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查看: 591|回覆: 9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都市言情] [米貓]一眼情執[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匿名
狀態︰ 離線
跳轉到指定樓層
1
匿名  發表於 2011-12-18 22:00:31 |倒序瀏覽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1-12-18 22:14 編輯

一眼情執 作者:米貓

完了!
原以為她這輩子絕對不可能犯下的非理智行為,
如今已真實且無可挽回的發生了!
就在她見到他的第一眼,他便成為了她眼中獨一無二的存在。
父親的花心風流,讓她從小就立志要找個不會離開她的丈夫,
而她也真的找到了。
是的,她是個有未婚夫的人,怎可能再對別的男人……
偏偏,她不得不承認自己的確愛上了他。
那是種陌生卻又毋庸置疑的愛戀情感,
即使對未婚夫也不曾有過。
只是,他和她就像天上的飛馬和水裡的魚,
是兩個不同世界的人。
而且,她對未婚夫有責任,絕不會、也不可能毀棄對彼此的承諾;
那麼,他們之間是否已注定無緣……
喜歡嗎?分享這篇文章給親朋好友︰
               感謝作者     

匿名
狀態︰ 離線
2
匿名  發表於 2011-12-18 22:01:17
第一章

  城市中一處優美寧靜的住宅區,有一個新落成的高級洋房社區,社區中庭有花園步道與噴水池,以及設備完善的幼兒遊樂區。

  遊樂區裡面有幾個小孩正在塑膠溜滑梯上面玩耍,爬上又溜下,玩得好不快樂,小孩的媽媽與保姆們就坐在旁邊的座椅上一邊看顧著小孩一邊聊天……

  「哦?原來她們兩個就是前幾天剛搬進來那個歐陽先生的女兒啊?長得可真漂亮。幾歲了?」一個體態豐腴的婦人看著遊樂區裡面,並沒有參與溜滑梯遊戲,只是在一邊安靜玩著扮家家酒的兩個小女孩,對看顧她們的中年保姆道。

  「大的六歲,小的五歲。」

  「她們兩個真的完全承襲了歐陽先生的好樣貌,都是美人胚子。不過……」看著兩個小女孩的容貌,婦人隱隱感覺有些怪異,不過一時也說不出個所以然。「對了,怎麼都沒看過歐陽太太呢?」

  「剛離婚。」保姆有些八卦的說。

  「剛離婚?」豐腴的臉龐訝然輕抽了下。「歐陽先生看起來還挺年輕的呀,而且長得又帥,應該也滿有錢的,怎麼會離婚呢?」

  「是挺年輕又多金的,據說是銜著金湯匙出生的貴公子,家族事業做得挺大,也還很年輕,好像三十不到。」

  「三十不到?」婦人一對丹鳳眼倏地圓睜。「比我還年輕?」

  「對啊,而且年紀輕輕就已經離了兩次婚了。」

  「兩……兩次?」婦人又睜圓了眼,被那個數字嚇得不輕。

  保姆看一眼幾公尺外的兩個小女孩,特意壓低了聲音道:「聽說第一個女兒是因未婚先懷孕,雖然後來結了婚,但很快就離婚了。第二次婚姻也沒有維持很久,雖然也生了一個孩子,但還是不了了之。所以兩個女兒其實不是同一個母親所生,小的那個是和第二任妻子生的,離了婚之後他就帶著兩個女兒搬來這邊了。」

  婦人瞠大眼,啞口無言。三十歲不到就已經結了兩次婚,而且都已離了婚?有……有錢的帥哥都這樣嗎?

  看向那兩個乖巧的小女孩,一道靈光閃過,這才恍然明白她剛剛的違和感是什麼了——那兩個小女孩雖然都是美人胚子,但容貌的相似度卻極低;大女兒就像天使一樣,有著一張天真的娃娃臉,小女兒雖然年紀小,卻是一張偏冷質的漂亮臉蛋,可以想見以後一定是個冰山美人。容貌如此不同的兩個姊妹,果然得是不同母親所生,才會有這麼大的差異吧。

  「呃,嗯……其實,一個大男人要帶兩個小孩,也是挺辛苦的,哦?」婦人一時找不到話接,只好轉移話題。

  保姆聳聳肩。「他事業好像挺忙的,常常很晚才回來,而且也常常出差,跟他兩個女兒的相處時間其實少得可憐。」

  她是二十四小時保姆,月薪不算低,而且除了她,歐陽巽麟另外還僱請了一個廚婦負責煮食三餐,然後每三天固定會有清潔公司的人來打掃家裡的環境整潔。對於兩個女兒的生活起居,他的確花錢花得毫不手軟,只是無法像一般父親那樣好好陪伴在她們身邊……沒辦法,單親小孩總是比較辛苦一點。

  「不過話說回來,至少歐陽先生把兩個小孩都帶在身邊,沒有直接丟給她們的媽媽,這樣看來,他也是挺愛他的小孩的……」

  「可能吧。」保姆不置可否,再怎麼說,可憐的都是小孩。

  「歐陽先生他……該不會有什麼毛病吧?不然怎麼都那麼快就離婚?」婦人忍不住好奇,盡量壓低了聲音問。雖然知道聊別人的八卦是不道德的,但女人嘛……湊在一起除了聊八卦還能聊些什麼?她可以不幻想歐陽先生帥氣的臉龐與健美的體魄,卻不能克制不去聊他的八卦。

  「誰知道呢?有些人就是見一個愛一個,喜新感舊,不愛了就一刀兩斷,管他長得多帥又多有錢。那種人啊,到頭來最愛的還是他自己。」保姆對歐陽巽麟倒是沒什麼好話,都已經是中年歐巴桑了,她對帥哥已經免疫了,而這大概也是她會成為他兩個女兒保姆的最主要原因吧。

  「你這麼說也是啦……」婦人附和道,對這個新鄰居帥哥的幻想很快就破滅。

  「對了。」她很快轉換話題:「我們家小孩明年要上國小了,你住在這個學區很久了,有沒有聽說哪個學校比較好啊?」

  「啊,這個你問我就問對人了。我三個小孩都是在這個學區念的,兩個國中一個高中,我告訴你啊……」

  然後兩人就開始聊起了媽媽經與小孩的教育經,自始至終都沒發現在玩扮家家酒的兩個小女孩當中,年紀較小的那個表情早熟且嚴肅得實在搭不上她那張漂亮的小臉蛋……

  「姊?」歐陽橙輕喚。

  「什麼事?」歐陽紅將一個黃棕色橡膠製鬆餅放到妹妹的盤子裡,甜笑著應道。

  「媽媽不會回來了,對不對?」歐陽橙低頭看著自己面前的粉紅色塑膠盤子,稚嫩的嗓音以超乎年齡的冷靜音調問道。

  歐陽紅想了下,不太在意的回道:「大概吧。」

  「爸爸為什麼不要媽媽了?」

  「不知道耶。」她又將一個小蛋糕和一個小漢堡放到妹妹盤子裡,然後將塑膠小刀叉一一排放整齊。

  「所有男生都這樣嗎?」

  「怎樣?」

  「像爸爸一樣不負責任。」

  「不負責任?」她抬頭看向妹妹。「你從哪裡學到這句話的?」她知道小橙很聰明,就跟小橙的媽媽一樣聰明,但小橙才五歲,怎麼會知道那句話?

  「那些歐巴桑每天都在說,以前媽媽也說過,我就知道了。」大人都以為她聽不懂,所以就很無所謂的在她面前說了又說。大人們都是笨蛋,每天說那麼多次,不懂的也早懂了。

  「這樣啊……」歐陽紅微偏頭看著妹妹。小橙會不會太厲害了?一邊玩還有辦法一邊聽別人說話,嗯,小橙果然很聰明,至少,比她聰明太多了……

  「我以後一定不要跟那種不負責任的男生結婚。」

  「咦?」

  「爸爸太糟糕了,我絕對不要跟像爸爸一樣的男生在一起。」

  「嗄?」

  「絕對不要。」歐陽橙的神情是超乎年齡的早熟與堅定。

  歐陽紅想了下,困惑的問:「像爸爸的男生是怎樣的男生?」

  「就是那種花心又不負責任的男生。」

  「喔……」

  她是聽過「不負責任」這句話,可是,那到底是什麼意思?還有,花心又是什麼意思?奇怪的是,連她都不知道,小橙怎麼會知道……算了,不重要,反正小橙本來就比她聰明,小橙自己知道就好。

  歐陽橙一雙清澄眼眸堅定地看向歐陽紅,認真道:「姊,你也要記住,以後絕對不可以嫁給像爸爸一樣的男生。」

  歐陽紅像兔子一樣的圓潤大眼睛眨了眨,可愛的圓圓臉蛋上緩緩浮現恍神模樣,甚至可說是有點呆滯的表情。「喔……」一副打算聽不懂的事就乾脆直接跳過的模樣。

  「你一定要想辦法找一個會永遠陪在你身邊的男生,而且最好從現在就開始找,越早把人定下來,他就越不會離開你身邊。」

  「喔……」

  「一定要找那種個性穩定,不會三心二意,而且一定要聽話,要他往東他絕對不會往西的男生,這樣他才不會離開你。」

  「嗄?」歐陽紅聽得一頭霧水。小橙是在說國語嗎?怎麼她有聽沒有懂……

  「對,沒錯,就是這樣。我一定要找一個永遠不會離開我的老公。」

  「啊?」

  「姊,你也要跟我一樣,從現在開始就要努力,一定要找一個絕對不會離開自己的人嫁了,知道嗎?」

  「嗄?」嫁人?這她聽得懂,但會不會太早啦?她才六歲耶……

  「姊!」

  被妹妹銳利的眸光一瞪,她只好道:「知道了,我會找的……」

  對比於歐陽紅的漫不經心,歐陽橙的眼神顯得堅定異常。

  ***

  時光荏苒,二十年在轉眼之間便匆匆過去,漂亮的小女孩變成亭亭玉立的少女,再變成成熟獨立又美麗動人的女人。

  當然,她所堅定的事情從來沒有改變過。

  「給我一個理由。」

  歐陽橙冷冷看著坐在高級辦公桌後方的男人,冷艷的臉孔表情冰寒而鬱怒,一身剪裁俐落的時尚套裝與髮型更是將她女強人的特質展露無遺。

  「我有什麼地方不夠資格成為亞洲區的地區經理?為什麼這一次的人事調動我還是維持在原來的職務不變?」

  雖然已經步入中年,但仍舊英挺帥氣且氣勢不凡的中年男人抬眼看向她,雙手交迭在前,道:「你各方面的能力與考績的確都無懈可擊,但你畢竟還太年輕,無法讓其他董事信服,加上我跟你的關係……」他忽然輕佻的對她一眨眼,笑道:「你難道希望得到了這個職務卻落人口實嗎?你不是最討厭我跟你的關係被別人拿來說閒話?」

  她對他的挑釁全然不為所動。「不要拿這些已經過時的爛理由來敷衍我,我可不是被你隨便嚇大的。年紀輕又怎樣?那絕不代表我的能力差,我跟你的關係又怎樣?就算我千百萬個不願意,你還是我老爸,而那只代表著我必須付出比別人更多的努力才能贏得我應得的認同。」

  歐陽巽麟看著這個與他前妻極為相似的能幹女兒,心裡有些無奈。

  他總共有四個女兒,皆為不同母親所生,每個女兒的相貌與個性也大不相同,其中就只有這個二女兒有經商才能,個性卻肖似她的親生母親,聰明幹練,卻太冷太傲太倔強,只要是自己認定的事情,就會異常的堅定與固執。

  歐陽家從他祖父那一代就開始經營家電業,到了他這一代,已經發展成一家國際知名的家電品牌——碩霖企業;他沒有兒子,而這個二女兒從學生時代就已經摩拳擦掌準備進入他的公司任職,畢業後更是在短短三年間爬升到台灣區的主管級職務。

  她有才幹、有能力,也有衝勁,他更將她視為未來接班人選之一;只是她真的還太年輕,他不希望她過於年少得志,有機會能夠多磨練她就多磨練,畢竟以一間跨國公司的接班人而言,她在個性上還是有所欠缺的部分……

  「既然你已經有這樣的認知那最好,因為你的確還需要更多的努力才能得到認同。這次職務調動的決定並非由我單方面主導,而是由整個董事會議所決定,就算你來找我抱怨,我也沒辦法改變這個決議。」

  她聞言,暗自咬了咬牙,道:「就算這次的調動不是由我接亞洲地區經理的職務,那也不應該隨便找來一個空降部隊,而且還要我苦心經營起來的團隊都聽命於他,我無法接受。」

  她最無法諒解的就是這一點。她年紀尚輕是事實,得不到董事會認可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這次職務調動之前,她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不會像前幾年那樣快速陞遷,肯定還會在原職再多磨個幾年。

  但她怎樣都無法接受董事會竟然從外面找來一個傢伙空降到公司裡頭,說什麼是從一家國際性大公司特別高薪挖角過來的,一進公司就直接接任亞洲區經理的職務不說,還將她的整個團隊歸到他旗下,等於一進公司就變成了她的上司……這種做法實在太過分也太迂腐了!董事會那些人擺明了就是找一個人來壓制她進公司後便扶搖直上的氣焰。這年代講求的是實力至上,這種無理又幼稚的做法教她怎麼樣都無法接受。

  歐陽巽麟當然明白她此刻的心情,但他相信她必須經過這樣的磨練才會變得更好,於是道:「應天驥的資歷夠好,想法也很新穎,很切合目前的時代潮流,董事會和我都相信他會為公司注入一股新血。而且,最重要的是,他有你所欠缺的圓融手腕。我知道你一開始肯定無法認同他,但別因為他是空降部隊就忽視了他的能力,我相信你可以從他身上學到不少經驗。」

  她雙眸冰寒,與歐陽巽麟對視半晌,清楚認知到已經無法改變這項調動的決議,只能認命接受。

  輕吸口氣,她的表情冷霜到極點。「那我會擦亮雙眼,等著看你們的這項決定是否真能如你們所預期,為公司帶來更蓬勃的願景。」

  說畢,彷彿不想與歐陽巽麟再多相處一秒鐘,踩著優雅漂亮的步伐旋身離去。

  「小橙。」他在她走到辦公室門前時出聲道:「別太刁難人家。」他這女兒的性子就是不服輸。下禮拜等應天驥一上任,兩人之間肯定會有一番刀光劍影。

  「哼。」她手已經握上門把,頭也不回的冷嗤。「他進公司是來當我的上司,他別刁難我我就該偷笑了。」

  一個動作打開門,走了出去,整個人像朵帶刺的冰冷白色玫瑰,優雅冰艷又冷絕驕傲。

  ***

  走出歐陽巽麟的辦公室,歐陽橙的心情差到極點。

  「小橙?」

  一個溫文爾雅、書卷氣濃厚的男子立刻走向她,關切問道:「總裁怎麼說?」

  她看也沒看對方,眼眸仍是冰冷的瞪視著前方,腳步更因為滿腔怒意而沒有絲毫停頓的大踏步直直往前走,咬牙冰寒道:「說了堆廢話。」

  江書桓輕愣。「呃?」溫雅的臉龐瞬間有些無措。

  她疾步走回自己的辦公室,也不管江書桓還跟在身後,擺手碰的一聲甩上門板,以表達自己內心的憤怒不滿。

  江書桓沒有因為她的舉動而退卻,只是無聲的歎了口氣,輕輕打開門,悄聲走進辦公室,看著她雙手環胸站定在窗前看著窗外,渾身冷怒。

  他站在原地等著她恢復情緒;他太瞭解她的個性,知道她只是需要一點時間平復怒氣。

  果然,沒多久,她深深呼吸了下,放下緊繃的雙手,轉身走回她的辦公桌後方坐下,表情已經回復為平時的冷靜堅定。

  她看向他,開口道:「這項人事調動不會改變。也就是說,再過一個禮拜,就會有一個新的頂頭上司毫不費力的接手我們的整個團隊,坐享漁翁之利。」

  「呃?」他又愣,沉吟了下,安慰道:「我想……總裁做下這樣的決定肯定有他的用意。」

  「是啊,這一切都是為了要磨練我。」

  她當然明白父親真正的用意,否則以他表面看似圓融、實則內裡強硬又霸氣的個性,董事會的決議算什麼?他只消動動一根手指、溜轉一個眼神就足以操控整個董事會了。到底誰有主導權她還會不明白嗎?他只不過是放任董事會用那種幼稚的手段來壓制她,就為了看她如何面對與處理這樣的狀況罷了。

  而她也只是一時無法接受自己多年的努力就這樣平白拱手讓給別人,情緒一時控制不住,才會上門找他興師問罪。

  不過,既然事已成定局,她目前所必須做的就是無畏的往前走去;她向來堅強,無論任何挫折都打不倒她的。既然要硬塞給她一個頂頭上司,那傢伙最好有一定的能耐,她可不是好欺負的。

  「我知道你很堅強,一定可以順利跨過這個磨練。」江書桓溫聲道。

  她看他一眼。是,她的確很堅強,比起很多女人甚至男人都還要堅強,所以這一點小挫折、小磨練根本算不上什麼。

  面對江書桓全心的信賴與支持,她道:「對不起,剛剛不該遷怒於你。」

  他溫柔的輕搖頭。「沒關係,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她又看他一眼,沒再多說些什麼。

  江書桓是她的國中同學,他們已經認識十幾年了,對彼此的個性與脾氣都知之甚詳,也之所以如此,他才會成為她現在的貼身助理,以及未婚夫。

  他的個性忠厚老實又沉穩,斯文溫和而儒雅,是她從國中認識之後就暗中觀察了許久的丈夫人選;經過多年的交往與試探,她終於肯定他會是她最理想的丈夫人選,只要許下承諾,他必定會擔負起應有的責任,於是他們大學畢業那年就訂了婚,她相信他會是陪伴她一生的那個人——因為他忠實。

  她的眼光向來精準,只要看準目標,下手更是俐落又果斷;她從來不曾懷疑過自己的決定,而事實也清楚證明——這麼多年以來,江書桓始終陪伴在她身邊,對她忠貞不二。

  也就因為有江書桓毫無條件的全心支援,她才能夠沒有後顧之憂的衝刺事業。

  ***

  一個禮拜後,所謂的空降部隊——應天驥——進入碩霖企業,正式接掌亞洲區地區經理的職務。

  他在整個公司所掀起的震撼不只是因為他的空降身份,還有因為他的人——身材高、體魄健美有型,面孔輪廓深邃、帥氣俊美,打扮更是時尚優雅、風采翩翩,活脫像是從雜誌上走出來的耀眼明星,一雙星眸利眼像是會放電,一對性感薄唇更是一微勾便引來女人的無限遐想。

  他的到來就像一陣狂風,瞬息席捲全公司上下,教全公司無論未婚或已婚女職員盡數芳心湧動、趨之若鶩……嗯,除了歐陽橙之外。

  而他所下的第一個企畫案命令,則讓全公司的人暗自替他捏了把冷汗……他是吃了熊心豹子膽吧?誰不去動,偏偏去動到太歲頭上的土?真是夠有膽量的。

  「什麼?」

  企畫會議上,歐陽橙看向站在長桌桌,手正報告著企畫案的應天驥,目光冷厲,從齒縫中迸射出如冰珠般的話語:「你再說一次。」

  應天驥迷人的笑臉並沒有因為她如冰刃般的態度而有絲毫變動,以著磁性的嗓音輕笑道:「這次新產品的廣告拍攝人選,我決定由歐陽橙小姐擔任。」

  「我拒絕。」她一口回絕,語調輕而尖冷,眸光如刃。

  他彷彿沒有聽見她的拒絕,指著液晶面板上的企畫案標語,對眾人繼續道:「俐落而優雅,正是我們今年度首要建立的產品形象,歐陽橙小姐無論是容貌還是氣質舉止,都是這次廣告獨一無二的不二人選。而且這次廣告將會推廣到全亞洲地區,歐陽小姐高貴的身份不但可以製造話題,更能藉此建立起另一波更鮮明、更具遠瞻性的公司形象,一箭雙鵰。」

  她對他過分恭維矯情的言語毫不領情,甚至打心裡感到厭惡,直截了當的冷道:「我說了,我拒絕,你是耳背嗎?」

  這個自大又沙文的男人,一進公司就給她這樣下馬威?很好,她跟他肯定是槓上了。

  應天驥微頓了下,玩味的多看了她一眼,笑容加深。「歐陽小姐何必這麼快就否定這項決定?總裁最得意的掌上明珠如果能代言公司的新產品,為公司增添美麗優雅的形象,不也是樁兩全其美的美事?」

  「美事?碩霖是窮到要沒錢買水,非得去喝海水解渴了嗎?為什麼要我下海去拍攝這次新產品的廣告?」

  她才不相信沒有其他人選可以擔任新產品的代言角色,她可是一個站在高層位置的頂尖決策者,而不是隨隨便便擺出去供人品頭論足的大花瓶。叫她去拍廣告?他何不直接把她推進爛泥坑裡引人噴笑算了!

  在場其他人全是高階主管,卻沒有一個人出聲打圓場,有的暗自屏息,有的抱著看好戲的心態,讓一個上任新官年輕人壓壓歐陽橙這個大小姐的氣焰,他們可是樂得隔山觀虎鬥。

  不是他們不替她說話,而是她以往的行事作風實在太過強勢了,凡事都得依她的決定與方式辦事,不容錯誤;雖然她的確很能幹,所決策的事情多數也非常正確,但自從她進公司之後就把他們這些老臣往她腳底下踩,完全不把他們看在眼裡,他們早就希望有人能不怕死的來挫挫她的銳氣了。

  應天驥凝住她半晌,忽然起步走向她,站到她桌邊,輕俯身,單手帥氣的半撐在桌面,一雙電眼直勾勾的注視著她,道:「告訴我,你這樣不留餘地的拒絕方式,是因為你認為這樣的廣告代言對你而言是種侮辱?」

  他的舉動不僅引來眾人興味盎然的目光,坐在歐陽橙身後始終默默無聲的江書桓更是忍不住多看了他好幾眼。

  歐陽橙抬起臉,目光冷峻的回視他,沒有因他的舉動而產生半絲動搖,眸中甚至帶著明顯的輕蔑與厭惡。「如果你不認為這是種侮辱,那何不乾脆由你自己去當廣告代言?憑你的外表,應該多少還可以替公司招來一些生意。」

  他笑得更深更迷人。「很高興我的外表能受到你的青睞。」藏在陰影下的那雙眼眸隱隱閃爍著某種掠奪本能的光亮,彷彿叢林暗夜中的花豹鎖定獵物般,不動聲色的觀察著獵物。

  青睞?她忍不住在心裡翻了個白眼。她剛剛那些話的哪個用詞可以造成他那樣的誤解?他是連國小程度的字詞解釋都不會嗎?還是溝通與認知能力奇差無比?她實在很受不了這種自大又狂妄的男人,自以為風采迷人,以為天底下的女人都會為他那對著鏡子精心訓練出來的唇角弧線而神魂顛倒?哼,她會讓他知道,她絕對是那個例外。

  「站離我遠一點,別靠那麼近,說話就說話,好好站著會怎樣?我一點都不想聞到你昨天沒洗澡的味道。」她毫不客氣的冰冷嘲諷。

  「噗……」

  有人忍不住嗤笑出聲,趕緊掩口,不過已經清楚看見那個剛剛還意氣風發的萬人迷先生臉色瞬間閃過鐵青,像在眾人面前跌了個狗吃屎那樣丟臉,雖然很快穩住神色,但心裡肯定非常不是滋味。真不愧是上至公司、下至整個企業界都赫赫有名的冰山美人歐陽橙,一出手就輕易讓那個貴公子吃了癟。

  不過,這兩人算是各不相讓,彼此都沒讓對方太好過。

  應天驥從容站直身,瀟灑的笑了下,將不小心被刺到的自尊心隱藏進迷人的笑容裡。很好,這女人竟然不買他的帳……有意思!

  「言歸正傳。無論你意願為何,自尊心無法接受也好,覺得受到屈辱也罷,我都得請你調整你的心態,因為這項企畫案所評估出來的利益絕對遠比你個人的意願來得重要。我希望你不要利用特權而拒絕這份工作。」

  「特權?」她對這個字眼有些敏感。

  「經過評估,由你來擔任代言的廣告效益遠大於其他人選;雖然你是歐陽總裁的千金大小姐,但你仍然是碩霖的員工,公事公辦,希望你別耍大小姐脾氣,一切以碩霖的前景為重。」

  他以迷人的微笑說出這番帶刺而不留情面的話,還順便將企畫書輕輕推到她面前,翻開效益評估那一頁的實際資料給她看,擺明了沒有讓她拒絕的餘地。

  面對他的挑釁,她只是冰冷的與他對視半晌,然後便看回企畫書,默默看了一會,然後道:「我需要時間研究這份企畫書,如果你的評估是正確的,那我當然會以公司為重;但如果我認為你只是想把我像個戲子似的推上舞台藉以譁眾取寵,那就別怪我拒絕這份工作——即使得動用我的特權。」

  她說得堅定而凜然。她的確厭惡別人認為她是因為擁有特權才爬升快速,或者因此而擁有選擇工作的權利;但她並不是為了別人的眼光而活的,她的努力都是為了成就自己的事業,只要是為了公司的未來,她可以犧牲自己的意願,但這也得在具有相等價值的效益前提之下,她不可能盲目跟隨別人的決策而犧牲自己,活脫像只待宰的羔羊;而也就是因為她這種毫不妥協的態度,才會引來公司老臣的厭惡,她很清楚,卻仍然不願意妥協。

  她依舊對廣告代言一事感到相當抗拒,但應天驥的企畫案評估就目前看起來的確相當具有可行性,也許他並不是那種空有一張臉皮的傢伙,她得回去仔細研究這份企畫案,如果真的具有長遠的效益,那她當然會以公司為重。

  應天驥笑得好不愉悅。「你不會拒絕的,因為我的企畫案絕對無懈可擊。」

  她不理會他自大的發言,低頭默默又看起企畫書。對付這種自大狂,唯一的方法就是不理他。

  沒得到預期中的回應,他有些意興闌珊,但他沒多加深想,抬頭看眾人一眼,道:「如果沒有其他異議,那就請各位回去仔細研究一下這份企畫案,下次會議我們再繼續進行相關細節的討論。」

  雖然有些小波折,但第一次的企畫案會議總算達成了初步共識。只要歐陽橙還算是個聰明人,看過企畫書之後她就會明白,他這項企畫將達成的效益絕對值得她去拋頭露面拍攝電視廣告。

  「歐陽小姐。」

  走出會議室,歐陽橙忽然被叫住,她轉回身,看著應天驥大步朝她走來,臉上掛著她最討厭的那種自以為迷人的笑容。

  向她走來的同時,他目光掃過站在她身後的江書桓一眼,然後迅即移回她臉上,站定在她面前,笑容更加耀眼迷人,道:「不知道你今天下班後有沒有空?我想——」

  「沒空。」她不等他說完話就立刻拒絕。

  「呃?」他微愣,沒想到會被這般快速的拒絕。「我只是想請你賞光和我吃頓晚飯,順便——」

  「不要。」

  「順便可以討論一下關於這份企畫書的內容,如果——」

  「你是沒戴助聽器嗎?」她冰冷打斷他,神色不耐。「我都已經說了,不要就是不要,你是沒聽清楚我說的話,還是剛從國外回來,已經聽不懂國語了?」

  雖然感到有些難堪,但他仍舊維持著迷人的笑臉。「我只是認為,我們可以一起吃頓晚餐,好好討論一下這份企畫案的細節;何況以後我們將會有許多合作機會,能夠對彼此有更深的瞭解,將會使工作進行得更加順利。」

  她冷冷看著他,直到他說完話之後好幾秒,她還是冷著一張臉看著他,看到他也感到有些疑惑了,才開口道:「話說完了嗎?你一直在重複相同的話,我也一直在重複告訴你,不要,就是不要,沒有其他回答。這樣夠清楚了嗎?企畫案我有眼睛會自己看,有腦袋會自己想,不必你來浪費我的時間,以後你也最好省去這些無聊的應酬作風。你想當男公關我沒意見,但除了在工作之外,我完全不想和你多相處一分一秒。」

  說畢,也不給他說話的機會,便踩著高跟鞋俐落轉身離去。

  而江書桓也像是很瞭解她行動模式似的,很快便跟上。

  應天驥愣愣看著她的背影,第一次被女人拒絕得這般徹底,她簡直把他當成一隻蒼蠅、蟑螂或老鼠般看待……

  然後,他忽然笑了,朝她還沒走遠的背影大聲喊道:「歐陽橙,你真是我所見過最冰冷強悍卻又最坦率純真的女人了!」

  她根本不想理會他,腳步不停的直往前走。

  「歐陽橙,你聽清楚了,我要追你!而且一定會追到你!」他突然爆出衝擊性的話。

  走廊上還有其他員工來來去去,他們的交談早就引來不少注目,他這番追求宣言一說出口,更是讓其他員工瞬間睜亮了眼,好事的停下了腳步,來回看著歐陽橙與應天驥,就想知道他們之間會有什麼樣精采的戲碼上演。

  歐陽橙這下也不得不停下腳步,忍下一個翻白眼的衝動,半轉回身,像是招惹到什麼爛桃花似的一臉厭惡。「我並不感激也不歡喜,尤其對象是你這種自以為是的自大狂。」

  他舉步走向她,笑得十足迷人。「我只是順從自己的直覺罷了,而下手快狠準向來是我的一貫作風。」

  「我有未婚夫了。」

  他當然聽聞過她的事跡,但他連看江書桓一眼都沒有,堅定道:「這理由不足以抵擋任何瞬間爆發的激情,浪費應得的美好不是我的專長。」

  她微瞇眼,忽然很想往他臉上揍一拳,打碎他那種莫名其妙的自戀狂笑容,但她憑著過人的意志力還是忍下來了。這個男人簡直是她父親的翻版,也是她最厭惡的男性類型。

  「站住,別再靠近了。」她出聲阻止他的靠近,真的打心裡感到受不了。「隨便你想怎樣,我不在乎,無論你想做什麼都不關我的事。」

  他直視她的眼,驕傲而自信的說道:「你只是在逃避你自己內心對我的感覺,你肯定也跟我一樣,感覺得到我們彼此之間的吸引力,因為我們是同類,同樣對於自己想要的東西勢在必得,而你,就是我想要的東西。」

  聞言,她定定看著半晌,然後迅即轉過身,快速踏步離去……不行,她真的得趕快遠離這個男人,不然她真的會忍不住出手揍他一拳。什麼同類?什麼有感覺?什麼吸引力?他真是個徹頭徹尾、自大又自戀的神經病!

