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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陳毓華]青鱗[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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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2-21 00:34:17 |倒序瀏覽
青鱗 作者:陳毓華

嗟!這個有錢人是阿呆唷!  
馬車壞了也隻會笨笨地杵在旁邊看,  
還一臉睡不飲的愛困模樣,  
要不看在她未來賺大錢的美景還得靠他,  
她幹麼用盡吃奶力氣幫他修車輪;  
然而想借他頭上金光閃閃的“鐵絲”一用,  
他居然吝嗇小氣到好像有多為難,  
再加上沒同情心、無禮,及偶爾的沒人性,  
他簡直集所有有錢人的壞毛病於一身,  
隻是想破了頭也不明白,  
為什麼自己會嫁給他,  
最可怕的是,她竟發現他居然不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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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2-21 00:34:39
楔子

故事之前……

扶手是純金打造,綴滿翡翠華鑽,輕輕擱在上頭的是一隻修長優雅的胳臂,小指鉗著金指套,微微的翹著。

空氣中彌漫著百花的香味,重重的紗慢外是波瀾浩森的一方水塘,紫紅白綠的荷花舒展著花葉,遠處女子的笑語隱約,勾勒成天上人間的美景。

兩頭栩栩如生的麒麟趴臥在雪白的波斯地毯上,懶惰的長爪恰好構著那鋪滿寶石的座位。

一團繡球從落坐者手中跌落,頓時六股彩線朝四麵八方滾去。

紅橙綠藍靛紫。

一把金色絞剪握在瞎子的手中。瞎子不是天生,她的眼是硬生生被驕烈的沙漠豔陽曬瞎的。

“剪。”那聲音輕如落葉,一點重量也沒有。

纖纖素手一個起落,紅橙綠藍紫如羽毛般落地,獨獨剩下靛色。

“有趣,是青鱗。”把玩著那股線頭,聲音的主人笑得叫人不寒而栗。

“回收嗎?”瞎女郎多此一問。

淡淡的焦味傳了出來,那股靛線無火自燃,片刻,化為灰燼,沒入地毯不見。

“是該他了。”金指套無意的劃過扶手留下一路痕跡,一把價值連城的椅子就此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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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2-21 00:35:06
第一章

唐開元年間。

蘇州,狐狸莊。

很江湖的名字吧?!

少來!它江湖在哪了?聽起來又笨又蠢,跟狡猾一點也扯不上關係。

哎呀,別這樣說,住在裏頭的人是“油”了那麼點,三不五時狡猾那麼一下,可,一鍋粥裏多少要加些不同的作料才見“風味”,何況無奸不成商,不稍稍奸詐狡猾一下,哪賺得到白花花的銀子?

嘿嘿,談狐狸莊當然要提一筆這莊的創始人——天春春。他原來是個平凡無奇的生意人,隻因長了一張桃花臉,被富家千金錢千千給看上,便成就一段姻緣。

人財兩得的他挾著老婆陪嫁的嫁妝,很快的發跡,狐狸莊成了氣候,當鋪也開了分店,平步青雲,生意扶搖直上不說,“家事”也做得一把罩;婚後一年,肚子爭氣的妻子就為他生下四個帶把的公子,賀客盈門差點沒踩平了莊裏的門檻。

一心崇拜江湖人物高來高去的他,為了讓四個孩子不“辱沒”了狐狸莊這個響叮當的莊名,各自替他們取了江湖氣息濃厚的名字,就算無法培養一個武林盟主或是江湖殺手,天天聽著過癮也好。

於是,可憐的狐狸莊四大公子,從此背著跟人完全不搭的名字生活下來。

老大,天青鱗。

天春春取的“鱗”字可是魚鱗的鱗,雖說魚兒能遊在水中是不錯,可依照天春春奇怪的想法,他想取的絕對是麒麟的“麟”字。

至於老二、老三的名字就甭提了,天雄壯、天威武,聽起來跟衙門老爺升堂時衙差喊的口號差不多。

天春春更想不到長大後的天雄壯瘦得可比竹竿;天威武一臉“痘”花,娶了老婆以後,變做名副其實的“驚某大丈夫”,威武的是他的妻。

老四,天鳥過,說穿了,一飛衝天,鳥過穿雲。

一輩子沒踏出過蘇州的天老爺希望這個兒子背生雙翅,大江南北當個行俠仗義的快客,博得好聲名。

然而,四個孩子沒一個照他的希望成型,而且,每個都“扭曲”得厲害,望子成“蟲”,望女成“空”,這老天爺究竟是厚待他還是看他不順眼,沒人知道,也不研究。

基本上,一舉得四兒,天春春的人生到此,是沒什麼好求的了。

也許是名字取壞了,一家子陽剛得要命,天家錢庫銀樓不少,蟑螂螞蟻也養得肥胖,可莊裏頭就是陽盛陰衰,缺女人持家缺得凶。

也不知怎地,想到狐狸莊工作的婢女其實不少,天春春給的薪資豐厚,加上工作輕鬆,這麼好的活兒,別說服侍四個公子,就算征個掃地工,也是經常從莊所在的城東排到城門外,仲介工作的牙人長年把狐狸莊征人的條子貼在城裏最顯眼處,偏偏仍是請不到一個婢女能在狐狸莊裏待上幾天。

住進莊裏頭的婢女不是腹瀉不止,不消幾日便被遣回療養,要不就是來上工的半途出了意外,像被馬車撞破頭,更離譜的,距離莊門口沒兩步,居然嗆了風,氣提不上來,小命嗚呼。

許是八字不夠硬,想來也進不了天家門。

二十多年過去,莊裏頭還是那些錢千千從娘家帶來的僕人,但是每個都垂垂老矣。

在狐狸莊,小子是臭的,女娃兒是香的。

錢千千自從知道自己的肚皮再也蹦不出一個孩子來,十幾年來心情一遇陰天就愛翻舊帳,一天三餐反複叨念,念得莊裏的男人個個耳朵長蘭,生怕自己一文不值,哪天老娘一個不爽,未免有被掃地出門之虞,隻好更拚命的討好,希望不要連遮風蔽雨的地方都被剝奪。

不過,四個兒子也不全都拚命的討好親娘,就有個人成天悠悠哉哉的藏在狐狸莊的玫瑰園裏,不管天塌下來了沒地照常 過他的好日子。

他每天睡到日上三竿,就算太陽曬到屁股也沒有翻身的意思,反正他愛怎麼睡都沒人管,不用像那個勞碌命的哥哥,天天背著算盤到處奔走。

上有個聰明睿智的哥哥掌生財,勞動服務呢,家裏請了一堆僕人,用不著他不沾三寶的手。

他的生活隻有琴棋書畫、女紅廚藝,柴米油鹽隻需紙上點兵一番,讓廚子忙去就行。

這些聽起來像千金小姐的日常生活,但天鳥過卻是個實實在在的男子漢。

被錢千千這樣養在深閨裏,他也很享受,真做到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比真正的千金小姐還不識人間愁滋味。

繡花、撲蝶、嚼舌根也是每天重要的生活樂趣之一。

他跟錢千千可有許多體已話可聊,話題離不開京城正流行什麼裝扮,繡坊又出了什麼新衣料,最重要的是八卦。

提供茶餘飯後話題,是生為人家孩子的義務。

這一日,家中的男人都出門賺錢去,典雅的大廳裏就剩他們母子,正一邊喝著今年才新出的舌雀,一邊閑話家常。

“照我說,我們家是蛇鼠一窟,哪個女人不怕這玩意還敢來?”想要個好使喚的婢女實在困難。天鳥過口出抱怨。

“胡說,我們家正當營生,哪來的蛇鼠?”錢千千啜口茶,頭上的金步搖叮當作響。

“爹的生火日屬鼠,娘是蛇。”不就蛇鼠一窟?

“湊合著你在怪我?沒有我們兩個老的會有你們這些免患子啊?”雖說一把年紀了,眼角的魚兒也遊得都是,但是愛美是女人的天性,即使八十歲的老太婆也一樣,她平日大半的穿著都是跟著京城最流行的式樣請人裁作的。

“娘,您不也千方百計地努力過,就是請不到人唱。”事實勝於雄辯。

“其實,我有更好的法子。”錢千千玩著瓷杯蓋,臉上浮起百般無聊後而興起整人計策的笑容,活像黃鼠狼要給雞拜年。

“說來聽聽。”

“叫你那兩個不肖兄長娶親家裏不就有更多女人了?”要婢女,到時候陪嫁要多少有多少。

“哎呀,娘,還是您聰明睿智。”好玩耶!

“就照順序來,先從老大開始。”

“好,誰叫他年紀最大,不過,娘,您要不要玩大一點,來個大搬風……”論奸險,天鳥過可不輸錢千千,青出於藍總要勝於藍!

錢千千聞言整個人都精神起來。

“怎麼個搬法!”果然是她最鍾愛的“女兒”,連這點小人性格都跟她一模一樣,好有成就感喔。

“您耳朵湊過來……”

要玩就要玩大的,反正他們家有的是錢,怎麼玩銀子也花不完。

於是,母子倆開始咬耳朵,臉上有著越來越燦爛的笑容。

至於被點名設計的人,這會兒還窩在幾裏之遙的鋪子裏,就著一盞油燈打算盤,毫無感覺。



蘇州最繁榮的經商地區。

仿自長安最有名的東、西市場,市場裏經銷南北貨的商店林立,天春春把家業交給三個兒子不久,狐狸莊的產業就橫跨東西市,總共占有近半的市常

每當中午的大鼓一響,各商店就開門營業,遠至絲路運來的外邦產品也充斥市場,直到夕陽西沉敲鉦後才一起打烊。

錦繡米鋪。天家米行的總鋪,關門後,收齊各地送來的帳單,天青鱗慢慢的核對著帳簿。

嗯,進出的稻米、流脂、栗米,米一鬥二十錢,目前物價平穩,應該可以再便宜個三錢左右。

工農工商,雖然這年頭商人最沒地位,但是,天青鱗不同,蘇州的商業因為他牽一發動全身,他的喜怒哀樂牽係著整個江蘇的米糧市常

低著頭的天青鱗看不清容貌,雖然是頂尖的商人,他的穿著很平民,簡單舒適的白色欄衫,惟一顯現身份的是頭上以金絲編製的金冠,其上鑲嵌的冰王神秘貴氣,餘發服帖的技在肩膀,烏黑如漆墨。

細長的眼隱隱可見精神,神態氣勢雖然收斂得恰如其份,但有時還是會讓人錯覺他應該是決戰千裏的梟雄,不是錙銖必較的商人。

一陣香風襲來,這時間知道他還在米鋪的人不多,由鼻中聞得的龍涎香神秘迷人的香味,天青鱗的眼睛不用離開帳本也知道,來的人是他們家最大的一尾米蟲。

米蟲身上使的,什麼都是最好的。

“看到這些白白胖胖的白米叫人心情真好。”天鳥過穿著華麗的花鳥文錦,再披上隨風飄舞的被帛,更顯豐姿婀娜,神態嫵媚。格外動人。

天青鱗毫無訝然,對他這種變態的裝扮早就習以為常。

“要是統統變成白花花的銀子更妙。”店麵就是這樣,什麼都粗糙,跟家裏頭一點都不能比。

天青鱗結束一分鋪的對帳工作,換過一本冊子,用朱砂筆把疑問的地方圈起來。

“大哥,我們好歹有好幾天不見了,看見你親愛的‘妹妹’來,連聲招呼都不打,你好無情,拜托你啦,理我嘛,別擺出那副我欠你幾百萬兩銀子的臉,好醜耶。”抽起他手中的毛筆,天鳥過轉到他身後,白皙的胳臂一把圈住他,形成一個曖昧的畫麵。

天青鱗靜默的揚起了頭。

因為專注工作,些微的發絲滑出金冠外,為他石鑿般的臉少掉一些冷厲。說也奇怪,同樣出自一個娘胎,天青鱗跟天鳥過完全沒有兄弟該有的肖似,不管氣韻神情。

天鳥過是溫柔的,因為備受嬌寵,帶著濃濃的孩子氣,天青鱗卻背著老大的宿命,從小在學習承接家業中長大,知道自己要有肩膀,因為他肩負著許多人的生計,這樣的壓力,造就了他喜怒不形於色,今日事一定要今日畢的態度,日日天未亮就起床,沒有一天早起過,隻要投入工作,不到三更不上床,這麼刻苦自己,上行下效,也才造就了錦繡米鋪的蓬勃發展。

當鋪、米糧、鹽漕,攸關狐狸莊生計的三大命脈,他一個人就囊括主持了三分之二。

“有話直說。”他用幽光深邃的眼瞪著天鳥過潔白的指頭,雖然沒有其他動作,放肆的人似乎也感覺到他針一樣的目光,有點畏懼,不是很情願的縮回親昵圈抱的手臂。

玩弄著身上那片藕絲帳帛,見大哥又將投入帳冊中,天鳥過幹脆把自己的臉湊到天青鱗麵前。

“大綱,我跟娘呢,一致覺得這些年你太辛苦了,也覺得你一直在同一個地方工作太久,怕你心生倦怠,所以,在你生日之前,為你準備了驚喜的禮物。”

天青鱗聞言依舊無動於衷。

不過,天鳥過還是不氣餒地把他的計劃付諸實行,滔滔不絕的說著。

“我們想,你一個人掌管米店、當鋪之外,又管鹽,這需要跟鹽官船輸打交道,勞心又勞力的工作應該換個人來做,二哥、三哥他們也閑適太久了,為了不要讓他們變成遊手好閑的人,應該讓他們學著負擔一點家計,大哥,你說對不對?”

天青鱗一把推開天鳥過那張精心描繪的麵孔,一目十行的把十幾本帳冊從天下為公等字號開始歸檔。

“大哥……”天馬過幾乎要跺腳了。

“你在玩火。”天青鱗重新校巡過米鋪,確定一切無異,拿出鎖鑰,準備回家休息。

“哪是!我跟娘是一片苦心,想不到一下就被識破馬腳,其實他何嚐不知道什麼都騙不過精明的老大。

所以這事是一半的瞞,一半的真。嘿嘿。

天青鱗瞄了他一眼,率先出了米鋪,等他跟進後,落鎖。

“我沒意見。”狐狸莊又不是他一個人的,工作愛怎麼分都可以,就算分的是家產,他也無所謂。

無人的街道,他熟門熟路的往後麵的巷弄走。

繞過彎彎曲曲的巷弄,原來山莊就在米鋪的後頭。

穿著尖尖的蓬頭鞋不好走路,“可惡的青鱗,你就不能體貼一下可愛的淑女放慢腳步,走那麼快,趕著去投胎啊!”裙擺沒有人幫忙拉怎麼都不方便,天鳥過不禁碎碎念,他應該換一件短一點的裙子出來才對。

天青鱗依舊大跨步的走著,彎過一道牆不見了蹤影。

天鳥過用力跺腳,拉高裙子,摸著鼻子追上去。
他大哥要是會回過頭來多瞧他一眼,他用頭打賭,太陽明天會從北邊出來!



秋了。

天將暮的涼意,入了夜更甚,瑟瑟的風從每個縫隙灌進梔兒的衣服,單薄的小圓立領白衫任她怎麼瑟縮,還是凝聚不出一絲暖意。

她跟甜甜在天橋下站了一整天,茫然的想起來自個兒從昨天到現在隻吃了一塊硬饅頭果腹,一滴水都沒得喝。

“梔兒,我肚子餓死了,到底要什麼時候才有人看中我們?”甜甜的個頭比梔兒高,成熟的體態,雖然身上也是簡單的青布衫,卻不忘在發梢插上一朵小紅花,兩人站在一塊,相較之下,她突出了許多。

“應該快了,我身上的銀子不夠給你買吃的,你再忍忍,一定會有人要我們的。”

她以為今天可以找到工作。

千裏迢迢的趕來以織繡著稱的蘇州,她聽人家說,普通的紡織工人若要求職就站在花橋下,薄紗紡織工人站在廣化寺橋下,至於紡線工人站在濂溪方附近,這樣自然就會有織坊主人來雇用。

她們應該不會站錯地方,之前還特別問了同要請人雇用的大嬸,她也說這裏是廣化寺橋下。

那個大嬸身強力壯被挑走了,方才一旁還剩下的幾個人因為天黑,全部躲進旁邊的小吃店取暖,隻剩下她跟甜甜。摸摸要出門時娘幫她縫的暗袋,裏頭隻剩下三個銅錢。

看向不遠處賣餛飩的攤子,那冒著熱氣的煙絲,她也餓了。

“我不要啦,我肚子餓死了,要是我娘知道我在這裏餓肚子一定哭死了。”

甜甜跟梔兒是隔壁鄰居,家境都不好,卻因為甜甜是獨生女,父母再怎麼苦總也讓她吃飽穿暖,不像梔兒家中有七、八張口,睜眼就是要吃飯,任憑父母怎麼努力,莊稼長得不好也莫可奈何,為了錢,梔兒的爹娘天天發愁,感情雖好也禁不起磨,貧賤夫妻百事哀!

為了分擔家計,梔兒決定到外地找工作,少一張嘴吃飯,爹娘的肩膀會輕鬆些,弟妹們也能多幾口飯吃。

至於甜甜一來不想失去梔兒這個姐妹淘,二來也是受夠家鄉的貧窮,到熱鬧的城鎮,可以開開眼界,順便撈個乘龍快婿。

“我隻剩下三個銅錢……”梔兒據實以告。

“給我、給我,我要喝餛燉湯。”兩人年紀一樣,個性完全不同。

硬是被要走了那三個銅錢,梔兒隻有無奈的一笑。

她也餓,看著甜甜揮手叫老板的模樣,她應該會分一半給自己吧?

因為實在站太久,僵硬的腿再也頂不住一日的辛勞,背靠著天橋下的橋墩滑坐在地,小小的包袱抵著一直溢酸水的胃,身子越來越失去知覺。

好累,娘,梔兒睡一下就好,一下下……

細小的身子蜷成一團,梧桐葉未黃先落,飄到她的頭頂,她也沒有感覺,路人要是不注意看,還以為她是破布一塊。

“哎,梔兒。”

模糊的,她聽到甜甜的聲音。

“梔兒,有個紡織的總管要找我去上工,你醒醒啦。”

張開眼,不是很清楚的影象,但是聽到有工作,她還是勉力的站起來。

“我們有工作了?”一個著黑衫的胖中年人站在橋下那頭,直朝她們兩人打量。

甜甜有些支吾:“他說隻要一個人。”

什麼?

