋子竟是他送給妻子的禮物……
  
  她懷疑自己還能承受多少打擊?但這一切只能說是她應得的。
  
  錯過貝一葦,她想她一輩子再也不會愛上別的男人。
  
  「這是個很棒的河濱別墅,我只是好奇多麗給我安排了什麼地方,所以特地繞過來看一下,待會就走。」
  
  「但多麗說,你打算在這裡住三個月。」
  
  該死的,多麗怎麼那麼多嘴?
  
  「我會在台灣待三個月,但是還沒決定住在什麼地方……」
  
  「這裡的設備不夠好?」
  
  「當然不是!」
  
  「你不喜歡這裡?」
  
  「不……」終於樂睇覺得累了,與其遮掩不如坦白。「這屋子是你準備送給妻子的禮物,我覺得我不應該使用。」
  
  貝一葦目光炯炯的看著她,像是要看進她的靈魂深處。
  
  在他的注視下,樂睇忽然覺得自己無處躲藏,她的話,已經暴露了她的在意。
  
  「樂睇,」貝一葦的聲音溫柔,「這一切是為你準備的。」
  
  樂睇愕然的抬起頭,瞪大雙眸看著他,不敢相信自己所聽見的。
  
  「可是……你手上的婚戒……」
  
  「這是你挑的那一只,當時你沒有帶走。」他笑著取下白金指環給她看,指環內側鐫刻著她訂婚戒時指定要刻的倆人的英文名字縮寫。「樂睇,你怎麼會以為我會選擇你以外的女人?」
  
  一滴眼淚緩緩溢出眼眶個,沿著她的臉頰滑落。
  
  「我怎麼會知道?一年多前,我在婚禮舉行前走掉……我怎麼知道……你該恨我的,我一直覺得對不起你……」
  
  「婚禮當天,我是從家裡出發前才得知諾夫斯基老師病危的消息,我原想等婚禮舉行過後再告訴你,沒想到就接到二姐的電話,她驚慌地說你離開了。樂睇,我了解你,我想你可能已經知道了老師的事,所以我臨時決定中止了婚禮。」
  
  貝一葦用拇指拭去她臉頰上的淚,並將她拉入懷中。
  
  「當晚的新聞又報導了老師辭世與你接下舞團的事,我知道你會有很長一段時間忙得甚至沒有喘息的空隙。如果說我有什麼氣你的地方,就是你始終不曾讓我分擔你的壓力與悲傷,而不是氣你在婚禮當天走掉。」
  
  「不是我不和你聯絡……而是不敢,」她伸手撫上他的俊容,「我怕我打電話給你,要是聽見你冰冷的口氣,我會受不了……對不起!一葦,我很抱歉,我真的很抱歉……」
  
  「不要說抱歉,我只是等得久了一點,但我們並沒有錯過彼此。」
  
  貝一葦忽然伸手接下項鏈,鏈子上掛著一隻白金指環,只是尺寸顯得較小,很明顯的與他手上的戒指是一對。
  
  「這是……我的戒指?」
  
  「是,我一直帶著它,我相信它會將它的主人找回來。」他執著戒指,笑望住她的淚眼,「樂睇,我來找你,只想問你一個問題——你仍願意成為我的妻子嗎?」
  
  望著貝一葦,樂睇哭得無法自己,她用力的點頭。
  
  「我願意。」
  
  貝一葦拉起她的手,將指環套入她纖細的無名指。
  
  他慎重的表情,有如面對一場生命中最重要的儀式,他的神情令她深深動容,她是如此被珍視著。
  
  樂睇抱住貝一葦,感受他緊密的回擁與溫度。
  
  閉上眼,她感覺如此放鬆與美好。
  
  就是這裡,在這個男人的懷抱中,她感受到滿滿的愛。
  
  這份愛,令她的生命終於變得完整——而這就是幸福的真諦。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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