  「我會追到你的!」他在她後方堅定大喊。

  她理都不理他,直直走進自己的辦公室,緩和被那個超級自大狂所挑引起的渾身不舒坦的情緒。

  「小橙?」跟著走進的江書桓有些擔憂的看著她,啟口輕喚。

  她坐進辦公桌後,輕吸口氣,道:「瘋狗一隻,別理他。」

  他看她一會,確定她真的沒事,忽然輕笑了起來。「我只是想起你大學時也曾經有這類型的人追求過你。」

  她冷哼。「哼,是啊,那種人就像孔雀一樣自戀,完全不把別人的拒絕當成拒絕,還跟蟑螂一樣難纏,打都打不死,就算見到了棺材還是不掉淚,徹頭徹尾只活在自己的幻想中。」

  那種人肯定是有什麼被虐傾向,對她冰冷的態度不但不像一般人那樣敬而遠之,反而越是嚴厲冰冷的對待他們,他們就越加趨之若鶩,絕對是天生的被虐狂。

  「你知道我最厭惡那種人了。」

  「是啊。」他溫和淺笑。「我知道。」

  他的確瞭解歐陽橙,所以什麼都不必多說,因為她一定有辦法解決所有問題,排除所有困難;比起他,她既強悍又能幹太多、太多了……
匿名
狀態︰ 離線
3
匿名  發表於 2011-12-18 22:01:47
第二章

  最後,歐陽橙還是答應了擔任新產品代言人的工作,只因為這項決策的確可以為公司帶來宏觀且實質的經濟效益。

  經過幾次會議,企畫團隊很快便選定了廣告公司。今天要和廣告公司以及拍攝團隊進行第一次的拍攝前會議。

  「啊?」走在歐陽橙身後的江書桓一邊翻動手上的資料,一邊有些抱歉的道:「我忘了一份資料在車上,我回去拿。」

  他們剛與合作廠商商談回來,接著便要去參加廣告拍攝的會議,他一時匆忙落了些資料。

  「嗯,那我先去會議室。」歐陽橙回頭對他點了下頭,腳步不停的逕往前走去。

  走到電梯口按下按鍵,她一邊等著電梯一邊低頭翻起手上的資料。

  噹。電梯到達,金屬門板刷一聲滑開。

  她走進,按下會議室的樓層按鈕,電梯門正要關上,忽然一隻手掌穿進門縫,阻擋門板關上的動作,門板感應到阻礙,便又隨即滑開,一個高大身影跨了進來。

  「不好意思。」進來的人客氣的招呼了聲。

  「不會。」她抬頭看對方一眼,淡淡回道。

  是一個穿著休閒襯衫和牛仔褲,一雙工作型短靴,背著一個帆布工作袋的高大男子,微卷的頭髮有些凌亂,長相屬於性格類,眼眸卻意外的清澈。

  他很高,非常高,但身材比例夠好,體格又相當勻稱精練,所以並不會給人壓迫感,甚至舉手投足間更有股俐落而清朗的颯爽氣勢,是一種少見的斯文豪氣,很容易一眼就被他吸引住目光;如果將他的外型再稍加整理打扮一番,說他是個頂尖模特兒也不為過。

  他的襯衫有些皺褶,牛仔褲洗得泛白,短靴有些刮痕,老舊帆布袋有些脫線與髒污……在這棟滿是穿著筆挺西裝、打著名牌領帶並拎著黑色方形公事包上班族的地方,這個男子的存在顯得有些突兀,但他眉宇之間散發出某種渾然天成的自在與颯爽,彷彿他來的地方並非是這種辦公大樓,而是屬於他自己的天地;他整個人所散發出來的從容氣度與某種只能歸類為澄澈真實的神態教她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注意到他頸上掛著訪客的識別證,果然是訪客……來找誰呢?

  他一踏進電梯,還沒按下電梯鈕,眼角餘光就先注意到她的視線,當他正面面對她,眼對眼的一瞬間,他忽然叫出她的名字:「歐陽橙?」

  她微愣。「你是……」

  「真的是你!」他眼眸閃出驚喜的光亮,定定注視著她。「展拓揚,我是展拓揚。」

  她快速搜尋著記憶中的名字,並且很快就搜索到了。「你就是展拓揚?」

  展拓揚正是她此次廣告拍攝的導演。應該是來開會的,只是……他怎麼會知道她?可能是因為他早已經看過演員資料,所以一眼就認出她來了們吧『。

  「你現在在這裡上班?」他問。

  「嗯。」這問題……有點奇怪,他不是已經知道她是誰了嗎?

  「真巧。」

  巧?巧什麼?他不是來開會的嗎?那自然會遇上她不是嗎……而且他問話的態度彷彿他們是多年老友那般自然而然,更教她心頭浮起一陣莫名的異樣感。

  「啊?對了,我是要到……」他看向電梯按鈕,發現他要去的樓層按鈕已經亮起。「你也是要去七樓?」

  「……嗯。」不然呢?他們的對話怎麼越來越像鬼打牆?

  「那真是巧。」

  又巧……他們從一開始的對話到現在是不是有什麼地方被她遺漏了?不然她怎麼對也對不上?

  他道:「我是來這邊開會的。」

  不然呢?他不來開會來做什麼?為什麼要特地跟她說明?她越來越搞不清楚到底哪一個環節出了問題;而且他那雙明朗透徹的眼眸始終真誠且不含任何雜質的注視著她,教她腦中的思考回路莫名的有些遲滯……

  那是一種很真很真的眼神,不是那種銳利到可以穿透人的視線,也不是深沉謀略的精厲目光,卻也無法歸類到如孩童般的純真眼眸。他的眼神就像飛機飛上幾萬英尺高空,只存在於雲層上方那種澄澈透亮的陽光,彷彿所有的一切在那樣的光芒之中再無所隱蔽掩藏……教她向來以堅毅果斷、條理分明引以為傲的頭腦也在那樣的視線中變得失去原有的冷靜淡定。

  「真的很高興能遇到你。」他眼中閃出某種懷念的光亮。

  她微微發愣的注視著他,他深邃的臉部輪廓搭配上微彎的唇角線條看起來好清朗自然,眼中懷念的眸光更是牽動她內心某個……等等!懷念?她閃了下眼,她跟他不是第一次見面嗎?難道她一開始就弄錯他的身份了?

  但她還來不及釐清困惑,電梯就已到達七樓。

  噹一聲,電梯門滑開。

  他踏出電梯,抬頭找尋會議室的指示標誌。

  「會議室往右。」她在他後方開口。

  他回頭看她一眼。「你也會參與等一下的廣告拍攝會議?」

  很好,她真的完全被搞混了——他認識她,卻不知道她就是這次廣告的主角;但,她根本不認識他,那他到底為什麼會對她就像是個老朋友那樣?她是以前曾經失去過記憶嗎?不然怎麼會發生這種詭異的狀況?

  「我以前認識——」

  「小橙!」

  她最後一個「你」字還沒問出口,一聲聲調親暱的叫喊就打斷了她的話。

  應天驥頂著十足迷人的笑臉,從走廊那一端向兩人走來。「你終於來了,我還以為你打算臨陣脫逃了哪。」

  「我從來不是懦夫。」她冷冷回道,她怎麼可能臨陣脫逃?應天驥真的是狗嘴裡吐不出象牙。

  自從宣告要追求她以來,他不僅每天以鮮花攻勢轟炸她,更擅用嘴上功夫引起她的注意,也不管她高不高興、喜不喜歡,甜言蜜語把她捧上了天也就算了,竟然還常常拿話譏嘲諷刺她,嚴重考驗她的自制力與自尊心;只要有辦法惹怒她,或者激發出她的情緒,他就自以為是的認定那正是她在意他的證明,教她只能把他當成沒事愛亂叫的狗,只要是工作以外的事,她就眼不見、耳不聞,能不理會就不理會。

  「你當然不是懦夫,你是聰明美麗又獨立強悍的女企業家,只是討厭出賣自己漂亮的臉蛋去拍電視廣告而已。」他笑道。

  對於他不知道是褒還是貶的無聊話語,她依照慣例選擇忽略,假裝沒聽見,只是眼角餘光忽然注意到展拓揚向她看來的視線,一股沒來由的侷促感突地攫獲住她,她整個人驀地微微緊繃,不自覺屏息……他看她做什麼?

  她不明白這份莫名的侷促感從何而來,也不知道該如何對待處理,在她的記憶中,她不曾有過這樣無法分辨、也無法處理的莫名感受,於是同樣也選擇忽視他的視線,假裝沒發現。

  應天驥看向展拓揚,認出他來。「你就是展導演吧?你好,我是應天驥。」說著,便將名片遞給他。

  展拓揚接過名片,微笑點頭道:「應經理,你好。」

  「你團隊的其他工作人員已經先到會議室了,他們說你會晚點到,還說你超好認,一眼望去長得最高的那個人肯定就是你,現在一看果然沒錯。」

  他的身高已經是一八0俱樂部的會員,但展拓揚顯然又高上他不少;而且不單單是身高的關係,他渾身散發出來的清朗氣度更讓人無法忽視,是個存在感相當強烈的男人。

  「目標明確啊。」展拓揚回以爽朗的笑。

  應天驥眸中忽然閃過了些什麼,舉步站到歐陽橙旁邊,儼然一副擁有者的姿態,對展拓揚道:「對了,看來你已經見過我們這次廣告的女主角了,容我再次介紹——歐陽橙小姐,不僅是美麗的廣告女主角,也是碩霖能幹的台灣區經理,更是我目前熱烈追求的對象。」

  展拓揚聞言,看向歐陽橙,率直而透徹的眼眸教人無所遁形。

  而她聞言,眸色刷地變冷,很想拿封箱膠帶直接封住應天驥的嘴巴,教他無法再亂說話。這男人……這種明顯據為己有的介紹法究竟是什麼意思?簡直就像在對展拓揚說:「這是我的東西,你可別動歪腦筋啊!」

  展拓揚真誠一笑,對應天驥道:「好眼光。」

  就算對他的反應感到有些訝異,應天驥也完全沒有表現出來,驕傲而自信的笑道:「美麗而獨特的東西向來教人著迷,而只有最具能力的人才有辦法將之擁有。」

  他的直覺一向準確,而且只要是自己想要的東西,必定先下手為強,就算得用搶的也會想辦法搶過來。對歐陽橙,他勢在必得,所以只要發現有可能成為未來敵手的人,他就會在小苗成長之前一一排除。在江書桓與展拓揚這兩個男人之中,他會說,有可能成為他對手的人絕對是展拓揚,即使目前看來他對歐陽橙並無特殊感覺。

  「我可不是物品。」

  「她並非物品。」

  兩人異口同聲,雖然說的是一樣的話,但歐陽橙冷怒如冰的語調與展拓揚穩定如山又清朋似森林的聲調形成令人玩味的對比。

  她微詫,抬頭看他,他也正看向她,兩人目光交會的瞬間,他對她綻出一抹明亮的笑。

  在能夠做出任何思考性的反應之前,她竟然立即別過眼,迴避他的視線——然而,連她都不知道自己這樣的反應是什麼意思。她幹嘛迴避他的視線?她又沒有做錯事,而且他甚至是在幫她說話,她幹嘛不理他?

  她沒有任何理由足以解釋自己這樣無禮又沒道理的舉動,所以只能繼續以最冰冷的態度包覆住外表,扞衛自尊心……

  而他也沒有多說些一什麼,只是用一雙充滿笑意與懷念的眼眸注視著她。看來她一點都沒有變哪,還是那個堅毅而倔強的小女孩……

  看見兩人之間微妙的互動,應天驥趕緊開口道:「小橙當然不是物品,她是最特別又無價的女人,所以必須以最與眾不同的方式對待她,讓她得到不同於以往的感受,並且激發出她內心真實的情感……」

  然而他滔滔不絕的熱切解釋並沒有得到其他兩人太多的注意,展拓揚目光一直定在她臉上,而她則仍舊別過眼,誰都不理。

  噹。

  在應天驥猶自解釋的當口,電梯抵達樓層的聲音忽然響起,一個人影從打開的電梯門裡走出來,一看見歐陽橙,立刻有些訝異的道:「小橙,你怎麼還在這裡……咦?應經理也在,我們不必去開會嗎?」

  三人陸續轉頭看向江書桓,歐陽橙開口:「的確應該要去開——」

  「啊,未婚夫出現了。」

  她說了一半的話被應天驥打斷,他像是故意說給展拓揚聽似的,大聲介紹江書桓道,「這位是小橙的貼身助理江書桓先生,也是她的正牌未婚夫。」

  歐陽橙與江書桓皆是一愣,不明白應天驥刻意說出他們的關係究竟有何用意。

  而剛剛那股不曾消失過的侷促感又猛地將歐陽橙整個人用力扯住,程度更是暴增了好幾倍,她感覺得到展拓揚的視線看向江書桓,然後又看向她,教她全身無法克制的緊繃了起來。

  他到底在看什麼?訝異她怎麼會有未婚夫嗎?還是覺得奇怪?他會怎麼想?他……等等!她到底怎麼了?怎麼會突然變得這麼怯懦惶然?一點都不像她!書桓本來就是她的未婚夫,她有什麼好不敢坦承的?

  胸中一股自我厭惡的怒氣頓起,她突然用力轉頭看向展拓揚,大聲承認道:「沒錯,他是我的未婚夫。」

  她的神態冷傲倔強且帶著某種異樣的逞強,彷彿只差沒在句尾加上「怎樣?不行嗎?」這幾個字。

  她過於情緒化的坦承惹來江書恆詫異的一眼。

  展拓揚俊朗的面孔始終一臉爽朗的笑,眸中透出誠摯的溫暖光亮,真心道:「恭喜你。」

  她愣。

  恭喜?恭喜什麼?恭喜她有未婚夫?這有什麼好恭喜的?而且……他只有這句話好說嗎?沒有其他的想法?一點都沒有?可是……可是什麼?難道她曾期待他會說些什麼嗎?她甚至說不出自己這一瞬間的感覺究竟是什麼……失落嗎?失落什麼?她有什麼好失落的……雖然表面上依舊冷靜淡定,但她內心卻已是混亂一片。

  「看來你已經達成你的夢想了。」他又道。

  她更加錯愕的看向他。夢想?

  「夢想?」

  出聲的是應天驥,帶著明顯的不予苟同,也不管江書桓人就在現場,他逕自目中無人的說道:「我相信這只是她不瞭解自己內心真實情感所做下的盲目決定;而我會讓她明白,她不必再繼續委屈自己,她應該屬於更匹配得上她、能夠與她站在同一位置上的男人。」

  歐陽橙聞言,原本混亂的心緒立即被猛然湧出的扞衛情操壓了過去。

  她冰寒看向應天驥,目光如刀。有一種人,就是嫌這個世界太無聊,專門沒事找事、哪壺不開提哪壺,而且彷彿臣恐天下不亂似的,最愛無端興風作浪!

  她可以把他當成瘋狗一隻不加以理會,反正她完全不在乎他對她的觀感,但這次他真的太超過了,他根本吃定江書桓是個軟柿子,惹不起她的情緒,便轉往江書桓發洩,認為他絕不敢反擊;她可以容許自己被瘋狗亂吠,充耳不聞就好,但她絕不允許任何人欺負江書桓。

  毫無預警的一揮手,她一巴掌用力甩向應天驥那張帥氣的臉孔。啪!

  清脆響亮的巴掌聲響起,將他那張俊臉甩向一邊,也立即在他臉上印出粉紅色的五掌印,走廊上只有他們四個人,但巴掌的響聲就像浪潮似的在整個空間內隱隱迴盪。

  江書桓與應天驥同時怔愣當場,完全沒想到她竟然會出手甩人巴掌。

  而展拓揚在歐陽橙出手的瞬間,像是有所感應似的,立即不著痕跡的移動腳步站到她身側後方,就像是為了防止應天驥有任何突發反擊的可能,護衛的姿態明顯而且具存在感。

  但在怒氣中的歐陽橙並沒有多加注意到身後的狀況,她冰霜般瞪覦著應天驥,冷厲道:「你給我聽清楚了。你怎麼譏嘲諷刺我無所謂,但要是你膽敢……」她微頓,眼眸的冷度更為凌厲。「要是膽敢再一次貶低書桓的價值,我絕對有辦法把你給踢出碩霖。不要以為我不敢,也不要以為我做不到。我甚至會動用歐陽家所有人脈,讓你再也無法在這塊土地上立足。」

  在她宛如女王般強悍又決斷的態度之下,饒是向來舌燦蓮花的應天驥也變得噤若寒蟬。

  「書桓的好你連一根手指都比不上。我從來不曾懷疑過自己的決定——不曾,所以也輪不到你這個自大又自戀的混蛋來質疑我。」

  凜然而冷厲的撂下話後,她轉頭對江書桓道:「書桓,我們走,開會了。」話完,便踏出腳步,頭也不回的往會議室走去。

  「呃……好。」江書桓從一連串的驚愕當中回過神,趕緊跟上腳步。

  經過應天驥時,毫不意外的看見他一臉簡直像硬生生吞下一隻蟑螂的難看臉色,他可以確定應天驥這個向來意氣風發、盛氣凌人的男人一定不曾受過女人這樣的對待。

  然而教他更加感到在意的,是那個高大男子的存在——他不僅整個人教人無法忽視,剛剛對小橙那種立即反應出來的護衛姿態更是教他印象深刻;而此刻他臉上的神情則是一種毫不掩藏的讚賞表倩,在讚賞之中更包含一種顯而易見的懷念眸光……懷念?他認識小橙嗎?

  而且小橙……他從來沒見過小橙那樣亂了方寸的神情。

  雖然感到詫異,但他其實並不意外小橙對自己的扞衛態度,畢竟從他們認識以來,她一直都是站在前方衝鋒陷陣、迎戰強敵的那個。

  但她向來冷然,即使盛怒,也甚少將情緒昭顯於外,冰冷是她最大的武裝,無論高興或憤怒,她永遠是一張冷冰冰的臉孔,所以剛剛那股大聲承認他是她未婚夫,明顯情緒化的反應其實是非常罕見的。

  不過是去拿個資料的短短時間,竟就讓小橙出現如此巨大的轉變,這個高大的男子……究竟是誰?

  看著歐陽橙堅毅的背影,展拓揚眼中浮現若有所思的神情……

  而應天驥看著快步離去的兩人,故意帥氣的摸了下被打的那邊臉頰,故作瀟灑的道:「我知道我是自作自受,不該去踩她的貓尾巴。」

  「嗯,你的確是自作自受。」展拓揚也很爽快的點頭附和。

  什麼?應天驥不快的微皺眉。他是客氣才那樣說,而一般人不是都會好聲勸慰他嗎?展拓揚這個人怎麼這麼沒禮貌!說他是坦率,但說不定只是白目而已。

  展拓揚笑得爽朗。「眼光很好,但態度需要修正。」

  「修正什麼?」應天驥的臉色更加難看了。他算哪根蔥哪根蒜啊?他追女人難道還需要他來進行教育指導嗎?

  展拓揚坦直的看向他,問:「你見過她笑嗎?」

  應天驥不由得一愣,展拓揚的問題就像一顆石頭丟進湖裡,在他心裡激起陣陣漣漪,教他不禁思索了起來。

  展拓揚看他一眼,朗然一笑,道:「走吧,我們也該去開會了。」

  「啊?嗯。」應天驥回神,很快整理好思緒,回復到工作上應有的最佳狀態,無論如何,工作還是要放在第一位。

  兩人很快舉步朝會議室走去,走廊上前前後後的四個人,各自懷著不同的心思。

  歐陽橙毅然而堅定的不斷往前走,而背後三雙截然不同的眼眸當中,哪一雙目光教她在意,只有她自己知道……

  ***

  之後,應天驥放肆的態度果然收斂了不少,不但不會再故意惹怒歐陽橙,也不曾再對江書桓做出任何輕蔑的態度,但給歐陽橙的鮮花和禮物還是照送,看來並沒有打算放棄對她的追求。

  而且,公司裡的其他員工們漸漸發現到一件說來有點詭異的狀況……

  應天驥狂傲的態度不僅收斂不少,而且偶爾還會看著歐陽橙看到出現某種若有所思的表情,不知道到底在想些什麼。

  這樣也就算了。

  怪的是,歐陽橙的貼身助理兼未婚夫江書桓,不知何故竟也開始會看著他的未婚妻若有所思起來;不過因為他都站在她身後或身旁,因此她並沒有多加注意到他的變化;但旁觀者清,其他人倒是很清楚的看在眼裡,只是同樣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麼。

  這樣,也還是算了。

  最詭異的就是那個冰山美人經理歐陽橙,她向來堅毅凜然的面孔,竟也開始莫名的不時出現若有所思的神情,就像是個懷春的少女般,差別只在於她沒有看著任何人,當然,大家還是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些什麼。

  這三個人的三角關係,早在應天驥一進公司便在走廊上對歐陽橙大聲告白時就已經傳遍公司樓上樓下、裡裡外外,大家茶餘飯後以及在茶水間裡最愛聊的八卦就是這三個人的關係——

  狂傲的男人也是有撞到冰山的時候,自願撞冰山的人就得有撞冰山的覺悟,他們不會給予任何同情與鼓勵,更何況還有一大票未婚女陸員工等著接手這個單身大帥哥,他最好被冰山撞沉進北極冰海,她們才有機會搶救他,讓他明白女性美好的溫柔與溫暖。

  而溫文儒雅的男人早就被冰山美人緊緊抓在手裡,逃也逃不掉,他們只希望他繼續逃不掉,才能有情人終成眷屬,才能成為人人艷羨、萬古流芳的一對佳偶,讓他們繼續相信愛情的美麗童話與堅貞信仰。

  那冰山美人呢?

  她的變化最教所有人暗中關注,畢竟她在公司的這幾年,他們可從來不曾見過她有那樣的神情。

  她心裡面的人到底是誰?到底誰會是她的真命天子?到底誰能夠在被凍壞之前抱得冰山美人歸?

  這三個人之間的關係還真是撲朔迷離啊……來來來!大家開始下賭盤!啊,不是啦,大家繼續在茶水間裡閒嗑牙等著看好戲就好了……
匿名
狀態︰ 離線
4
匿名  發表於 2011-12-18 22:02:23
第三章

  儘管八卦流言持續在公司裡暗自流傳,但工作仍是持續認真進行。

  又經過一連串的會議討論之後,終於敲定各項包括服裝、場景、化妝、音樂、電腦動畫等細節,準備開始進行廣告拍攝的工作。

  不過,在正式拍攝之前,導演提出一項要求——主角得先進行綵排的動作。

  一般來說,廣告拍攝並不是戲劇演出,這項動作通常會跟正式拍攝一起進行,反正花不了多少時間,但導演卻提出這項要求,並且列為必要。

  不過因為預算並沒有增加,只是要主角撥出時間進行綵排,因而這項要求並沒有任何人反對,很快便獲得決議通過。

  所以正式拍攝的前一天,歐陽橙就得到展拓揚的工作室進行綵排——雖然她越想越不明白為什麼得進行綵排的動作。

  這次拍攝的新產品是冰箱,因為產品強調的是設計感與家電美學,她甚至連站在廚房煮飯作菜都不用,廣告內容就只是她打扮得美美的站在冰箱前面介紹新產品的特點,再搭配冰箱內部的電腦動畫,這樣的演出需要什麼綵排?

  但她畢竟不甚瞭解廣告作業的流程,所以在開會時她並沒有提出任何意見,只是這幾天她越想越覺得古怪,她真的有必要進行綵排嗎?