“我要走了,你再等等,也許一下還會有人過來。”甜甜急著要走,敷衍的邊跑邊說。

“甜甜,你去的是哪一家織坊,我以後可以去找你。”清醒的梔兒朝著消失的人影喊。

甜甜卻對著她揮揮手,頭也不回的走了。

梔兒並不覺得甜甜現實,隻是這下子身上一文錢也沒有了。

這一想,連肚子餓的感覺都被掏空。

不知過了多久,天色越來越黑,霏霏的雨絲伴隨閃電驚雷綿密的飄下來,濡濕了地麵上天的熱氣也蒸發冒出,冷熱交接最容易叫人生玻

她又蹲回原來蜷縮的模樣,看樣子不在這裏睡一晚是不行了。

然而雨卻越來越大,潑進橋墩下的雨飄上她的發絲,滲入頭皮,雖然冷,她卻懶得移動,她是連起身的力氣都沒有了……

頂著越來越見滂淪的雨勢,天青鱗駕著馬車往狐狸莊走。

幾夭前,他撂下一句話,就帶著習慣合作的管事一起到織坊上任。

從莊裏到織坊路途明顯的變遠,習慣徒步的他是無所謂,倒是管事胥勖受不了一天來回的奔波,哀求天青鱗說他自願充當馬車夫,隻要他肯答應改搭馬車。

男人的眼淚不值錢,天青鱗才不在乎胥勖把眼睛哭得變成核桃般,他考慮的是安全問題,還有避免時間浪費,因為這些靠量,他才默許了胥勖的要求。

織坊是天家最弱的一環,之前由不事生產,也就是家裏最大的那條米蟲鳥過掌管,他愛刺繡女紅,錢千千就弄了家織坊給他玩,幸好沒有因為他愛撲蝶,就為他買下滿坑滿穀的蝴蝶。

他認真想,這種敗家行為也不是不可能……

在天青鱗馬不停蹄的巡視、清點後,才知曉這織坊根本虧損連連。鳥過玩著玩著,從摘桑養蠶、煮繭抽絲,練絲染色到織成布疋、刺繡、販賣,是卯足了勁的弄了齊全,卻不知道做好的成品要怎麼也不夠填補那個自己挖的坑洞。

難怪他說不玩了。已經瀕臨關閉的地步,是玩不下去了。

也隻有他說得出這麼不負責任的活。

對天青鱗來說,橫豎都是做事,織坊、鏽坊跟米脯的差別在於要把快倒閉的織坊救起,需要更多的專注來迎站,不過,可能睡覺的時間要非被瓜分了。這點,需要再安排。

要說他比較人性化的地方,就是他有個每天非要按時間睡的習慣,這也是他惟一的弱點。

馬車顛簸得厲害,他的眉鋒才聚,聽到輪軸喀啦聲響,馬車就歪了一邊。

“怎麼了?”他才要發問,一陣抽氣的哀嗚聲細碎的傳進他耳朵。

所幸馬兒因為控製得宜,拖了一段路自行停下,等他下車察看,隻見到駕車的胥勖摔倒在橋下,一邊脫了輪軸的車輪滾得老遠。

“你的腿斷了。”看他大腿不自然的扭曲,大腿骨肯定毀了。“平常叫你多動就喊沒時間,嚐到惡果了。”

“哎唷喂啊我的爺,都這節骨眼了。您要教訓奴才也等回莊再罵,到時候就算您不可憐我這倒黴的奴才,要罵要打我都沒有怨言。”胥勖冒著冷汗道。

他這爺平常不愛說話,卻每次都挑不該開口的時候訓人,苦啊!他就不能改個時辰嗎?

天青鱗微微抬高下巴。“好,那你說怎麼辦?”

“這個……”胥勖環顧四周,偏偏需要人的時候,一個鬼影子都不見。

“喝呼……喝喝……呼呼……”

咦,哪裏發出拉風箱的聲音?不會是胥勖痛到神智不清了吧!

看見天青鱗幽黯的眼光轉過來瞪他,胥勖連忙否認,“奴才隻是斷腿,不是要死了。”

想也是。天青鱗目光如炬的梭巡到另一邊輪子旁的一團破布。

聲音是從那裏發出來的。

破布會發出拉風箱的聲音嗎?不可能,那麼是人。

“叫醒她。”天青鱗瞄到“斷腿”的胥勖居然能從摔落的地方爬到那團破布旁,這樣的忍痛能力太過高強,想來,他不需要對他太過仁慈。

胥勖撥開梔兒黏在臉上的頭發,半張睡得極沉的小臉馬上撞進他的心,她那叫人憐惜的蒼白,好小的小孩啊!

被人注視的異樣感覺讓梔兒慢慢的醒過來,她花了好大力氣才看清楚眼前是個完全的陌生人,驚天動地的尖叫差點從她的小嘴溜出來。

“別叫、別叫,我不是壞人!”

壞人臉上會寫字嗎?梔兒看著胥勖慌亂的表情,緊張的情緒奇跡似的緩和不少。

他要是壞人也肯定是那種笨笨級的壞人。

“我問你,你是誰?”

“你又是誰?”她雖然從鄉下來,人可不笨。

“我叫胥勖,是一家織坊的管事……”

他的自我介紹還沒完畢,梔兒一聽到“織坊”兩個字,整張小臉馬上放出萬丈光芒。

她不敢相信自己居然也找到工作了,是做夢嗎?捏了臉頰一把,痛,應該不是,她傻呼呼的笑了起來。

壓根八字連一撇還沒有,但是在她想象中,織坊的管事等於工作,有工作等於有飯吃,有飯吃就能存錢,存錢就能讓弟妹過好日子,這樣連貫的想下來,難怪她顧不得頭痛,笑逐顏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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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2-21 00:35:29
第二章

雖然不知道她為什麼突然笑得古裏古怪,一張笑臉倒也不難看,可是他不想冒雨看著一個不相關的人傻笑。

一身的濕,浸透肩膀,天青鱗頭頂已經冒出了煙絲。

他是個按部就班的人,喜歡按照自己計劃好的行程做事,事情若是超出他能控製的範圍,一向完美的冷靜就會出現裂痕。

這是愛指使人的壞習慣,遇上突發事件,適應力就會出現一瞬間的青黃不接。

“胥勖。”

“爺,什麼事?”胥勖跟梔兒一見如故,此刻正相談甚歡呢!

“你居然問我什麼事?”咬著牙說話不是他所願,但是對於怠忽職守的手下,實在恨不得扭下他的脖子。

胥勖馬上回神,該糟!都過子時了,每天一定要準時上床睡覺的主人還在這裏,現在就算用飛的也來不及把人送回莊院。

“爺,對不起,您再稍稍忍耐一下,小的馬上想辦法。”可現下馬車有問題,自己的腿也斷了,他該怎麼辦?

對了!他看看梔兒,不敢回頭去瞧主人鐵青的臉色,嗚……死馬當活馬醫不知道成不成?管他咧,總比見不到明天的太陽好。

“梔兒姑娘。”兩人交談一陣,名字早交換過了。

“胥勖哥。”

“我說……你能不能幫我個忙,不然我會死得很慘?”

“怎麼說?”看她新認的大哥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樣,她也壓低聲音,聽起來像貓叫。

“你會駕馬車嗎?”看著她瞠大的眼眸,他很快補充,“我會坐在你身邊,你隻要拿著韁繩做做樣子就好,我的腿跌斷了,可是不把爺送回家爺會宰了我……不,是我有虧職守,你就幫我一次忙,我感恩不荊”他都是她大哥了,大哥有難,妹子豈有不幫忙的道理?!

“但是……”她帶霧的眼睛瞅著身邊的木輪,“你必須先想辦法把車輪修好才是吧?”

說的也是。

“我來。”知道他行動不便,梔兒自告奮勇的把遠處的輪子給拾了回來,經過天青鱗時朝他揮了揮手。“你也過來幫我一下。”

天青鱗詫異了一下,她倒是指使人指使得自然。

他不知道梔兒對他的袖手旁觀可是感冒了很久。

當人家主子也要體恤愛護下人,隻會擺派頭,算什麼主人!

“快來啊,你好手好腳的又是男人,力氣怎麼也比我這小孩子大吧。”

在胥勖訝異的嘴巴開合中,就見天青鱗一派自然,別說毒言毒語沒半句從他嘴裏吐出來,表情也不變。

他的爺不會已經氣瘋,準備下手痛毆得罪他的梔兒吧?

不可能,胥勖差點因為用力搖頭而扭了筋。

他的爺雖然不好相處,公私卻很分明,對女人更是畏如蛇蠍,最後者這點是他自己想的,一個成熟男人走走花街柳巷難免,可他這爺生活習慣比日晷還準,除了工作,就是睡覺,女人,一邊去吧!

天青鱗隨著梔兒走到、一邊露出輪軸的馬車旁。

她真小,頭頂不及他的肩膀高,一件漿洗到發白且跑出棉線的白衫,看得出來她家境不是很寬裕。不自覺的,也許是因為走在她後麵的關係,他的眼睛在她身上逗留了好一會兒。

他知道這橋下是有許多人等著找工作,但是她一個女兒家這麼晚還逗留著,找份工作對她這麼重要?

心思回轉,突然感覺到一隻小手攢著他的衫角,“你常常發呆嗎?這習慣不好,要是你站在路中央,恐怕被馬車撞十次都不止。”

“你在訓我?”那滋味……很奇特。

“我有嗎?”她假裝天真無邪。

天青鱗深如黑海的眼在她臉孔停留了很久。

“我的臉上有髒東西嗎?有錢人的眼睛不都長在頭頂,你這樣看我,我娘說會折壽的。”她如水霧瑩瑩的眸子,讓人探究不出話裏的真假。

“請你先幫我拿這個吧,我好修車。”他是呆子嗎?反應這麼慢。

輪子塞進了天青鱗的手中。

“為什麼我要……”話沒能及時吐出,她已經溜到馬車底部,好一會,直到天青鱗覺得所有的耐性都被磨盡,她才探出頭,小小的身子在車底下進出自如。

“我找到牛筋繩了。”她炫耀著手上原來被用來固定輪跟軸的東西,沒有這繩子,輪子怎麼都裝不回去的。

繃斷的牛筋繩看起來還能支撐一陣子,不過……她含睡的眼眸在天青鱗身上轉了一圈。

“大爺,”胥大哥是這麼叫眼前這一身高貴氣質的男人。“我會用到你冠上的鐵絲,借我一根。”

並非他舍不得頂上金冠,“修個車這麼多瑣碎。”

“大爺,您說這可就是外行話了,隔行如隔山,您借我一用就是了,我隻是借根鐵絲,又不會偷走它。”

吝嗇。梔兒在心裏替他又加上一條罪。

鐵絲?這頂金冠可是純金打造,然而天青鱗並不打算說破。

她知道自己一身落魄,就算說破嘴人家也不會相信她的骨氣,有錢人就是愛疑神疑鬼,好像除了他們其他都不是人,所以也沒有人格。

在她的村子裏,有錢人總是把他們窮人當臭蟲,那隨時防備的模樣她已經很習慣,能坐得起馬車的他,也跟家鄉的富豪士紳一樣眼睛都長在頭頂吧。

“拿去。”天青鱗可不在乎一頂頭冠,他隻想趕緊回到溫暖的床鋪上。

誰知道梔兒一轉頭,“不用了。大哥,你身上有什麼東西清出來借小妹瞧瞧。”

她居然用單薄的背背對著他的爺。胥勖對她的不知天高地厚捏了把冷汗。

”快點阿你們不是趕著要回家?”她可是極力配合,這下不明事理的人換成他了。

天青鱗端著金冠的手有些抖,不是因為夜深冷涼的天氣。

不敢多看天青鱗一眼,問明白梔兒要的是能夠固定牛筋繩的器物,胥勖清出身上所有的雜物。

“這些是我全部的家當,能用的,你都拿去。”

梔兒看他兩手捧得滿滿,卻沒半樣能派上用常

“我看也隻能這樣,大哥,你腰上的腰帶借我用一用。”

他的腰帶看是動物皮革,皮細用鐵絲鑲著一塊普通的玉石,反正聊勝於無,試試再說。

胥勖沒異議,乖乖的解下腰帶。

梔兒細心的抽出腰帶上纏繞的鐵絲線,“大爺,請您把輪子構上好嗎?我力氣小,大哥又斷腿。”

有錢人就是這樣,能離開肮髒多遠就離多遠,她偏要找他麻煩。

天青鱗瞥了眼瘸腿的胥勖,走近車旁,彎腰,輕易地把輪子擺回軸心處。

梔兒使勁地把牛筋繩固定,再用抽出的鐵絲繞緊,“我想,這樣應該夠你們撐回到家了。”

大功告成,沒她事了。

天青鱗沒有忽略她因為用力而發紅的十根手指頭,看不出來這丫頭瘦歸瘦,力氣倒是不小,跟一般什麼都不會的小姐不一樣。

他什麼都沒說地轉回馬車內。

“梔兒上起上來。”胥勖想,就算他的腿摔成三截,他那不近人情的主子還是不會多瞧他一眼。

“我……不用了。”

“你要負責駕車啊,不然,我們怎麼回去。”他說得理所當然,早就把她當成一夥的。

“我從來沒駕過馬車。”而且,她為什麼要幫他們駕車啊,這麼危險的工作,她在鄉下隻駕過牛車,那時候身邊還有阿牛在。

“噓,小聲點嚷嚷,你是好心人,幫忙就要幫到底,要讓爺聽到,我又要挨削了。”

“他的確很差勁。”呆子、吝嗇、無禮,集有錢人的壞毛病於一身。

“也不是很差啦。”隻是偶爾沒人性而已,胥勖用遇見知音的眼光崇拜的看著梔兒。她居然在這麼短時間內就能把他的主子看透,高啊!

“我們不談這個,你趕緊上來,不然,你今晚有落腳處嗎?跟我一並回莊裏頭,起碼可以睡個好覺。”

“這……”她本來還想推托,卻被天青鱗突然冒出的怒吼聲嚇了一跳。

可憐的胥勖哥,在這種沒人性的主子底下工作也真是委屈了。

拎起小得可憐的包包,她跨上駕車座上。
胥勖把韁繩交給她,露出鼓勵的微笑,“別怕,有我在你身邊,這些馬兒不敢放肆欺生的。”

把包包放一旁,她的笑羞澀美麗,“梔兒可以認識大哥真好!”

這麼容易就把心交付的丫頭,胥勖喜歡她的單純沒有心機,好可愛啊!

韁繩揚起,嬌脆的吆喝驅動了馬匹,馬車終於輔轎的動了起來。



馬車一到狐狸莊,天青鱗一聲道謝也沒有的徑自入莊,已經超過就寢時間,沒有人知道每天用腦過多的他,此時除了床,已經什麼都不認得。

他筆直的穿過守更人還有門僮,回房去了。
胥勖見狀完全不以為意。

他家四個主子各有各的毛病,他家爺算是症頭最輕的了。

把馬車交給負責的馬僮,胥勖拖著傷腳領著梔兒由偏門進去。

進了門,庭內花木扶疏,長長的青板石上一缽缽都是碩大的牡丹花,宮燈盞盞,照映得每株牡丹搖曳生姿,天香國色。

梔兒雖然記著要跟上胥勖的腳步,然而愛花是女孩的天性,尤其她想,要是這些花兒能入繡裏去該有多好。

她在心裏細細描繪思考,該怎麼暈染才能把剛才那朵白牡丹的豔色給肌骨透裏的呈現出來。

她一心專注,差點撞上已由人扶持,停腳的胥勖。

他指著一間有些陳舊的廂房。“就委屈你在這裏住一晚,天晚了,夫人跟老爺都睡了,等明天我稟報夫人,再給你安排容易的差事。”

“謝謝大哥。”下人房。門匾上寫著。

“別客氣,你幫了我大忙呢,要是有什麼需要,我就住竹林的另一頭,你喊我一聲一定聽到。”

“大哥,要是可以,我想到織坊工作。”雖然都是賺錢啦,但婢女的工作她不熱中。

她的脾氣做不來伺候人的工作。

“我不能做主,不過,我會把你的意思稟報夫人知道的。”

“謝謝。”梔兒露出快樂的笑容。她已經開始想,在織坊工作,交到一堆同樣年齡的朋友的情況。

胥勖把蓮花燈留下來給她,再三叮嚀才離開。

沒有任何適應困難,梔兒在狐狸莊睡了一頓舒服至極的覺。

睡得好,自然起得早,天還沒亮,她已經把自己整頓好,等了又等,等不到胥勖或任何一個人。隻好自行過竹林、穿花徑,拎著小包包來到昨夜經過的庭院。

“有人嗎?”她小聲的喊。

回應她的隻有一地的落葉。

“我不是故意亂走,我是想早點出門找工作,工作對我來說很重要。”梔兒一邊走路一邊說話給自己壯膽,雖說大白天的,卻一個人也沒有,這裏大到不像話,走來走去又是庭又是園,有錢人就是這麼奇怪,好像房子不蓋這麼大就不算有錢,有朝一日她要發了,寧可蓋一間大得恰到好處的四合院,剩下的空地可以養雞、養鴨,水岸種上一整排的野薑花,閑暇時躺在其中看雲、看山多愜意。

想著,想著,她幾乎可以聞到潔白野薑的清香和看到雲在天上飄動的光景。

她不知道大戶人家的規矩,若沒有特別的事,僕人是不許隨意亂逛的,必須安份的待在下人房,等待呼叫。

胡亂的走,居然也給她逛到昨夜經過的花園,排列有序的架上,一盆盆鮮豔奪目的牡丹,此時花瓣上皆沾了晶露,憤然欲吐,牡丹本來就碩大,看起來更是豔冠群芳,讓人恨不得化身同類,一起吐露芳華。

有錢人家就是財大氣粗,就連花草也比鄉下人種的大。

“讓這麼漂亮的花長草,真不道德。”包袱不管了,先扔一旁,梔兒想想自己閑著也是閑著,低頭就蹲下來拔草。

拔草對她來說小事一樁,不消多久,最前一排盆子裏的雜草迅速消失。

“是誰叫你動這些花?”雷霆般的聲音乍然響起,不帶任何善意的劈進梔兒的腦子。

真是喝水也能嗆到,一早就冤家路窄。順手把盆子邊邊抹幹淨,梔兒抓著手邊的雜草,額微沁汗,“是你啊,我看這些花都長了草,好可惜。”

“不是你的工作不要插手。”天青鱗總是莊裏最早起床的人,想不到會見到別人。

“沒辦法耶,我手癢,不找些事情來做怕吃不下飯,睡不著覺,這樣就麻煩了。”拔個草,也犯他忌諱喔。

“你拐彎罵我?”第二回了。

為什麼他有種感覺,這小女孩看起來無害,實際卻不盡然。

“有嗎!我娘說,說髒話會爛嘴巴,我雖然長得不是頂漂亮,但也不想要爛嘴角,你說我罵你,可要拿出真憑實據來,別欺負我鄉下人什麼都不懂。”梔兒很“虛心”的請教。

“這些牡丹都是從無錫、洛陽收購來的佳品,萬中選一,就說你身邊這一株叫‘四十二知年’,因為它每一朵花瓣上都帶有四十二條斑紋,架上那株紫黃交錯叫‘朱子讀’……”

梔兒越聽越驚奇,所謂的“紅裙裹鴨”居然是花色紅帶鵝黃,一抹俏綠由花蕊處暈染至花瓣,就像泅遊河岸的鴨綠。

“這株‘鳳求凰’是洛陽白馬寺的鎮寺極品,另外,‘湮波浩渺’品醇極色,每一株開出來的花雪白中帶著透明,才博得這美名,‘羽翠黃衫’就是中下品了,不紫不深,就這些……總而言之,它們都是很珍貴的,不要隨便碰。”他是哪根筋不對,居然說了一籮筐,重點卻在最後。

“這些花真可憐,名字都這麼難記。”梔兒怔怔的搖頭,想不通誰會幫花取這麼難記的名字。

“你究竟有沒有把我的話聽進去?”天青鱗真想拂袖走人,對牛彈琴也沒有這麼累。

粗鄙的人就是粗鄙,他絕對是因為昨晚遲睡,頭腦不清楚,才會覺得她拔草的背影非常吸引人。

“是你貴人耳背吧,講話直扯著喉嚨喊,要是害我耳聾,你拿什麼來賠。”

這是一個村姑該講的話嗎?