  她的工作態度向來認真嚴謹,只要是工作所需,她必定竭盡心力去達成,要她來綵排她就一定會來,只是……她無論如何都不想承認,得與展拓揚一起工作這件事在她心底造成了不小的壓力。

  之前只是坐下來開會還好。碩霖是出錢的廣告主,廣告內容的細部會議他們並不需要參與,只要廣告最後呈現出來的效果能夠讓他們滿意就好,所以她和展拓揚之前的接觸並不算多,最多只是在會議室裡照面,並沒有什麼直接交談的機會。然而,一日廣告開拍,她就從廣告主的身份變成了廣告主角,就算再怎麼不願意,和身為導演的展拓揚必定會有頻繁的接觸。

  她可以對應天驥那種人視而不見,就算把他的臉放大一百倍擺到她面前賣弄帥氣迷人的笑臉,她還是可以把他當透明人對待;然而,即使背轉過身,聽不見聲音、看不見人,她卻依然深切感覺得到展拓揚的存在,彷彿她的每一個細胞、每一根神經都感應得到他的存在,教她騷動不安……

  明明……他對她而言,就只是個工作上初遇的陌生人而已,就算他可能認識她又如何?就算她莫名的在意他又如何?就算他眸光清澈如明鏡又如何?就算他笑起來像森林、像微風、像朗日、像天空、像大地……又如何?不,不能如何,等這次工作結束之後他們就會錯身而過,不會、也不該再有任何交集了……

  懷著只有自己知道的沉重心理壓力,按照地址來到展拓揚的工作室——只有她自己一個人來,畢竟綵排只需要她一人即可,帶一個隨身助理顯然太過招搖,所以她讓書桓留在公司處理其他事情。

  展拓揚的工作室位在鬧區的一條小巷弄裡,當她從大馬路拐進巷弄之後,車水馬龍的擾攘世界瞬間像洪水消退般往她身後湧退而去,呈現在她眼前的是靜謐的住宅區巷弄。

  她有些意外於這個鬧中取靜的環境,從巷口一眼望去,她很快便發現他工作室的招牌——地平線工作室。

  工作室是一棟別墅型的二層樓建築,看起來是由住家改建,保留了原本住宅質樸的風格,然後巧妙的融入許多新穎且獨特的設計,整體風格非常符合他本人給人的感覺——清朗自在,從容大器,並具有教人無法忽略的存在感。

  雖然他是這次電視廣告的導演,但據說他的工作室幾乎什麼類型的案件都可以接,戲劇拍攝、平面廣告、設計、企畫、劇本、網路平台……只要是關乎傳播設計類的幾乎都能接,工作室是由一群各懷奇才的人所共同組成,而其中的領導者就是展拓揚。

  她不知道在他的工作領域中他究竟有多厲害,但能讓碩霖整個企畫高層點頭應允的導演,肯定不簡單。

  站在工作室大門前,她暗自深呼吸一次,然後才伸手按下電鈴。

  很快就有人接起對講機,展拓揚的聲音從通話孔裡傳出:「喂?」

  「我是歐陽橙。」她維持冷靜淡然的聲調說著。

  「歡迎。請進。」

  她聽見聲音裡明顯的溫暖笑意,然後大門很快應聲開啟,她推門而入,沿著特殊的貝殼砂小徑走向屋子,有些意外的注意到經過巧手設計的小庭院裡栽植著許多花草樹木,植物種類多樣且生長得繁盛茂密,將佔地不大的小庭院妝點得繽紛多彩,也使得這棟位於城市中的建築增添許多盎然生機。

  小徑的盡頭是一扇色調沉穩的木門,她還沒走到屋子,木門就已經打開,展拓揚站在門口對她揚起明朗的笑。「你好。」

  她心一跳,微低下眼。「你好。」

  他目光隨即看向她後方,有些意外的。「咦?書桓沒一起來?」

  「嗯。」她應,微頓了下補充道:「他還有其他工作。」

  「那真是可惜。」

  可惜?有什麼好可惜的?依照她的感覺,用「可怕」來形容還比較適當一點……事實上,不管書桓有沒有跟她一起來,都教她難以感到自在;她其實並不想獨自面對展拓揚,然而就算書桓跟著她來,卻只會教她更加難以面對展拓揚……這種連她都難以說明的矛盾心情只能埋藏進心裡,無言歎氣。

  「進來吧!」他招呼道,轉身領著她走進工作室。

  換過室內拖鞋,她默默跟著他走,心裡浮著忐忑,幸好應該還有其他工作人員在場,她應該不至於單獨……單獨……咦?其他工作人員在哪呢?

  隨他走進室內,整個一樓是相當明亮寬敞的工作室,幾張各具特色的桌子擺放其中,每個人就像找了個自己最鍾意的區塊,自由佈置成自己最歡喜高興的樣子,自成一個小天地,然而卻又沒有任何隔間的設置,所以輕易就能夠與其他人互有聯繫交流,幾種各不相同的風格相融其中,和樂融融;牆面桌邊大部分都是設計類的海報或剪貼,每張桌上都是一疊一疊的設計稿、腳本、資料與雜物,與一般企業公司最大不同的地方在於,那些雜物琳琅滿目,有動漫公仔、有飛機模型、有植物盆栽、有動物玩偶、有各種材質的飾品、有各國風景明信片……

  整個工作室儼然就是個小型的設計博覽會,教人眼花撩亂、目不暇給……

  然而,重點是——這裡居然沒有半個人在!

  繞過幾個風格回異的小區塊,她愣愣看著空蕩蕩的工作室,怔問:「其他人呢?」

  「兩個去片場做事前準備工作,其他幾個在忙其他案子。」

  她瞪著他繼續往前走動的背部,「片場?我們等一下過去嗎?」

  「不。我們今天在這裡綵排。」

  「這裡?」她腳步頓止,環顧整個空間,找尋其他可能存在的人類,卻只在窗邊看見一隻足足有半隻胳臂長的綠色變色龍,正緩緩轉動骨碌碌的小眼珠,老謀深算的臉龐像在對她發出「咭咭咭……」的詭笑聲……

  他回頭看她一眼,像是知道她在擔心什麼,卻沒有給她任何逃生機會,還爽快送上行刑令牌似的說道:「今天綵排就只有我跟你。」

  她忽然有股奪門而出的衝動,就像是被莫名其妙送上外太空的猴子,她現在只想返回她熟悉的地球。

  他沒再多解釋什麼,繼續往二樓的階梯走去,邊道:「綵排在二樓進行,上來吧。」然後也沒特意等她,就穩穩的踏上階梯,消失在階梯轉角處。

  這……這正是她逃跑的絕佳機會!

  她屏息聽著他繼續往上踏去的沉穩腳步聲,然後像作賊似的悄然轉頭看向門口……很好,門在那裡,只要現在立刻衝出去,迅速奔回公司,然後辭去這份工作,她就可以……可以……可以……

  她就可以怎麼樣啊?

  深深歎了口氣。又不是三歲小孩在玩捉迷藏,她能逃到哪裡去?更何況她從來就不是懦夫,難道就為了不想和他單獨相處而變成一個膽小鬼?

  看向那只變色龍,它看起來還是像在嘲笑她的表情,她微瞇眼,張嘴,只用口形對它道:你看著,我才不會逃。

  然後便深吸口氣,踏出腳步,往二樓走去。

  踏上階梯來到二樓,同樣是相當寬敞明亮的空間,不過她的腳步在樓梯口就又頓止,怔怔看著二樓的格局與擺設,不像是工作室,反而比較像是……他住的地方?

  一眼望去,看起來像是起居室的地方,儼然就是他獨自的工作領域,一整面書櫃佔據整個牆面,填滿了各類書籍,而各式各樣獨具風格的物品也各有其歸位,大至沙發或一株芭蕉盆景,小至桌上的燈具或精巧的皮製書籤,每樣物品都像是即使單獨拿起來也可以玩味許久似的,在整個空間裡安適自在的呼吸著。

  雖然物品很多,卻不會給人雜亂的感覺,明亮的采光與動線流暢的設計格局讓整個空間顯得舒適而清爽。

  而只需一眼也就足以讓她立即明白,樓下工作室之所以會那樣自由發展成獨具風格的原因——因為展拓揚這個工作室老闆本身就是這樣自由無拘的風格。

  然而,重點是——他們不是應該要綵排嗎?他帶她來他的住處做什麼』。

  此刻,他正站在另一個隔間門前看著她,笑意清朗,指示道:「這邊。」

  她眼眸隱含戒備,舉步緩緩朝他走去。

  見她走動,他也就沒有再繼續注視她,逕自走進隔間裡去。

  她眨了下眼,一個念頭突然射入她腦海——他看出她的防備了嗎?

  不,應該不可能。她冰霜冷然的表情可沒有多少人解讀得出其中的情緒,更何況他才剛認識她不久,絕對不可能如此輕易就看穿她的防備。

  帶著些許懷疑,她緩緩走進隔間裡,發現——是間廚房?

  他帶她來廚房綵排?

  一看流理台上竟真的放著不少食材,她有些傻眼,難不成真的要她煮飯作菜來當綵排?她可是君子,什麼都不會的。

  他像是看穿她的心思,笑道:「不必緊張,你今天只是來綵排而已,什麼都不必做。你腳本背熟了嗎?」

  「呃,嗯。」

  她直挺挺站在隔間門邊,隔著整個廚房的空間加上中間一張十入座的木質大餐桌,警戒的看著他轉身往廚櫃上拿了一小盒東西,然後又拿出一隻茶壺與瓷杯,像是……要泡茶?

  他會不會太悠閒了點?現在還是工作時間吧!

  他一邊俐落的泡起花茶,一邊回頭對她笑道:「你先把東西放下來吧,放輕鬆點,你太緊繃了,這裡沒有任何嚇人的機關或咬人的東西。」

  咦?

  她錯愕,難道……難道她剛剛的懷疑是真的?他一直都知道她在防備他?

  天!好丟臉……她忍不住在心裡哀號。他是什麼時候發現的?不會是從一開始就發現了吧?她忽然想到,從她一進門,他似乎就技巧的與她維持著微妙的距離;甚至再往前回推,這幾個禮拜以來他到公司開會時也不曾主動找她說過話……難道是因為他早已經看穿她拙劣的防備?

  一想到這個可能,她就真的好想立時立地挖一個大坑把自己埋進去,直接毀屍滅跡算了……

  茶很快就泡好了,瞬間茶香四溢,是有鎮定神經、舒緩壓力的薰衣草茶。他將茶壺與茶杯放到桌上,朝她一笑。「先坐下來喝點茶吧,等你覺得準備好了,可以念稿給我聽時再告訴我一聲。」

  然後也沒特意等她回應,便又轉身回到流理台前方,開始處理流理台上的食材。

  她看著他自然繞過桌面擺放到她這一個方向的茶壺與茶杯,心裡最後一丁點渺小的希望也被徹底粉碎了——他果然在不著痕跡之間特意與她隔出距離,就像是和初次遇上的野獸那樣保持著在她身邊、又不會驚擾她的適當距離……

  所以他現在等於是在馴獸就對了——馴服她這只滿身帶刺的刺蝟。

  兩人之間沒有再進行對話,他背對著她熟練俐落的處理著食材,而她站在原地好半晌,就像是一頭動物在確認四周環境安全似的又觀察了好一會,並將內心難堪的情緒默默整理好,才挪動腳步悄聲走向桌邊,將提包放下,坐進極為舒適的椅子裡。

  薰衣草茶的香氣薰染著她的鼻息,滲入她腦中,稍稍緩和了她浮躁的心神。她捧起茶杯輕啜起來,芳香花茶流進她體內,慢慢鎮定了她的情緒,她注視著他挺拔的背影與從容流暢的動作,發現自己竟無法移開目光。

  襯衫的袖子捲到肘部,露出他結實而精瘦的肌肉線條,顯而易見那是雙認真工作的手;而他的手指修長又漂亮,處理食材的動作彷彿像是鋼琴師在進行一場即興而輕快的演奏。她此刻才發現,原來男人的手可以這般好看……

  洗菜的清亮水流聲,節奏明快的切菜聲,水在鍋中滾動的沸騰聲響……這些充滿生活感的聲音迴響在整個空間,觸動著她心的鼓膜,她忽然有些恍神。這些聲音完全回異於辦公室裡那種事務性的交談聲、堅硬的皮鞋走動聲、文件紙張翻動的無機質聲響……教她有一種彷彿來到另一個完全不同世界的錯覺。

  他是個扎扎實實在「生活」著的人——他的居住環境彰顯了這個事實。

  她自己所擁有的公寓又大又新,裝漬設計更是走低調奢華的風格,每三天固定請人來清掃一次,確保整間公寓維持整潔乾淨、一塵不染;但她每一天回到公寓,唯一會做的事情就是洗澡和睡覺,就連假日都得忙於工作而甚少留在公寓裡。住了三年多,她的公寓還是像全新的樣品屋那般毫無生活感,她甚至有些回想不起來她公寓廚房的模樣……

  輕輕撫過桌面上的木紋,那裡有道突兀的淺色痕跡,像是不小心被刮到所留下的痕跡,卻教她愣愣看了好一會。

  他的住處在在充滿著鮮明的生活感,他吃在這裡,睡在這裡,工作在這裡,生活在這裡……甚至可以這麼說,對他而言,工作就是一種生活;而她的生活,只是像個機器人一樣不停的在工作。

  他跟她……根本是存在於完全不同世界的兩個人。

  當認知到這個事實時,她忽然覺得……怎麼整個人好像突然沒了什麼力氣的感覺……

  很慢很慢的啜飲完一杯熱茶,又注視了他許久,她才終於發現到——「你要作菜?」

  他回頭看她一眼。「快中午了,我對我的廚藝還有點自信,不介意的話就一起吃午餐吧。」

  留下來與他一起吃午餐?現在是早上十點半,她原本以為她中午以前就可以綵排完畢,然後回到公司去的……等等!對,她明明是要來綵排的,怎麼會變成得跟他一起吃午餐?

  從踏進這間工作室開始,她彷彿變成了夢遊仙境的愛麗絲,完全無法按照原本所預期的去做事。

  「準備好要念稿給我聽了嗎?」他頭也不回的問,輕鬆攪拌著爐上熬煮的一鍋高湯。

  「咦?」她輕愣,但很快回過神。「嗯。」

  輕吸口氣,然後發揮她訓練有素的企畫報告能力,將廣告文稿念給他聽。「美麗、節能,新時代冰箱,講究生活設計品味……」

  其實文稿內容很短,有些句子因為不必對嘴,她只需進錄音室後置配音,根本不必背熟,只需照稿念即可,所以短短不到半分鐘就將廣告文稿念完了。

  「嗯,好。」

  他聲音裡帶著玩味的笑意,放下湯杓,將爐火轉到最小,蓋上鍋蓋讓高湯繼續熬煮,然後轉身面對她,背部輕靠在流理台邊緣,一雙澄澈的眼眸定定注視著她。「現在,再念一遍。」

  她心一跳,直覺想迴避他的視線,卻憑著一股倔強與意志力忍住沒動,與他眼對眼看著。然後再將文稿念了一遍。「美麗、節能,新時代冰箱,講究生活設計品味……」

  她知道自己這次念得有些僵硬,但應該沒什麼大問題才對,好歹她從小學時代以來的演講比賽冠軍可不是拿假的。

  看著她不自覺微微昂高的下巴,倔強的表情顯而易見,他眼眸染著暖意,清淺笑了下,忽然移動身形坐到她對面,不意外的察覺到她眼眸瞬間浮上的防備神色。

  「我念稿有任何問題嗎?」

  「嗯,太生硬了。」他直白道,不過他的語氣並不含有任何指責或嫌棄的意味,就只是單純就事論事的坦然態度,並不會讓人感到無法接受。

  她其實也心知肚明自己的問題,所以並沒有任何受傷的感覺,只是開始思考該怎樣回復她平時的水準。

  他一笑。「因為我認識你而你卻想不起來我是誰,所以你感到不自在,整個人一直都很緊繃,完全無法放鬆。」

  她驚詫定格在當場!被他一針見血點出她自以為沒人發現的癥結點,教她一時不知該如何反應。

  「一開始是我誤解。我並不知道原來你就是碩霖總裁的千金,以為我們的相遇只是單純而美好的巧合;而之後我也一直沒什麼機會向你好好說明,讓你感到這麼不自在實在不好意思,所以我想我有必要再次正式向你自我介紹——」

  他輕頓,澄透的眼眸看進她的。「我是展拓揚,你的國小同學。」

  「啊?」她愣。

  「正確來說,我和你只同班大約半個學期左右,你不記得我是很正常的。」

  某張瘦小的臉孔忽地閃進她腦海,她緩緩睜大了雙眼,深深倒吸了口氣,終於想起來他到底是誰了!

  「你……變好多……」

  「哈哈哈!」他爽朗的笑了。「但你卻是一點都沒有變,面容、眼神、表情、個性……始終是你一直以來堅持的模樣。」所以他才會一眼就認出她來。

  她愣愣看著他,搜尋記憶裡的臉孔。是的,她記得他,一個在某個學期中突然轉學進來的轉學生,過了那個學期就又突然轉學消失的同班同學……

  但當時的他長得瘦瘦小小的,根本和現在高大挺拔的模樣有著絕對性的天差地別……所以她才會認不出他來嗎?

  然而,他的眼眸……他的眼眸卻沒有半點改變,同樣的清澈真誠,同樣的直接坦然,同樣隱含著透亮的光……想不起他的人就算了,她怎麼可能想不起他這雙眼眸?

  她肯定是遺漏了什麼,但她卻無法明確篩檢出那太過遙遠且深埋的記憶……深埋?為什麼她會有這種感覺?她的記憶力向來不差,更何況他那雙眼眸可不是說忘就能輕易忘得掉的……她到底遺漏了哪個環節?

  「而且事隔這麼多年,再度與你相遇那天,我發現你扞衛弱小的正義感始終沒有變過……」他忽然看向她的右手背,眸中儘是懷念且真摯的光亮。

  她愣了愣,循著他的視線低頭往自己手背看去,蔥白食指根部的肌膚上有一道不甚明顯的疤痕,早已淡得如同一彎細小的月牙,不仔細看根本不會發現,他怎麼會……啊!

  她想起來了——她保護過他!

  小時候,可能因為他是轉學生身份的關係,加上他身材瘦小又沒有刻意融入任何小團體,下課時間總是一個人安靜的做著自己的事情……有一次,幾個個性比較惡霸的小孩不知何故突然找他麻煩,當時比他還高上半顆頭的她毫不遲疑的挺身擋到他面前保護他;當時惡霸小孩手上正拿著一支竹掃把打算攻擊他,當她擋到他面前時,竹掃把尖端便意外劃過她手背,劃出一道傷口……

  其實那一切只能說是意外,惡霸小孩被她受傷的情況嚇得立刻四散逃跑,她後來也沒有向任何師長報告,所以直到現在都沒有人知道發生過那件事,而且傷口並不深,她也沒有特意上藥包紮,所以才會留下疤痕;但那樣年代久遠的小事早就被她忘得一乾二淨了,要不是再次與他相遇,她絕對想不起來自己手背上傷口的由來。

  他滿懷情感的注視著她的手,當時他根本沒想到她會挺身擋到他面前,雖然已經立即反應伸出手要拉她回來,卻還是慢了一步,讓她為他受了傷,教他始終銘記在心。

  雖然已經十多年過去,但記憶中的那個小女孩還是他記憶中的模樣,即使受了傷,臉色仍是絲毫沒有改變,神情始終堅強悍然,彷彿像個女王似的,全身都在閃閃發光……

  「我真的很高興你沒有變。」

  她心一顫,被他注視著的手彷彿被烙鐵熨燙,縮了下手,慌促把手移到桌面下。他的目光教她心頭發顫,低沉渾厚的嗓音更是騷動著她的心緒神志,教她有些透不過氣來。

  「啊,抱歉。」察覺了她的侷促,他迅速拉回目光,有些抱歉的說道。

  他顯然逾矩了,她可是有未婚夫的人,這樣肆無忌憚直盯著她的手猛看,實在稱不上禮貌。

  「無論如何,我也很高興我們還有緣分再相遇。」

  他爽朗笑道,站起身,轉身回爐火前繼續煮食,一邊又道:「其實我今天算是假借工作的名義想和你多聊聊,一方面也將我的身份說明清楚,畢竟明天廣告就要開拍,讓你繼續感到不自在的話,對工作多少會有所影影響。」

  她的情緒真的有那麼容易被看穿嗎?注視著他特意背過身去好讓她平復情緒的背影,她感到既無言又無奈。他肯定不知道,向她表明身份與掀開她過往的記憶,只是教她心中原本就糾結的心緒變得更加混亂複雜……

  而桌面下的雙手緊緊交握,手背上那個毫不起眼的小疤痕此刻竟無法抑制的微微發熱發燙。

  「原本我以為書桓會一起過來的,有他在,你應該會感到比較安心,明天他應該會陪你一起過去片場吧?」

  「嗯。」她默默低應,沒有確切焦距的看著桌面上的某一點。

  「他非常溫文儒雅,你們很相配。」

  「……嗯。」他的語氣真摯而誠懇,聽在她耳裡卻扎刺得她有些不舒服……

  「結婚的時候記得通知我一聲,我一定到場祝賀。」

  「……」她定定看著桌上沒有焦距的那一點,彷彿以為那樣就可以看出什麼類似迷宮出口的地方。

  「橙?」

  他忽然喚了她一聲。

  「呃?」她回神,一抬眼便承接上他的視線,雖然仍舊隔著桌面看她,卻教她感覺近在咫尺。

  「怎麼了?」

  「沒有。」她過於快速的回道。

  他注視她一會,微沉吟道:「嗯,你還是習慣把心事往心裡藏。」

  一股倔強的脾氣驀地湧上來,她防備而凜然的回視他,表情像在說:那又怎麼樣?

  他清朗一笑,沒再多說什麼,轉身繼續煮食。

  倔強的脾氣並沒有因為他的沉默而消退,她衝口而出:「可不是每個人都值得我掏心挖肺。」

  「的確是哪。」他聲音帶笑,彷彿真心附議這件事的理所當然。

  但他這樣的回答卻只教她更加感到心浮氣躁。「就算我跟你是舊識,也沒必要什麼都告訴你吧!」

  「的確。」他贊同道。「書桓很幸運。」

  提起江書桓,又教她浮躁感加劇。「沒錯,我有書桓了,所以就不必勞駕你來做多餘的關心;我也已經不是國小學生,不必什麼事情都得向老師報告。」

  她覺得他簡直動輒得咎,說什麼都會惹得她情緒翻湧躁動,而她明明不會這麼無理取鬧,卻是怎樣都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緒。

  聽見她這麼說,他轉過身看向她,目光澄澈,彷彿想看出她內心真實的想法。

  她不得不昂起下巴,逼自己直視他。「怎樣?」

  他注視她一會,忽而清淺一笑。「我知道了。」

  知道?知道什麼?知道不要再試圖挖掘她的情緒她的想法?還是知道她已經有書桓了,所以他應該乖乖閃邊去別來招惹她……他這種老是留餘韻的說話方式實在讓她很火大,即使她不知道這些一太過明確的話究竟是她說給自己聽就好?還是希望由他來說給她聽?

  「你——」

  正打算再說些什麼,樓下突然響起開關門的聲響,並且隨即傳來一聲了亮的大喊:「嘿,展老大!你在嗎?」

  「在啊。」他看向樓下,出聲回道。

  「啊?好香!你又在煮好料的對吧!」人未到聲先到,隨著咚咚咚往樓上跑來的腳步聲,一個身材高姚、臉蛋亮麗,而且打扮非常具有個人風格的女孩很快出現在廚房。

  女孩一踏進廚房,歐陽橙就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女孩頂著一頭造型奇特的髮型,一臉濃厚的煙熏妝,一身酷炫的皮褲皮衣,叮叮咚咚的金屬項鏈手環戒指戴了滿身,裸露的肩頸部位更刺著鮮明而華麗的刺青,相當顯眼的裝扮,非常之金屬搖滾風,只能說太有自己的風格了,教人印象深刻。

  女孩一進廚房就直接往爐灶上看。「哇,太好啦!一回來就有好料的!我從昨晚忙到現在沒睡又沒吃,快餓死啦,您就大人大量賞我一頓飯吃吧!」

  「賞。」他笑道。「不過得再等一會,才剛把高湯熬好。」

  歐陽橙看見他臉上浮現出溫柔又帶絲寵溺的笑,心口沒來由的一縮。她迅速撇開眼,不想深究任何想法或情緒——不管是關於他或她自己的。

  「沒問題,反正我還有事得忙,等一下再上來吃——咦?」

  當女孩發現歐陽橙的存在,有些意外的,直白道:「一個陌生人?」展老大可不曾帶任何陌生人回來過,還讓她進到他樓上的私人領域,到底是何方神聖啊?

  他幫兩人互相介紹道:「這位是碩霖企業的歐陽橙小姐。她是我的員工,謝予寧。」

  「嘿,展老大,你很不夠意思哦,這樣隨便就把我敷衍過去,好歹我是地平線工作室堂堂的企畫部主任。」她站在展拓揚旁邊,朝歐陽橙爽朗一笑,隨手抓過水果籃裡的一顆蘋果,洗都沒洗就張嘴「卡滋」啃了一大口。

  那種笑看起來和展拓揚簡直如出一轍,而她豪邁又爽快的作風更是教歐陽橙有些傻眼。

  他像是早已習慣她隨興又大剌剌的行為,轉身回去繼續煮食,笑道:「企畫部只有你一個人。」

  「就因為企畫部只有一個人,主任這頭銜當然歸我。」她又啃了一大口清脆的蘋果,理所當然道。

  「你說了算吧。」

  「嘿,不能只是我說了算,你以後向別人介紹我的時候,也得把企畫部主任的稱謂加上去。」她硬拗。

  「我記得的話。」

  「展老大!做人不可以這麼沒良心啊,全工作室可是只有我會寫企畫書,不然你叫羅小畢那顆外星腦袋來寫企畫書看看,他那種跳躍式的蟲洞邏輯肯定會把所有人搞瘋!」

  「那小畢也可以是資訊部主任嘍?」

  「他什麼都不會就只會電腦,當什麼主任!」

  「全工作室電腦最厲害的就是他,如果你是企畫部主任,那他當然也可以是資訊部主任。」

  「不管!反正只有我可以是主任,羅小畢什麼都不可以是!」她任性道。

  歐陽橙默默看著兩人鬥嘴,完全沒有她插話的餘地,很明顯可以看得出來他們的感情很好……他們是什麼關係?不可能單純只是老闆跟員工的關係吧……

  而在他們一來一往的鬥嘴當中,只是教她更加清楚的認知到一個事實——她是個外人,一個與他們完全不同世界的外人,她與他們之間彷彿有條無形又無法跨越的界線,分隔出兩種完全不同的世界。

  那她到底在這裡做什麼啊?一股難堪的情緒猛然把她逼進死角,心口無言糾結,她開口,打算告辭離去。「我——」

  「我聽到嘍,謝小寧,背後說人壞話算什麼英雄好漢?」

  一個音質縹緲的聲音突然從門口鬼魅般響起。

  「哇!」謝予寧尖叫,吃完的蘋果核瞬即往站在門口的人影丟去,叫道:「羅小畢!你這只白天的鬼!又突然跑出來嚇人!」

  羅玖畢像是很習慣似的一個動作俐落的接住蘋果核,不理會她的怒叫,把蘋果核順手丟進垃圾桶之後便直接走向爐灶,道:「我的第六感依舊神准,今天真的有好料可吃,從工作半途溜回來果然是對的。展老大,有我的份吧?」

  「當然。」展拓揚笑道。

  「嗯?有生人。」注意到歐陽橙,羅玖畢推了推黑框眼鏡,鏡片後方一雙目光精明的眼眸像探照燈似的看著她。

  「什麼生人熟人,這是歐陽姐姐,是展老大的朋友。」謝予寧大聲道。

  「哦……」

  「你好。」歐陽橙向他微點了下頭,這人外表普通,看起來就像一般的電腦工程師,但他的目光卻讓她想起樓下窗台邊的那只變色龍。

  「你一定很特別,不然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咦?」她愣。

  「你這隻鬼,說的那是什麼鬼話!」謝予寧沒好氣的吐槽他。「歐陽姐姐當然很特別,不然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謝小寧,我們說的話基本上是一模一樣的。」他平平板板的回道。

  「咦?是這樣嗎?」

  「一字不差。」

  「我跟你會這麼有默契嗎?」

  「你以為我願意啊?」

  「是我比較倒霉吧!你只有外表看起來像個正常人,腦袋卻是百分之兩百的外星構造。」

  「總比你異常的外表好多了吧?而且腦袋還不怎麼靈光。」

  「就是不靈光才會跟某人有很糟糕的一段孽緣啊。」

  「這麼快就反悔啦?」

  「快?都三年了,我也該覺醒了!」

  「三年才覺醒?那果真是不太靈光哪……」

  歐陽橙楞楞看著他們兩人你來我往、互相吐槽吐得越來越起勁,思緒還愣頓停留在剛剛聽見的訊息裡——什麼叫做她很特別?出現在這裡就很特別嗎?她只是來綵排而已啊,到底哪裡特別了?