“別用那種眼光瞧我,我雖然是隻小麻雀,可還瞧不起鳳凰,別當每個人都想攀龍附鳳,非要賴著你不可。”鄉下人可也有自尊的,他那什麼眼光,害她差點暴露母夜叉的本性。

“我沒這麼想過。”

“那就好。”算你識相。

“那你老實告訴我,你看這些花做什麼?”

“我說姑娘我肚子餓,想吃了它你信嗎?”也許是被他方才娓娓動聽的聲音給迷惑,她一個字一個字的越說越輕盈,故意裝出來的惡聲惡氣在不知不覺中,化成雲淡般,動作也輕了。

見他不語,她撇撇嘴繼續道:“是你說要聽實話的喔,這些花很漂亮對不對?每一瓣花瓣上的紋路都像織錦上的紋雲,都能入繡耶,而繡進布料是不錯,不過要能繡在鞋上頭,走動起來就跟踩在花海一樣,一定更棒。”

從他嘴巴飛出來那些優美的字眼,以她貧乏的腦子是想象不出來,要是能夠實際把這些難得一見的花描上繡布,那倒是不難。

她愛繡東西,對鞋子更是情有獨鍾。

在老家,她跟娘每天至少要繡上兩雙鞋頭花才能換到兩升米錢,勉強填飽家人的肚皮,可是也因為這樣繡出了興趣。

想到填飽肚皮,她猛然跳起來。

“哎呀,我怎麼還在這裏,大哥呢?我跑出來他一定到處找我,我得趕快回去。”可是,回首來時路,她剛剛是怎麼走到這裏來的啊?

“拜托你做一次好人帶我去找胥勖哥。”抓住此刻正對她理不清感覺的天青鱗,她賴皮的個性不小心跑出來了。

“別隨便亂抓男人的手。”甩不掉。

“你的手有毒喔。”

他皺眉,像她說中什麼。

“放手的是小狗!”試想一個人要是溺水,會白癡到放掉手中惟一的木頭嗎?雖然不知道那根木頭是好是爛,反正不要緊啦,重點在於現在隻有這個人知道這迷宮大的宅子要怎麼走。

天青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深深被難解的她迷住。

但是,堅強的理智卻也一並冒出來,把小小的迷思連根拔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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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2-21 00:35:54
第三章

“大哥外頭是不是下紅雨?這時間居然在家看到你,小妹我好驚訝喔!”擺出“三姑六婆”該有的姿態,坐在大廳的天鳥過半遮粉臉,用一把仕女扇擋住所有人的目光。

天青鱗看見他就頭痛。

“胥勖,給你半個時辰處理掉她。”來得正好,天青鱗準備將燙手山芋丟給滿頭大汗尋來的胥勖。

“爺!您指的她是哪個她,這裏有兩位小姐耶。”怎麼他變做專門處理大型垃圾的人啊?

天青鱗橫眉,嚇得胥勖腋下的拐杖差點滑掉。

“嗬嗬,胥勖啊,我就愛你這張甜嘴,我讓帳房給你加薪。”帶著香風,天鳥過用隻胳臂勾上胥勖的脖子。

綠暈衫、紅袖被,袖口僅到上臂的對襟上衣,領口寬大,露出一大片的胸部,胸前束帶,胸部以下全被寬裙所籠罩,天鳥過不怕春光外洩,存心要他噴鼻血。

“小姐,你別害我。”

“嗬嗬嗬,你就這點膽子,比小鳥還不夠看對了,遭報應跌斷腿了喔,我聽說嘍。”天鳥過伸出塗滿蓿丹的指甲,掐了胥勖一把。

胥勖睜大眼珠,吐出一口氣,什麼都不敢答應。

“胥勖,你不說話,啞巴喔。”天鳥過就是愛招惹他,這會兒改用指尖撫弄他的喉結。

胥勖額頭迸出鬥大的汗,“我……來請病假,想回老家休養。”

天鳥過雙眸溜呀溜的瞧著他包紮的腿,咯咯笑的伸出纖纖玉指戳向他的胸膛,“是傷假吧。”

“是是是。”明明知道天鳥過是個大男人,麵對眼前一大片暴露而出的肌膚,胥勖還是口幹舌燥。

再被他挑逗下去,就算不噴鼻血,也會因為心跳失速暴斃。

對於天鳥過的放浪形骸,天青鱗並沒有多表示什麼,冷哼一聲轉頭要走。

至於一進大廳就忙著吃點心的梔兒,他已經交代過胥勖,這裏沒他的事了。

天青鱗的冷哼比雷劈還可怕,胥勖馬上知道自己的行徑遭到唾棄,他要怎麼力挽狂瀾,才能保住飯碗並要回爺的信任?

側身躲掉天鳥過魔女般的手,他乖乖站好。

請假爺沒有允許,他哪敢擅自行動。

“大哥,別急著走嘛,小妹我又不是長得醜怪,你幹麼每次一見到我就逃?再說,你隨便把人家一個小姑娘扔在這,不怕我把她吃了?”天鳥過端起已經涼透的茶喝著。

說了一堆話,好渴喔。

“吃了,記得把骨頭吐出來,別噎著了。”他就知道這時不該留在家。

瞥了梔兒的方向一眼,這才發現吃完點心的她,不知道什麼時候迫在天馬過的後頭,直愣愣的瞧著他身上的服飾,兩隻小手還在自個裙擺上擦了老半天才敢摸上去。

要是平常,天青鱗絕對不會做出這麼莽撞的動作,但是看見梔兒小可憐的行為,一副傻呆呆的不知道鳥過存心逗著她玩,故意到處走動,不由得肚子火竄升上來,一個箭步就要遏止她的愚蠢。

“嗬嗬,她真好玩,我來把她當小狗養好了。”走到哪跟到哪,好好玩喔。

不知死活的人很得意的玩著火。

渾然不知道自己做錯什麼的梔兒忘形的撩起天鳥過的裙擺,蹲下來細究。

從指頭傳透過來的感覺,這綺羅纖縷見肌膚。嗯,是細致的寶相花錦裁製,紗衣袖子上的那團花用的是打籽跟納紗,不會錯,長裙、上衣都是標準的蘇繡。

天鳥過眼光一閃,仍舊笑容可掬,他還想繼續走動,卻遭天青鱗寒潭似的眼一瞪,瞬間被定身。

“這是齊針,縫合處是搶針,妙啊,這團山茶是這樣繡出來的,不過要是能加上葉子,紅花綠葉,會更添風采。”始終拉著裙擺的梔兒細細研究,沒什麼肉的臉蛋漾著興奮的紅暈。

天鳥過用眼角餘光沔著天青鱗,感到興味十足。好吧,不動就不動,反正當腳酸了歇會兒也好。

從小到大大哥沒凶過他,更別說白眼了,還是娘經驗豐富,她說男人有了心儀的異性就會顯現人性,其實,他記憶裏的大哥並不是這樣的,是自從小時一次離家兩天回來後,整個性子才變的。

真要說感情,他還跟其他兩個哥哥親近些呢。

“胥勖。”天青鱗用力吸了一口氣,平複心裏揚起的波濤。

“爺。”拄著拐杖的苦命人飛到他跟前。

“去帳房支領十兩紋銀,然後送她出去!”一件再簡單不過的事,怎麼會花掉他大把時間?肯定是昨夜沒睡好的關係。

他把自己異於以往的行為,完全歸咎沒有按照平常時間上床睡覺。

今天,他一定要排除萬難,準時合眼。

“是,爺。”就算是剛認的妹子,胥勖也不敢再為她說情。

對不起了妹子,他也在人家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啊!

“我不要錢,你昨夜答應要給我工作的。”不得了了,他們準備把她打發掉呢!放掉研究蘇繡的大好機會,梔兒勇敢地站起來捍衛自己的權益。

萬事都比不上找工作重要。

“哼,你倒不如說我昨晚答應娶你為妻呢。”天青鱗不承認自己答應過這麼荒唐的事。

修馬車換來一頓餐宿還有紋銀十兩,天下哪來這麼便宜的事。

天鳥過豁然站起來,頭上的釵頭鳳一陣晃蕩。

“大哥,你要娶妻了?這是天大的喜事,我要趕快告訴爹娘。哦,梔兒姑娘,不,我應該喊你大嫂。胥勖,我要你把布莊的老陳找來,反正,從頭到腳,新娘子的一切都要是新的,馬上去辦!”隻消一張嘴,天鳥過連珠炮似的就把所有的事情交代完。

“胡鬧!”天青鱗厲聲遏止。他又失言,今天究竟還要出多少紕漏?!而辦家家酒也不是這種玩法。

“對。胡鬧!”梔兒出聲應和。

“閉嘴。”

“我隻想要一份工作,能在織坊是最好,不行的話……也不要緊啦,好啦,你好凶,我閉嘴就是。”凶什麼凶,從頭到尾她又沒說過一個嫁字,是他們自己搞內哄還來怪她,沒道理!

她不喜歡惡霸又不講道理的人,本來就對天青鱗沒什麼好感的她這下更下定決心,一定要遠離這男人。

“胥勖!”

沒有聲響。

天青鱗壓抑了一個早上的怒火頓時竄燒了起來,眼光四射,胥勖不知去向。

“胥勖辦事去了,你還有什麼要交代的嗎?我親愛的大哥。”天鳥過摩拳擦掌,嗬嗬,他們狐狸莊終於要辦喜事了,他會很忙很忙,而且,莊裏也終於多了個女人進駐,他要丫鬟環繞的日子不遠了。

“叛徒!”他狂吼。

“大哥,你是男子漢吧,說話算話。”

“那根本不算數,隻是打比方。”

要是眼光能殺人,天鳥過已經碎屍萬段了。

“嫂子,我有件事跟你商量一下。”不管天青鱗的火會噴多遠,天鳥過挖挖耳朵,把一頭霧水的梔兒拉到一旁。

“嫂子,你家有錢嗎?”

梔兒茫然的抬頭看他。

對喔,有錢在家當千金小姐就好,何必辛苦的出來找工作。天鳥過拍拍自己的腦袋,繼續第二波調查。

“既然你以後是狐狸莊的大少奶奶了,就應該請多一點丫鬟來伺候你,你請了人不如分我幾個?”

“我隻要工作,不當什麼少夫人。”梔兒感覺背後有一雙比冰刀還可怕的眼神瞪著她,仿佛隻要她敢點頭,他就會毫不留情的把她砍成兩半。

幹麼,威脅啊?!

“你隻要答應,要什麼樣的工作沒有。”引君入甕是天鳥過最拿手的絕活。

梔兒感覺到背後的眼光更加灼熱了。

她不喜歡那種被威脅的感覺。

咬著牙,她漾起笑容,“好,我答應!”

氣死你最好!

反正大家都可以說話不算話。



微雨渲染著春汛,花瓣帶著香甜的氣味隨風飄飛,蝸牛在藤蔓間爬行,清新的雨露沾惹著花架上的水仙,人間平安。

水霧迷離,承接著那抹微白光彩,似流螢般的飛過欄桿,從微敞的窗,如春蝶似地撲在一頭如黑瀑的發絲上,溫柔的伏臥。

一把鑲著貓眼石的簪子將發瀑鬆鬆挽成髻,潔白如潤玉的頸子飄散著幾縷發絲,對鏡貼花黃,春黛眉細長,淺綠的斕衫,用銀線織出飾紋的絲羅衣料,七破間裙,每一幅的折襇都能看出考究的花紋質地,柔軟的衣料搭配她膿纖合度的身材,叫人百看不厭。

趴在長桌上的她不知用心的寫著什麼,一隻手忙碌的抓著布片放到眼前對照、建立資料,還不時摩挲著布片的質料,深思研究。

幾上有盆潔白的水仙,修長的枝芽堅挺的托著花苞,香味在清涼的初春嫋嫋娜娜。

珠簾敲出清脆的撞擊,她聽熟了的腳步聲輕快的朝她工作的桌子靠近。

“梔兒,天大的好消息,我把繡宮的生意搶到手了,嘿嘿,六成喔,我們要發了!”黑色羅紗頭,玉帶配著蹊蹺七事,所謂的七事指配刀子、礪石、針筒。火石帶等日用工具。

開元時期非常流行遊牧民族風的衣飾,中原的胡服熱也帶動了女扮男裝的風氣,愛跟流行的人自然不能少了腰上這七事。

“恭喜。”梔兒並不熱中。

“好冷淡,起碼給個擁抱啊什麼的對不對?”

“你是商場的常勝將軍,把繡宮的生意拿到手隻是遲早問題,我要繼續捧你,你會飛上天,我不想自討苦吃。”

繡宮是朝廷為了搜集刺繡精品專門設立的繡局,他們的眼光高又尖,小老百姓很難得到他們的青睞。

也難怪,要給皇帝老爺還有後宮佳麗們穿用的東西,不精致華麗怎麼可能得到青睞,怎麼博得高官厚爵,怎麼步步高升咧。

但吃力不討好的工作,梔兒向來不喜歡。

她很隨興,想做衣服的時候裁製衣服,想做鞋子又一頭埋進去。刺繡是很費工的東西,但是她不想自己的東西隻有貴族跟有錢人才買得起。

要是一般百姓也能穿上她裁剪刺繡的東西不知該有多好。

她常這麼想,卻心有餘力不足,就算盡量壓低價錢,也做不到理想的地步,反而因為此舉惹來同行怨言。

這間繡花弄是天鳥過出的錢,雖說他不在的時候居多,也常常不務正業的到處亂跑,把整個繡坊都扔給她,可是她喜歡這個可以讓她消磨時間的地方。

對於天鳥過的性別,她不覺得需要刻意弄明白,因為無關男女,要不是有他,豪門的生活早就把她給消磨至死。

是的,她出閣了,是個已婚女子。

仔細想想有幾年?

七年,沒錯,她嫁給了天青鱗,到今天,當了七年狐狸莊有名無實的大少夫人。

當初,她年紀小得可以,也沒當真,後來會承認這段婚姻,是因為它帶來很多方便。

瞧,已婚的婦人就是能方便出門上街。

“是哪個王八蛋定的規矩,出門談生意一定要男人,怎麼,女人就不是人啊!害我美麗的胸脯不能出來見人,偏見嘛!”換回女裝的天鳥過一把挽起長發,三兩下編成漂亮的螺髻,透明的紗衣垂到地麵,還故意把頸子、胸、臂全部裸露在外。

活過來的他躺進專用的貴妃椅,掐著蓮花指端起早沏好的茶啜了一口,這才滿足的吐了口大氣。

“你那胸脯怎麼看都是洗衣板,男裝女裝有什麼差別。”這幾年來不再對他的驚人舉動吃驚,反過來有時候她還能將他一軍哩。

“人家為你鞠躬盡瘁你還不領情,壞梔兒!”他撒著嬌。

“好啦,好啦,等等跟養蠶人家的約我去談!這樣成了吧。”想偷懶就坦白說一聲,他的男人氣概果真被麵皮上的胭脂水粉給遠光了。

天鳥過對服裝要求高,麵部化妝也不馬虎,鉛粉、胭脂、鵝黃、黛眉、點口脂、畫麵靨、貼花鈿,這趟回來又添了斜紅、眉炭,看起來市麵上流行的化妝品在他臉上一樣不缺,真是愛美到無力的地步埃

“還是你最好,我愛你,梔兒。”

他的舌粲蓮花她不是頭遭領教,當耳邊風就好,當真的人要吃虧的。

“被你愛到的人都沒什麼好下場,普通的愛就好了。”見招拆招,這些年他倆混得熟透,沒什麼不能說的。

安靜不到片刻——

“梔兒,你看我這眉毛描得勻不勻?”他偏過比女孩還要美麗的臉,兩道綠眉毛正高高的揚起。

“噗,像……綠鸚哥。”她實在忍不住才笑。

“嘿,這種眉黛綠可是目前長安最流行的顏色,你啊,到底算不算女人?什麼流行時髦都跟不上,難怪當了這麼多年的棄婦。”

梔兒不想辯白,有很多事怎麼說都是多餘的。

天鳥過知道自己尖銳的話傷到了她,不禁有些懊惱,快步的走近她,“我不是有心的,實在是看不下去,你知道大哥什麼時候要回來嗎?”

“你又沒把他交代給我,盡來問我。”梔兒看向窗外,逃避他灼灼的眼光。

“你是他妻子,不問你難道問我娘啊?”

她丟了個未置可否的眼光給他。“你也知道他工作忙,幾年不回家是正常的。”

“忙,忙個屁!”天鳥過生冷不忌,用字遣詞也很是率性。“他根本是名義上娶個妻子敷衍我娘,偏偏又遇上你什麼都不爭,歪打正著。要不哪有人娶了老婆就出遠門,還一去七年,跟丟了幽深們兩樣。”

“起碼,他有按時捎信回來。”

信,是給全家的人,對於她,隻字片語全無。

天鳥過用見鬼的眼神譴責她。

“他滿足了你跟娘惡作劇的逼婚,你到底還有哪裏不滿意的?”對於他當年跟婆婆的變相逼婚,天青鱗早就心知肚明,答應娶妻,算封了攸攸眾口。

“有時候我會想,這些年我們天家虧待了你,你為什麼不走?”

“我就知道你被我善良的這一麵給唬得一愣一愣地,誰說我不走?”她要走,還要走得理直氣壯,她要當著天青鱗的麵走。

這些年一直待在狐狸莊,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天青鱗於她有恩,這些日子算是還他。

因為他給了她這個狐狸莊大少夫人名稱。

“我讚成!”天鳥過非但沒有胳臂往裏彎,還一心護衛著梔兒。

“不談這個了,我們去用膳吧,我聽說天香樓的廚子換人,料理單子也重新換過,我們去嚐鮮。”收起滿桌的布樣,草草結束話題。

對她來說,當下的日子比毫無實際作用的“丈夫”來得重要。

“等你甩了我那沒良心的大哥,我的懷抱讓你投奔。”他還是沒一句正經。

“等著我投奔的男人外麵排了一長列,你哪邊涼快哪邊等!”

“外頭那些要是有你看上眼的,我把頭剁了給你。”

“夠啦,你走是不走?”要閂門了。

天鳥過翻個白眼,“算啦,不跟你說,反正你也當我耳邊風,吃飯皇帝大,哦,等等,我先補個粉。”

“你已經漂亮得跟天仙一樣,不用補了。”每次跟他出門就補妝一項便能叫人等到天荒地老。

“不行,女為悅己者容,等我一下又不會死。”

是死不了啦,不過會頭昏。



“我說……在這裏守株待兔輕鬆,又免了奔波的辛苦,有什麼不好?”

“人多嘈雜,不衛生!”

兩個高頭人馬的男人站在狐狸莊前,各自牽著馬的眼瞪眼,大有一觸即發的感覺。說來好笑,兩匹一紅一黑的馬也跟著吐舌頭掀鼻子,像是很久以前就不對盤,趁這機會清舊帳。

“潔癖!”

“我又沒有潔癖到你。”

瞧瞧,這是什麼話!

“人間處處好風光,出來就出來了你鬧什麼別扭?否則打一開始你就可以不要接手任務,都到地頭了才看我不順眼,怎麼,想打架?”張狂的五官,軍破痕完美的嘴角抿著不肩。

“我是文明人,不像你這麼粗魯,什麼都用幹架解決。”作風很不一樣的兩個人,就像兩隻刺蝟,刺得彼此叫痛。

“那對不起你嘍,我讓你這麼痛苦,罪過、罪過。”亂驚虹不動聲色的把話擲回。

“好說、好說。”

“說你的頭啦。”亂驚虹真想一腳把他踢到水溝。“你的懶散是天上人間出了名的,主人要你出門是不想養一隻不事生產的米蟲,你偶爾也該出來貢獻一下勞力吧。”

“誰說我不生產,我有十七個兒子,你行嗎?”軍破痕自豪得很。

“種豬。”就隻會戀家,算什麼男人!

“沒女人緣就說一聲吧你,要不要我撥一個後宮給你啊?”

“我的黑岩不需要女人。”亂驚虹斷然拒絕。

“是髒得叫人害怕,怕被看了奪門逃跑吧。”嘿嘿,沒有女人世界是黑白的,像他每天左擁右抱多幸福埃

“我沒你那好胃口,隻要性別是雌的都好。”亂驚虹壓根不為所動,就算用八人大轎來抬,他還要考慮去到他的玫瑰宮會不會弄髒了他的眼睛咧。

“你給臉不要臉喔。”煙硝味四起,迸出來火花了。

“我的臉是沒你好看,小白臉。”

軍破痕斯文白淨的臉皮抽動得像快要中風。

“我今天不打扁你,我的名字倒過來寫!”

“有種你放馬過來啊,路癡。”誰怕誰。

“亂驚虹”被一箭射中弱點的軍破痕紅了眼,他要沒有宰了這個亂驚虹誓不罷休。

他今生惟一的恥辱就是路癡,就拿住了一輩子的玫瑰宮來說,到現在他仍然會在裏麵迷路。

“我耳朵沒聾,好得很,請放低音量。”亂驚虹用拇指食指做出一點點的手勢,要他聲音適量,免得造成別人無謂的困擾。

軍破痕直想把他切成碎片,然後炸成肉九喂魚。

不曉得誰先出的拳頭一個專門用下半身思考的男人卯上一個聖潔清修如和尚的男人。

梔兒遠遠就看到有不明人物在莊前吵架,等她又走近些,兩個人已經扭打成一團麻花在地上打滾了。

說實在的,每天往返繡花弄和狐狸莊已讓她煩不勝煩,要不是頂著大少夫人的名號她早就搬出去住了,繡花弄大又清靜,一個人住很夠了。

到底他們在做什麼啊?下了馬車,她輕蹙著柳葉眉,不意一坨會滾動的球帶著灰塵就要波及到她。

“夫人,您最好站一邊去,有些東西不長眼睛的。”例如,這團人球。

“你是……你跟他們是一道的吧,不用勸架可以嗎?”坐在梧桐樹下乘涼的男子戴著寬邊帽,隻能看見他挽成髻的頭發,還有抱著寶劍的手。

笠帽下的男人輕拋一個無所謂的眼神,不著痕跡的伸展身軀,一躍而起。

他的動作很輕,輕得像一片落葉。

“我來送東西。”他的聲音非常難聽,比打鐵店敲打的聲音還刺耳。

“哦?”她眨眼,跟她有關係嗎?

“你是秋梔兒。”他背誦似的念出她的名字。

她才點頭,一片三角的透明薄片就放入她的掌心。

溫潤的冰涼立刻沁入梔兒粉紅色的小手,在太陽的照射下,那看似鱗片的東西折射出青寒色的光芒,不強,卻令人感覺通體清涼。

“青鱗,已經送到。”不知道使了什麼巧手勁,他拿出的一張白紙上,瞬間已經押上梔兒的指櫻

“喂喂,我還不知道你是誰,這東西要做什麼的?”看他收起紙片翻身就要上馬,梔兒緊張的叫道。

押了指印,不會是賣身契吧?

“把東西交給青鱗他就知道了。”韁繩在握,入鞘的寶劍扛上肩,任務完成,他可以回去覆命了。

“慢著,他的東西我不要!”她不顧一切的擋在馬匹前麵,兩臂大張。

打架的兩個人停住了,翻身起來,像是看什麼稀奇動物似的盯著梔兒纖瘦的背影直瞧。

“不要不行。”

哈?

“我的名字對你沒有意義,東西記得要交給他就是了。”他每說一個字梔兒都有股想把耳朵掩起來的衝動。

她還是不要問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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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取了一隻小盆,把青鱗供養在清澈的水裏,它搖搖晃晃,以沉靜的姿態沉下底部,安靜宛然。

“你叫秋梔兒,是天青鱗的妻子。”那個叫阿祗僧的人背書似的聲音回蕩在她的腦海。

“嗯。”她挑眉,名義上的而已。

她不知道她不經意的動作引起阿祗僧的訝異。

“你知道我們天上人間的人是不被允許娶妻生子的?”阿祗僧跨坐在駿馬上,細想了一下才多說這話。

“我不懂你說的話。”天上人間?是酒館還是別業?

阿祗僧透過竹笠,眼光深深的在她身上盤桓了好一下。

“青鱗什麼都沒跟你說?”

“我對他的心事一點都不想知道,至於這東西,請你自己交給他吧。”伸手遞上,陽光在鱗片上折射出幾許光占。

“他既然選你為妻自然有他的道理,至於你手中的東西就憑你的心意處置,要留要丟都隨你,東西從我這裏送出,斷然沒有收回的道理。”他眼神變深。

青鱗,你擇的妻正捏著你的命嗬!

真是奇怪,硬要人家收下的如果是錢財倒也有幾分道理,這一片隻能觀賞用的鱗片,梔兒怎麼都想不透能拿來做啥?

雖然心中存疑,但看那鱗片晶透可愛,要扔要留都兩難,瞧著瞧著,她便把它帶了回來。

因怕若隨便擱置它也要幹黃,便順手找來盆子盛上清水養起來。

或許是因為很早就做好要離開的準備,她不養動物、不養植物,不養任何會讓自己勾起情懷的有生命物質,不過,一缽盆子,了不起用手托著走嘍。

脫下外衣,她很自然從書架上取出一本冊子。棗紅的冊子由於經常翻動,開頁處有些陳舊,可見冊子的主人常常把它拿出來使用。

桅兒拿起吸飽紅汁的毛筆在冊子的其中一頁畫上圈圈。

一個圈圈代表一天的結束跟開始。

一個圈代表她距離自由又近了些。

當冊子用到最後一頁,她的人生應該要有所不同了。

到底,那個宛如斷線風箏的男人什麼時候才會回轉?她一點把握也沒有。

櫃子裏頭積了這些年來圍滿她心事的冊子,每一個圈都那麼無味還有寂寞。不想再過這種磨心的日子了。

冊子後頭就剩幾張薄紙,誰知她的心事像是石磨,這些年消磨了青春,也磨尖了對天青鱗的恨意。

“夫人,小蘭送晚膳來了。”

幡然回過神來,梔兒把冊子收到桌巾下頭,送晚膳的丫頭已經提著竹籃進來。

她窮,嫁進來時沒有什麼嫁妝,一切都是天鳥過幫忙發落的,現在送飯的丫頭就是當年的陪嫁。

有四個,梅蘭竹菊。

跟在小蘭後麵的是梅竹菊三人。

今天,她們見到梔兒,不知為何竟一改以前馬虎的態度,用力的福了福。

放下竹籃,小蘭還未開口,其他的三個人已經迫不及待的用肩膀頂她。

“有什麼話就說。”梔兒是個寬大的主子,很少差遣她們做事。

耗去的青春不盡然是一無所獲的,譬如說心眼。

“夫人,是這樣的,二少夫人說她身邊的侍女笨手笨腳,想要梅蘭竹菊過去幫忙,讓我們幾個過來請示您。”

梔兒記得那個季家小姐嫁過來時,浩浩蕩蕩的陪嫁有三十幾個人,想來是這些丫頭嫌她呆板,想換主子。

她也幹脆。“她給你們一個月多少銀子?”

“沒有啦,要是夫人不肯,小蘭就照實稟報二夫人。”

嗬嗬,人善被人欺,這些丫頭也太不把她放在眼底了。

這些年她的無為而治大概寵壞她們了。

就因為看在身為同鄉更是善待她們,不料,人心不足蛇吞象,不對,對她們來說,應該叫做人往高處爬才對。

“我沒意見。”

四個丫頭以為目的達成,想也知道這個軟趴趴的夫人不會也不敢有什麼意見,竟放肆的把心中雀躍毫不保留的表現出來。

梔兒知道自己這個少奶奶很沒有地位,丫頭僕役們也老在背後嘲笑她,笑她是骨子裏帶窮,沒有富家少奶奶的架子,還有什麼人要是隻有二兩一的命,就享不起七兩六的福之類的話。

人都帶賤嗎?非要當主子的擺臉色,非要主子不把自己當人看,極盡虐待,才會戰戰兢兢不敢放肆嗎?

給尊重不好?寧可讓自己為奴為婢,一輩子抬不起頭來。

這些年狐狸莊的人口越來越多,天家就剩下天鳥過尚未娶親,大家雖然各有各的別院,但畢竟人多口雜,緋言流語怎麼都避免不了。

她不清楚,嘴巴用來吃飯填飽肚子很好,用來道人是非,是口業。

一開始,妯娌間還算客氣,等那千金小姐摸清楚她在天府裏什麼靠山都沒有;隻是一個窮丫頭,對她,除了排斥,閑來無事就是一頓冷嘲熱諷。

這會兒,連陪嫁丫頭也偎到西瓜大的一邊去。

“謝謝夫人成全,那我們走了。”梅蘭竹菊等不及梔兒用過晚膳,跑了個精光。

望著空了的屋子,梔兒並不難過,她沒有把心種在這裏,不管誰對她好或不好,又能怎樣?

把七年的青春陪葬在這,應該夠還恩了。

把門閂上,她換上衣服。

上床後,摸著另一顆空冷的繡花枕頭,她含著若有所思的笑閉上眼,軟軟的睫毛如羽毛般熨貼著她的眼。

窗外飄進來含笑花香,梔兒默默想著,千山萬水重雲深,她那隻跟她拜過堂的夫君今夜會在哪停泊?

這,不關她的事,天青鱗的影子模糊了。

這一晚,她夢到故鄉長滿野薑花的溪邊,成群結隊的螢火蟲總是在夏天的夜晚提著燈籠遊蕩。天氣熱得睡不著,因為小小的稻草床擠了七、八個孩子,每個都在發育,不是誰跨著她的肚子,就是另外一個屁股頂著她的臉,現在呢?摸著另一顆空冷的枕頭,她帶著模糊的苦笑閉上眼。

房子變大,她的心卻跟著空,荒蕪了。

以前,她跟弟弟妹妹們總是偷偷跑到溪岸看北鬥七星,還有閃爍著一撮揚光明的小小螢火蟲,回家後,也不知道娘是不是長了三隻眼,每一回都被逮到地挨棍子,但是他們還是樂此不疲的玩。

她在縹緲的夢中笑得有如花開,淺淺的,似水溫柔。

她不知屋外的曇花受了露水催動,在更深了的夜裏緊閉的花苞驟然打開,濃鬱的香氣飄進屋子,撩撥了梔兒放在水盆裏的鱗片,它本來棲息在水盆底部,安靜入眠,許是錯覺使然,花香經過時,它猛然的跳了一下,蕩漾一片漣漪又重新蹲入水中的刹那,似乎暴脹了一倍有餘。

夜,靜悄悄,什麼都沒發生過。



火焰是在她身邊數十尺的地方爆發的,她被突如其來的爆炸碎片砸了胳臂,幸好隻是割破衣服,倒是轟然倒塌的屋舍比較駭人。

救火的,看熱鬧的,人群往這條街拚命擠來,街的另一頭停放好幾輛載滿貨物的馬車因為這場火過不去,隻好靠邊停,這一停,加上人潮,就算把自已縮小也妄想過街,梔兒斷了“披荊斬棘”的主意,找了家茶樓歇腿。

她曉得自己斤兩,幫不上的人起碼做到不要妨礙救火。

然後,她看見一個高大的男人前前後後出入火場,一下背出來拐了腳的老婆婆,一下是尚在吃奶的娃兒。

看起來有些可笑,他竟然連木搖籃也一並帶出來。

那張被煙霧熏黑的臉,看起來有點眼熟,腳一瘸一瘸的,受了傷哩。

等她回過神來,官府的人已掌管一切,還用水驅走看熱鬧的人群。

結了帳,還是開店去才是正事。

“梔兒姑娘!是你,你到小店來怎麼沒有知會我一聲?”驚喜外加傾慕的聲音,有人忙從櫃台裏跑出來。

要糟.進到不該來的店。

“王公子。”

“梔兒姑娘,我讓人泡茶,是今年的白毫烏龍。”想獻寶的心態昭然若揭。

“不了,我還要去開店,改日。”說有一列的男人等著追她並不是誇口,若非礙著她是狐狸莊大少夫人,大家隻敢遠觀流口水,不然早就搶破頭了。

然而拒絕了前狼,準備出去的她,卻發現自己錯愕的跨不出後腳。

倒黴啊,今天是什麼日子,專遇不該遇的人。

要不是茶樓的櫃台有匹等著她投懷送抱的大野狼,她肯定毫不考慮的鑽回去。

沒有時間哀嚎,幸好,茶樓內的小二哥經過,也顧不了他肩膀上的長巾擦了多少桌子,梔兒雙手合掌,用哀求的手勢商借,等不到他答應,一把將長巾蓋住自己的臉。

本來隻有茶樓主人注意梔兒的存在,她使出這招欲蓋彌彰,反而吸引了不該有的目光。

被人群簇擁著的天青鱗怎麼會在這裏出現?原來方才的救火英雄就是他,鄉親父老欣賞他的見義勇為,又看他大方的把貨車上的衣食之類的東西分送給災戶,二話不說立刻曳著他來到茶樓,說是要請大夫來診治他被木塊砸傷的腿,他拗不過,腳不點地的被人硬是請了過來。

“喂,姑娘,你拿走了我擦桌子的抹布幹麼,還給我啦,我還要做生意呢。”小二哥百思不得其解。

“借我一下又不會死。”她粗聲粗氣的壓低嗓子,怕被認出來。

天青鱗停下了腳步。

要死了,他怎麼不動了。梔兒從抹布下麵瞄到他那雙似乎經過長途跋涉而變得陳舊的鞋子,心裏開始緊張起來。

天青鱗疑惑的多看她一下。

那聲音似曾相識。

小二哥很不賣帳的把抹布從她頭上拉下來,“搞什麼,我還有忙不完的事要做,姑娘要是無聊請到別的地方去。”然而隨即他卻被梔兒秀麗無雙的容貌給看怔了眼。

“哦,對不住,姑娘要是喜歡,小的給您換條新的巾子。”

“不用了。”多話多錯,“你可以走了。”

救命福星走了,梔兒隻好拉起長長的水袖掩麵。

“這位姑娘……”跟陌生的女人攀談絕對不是他會做的事,可是,天青鱗卻踩著沉然的步子過來。

感覺上她很是熟悉。

“我快要暈了,好多男人,好臭!”她急中生智,裝做弱不禁風,捏著喉嚨造作得可怕。

“哎呀,大少爺,您的傷要緊,大夫來了呢。”手提藥箱的老大夫被人拖著來了。

梔兒鬆了口氣,一顆心慢慢放下。

天青鱗跨了兩步,回過頭要看她的背影,也不過幾步路的時間,她就被更多的人頭遮去蹤影。

趁亂摸出茶樓的梔兒片刻都不敢逗留,憋著氣,直看到繡花弄的布簾招牌才撫著柱子直喘氣。

昨夜心裏頭才掛著,怎地人就提前回來,要是讓他知道她天天往外跑不知道會氣成什麼樣子。

記憶中的他總是在生氣,其餘,一片模糊。

說是這樣,為什麼她一眼就把他認出來?

想到這裏,她霍然站直,氣也不喘,眼皮也不跳了,接著拉起裙子,拚了命的朝著狐狸莊跑。

她真是笨呐,天青鱗回來了,她不在家,馬腳不露才怪。

梔兒用盡吃奶的力氣,在四肢快要解體之際,衝回大宅子的後門。

人要倒黴,就算喝涼水也會塞牙縫。

望著被鎖鏈纏了又纏的門環,梔兒叫天不應,叫地不靈,不知道是哪個多事的人,竟然把她救命的後路斬斷,可惡到極點!