  「呵,別理那一對。」

  展拓揚帶笑的聲音忽然在她身邊響起,教她暗自慌忙屏息。

  他將一大缽新鮮生脆的凱撒沙拉端上桌,對她道:「他們兩個一天不鬥嘴就會沒過那一天的感覺,習慣就好。」

  「那一對?」她還是有些愣愣的。

  「他們是夫妻。」

  「夫妻?」她楞然的神智瞬間被嚇跑不少。

  他笑。「雖然不像,而且又特別喜歡找對方麻煩,但卻是貨真價實的夫妻。」

  「啊……」她訝然看向還在互相吐槽的兩人,他們看起來的確與一股尋常夫妻落差甚大,但這項事實卻教她心口某個一直緊繃的地方忽然放鬆了下來,原來謝予寧已經有丈夫了呀……

  「小寧小畢和我是同家育幼院長大的,就像我的弟弟和妹妹一樣,兩人從小吵到大,最後乾脆結婚了事,好讓彼此可以吵個過癮。」他笑道,語氣中的溫柔寵溺顯而易見。

  育幼院……某個模糊的記憶眺進她腦海。

  但她還來不及將其輪廓釐清整理,他就忽然向她道:「對了,來幫我個忙吧。」

  「什麼?」

  「我這邊準備得差不多了,麻煩幫我把餐具擺上餐桌。」他指了指放餐具的那格櫥櫃,轉身又繼續忙了起來。

  她想起她正打算離開。「我——」

  他頭也不回的補充道:「麻煩多擺幾副餐具,我有預感,聞香而至的絕對不會只有這一對夫妻。」

  肯定是他今天早上去採買食物的風聲傳了出去,工作室裡的這些傢伙才會一個接一個的丟下工作跑回來。

  而他話才剛說完,就像是為了印證他預感的準確性似的,樓下又傳來開關門的聲響,接著是咚咚咚跑上樓來的聲響,以及響亮的大叫聲——

  「展老大!你今天開伙啊!我半途偷跑回來果然是對的!」

  之後更陸續有人回來,她根本無暇說出自己想離去的意願,不到半個小時,整張餐桌便坐滿了人,每個人都像嗷嗷待哺的小鳥一樣垂涎著展拓揚的料理,而且每個人一開始都對她投以不太一般的異樣眼光。

  但他們並沒有把焦點放在她身上,也沒有追問她與展拓揚的關係,有別於一般上班族的反應,他們對於八卦消息似乎不怎麼在意與好奇。

  他們每個人不僅穿著打扮都相當特出、風格獨具,連個性也是一個怪過一個;身處在這些人當中,身穿辦公套裝、梳著俐落髮型,態度又認真嚴謹的她簡直就像個外星人。在這場外星聯邦的午餐筵席上,她反而變成那個最突兀的存在。

  展拓揚的料理真的很美味,也難怪所有人會飛奔回來享用這頓午餐。她聽著一群人熱熱鬧鬧的鬥嘴,互相吐槽,然後放聲大笑,豪爽快意且自然而然,她很快便明白與其說他們是為了這頓午餐回來,倒不如說他們是為了和大家一起享用午餐而回來,這就是他們之間交流的方式,並且可以從之中深切體會出他們之間緊密又堅韌的情誼,教她……羨慕。

  在她工作的環境中,人與人之間存在的只有爾虞我詐、勾心鬥角,只有踩著別人往上爬或者變成踏腳石被別人踩過去的命運,她唯一可以信任的人只有江書桓,有他在,她才可以毫無後顧之憂的往前衝刺事業……

  原本,她以為這樣教她安心的狀態可以永遠不變,可以持續一生一世,然而……命運似乎總是特別愛捉弄人,她以為可以信守承諾、堅定一輩子的關係竟也面臨了嚴重的考驗……

  一群人熱熱鬧鬧的吃完午餐之後就立即鳥獸散,各自回到工作崗位,整個工作室轉瞬間又跑得只剩下她和展拓揚兩個,簡直比訓練有素的軍隊還俐落迅速,教她又不禁傻眼。

  而經過一頓熱鬧的午餐之後,她的情緒已經比較平穩,所以之後又留下來與展拓揚綵排了廣告動作與表情,才終於得以離開這個彷若愛麗絲的夢遊仙境。

  然而,她始終沒有忘記一件顯而易見的事實——他和她,是完全不同世界的兩個人。

  ***

  一腳踏進冰冷無機質的辦公大樓,歐陽橙彷彿從外星世界回到她熟悉的世界,卻教她感到一股難以言語的疲憊與失落感。

  她搭上電梯,默默回到自己的辦公室。

  出電梯之後,越過長廊,遠遠她就看見江書桓的身影站在他座位上正和一個女職員說著話,像是很愉快的樣子。

  「啊?歐陽經理。」面對她的女職員先看見她,有些驚訝似的叫了聲。

  江書桓轉過頭看見她,溫雅笑道:「小橙,你回來了。」

  「嗯。」她微點頭,沒多說什麼。

  「那我就先去忙了。」女職員有些侷促的向江書桓說道。

  「嗯。如果還有其他問題,隨時來找我。」他親切回道。

  「啊……嗯。」她看他一眼,便低下頭快步離去。

  女職員經過她時朝她靦腆一笑,她回以點頭示意。她記得她應該是營業部的,是個個性溫婉隨和的女職員……某種直覺閃過她腦海,但她無力抓住,便隨之飄過。

  「小橙,今天綵排還好嗎?」江書桓關心問道。

  「嗯。」她漫應,經過他走進自己的辦公室。

  感覺她似乎有些異樣,神情看起來更是少見的疲憊,他關心的跟著走進辦公室,問道:「小橙,你還好嗎?」

  她坐進高背椅中,無聲歎了口氣,看著他,問:「書桓,我們認識幾年了?」

  「咦?」他愣住,不明白她怎麼會突然問這個問題,但還是答道:「十二年了。」

  「十二年啊……」她的眸光有些一飄然,回憶道:「你那時候是個徹頭徹尾的書獃子,唸書念得認真,名次卻永遠排在我後面。」

  他淺笑。「那是因為你其實遠比我聰明又認真。」

  「嗯,可是你永遠會排在我後面那一名,久而久之,我也就習慣有你在我身後了。而且大家都認定我聰明,很少人會看見我的認真與努力,以為我所擁有的都是憑藉著家世背景而平空得來。」

  「我知道你不是,你一直非常認真,也非常努力,有時候你的勤奮與毅力看得連我都忍不住為你感到心疼。」

  她深深注視他好一會,眸中埋藏著千回百轉的複雜情緒,最後她啟口道:「書桓,我真的很感謝有你陪在我身邊。」

  「小橙?」她今天真的非常怪異,她本來就很少會表達出自己內心真實的情緒與情感,更何況是講出這樣的內心話,他聽了是很感動沒錯,卻隱隱知道絕對有事情不對勁。

  「你覺得我們相配嗎?」她突然問道,然後又立即擺了擺手。「算了,我只是隨便問問,你不必回答。」

  「小橙,今天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她搖頭,疲憊的淡然一笑。「沒事。只是我有點累了。」

  沒再多看他一眼,站起身,拿起提包便往門口走去。「我想先回去了,剩下的就交給你。我明天會直接去片場,不必來接我,我們在片場碰頭就好。」

  交代完事情,她便開門離去,留下江書桓深深思索的表情。

  很快回到了她的公寓,她一進門便直接走向廚房,看著各項設備齊全且設計亮麗新穎、然卻是不曾煮食過任何一道料理的冰冷空間……她愣愣站在原地看了好一會,然後走向客廳,彷彿千斤重的身軀沉沉坐進沙發之後就不動了。

  她真的好累。今天之前,她並不想深究自己對展拓揚的感覺,也不想正視自己內心的想法,她知道自己就像只鴕鳥一樣一直在逃避——不逃避又能如何?她已經有書桓了呀……

  然而,今天與展拓揚相處了一整天之後,就算她把眼睛用力蒙上,把耳朵用力搗住,再把頭深深埋進一萬公里的地底下,她也已經無法再迴避那昭然若揭的事實——

  一見鍾情。

  原以為她這輩子絕不可能犯下的非理智行為,卻真實且無可挽回的發生了。

  就在她見到展拓揚的第一眼,他就成為她眼中最獨一無二的存在。

  花去許久時間與許多內心的糾結掙扎,最終她還是不得不對自己承認——她愛上了他。

  如此陌生,卻又如此無庸置疑的情感。

  即使是對書桓也不曾出現過的,只能稱之為愛戀的情感,卻如此不對、不可以、不應該的對展拓揚動了心……

  然而,即使好不容易終於願意對自己坦承這樣的情感,她的整個人、整顆心卻異常苦澀,完全沒有半點雀躍的情緒……

  她和展拓揚之間根本是不可能的。

  就像天上的飛鳥和水裡的魚,不但是不同世界的人,她也早已經選擇了書桓;她對書桓有責任,絕對不會、也不可能毀棄對彼此的承諾。

  她動也不動的坐在沙發上,怔怔看著窗外的景色,從陽光明亮坐到暮色斑斕,再從彩霞滿天坐到黑幕吞噬整個房間,她終於不得做出她早就該做出的決定……
匿名
狀態︰ 離線
5
匿名  發表於 2011-12-18 22:02:52
第四章

  廣告拍攝當天。

  歐陽橙坐在大片梳妝鏡前方,彩妝師、髮型師與服裝師三個人圍在她身邊打理著她的整體造型。

  服裝與髮型都處理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彩妝師還在奮戰。

  她昨晚失眠了,彩妝師正仔細替她上眼妝;她的黑眼圈很重,彩妝師沒說什麼,只是花了許多時間在她眼睛周圍塗塗抹抹。

  準備室外人聲吵雜,正在進行拍攝前的最後作業。

  她望著鏡中的自己,不斷提醒自己昨天下定的決心——她必須將自己對展拓揚的感情徹底封藏,即使可能一生就只有這麼一次心動,她也必須毅然決然斬斷這份剛剛萌芽、尚無人知曉的戀慕,只因為她對書桓有責任,而她從來就是一個理智強過感情的人。

  感情都是浮動的,她相信她對展拓揚的心動也只會是一時的,只要自己能夠堅定意志,隨著時間過去,她一定可以把他當成是一般的朋友、一個過客,甚至只是個陌生人。

  她相信自己做得到,她也必須做到,無論如何她都得做到……

  「主角準備好了嗎?」一個工作人員探頭進來大聲問道。「導演要試燈光。」

  「五分鐘。」彩妝師回道,手不斷在她臉上刷來抹去。

  「收到。」工作人員應了聲便又跑了出去。

  她不禁忐忑了起來。雖然剛剛來片場時已經和展拓揚照過面,但只是打了招呼,並沒有多說些什麼,等一下可是得面對他表演,還得維持自己冷靜堅定的心態,不能洩露半分她不應有的情感。

  雖然對於隱藏真實情緒她是箇中高手,但她發現在展拓揚那雙透徹的眼眸之下,她總是很容易洩露太多。

  「別緊張,展導演人很好的,不會罵人也不會亂發脾氣,跟他合作會是很愉快的經驗。」彩妝師像是看出了她的緊張,出聲安慰道。

  「沒錯,展導演的功力和現場掌控能力在業界可是出了名的強,對人更是親切和善,只要按照他的指示去做就行了。」服裝師也道。

  「謝謝。」她向她們輕聲道謝,但其實心口微微一沉。糟!如果連不認識的人都看得出來她的緊張,那還有誰看不出來?

  「好,可以了。」彩妝師滿意的看著自己的作品。一邊迅速收拾補妝的用具一邊道:「我們出去吧。」

  「好的。」她站起身,暗暗深呼吸幾次,努力讓情緒回歸平常的沉著冷靜,舉步踏出準備室。

  一走入拍攝場地,許多目光便往她身上投來,即使是看過許多俊男美女的工作人員,也不禁為她的美麗驚艷。

  這個廣告的定裝有三套,純白雪紡小洋裝,黑色鑲鑽小禮服,與酒紅色緞面繡金緊身長禮服,都與她平時俐落幹練的形象差差距甚大。現在她穿的是第一個造型,柔和的剪裁與飄逸的純白紗質布料,搭配上專業的彩妝,再將她平時總是緊緊梳綰起來的長髮放下,做出帶點夢幻的大波浪捲髮型,讓她整個人顯得柔美而優雅。

  她知道此刻的自己不同於以往,但她早已習慣被注目。也根本不在乎其他人的目光,只是……當她一踏進拍攝現場,剛剛下定的決心彷彿過眼雲煙,她完全無法克制自己用眼角餘光找尋展拓揚的身影。

  「啊,主角好了嗎?」一個工作人員看見她,立刻往展拓揚的方向大叫:「導演!主角好了!」

  她心一跳,不得不正眼看向展拓揚,而他也隨著叫聲往她這方向看來,兩人視線越過大半個拍攝場地與無數工作人員在中間地帶交會,她看見他眼中瞬間閃出的驚艷光亮,不禁屏息。她沒看錯嗎?他……也覺得她漂亮?

  心臟克制不住的急速跳動,即使整個拍攝現場人來人往又吵雜擾攘,她仍舊可以清晰聽見自己劇烈的心跳聲。

  「歐陽小姐,我們過去吧。」一個工作人員對她道。

  「嗯。」

  她緩步向他走去,直到快要接近他時,她才忽然發現江書桓竟然就站在他旁邊,而她居然直到此刻才注意到他的存在……瞬間,一股深刻的負罪感緊緊攫獲住她,教她整個心緒突然變得好沉重。

  「小橙,你好漂亮,跟平常是完全不同的感覺。」江書桓走向她,驚艷讚道。

  「謝謝。」她微低眼,一時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他。

  「我剛剛聽展導演說了,原來你們竟然是國小同學,緣分真是神奇。」

  「嗯。」

  「你——」

  「小心!」工作人員的驚叫聲忽然從他們旁邊響起。

  她微低著眼,眼角餘光只感覺似乎有一個金屬黑影往她身上砸下來,但她來不及反應,一個高大的身影已經一個箭步疾衝到她身邊迅即半攬住她的身子將她護在胸前,挺身替她擋去落下來的物體,發出沉悶的一聲碰撞聲響——

  「啊?導演!」幾個工作人員失聲驚叫。

  展拓揚半彎著手臂,單手擋住一個燈光助理不小心弄倒的大燈,粗硬的燈架應聲砸到他的手臂,他卻沒當回事,臉色沒變,眼睛更是眨也沒眨,只是低頭看向胸前的歐陽橙,問道:「沒事吧?」

  當他擋到她面前的瞬間,她也同時訝然抬眼看向他,他高大的身形昂然護在她身前,低下的面孔髮絲微微散落兩側,她怔然注視著他在陰影中仍舊清亮的眼眸,心口驀地發緊,他低沉的嗓音教她微顫,兩人身體貼觸的部位更是灼灼發燙。

  她感覺喉嚨有些發乾,胸口透不過氣,微啞應道:「嗯……」

  「導演,你沒事吧?」

  幾個工作人員衝上來將大燈移開,那個造成失誤的燈光助理嚇得臉色慘白,不斷道歉:「導演,對不起!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

  而事件發生時直接愣在當場無法做出任何反應的江書桓同樣一臉刷白,回過神之後立刻擔憂問道:「小橙,你沒事吧?」

  展拓揚確定歐陽橙沒事之後便放開了她,並將她不著痕跡的推向江書桓,轉身嚴正看向那個失誤的工作人員,神情嚴峻,但並沒有指責的意味,只是以非常嚴肅的語氣對燈光助理道:「以後絕對要更加小心謹慎,知道嗎?」

  「是,是,我以後一定會更加小心。」

  他定定注視燈光肋理一會,拍拍他發抖的肩。「好了,沒事了。」與其破口大罵工作人員的失誤,他更希望以最確實的方式讓對方記住犯過的錯。

  燈光助理有些驚訝,然後隨即感到放心與感動。展導演不怒而威的氣勢向來令所有人折服;而他那種不以威勢壓制人的處事態度更是教人無法不心生敬佩。有一種人,天生就具備能夠令所有人甘願服從與跟隨的特質,是天生的領導者。

  「沒事了,大家繼續工作。」展拓揚對其他工作人員道。

  「是。」大家於是又恢復工作的狀態。

  「導演,你的手……」一個片場助理擔憂的看著他的手臂,雖然有袖子遮擋看不出什麼傷勢,但剛剛那下撞擊不算輕,肯定造成不小的瘀青。

  「沒事。」他無所謂的道,看向歐陽橙,發現她臉色竟是異樣的蒼白,顯然被嚇到了。

  「書桓,麻煩你先帶橙到旁邊休息一下。」他對江書桓道。

  「沒關係,我沒事。」她早一步開口道,下巴微昂的看向他。「我可以繼續工作。」

  他看她一眼,忽然清朗一笑,指了指還站在旁邊的片場助理,小聲道:「其實是我得去處理一下被撞到的地方,不然大家不會放心。你的頭髮也有點亂了,去讓髮型師再稍微整理一下吧。」

  她看向他的手臂,神色凝鎖,知道他用這理由教她沒辦法表示反對,即使他可能受傷沒那麼嚴重,而她的頭髮也並沒有亂掉,但他絕對看出來她情緒的異樣,才會用她無法拒絕的方式讓她先去平復情緒。

  他總是有辦法讓她沒辦法逞強。

  她只希望他不會發現,她情緒的異樣並非因為險些被燈具砸到而受到驚嚇,就算泰山崩於前,她也做得到面不改色,她其實是被自己瞬間洶湧而出的情潮給嚇到了。她從來不知道,原來單單只是被一個人護在懷中,就會產生那麼大的震撼與情動,彷彿電流瞬間通過全身,教她無法克制的震顫不休……

  「書桓,那就麻煩你了。」他又對江書恆道。

  「啊,好。」江書桓輕柔對她道:「小橙,我們先去那邊坐一下吧。」

  她默然轉身,讓江書桓將她帶往旁邊休息。

  「對了。」在她轉身之後,忽然響起展拓揚的聲音:「你這樣非常漂亮。」

  「謝……謝謝。」她沒有回頭,只是輕聲道謝,然而心中的天秤早已嚴重傾斜。

  即使已經訂了婚,她和江書桓之間仍舊是以禮相待,畢竟他們兩人之間的相處,與其說是情人,倒不如說更像是家人。雖然在訂婚當天兩人曾經因為有人起哄而輕擁了下,但那種清淡如水的感覺和剛剛與展拓揚僅僅只是碰觸到,甚至還隔著衣料,肌膚卻彷彿快要燒灼起來的感覺,簡直相差了十萬八千里。

  江書桓將她帶往休息區坐下,請髮型師幫忙整理她的頭髮,然後對她道:「你先坐一下,我去倒杯水給你。」便離開趕忙去找水。

  看著江書桓熱切又擔心的背影,她只能無言歎息。

  情動又如何?震顫又如何?天秤嚴重偏斜又如何……她不該的,怎麼樣都不該……她有書桓了。

  「哎,果然還是工作中的男人看起來最帥,對吧?」

  髮型師忽然出聲,嚇了她一跳,因為她的目光正不自覺鎖定展拓揚,他正指揮現場進行調度工作,表情認真而專注,髮型師一出聲,她還以為是自己不小心洩漏了不該有的表情或目光。

  幸好,彩妝師接話了,「你就直接說了吧,工作中的展導演看起來真的很帥,一點都不輸給任何大明星。」

  歐陽橙在心裡放心的輕吐口氣。原來是工作人員在閒話家常,並不是因為注意到她的異樣。

  「雖然有些不修邊幅,不過看起來更性格,是男人中的男人。」

  「呵呵,其實你真的很想幫他那一頭亂髮修剪一下吧?」

  髮型師忍不住手癢的動了動手指。「很想啊,不過肯定會被拒絕的,他向來不在意外貌,而且他那麼忙,肯定會說沒空。」

  「奇怪,他又高又帥,外在條件那麼好,怎麼偏偏就愛做幕後的工作?」

  「呵呵,就是這種條件明明很好卻不愛出鋒頭,堅持韜光養晦的男人最讓女人心動啊。」

  歐陽橙聽著她們的對話,感到有些訝異。原來有這麼多女人在注意著展拓揚,教她越聽心裡越有些莫名的不是滋味……

  「不過算了吧,那種男人像浮雲,抓不住的。」彩妝師忽然語氣一轉,擺了擺手說道。

  「嗯,的確。」髮型師也贊同的點頭。

  「聽說他做這行做很多年了,可偏偏最喜歡上山下海的去拍紀錄片,常常一拍起紀錄片就耗費個把月,又賺不了多少錢,所以一定得接這種廣告的案子,才有辦法繼續沒天沒地的去拍紀錄片。」

  「這個男人有他自己的夢想,並且堅定朝著夢想走去是很棒沒錯,但這種男人絕對不是女人值得托付的對象。」

  「跟另一個女人競爭,勝算還可以五五分一半,但要是想跟一個男人的夢想競爭……算了吧,肯定全盤皆輸。」

  「所以大家都很聰明,沒人想去招惹那樣的男人,就算有些人在不清楚狀況的前提下去試探他,也會很快發現,他連吃飯睡覺的時間都少得可憐,根本不可能有時間跟女人約會。」

  「這大概就是為什麼他從來沒有和任何人傳過花邊緋聞的原因吧。」

  「跟一個花花公子交往,還可以得到鮮花和禮物;和一個浮雲一樣的男人交往,得到的肯定只會是等待。」

  「無止無盡的等待。」

  「所以那種男人啊,看看就好,別想太多。」

  「唯一的好處是,因為他不會是任何女人的,所以我們就可以這樣一直看他看很久,呵呵。」

  「說的也是,呵呵呵。」

  她們談笑的對話緩緩流進歐陽橙的腦海裡,她聽著聽著,忽然像開了竅一樣,瞬間豁然開朗。

  沒錯,她怎會忘記了呢?她這輩子唯一的夢想就是找一個絕對不會離開自己的人嫁了,與對方攜手共度一生一世,這個最終原則是絕不可以破壞的?

  愛上了又怎麼樣?展拓揚又不可能跟自己一生一世,就算轟轟烈烈愛一場,他們也無法修成正果,他肯定還是會像她父親離棄她母親一樣的離開她。

  不,她不需要愛情,也不需要激情,她要的是忠實,一輩子的不棄不離。

  而這件事展拓揚絕對做不到,他是個像浮雲一樣的男人,無法捉摸,更無法掌控。

  「小橙,喝點水吧。」江書桓拿了水來給她,發現她正陷入某種異樣的神遊狀態,又關心的叫了聲:「小橙?」

  她像是恍然回過神似的將視線焦點對到他身上。「書桓……」

  「怎麼了?小橙,你還好嗎?」

  她注視他一會,搖頭。「我很好。」然後緩緩綻出一抹笑。「再好不過了。」

  沒錯,她有書桓了。

  展拓揚給不了的,書桓一定給得了。

  她心胸霎時開朗,緊繃的神情也舒展了開來。

  之後,開始進行拍攝工作,因為她的心態已經明朗了開來,所以拍攝工作進行得相當順利,即使面對展拓揚,她整個人也已不再那麼糾結緊繃。

  拍攝中途,他看著她,忽然笑道:「書桓來果然有效。」

  「咦?」她輕愣,然後想起他說的是剛剛她凝鎖著的情緒,但她不想多加解釋,就讓他誤會吧,反正結果是一樣的。

  他和她不僅是不同世界的兩個人。

  她要的,他也絕對給不了。

  既然絕對不會有結果,那一開始就不應該要。

  ***

  工作室中,展拓揚正坐在剪接室裡進行拍攝帶剪接的工作。

  「咦?展老大,你怎麼還在這裡?你已經耗在這裡一整天了耶!」謝予寧經過剪接室,看見展拓揚還在裡面,忍不住探頭進來驚訝問道。

  她記得她早上七早八早離開工作室時就看見展老大坐在裡面剪接,怎麼現在都已經晚上八九點了,他還在裡面剪接啊?就算再怎麼難剪的帶子,以展老人的功力也不可能耗去一整天啊,而且只是單純剪接,又不是要弄電腦動畫,哪需要這麼久的時間?

  「嗯。」他眼睛注視著螢幕,沒多說什麼,只是淡應了聲。

  「啊?是上次那個歐陽姐姐?」她注意到螢幕裡面正在播放的影像。「這支廣告已經剪好了嗎?」

  「嗯。」

  「哇,歐陽姐姐真漂亮!」她忍不住讚道。

  「展老大,你真的把她拍得好美啊!當然本人也很美,但這樣看起來她整個人更增添柔美的韻味。啊,這個笑容也很棒,不太過也不太少,恰如其分的優雅,不愧是展老大,功力還是一等一的贊!」

  「嗯。」他仍舊注視著螢幕,淡淡應著。

  她看他一眼,像是察覺到他有些異於平常的反應。「之後你還會繼續接碩霖的廣告案子嗎?」

  「不,不接了,除非其他人有空接手。」

  「咦?為什麼?」

  「大洋洲那邊的紀錄片得開始去跟拍,我有一段時間不會回來。」他每年夏天都會去跟拍大洋洲那邊的生態紀錄片,是固定的行程。

  她看向掛在牆上的月曆。「啊,對喔,那邊的季節已經到了,你什麼時候走?應該沒剩多少時間了吧?」

  「嗯,等把這個案子處理到一個段落就得馬上走,一些後續也可能得交接給其他人。」

  「這次要去多久?」

  「不一定,看那邊的狀況。」

  她又看他一眼,像是想說什麼,但最後只是道:「那要記得帶土產回來喔!」

  他清淺一笑。「會的。」但目光還是放在螢幕裡反覆播放的廣告主角身上。

  ***

  歐陽橙坐在辦公桌後方,桌面上攤放著一份文件,密密麻麻的數字與圖表列了整份文件,她低著頭,視線定在文件上,許久,卻不曾翻動過半張頁面。

  很顯然,她的心思並不在檔上,而是神遊太虛去了。

  咚咚。敲門聲忽然響起。

  她怔然回神,才發現自己竟然又發起了呆,凝蹙了下眉,在來人進入辦公室前即迅速隱去。

  「小橙。」江書桓開門走進辦公室,通知道:「地平線工作室的人已經把廣告帶送過來了,等一下會在放映室播放。」

  「好,我知道了。」她點頭,把桌上的文件闔上,站起身,走出辦公室準備到放映室看拍好的廣告帶。

  她的神情看起來與平時沒有任何不同,絲毫沒有任何破綻,但心裡卻是忐忑而緊繃……好,等一下就會再見到展拓揚了。自從廣告拍攝結束之後到現在,已經過了十六天十二個小時又二十九分四十五秒、四十六秒、四十七秒……

  總之,現在正是到了得以印證她這些日子以來所有努力的時刻。

  對於控制自己的感情,她相信她已經做得很好,只除了他的面孔他的聲音他的眼神他的笑他說過的話,都不斷在她腦海中反覆重現之外,她並不會想見他,完全不會。

  沒錯,在這麼短的時間裡,她這樣的成績算是達到標準了。

  所以即使現在必須面對他,考驗自己的意志力,她也絕對不會再出現不應洩漏的情緒與情感。沒錯,絕對不會。

  暗自深吸口氣,腳步踏入放映室,這份企畫的高階主管與廣告商、地平線工作室的人都已經到場,這次播放也等於決定廣告影片的定案與否。播放之後如果沒有其他問題,就會進行不同長度的剪接版本討論,所以工作室的人也必須留下來開會,但……為什麼沒有展拓揚的身影?