“需要我幫忙嗎?”路人的聲音好聽得跟天籟一樣。

梔兒忙不迭的點頭,沒心思去看路人的麵目。

“姑娘需要我怎麼幫你?”

“你的背借我當梯子用,我要過牆。”時間一直過去,她瞪著絲毫不肯矮上一寸的圍牆,很想用力捶它一把。

“爬牆不是淑女應該做的事。”他的聲音裏多了一絲的不讚同。

“我有急事,你一定要幫我這個忙……呃……”梔兒回過頭,看清楚對方的容貌後咬到了舌頭。

驚慌之餘,她隻能貼著牆壁,巴望一時間失靈的腦子能搾出一些什,好用來應付眼前的難關。

對,他不會認得她的,畢竟,他們見麵的次數用一隻手就能算出來。

“看你的表情好像認識我。”天青鱗頗為驚訝,他過門的妻子居然會混在大街的人潮裏,按理說,她應該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

不過,她拉裙子跑過街的模樣還真噱人。

“不認識、不認識。”她連忙揮手。

“你忘了我們方才在茶樓見過一麵。”他是商人,工於心計,迂回也是誘敵的一種計策。

“那不算。”一時不察,小兔子落入獵人設好的陷阱。

“不然,你站在這莊的後門做什麼?當偷兒?”看她氣紅的臉頰十分有趣,她那水漾的雙瞳是褐色的,帶著蒙蒙的笑意,不需費人疑猜,羽睫一動,就知道她的心思。

視線移下她雪白的頸子,天青鱗為她的嬌柔嫵媚發燙生熱。

“這路是你開,這樹是你栽?我打這兒經過,誰知道這扇門是誰家後門!”

“需要我把看門的門僮喊出來對質嗎?”天青鱗使出撒手鐧。

梔兒無語問蒼天,幾年不見,他的狡猾似乎更上層樓了。

“承認吧,你是梔兒。”拍板定案。天青鱗眼角含笑,一口咬定。

該死的,她剛才要是不急著逃回來就好了。

不過,她這會兒腦子清楚了,她為什麼要逃?這一棄械丟甲,不代表她承認自己是他的妻子?需要在他的規範下生活,要不然哪需要這麼躲躲藏藏的。

你豬頭啊,秋梔兒!



這些年梔兒就是學不來讓自己融入這種場合,當個稱職的花瓶。

溫暖的家族聚會。

隨行家丁的加油添醋,天青鱗還沒真正回到家,整個狐狸莊已經沸騰起來,當梔兒和他雙雙出現在大廳,簡直可以說是掀起一陣驚濤駭浪。

離家七年的大少爺回來,莊裏的每個女人都極力梳妝打扮。真要說,她們身上穿的、手上戴的哪一樣不是天青鱗掙回來,生怕被財神爺忽略了,一群人把他當寶,圍得他透不過氣來。

這些年來梔兒也學會不要委屈自己,尋了個別人不會注意的地方,靜靜地觀看天空卷卷白雲變幻萬千。

看著看著,她竟忘記自己身在大廳,斜著身子偎上窗欞,托起香腮,神遊太虛起來。

天青鱗雖然被許多人包圍著,但眼睛仍不由自主的總是尾隨著梔兒。

她的輕忽,讓他高傲的男性自尊覺得不愉快。

她在幹什麼,窗戶外麵有什麼比他還重要的東西?

越想心底越不舒坦,就像顆雪球越滾越大顆,礙在心底,他越想忽略,越是在意。

“阿福,把自馬車卸下來的禮物搬進來,照名單給各院落送去。”喚來小廝,天青鱗假借腿痛不想應酬。

而那個頭銜是他老婆的人依舊沒有自覺,慵懶的打起瞌睡。

還是某個看不過去的丫頭把她搖起來,梔兒這才發現自己變成了焦點。

“真是,身為人家妻子卻一點自覺都沒有,有失婦德啊!”某個梔兒不大記得的女人公然講起她的壞話。

梔兒沒感覺來作回應,不過她似乎看到天青鱗朝天飛的濃眉豎了豎。

不會吧?!他也是個聽信讒言的昏君啊?

一唱自然要有一搭,看梔兒不順眼的另個女人馬上加入長舌戰常

“就是說嘛,要是我的夫君從遠方回來,我才不會這麼冷淡呢!”她害羞的絞著紗裙,一副我心已屬的模樣。

梔兒挖挖耳朵,這挖下去,才想起此舉在正式場合裏有點失態,趕緊收手。

天青鱗不怒自威,他看著兩個弟弟,聲音雖是輕描淡寫,卻沉穩得叫人透不過氣。

“你們大概沒聽過長嫂如母這話吧。”

眾人麵麵相覷,不知道他指的是什麼。

“扶我回主屋。”他對梔兒下命令。

睇了眼他完好無缺的腿,梔兒有一百八十個不情願,“使威風喔,剛剛你明明還能自己走路。”

“現在走不動了不行嗎?”他快咬碎牙根了。

她竟公然違抗他。

從見麵起她就一直頂撞他,這似乎成了習慣。唔,不好,要叫她改。

“你們誰扶他進去。”她用素白的指頭點兵遣將。可這會兒下人全都像是請來當壁飾的,沒人敢動。

“秋梔兒!”

用力忽略天青鱗露出一種她不曾見過的眼光瞪她,看起來很多人都想殺她而後快。

眾怒難犯,梔兒隻好上前努力“拖”著他沉重的身軀往裏走。

她從來沒跟男人這麼接近過,天鳥過雖然是貨真價實的男人,可他愛使香水,一天換七、八次味道,讓她聞到後來嗅覺麻痺,而她身邊的這男人不同,是莢皂幹淨的味道,讓人聞了……不討厭。

這女人簡直是把他當成麻袋扛,還扛得有模有樣,看她身上沒幾兩肉,力氣是打哪來的?

還有,這些年她是怎麼過的?

慢著!她突然煞住腳步。“你很重唉,告訴我你的房間在哪?”

“你住哪,我就住哪,你沒聽過嫁雞隨雞,娶了石頭抱著走。”

“我那兒沒人伺候你。”把他安頓在石凳上,梔兒回過頭來,眼神冷漠。

“我不用人服侍。”

為了自己酸疼的腰背著想,梔兒放棄跟他爭辯,隨便指了一間房。

“就這了。”

天青鱗不得不皺眉,她居然這麼敷衍他。

“為什麼我該住這裏?”

“你是莊裏的財神爺,想住哪都是你的自由,這院落清靜幽雅,適合養傷。”她講得合情合理,害天青鱗都想鼓掌了。

“名義上,你是我的妻子吧?”他慢吞吞的問。她的不馴勾起他難得的征服欲望。

她慢慢的回眼看他,黑色的眼瞳像要盯進他靈魂深處。

“不知道我的夫君你還有什麼指教?”她的聲音很淡,冰椎似的鑽入人家骨子裏頭,叫人忍不住打了個機伶伶的寒顫。

“你讓我覺得我們兩個比陌生人還不如。”天青鱗感覺到她散發出來的厭惡。

“你好不要臉,安給我一個名份,就把我扔下,不聞不問,現在回來了,想要回夫權?你以為天下的便宜事都叫你一個人占盡嗎?”累積了年年歲歲的情緒,頓時全爆發了。

她平時嘴裏雖說不在意,在感情上卻因為天青鱗的輕忽而受到極大的傷害。

要是他客客氣氣的,她也還端得住心裏的委屈,就當無緣夫妻一場,好聚好散,偏偏他不!

“你覺得我可惡?”她眼底的冷然澆了天青鱗一頭冷水。

“不然呢,還要我謝謝你這些年給了我豐衣足食的生活,也改善我貧窮的家境,的確,這些都是因為我嫁了個有錢的夫君。”她用七年的青春抵債,夠了吧?!

“我不是有意拋下你,我有不得不離開的理由。”她隻顧自憐,沒看到他因為她這些話眼中生波,整個人沉寂了下去。

梔兒臉沉了,闔起眼忽然湧起酸楚,她無力的把心裏話掏出來。

“你這夫君,奴家消受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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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一改白天的嘈雜,被夜色沉澱的大廳外亮著兩盞宮燈,六扇廳門敞著。

二更天剛過,聽著更夫敲打梆子聲後,胥勖這才回來。

他看到亮如白晝的大廳,跫著腳步轉過來,從門外看見坐著沉思的天青鱗,連忙奔了進去。

“爺,您幾時回來的?也沒派個人捎信給我,我好出去迎接。”

胥勖朱顏改,鬢毛催,幾許白絲添上,看見主人喜出望外。

“這些年,辛勞你了。”

他由南到北,出關外到大漠,越敦煌經絲路,去到天山盡頭,買了貨船往東走,進行以物易物的貿易,設立據點,以東士的草藥、珍珠換取沒藥‘香料’、烏木、象牙,載著豐碩的成果沿著海岸,繞了一圈回來。

放心的出外經年,不管胥勖的能力怎樣,莊裏需要一個可以替他分勞的人,這些年獨當一麵的曆練下來,訓練應該很夠了。

“爺,您回來得好,胥勖好想您。”胥勖語帶哽咽,他肩上的重擔可以卸下了。

真正接過生意才知道有多不容易,人,沒有八麵玲瓏,就千萬別蹚生意這渾水,他頭頂上的白,都是因為這樣而來。

這些年親身磨練下來,對爺驚人的工作能力他佩服得五體投地。

“我回來不是為了看你這張苦瓜臉,把不必要的眼淚收起來。”看到這麼婆媽的胥勖,回家的感覺也真實了起來。

“是是是。”胡亂擦著臉,他收拾好自己泛溢的情緒。

“你怎麼連背也駝了?”根據線報,胥勖每日不過三更不入門,是真心賣力打理莊裏的事業。

“我都沒發覺。”胥勖有些不好意思。

“你的努力會得到回報的。”

“爺,小的不求什麼。”

“是嗎?以後的結果恐怕不是你說不要就可以不要的。”他心裏頭的一盤棋,將相兵馬都有該去的地方。

咦,怎麼聽起來又要烏雲遮日的感覺?胥勖隱隱覺得自己恐怕是要勞碌一輩子。

“爺,你說的話太深,小的不明白。”

“無所謂,時間到了你自然就會知道。”天青鱗諱莫如深。

好吧,他是下人,主人愛賣關子就給他賣。

“我問你,這些年梔兒在家可好?”他狀似風輕雲淡一問。

他等的可不是胥勖工作的成績,他想知道有關他那掛名妻子的一切。

“我對不起爺!”“咚!”胥勖跪了下去,責任心式重的他才不管什麼男兒膝下有黃金,跪自己的主子天道地公。“爺這麼大的事業落在我頭上,我一直忙不過來,以致對夫人疏於照顧,爺,您罰我吧!”

“罰,你知道我要問什麼?不清不楚隻會領罰,你要跪釘板、臥冰棍,我才不管你。”他揚起聲音,“我要知道的是她這些年的生活狀況,你要推說一個不字。或者廢話連篇,以後你幹脆吃住都在繡坊裏,不用回家了。”

胥勖抱住天青鱗的大腿。

“那不行啊大爺,小的已經有三個月不曾回去探望一家老小,古人大禹治水也沒我這麼可憐,我已經是為您鞠躬盡瘁、死而後已,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您怎麼忍心這樣對待我?”

天青鱗忙不迭的抽回大腿,讓胥勖撲空。

幾年過去,這胥勖更有理說不清了,怕是偌大的事業把他逼得提早老化了。

“爺,這些年說實在我們沒有誰能摸明白夫人的心,雖然說她是我妹子,可我也不大懂。”他是心有餘力不足,管理偌大產業的工作夠他焦頭爛額,對於梔兒的照顧他是鞭長莫及啊!

“我知道了,你下去休息吧!”輕喟從天青鱗的口中逸過。

胥勖欲言又止,最後還是選擇沉默退下。

她跟這個家還是格格不入。天青鱗怔怔的坐著,任燭光燃淚。這種沒有方向的心情叫人不安。他確定自己不喜歡這種情況,非常非常地不喜歡。



攤牌了。

這樣也好,可以走得幹幹淨淨,無牽無掛。

想不到這麼容易,也這麼……累。

這狐狸莊真是富裕啊!整夜不熄的燈火,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有這種浪費習慣?這些坐享其成的人有想過為全家生活而在外奔波勞碌,餐風露宿的那個人嗎?

梔兒用力敲了下自己的頭,她都是要走的人了,還擔心個什麼勁,沒有誰會領情的。

水榭的一邊隱隱傳來歌伎的樂聲,她想想,今夜是哪一房在設宴請客?

對了,該是天青鱗的洗塵宴。

夜夜笙歌,千金散盡,這些金砌銀堆的家當,何時風流雲散呐?嗬嗬,不怕的,天家有天青鱗這個招財童子,銀子啊,隻怕多了。

腳下迂回的小徑她天天經過,就算閉著眼睛也能走到後門,可是一路來,某種詭異的感覺令她全身的雞皮疙瘩浮冒起來,說不出來是什麼感覺,像耗子被蛇眼盯祝

“以後出門要記著帶盞燈,免得跌跤。”黑暗的庭院一處,天青鱗倚在拱門邊,把梔兒的動作看得非常清楚。

銀色的月光在她的發間閃爍,鵝黃色的衫子勾勒出成熟的體態,香肩跟裸臂潔白光滑,她嬌美得如同花園裏的花。

梔兒聞聲身體頓時僵直得有如千年磐石,不過還好沒忘記將包袱往身後藏。

他不是應該在大廳裏宴樂嗎?

“你的表情好像要麵對的是一匹狼。”

“有嗎?莊子又不是位於荒郊野外,哪來的狼?”她慢慢轉身,擦掉額頭的冷汗,挑這時間離家,可能是個爛透的主意!

他腳步從容,不知道是故意還是無心,一下擋住梔兒的去路,“夜深了。”

是晚了,但,關她什麼事?

不小心目光觸到他的眸,他的眼除了光亮深邃,恍惚間還有一些別的,至於是什麼,她說不出所以然來。

那個說不出的“什麼”卻讓她的心怦呀怦的跳個沒完,捂住胸口,梔兒忍不住輕叱,“不許再跳了。”

也不管這樣說是不是鬧了笑話,隻有死人的心才不會跳。

她孩子氣的表情認真又率直,不曾生過的憐惜飄入天青鱗冰硬的心,輕輕融化了一角。

“心要是不跳了,會傷腦筋的。”

他居然在笑?!梔兒不自在的全身冒起疙瘩。

“你別笑了。”

“怎麼?”他不解。

“你那模樣跟獅子找到獵物開口笑一樣,我受不了。”說完,梔兒掩住自己嘴快的口。要……死了,她居然把心裏頭的話一五一十說出來。

她睜大眼珠拚命想把話圓回去,想不到天青鱗拉高唇角,竟然點頭。

他似乎變成完全無法讓人理解的人。

“蚊子飛進嘴巴的滋味有點臭,你確定小嘴還要張這麼大?”現在的她跟之前恰北北的模樣,不啻有天壤之別。

梔兒趕緊把雙唇合得比蚌殼還緊,表情卻控訴他撒謊。

“我不隻吃過蚊子,塞外不是黃沙就是朔風,到處是動物的屍骨,一到晚上,蒼蠅、姐蟲也不管你是活著還是死人繞著不肯走,不小心撞進嘴裏是常有的事。”他表情淡然。

“這是你第一次跟我說那麼多話。”他們名為夫妻,形同陌路。

他不是會道歉的男人,不過,他不會讓同樣的事情發生兩遍。

“我看你帶了包袱,要離家嗎?”

“是的,我要出去過我自己的下半輩子。”

“你故意選擇我回來的這一天出走,讓我難看?”她不隻要給他一點顏色瞧,恐怕還故意想釀成大事故。

“隨便你怎麼想。”

“你有把握我會讓你走?”

“今天不成,明天走,明天不成我還有後天。”她心意已決,不更改。

“既然這個地方沒有讓你好留戀的,我跟你一起走。”

梔兒傻了好半晌,垂下黑簾般的羽睫,幽謐的眼底泛過一波漣漪。

“你的話我一個字都不信!”

“起初我也不信,不過……”看見從開始她就一直抱在懷裏的水盆,粼粼水色倒映著她白皙的臉頰,死去的心回過來了些。“我還是要跟你走。”



不用麵對天青鱗令人心神難安、叫人著迷的臉孔,徐徐的夜風吹來,總算拂去梔兒心頭不少的煩躁。

他安穩堅定的步伐不特別快也不特別慢,像是為了配合她而放短兩腳間的幅度似的,男人走路的步子不應該又大又急嗎?天鳥過雖然老是女裝打扮,惟一會暴露他身份的就是走路時,他走路如急驚風,每每都會嚇死一堆路人,久而久之,他已經變成蘇州的一項名勝了。

看她柳眉微蹙,一臉的心煩意亂,不一會忽又噗詠一笑,她在想什麼呢?

從來不用揣測別人的心意,也不曾覺得自己需要什麼,反倒是有成千上萬的人需要他,養成他不在乎的態度。

然而這回,他開始認真地研究著她。

兩個人各有所思,各有所想,一路沉靜不語。

“就這兒了。”隨便指著一扇門,梔兒輕聲道。

“哦。”他不為所動。

“這還你。”這時她才想起來手裏始終抱著盛放鱗片的水缽。

“你知道它是什麼東西嗎?”他不接過,望著她緊緊的護著、連一滴水也不讓濺出來的盆。

“不知道,給我的那人說是對你很重要的東西,我先說好啊,我是不接的,是那幾個人死皮賴臉丟給我,實情就是這樣。”他可別自作多情。

“可是你也留著它。”

梔兒有些羞惱,作勢要扔,“我現在心情好就要扔了它!”

“想不到你也有不講理的一麵。”他有些不大能適應.但是又像在修正什麼心態般心底漾起一笑。

“你不了解我的地方可太多了。”她揚起小巧的下巴挑釁道。這些年因為繡花弄,讓她不怕過被人輕忽、瞧不起的生活,還得到自食其力的樂趣。

“想來也是。”



痛快的睡了場好覺,梔兒準時開了店門。

繡花弄裏頭還是她前天離開的模樣,顯然,天鳥過那個花花“小姐”昨天也沒來,又不知道在哪個名流公子的宴會上喝醉酒,夜宿溫柔鄉了。

私生活這麼不檢點的“女人”,還真叫人想起來就頭痛咧!!