  沒有預料到的狀況教她腳步微頓,神情空白了一兩秒。

  「小橙,怎麼了?」她身後的江書桓疑惑問道。

  「沒什麼。」她鎮定道。

  「展導演好像沒有來,是工作室其他人過來開會。」

  「喔。」她狀似不甚在意的應了聲。

  她不知道自己此刻的心情究竟是鬆了口氣還是感到失落?但她很快就回復專業的工作神態,走入放映室。

  除了電視廣告,還有其他平面宣傳的廣告樣版都已經送來,幾個主管正在檢閱審查。

  「啊?我們最美麗的主角來了!」應天驥發現她到場,揚高聲音道:「碩霖的新廣告女神,最出眾獨特的歐陽橙小姐!」

  她不理會他誇張的介紹,逕自找了個位子坐下,會議助理很快將資料送上來給她;她看著那嶄新的平面廣告圖樣,上面印著新產品冰箱與她放大的全身像。

  她默默檢閱著資料,表情冷靜而專業,彷彿那上面的模特兒並不是她。

  應天驥有些自討沒趣的看她一眼,然後對播放人員道:「既然大家都已經到場,那我們就開始播放吧。」

  室內燈光乍暗,她抬頭看向螢幕,影片開始播放,短短三分鐘的廣告,不但將產品特色表現得完美無缺,更將她平時不可能展現出來的動人神韻精準捕捉,教在場的每個人無不訝異驚艷。

  「很好,非常完美,產品特色表現得優雅而具設計感,主角更是無話可說的美麗!」

  「嗯,真的很不錯。」

  「這就證明了,讓歐陽橙小姐來代言我們公司的產品果然是正確的決定。我相信這次廣告肯定會引起不小的效應,我們最好打鐵趁熱,再推出一份公司形象廣告,讓歐陽小姐美麗優雅的形象更深植人心,讓普羅大眾更能夠將她與公司概念形象結合,形成完美的品牌形象……」

  影片播放完畢之後,應天驥與其他人連聲讚歎,並且開始熱切討論之後的廣告拍攝計劃,她卻是一個字也聽不進耳裡。

  在播放廣告影片的時間裡,她腦海中只想著拍攝那天。展拓揚工作時的一舉一動,看著她的眼神,對她說過的每一句話,每一個表情和語氣……一直到會議結束,她腦海中埴一滿的都是他無法抹滅且越來越鮮明的影像。

  「歐陽姐姐。」會議結束之後,謝予寧主動來找她打招呼。

  「你好。」她淺笑回應。

  「展老大今天不會過來。」

  「我沒問這件事。」她微愣,以只有自己聽得見的聲音倉皇低喃了句。

  難道謝予寧看出什麼了嗎?她以為自己已經隱藏得夠好了,雖然謝予寧主動找她講話教她感到慶幸,她原本就想探間展拓揚的狀況,卻又不願表現得太過明顯,然而當謝予寧直接一語點出她內心的想望,卻又教她感到錯愕惶然。

  「什麼?」她沒聽清楚歐陽姐姐說了什麼。

  「沒什麼。」她搖頭,又淺淺一笑,端出最冷靜優雅的表情,道:「想必他應該很忙。」她用的甚至不是問句。

  「他出國了,今天的飛機,現在應該已經快起飛了吧。」

  「出國?」她微詫,唇角的線條僵了下。

  「嗯。他去大洋洲拍紀錄片了,沒兩三個月大概是不會回來的吧。」

  謝予寧的語氣很隨興,彷彿就像在談論天氣,然而卻如同一支利箭嗤的一聲疾射入她胸口。

  她表情愣頓了兩三秒,然後很快收拾起,只是顯然不太成功,她感覺自己的臉部線條僵硬得猶如上了層厚厚的蠟。「這樣啊,那……很好……」

  「很好?」謝予寧看她一眼,眼眸透出疑惑,像是不明白這句話的邏輯性。

  「啊?嗯……去拍他喜歡的紀錄片,這樣很好,真的很好……」

  謝予寧又看她一眼。「他是很好沒錯,可是卻累了我們整個工作室的人啊。我們的業務量本來就不少,現在少了一名大將,大家所分攤的工作量就相對增加啦,可是又不能拿展老大怎麼樣,他就愛這樣到處亂跑,誰也拿他沒辦法。」

  地平線的另一個工作人員聽見她們的對話,也湊過來道:「謝小寧,你剛剛應該說,展老大如果能夠兩三個月就回得來那已經算是很好的了。之前有一年他不是整整離開了八個月沒回來嗎?拍完大洋洲的紀錄片又直接跑去阿拉斯加,真不曉得他到底還算不算是地平線的老大,一年到頭往外跑,真是太逍遙自在了。」

  「那有什麼辦法?他就是那樣啊,誰也沒辦法阻止他隨時隨地奔向他嚮往的地方……」

  她感覺謝予寧和其他人的聲音忽然變得越來越遙遠,像耳膜被裹上了一層保鮮膜,然後包覆在她腦海裡面出不去的,是「隨時隨地奔向他嚮往的地方……兩個不同的世界,飛鳥與魚……」

  那些字眼在她腦海裡像遊魂般飄過來又蕩過去,撞過來又碰過去,教她產生一種怪異的飄浮感,彷彿雙腳踏不到地面……

  ***

  關島國際機場裡往登機門的長廊上,一幅一幅的牆面廣告琳琅滿目的排滿整條長廊,每個經過的旅客必定會看見的鮮明廣告。

  展拓揚站在一幅大型家電廣告前方,默默注視著上頭的照片。

  「拓揚?」一個紀錄片組員回頭朝他叫。「怎麼了?登機時間快到了,怎麼還不走?」他們要在這裡轉機去另一個太平洋中的小島拍攝紀錄片。

  循著他的視線轉頭看向廣告,認出照片裡的模特兒。「啊,這個廣告是你離開台灣前才拍的不是嗎?才過一個多月,碩霖企業就已經把廣告設點擴展到這裡來了,真是砸重金的大手筆啊。」

  「兩個月零七天。」他淡淡說了聲,注視著廣告模特兒優雅又美麗的笑顏,彷彿正對著他笑。

  「什麼?」

  「沒什麼。」

  「嗯,不過你真的把主角拍得很美,效果也很不錯。我聽台灣那邊的同業提起過,據說廣告一播出便好評不斷,算是相當成功的產品形象廣告。」

  「主角本身條件就很好。」

  「也是,美人胚子嘛!聽說是碩霖的千金大小姐?」

  「嗯。」

  組員疑惑的看他一眼。「你還好嗎?昨晚沒睡好?怎麼看起來沒什麼精神的樣子?」

  展拓揚極少出現這種看起來精神不佳的模樣。拍攝紀錄片最講求的就是毅力與體力,尤其展拓揚既年輕又對拍紀錄片抱有相當大的熱忱,從來不曾在拍片時出現不好的狀態;但這趟紀錄片拍攝到現在,他感覺他好像較以往少了些什麼,不是體力,也不是熱忱,但就是少了點什麼,所以他忍不住趁機多關心了一下。

  「沒事。」展拓揚道,終於從廣告海報上收回視線,拍了拍組員的肩,朝他清朗一笑。「我們走吧。」

  然後便舉步往登機口走去,而後方廣告照片上的面孔笑容依舊優雅又美麗。
匿名
狀態︰ 離線
6
匿名  發表於 2011-12-18 22:03:21
第五章

  夏去秋來,歐陽橙又一次坐在廣告片場的準備室中,讓梳化妝與造型師們將她打理得美麗絕倫。

  自從推出以她為形象代言的廣告之後,所收到的效益甚至比預期中來得好,所以她就必須繼續不斷的拍攝廣告,讓公司與產品的形象能夠持續,且越來越深入大眾消費者心中。

  今天是這幾個月來第四次的廣告拍攝,她已經非常習慣整個拍攝作業流程與必要的心理狀態,駕輕就熟,所以當然也就很習慣默默聽著彩妝師和梳妝師的閒話家常——

  「這次還是地平線工作室的拍攝團隊嗎?」

  「嗯,是啊,不過跟上次一樣,由另一個導演接手,雖然不是展導演,但水準還是在的。怎麼?想念展導演啦?」

  「呵呵,當然想念啊,都已經好久沒看到他了呀。」

  「明明你就已經有男朋友了,還這樣不安分,小心被你男友發現你精神出軌哦!」

  「那是不一樣的。男朋友是拿來用的,帥哥是用來看的,拿來用的不一定要好看,好看的也不見得能用。不過有帥哥可以看,工作起來心情總是會比較好啊。」

  「喲,新發明的理論啊?」

  「不,是每個女人都得切記的真理,呵呵。」

  「你應該這麼說,是每個女人都得經過教訓才學得會的真理,呵呵。」

  歐陽橙默默聽著她們的對話,妝點得精緻美麗的臉孔上表情冷靜而淡定,然心中卻是微微羨慕著。

  想念啊……真好,可以將想念這般輕易的說出口。

  而她卻只能埋藏,深深的埋藏。

  沒有見到展拓揚的日子到底已經過了多久時間了呢?年是三分之一年,季節是一季,月是三個月,天是一百零七天……那還得再過多久時間才能見得到他呢?未知。甚至,也許無止無盡吧……

  見到他,必定會在他那雙眼眸中越陷越深,所以不能見;然而見不到他,心口卻彷彿破了個人洞,無論用多少思念去填都填不滿的巨大空洞。

  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

  她以前從來不知道什麼叫做思念,直到思念的流沙將她吞沒,她才驀然驚覺,她對他的感情早已無法自拔。

  然而,對展拓揚,她也只能思念了,因為她沒有任何名目、名義或者任何身份、理由可以去等待他……

  但她同時也為自己感到驕傲,因為她已經可以完全掩藏自己的情感心緒,不被任何人發現她深埋心底的思念。她相信自己做得很好,真的很好,證據就是——即使聽著別人談論展拓揚,也不會被任何人發現她心裡正激盪洶湧的思念浪潮。

  「好了,可以了。」彩妝師看著她精緻無瑕的美麗臉蛋,滿意的說。

  「謝謝。」她向她們輕聲道謝,站起身,走出準備室。

  「小橙。」

  今天的裙擺有點長,她小心拉著裙擺,正微低著頭注意自己的腳步,聽見江書桓叫她的聲音,她拾起頭看他,突然沒來由的一股悸動,一個影像瞬間吸引住她的注意力,她視線瞬即越過江書桓的臉孔,越過拍攝場地來來往往的許多工作人員,直接對準到一個背對著她、正在調整攝影機的身影。

  目標明確。

  絕對不會錯認的挺拔身影。

  「啊?你注意到了?」江書桓循著她的視線轉回頭看了一眼,溫雅笑道:「今天是展導演來當攝影師,聽說原本的攝影師還在另一個拍片場地趕不過來,所以展導演才剛剛回國,一下飛機就立刻趕來支援了。他真是不簡單,有能力可以擔任好幾種工作。」

  「嗯。」她淡淡應道,然而事實卻是她必須使盡力氣命令自己拉回視線,甚至得耗去所有意志力才能夠不顯現出她翻湧而起的強烈戀慕。

  即使只是從背影,也看得出來他一身的風塵僕僕,卻無損他整個人所散發出來的偉岸氣勢。她心跳如擂鼓,感覺這段時間那無處可去的巨大思念正凶狠的反噬她,教她幾乎無力招架。

  「啊,主角好了嗎?」站在拍攝場地中央的導演發現她到場,便直接向她喊道:「那就請先過來走位吧!」

  「好的,馬上來。」江書桓轉頭替她回道,卻發現她動也不動。「小橙?」

  她表情僵硬,才想舉步,便發現自己雙腳正微微發著抖,根本無法如常動作。

  「小橙?你還好嗎?」江書桓察覺她的異狀,關心的問。

  「嗯。」她暗自深吸口氣,還提著裙擺的手用力緊握了下。「沒事。」

  然後才緩緩踏出腳步,往拍攝場地走去。

  江書桓看她一眼,即使她聲音明顯低啞了不少,他也默默的沒多說什麼。

  緩步走向拍攝場地,藉著眼角餘光,她知道展拓揚正看向她,她必須極力克制自己強烈的想望不轉過頭去看他。她不能看他,不能看……她怕一對上他的眼眸,就再無法克制自己心中強烈的戀慕。

  「歐陽小姐,請先站定在這邊。」導演指著定位點對她道,接著指示著他工作人員:「燈光和攝影也請就定位,風扇低速運轉準備。」

  然後特地看向事實上是他老闆的男人,笑道:「展老大,就多多麻煩啦!」

  展拓揚對導演豎起拇指,比了個沒問題的手勢,才將目光從歐陽橙身上收回,伏貼到鏡頭後方的觀景窗上。

  她注意到展拓揚低下去的臉孔,才依言站定位置,抬眼,恰恰正對準鏡頭,隔著機器,她可以不必直接面對他的眼眸。

  導演接著對她說明走位的路線。「嗯,一開始請從這裡往鏡頭方向直接走來,請保持你最迷人的微笑,因為這次廣告訴求的是居家戀家的整體形象,所以如果眼神能夠展現一些戀愛的感覺會更好。嗯,也許對你來說可能會有些一困難,但請盡量表現。」

  他也知道他這個要求可能太強人所難了,上次已經跟這個碩霖的千金大小姐合作過一次,非常深知她冰霜冷然的個性,不過既然廣告企畫是這樣寫的,那他當然必須盡量達到要求。

  她默默聽著導演說明走位的路線,然而事實上她的心思根本無法將他的話好好聽進去,她的目光直直鎖定在黑色鏡頭中央的圓弧鏡片,它就像是一個保護罩,可以讓她無所顧忌的注視展拓揚。

  透過鏡頭,他也同樣正定定注視著她,在燈光映照下,她整個人閃閃發亮。

  事實上,她對他而言一直是燦亮耀眼的存在——在他心目中,在長久以來的記憶中,在相遇之後,她仍舊如此閃閃發光,而他相信這份閃耀光亮也將會延續到無限的未來。

  他忽然有些分不清,此刻的他究竟是以工作的眼光在注視她,還是以從左胸口無法克制綿綿傾洩而出的情愫在注視她?

  「好,那我們就先來試一遍走位鏡頭。」導演坐回他的位置上,下達指令:「第一個鏡頭,開拍!」

  鏡頭隨即運鏡,她舉步朝鏡頭走去,風扇吹出她優雅飄逸的氣質,燈光照耀出她絕美動人的風華,而隨著走動,她的眼神也緩緩展現出戀慕的瞳色,深濃得化不開的愛戀,直直朝鏡頭傾注而入,然後,微笑。

  所有人不禁屏息。

  傾城一笑,也不過如此。

  鏡頭往前推鏡到底,兩人的位置近在咫尺,時間彷彿在瞬間凝結,他有些怔然的看著鏡頭下那義無反顧到近乎真實的神情,難道她……

  他忍不住抬起頭,對上她真實的眼眸,想要確認她眸中的情感,她無意識的跟著他抬眼,兩人眼眸相對,她眸中是不容置疑的深濃愛戀,僅僅一瞬間,就如同一張亙古不變的經典照片,深深攝入他眼眸深處;僅僅一瞬間,兩人卻彷彿可以就這樣凝鎖到地老天荒;僅僅一瞬間……

  「卡!」

  導演高聲大喊,然後對她讚道:「好,就是這樣,表現得太好了!等一下正式來的時候也按照這樣的表現就沒問題了。」

  她霎時回神,詫然發現自己竟然正與展拓揚對視,驚慌又倉促的立即移開眼,她……她做了什麼?他……他發現了嗎?發現她對他的戀慕情感?

  「歐陽小姐,那我們就正式來,請站回起點位置……歐陽小姐?」導演發現她像是沒聽見他的指令,不得不多叫了她一聲。

  「啊?嗯。」她視線倉皇飄移,腳步有些不穩的轉身走回起點位置。

  心中儘是驚嚇又驚慌的情緒,再度轉過身,卻是沒辦法再看向鏡頭,即使展拓揚已經又低下頭去伏貼在觀景窗上,她卻無法再表現出任何沉穩冷靜的態度。

  「好,那我們正式來——開拍!」

  她腳步動也不動,表情更是侷促而緊繃,好幾秒鐘過去,她仍舊僵立在原地。

  「卡!」導演不得不喊卡,看她一眼。「歐陽小姐?還沒準備好嗎?」

  她深吸口氣,在心中命令自己:不行,這是她的工作,無論如何都得好好做下去,不能逃,也不能慌,無論如何都得完成工作……

  又深呼吸了幾次,看向導演。「可以了。」

  「好,那我們再來一次。」導演道,然後下達指令:「開拍!」

  她舉步,緩緩朝鏡頭走去,並且命令自己微笑——

  「卡!」

  導演大喊,然後有些疑惑的道:「歐陽小姐,你完全沒有在看鏡頭哦,這是一個非常重要的鏡頭,視線一定要對準鏡頭表現出情緒,好嗎?」

  她點頭,重新回到起點,不斷暗自深呼吸調整情緒。

  只是,無論她深呼吸多少次,也以為自己已經準備好,然而卻在轉過身時照樣無法直視鏡頭,走位的動作更是頻頻出錯。

  導演不得不疑惑道:「歐陽小姐,怎麼了嗎?剛剛走位時明明表現得很好啊,是不是有什麼問題?心情放輕鬆點,我們再試一次看看——」

  啪!

  突然,毫無預警的一聲巨大開關聲響,整個密閉的片場瞬間陷入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當中。

  「呀!跳電!」有人驚叫。

  「所有人都不准動!」展拓揚立刻沉穩的大聲下達命令:「小洲,你離出口最近,馬上去找片場的工作人員檢查電源總開關!」

  「啊?是!」叫小洲的工作人員迅速領命而去。

  「中央最耗電的那三盞大燈先把開關關上。」

  「關了!」

  「為了現場安全,大家先在原地不要動。」

  「知道了!」

  然後現場沉默了下來,在一片黑暗當中,沒人敢稍加動作。

  「今天有人過生日嗎?」展拓揚忽然又開口道,語氣轉為輕鬆而清朗。

  「哈哈哈!」不少人聞言笑了。「肯定有,說不定等一下就會有人捧著生日蛋糕走出來哦!」

  「哈哈哈!片場大跳電耶!我第一次遇到。」

  「很好了啦,只不過是跳個電,比起出外景時帶的發電機整個故障不能用,那樣才叫慘哪!」

  有幾個工作人員開始說話,沉默的氣氛瞬間變成輕鬆的閒話家常。

  歐陽橙站在原地動也不動。

  她並不害怕黑暗,卻無法克制心中躁動不安的紛亂情緒。怎麼辦?肯定被他發現了……被他發現她對他的情意,被他發現她不應有的戀慕,被他發現了……怎麼辦?她到底該怎麼辦?

  忽然,她聽見腳步聲……正走向她?

  她聽錯了嗎?現場有許多人開始說話,但應該不會有人輕易走動才對,因為現場有太多器材,隨便走動是很危險的……

  然而,眼睛雖然看不見任何有形的影像,耳朵卻變得益加敏銳,她確定自己並沒有聽錯,那腳步聲正沉穩而筆直的朝她走來。

  是他嗎?

  她心跳怦然加快,不禁屏息。

  他想做什麼?

  一股惶然的情緒驀地扯住她心口,她忽然好想逃,然而另一個部分的自己卻又完全不想逃,因為她很想知道在他發現了她對他的情意之後,他向她走來究竟是為了什麼……

  還來不及整理紛亂矛盾的情緒,她整個人就忽然被一具厚實的胸膛抱了個滿懷。

  是他。

  真的是他。

  自從上次被他護在懷中之後,她就絕不可能錯認的胸膛與氣息。

  他並不是緊緊的擁抱住她,只是輕輕柔柔將她圈圍在懷中,胸膛輕輕貼靠在她身前,雙手並沒有直接碰觸她,只是在她背後輕輕交握,一個止乎禮的擁抱,然而卻讓她感到一股如久、日暖陽般巨大的平靜力量,他的擁抱沒有教人透不過氣的壓力,只有令她安心的沉穩氣息。

  他也沒有開口說任何話,只是靜靜的圈擁著她。

  四周吵雜的說話聲早已遠離她,感受著他胸膛平緩的呼息震動,她耳中僅存他穩定的心跳聲,彷彿在對她說:沒事的,不用擔心,我在這裡,一切都會沒事的……

  她不自覺閉上眼睛,感受著他的體溫、他的氣息與他的心跳聲,浮躁不安的情緒奇異的漸漸平穩了下來。他總是如此輕易的就能夠牽動她的情緒,有辦法感知她的不安,又能夠讓她平靜下來。

  彷彿經過了天長地久的時間流逝,一個念頭忽然閃進她腦海,難道他也同樣對她……

  啪!

  又一聲突來的電源開關聲響,整個拍攝場地乍然明亮。

  「啊!太好了,恢復電力了!立刻有人高興的叫。

  她緩緩睜開雙眼,眼前仍舊是停電前的片場景象,而他則己不在她身邊。

  要不是她呼息間還殘留著他的氣味與他胸膛的溫暖,以及他離開前輕握了下她手的觸感,她會以為剛剛所發生的只是一場她所想像出來的美好夢境。

  直覺看向展拓揚,他正站在攝影機後方注視著她。她已經不再迴避他的視線,平靜下來的心緒亦不再浮躁惶然,兩人視線交會的瞬間,他對她綻出一抹清朗中包含無限溫柔的笑。

  她有些怔然的注視著那抹笑,驀地明白了什麼,心中瞬間升騰出一股激切的情慕湧動……

  「好了,現場檢查一下有沒有出任何問題?」導演很快下達指令,然後當然也向展拓揚道謝:「展老大,剛才謝謝了。」

  他收回視線,對導演做了個「沒什麼,別客氣」的手勢做為回應。

  導演接著看向歐陽橙。關心的問道:「歐陽小姐,你還好嗎?」

  「我很好。」她收回視線對導演道。

  雖然另一種截然不同的情緒已經密密實實又真真切切的包裹住她,但她已不再感到惶然不安。現在是工作的時候,那就把該做的事情完成吧。

  導演看著她堅定而冷靜的神情,不知道她剛剛發生了什麼事,只以為她已經調整好自己的情緒,便高聲道:「好,既然沒有任何問題,那我們就繼續拍攝!」

  一聲令下,現場又恢復拍攝活動。

  第一個鏡頭,她滿含愛戀的眼神走向鏡頭,傾城一笑。

  所有人再度為她的演出讚歎。

  然而她自己心裡清楚,也知道展拓揚會明白,這並不是她的演出,而是她對他最真實、最濃厚,也最無需掩藏的真切感情,經由看似虛假的演出,她反而可以在眾目睽睽之下無所顧忌的展現她對他真實的情意。

  之後,拍攝工作進行得非常順利,只除了應天驥在拍攝中途突然出現在攝影棚來探她的班,並且以非常高調的姿態,把自己當成是她的擁有者,一邊像只雄孔雀般對其他女性展現他的魅力,一邊像求偶的鳥類般對她大獻慇勤。

  她根本不把他當回事,還是如以往的冷漠以待,因為她所有的注意力都凝鎖在展拓揚身上,他的一舉一動,一個眼神、一個微笑,都教她無比貪戀,她非常慶幸他今天是攝影師,她才能夠如此光明正大且肆無忌憚的看著他。

  很快的,拍攝工作進行到最後一個鏡頭——

  「卡!」導演大喊,然後高興的宣佈:「好,收工!大家辛苦了!」

  「收工了!收工了!」不少工作人員高興的喊著,現場開始忙碌的進行收拾器具的動作。

  「謝謝各位,謝謝。」她一一對經過她的工作人員輕聲道謝,這是拍攝結束後必要的禮貌。

  經過展拓揚時,她深深注視著他,然後照例輕聲道謝:「謝謝。」

  他對她綻出深濃的笑。「辛苦了。」

  她忽然發現,一旦對他坦承自己的情感,敢於面對他、直視他,不再逃避他之後,她竟然可以完全明白他的心思;或許是因為他本來就是個坦然而真誠的人,只要直視他的眼,必定不難看出他心中的想法,然而她更相信的是,他們彼此心意相通,是心靈相互契合的兩人。

  就像此刻,只需一眼,她便能夠明白他與她心中所思所慮所想,其實是相同的事情。

  兩人目光同樣坦然而深濃,同樣深邃而純粹,卻是無言相對。

  因為他們都明白,彼此心中縱有千言萬語,也無法言說,不能言說。

  不能說,什麼都不能說,一旦說出口,必定會辜負他們怎樣都不該傷害的那個人。

  「小橙!」

  一聲叫喊打斷兩人的目光相對,應天驥大步朝他們走來,幾步之後江書桓也正往他們走來。

  「不愧是碩霖最美麗的女主角!今天的表現真可謂完美無瑕,令人讚歎!」

  應天驥高聲讚道,然後以防賊的眼神看向展拓揚。「展導演,好久不見,聽說你剛回來?」

  「是。」展拓揚清朗回道。

  「那接下來應該還有不少拍片計劃吧?預計什麼時候會再離開?」

  應天驥故意這麼問,他沒有忽略展拓揚和歐陽橙之間隱隱的電流,雖然兩人看似都在最佳的工作狀態之下,但明眼人只要稍加觀察,就會發現這兩人之間肯定有古怪。原本還以為展拓揚工作太忙,第一次廣告拍攝之後理應不會再與歐陽橙有所交集,但現在看來,似乎是他太輕忽展拓揚的存在了。

  「不,還沒確定。」展拓揚道。

  不想聽這樣的話題,也懶得理會應天驥,歐陽橙目光直接越過他,看向已經走到他們旁邊的江書桓,道:「等我一下,我去把服裝換下來。」

  他們原本就預計拍完廣告之後還要回公司去處理一些事情。

  「啊,好。」江書桓應道。

  然後她便轉身往準備室走去,只在轉身時與展拓揚交會了個沒人看見的眼神。

  等歐陽橙走離一段距離,應天驥銳利的看向展拓揚,道:「你看她的眼神變了。」

  他沒有直接回應他的話,始終一臉明朗坦然,道:「她對我而言,一直是很特別的存在,但那並不表示我會對她產生不應有的非分之想。」他後面的那句話是看著江書桓說的。

  應天驥不以為然的輕哼。「哼,同樣是司馬昭之心,大家就不必繼續假惺惺了,看來現場已經有三個競爭者,那我們就拭目以待,看誰會是最後的勝利者,能夠將她擁入懷中吧!」

  說畢,揚著高傲的笑逕自走向準備室,要去找歐陽橙了。

  「他只是在虛張聲勢。」江書桓忽然開口道,頗具深意的看向展拓揚。「他的追求對小橙完全起不了作用,而那類型的人也只懂得一種追求方式,卻不懂得真正應該替對方著想。」

  展拓揚看向他,有些訝異他會對他說這些話。

  「小橙她……」江書桓有些欲言又止的微頓了下,像是謹慎選擇用詞之後才道:「責任感很重。從我們認識開始她就是這樣,既強悍又獨立,甚至連許多男性都比不上她;但事實上在她內心深處,對於感情這一塊其實是很脆弱的,她需要的是一個能夠堅強護衛在她身後,並且對她永遠不離不棄的人。」

  「你能夠這麼瞭解她,是她的幸運。」展拓揚真誠道:「你們很適合。」

  「你大概是這世界上僅存的兩個會這麼想的人了,而另一個則是小橙。」江書桓有些歎氣似的道。

  「你不這麼認為?」他有些意外。

  江書桓真的歎氣了。「我怎麼認為並不是重點,重點是小橙怎麼想。因為她自小父母離異,對於背棄承諾這樣的事情相當反感,所以她擁有超乎一般人的強烈責任感,絕對不可能做出毀棄責任的事情。」

  他這些語重心長的話,已經是鼓足最大的勇氣說出來的,希望展拓揚能聽得懂他的暗示才好……

  展拓揚正想追問他的想法,就見歐陽橙已經定出準備室,身後跟著死纏著不放的應天驥。

  「啊,我該走了。」江書桓匆忙道,已經踏出去的腳步又轉回,很認真的對展拓揚道:「總之,請你一定要認真想想我說的話。」

  看著江書桓與歐陽橙一同離去的背影,他眉宇之間難得的凝蹙了起來。

  同樣身為男人,他明白江書桓必定會產生的疑慮,但他並不希望他將他視為競爭對手,或者意圖介入他與歐陽橙之間的第三者,即使他已經對歐陽橙動了心,向她傾訴他最真實的感情,他也不可能去破壞她與江書桓之間的過往與未來。

  因為他比誰都明白,江書桓是她的夢想,而且江書桓的確是個難得的好對像;更如江書桓所言,她是個極具責任感的人,他怎麼可能要她毀棄到目前為止她始終那般堅持如一的夢想?