厚重的木板門每天要拆拆裝裝,實在有點麻煩,隻要力道稍微不均衡,就會卡在縫隙裏動彈不得,瞧現在四塊門板就拆得剩下最後一塊,卻偏要與她作對。

“該死的!”她都快翻白眼了,笨木頭還不肯動一動。

“我來。”一雙厚實的膀子從背後環過她,輕鬆拆了下來。

“臭木頭!”梔兒很想踢它一腳,但是踢了腳痛劃不來,決定暫時放它一馬。

“謝謝你啊!哪來好心的仁人君子?”

“舉手之勞。”

她臉色突然僵住,轉過頭問:“怎麼是你?”

“是我不好嗎?”

今天的天青鱗換上一件藏青色袍子,頭頂的金冠不見了,隻用束巾盤上,有別以前的沉穩矜貴,感覺不再那麼難以接近,好看得讓人舍不得眨眼。

“哪裏好,看到你心情不好,眼睛痛、頭痛、肚子痛!”就連天癸水來也沒那麼痛。她真想脫口說出。

梔兒不想讓他覺得隨便施以小惠就能收買,轉身就回裏頭去。

想不到此舉卻是引狼人室,天青鱗大方的跟著她後麵進門。

“這裏有點小,不過五髒俱全。”八角窗外是一方青翠庭院,軟枝黃蟬攀著牆,帶來一片涼蔭。

八角窗內,滿桌的剪花樣,還有各式各樣的履頭。

履頭的式樣很多,尖的、方的、圓的、多瓣型的、多層式的,有別於漢晉的整體織就,適用錦緞剪裁縫製,梔兒手上正忙碌著的就是她別出心裁用蒲草編織成的履。

蒲草編的履本來是從南方吳越傳過來的,因為大受仕女的歡迎,梔兒把蒲履的高頭部份加上雲紋花樣,又將編織的縱橫蒲草泡過鹽水,使它的韌度還有緊密度增加,穿起來精致得像用綾羅綢緞縫製的一樣,這樣的新產品一推出就大受歡迎,但是由於它費工費時,產量不多,可是已經為繡花弄打出了知名度。

天青鱗坐在一旁,看著她如飛的小手在針草間穿梭。

須臾——

錯了,又錯,連三錯!

梔兒因為心神不寧,忿忿的站起身來。

“都是你害我的,你看,一隻好端端的鞋毀了。”

對她無端的指控,天青鱗先是一頭霧水,繼而看她嘟嘴皺眉的表情轉了轉眼,釋了懷。

想來,他對她還是存在著一定的影響力。

說起來慚愧,廝殺商場的他誰都不怕,這會兒竟然坐在這猜測一個女人的心意。

他帶著稍微無奈和咬唇的模樣,讓全無防備的梔兒心跳突然跳了好大一下,他那無辜極了的表情深深的牽動了她的心。

可恨!她的心這麼不禁勾引。

“我不在這兒坐著,你又會像昨晚隨便拗了一個地址,然後把我甩掉。”她不知道他今天在那一處問了老半天,才曉得被虛晃一招。

“是你笨,怪誰?”

“我——笨?!”他咬牙發出奇怪的聲響。

他信任她,得到的卻是捉弄。

要是不把她抓起來狠狠修理一頓,他的男性自尊肯定一敗塗地,但是,她更是狡猾得好……他喜歡她這點小聰明。

他越來越喜歡她!從來沒有生過想將某個人擁在懷中疼愛的衝動撞擊著他。

“君子動口不動手喔。”梔兒越看他的神色越覺不對勁,心頭大驚,以為神鬼不知的握住桌巾,身子悄悄往前挪,他要有個動作,她就往外跑。

他的確想“碰”她,但是這個“碰”不是那個“碰”。

“我就知道你是那種該死型的暴君。”繞著圓桌跑,梔兒生怕被逮著,下場會很淒慘。

“這名稱雖然有魄力,但我不喜歡。”她這一跑,當真惹毛了他。

也算梔兒活該,論她的腳力,天青鱗乍然開始是抓不到她的,偏生她還回過頭來瞧個一眼。

這臨眸秋波壞了事,她一瞬間被他的邪魁晃了心神。

為什麼她會聞到……不,是感覺到從他身上散發出來黑暗的味道?

長手一伸,她被撈入天青鱗堅硬的胸膛。

“我……我不怕你。”她的雙掌貼著他溫熱的胸膛,老天,他的心跳透過衣料傳遞出來,男人跟女人真的不同,就連心跳也這麼強悍,害她好想剝開他的衣服,看看不一樣的地方在哪。

一接近,梔兒才發現男人的體格是這麼碩大,強勢的支配了她的思想,幹淨的體味讓人不討厭,他亮晶晶的黑眸叫人心跳加速,隻是呼吸怎麼給忘了。

天青鱗輕輕歎息,凝視著她白皙逐漸泛紅的麵頰,她唇紅齒白,長卷的睫毛如蝶翅,煽動了他的心湖。

“這樣呢……”

他捧住她的臉蛋,舌頭需索的穿過花瓣般的唇,汲取隻屬於她的甘蜜,與她柔軟的丁香小舌碰觸纏綿。

梔兒情難自禁,不知道該怎麼做才能停止對方的攻取掠奪。

她喜歡這樣的接觸,他的吻仿佛是一塊石頭投入在她心裏,泛開了一波又一波的漣漪。

天青鱗專注的、用心的給予,輾轉在她的櫻唇上反複磨蹭,直到梔兒承受不住,從喉嚨底發出滿足的輕喟才鬆手。

他滿意她的表現,在他懷抱裏的她雙頰火紅,眸裏跳躍著兩簇銀星般的光芒。天青鱗笑了,把她更小心的摟進懷裏溫存。

他的笑卻讓梔兒心頭一震,迷茫的情緒整個掏空,厭恨自己的投入,她用力的捶打他。

“我恨你!恨你!恨你!”

她怎麼可以表現得像個欲求不滿的蕩婦?!

老天啊,她對他的恨意呢?

拚命的捶打並不能減低她對自己的厭惡,隻弄得自己發簪歪了,發絲亂了。

看著她崩潰發洩的模樣,天青鱗怕她弄傷自己,堅定溫柔的握住她狂亂揮舞的手。

“別這樣。”天青鱗將她更用力的收納在胸口。“不管你多恨我,都不要弄傷自己,我以前那樣待你,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他不是隨便要一個女人為他守活寡的男人。

“我不要聽你的借口,不聽、不聽!”

她的跺腳,她的捂耳,她的嬌憨,她的女兒嗔態,勾得天青鱗情難自已。

他決定住下,鐵了心要她。

她的嗚咽叫人心亂。

“真要出氣,我隨便你打,別哭了。”

這是怎樣的一筆帳啊?梔兒眼淚盡洩,心頭卻糾成一團。



攆不走他,梔兒直想找天鳥過想辦法,偏偏需要他的時候,他卻蒸發了似的,等了幾日就是不來。

要說天青鱗製造什麼麻煩嗎?除了拿針刺繡他把十根指頭都給放血以外,幾乎沒有什麼難得倒他的,灑掃、粗活、算帳,樣樣全能。她反倒變成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廢人”了。

“唉唷,我說梔兒啊,你這繡花弄怎麼多個男人,是你雇來的夥計嗎?”經常來光顧生意的貴夫人是天鳥過的死忠愛慕者,這會兒瞧見天青鱗的偉岸,馬上移情別戀。

“不是。”梔兒急得比熱鍋上的螞蟻還慌。這貴夫人是有名的長舌婦,多年來找不到可以扳倒她的話題,天青鱗的出現簡直是老天為她製造道人長短的好機會。

貴夫人化著濃妝的眼睛馬上浮現曖昧之色。

“這位夫人,我跟梔兒多年夫妻,因為我從商,經年在外,梔兒都告訴我了,這些年多蒙你照顧生意,這是我從關外帶回來的一點小禮物,請你笑納!”天青鱗不動聲色的趨前,隨手掏出來的是個精美的黃金飛天。

沉甸甸的重量,肯定是真的。 貴夫人笑歪了嘴。

“你今天來得湊巧,這個掛屏很漂亮吧,放在你家中堂上定是大方又顯貴,看在大家是街坊的份上,本來不二價,就半價賣給你?”

天青鱗是天生的生意人,用著他那足以讓整個蘇州生意人膝蓋發軟的聲音施與小惠,輕而易舉完成一筆對繡花弄來講是大生意的買賣。

“你卑鄙,這麼做生意。”梔兒在貴夫人離去後,又有些不忍道。雖然對方愛貪便宜是出了名的,可這樣坑人,就算賺錢她也會良心不安。

“我哪裏‘卑’又哪裏‘鄙’了,銀貨兩訖,我還算了半價給她,已經少賺一成,我不隻賣她東西,還讓她以為得了便宜,兩相情願,我賺錢,她開心,互蒙其利不是?”做生意,她太嫩。

梔兒實在沒辦法昧著良心說他沒道理。

算了算了,飛蛾撲火了不起也就一隻,不會每隻蛾都這麼蠢的。

不過,梔兒忘記,向天青鱗這麼引人注目的“火”撲來的“蛾”別說一隻,就算千千萬萬也不足為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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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2-21 00:37:08
第六章

感謝那個貴夫人的口耳相傳,才幾天工夫,繡花弄的生意暴增了一倍不止,舉凡門簾、帳幔、被麵、香囊、手帕等日用品還有其餘欣賞品,都在短時間內賣了個精光。

東西賣光,梔兒是很高興,可是靠著男人的“美色”實在不是她的意願;說也奇怪,平平同樣是兄弟,天鳥過賣的是“純”美色,天青鱗卻是實實在在的做生意,要是兩個男人都來為她站台,財源肯定滾滾而來,她隻要忙著數銀票就好了。

許是因為哭過一回,她心裏多年的疙瘩因為兩人的朝夕相處漸漸減少。

每天都要見麵,不說話太嫌做作了些。

沒有刻意。

“你那些生意呢?都不用管了嗎?”之前的舊印象,他經常忙得不見人影,現在天天都見麵,反倒讓她不是很能習慣。

“我為狐狸莊賺的錢夠多了,現在隻想做我想做的事。”他輕輕帶過。

說的也是。狐狸莊因為他名列全天下最有錢的十大家之一,天家的人給他躺著花、坐著花,也要很用力才能把家產敗光。

不過,他們肯放人嗎?會生金蛋的雞要是跑了,不知道誰會先抓狂?

雖說為自己產業賺錢是天經地義的事,梔兒也覺得天青鱗這麼說有些奇怪,但一下卻想不出怪異的關鍵處。

喝著冰鎮的楊桃汁,幾上水盆反映出的波光攫住她的目光。

她差點打翻杯子。

“這你不是拿走了,怎麼還在?”

“我住這,它當然跟著我過來。”天青鱗好整以暇的坐下,端詳梔兒為客人做的一雙線鞋,他穿著走了一早的路一點也不咬腳。

“送來的人說很重要,你卻一點都不在乎?”他腳上的鞋有些眼熟。

“有什麼好在乎的?”

這是什麼答案,玩文字遊戲啊!

“說明白講清楚,別打哈哈,我又不是萬事通,活該什麼事都知道。”

“藥,毒藥,也是解藥。”天青鱗說出令人意料之外的話,手指水中彈,鱗片因為切入的角度跳了起來,落入他手中。

毒藥?“趕快丟掉。”她撲過去,不管他腳上的鞋有多熟悉都不是重點了。

“我說它也是解藥,除非你看我不順眼,要我早登極樂就扔掉吧!”

哇咧,梔兒很想把桌上未成品的鞋子全部丟到他頭上,耍她啊!壞肚腸的臭男人。

“我再多跟你說一個字的話,我就不姓秋。”她早把冠夫姓的事忘到八千裏外去了。

“服毒的不止我一個,我有四個朋友,每個都是毒人,中毒的情況也有所不同。”把梔兒按著坐下,他不是很有感情的眼睛飄過想被接納的希冀。

“為什麼要做那樣的傻事?呼風喚雨的你有什麼不能的,居然吞藥。”她對他根本一無所知。

“我有那麼厲害嗎?”他都沒感覺。

“沒有人比你更會賺錢的了。”

“那很簡單。”他聲音沒變,麵容卻多了不一樣的光彩。

他從來沒有受過如此直接的誇獎。

“是我就不行,我每天很努力工作,指頭都脫了幾層皮,客人還是這些。”

“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努力不懈為的是一個人。”他的肝腦塗地為的是一個躲在黑暗見不到陽光的主事者。

就因為一份恩情,就為一句承諾。

“離開七年是因為我的任務還沒完成,留下你,卻是因為我的自私,我想要你。”蹲在梔兒的跟前,天青鱗這時不是叱吒風雲的商場悍將,隻是一個男人,娓娓的對一個女人傾訴他埋藏的情意。

梔兒咬著唇,紅了眼圈。“你說得不清不楚,我不信。”

天青鱗將她軟軟的小手擱在掌心,細長的眼瞳捕捉她閃躲的眸子。

“你要是一下就信了我,我還怕呢。”

“這些年我總是告訴自己我不怨你,因為我對你不抱任何希望,就算一直等到我老去,那段青春當做是報答了你給我想象不到的富足生活,給了我能夠安家的力量,我跟你,兩不相欠。”

“你不怨恨我讓你芳華虛度,挨著時間沒有希望的等待?”

“其實我沒那麼寬宏大量啦,有時候我還是會恨你,氣你要去哪裏都不說,把我一個人丟在虎口,想起來我不應該太早原諒你。”她皺了皺鼻子,不小心洩漏了早就原諒他的意願。

“我就知道你是個好心的仙女。”

“我要是仙女早一指把你變成癩蛤螅”兩人的心靈開始溝通。

“你這伶牙利齒到底跟誰學的?”秋家兩老他見過,寡言少語的老實人,偏生梔兒慧黠無比。

歹竹跟好筍不見得非要一家親。



要得到全天下,錢財是不可缺少的重要元素。

他是先鋒,要賺盡全天下的財富。

他做到了。

“這是他要的南北商業重心分布圖,你交給他。”一卷羊皮紙,密密麻麻的線路,有黑墨、紅朱砂,每一個紅點都是天青鱗並吞或開拓的商行,他殫思極慮,絞盡腦汁,以狐狸莊為基礎,七年開疆辟土,率領著旅行商隊由北到西,穿絲路跨大漠,每個重鎮以該地的氣候、出產為考量,加以利用,又用當地人管理當地人,效果宏著。

一站一站,去到了天邊的盡頭又轉回。

七年,他用商業手段開辟了關外的市場,從南到北,也征服許多化外民族,讓他們知道交易的重要性,將事業線遍布。

此刻坐在客棧的雅座,他麵對著一個女子。

女子優美的十指合攏,戴著綢緞編織的寬帽,水煙般的輕紗遮住本該風流的絕色,從帽簷流蕩出來的發絲款款自然擺動,宛如水底的青藻,讓人想優遊其中。

金色的衣裳,金色的履,神秘的胡風,神秘的氣質。

“你忘記一件重要的事,東西海岸的跨海橫略圖。”女子指出天青鱗沒有坦誠交出的部份。

“我要用它來交換自由。”

“癡人說夢!”女子不留情潑他一桶冷水。

“你要試試?”

“不怕我回去把你的話一字不漏地告訴主人?”不知她是不是還有呼吸,從頭到尾不見遠臉的薄紗動一動。

“你會站在我這邊。”天青鱗不做沒有把握的事。

女郎嗤笑。“你等死吧!叛亂逆上。他會讓你比死還痛苦!”

“再牢不可破的鐵牆也需要有人動一動它,我就是要當那根槌子。”

“其餘天王都跟你站同一條陣線嗎?”女子探問。

“你的消息網遍整個江湖,隨便抓個人來問還怕沒有內線消息?要我都說了,你會少掉很多生活樂趣,那就是我的罪過了。”

“你把他們都拖下水,這算什麼江湖道義?”

“天上人間本來就不談正義道德,金,你聽過不自由毋寧死嗎?”坐在這裏的天青鱗既不是商行的商賈,也不是梔兒認識的丈夫,與女子對峙的神態悠閑,但是渾身散發的氣勢讓加茶水的夥計不敢越雷池一步,旁人也紛紛繞道。

“跟主人作對,別說勝算,你絕對是輸家。”他們的主人是個可怕的對手,聰明的人都會選擇效忠。

“跟你說再交、也是浪費唇舌,我心意已決!”

“下這麼大決心,是為了她嗎?”女子還是把心裏的疑惑問出口。

天青鱗頷首。“我想要一個家,家裏有個女人,有孩子。”對別人這是普通不過的人生道路,對身處天上人間的他們卻是遙不可及的夢。

“春心動,你離死不遠。”女子的語氣中充滿悲憐。

“我們受製於他就不悲慘了?”

他一句反駁叫她啞口無言。

“總而言之,你們的活動我不會參加。”至於要不要向上報告,這還要看她的心情而定。

天青鱗也無意勉強。

“一項任務結束隻能得到一瓣續命鱗片,這是我,你呢?沒有完成任務回去,你的解藥……”

他牽動一根頭發,將會撼動整個天上人間,也就是說,這件事隻許成功,沒有失敗的後路了。

“你都不怕被打回原形了,我算什麼,不過是一條被放逐的孤魂,更沒什麼好怕的。”

“金……”天青鱗不知道從何說起。

“天暮日薄,有命改天再嚼舌根,無命就此別過,你好自為之。”

蛟龍不會長困淺灘,當它想一飛衝天,翱翔雲霄的時候,主人啊主人,你可曾想過它將掀起多少驚濤駭浪?

“你還要回去?”那地方有個很美的名字,可人活在那,卻生不如死。

“天地遼闊,沒有一塊地方可以容納我,隻有那裏。”她無悲無喜,像是早就洞燭自己的未來。

拿起安置一旁的手杖,她腳步輕靈的下了樓。

除了天青鱗,整個客棧沒有半個人發現她眼睛看不見。

瞎女郎走了,天青鱗身旁原本空置的長條椅子上,無聲無息的冒出四個人。

“換一桌酒菜上來,我肚子餓死了。”桌麵上隻有一壺茶招待,雖說是上好的東方美人,出言的人卻瞧不上眼。

“餓死鬼投胎!”他的惡形惡狀有人看了刺眼。

“大爺我有錢,你管得著。什麼燕窩、鮑魚、魚翅、熊掌,山珍海味統統來一份。”對著等在桌旁的小二,他一口氣點了數道佳肴。

“你根本是打算來吃垮青鱗的。”

“哼,區區一餐飯在他眼中不過一粒沙,古孟嚐食客三千算什麼,青鱗隨便一根指頭就能壓垮他。”

“我們是來討論正事,要吃香喝辣的你改日上江南要什麼沒有。”

你來我往,少說一句就嘔得吃不下飯的兩人就是秤不離坨、坨不離秤的軍破痕與亂驚虹,一個斯文俊俏、皮膚嫩白,一個醜極,貌如黑炭。

頭拈戒疤的是阿祗僧,神似天人,無垢無塵、宛若菩薩。

另一個全身冥黑,坐得最遠,眉字眼睫都是戾氣,殺氣騰騰,叫人望之生畏。

“掌櫃的,不管他們吃了什麼,帳麵都跟我無關。”天青鱗很簡單的遏止了亂源。

“哪有人這樣?小氣鬼。”

現在撤回燕窩、熊掌不知道來不來得及?

“鱗,你非要娶妻不可嗎?”軍破痕很想知道,“我有十七個孩子,他們也不需要大娘啊,組織說不許娶妻,可沒說不準納妾。”

他就有七、八房妾,不過是個名稱,何必那麼死心眼?

“我就是要她!”一個家要是缺了女主人還算家嗎?

“鱗說要做的事誰都不能叫他改,一場硬戰難免了。”亂驚虹不嗜殺,卻不排斥一同對付那個人。

“讓自己的命捏在別人手上,我不想過那樣的日子了。”恩已完卻,連情仇也一並還掉吧!天青鱗一語道出所有人心底的敏感痛處。

“金都不反對了,算我一份吧!”阿祗僧砂礫般的聲音賭上自己將來的人生。

“這場殺戮沒有我,你們一點勝算也沒有。”軍破痕的自負向來很完美。

“我真倒黴,五大天王,這是誰取的名號?五大、五大,哈哈,沒有我亂驚虹,你們的威風起碼要減少一大半。”

“喂,隔壁的、你要裝聾作啞到什麼時候?”軍破痕往後彎腰,詢問始終不吭聲的黑衣人。

“真要我去?”他睇了眼桌麵上的火紅色寶劍,不是回答軍破痕,他說話的對象是那柄造型奇特的劍。

“不!”天青鱗站起來,“你不必參加,看著就好。”

他的劍不能出鞘,一出,山動雷鳴,除了引來海嘯,不可預知的災難都將前來。

經天青鱗一反對,居然也沒有人說什麼。

這事就這樣拍案落定。



當人家的老婆要怎麼當?梔兒一點概念也沒有。

她也不想刻意建立什麼賢良淑德的形象,雖然說她跟天青鱗的關係大大改善了,卻還不到想為他洗手做羹湯的“犧牲”地步。

進廚房,實在是因為連著幾日都吃外食,著實厭煩了,她想吃家常菜,自己炒的那種。

簡單嘛,隔壁鄰居多得是集多年夫妻生活經驗的三姑六婆,隻要她開口,誰都願意傳授她下廚的“武功心法”。

但是梔兒馬上打消這不切實際的想法。

那群對別人家庭生活懷抱高度興趣的女人,平常不跟她們往來,讓她們就算堆滿滿腹的好奇也無處可問,這會她要自動送上門求問廚事,想想,自己表麵都當人家多少年的妻子了,卻連讓丈夫吃飽都成問題,這般罪大惡極,恐怕不用多久,就會傳遍整條街,變成眾人皆知。

凡事還是自己想就好。

於是,她起了大清早,尾隨一堆母雞般的女人到了市集,虛心請益的把菜市場逛了一大圈。

兩條蘿卜是她征戰市場帶回來的戰利品。

不怪天鳥過養成她這些年給人服侍的習慣,他天下無敵,出得廳堂,入得廚房,繡花弄對外的一切都是他在打理,她隻要負責開發產品、刺繡,伸手就有茶喝飯吃。

一直以來的生活卻因為好幾天不見人影的他,全部走調。

身為女人的自尊受到空前的挑戰,無風什麼良家婦女的美德之類的,是她想祭五髒廟,填飽這幾天越來越空的肚皮。

蘿卜飯、蘿卜湯、蘿卜炒,飯、湯、菜都有了。

雖然說看相不是很好,飯有點焦,因為柴火不好控製火候,起碼湯跟蘿卜絲不算大醜。

可是她左看右看,應該加點肉色,於是,她又不怕麻煩的去了趟市集,買回一隻雞。

一隻活生生的雞。

她雙手合十,想起娘以前要宰殺雞鴨以前的超度詞,口中喃喃自語,“做雞做鴨沒了時,緊緊給你出世,做人的好兒女。”

想不到一刀下去,雞的喉管沒斷,倒是綁著它的細繩被梔兒的菜刀一劃為二,本來以為一命嗚呼的雞逃出生天,拍著翅膀,咯咯咯的逃命去了。

“你別走唉。”

好麻煩啊,以前桌上幹幹淨淨的雞肉究竟打哪來的?

一人一雞展開追逐大戰。這就是天青鱗回來看到的景象。

“快……快……幫我抓雞!”奇怪,平平都是兩條腿,她居然跑輸一隻雞。

“你抓雞做什麼?”

“午膳埃”難道是抓來供著的啊?

既然是重要的食物,就不能袖手旁觀嘍。

“你們也別站著看,幫忙啊!”殺雞焉用牛刀,他一聲吆喝,頭一次來到繡花弄作客的眾人全部加入戰局。

跳過午膳,到了黃昏,大夥終於吃到今天的第一餐。

端著碗,飯是冷焦的鍋底。

“這是什麼?”桌麵上烏漆抹黑的一團。

“三杯雞。”還花了她好大工夫煮出來的。梔兒是不敢奢望初試身手就得到讚美,不過他們的眼神距離誇獎實在有些遙遠。

天青鱗捧起飯碗二話不說,埋頭吃飯。

阿祗僧眼觀鼻,鼻觀心,吃素的他對蘿卜情有獨鍾,吃了一碗又一碗,眼角居然滴下一顆淚。

“我的萊……這麼難吃嗎?”吃到哭?梔兒整個心都涼了。

“你別管他,他的外號就叫‘淚菩薩’,愛哭鬼一個。”軍破痕即使身邊有一堆女人,從來沒有誰親手煮過一餐飯給他吃,他端起碗扒著飯,盡管梔兒料理的東西沒一樣能入口,他還是捏著鼻子,大口吞下。

至於亂驚虹,沒有味覺的人,隻要吃的不是砒霜、硼砂就好。

“欽,我見過你。”大家努力的扒飯,梔兒瞧啊瞧的,對阿祗僧做出了結論。

“阿彌陀佛!”

“我聽說你們每個人身上都有毒,有沒有法子可解?”一、二、三、四,怎麼……不是應該五個人?

“你們吃飯都不說話的喔?”她有些失望。

“阿彌陀佛!”阿祗僧重複著佛號。

梔兒放下了飯碗。

“怎麼?”天青鱗困難的吐出話。

吃飯不允許說話,他們還是在無形中遵循著從小被教導的規矩。

人心雖然決定要背離不自由的拘束,然而沁入骨子裏的毒素卻已存在,直到灰飛湮滅,也不見得能消除。

“吃飯是很開心的事,我們辛勞一天為的就是填飽肚子,盤中饗,粒粒都辛苦,難得大家圍著桌子吃飯,大家可以把今天遇到的事,不管開心還是不開心的都拿出來講,這樣才叫一家人不是,你們都不講話,我吃不下去。”沒有話配飯,她會覺得飯很難吃。

不會吧?!四個男人發現食物全都擠在胃袋上頭,這餐飯是鴻門宴啊!這麼多關卡,又要抓雞,又要忍著難吃的食物,現在還要說話,一心好幾用,誰這麼能幹?!

“不好。”看著她極度企盼的眼神,天青鱗咳了咳。

“是咩,一邊吃飯一邊說話,要是不小心把食物放進鼻子去怎麼辦?”亂驚虹語不驚人死不休。

“誰像你這麼惡心,又不是三歲孩童。”軍破痕不以為然。

“那就練習用鼻子吃飯吧!”阿祗僧露出魅惑人的微笑,很輕,帶著不經意的暖。

以往,他們的相聚都因為任務。

這回,有很多不一樣的地方。

慶幸的,菜的數量不是很多,大家開了話匣,就算十句有十一句沒好話,也把桌上的菜吃個精光。

空的碗盤散置著,一群大男人臉上掠過訝異的神色。

“太好了,大家來猜拳,猜輸的要洗碗。”梔兒先站起來,握緊拳頭準備要出拳了。

她咧著嘴,笑嘻嘻的模樣怎麼也看不出她已經是成熟女人的年紀。

剪刀、石頭、布!

嘿嘿,她興奮得發暈。好多人吃飯,就像小時候跟弟妹、爹娘們一起吃飯的感覺。

“我贏了!”男人僵硬的動作怎麼鬥得過她。

天青鱗深邃的瞳眸捕捉她自然的動作表情,眼中的感情越來越深。

他跟著梔兒走出飯廳。

“哎。”軍破痕想把他叫回來。

“你回來。”亂驚虹懶洋洋的提住軍破痕的衣領。

“別動手動腳!”一掌拍出去,天生殺手哪會允許別人隨便欺身。

“你就算把鱗叫回來也別想贏他,他是金腦袋,隨便出個數就叫你想破腦袋,你還是認輸了算。”一來一往,兩人已經交手數十招。

“那你洗碗。”五個人去掉兩個,機會剩下三分之一,他不幹!

“我是男子漢大丈夫,遠庖廚。”

阿祗僧搖搖頭。這兩個冤家。也無聲無息地退出戰常

至於那些碗筷的下抄…不言而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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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2-21 00:37:31
第七章

不工作的夜晚,梔兒習慣泡一杯香茗,斜倚欄桿,什麼都不想的讓清風明月洗滌她白日的疲倦。

二十好幾了,上了年紀呢,本來就不是活潑的性子,升上“大嬸級”的年紀以後,更喜歡安謐沉靜,對於幾條街外傳來的笙歌樂曲毫無興趣。

天青鱗推門進來,看見長欄上倚著的人兒,茶香嫋嫋,梔兒赤著雪白的足,長裙因為她雙膝曲起並攏露出嫩白的小腿,不加任何裝飾的黑發因為夜風的吹拂,披洩了一肩的美麗。

白淨粉嫩的嬌柔,看起來令人心曠神恰,他不想驚動這一抹綺麗。

“門的作用除了防賊以外,還有提醒你進別人房間以前要記得敲。”他夜夜來造訪,天明又離去,那以前遵守時間上床的好習慣上哪去了?合著眼,梔兒知道來的人是誰。

“倦了要上床去睡,這樣容易著涼。”她就是貪涼,總要吹到覺得身子冷才肯睡去。

“不要,這舒服。”

天青鱗脫下身上的外衣蓋住她。

“熱。”她不領情,馬上要把衣服掀掉。

“不聽話馬上抱你上床。”他的口氣變嚴厲了些。

“你不要婆婆媽媽的,鳥過都不管我這些。”她的聲音呢喃不清,顯然已經快要入睡。

他對她語氣中對弟弟的親昵不大高興,馬上明顯的表現在臉上。

“他不是你丈夫。”

梔兒睜開一條眼縫。

“你要是專程來找架吵的話,我很累,不想傷神。”

“你對我一點都不在意?”這次他已表現出自己最大的誠意,卻還是感受不到她的愛意,莫非真的愛已太遲?

“我想睡覺,不想談那些傷腦筋的事。”衣服重新溫暖了她清涼的身子,嗯,衣服上有他的味道。

“好吧,我陪你。”每一夜總是等她睡著他才回房。

他決定慢慢來,起碼,她不再嘶吼著恨他,態度明顯的軟化了。

見她沒有抗拒,將她摟進懷中,他調整了一個讓她更舒服的位置。

梔兒也不反對抱這麼舒服的人肉枕頭。

咦?蒙蒙朧朧地,一綹白絲勾去了她的困蟲。

她伸出纖指,繞上天青鱗垂在肩膀的散發。

“你有白發。”他大不了她幾歲吧,卻早生華發,再細看,他好看的眉目平添著幾道歲月烙痕。

“白發隻會多不會少。”縱使他是天生奇才,但日日耗盡腦汁,發絲也不勝負荷。

“你的發白得好。”被扯下來的發絲隨風逝去,沉入冥冥如墨的夜色。

拉下頭巾,他一頭黑白參差的發披落下來,覆上她的。

“你變醜,才不會有人跟我爭。”

一時間,天青鱗以為她睡得迷糊,才會說出這樣語帶撒嬌的話來。

“我要變笨呢?”癡人說夢,若是夢,他不介意多沉醉幾分。

“笨得好,可以天天陪我說話,天天廝纏一起,你不要變回去以前那個天天工作的人好不好?”她嬌憨甜蜜的訴說心底的希望。

她睡昏了嗎?不打緊,就讓她一次說個夠吧!

“嗯,我以後會天天在家吃飯,你天天都見得著我。”她要是知道往後兩個人將要寸步不離,恐怕又要尖叫不自由了。

“心不到做說話嘴巴也會渴呢,對了,我幫驚虹大哥他們每個人都做了雙鞋,趕明兒個你幫我拿給他們。”

桌麵上整齊的排列著三雙不同大小的軟靴。

吃飯的時候!她注意到他們的鞋都有些老舊。

真正讓人穿著到處走動的都是舊鞋,不過她是做鞋子的人,就是看不慣別人穿舊鞋。

“你忙了一個晚上就是為他們縫鞋子?”

“他們的鞋都該換了。”看著別人穿上她縫製的鞋履,讓她充滿無上的成就感。

“用不著對那些混蛋那麼好。”他立刻灌下一大缸醋。

他們什麼都沒做就得來這許多好處,他心裏不平衡。

“愛‘烏’及‘屋’嘛,你是那隻烏鴉,烏鴉住著的籠子我也要一起愛埃”

天青鱗愛憐地撫著她的頭,嗬嗬,原來他還是隻烏鴉……其實,雖不中亦不遠矣,不過,她要知道事情所有的真相,還會這麼信任的躺在他懷抱裏嗎?

隔著一堵牆壁外,盛放鱗片的水缽感應到天青鱗的思緒,原來平靜無紋的水麵開始咕嚕咕嚕的冒出水波,驀地放射出萬丈光芒,疾射出窗外,遠遁夜空,宛若流星,霎時不見蹤跡。

光芒乍現到消失不見隻是眨眼時間,水缽下的三角鱗片又回複到靜止狀態,但是它透明的外表上似乎染上一層螢黃,隱隱約約,大鱗片的下頭增生出來許多靈巧的小鱗片……

這一晚天青鱗睡在梔兒房裏。

掛名七年的夫妻頭一遭圓房。

春色有多無邊,噓,隻可意會……



都是他害的啦!

想要忽略兩腿間的疼痛簡直沒辦法,短短一段路害她花了比平常多好幾倍的時間不止。

“你是秋梔兒?”

沒有預警,如紙鳶般飄下來的人影阻了她的去路。

即使天青鱗沒有刻意介紹昨天出現的那些朋友,從他們的衣服裝束,隨身攜帶的寶劍,梔兒也猜得到幾分。

她不覺得需要懷疑以天青鱗殷實的商人的身份,何必結交複雜的武林中人,不過,朋友無貴賤,不管是亂驚虹還是軍破痕都好相處極了。

“你……好厲害!”想不到人真的可以在天空上飛,還是個美人兒。

天香滿袖,異香胡處覓蓬萊。

深刻的輪廓,是個裸足的胡女。

“回答我的問題。”除卻失明的眼,金身上的每個部位都比任何人還要敏銳。

“哦,你有事找我?我就是秋梔兒。”

“我想知道你有什麼本領讓我為你出生入死?”垂著卷翹的睫毛,沒人看得出金的心思。

“我不認識你,怎麼可能要你為我賣命,一定是誤會。”

“你知道有個男人為了你要顛覆他的宿命嗎?”

“他要是覺得他的過去不好,為什麼不能修正?我是不知道你為什麼要為人賣命,要是你很滿意目前的人生,你大可不要理會別人啊!”這胡女美是美,腦子似乎不大清楚。

“我不能不理睬他。”金的嘴巴有些幹。

“那就是嘍。”

“你回答得有理,我滿意。”

梔兒雖然不知道自己有哪點讓她滿意,但是,她滿意了就好。

每件事若都要追根究底,這樣的人生會很累。

“那就跟我走吧。”金示意梔兒跟著她走。

“不……”字才出口,腰椎突然傳來麻痺感,梔兒睜著眼,口不能言,身子一歪,被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巨漢攔腰一扛,隨即失去最後意識。



清早就被胥勖十萬火急,從床上吵起來的天青鱗沉著臉,讓來當說客的胥勖越說越是心虛。

“你回去告訴我爹娘,我會找個日子回家把事情的前後因由說清楚,至於莊裏的事業你想管就管著吧,要是不願意,我把城南那片商店街都過戶到你的名下,算是感謝你這些年的辛勞。”

“奴才不能拿,為爺做事是奴才應該的。”他誠惶誠恐地推卻著。

商店街,那一大片的產業,就算他幾輩子也掙不到。

“與其讓占著茅坑不拉屎的人把它都敗光,不如送給你。”天青鱗若有所指。

就算他不在乎自己多年打下的天下,要他白白送給不事生產的米蟲,還不如給真正需要且會維持它的人。

“其實二爺跟三爺……”濫好人的胥勖還是想替兩位少爺說話,偏偏不知道該從哪裏著力。

這兩個爺也真是不爭氣!

天青鱗眼皮一提,胥勖戛然而止。

然而,拚死甘冒大不諱的他,有些話不問不痛快,“爺,我真的不明白……”他想要知道的事情太多了,不曉得該從哪裏問起。

“要是我說我根本不是什麼狐狸莊的大少爺,你會信嗎?”天青鱗不覺得自己此番話與扔下一顆地雷無異。

“爺,您說笑了。”

“事實通常不容易取信於人。”若非看在曾經跟胥勖共事一場,這件事不需要對外人語。

“要是說……那麼……莊裏真的大少爺呢?”天青鱗從來不打誑語,由不得胥勖不信。

“死了,屍骨早寒。”二十幾年前就跌死在山澗水涯邊。

“您這樣說,老爺跟夫人不會信的。”滑天下之大稽,這叫人怎麼相信?