  「也許,離開是必要的。」

  「嗄?」

  走過他旁邊的一個工作人員聽見他的自言自語,忍不住問道:「展老大,你不是剛回來,又打算去哪裡啊?」

  而他只是回以有些無奈的一笑,什麼都沒回答。
匿名
狀態︰ 離線
7
匿名  發表於 2011-12-18 22:03:50
第六章

  「給我一個理由。」

  越過辦公桌,歐陽巽麟注視著自己鍾愛的女兒,目光凌厲且帶著不解。

  「單單一個月內就做出兩項錯誤的決策,雖然都不是太嚴重的錯誤,損失也不大,但就因為都是小錯誤,是向來以聰穎冷靜著稱的你無論如何都不應犯的錯誤,就像那種一加一等於二你卻寫成三的可笑錯誤,完全不像是你會犯的錯。」

  她挺挺站直著身軀,默默聽著父親的指責與質問,神情平板而淡漠,眼中更透出彷彿怎麼樣都無所謂的空洞眸色。

  「除了做下錯誤決策這點之外,這段時間你也沒有拿出任何績效或提出任何有力的企畫案。小橙,這完全不像你,你以往的幹勁與衝勁跑到哪裡去了?」

  她仍是默然以對。要是以前的她,必定會出聲扞衛自己的尊嚴與能力;然而要是以前的她,也根本不可能會犯下那些荒謬的錯誤。但現在她卻覺得什麼都無所謂了,犯錯也無所謂,被指責、被質疑也無所謂,工作無所謂,尊嚴與能力更是全都無所謂……彷彿以前那個兢兢業業、百般拚命於工作績效的女強人已經從她體內徹底蒸發消失了似,取而代之的,是對展拓揚無邊無際、無止無盡的戀慕與思念。

  身似浮雲,心如飛絮,氣若游絲。

  正是她此刻的最佳寫照。

  她從來不知道,卻也終於真正深刻體悟到,思念可以將一個人的意志消磨到這般地步。

  「最教我百思不解的是,你為什麼突然決定不再擔任公司形象的代言人?上個月的廣告不是還拍得好好的?而且你剛剛也看過這個月匯整出來的成效報告,那支廣告所收到的效益遠比預期來得高,再綜合自從你代言之後公司所獲得的整體效益。早就超乎一開始所設定的預期標準,現在你怎麼可以突然說不代言就不代言?雖然當初沒有要你簽下任何合約——因為沒有人料想得到你會突然莫名其妙放棄代言,但你不能就這樣把應負的責任丟下不管。為了公司,你至少得給我一個我能接受的理由,否則你還是必須繼續代言。」

  她的神情有些飄邈,像是對他用嚴厲語氣說出來的這些聽起來似乎很嚴重的事情完全不在乎。她知道這才是她被叫進總裁辦公室的最主要原因——因為她突然宣佈她不願意再繼續接拍公司的形象廣告。

  對以前的她來說,塑造公司的良好形象確實是很重要又很迫切的目標,然而現在……她卻完全無法擠壓出對工作的半絲熱忱。

  展拓揚不但偷走了她的心,連帶的也把她以往所堅持的信念隨之打包帶走,一丁點不剩了。

  「小橙,你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歐陽巽麟發現他的女兒似乎根本沒在聽他說話,又加大音量叫了聲:「小橙?」

  她像是終於把視焦對準到他臉上,語氣淡然得就像透明的薄煙。「沒什麼,職業倦怠期到了吧。」

  他皺眉。「別用這種無聊的理由敷衍我。」

  她看他一眼,用更淡薄的語氣道:「那不然這理由如何?我突然想結婚了,遠離商界的勾心鬥角,嫁作人婦,洗手作羹湯,多好,多幸福圓滿的人生。」

  「嗄?」她衝擊性的發言真的把歐陽巽麟給嚇了很大一跳。「結婚?跟誰?書桓嗎?」

  「不然還能是誰?」她語音縹緲,彷彿絕然放棄似的反問。

  她想見展拓揚,好想!好想見他!然而卻又不能見,無論如何都不能見。

  所以她斷然拒絕繼續接拍廣告,就是為了避免再與展拓揚有任何交集;她可以不顧工作,卻無法背棄她曾經許下承諾的人。

  如果感情可以用相處的時間來換算該有多好,相處時間越多,就可以越愛那個人;而對那個重逢之後僅僅只見過幾次面的人,就絕對不會產生任何感情……然而為什麼發生在她身上的狀況卻偏偏是相反的?

  空一縷餘香在此,盼千金遊子何之?

  這段時間以來,她就在理智與情感的巨大矛盾之中不斷糾結拉扯,幾乎耗盡她所有的力氣,然而卻是什麼事情都改變不了,既無法消除那有如滂沱大雨般的思念,卻又不能放任自己去見展拓揚,就像不斷滿溢的水壩,卻不能洩洪,只能不斷徹築堤防,將她的意志與想望徹底壓縮禁錮。

  所以她剛剛說的那些話既是真心話,卻也是自暴自棄的話,因為她是真的想與展拓揚攜手共度人生,然而卻是怎樣都不可能、也不應該的奢望。

  看著她那一臉漠然無謂的神情,歐陽巽麟突然道:「小橙,難道你心裡有了其他人?」

  「沒有。」她眼神一閃,警戒的看向他,然而過於快速的否認只彰顯了此地無銀三百兩的事實。

  他定定看著她,精銳的眼眸當然一眼就拆穿她的謊言,然後像是明瞭了什麼似的點了下頭,語重心長道:「小橙,我知道我有些做法並非良好的示範,在你們小時候就對你們造成了某些心理陰影,導致你太過看重男女感情之間的承諾與責任,反而忽略了內心真實的感覺。但,小橙,相信我,你應該聽從自己內心真實的聲音,那才有辦法讓你得到真正的快樂。應天驥雖然看似花心,但無論才幹、能力都是能夠與你並肩而行的人,如果你們能夠——」

  「應天驥?這關他什麼事?」那個突兀跳出來的名字教她不解,忍不住打斷他的話。

  原本還以為父親聽到了什麼八卦流言,知道展拓揚的存在,但怎麼會說著說著就突然莫名其妙眺出應天驥的名字?

  他也訝然回看她。「你真正鍾情的人不是應天驥?」

  從應天驥進公司的第一天起,公司裡頭的八卦流言就傳得沸沸揚揚,他還以為這兩人有什麼譜哪!

  「不可能。」她冷霜毅然的否認。

  「你對他有什麼不滿?」

  「那你怎麼會對他這麼欣賞?」她嗅到什麼詭異的味道。

  「難道你不認為他是個不錯的對象?」

  她往前走近一步,目光凌厲,冷問:「你有什麼目的?」

  父女倆對視半晌,最後他放棄拐彎抹角,直白道:「書桓並不適合你。」

  她訝然,把某些片段瞬間連結了起來。「所以你當初找來應天驥其實是為了給我配對?」

  「當然不是。他的能力當然是第一選擇條件,而我只是認為,如果你們有任何工作以外的發展,那當然再好不過,但我並——」

  「你就這麼看不起書桓?」她的聲音已明顯含怒。

  「我並沒有那麼說,我只是認為你適合更——」

  「更什麼?更像你一樣既霸道又自以為是的男人?總是以自己主觀的認知強加於其他人身上,強迫每個人服從你們的自大妄想症?」

  他有些歎氣的。「小橙,你先聽我說——」

  「不,你才是給我聽清楚了!」她就像是被狠狠踩到尾巴的貓咪,瞬間被激怒到一個頂點,整個人冰寒又冷怒,一雙冰刀般的眼眸射出罕有的激動情緒,就像是把這段時間以來所累積的壓力一併爆發了出來,渾身尖刺倏然大張。

  「書桓適不適合我是我自己的事,我想要嫁給誰更得由我自己決定!就算你是我老爸,也輪不到你來干涉我的人生!你現在就給我好好看著,我馬上就去嫁給你看!」

  凜厲撂下話,她轉身大步走出辦公室,留下歐陽巽麟望著被用力甩上的門板詫然叫道:「小橙!」

  ***

  歐陽橙全身罩滿冷怒寒氣,腳步筆直而堅定的直直往前走,表情冷霜到極點。

  當回到她辦公室前方助理的座位上,發現江書桓並不在座位上,她便往同樓層的其他辦公室找去,還是沒看到他的人,便繼續往下一樓層走去,不管其他職員詫異的表情與好事的眼神,她堅定的一層一層往下找,最後在營業部的辦公室裡找到了他。

  他正站在一個女職員的座位前方,好像在教她什麼事情,兩人有說有笑的模樣看起來氣氛相當不錯。

  但她哪管得了他們看起來如何這種無所謂的小事,也根本顧不了什麼應有的禮貌,筆直的朝他走去,營業部靠近辦公室門口的其他職員先發現了她,訝異的打招呼道:「歐陽經理。」

  她理也不理他們,逕自朝江書桓走去。

  聽見打招呼的聲音,江書桓半轉過身,一眼看見她,就訝異於她整個人所散發出來的冷怒氣息,正與他說話的女職員也同時轉頭看向她,溫婉的面容閃過一絲侷促不安。

  「小橙?你怎麼了——」

  江書桓最後的疑問語助詞都還沒說出口,她就劈頭道:「走,我們馬上去公證。」

  「什麼?」

  「公證。我們現在立刻去結婚。」完全公事公辦的嚴肅語氣。

  他目瞪口呆,驚詫得說不出話來。

  而在場其他人更是瞬間屏息,動作頓止,一雙雙好奇的目光同時投射到他們身上,整個辦公室瞬間變得異常安靜,氣氛詭異。

  她看得出來江書桓被她突如其來的決定給嚇到了,但她並不打算浪費時間做多餘的解釋,直接道:「我們走吧。」

  然後便又立刻轉身迅速離開辦公室,而江書桓在怔愣過後當然也就趕緊快步跟上,留下整個營業部辦公室隨著他們離去之後便猶如浪濤般不斷翻湧而出的竊竊私語,不少人甚至已經開始在桌面下用手機傳起訊息,或者乾脆直接上網發佈消息,想必不用多久時間,這件熱騰騰的第一手八卦很快就會傳遍整個公司了。

  「小橙,你發生了什麼事?怎麼突然說要結婚?」走廊上,江書桓一邊慌忙跟在她身後一邊不安又不解的問。

  事情怎麼會是這樣的發展?小橙跟展導演之間怎麼了?怎麼不是朝他所以為的方向在進行?他那天跟展導演暗示得不夠清楚嗎?還是連展導演都沒有辦法扭轉小橙的固執個性?

  他心裡一連串的疑惑只換來她頭也不回的一句:「有差嗎?反正遲早要結婚。」

  「可是你……」他溫雅的面容難得顯現焦慮神色,欲言又止。

  她根本沒察覺他的異樣,表情依舊冰寒冷霜,眼眸透出固執而剛強的意志,逕自筆直往前走去,心裡就只有一個想法——直接去公證結婚,封住所有人的嘴,當然也就可以徹底封住自己的心,一舉兩得,乾脆俐落,永遠不會再有什麼痛苦的糾結與掙扎。

  看著她彷彿毫無轉園餘地的挺直背影,他心裡開始有些著急起來。他們不能就這樣去結婚,這樣絕對是不對的;但他本來就不是那種擅於和別人對抗或者提出反對意見的人,一直以來,下達指令或者提出意見、想法與命令的人就都是小橙——例如他們決定開始交往與訂婚。

  如果是幾個月前的他,或許也會就這樣依循她的決走去結婚,但現在,在他已經發現並明瞭他們兩人之間存在的根本性問題點之後,他無論如何都得阻止她的衝動行徑。

  他連著深吸好幾口氣,最後終於鼓足勇氣,開口:「小橙,這件事我希望你能夠再多考慮一下,不要因為一時情緒衝動就——」

  「情緒衝動?」

  她腳步乍然頓止,猛回頭,不敢置信的看向他,控制不住脾氣,連珠炮似的說道:「你說我情緒衝動?跟你結婚是我一時情緒衝動?為什麼連你也這麼說?那我們這麼長久以來的交往跟訂婚算什麼?扮家家酒嗎?還是鬧劇一場?」

  「小橙,你別激動,我——」

  「我沒有激動,我很冷靜。」她咬牙打斷他的話,即使面容如冰,但事實上卻是看起來一點都不冷靜。他從來不曾阻止或者否認她的任何決定,所以他此刻的態度簡直就等於是在她被她父親捅一刀的傷口上再灑上一大把鹽。

  她不知道他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態度轉變,但她不打算采究原因,也不在乎,仍舊固執道:「什麼都不必再多說,我們現在就直接去公證結婚,我會證明——」

  「不行!」走廊另一端突然傳出一個聲音打斷她的話:「你們不能去公證!」

  應天驥疾步向他們走來,帥氣的臉上顯現出躁怒的情緒。他剛剛接到總裁的電話,要他趕緊來阻止歐陽橙的衝動行徑,原來她竟然打算去公證!這簡直太荒謬了!

  她轉過身看向應天驥,胸中滯悶的火氣隱隱灼燒,冰寒看他一眼,不打算浪費時間在這人身上,直接對江書桓道:「書桓,我們走。」

  「等等!」應天驥硬是擋到她面前,態度強硬。「你們不能去公證!這簡直太可笑了。」

  她微瞇眼,霜寒道:「讓開。」

  他當然不讓,強勢站在她面前,指著江書桓,怒道:「你到底在想什麼?你根本不愛他,就這樣衝動嫁給他你肯定會後侮的!」

  她用力咬牙,眼神變得更冰更冷。「不關你的事,這話還輪不到你來說。」

  說著,就要繞過他向前走去,卻被他一把拉住手腕。「小橙——」

  「放開我。」她冷瞪他。

  「你為什麼總是這麼頑固?對我視若無睹,送你的禮物全部退回,邀約也從來不肯鬆口接受,你為什麼從不試著打開心房。只要你肯給我機會,你就會發現我才是你的真命天子!」

  她真的不想浪費時間去對應天驥做多餘的解釋。有一種人,只活在自己認定的妄想世界之中,根本不可能把別人的話聽進去。

  而且很顯然的,他們這出爛戲碼已經以最快的速度傳遍公司上下,許多職員從走廊兩側的辦公室後方直接採出頭來注目張望,更有不少假裝經過走廊的職員們直接停下腳步睜大了眼睛仔細觀看他們的一舉一動,只差沒把手機拿出來攝影,等著可以把這最火熱的第一手八卦上傳到網路上去分享給其他人看。

  應天驥有那種厚臉皮演這種爛戲碼給人當笑話看是他家的事,但她可不打算奉陪。

  「放開我。」她用更冷霜凜厲的語氣再說了次,並且試圖拉回自己的手。

  然而他卻只是捏握得更緊,臉上透出一種視死如歸的悲壯神色。「你就這麼想要結婚是嗎?好!沒問題,我娶你!」

  她差點失笑。他那個表情簡直像要去慷慨赴義,就像是為了拯救她,所以不得不犧牲他的自由跟她結婚似的;而也只有這種自戀的自大狂有辦法幻想出這種離奇的故事邏輯,以為他願意娶她她就有可能嫁他,簡直荒唐可笑至極。

  她不禁冷哼。「我知道你一直很耳背,而且還有非常嚴重的精神妄想症。我也不指望你能夠聽得懂我說的話,但我還是要告訴你,就算你拿槍指著我腦袋,我寧願被一槍打死,也絕對不可能愛上你這種人,更不可能會嫁給你。」

  應天驥跟她父親是同類型的男人,而她從來就不戀父,甚至她其實相當鄙棄他們這類男人的沙文心態,所以無論如何她都不可能會對他動心。

  「你——」

  她冷霜而決斷的拒絕言詞簡直就像是朝他的自尊心開了一槍,教他感到無比難堪,臉色霎時變得難看至極。

  「現在,放開我。」她冷肅道。

  他微瞇眼,胸口一股突生的火氣,惱羞成怒,突然一把將她拉近,低頭往她臉上俯去,眼看就快要強吻上她的櫻唇。

  沒想到他會突然做出這樣放肆的舉動,她嚇了一跳,雖然反應很快的立即閃頭避開,卻還是有些來不及,他的唇擦過她唇角頰邊,雖然沒有真正強吻到她,卻已經教她又驚嚇又備覺屈辱。

  「小橙!」

  江書桓又驚又急的叫道,趕忙上前想要幫她,但他才剛跨步,應天驥就突然發出一聲吃痛哀叫——

  「啊!」

  她抬腳用力往他一踹,高跟鞋尖硬的鞋跟直接踹上他的胚骨,痛得他整個人身形一低,足足矮了半截,只差沒丟臉的跪到地上去。

  所有目睹這一幕的職員們無不倒抽一口冷氣,有的還失聲低訝出聲,天啊!這個冰山美人經理也太猛了吧!

  而且她並沒有就這樣輕易放過他,藉著他低下的身形,握緊拳頭,直接往他鼻樑狠狠送上一拳——她以前曾勤於參加女子防身術,那些辛苦的練習可不是用來打發無聊時間的。

  「哇啊!」他又吃痛哀叫,捧著被打歪的鼻樑,發現竟然流下鼻血。

  她眼眸忿恨而霜寒,渾身怒氣蒸騰,整個人像冰雪女王般冷厲的瞪視著他。

  「小……小橙?」在幾步之外的江書桓睜大了眼,滿臉擔憂的輕喚。

  他可以明白她為什麼會如此憤怒的原因,畢竟……那可是她的初吻啊,雖然並不算真正被強奪走,但以她倔強又驕傲的脾氣,肯定相當難以接受這樣的狀況,應天驥被打斷鼻樑也絕對是他自己活該受罪。

  她緊握雙拳,還是死命瞪著應天驥,彷彿想質問他為什麼要那麼做,卻只是用一雙冰眸恨恨瞪著他,忽然,她細眉一揪,委屈的神色如流星閃墜入眸中,一扭頭,轉身大步跑離當場。

  「小橙!」江書桓一愣,趕緊起步追上。「小橙!」

  然而她跑得太快,一下子就閃身進入電梯裡,在他還沒追上她之前電梯門就已經關上,直接降落到一樓,他焦急的只能趕緊奔進另一台電梯裡,然而當他追到一樓大廳,她早已不見人影。

  ***

  「展老大,你現在人到哪裡了?」

  「現在才正要出發。」展拓揚一邊開著小貨車穿越城市的市中心街道,一邊對著手機另一端的謝予寧說道。

  他正準備南下到嘉義山裡的部落去幫謝予寧拍一場為期一個星期的原住民祭典,車後座載著拍攝用的器材與一些相關用。

  「哇哩咧!」謝予寧不禁發出哀叫:「我們都已經被灌三輪小米酒了,你現在才要出發?」

  他有些無奈,道:「這邊的事情才剛全部處理完,最快也得四五個小時才到得了部落,你們就再撐著點吧。」

  「就是快要撐不下去了才打電話問你這個救兵啊!」她又哀叫。「展老大,我知道你昨天才剛回台灣就又把你叫來幫忙是有點過分,但我真的只剩下你可以求救啦!你一定要快點來啊!」

  這個部落的酋長太熱情好客,文建會的這份企畫案才剛剛開始進行拍攝,就已經把他們這整支拍攝團隊的人員灌酒灌倒了一大半,戰力嚴重不足;展老大和酋長是老交情,也是少數能制得住他四處找人灌酒的人,所以她才趕忙搬救兵,不然這個企畫案肯定就要拿空白帶回去交差啦!

  「知道了,我會盡快過去。」他輕笑回道,很明白他們現在所面臨的處境。

  掛上電話,他繼續開車,然而心思卻有些浮動。

  他向來非常忙碌,每年的預定行程幾乎全滿,且不時還會有這種臨時被叫去幫忙拍攝的狀況,把他已所剩無幾的空餘時間填塞得毫無縫隙,然而……自從上次拍完碩霖的廣告之後,他卻有種「還不夠忙」的感覺……

  還不夠忙,因為他竟然還有時間會想到歐陽橙。

  即使他特意把自己丟擲到遙遠的彼方去拍攝紀錄片,遠離有她存在的城市;即使把所有時間都埴一滿他衷心喜愛的工作,專心於他的夢想,卻還是不夠,怎麼樣都不夠……甚至離她越是遙遠,時間經過越久,越加忙碌於工作之中,他竟然反而越加想念她。

  正候來時,正是何時?燈半昏時,月半明時。

  往往一回神,他才驀然發現腦海裡全是她的身影、她的笑臉與她閃閃發亮的堅毅瞳眸。

  他從來不知道想念一個人原來具有這般強悍而巨大的力量,足以將一個人原本所堅持的信念連根拔起、徹底摧毀,瞬間重新建構成另一種只屬於想念的堅固堡壘。

  即使是像現在正在開車的狀態,他的心思也仍舊充滿了她的影像,就像不斷反覆播放的拍攝帶,根本無法按下停止鍵,有時候甚至會將擦身而過的路人誤認為是她……

  「咦?」

  在往後疾退而去的街道畫面中,他忽然捕捉到一抹快速閃動的熟悉身影,雙手反射性的立刻做出動作,將方向盤一轉,隨即踩下煞車,將車輛迅速停靠到路邊……

  ***

  自從奔離公司之後,歐陽橙就一路沿著大街狂奔,整顆心無比混亂又糾結。

  所有剪不斷理還亂的情緒早已像一張密實的闇黑大綱將她緊緊罩住——對展拓揚的思慕,對自己無能為力的挫敗感,對書桓的歉疚,對應天驥的不齒,對父親的忿怒……全都一古腦兒的往她頭頂壓來,教她仿若要窒息,而剛剛所受到的屈辱則是最後一根稻草,徹底將她壓垮。

  她漫無目的的奔跑著,要跑去哪裡她不知道,要跑多久才有辦法停止她也不知道,她只想逃離……

  「橙!」

  一聲叫喚忽然傳進她耳裡,震動她混亂晦暗的意識,就像一道陽光穿透濃密的灰雲,灑下一束金色光亮。

  她一愣,腳步稍緩。是她幻聽嗎?她怎麼會聽見展拓揚叫喚她的聲音?那是只屬於他會叫喚她的方式,但他人不是不在台灣嗎?還是因為她太過思念他,導致意識不清了?

  懷著不確定,她腳步漸緩,終於完全停住,聲音像是從她身後傳來,她想確認聲音的真實性而轉過身——

  「橙!」

  才轉過半個身子,隨著又一聲近在咫尺的叫喚,她隨即被擁入一具溫暖而厚實的胸懷。

  她怔愣,然後瞬即認出這具胸膛的主人,真的是他……

  他緊緊擁抱住她,彷彿此生都不願再放手似的緊緊圈擁著她,然後以發自肺腑的聲音,在她耳邊低語:「我想你。」

  她胸口猛地一震,屏息,伸出手,也同樣不顧一切的緊緊回擁他。

  大街上有不少行人走過他們身邊,皆對他們投以驚異的目光,但他們不在乎,只是無言緊緊相擁;這一刻,彼此無處可去的思念才終於有了出口,猶如荒漠般的心靈終於湧出一眼泉,靜靜填補彼此乾涸多時的靈魂。

  好半晌,她忽然在他懷中輕道:「我們的傳喚鈴一定是相通的。」否則他怎麼可能在她最需要他的時候,就真的出現在她面前?

  他稍稍放開她,拉出一些距離好能夠看見她的面孔,雙手卻仍輕擁著她,深深看進她眼底,問:「發生了什麼事?」她絕對不會無緣無故在大街上狂奔。

  她搖頭,眸中卻有著掩藏不住的委屈。

  他眉一蹙,當然不會錯看她眸中的神色。「是誰?又對你做了什麼?」

  「沒什麼,只是工作上的一些小事。」她強自冷靜道,是個性上的倔強,也是習慣性的隱藏情緒,更是因為不知道該如何對他說明剛剛發生的狀況,所以只好選擇不說。

  「橙。」他定定看著她,筆直的眸光說明他看得出來她沒有說實話。

  她迴避不了他的眼神與眸中的擔憂,只好輕歎道:「我太想你,搞砸了一些工作,被父親責怪。」

  他眼中逸出心疼,伸手輕撫她頰,又道:「不止。」她肯定還保留最主要的原因沒說。

  「我……」

  她本想再搖頭,卻是再也克制不住的一抿唇,委屈的神色已然表露無遺——他總是有辦法看穿她堅硬的外殼,而她也總是無法在他面前掩藏自己的真實情緒,但她真的不知道該如何說明,只好整個人又埋回他胸前,雙手緊緊捏握著他胸前的衣料。

  「橙,別躲我。」他低語,溫柔語氣隱含堅定,將她又移開一些距離,注視著她的眼,執意知道緣由。

  在他筆直且具堅毅穿透力的瞳眸注視下,最後她只能妥協,微咬唇,眼中隱含憤慨與屈辱,斷續低道:「應天驥那傢伙……那個卑鄙的傢伙……強吻我。」

  然後又趕緊解釋:「當然,我沒有讓他得逞,我甚至還踹了他一腳又揍了他一拳……真的,真的沒有讓他得逞……」她說到最後一句忽然變得有些氣虛,但不是因為他不相信,而是他竟然抬起手以拇指既輕且柔、卻又異常堅定的擦抹著她的嘴唇,眼中濃郁染進罕有的深沉陰驚。

  她從沒見過他這般飽含佔有慾且明顯慍怒的眼神,就像是屬於他的東西被竊奪了似,她也不以為她有可能看到他這樣一個心胸清朗如大地的人會出現這樣的眸光,一時驚詫得無語,卻又無法克制的感到一絲羞怯與真切被愛慕著的甜蜜。

  他灼灼注視著她的櫻唇,胸口像有一團火在悶燒,而隨著指尖傳來的溫熱又柔軟的觸感,另一波異樣的潮騷毫無預警的洶洶湧起,他眸光霎時變得深濃,深深注視著她因撫觸而變得嬌艷欲滴的嘴唇。

  他深濃的眸光教她不自覺微微輕顫,一股突然的衝動,她踮起腳尖,送上自己的唇。

  是個短暫而矜持的吻,只是輕輕印上然後退開,然而他在瞬間的怔然之後隨即追上她退開的唇,捧住她的臉,深深覆上她的唇。

  她屏息,完全沒預料到他的動作,也完全不知道原來一個人的嘴唇可以這般火燙炙熱……

  他像是烙印般的吻住她的唇,不是那種狂野激情的吻,而是深刻且堅定執著的吻,彷彿在宣告他最執著不移的情感。

  這個吻並沒有持續太久。他深深吻住她之後便輕輕退開。

  「走。」然後他突然牽起她的手,往他的車子走去。

  「咦?」

  「我們私奔。」

  他不知道帶她離開,情況將會變得如何,他只知道他一定得帶她走,現在,立刻。

  她怔愣,但只是短短一瞬間,便立即綻出絕美笑顏。「好。」
匿名
狀態︰ 離線
8
匿名  發表於 2011-12-18 22:04:25
第七章

  展拓揚載著歐陽橙,車子很快駛離擾攘的城市。

  坐在副駕駛座上,她像個第一次參加遠足的小學生,一雙眼像星星在發光。其實以她的家世背景,什麼各地風景名勝、各國觀光勝地她早就旅遊遍覽,然而以前的旅遊經驗總像是事務性的工作,絲毫無法引起她的興趣與期待,然而現在卻因為有他的陪伴,單單只是離開城市,整個世界的風景就變得完全不一樣了。

  她當然知道他們不可能真的私奔到哪個天涯海角去,而且從放置在車後座的攝影器材看來,他應該是要去工作;但她無所謂,因為她知道他肯定察覺到她始終非常緊繃的情緒,所以他只是想把她暫時帶離她現有的生活環境,讓她放鬆心情。

  她一直知道自己為何會這般輕易愛上展拓揚的原因——有一種人,儘管彼此做的是不同的工作,懷抱不同的夢想,具有不同的生活習慣與步調,擁有不同的個性,不同的處事方法……然而,靈魂卻是相通的。

  只需很短的時間,就可以立即明白彼此沒有說出口的想法,知道彼此絕對會是契合無問的兩人,這樣明確而清楚的感應,彷彿是兩個前世分離而今生相遇的半圓,無庸置疑的心靈默契。

  又苦又甜。

  甜的,是這樣的人可遇不可求;苦的,是他們已經錯過。

  「別想太多。」他忽然伸手撫上她臉頰,打斷她的思緒。

  她回頭,看見他眼中的清亮眸光。

  「我們可是要去私奔的,應該更威風凜凜一點。」

  她輕眨眼。「威風凜凜?」

  「就像桃太郎要去打鬼那樣威風凜凜。」

  她忍俊不住,笑了。「要打鬼的話,我可是什麼裝備都沒帶喲。」

  「你有我。」

  她微愣,他自然脫口而出的語氣雖然清朗如風,內裡意涵卻堅毅如山,教她一顆心霎時被填進了滿滿的甜暖情意。

  「足以勝過猴子、雉雞和狗?」她微彎的唇線有著甜。

  「絕對可以。」

  「那我就什麼都不必怕了。」

  她明白的,現在她沒有必要去思考任何複雜糾結的問題,既然說了要私奔,那就應該把這些問題徹底拋諸腦後,什麼事都先不要想,不是逃避,而是懂得先暫且放下,不要死命往牛角尖裡鑽。

  「路程還很長,你先睡一下。」他又對她道。

  「我不累。」她不想在能夠與他在一起的難得時刻,把時間浪費在睡覺上。

  他伸手輕撫她眼下的黑眼圈,眼裡滿是心疼。「你累了。」

  小貨車前座的座位是相連的,他長手一伸,輕輕將她攬到身側,然後讓她的頭枕靠在他肩上休息。

  她原本還有些抗拒,不想真的睡著,但他緩緩開始說明他這次要去的目的地與拍攝的工作內容,她靜靜聽著他說話,感到難以一言喻的平靜安穩。

  也許是有他在身邊,教她緊繃的神經放鬆了下來;他的氣息與體溫也教她感到好安心,他清朗而厚實的聲音很好聽,簡直是最佳的催眠曲,有他在,她的一顆心像是終於落了地般安穩,沒多久,就真的靠在他身上睡著了。

  而當她再度醒來,他們已經到達深山中的一個原住民部落。

  「展老大!你可終於來了!」

  謝予寧大步衝到剛停好的小貨車前方大叫,然後隨即看見歐陽橙,訝然道:「咦!歐陽姐姐也來了?」

  還來不及欣賞山中的明媚風光,歐陽橙才一下車,就被謝予寧以相當嚴肅的語氣問道:「歐陽姐姐,你酒量很好嗎?」

  「什麼?」她不解。

  「別打她的主意。」展拓揚下了車關上車門走到她身邊,對謝予寧道。

  「好歹也是一名戰力啊!我們一整個團隊已經被灌醉了,太陽快下山了,一整天就這樣耗掉了,我可不希望明天也是在怎麼喝也喝不完的小米酒當中度過,現在可是能多一個人手是一個,好歹擋著先。」謝予寧瞪眼道。她可是很認真的。

  「不行。」他輕笑,然後自然而然的牽起歐陽橙的手,往部落裡走。

  「咦?」謝予寧眼睛瞪得更大,有些一傻眼的看著兩人牽手的畫面,然後注意到他們走去的方向,更加錯愕。「咦……咦、咦?展老大,祭典場地在這邊,不在那邊啊!」

  「我知道。」他腳步不停。

  「那你不先去阻止酋長灌人酒,還打算去哪裡?」

  「換鞋。」

  「換鞋?」

  謝予寧直覺看向歐陽橙腳下,而仍沉浸在兩人牽手氛圍當中的歐陽橙聞言也瞬即回過神看向自己腳上的那雙高跟鞋,微愕。「我?」

  「你穿這樣不好活動。」他只是簡單道。

  她又一愣,低眼,感覺自己雙頰竟微微發燙。

  「我……我這樣沒問題的,早就已經習慣穿高跟鞋了,以前就算穿著高跟鞋跑來跑去一整天也沒事的。」事實上的確是如此沒錯,但之前那樣在大街上狂奔,的確讓她的腳威到有些不舒服,她只是有些意外他竟然看得出來,這教她心口暖燙。

  「部落裡有些路不是很平穩,坑洞多高低落差又大,幫你換雙鞋,我比較放心。」他的態度既不是強勢命令也不是委婉勸說,而是一種自然而然又理所當然的體貼,教她根本無法拒絕。

  而且最後他還轉過頭看向她,笑著輕問:「好嗎?」

  「嗯……」她臉頰熱度增加,只能應道:「好。」

  她發覺自己非但抗拒不了他,甚至對他這樣保護的姿態也不以為忤,彷彿天經地義般的就接受了;要是以前的她,肯定會對試圖想要保護她的人嗤之以鼻——她向來是那個走在最前面的人,是最強厚的領導者,根本不需要任何人保護,然而現在她卻像個小女人般受到呵疼憐惜,而且她居然接受了。

  沒想到自己竟然也會有這麼小女人的一面,她一方面感到無法置信,另一方面卻又有些難以言語的喜悅甜蜜……

  謝予寧還站在原地,楞楞看著兩人手牽著手走進部落裡的背影,表情既詫異又驚愕,不禁自言自語起來:「哇……我還以為我一輩子都不可能看到這樣的畫面。展老大去牽另一個人的手耶,這意味著被套牢耶,不能想去哪裡就去哪裡耶,他肯定有很大的覺悟才會這樣做……不過話說回來,歐陽姐姐不是已經有未婚夫了嗎?一個有夢想,一個有婚約,嗯,這兩個人還真是前途坎坷哪……」

  然後她終於想起最重要的事,懊惱道:「啊!完了,展老大這麼光明正大的袒護,那誰還動得了歐陽姐姐呀!有來等於沒來,根本派不上用場嘛!」

  ***

  幸好之後展拓揚發揮了他來部落裡的最大功用——阻止酋長灌人酒;祭典拍攝工作也終於得以在第二天之後順利進行。

  而在展拓揚忙於工作之際,歐陽橙每天也過著忙碌的生活——部落祭典的準備工作相當繁瑣,得出動部落裡所有不論男女老少一起幫忙,而謝予寧主導的這份企畫案因為經費不多,人手本來就不太夠,所以無論是辦祭典的還是拍攝祭典的人手都不夠,於是,自然而然,那個突然空降的人手歐陽橙只要稍一有空,就會被抓去幫忙做各種工作。

  不過她真的是個活生生、血淋淋被便利商店寵壞的現代人,只要一離開城市,她就彷彿回到三歲小孩的狀態,可能連最基本的生存能力都沒有。

  一開始,她先是被抓去幫忙煮食餐點,然而大家很快發現,她真的是個不折不扣的「正人君子」,遠庖廚的那種。不會煮食或者洗菜、切菜就算了,她竟然可以把高麗菜和大白菜弄錯,把糖和鹽搞混,甚至分不出雞肉和豬肉的不同——她只吃過煮熟的餐點,根本沒看過它們沒下鍋前的樣貌。雖然這些認知應該是屬於一般性的常識,但她不知道就是不知道,連連出糗,教她又羞又窘,她一輩子從沒感到這麼羞窘過,但其他人在最初的訝異過後,一邊覺得有趣的笑著,一邊不以為意的繼續吟唱著部落裡的歌曲,然後一樣一樣的慢慢教她,讓她可以幫得上忙;幸好她本質聰明,很快掌握要領之後便漸漸熱能生巧了。

  而且因為工作氣氛相當和諧愉快,所有人都是一邊工作一邊愉快的唱著歌,步調節奏慢條斯理,不慌不忙,所以她只是覺得糗,但不會感到任何壓力,與以往那種分秒必爭的工作經驗截然不同,在從來不曾體會過的愉悅工作氣氛中。她感覺自己並不是在工作,而是在真實的生活著。

  而當她跟著所有人料理好一頓餐點,然後看著辛勤工作後的大家把餐點愉快的吃完,那種難以言喻的滿足感,竟然遠比談成一份幾千萬的合約還要教她感到安穩踏實……

  之後,她又去幫忙拍攝的工作,但她既不會攝影也無法進行部落文化的深度訪談,更做不來粗重搬運的工作,所以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先跟在展拓揚身邊邊學邊看,有能幫上忙的地方就幫。

  這對她而言當然是項夢寐以求的工作,因為她可以光明正大且肆無忌憚的看著他、聽著他說話、陪在他身邊。而越是看著他工作,她就越加深刻明瞭到他為何會如此熱中於拍攝紀錄片的原因。

  在這裡的生活經驗與她過往的一切截全然不同,她原有的出眾能力在這裡完全派不上用場,既有的處世規章與評斷準則也不見得全部合用,不過她並不覺得氣餒沮喪或者有任何違和感,相反的,在這裡的日子,她體會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平靜心情。

  以前那些一汲汲營營所贏得的成就感就像個空殼子,沒有根基,所以即使擁有了許多物質上的東西,卻還是得不斷追逐、不斷往上爬,就為了想更加踏穩自己所站的地方,因為握在手中的不過是虛華不實的名與利。

  但,在這裡,她體會到什麼是人與人之間真誠的交流,體會到人們與所存在土地之間的緊密關連,更讓她開始思考生命的真正意義與存在價值。

  每每看著展拓揚專注於工作時的模樣,總會讓她心生無比的感動與某種揮之不去的深沉感慨……就算再美好,這裡也不是她的世界;就算那麼威風凜凜的來到這裡,她終究還是必須回去面對她原有的世界,她還有她應盡的責任與逃避不了的義務……

  「歐陽姐姐。」謝予寧忽然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試圖晃回她的注意力。

  「咦?」她視線從展拓揚身上移回,並拉回神遊的意識。「小寧,怎麼了。」

  「歐陽姐姐,我知道你恨不得把展老大縮小、縮小再縮小,然後放進你眼裡再也不用拿出來,但是這份檔真的很緊急啊,我得趕快整理好寄回去給文建會審核,所以麻煩你眼睛可以看著展老大,但你的手可千萬別停下來啊!」

  她必須把到目前為止的進度回報給文建會。政府相關機構的檔就是這麼麻煩,資料還得按照格式做成一式三份,幸好歐陽姐姐文書方面很強,能夠幫她一起整理資料,只是偶爾得叫她一下,拉回她神遊的注意力。

  「對不起。」歐陽橙困窘的低聲道歉,趕緊動手繼續整理資料。糟糕!她又看他看到出神了……

  謝予寧倒是很能體會的說道:「沒關係啦!戀愛中的情侶都嘛是這樣,展老大也三不五時就轉過頭來注意你呀!」

  「是……是這樣嗎?」她又羞又窘。

  「就是這樣啊!」

  謝予寧一心二用,整理資料的手沒停下,嘴巴則繼續說著:「以前他的兩隻眼睛都放在工作上,現在他是一隻眼睛放在工作,一隻眼睛放在你身上;而空檔休息的時候,他的兩隻眼睛就全放在你身上了,連瞎子都看得出來他對你的迷戀。」

  「是……是這樣嗎?」她又羞又窘,卻也又喜又甜。

  「超……明顯的啦!」謝予寧做了個誇張的表情,續道:「不過從一開始你對展老大而言就很特別了,會發展成這樣我也不太意外就是了。」

  「特別?」

  「歐陽姐姐,手。」

  「啊?好。」

  見歐陽橙的手又開始動作,她才道:「展老大是獨行俠,向來都是獨來獨往,工作上雖然都是群體行動,卻不曾見過他和特定哪個人成為夥伴。第一次在工作室看見你時其實大家都很意外,因為展老大從來不曾帶工作室以外的人進去過他私人的工作領域。他是屬於那種博愛的類型,對所有人一視同仁,平等以待,會照顧好每一個人,卻不會真正對誰特別,除了你之外。」

  「是……是這樣嗎?」她頰生紅暈,又喜又羞,越聽頭越低,差點沒羞得把整張臉埋進文件堆裡去。在愛情裡面,大家都會變成這樣嗎?她感覺自己越來越像個小女人了,而這與她過往的形象簡直天差地遠……

  謝予寧瞇眼。「歐陽姐姐,你可以不相信我,但手別停下來呀!」

  「啊?好。」

  她又振作起精神趕緊工作,雖然滿心小女人的歡喜與羞怯,但心裡突然冒出一個疑惑——從一開始她就是特別的?從什麼時候開始?

  她可以從他清朗的眼眸中清楚看見他對她的真切情意,從他自然而然的體貼態度中明白他對她的呵疼愛護,不過她卻從來沒想過這份感情的開端究竟是從何時開始的……不是她先愛上他的嗎?

  ***

  「歐陽老師!快一點啊!」

  幾個部落裡的小朋友們回頭對遠遠落在後方的歐陽橙高聲大喊。

  歐陽橙微喘著氣,努力一步一腳印的爬上林木叢生、崎嶇難行的山坡路,看著在山林間依舊俐落蹦蹦跳跳的小朋友們,感覺自己以前在健身房所做的跑步機運動簡直輕鬆得像是跳格子遊戲。部落裡的孩子們一個比一個還像野生動物,他們已經爬了兩個小時的山坡路,他們卻完全不會感到疲累似的,教她自歎不如。

  因為小學裡的幾個老師們也被抓去幫忙準備祭典的工作,所以她今天的任務就是擔任十幾個小朋友的一日老師,負責帶領他們上課。

  但她能教他們什麼?經濟學?行銷學?資源管理?還是市場分析課程……她那些過分專業的知識通通派不上用場,所以最後大家一致決定,她只要帶著他們去山裡採摘野菜回去加菜就可以了。

  「只要記得你帶了幾隻羊出去,就帶幾隻羊回來,這樣就可以了。」

  離開部落前,展拓揚是這麼笑著對她說的。

  但她很快發現,根本不是「她帶著小朋友們出來」,而是「他們帶著她出來」,情勢根本完全相反。

  地勢複雜迂迴的山路與她感覺一旦走進去就應該出不來的茂密山林簡直就像是他們自家後花園,他們帶著她在山裡自在穿梭來去,摘了各種她完全搞不懂到底能不能吃的野菜,又摘了許多有酸有甜的不知名野生果實給她吃;然後因為時間還很充分,於是他們就提議到山上散步,她只能跟著他們走。一個文明人在這蓊鬱山林間根本毫無自立能力,她其實才是那個被他們帶領的人,這樣的經驗對她而言真是生平罕見,更遑論帶領她的還是一群十歲上下的小朋友。

  「快到了!快到了!老師加油!」幾個小朋友忽然指著山頂對她喊道。

  她聞言抬頭看向山頂,一片湛藍青空就在樹梢頂端閃閃生輝;隨著腳步,當她爬上最後幾步山路,走出山林,一整片青翠的山坡草地就在她眼前拓展開來,整片壯闊的連綿山峰也豁然呈現眼前。時值深秋,高山上的幾株變葉木已經轉換顏色,妝點得這片山景更加繽紛多彩。

  她霎時怔愣的站在原地,注視著眼前的景色,心中湧泛一股深切的感動——以前去觀光旅遊,總是被安排好的交通工具載著跑,根本不需要自己走太多路,再美的風景都變得像是從電視螢幕上看見的那樣制式化,而像現在這樣憑靠著自己雙腳努力到達所欣賞到的景象,雖然只是一般的山林風光,其感動的深刻程度卻全然不同於以往。

  她深深的深呼吸了數次,走到一棵樹下休息,感受這份恬靜的大自然氛圍。小朋友們已經開始在草地上自由玩樂起來,她有些好笑的想著,自己簡直就像個牧羊人,正在放羊吃草。

  天氣很好,秋高氣爽,背靠在樹幹上坐了一會,她忽然感覺整個人放鬆得簡直像在發懶;而更好的問題是,她以前曾經如此無所事事的放任自己發懶過嗎?

  陽光篩過葉縫在她身上灑出點點光亮,微風輕送,偶爾傳來鳥兒的鳴啼聲與樹葉的沙沙聲響,小朋友的歡笑聲更是像清脆的鈐鐺聲般縈繞耳際。她輕輕閉上雙眼,感受這份閒適悠然,而且因為實在太過舒服了,她竟然在不知不覺間睡著了,在全然放鬆的眠憩中,她恍惚作了個夢……

  不知過了多久,分不清究竟是某個聲響的擾動,還是她眠夢裡的情境發展,她忽然醒了過來,睜開雙眼,一個熟悉的身影竟然就坐在她身旁,而她不知何時已經半靠在他身上汲取他的溫暖。

  「醒了?」展拓揚深情注視著她,柔聲道。

  她看起來還有些一恍神,楞楞注視著他的瞳眸,輕輕開口:「我夢見你……」

  他對她綻出一抹朗笑。「夢見我什麼?」

  「夢見你小時候。」

  他微揚眉。「我小時候?」

  「嗯,可能是因為跟小朋友相處了大半天的關係,夢到你小時候……」忽然察覺到某種異狀,她趕緊坐直身望向空曠的草地,訝道:「咦?我的羊……我的學生們呢?」

  他立即會意她的語誤,哈哈笑了。「你這個貪睡的牧羊人,小羊們已經跟另一個牧羊人老師下山去了,他們還得回去學校參加放學典禮哪!」

  祭典拍攝的工作提前結束,他便和原本的級任老師上山,打算來找他們回去,沒想到一到山頂就看見她在樹下睡著了,他便請老師帶學生們下山,自己則留在這裡陪她。

  「對不起。」她窘得低頭道歉。「我真的不是故意要睡著的。」

  他輕輕將她攬入懷中,笑容轉為深濃。「其實是我要他們別叫醒你,要他們先下山去的。以往的你不論身體,心靈還是精神總是非常緊繃,像是隨時準備出征打仗,難得可以如此放鬆,多睡一點是好事,我喜歡你這樣。」

  她在他懷中輕歎,明白他的用心良苦。在部落裡的生活,其實他都在不著痕跡問默默替她打點妥當,就為了能夠讓她在這裡可以得到真正無憂的生活與平穩的心情。

  「我從來沒有這樣真實活過,腳踩著土地,辛動工作,流下汗水,與人交流,與大自然對話,然後換來真實的心靈飽足。」她感慨道,而且越是停留在他的世界,她就越不想回去她原有的世界……

  但,當然,她還是必須回去。

  而他也沒有回應她,因為無論他開口說些什麼都不恰當——既不能強求她與他在一起,也不願意她離開,所以只能以更溫熱的擁抱將她圈圍在胸懷中,向她傳達他最深濃的感情。

  兩人相擁坐在樹下,看著眼前美麗的山景,風吹葉搖,兩人心緒同樣平靜,卻也同樣帶著無法言說的傷懷。

  她忽然開口道:「我有一個姊姊,個性很單純,就算發生天大的事,遭遇到多大的痛苦,都有辦法很快拋諸腦後,活得開朗又快樂。小時候她曾經教我一個方法,當我遇到痛苦得無法承受的事情時,她教我只要把那件事徹底忘記就好,假裝沒有發生過,那樣自然就不會有任何痛苦了……我剛剛作了夢,夢到你,也終於回想起來為什麼我會忘記你的原因。重逢那時我之所以沒有認出你,不是因為我不記得你,而是因為我以前曾經刻意要我自己忘記你。」

  聞言,他有些訝然的看向她。

  「我的雙親都屬於自我又任性的人,對他們而言,男女關係是合則聚,不合則散,所以離婚沒什麼大不了,沒有感情了自然就分開。然而我卻始終無法認同他們的觀點,所以我父母離婚的時候,比起痛苦,我其實是憤怒更多;而且我母親仍舊會與我聯繫,並沒有真正從我生命中離去;但你那時卻是猝然離開,以為明天還會見面,然而你卻平空從我生命中消失。那時年紀太小,我根本不知道該如何化解那樣的痛苦,於是便按照我姊姊的方法,不斷暗示自己將你忘記,最後就真的把你埋藏在我記憶最深處了。」

  與他相處的時光,就彷彿是現在的往後延伸,雖然兩人都不是多話的人,卻可以明白彼此心中的感受,並且自然而然的就願意向對方坦承自己的想法。當時他們分享了彼此的夢想,小時候還不明白那樣就是所謂的心靈相通,但跟他相處的感覺太安穩美好,所以當他突然消失時,對她而言打擊非常大,她幼小的心靈是第一次遭受那樣分離的痛楚,加上受到姊姊影響,她便選擇將他遺忘了。

  而這也許就是為什麼兩人相逢之時,她對他的感覺會那般強烈且洶湧的原因——即使刻意埋藏,卻是怎樣都無法抗拒自己內心真實的感情。

  他心疼的輕撫她頰,滿心憐惜。「抱歉。」

  她輕搖頭,深深凝視他的眼眸,「我一直懷疑,我怎麼可能忘記你這雙眼睛?我怎麼可能忘記我與你度過的每一天?即使短暫,但我怎麼可能忘記我們之間所說過的話?畢竟你可是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與我談論過夢想的人。」

  小時候,她與他相遇之初,是在某一天放學後的黃昏操場上,她正準備回家,忽然發現一個瘦小的身影站在操場邊,那挺直的脊樑與年齡不符的堅毅神情教她多看了他一眼;然後發現他手裡竟拿著一台專業型相機正在攝影,以小學生來說這實在不太尋常,因而引起了她的好奇心,也之所以他們才會開始有了交集,並且共同度過往後每一天的放學時間,直到他又突然轉學離開為止。

  「我永遠記得當時你向我走來的畫面。」彷彿心有靈犀,明白她正在想些什麼,他也回憶道:「即使才十歲出頭,但你的神情卻比誰都還要堅定自信,當時夕陽光芒照在你身上,你全身都在閃閃發光,教我完全無法移開目光。」

  他的雙親皆是攝影工作者,卻在他小學時發生車禍意外雙雙身亡,而他們留給他的唯一一樣遺物,就是一台相機;因為他並沒有任何家族可依靠,失去雙親之後便成為孤兒,輾轉在幾個育幼院中長大,當時倉卒轉學也是因為更換育幼院的緣故。

  他深情凝望著她。「你是我夢想的起點,也是告訴我要勇敢去追求夢想的人。」

  初遇她時,他還停留在失去雙親的傷痛當中,只知道自己一定要勇敢活下去,還沒有產生所謂的夢想;可是在與她相處的時光中,他看見一個不過才十歲出頭的小女孩竟然已經深切明白自己所要追求的目標,那堅定不移的態度教他既驚訝又佩服。之後他便立定志向,並一步一步朝著自己的夢想走去,甚至因為受到她的激勵,他很快便將喪親的傷痛轉化成追求夢想的動力,因為他想完成的夢想也正是雙親的夢想,而這一切的起點都是因為她。

  她訝異的看著他,以為只有自己受到他牽動,沒想到原來他也同樣受到了她的影響;她明白他對她的情意,卻萬萬沒想到這份感情的開端竟與自己相同。

  「你……」

  「你才是那個第一眼就抓住我目光的人。」他真摯告白。「即使經過十幾年歲月,當我再見到你時,你依舊如此閃閃發光,依舊教我無法移開目光。後來我才明白,這份感情其實就是愛情。」

  她詫然望進他眼底,看見一片清坦澄透的愛戀,原來他一開始就對她有了感情,難怪謝予寧會說她特別了。

  「我們……還真是……」她眼眸滿合複雜又無奈的情緒,欲言又止。

  而他替她說了:「我們似乎總是在錯過。我不是來得太早,就是來得太遲。」

  她無言輕歎,但仍是堅定道:「即使如此,我仍是寧願與你再度相遇;而這一次,我絕對不會再忘記你,即使再痛,我也甘之如飴。」

  他凝望著她,將她擁入懷中,只是深深歎息。

  不忍,不捨,卻也不能說些一什麼,更不能採取任何行動;去傷害無辜的人來成就他們兩人之間的愛情,他們無論如何都做不到。

  她明白他內心同等的煎熬,緊緊回擁他,在他懷中微啞著聲音,低道:「更何況,你不該為任何人停留的,你應該去追逐你的夢想,我也會好好的達到我的夢想,我們……都要好好完成我們各自的夢想。」

  小時候,因為知道了他的遭遇,所以她對他說出了自己的夢想,並鼓勵他追求自己的夢想;現在,她當然不可能因為自己對他的愛慕而叫他為她停留。只是,經過這幾天在部落裡的生活,她知道如果自己沒有背負任何責任,她一定會跟著他到天涯海角。

  這一切只能說是造化弄人,而他們就在這樣不斷的錯過之中不得不放開彼此的手;越是明白彼此之間的感情聯繫,就越是難以割捨,然而再如何不捨,還是得捨。

  聽著她飽含苦澀的話語,他依舊沉默,知道這樣的想法的確可以讓彼此相信對方會過得好;然而自從重逢之俊,他就越來越深刻明瞭到一件事——他確實有自己的夢想,然而如果沒有了她,那他的夢想將會變得越來越空虛,就像是把心留在她身邊,而只有身體去執行夢想。

  在過去,她是他夢想的起點;而現在,她卻是他想要停泊的港灣。

  這句話,他嚥回喉嚨,沒有說出口,只是輕聲道:「明天是祭典最後一天,我之後還會在這裡多待幾天,後天小寧離開時你就跟她一起回去吧。」

  她是明白他心思的,知道他不想眼睜睜看著她離去,讓小寧帶她走,至少不必直接面對兩人分離的痛苦,所以她也只是靜靜輕應了聲嗯。

  但環擁住他身軀的雙手,則更加牢牢緊緊的擁緊他……

  ***

  祭典最後一天晚上,部落裡的廣場上還在熱熱鬧鬧的舉行著慶典,大家開心的喝酒唱歌眺舞,熱絡喧鬧氣氛一直延續到深夜。

  祭典拍攝工作也到了最後階段,展拓揚忽然注意到歐陽橙似乎已不在廣場上,不久前還看見她跟著大家一起跳舞,他才轉身忙了一會,她人就不知道跑哪裡去了。

  手上已經沒有必要做的工作,他便沿著廣場慢慢繞著找尋她的身影,忽然聽見兩個少女在談笑——

  「啊,今天是月圓哪。」

  「是啊,不過今天是祭典,應該沒有人會去的。」

  「那就等下次月圓再找我男朋友一起去,嘻。」

  展拓揚聽見她們的對話,想到了什麼,便一點都不遲疑的離開部落,往山林間走去。

  離開部落之後,已經沒有任何人工光源,但一輪明月懸在天上,皎潔而明亮,將一切照得明朗而清透;月光篩落林間,葉影隨風搖動,他腳步穩健的沿著林間小路來到一座湖邊,是部落裡非常幽靜美麗的一座小湖,月光映在湖面瑩瑩蕩漾,意境美麗而夢幻。

  沿著湖邊的小路,他很快便找到歐陽橙的身影,正面對著湖面娉婷而立。

  他心一動,緩步走去;她沒有回頭,但他知道她已經感覺到他來了。

  「夜涼。」他脫去外套輕輕披在她肩上,柔聲道。

  「真是糟糕。」她語帶輕笑,笑裡卻透出微微的苦澀。「無論我到哪裡你都能夠找得到我。」

  他從她身後輕輕環攬住她,讓她背靠在他胸前,一同看著月光灑落湖面,低聲道:「因為我們的傳喚鈐是相通的。」

  她舒服的輕歎一聲,將身軀的重量放鬆的倚靠到他身上,忽然道:「我剛剛被酋長灌酒了。」

  「嗯,我看見了。」

  「但你沒有來替我擋酒。」

  「嗯。」

  「為什麼不來?」她竟像小女孩般撒起了嬌。

  「因為我看得出來你並沒有感到為難的模樣。」所以她其實也想喝點酒,而且他看得出來她雖然看似被灌酒,但其實自有其分寸拿捏,絕不會傻傻被別人牽著鼻子走。是她多年來在商場的歷練,無論在任何場合或任何情況下,她絕對都是那個幹練且強悍的主導者,除非她願意,否則肯定很難有人能夠讓她表現出軟弱甚至是較為女性柔弱的那一面。

  所以她此刻這種不經意流露出來的撒嬌姿態,是只在他面前才會顯露出來的,這教他胸中滿溢愛憐。

  「你一直在注意我?」

  「當然。」

  他理所當然的回答教她唇角微彎,然後又帶絲得意的說道:「其實我酒量很好的,因為從小我母親就灌輸我女人也得有好酒量的觀念。加上剛進公司就被分派到業務部,得和許多客戶應酬,練出了我的好酒量和如何拒絕喝酒的技巧。」

  她的話聽進他耳裡,卻只聽見她為了工作所做的努力與犧牲,他沉默,沒有立即回應些什麼。

  感覺到他的靜默,她忽然轉過身看著他的眼,問:「心疼嗎?」

  「心疼。」他簡單的回答更顯現出語氣裡的深刻憐惜。

  「那如果是在那樣的情況下,你會來幫我擋酒嗎?」

  「不會。」他搖頭,然後又補充道:「在我知道你到達限度之前。」

  意即當他察覺到她已經瀕臨自身的限度,他就必定會出面護衛她,因為她個性太過倔強,肯定不會開口示弱或表現出需要幫助的徵兆;但只要仔細觀察,就一定能夠察覺得出她的限度。無論她想做任何事情他都不會阻止,但他必定會在她的限度之前替她擋下所有一切。

  她凝注他眼眸,定定看著他半晌,然後轉過身去望向遠方,微微苦澀的輕歎一聲。「真是糟糕,你總是有辦法說出我想聽的話來。」

  江書恆在她身後時,的確可以讓她感到安心,然而她知道他想法替她承擔任何事情,所以她總是必須不斷往前硬衝硬闖,就算再累再苦也得咬牙硬撐。但她所需要的也不足像父親那種大男人主義型的人,她不喜歡自己的能力受到質疑,更不需要一個男人去替她擋下所有一切,那樣等於是否定了她的能力。

  而她相信如果是展拓揚在她身後,必定會讓她在受到肯定與疼惜呵護之間得到一個完美的平衡;他不會阻止她做任何事,卻又能夠在她的限度之前及時拉她一把,這樣的人是完美的理想,卻也是已經錯過的奢望。

  「我們兩個之間一定有一道隱形的通道。」他輕輕說道,無論觀念還是想法,即使不說出來,也可以輕易明白彼此心中所想。

  「這真是……糟糕哪。」她啞聲低語。

  他圈圍住她的手臂輕輕收緊,無言傳達他滿心的深情與同等重量的歎息。

  感覺他胸膛的無聲起伏,她望向湖面對岸的地平線,輕聲道:「你知道嗎?部落裡流傳著一個關於情人湖的傳說。傳說在月圓之夜,相愛的兩人一同來到情人湖望向南方的天空,如果兩人能夠同時看見從地平線上升起的那顆金色星星,就可以一生相守,永不分離。」

  他當然知道,也之所以會立即想到她離開部落熱鬧祭典來到湖邊的原因。

  「你會永遠在我心底。」他在她耳邊像起誓似的低語。

  她靜默一會,轉過身看進他眼裡,以更低的聲音輕問道:「那樣就夠了,是嗎?」

  他聽出她在問些什麼,也看出她眸中泛出的一抹緊張,他深深注視她,然後忽然俯低頭,吻上她的唇。

  她像是有所感應,也像是期盼已久,絲毫沒有半點意外,微啟唇,熱切而深情的迎向他的吻。

  他輕捧她臉,綿綿密密的吮吻著她的唇辦,熱切深情卻又飽含輕柔與憐惜。

  她感覺胸腔裡的空氣像是被他瞬間奪走,柔軟而溫熱的觸感印在她唇上,滲入她心底,教她迷醉而微微揪心。

  兩人緊緊相擁,彷彿要將對方揉入身體裡面似的緊,吻得深情而沉醉,難分難捨。

  忽然,他嘗到一抹鹹。

  訝然收回吻,映著月光,看見她頰上的一行晶瑩,而她仍渾然不解的睜開眼眸,看見他眼底的不捨,然後才察覺自己不知何時竟落了淚,眉一緊,嚥回喉口瞬間湧出的苦澀。

  他輕歎一聲,收攏手臂,緊緊抱住她,低歎,再低歎,最後才啞聲道:「不要告訴我你的婚期,我會去搶婚的。」

  就因為愛得深切,所以他們更無法因此而去傷害他人。

  她埋在他懷中,舌根發苦,同樣低啞道:「好,我一定會在你不知道的情況下低調完成婚禮。」

  「但一定要讓我知道你是幸福的。」

  「好。我一定會高調的讓全世界都知道,我在婚後過得有多麼幸福。」

  「如果沒有書桓,我真的會帶你私奔的。」

  「我知道。」

  「如果沒有書桓,我一定馬上帶你進禮堂,懇求你嫁給我。」

  「而我一定會答應。」

  「如果沒有書桓,我此生都不會放開你的手。」

  「而我會跟你到天涯海角。」

  這麼放肆而毫無顧忌的應允著未來的承諾,已經是彼此最底的底線。

  她雙手緊緊抓握著他的衣料,啞聲道:「我本來想藉著醉意對你霸王硬上弓的。」

  他沉沉低歎。「還不夠醉哪,我們兩個。」

  「再多的小米酒恐怕也還是醉不了。」

  他飽含苦意的彎唇,手臂緊緊圈擁住她,而她也緊緊回擁,在這一刻,假裝兩人可以就這樣永遠不分離。

  地平線上,微微閃爍著一簇亮光……
匿名
狀態︰ 離線
9
匿名  發表於 2011-12-18 22:04:51
第八章

  「到這裡就可以了。謝謝你,小寧。」

  在碩霖公司大門口,歐陽橙下了車之後向謝予寧輕聲道謝;謝予寧看她一眼,沒多說什麼,只揮了揮手便開車駛離。

  望著漸行漸遠的車輛,雖然才中午時分,但天空已然灰濛濛一片,雨滴不停落下,彷彿在呼應她此刻的心情,黑厚的雲層重重擠壓著天空,看起來這場雨將會持續很久。

  深吸口氣,走入公司大樓,然後進電梯上樓,即使一路引來不少職員的側目與隨之而來的竊竊私語,她也完全不在乎。

  從部落回到城市的一路上,她已經仔細思量並且整理好接下來該做的事情。她必須趁那股扭頭奔回展拓揚懷抱的衝動將她整個人吞沒之前,趕緊把目前的狀況穩定下來。

  她直接搭電梯到員工餐廳那一樓層,知道現在中午吃飯時間可以在員工餐廳裡找到江書桓。

  果然,才一踏進員工餐廳,就在第三排的位置看見了江書桓,他正與另一個女職員對坐,看起來有說有笑,兩人皆是側身對著餐廳門口,所以並沒有發現她的到來。

  她舉步向他們走去,直到她站走到他們桌邊了,江書桓才抬起頭看向她,並立即睜圓了眼,詫異叫道:「小橙!」隨即綻出真心開懷的笑臉。「你回來了。」

  他的態度簡直就像她只是出去休假旅行一趟回來,而不是失蹤又失聯了許多天,教她心裡泛起古怪。

  「你——」

  「我有話跟你說。」雖然感到怪異,但她有更重要的事情得先解決,所以劈頭便打斷他的話。

  「呃?」他愣了下,但還是立即點頭。「喔,好。」

  然後站起身向坐在他對面的女職員微笑抱歉道:「不好意思,我和小橙談點事情。」

  「不,沒關係。」女職員雖然也是一頭霧水,但仍舊回以溫婉淺笑。

  歐陽橙並沒有太多心思放在其他事情上,但眼角餘光還是注意到那個女職員的存在,心裡又泛起一絲古怪,她好像常常在書桓身邊看見這個女職員。

  但這樣的怪異感隨即被更重要的事情取代。

  「那我們回辦公室談嗎?」江書桓問。

  「沒關係,在這裡就好。」她認為越快把事情說清楚,她就越沒有退路可走。

  即使她突然出現在這裡,並且直接找書桓談話已經引來不少目光與交頭接耳,她也不在乎。反正在哪裡談都一樣,趕快把事情定下來就是了。

  很快找了個角落的位置,兩人坐下後,她便直接單刀直入道:「書桓,這一次絕對不是我衝動或者情緒化的反應,我們結婚吧。」

  「嗄?」他嚇了好大一跳。

  「為什麼?」他瞪大了眼,完全不明白現在的情況發展。

  她蹙眉,同樣無法理解他的反應。「你不願意跟我結婚?」

  「咦?不,當然不……不是,可是,小橙,你……你不是喜歡展導演嗎?」

  她還在狐疑向來溫和的他怎麼會出現這種無措又焦躁的反應,他就突然丟出一顆炸彈,她瞬間被震傻,愣愣張口:「什麼?」

  他小心翼翼的確認道:「你跑出公司那天,我明明看見你最後跟展導演走了,你不是應該會想跟他結婚嗎?」

  那天他追出去之後,在大街上找了半天,最後遠遠看見她與展導演兩人在大街上擁吻,而且展導演很快就帶著她離開,所以他這幾天才很放心的沒有去報警找人,而且還滿心歡喜的以為展導演終於說服小橙了……

  「你看見了?」她睜直了眼,一臉怔愕,臉色微微發白,腦中一片混亂。他看見了?看見她跟展拓揚在大街上接吻的畫面?那該怎麼辦?該怎麼解釋才能夠讓他相信她?該怎麼做才能夠挽回他對她的信任?

  看見她被嚇到的表情,他也跟著錯愕了起來。咦?不會吧?難道就連展導演都說服不了小橙?

  「小橙,你跟展導演之間沒有發生什麼事嗎?」他忍不住脫口問道。

  「沒有。」她神色一凜,堅決否認道:「絕對沒有!」

  他愣。「呃,但是……」

  「沒有!」

  「呃,不是,你誤會我的意思了……呃,這該怎麼說?我——」

  「我跟他之間沒什麼,什麼都沒有!你一定要相信我!」她更大聲的堅決道,神色因緊張而顯得有些激動。

  她從沒想過他看得出來她對展拓揚的愛意,但她的確該想到的,畢竟如果連不熟識的人都能夠輕易察覺她的愛慕,更何況是跟在她身後多年的他。

  他愣了又愣。「呃,我知道,我相信你,你從來不會對我說謊。但是,小橙,你聽我說,……呃,事實上,我反倒希望你跟他之間會有什麼的……」

  「什麼?」換她怔愣。

  還搞不太清楚他們之間的狀況,所以他小心翼翼的選擇措詞,問:「你不是喜歡展導演嗎?」

  她立刻道;「那又如何?他又不可能跟我一生一世。」

  他聞言,總算有些鬆了口氣,至少她沒有否認她對展導演的感覺,這樣事情才有辦法繼續談下去。

  「但是你喜歡他。」

  「我說了,那又如何?我不會跟他結婚,也不會跟他在一起。」

  「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他怎麼可能跟我結婚?」

  「不可能嗎?」

  「他——」她一時語塞,但還是逞強道:「當然不可能。他有他的夢想,怎麼可能跟我在一起?」

  「但是你想跟他在一起,不是嗎?」

  她深吸口氣,冷眼看向他。「書桓,你今天是打算把我逼到什麼地步?如果你不高興我喜歡他,那我可以向你保證,我以後絕對不會再見到他。」

  他慌忙搖頭,搖得像波浪鼓。「不不不,不是的,小橙,你別誤會……」

  他瞬間緊張起來。他就是怕跟她討論這件事會發生這樣的狀況,而他向來怯於面對她的怒氣,所以他之前一直無法鼓起勇氣向她說明他們之間的問題,但現在似乎已到了迫在眉睫的時刻,他必須好好把事情給講清楚,不然情況恐怕只會越來越往死胡同裡走。

  他深深歎口氣。「唉,小橙,你聽我說,其實我想說的是……我是高興的。」

  「高興?高興什麼?」她全然不解。

  「我很高興你喜歡展導演。」

  她威覺他又丟了顆炸彈給她,教她全然無言以對。

  他解釋道:「就算我再怎麼不機靈,我們畢竟也已經認識這麼多年了,我當然看得出來你心境上的變化,更看得出來你愛上了展導演;而當我察覺到這件事的時候,我是真心感到高興的。」

  「你……不介意我背叛了你?」她睜直了眼,簡直不敢相信她所聽到的。

  而他竟然笑了,溫雅而真誠。「你不是背叛我,你只是終於發現到自己內心真正的感情。」

  「可是……」

  「小橙,我喜歡你、欣賞你,更加敬佩你。當年你像個女王般走到我面前問我願不願意以結婚為前提進行交往的時候,我就像是被女王授予權杖一樣,感到無比的高興與光榮。我並不後悔與你共度的這些年,你一直是都是最棒的,然而,小橙,這不是愛,無論你,或者是我。」

  「不是?」

  「我們之間的感情是像家人之間的親愛,或像朋友之間的友愛,卻從來不是男女之間的情愛;而我相信當你愛上展導演的時候,你同時應也發現到了這個癥結點;但是你卻因為太過執著於對我的責任,以及個性上過於逼迫自己必須履行承諾的嚴苛態度,所以才會這般痛苦掙扎,並且一直希望我們趕快結婚。」

  她愣愣看著他。「你是什麼時候發現的?」

  「從第一次見到展導演與你之間的互動時就隱約有所感覺了,就像我相信你說你對應天驥毫無感覺一樣,你第一次見到展導演的時候,我就發現你的情緒不同於以往,經過多次的觀察之後,我就更加確定我的推測沒有錯。」

  「原來你那時就知道了……」她感覺自己雙肩上的重量忽然緩緩從肩上移開,雖然還有些許不真實感,以及些許愧疚,但長久以來的心理壓力是真的減輕了許多。

  「對不起,我應該早點跟你說的,我看得出來你很痛苦,但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向你開口。」

  「怎麼反而是你在道歉?」她輕淺歎息。「該道歉的人應該是我才對。」

  「那我們誰也不必再道歉了,這樣好不好?」

  她深深呼吸一次,定定看著他。「答應我,我們永遠都是朋友。」

  他溫雅笑了。「當然。」

  「謝謝你。」她慎重道謝。

  「不,小橙,別這麼說。」他又把頭搖得像波浪鼓。「嗯,該怎麼說,其實我也應該要謝謝你……」

  他斯文的面孔忽然靦腆了起來,教她不明所以。

  「呃,是這樣的……哎,該怎麼說呢?嗯,之所以會察覺到存在我們之間的並非愛情,除了你與展導演的原因之外,還有……呃,還有就是……」

  他支支吾吾的羞赧神色教她心生狐疑,腦海忽然閃過一張溫婉的臉孔,瞬即脫口而出:「難道你也有了心儀的對象?」

  「呃,嗯……呵呵。」他傻笑以對。

  她睜圓了眼,看著他好半晌,然後如釋重負的笑了。「書桓,恭喜你。」

  他十足靦腆的傻笑。「呵呵,謝謝。其實我也是這幾天才恍然頓悟的。」然後微斂笑容,認真說道:「所以你真的不用對我感到抱歉,我是真的很高興我們在犯下嚴重錯誤之前能及時發現,否則我們必會後悔終生。」

  她感覺自己就像脫去一層沉重的枷鎖,整個人瞬間輕鬆了起來,並且已經開始想著,等展拓揚工作回來後她就要……不對!她其實是希望馬上奔回他身邊,直接對他說這個好消息。

  她這樣想著,隨即站起了身,對江書桓道:「我現在就要去——」

  她的聲音驀地頓住,因為她忽然聽到一個十分耳熟的地名,就是她剛從那裡回來的部落名;她轉過頭,視線對上餐廳前方的電視螢幕,中午時段的新聞正在播報這場大雨在山區所造成的災害,她神色瞬間凝重了起來,更加仔細聽著新聞報導的內容。

  雨是昨天半夜開始下的,她記得她今天早上離開部落時雨都沒停過,而且雨還一路從南部下到了北部。新聞正在報導著,因為山區部落降下豪雨,短短幾個小時內的降雨量太大,造成主要對外道路的路面多處塌陷,最嚴重的一個路段還有大量土石崩落,完全阻斷了對外的交通聯繫,甚至連通訊都斷線,部落目前形成失聯狀態,無法得知部落裡面的詳細情況,必須等雨勢稍緩之後才能夠有比較明朗的報導。

  展拓揚人還在部落裡!

  新聞畫面是記者站在坍塌路段前方所做的即時連線報導,後方就是教人觸目驚心的大量土石,一陣涼意猛地竄上她背脊,她腦袋轟轟發脹,整個人瞬間如墜谷底。

  「小橙?小橙?怎麼了嗎?」見她整個人像是受到了極大的震駭,江書桓疑惑的叫她。

  「鑰匙!」她忽然對他伸出手大叫。

  「什麼?」他一頭霧水。

  「車鑰匙!給我!快!快啊!」她有些失控的大叫。

  「好好好!給你!給你!」

  他趕緊把車鑰匙掏出來給她,然後瞠目結舌的看著她就像一陣龍捲風般瞬間疾奔出餐廳,消失在門口。

  而他只能不明所以的叫著:「小橙!」

  ***

  她心急如焚的疾速飆車南下,進入山區時天色已經漸漸暗了下來,她又繼續開了一段路,果然在新聞報導中的路段看見阻斷道路的土石堆。她下了車,冒著大雨站在道路中央,傻傻看著眼前滑落的大量上石,車輛根本進不去,甚至偶爾還可以聽見碎石滾落的聲響,教她膽顫心驚——

  她怕的並不是自己此刻所置身的危險境地,而是就部落裡面未知的狀況,怕展拓揚有什麼萬一。

  他們兩人的未來才正要開始,他絕對不能有任何意外!

  她焦急的觀望了一會,決定徒步走過去,就算用爬的她也要去見他一面,確定他安然無恙!

  天色昏暗,她小心的踩著鬆軟又泥濘的土石,必須手腳並用才能穩住腳步,一步一步艱難的往土石堆另一邊前進。

  忽然,她感覺前方似乎有一小簇朦朧的光亮,微弱的在大雨中忽明忽暗,一開始她以為是自己眼花,繼續緩步前進,但那簇光亮越來越明確,教她不得不停下腳步仔細確認。

  是個人!

  她驚詫的看著一個人形黑影在大雨中朝她而來,手上拿著一支手電筒,是這入夜大雨中唯一的光亮,而對方也同時發現了她的存在,宏亮大叫——

  「橙!」

  聲音穿透滂沱大雨,直接灌入她的耳膜,她立即認出那個聲音,激動大喊:「拓揚!」

  他們竟然在這裡相遇!教她震驚又激動,他們的傳喚鈴果然是相通的!

  「不要動!」他朝她大喊。「你站在原地,我過去就好!」

  然後便謹慎、動作矯健的往她走來,她心焦又激切的等在原地,兩人終於相會的瞬間,她還來不及開口說些什麼,他便一把將她整個人原地抱起,帶著她往安全的地方走去。

  而她則緊緊回擁他,激動得一時無法言語。

  他抱著她走到安全的路面之後,將她放到地面,卻還是緊緊擁住她身軀,深深低歎:「我就知道你會擔心我。」

  今天早上部落裡陸續出現災情,幸好沒有人受傷,只是靠山邊的住戶必須全數緊急撤離到安全的學校暫時安頓,他整天都在幫忙處理這些事情。

  因為手機、電話等對外通訊全部不通,他深知她定會擔心不已,以她的個性,說不定還會衝動返回這裡找他,以確認他的安危,所以等把部落裡的受災情況大致做了妥善處理之後,他便立即離開部落,一方面打算向她報平安,一方面也順便可以與外界進行聯繫,他只是沒想到會這麼湊巧在這裡遇見她。

  她緊緊抱著他,心情既激動又高興,整顆心滿滿的情緒就像水壩潰堤,在衝出口的時刻,只剩下最發自肺腑的的三個字:「我愛你!」

  他微愣。

  像是要把這些一日子以來所有壓抑住的深情愛戀,甚至是自小以來長久封鎖深埋的感情一古腦兒的全向他傾注而去,她緊緊抱著他,激動的不斷大喊:「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

  「橙?」

  他將她稍稍放開一些距離,輕輕拭去她臉上不斷淌落的雨滴,好看清楚她的表情。「發生了什麼事?」

  如果只是單純在這裡遇見他,她不至於會出現這麼激動到近乎失控的情恤帕。

  「我們能在一起了!」她開心大喊。「書桓他成全我們了!他知道我愛你,也知道我和他之間存在的並不是愛情,他甚至有了真心喜愛的對象,我們真的真的能在一起了!」

  他聞言,花了數秒鐘消化這個訊息,然後等腦袋能夠完全接受這個事實之後,感激又感動的情緒隨即自胸臆中澎湃而起,他又將她緊緊擁回懷中,低啞道:「太好了……」

  她好高興、好高興的說道:「不管你要去哪裡我都跟你去,就算要去天涯海角我也要跟你在一起!」

  「我只想停留在你身邊。」他深情道。「我只想牽你的手,一起走到、永遠。」

  聞言,意會到他話裡的含意,她抬頭看他,在漆黑的夜色中,她仍舊可以看出他眸中的深刻情意,心一震,不禁微微哽咽了起來。「那……從今以後,無論要去哪裡,我們都一起去。」

  他滿心歡喜的低歎。「橙,自小我就沒有了家,你願意給我一個家嗎?」

  她心一酸,眼眶一熱,更加哽咽的應允道:「我當然願——」

  「小心!」

  他突然大喊,緊抱住她,雙臂護在她頭部,一個動作猛力將兩人往旁邊甩倒過去,所有事情都在短短幾秒鐘之間發生並結束——他耳尖的聽見土石滾落的聲響,藉由手電筒的光亮,眼角餘光察覺到巨大的黑影向他們墜落而來的瞬間,他便毫不遲疑的用整個身體護住她,將她往安全的地方撲倒而去。

  「嗯!」

  她先是聽見他發出一聲吃痛的悶哼,她人便已經跟著他躺倒在地上,在他護住她的瞬間就明白發生了什麼事,因為她整個人幾乎被他緊緊包護住,所以她奇跡的沒有受到任何傷害。

  「拓揚?」

  從被撲倒的衝擊力中回過神,她立刻驚慌的起身察看他的狀況,在一片漆黑當中,她手掌似乎碰觸到有別於雨水的黏裯液體……

  她驚駭的自喉口發出大喊:「拓揚!」

  ***

  醫院病房內。

  歐陽橙坐在病床邊,目光緊緊鎖定在仍舊呈現昏迷狀態的展拓揚臉上,整個人宛如已經化作一尊石雕,動也不動。

  那天他被落石擊中頭部,雖然她立即以第一時間飛車將他送到醫院進行救治,但因為部落離大醫院實在太遙遠,加上他是頭部受到撞擊,所以送到醫院時他的昏迷指數已經偏低,雖然急救過後已經沒有生命危險,但將近一個禮拜以來,他依舊呈現昏迷狀態。

  她每天衣不解帶的在他身邊照顧他,幾乎是廢寢忘食。

  江書桓、他的工作室同伴和謝予寧等人聞訊之後,皆陸續趕到醫院來采視他,甚至連她父親與應天驥也都曾前來探望。

  每個人一看到她,皆被她的神色嚇到,她看起來既慘白又虛弱,卻憑著強韌的意志力堅定守在展拓揚身邊。

  而且她根本沒有辦法分心注意其他人,她所有的關注焦點都放在展拓揚身上,無論他們對她說了什麼,她完全不理會也無法聽進耳裡。

  每個人先是勸慰她,叫她去休息,她不聽,他們就用講道理或者苦肉計攻勢,還是沒用,最後她父親甚至假裝動了怒,命令她得休息,她當然還是理都不理。

  最後大家只能放棄,也終於真正見識到她對展拓揚的深刻感情,就連她父親都不得不接受這個對他而言算是莫名其妙蹦出來的人,他還以為小橙的對象不是江書桓就是應天驥哩……

  這天,連續幾天以來的陰霾天氣終於放了晴,病房窗外的天空像是被徹底洗刷過,一整片的湛藍無雲、澄淨透亮。

  她靜靜坐在病床邊陪著展拓揚,並對他輕聲說著每天必定會在他耳邊訴說的堅定話語:「你一定要醒來,你答應我的了,無論去哪裡我們都要一起去的……你聽見了嗎?你要是不醒來,我絕對會跟你走的……」

  她每天不斷不斷的在他耳邊傾訴,並且相信他真的會聽見她的聲音。

  「我知道你一定會醒來的,你肯定捨不得我一個人……我們還要一起共度往後的每一天、每一年,直到我們白髮蒼蒼,直到我們再也走不動,只能陪在彼此身邊再也不離開……」

  「我們有小孩好嗎?我相信你也希望有小孩的……我們會給他滿滿的愛,讓他知道他擁有全世界最幸福的父母與最美滿的家庭,不會再支離破碎,不會再有任何分離的痛苦,一定會讓他感到——」

  忽然,她頓住話語,因為她看見他的指尖似乎輕輕動了下,但她無法百分之百確定,霎時蹬直了眼,全身緊繃,以從來沒有過的專注定定看著他的指尖——

  然後,就像是她的意志力發揮了神效,他的指尖真的又動了下。

  她整個人差點從椅子上眺起來,慌忙要按鈴找醫生來。「醫——」

  下一秒她又整個人瞬間頓住,因為她感覺自己的手腕忽然被輕碰了一下。

  「拓揚!拓揚?你聽得見我的聲音嗎?」她反手緊緊握住他的手,整個人趴到他臉孔前方,顫抖著聲音,戰戰兢兢又小心翼翼的呼喚著他。

  他忽然一個比較明顯的呼吸動作,然後雙眼緩緩睜了開來。許是太久沒接觸到陽光,他微瞇著眼,視焦緩緩對上她的,眸中盈滿溫柔得不能再溫柔的笑意。

  「我……當然捨不得你……」他從乾燥的嘴唇輕輕吐出話來。

  她激動得哭了,淚水像斷了線的珍珠般撲簌簌滾落,感動的緊緊握住他的手,高興得一時說不出話來。

  他聲音極度沙啞,卻還是堅定道:「再說一遍……」

  她當然知道他想聽的是什麼,哽咽著嗓音立即說道:「我願意。」然後更加堅定的連聲應允道:「我願意,我願意,我願意……一千一百萬個願意!」

  他輕柔彎唇。「我也喜歡小孩……」

  她破涕為笑。「你聽見我的聲音了是嗎?我就知道你一定會聽見的……那你願意嗎?我要從我原有的世界飛奔向你存在的世界,你願意帶著我走嗎?」

  他動作雖緩慢,卻堅定的展開雙臂,笑得溫柔而清朗。「一生一世的願意……」

  她埋入他懷中,眸中的晶燦光亮輝映著整張閃亮開來的笑顏,雖然虛弱,卻是有生以來最美麗絕倫的笑靨。

  《本書完》
匿名
狀態︰ 離線
10
匿名  發表於 2011-12-18 22:05:19
後記

  我一個喜愛到處旅行的人,因此創作出來的故事或角色之間,或多或少會有一些流浪的況味,而且每每在書寫時總要提醒自己,畢竟我在書寫的還是愛情小說,不可以一寫到關於流浪的部分就沒完沒了又不知節制。

  其實愛情也像是一趟旅程,每個人所看見的風光不同,遇到的經歷也不同,能夠找到一個彼此能夠分享並且相互契合的旅伴更是不容易、是非常幸運且一定要好好珍惜的事。

  我只希望可以融合我的旅行經驗進入到故事之中,讓故事可以更加精采豐富。

  總之,希望大家會喜歡這個故事。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5-8-12 02:56

© 2004-2025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