“隨便他們信不信。”他無意解釋更多。

世間事,是機緣,是湊巧,也就這麼回事。

天春春雖然失去一個兒子,但天青鱗取而代之,這多少年他為狐狸莊做的事早就遠遠超越一個人子該做的。

“爺,奴才大膽問您,您的出身……”

“我從該來的地方來的,如今,隻是回到原處。”他的世界已經跟胥勖無關,何必驚駭他。

“小的想跟著爺。”他是忠心耿耿的奴才。

“胥勖,”天青鱗下逐客令,“你可以走了。”

“爺……”不知道為什麼,胥勖心中就有那種一別後會無期的感覺。

以前從來不覺得爺虛幻,現在,他卻覺得恍惚,他眼前的爺,像是一個根本不存在世間的人。

直到胥勖低著頭離開繡花弄,他都沒理出心裏頭那股怪異的感覺。



天上人間非人間。

奇特的建築,數不盡的階梯,遠遠近近,栽滿奇花異草,不管醒過來的梔兒從哪個方向眺望,全都一色如碧,蔚藍的海岸包圍了這個孤島。

島有多大,梔兒形容不出來,因為她居住的宮殿往下看去是無止境的綠,那綠是迷宮,曲曲折折,百轉千回,她研究過,單單入口就有五處之多。

這是正麵,其他三麵都是孤懸的斷崖,驚濤拍岸,可怕得不得了。

那個把她擄來的人存心孤立她。

從宮殿頂處懸掛下來的白紗處處,叫人分不清東南西北,她氣餒的坐在柔軟的紗床上。

好吧,她被惹火了。

奮力站起來,她不管什麼後果,隻要是阻礙到她的白紗一律扯下來,經過處,果然……視野變寬闊了。

不過,她也累壞了,倒在一堆輕紗上攤開四肢,完全不顧什麼淑女形象。

“氣消了嗎?”從好幾個大男人才圍抱得住的大柱子後,金慢慢地走出來。

梔兒跳起來,差點因為纏繞住腳的白紗跌跤。

“把我帶到這裏來,你究竟打什麼主意?”

“你是珍貴的餌,請你安心享受這裏的款待。”為鉗製天青鱗的。

搞什麼,莫名其妙被帶來,還說當人家的餌,該死,他們要釣的人不會是天青鱗吧?

踢掉腳邊的布料,梔兒可不想在這裏坐以待斃。

“我要回家。”

“要是鱗的速度夠快,應該是不成問題的,要是他發覺得慢,事情會變成怎樣,我也不能做主。”她空洞的眼眺向遠方,這盤棋究竟誰輸誰贏,還是個未知數。

又是這樣!梔兒對金撲朔迷離的說話方式實在無法接受。

“你要我待在這個鬼地方起碼該給個理由。”發現金的眼睛跟一般人不同,心中雖然震撼莫名,為她可惜,卻也讓梔兒浮出一線希望。

對不起了!悄悄以腳勾起一綹白紗,用手承接,她心裏頭拚命的對著金道歉,然後發動了攻勢。

不知道是金輕敵,還是根本沒預料梔兒會這般強悍,她纖細的頸子已經被跟她膚色相差無幾的布料給纏祝

“帶我離開這個鬼地方!”梔兒勒緊白紗,威脅道。

金的個子非常高就,要製住她不如想象中容易,不過,已經賭上一把的梔兒哪有可能輕易放棄,隻好在心裏第一百次的對著金說抱歉。

“山腳下的迷宮至今沒有人走出去過,恕難從命。”

“騙人!那你是怎麼進來的?別告訴我你長了翅膀從空中飛過來。”

“當然不是,我們都由地道出入。”她無所畏懼的指著她方才現身的地方。

梔兒怎麼都看不出門道來。

金輕歎一口氣,“獅頭的眼睛是掣鈕,同時按下眼珠,門就會打開。”

她……也太合作了吧!這個念頭瞬間閃過梔兒的腦袋。不過急著要離開的她不願多想,押著金雙雙進入地道。

她不知道的是,當地道門重新合閉的同時,一道輕淡如幽靈的身影正據著殿堂的白玉石椅子坐著。

所有發生的事,一幕也不漏的被他瞧了個仔細。

他冷酷孤傲的曬著被梔兒破壞過的大殿。

唔,這樣視線的確是變好了。

他的目光跟金如出一轍,雖說是看著前方,卻讓人感覺不到一點點的生氣,好半晌,一抹從蔚藍晴空逐漸降下的黑影筆直朝著他而來。

一隻巨大的鷹以巧妙的姿勢滑旋過宮殿,然後雙翅收斂,美妙的抓住男人的腕,停佇,安歇。

男人用指腹摩挲著它美麗的羽毛,並以肉條慰勞它。

“辛苦了。”

鷹聽得懂主子的話,從喉嚨逸出咕嚕的聲音仿佛在告知什麼。

男人麵無表情。

下一刻,隻見他戴著金飾套的尾指輕按住某個鈕,白玉椅緩緩縮進牆壁,繼而消失不見,鷹重新騰飛。

他可愛的孩子們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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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小心!”潮濕的通道都是碎石子,一不小心就有跌跤的可能,悶在裏頭的空氣嗆鼻又難聞,要不十分忍耐,普通的人早就暈了。

體諒金的眼睛不方便,梔兒隻要看見石頭、沙礫,還是不知打哪來的動物屍骨,就免不了雞婆的吩咐要她小心。

考慮了半天,她把白紗從金的脖子撒下來。

“對不起,痛嗎?”看金捂著頸子,善良的梔兒馬上心生歉疚。

金不作聲。

“要是你不介意,把這拿著會比較好走路。”把白紗塞入金的手中,梔兒自己拉著另一端。

她應該不是那種肯隨便跟人家手牽手的女人,所以用白紗會好一些。

“你不怕我跑掉?”這麼做,未免太禮遇敵人了。

“你們這裏的人講話都帶十幾個彎,你明明知道該是我謝你,要不是你願意讓我離開,我一個沒有功夫的弱女子,怎麼可能製得住你?”

金難得露出笑容,“這裏不是聊天的好地方,先出去再說。”

“好。”能夠趕快離開這裏,梔兒求之不得。

雖說金的眼睛不方便,她卻是在這裏長大的,對每一處密道再清楚不過;摸著長滿青苔的石鑿壁,時間不知流去多少,一步步的走,兩人終於離開蝙蝠紛飛的洞穴。

“哇,看見光明真好。”用力呼吸新鮮的空氣,梔兒張臂擁抱從海岸撲來的空氣。

“梔兒!”不遠處突然冒出摻雜驚訝和喜悅的聲。

隻見那方五大天王全部集合。

“青鱗!”梔兒呆了,大大的眼眨了眨,突然掉出兩行淚。

她又笑又哭卻也不敢當著這許多人麵前撲進天青鱗懷抱,絞著手,眼淚怎麼都止不祝

天青鱗心中一陣激動,把她撈過來,緊緊摟在懷中不放。

“沒事就好。”他閉眼,謝天謝地。

梔兒深呼吸到他身上所散發出來的男人味,終於伸手環住她生命中最初,也是最終的男人。

“咳,人回來就好,要卿卿我我往後有得是時間,鱗。”實在不想做棒打鴛鴦的事,可事有輕重緩急,先辦眼前的大事要緊。

天青鱗實在舍不得梔兒,“破痕,先把她安置在你的玫瑰宮,你那裏都是老弱婦孺,他應該不至於會對付手無寸鐵的他們。”

“知道。”軍破痕點頭。

“梔兒,等我把事情處理完,馬上去接你。”把兒女情長留在彼此交握的手心裏,他許下相會的承諾。

“我要跟你一起,我哪都不去。”她要跟著,不想永遠做一個等待的女人。

“我們去的地方很危險。”他軟言勸道。

梔兒帶著羞澀的笑,“我記得有一個人跟我說過嫁雞隨雞,嫁了石頭抱著走,我嫁了你,不管你到哪去,決計沒有再放你單飛的道理。”

“生死不懼?”

“有你為伴,我有什麼好怕的?倒是你該煩惱以後有我這個牛皮糖黏著你,想甩都甩不掉了。”

天青鱗給了梔兒一個響吻。

“歡迎你來黏我。”他還巴不得呢!

一堆人看他們情話綿綿沒有盡頭,真想作鳥散。一直聽這種情人的私語,起雞皮疙瘩還無所謂,長針眼就討厭了。

“走吧!”好不容易天青鱗發出號令。

“金?”阿祗僧發現她不為所動。

“別算我一份。”

阿祗僧還想說什麼。

“別為難她。”天青鱗打了圓常

阿祗僧轉開臉,沉默了。

“金,你自己珍重。”其實,天王有六人。金也是其一。

金什麼都沒反應,木然的表情讓人摸不清楚她究竟在盤算什麼。

他們離開了,徒留金一個人。

風蕭蕭兮——



迎接天青鱗一行人的是占地甚廣的迷宮。

要到主殿去的道路,除了迷宮,就是密密麻麻如蜂巢的密道,除非,長了一雙翅膀就另當別論。

不想為難熟悉密道的金,迷宮變成惟一的選擇。

迷宮的難度不在於它的遼闊龐大,而是迷宮是活的,這才是它最可怕的地方。

太極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轉乾坤,乾坤無限大。這說明進了迷宮的人,隻要碰觸其中一個機關,裏麵所有的通道都會重整一遍,或許剛才是生門,因為選擇錯誤,將會變成死門也說不定。

風雨雷電死,五門,天青鱗跟梔兒手牽手相視一笑從死門進入。

實之死地而後生。

“鱗,我陪你一起去。”阿祗僧不放心。

“不用。”

“真的?”別說他,所有的人都不是很放心。

“我有一個重要的人需要保護,要是沒那能力,我也沒資格讓她愛我。”他知道這群肝膽相照的朋友們在不安什麼,他不擔心,人各安天命。

含笑,他跟梔兒手攜手步入迷宮。

迷宮的屏障有好幾層樓高,放眼望去都是綠油油的濃綠。

“我看他們對你的能力不是很放心喔。”要不是說這個地方處處充斥陷阱危機,瞧這大片讓人通體舒暢的綠樹,還以為是出遊呢!

“他們會擔心不是沒道理。”

“哦?”

“因為我們幾個人裏麵,就我一個人不懂武藝。”天青鱗揭開謎底。

“哦。”梔兒並不覺得非要身懷絕世的超人武藝才叫了不起。

“你沒有話要說?”她的反應讓他又是一陣意外。

她淘氣的摸了他梟雄的眉,印上一個吻。

“武功嘛,隻要肯苦練誰都可以成為人上人,但你這金腦袋可不是隨便練一練就能變出來的。”

這番話比任何甜言蜜語都要管用。

這時,他們遇上第一個難題門,門上用綠藤寫著——一。

天青鱗環顧前後左右。他們恰巧站在十字路口上。

她隨口道:“什麼提示都沒有,這不叫迷宮,應該叫‘謎’宮才對。”

“謎礙…”他真的低下頭去思考,隻見他沉吟了一會後,拾起一根藤蔓,一分為要斷不斷的兩半,將藤蔓掛上一字的前端,變成一個箭頭狀的指示標誌。

說也玄奇,本來四麵的路口突然消失,剩下箭頭指示的那條路。

他們立即趕往下一個目的地。

第二道題其實不算題目,一張波斯的矮幾上放著一白一紅的藥丸。

不用說,一顆是毒藥,一顆是養生藥丸。

“我選白色。”沒有遲疑,梔兒很快作出決定。

“我可以問原因嗎?”她哪來的自信?

“在我們鄉下,最毒的蛇是那種色彩鮮豔得叫人眼花撩亂的品種,長在樹上的蘑菇也是,隻有不起眼的菇才能摘來吃。”想必這藥丸也是可以以此類推。

“哈哈。”梔兒話才說完,毫不遲疑地把藥丸吞進肚子。

天青鱗幾乎要抓狂,她簡直是瘋狂!

“你不要瞪我啦,你看,我數到一百,沒事。”

捏一把冷汗的他拉下臉,“你下次再這樣嚇我,我會狠狠修理你屁股再說!”

“你身上有毒,我不能讓你又冒險。”

接下來的“九色神鹿”一關,則是測驗誠實與否。

天青鱗一句“指鹿為馬”,便破解這一道關卡。

本來馬就是馬,鹿就是鹿,一頭鹿就算上了九種色彩,它也不會變成馬。

看似簡單的道理,要是鑽了牛角尖不願誠實的麵對心底的聲音,就將麵臨失敗的命運。

從白天到黃昏,他們終於筋疲力竭的來到最後一個關卡。

金站在出口處。

“我們出來了,哈哈……”梔兒開心極了,見到金就要飛奔過去。

天青鱗擋住她。

事情還沒了。

果然,金朝他們兩個揮揮手,要他倆跟著她走。

荷塘月色,新月如鉤,夜色來得好快。

“主人,青鱗來了。”金匍匐在一個男人腳下,謙卑得像一個女奴。

那男人半張臉隱藏在黑暗裏,另半張邪魅華麗的麵容泛著叫人寒進骨子裏的笑,要是那也能稱之為笑的話。

“沒你的事了。”對她的溫馴,他無動於衷。

金安靜地站到一旁去。

“你破了本座的迷宮。”

“我要沒有這點能耐,你也不會留我到今日幫你打天下。”天青鱗很清楚自己的價值在哪。

“六大天王個個都是我的愛將。”

他這麼說的時候,金痛苦的眯了眯眼。

“你這麼說對金不公平!”她明明是……

“青鱗,你是來跟本座要回你的自由,還是金的?”第耳天的神色覆著不容挑釁的陰霾。

“不隻是金,你該到了歸還全部人自由的時候。”

“誇口!”他樂笑。

宛如夜梟的聲音讓梔兒皺起眉頭。

“不愧是頂尖的商人,連討價還價的方法都跟別人不同,你想用什麼方法把我身邊的人帶走?”他問到事情的重點。

“把你推翻了如何?”天青鱗的語氣並不見變換,但是承接對方的眼神越見淩厲。

這些時間應該夠用,該速戰速決。

“聽起來很刺激。”第耳天不經意的用金指套劃著座椅扶手。

“既然你也覺得遊戲可行,我就讓你先瞧瞧我怎麼要回我的自由。”眾人齊心,其利斷金。

“好埃”他不以為意地托著腮,等著要看天青鱗所謂的爭自由是怎麼回事。

一股微妙的感覺閃過天青鱗的心,為什麼他會覺得敵人無心應戰,隻是順著局勢走呢?

他心中浮起怪異的想法。

念頭未歇,從山拗處傳來了第一聲爆炸。

那地方是天上人間的糧倉,一整年的稻米糧食都儲存在那處的倉庫,它足以供給整個天上人間豐富的食物。

“想不到你對兵法也研究頗深。”第耳天冷哼道,斷了糧,仗就打不下去了。

天青鱗不語,因為接連的爆炸頻頻傳過來,震撼了宮殿的梁柱,石屑像雨一樣的掉下,可見爆炸的威力。

水源斷、糧食絕,進出的道路也毀了,其他的損傷更是不計其數。聽著下屬一個個上來報告突發的狀況,不愧是第耳天,他沒有第二種表情,隻是揮手要人退下,一次一次,叫人看不出他心裏的想法。

“我該不該說自己養虎為患?”他還有心說笑。

“我早該知道你對這裏的人一點都不在乎。”天青鱗心痛。

“哼,人該死怎麼都留不住,能活著,我又何必大費周章為誰煩惱!”他的無情冷酷可見一斑。

“是你不該貪心,對你的恩情我們都還了,你該見好就收,大家以後或許還可以當朋友。”

聽見天青鱗這麼說,第耳天邪佞的眼飄過什麼,但是快得叫人捉不祝

“朋友?鱗,江山歸江山,你忘記這裏的人不需要感情?”

天青鱗的眼色變深,唇嚴肅的抿成一直線。

他親口說出來的話就連一向表情木然的金臉皮也抽動了一下。

“我言盡於此,不管你要不要聽。”

“你果然變了,你天真的以為擅闖天上人間的人還有命活著出去?你以為這裏的人為什麼不老不死,你以為你幾歲了?青鱗。”第耳天的嘲諷一句比一句犀利。

“住口!我的年紀跟你無關!”天青鱗回頭看了梔兒一眼。

他最在乎的人是她。

雖然梔兒沒有特別的反應,但是她迷惑的眼神還是重重的打擊了他的心。

不過,刻意要分化離間的人卻揚起嘴角,這才是第耳天的目的。

膚淺的愛情,禁不禁得起他的考驗啊?

“不然這樣好了,我有多少年沒見過你的真麵目了,隻要你敢在你心愛的女人麵前露一次臉,我們之間的一切一筆勾消,我這樣夠大方了喔。”他狡儈的出了一道難題。

“你……”

第耳天惹惱了天青鱗,他雙腿微分,下顎收緊,霎時他象牙色的肌膚忽地冒出水藍青的鱗色,說也玄妙,原本萬裏無雲的天空毫無預警的劈下一道銀光燦爛的雷。

紫電青雷來得迅速詭異,居然就盤桓在雲層上。

突現離奇詭異的景象讓人心惶惶,尤其是梔兒,她揪住青鱗的袖子低喃,“要變天了嗎?”

天青鱗立即回神,脾氣斂收,暴露在空氣外的肌膚因為心情變換,本來宛如龍鱗泛青的模樣悄悄退去。

“沒事的,相信我,不管發生什麼事你都要相信我,好嗎?”他需要梔兒的保證。

“嗯。”雖然知道自己來到奇異的地方但是,他們說的話有一大半自己都聽不懂,梔兒心中難免挫折。

不要緊,她以後有得是機會可以慢慢從青鱗口中問出來。

這麼想,她就一點也不著急了。

“原來你也是有脾氣的。”第耳天出語不善。他想看好戲的願望落空了,不好玩!

“我要毀掉這個罪惡的淵藪。”握住梔兒不安的小手,她的手冷如三月,天青鱗打算不再對第耳天客氣。

說也奇怪,天青鱗下了最後應戰的決心,隻見第耳天的嘴角飄過一抹興奮。

“鱗。”金想製止。

“別忘了你的身份!”第耳天不愛她多嘴。

金黯然。

情難割舍,天青鱗撇開眼,從嘴巴裏拿出一瓣透明的三角鱗片出來。

“雷公、電母、雨神、地王、火金剛,聽令!”偈諦偈諦,我當滅度無量眾生,地動山搖!

隻見天際的烏雲越積越多,風起雲湧,一下厚重的深彤罩住半邊天,卷卷雲堆裏居然隱隱出現人影,對著青鱗抱拳頷首以後驟然消失。

然而,一場大災難才要開始。

梔兒在此際昏了過去。



風雲變色,屋舍以堆柴倒塌的速度陷入裂開的地麵,樹拔山倒,巍峨的宮殿分崩離析,狂驟的雨勢,無情的颶風,大地像一塊脆弱的糕餅,支離破碎到慘不忍睹。

宮殿倒塌的同時,在灰煙裏,天青鱗護著梔兒,隻見主殿的基石裂開,長柱斷成好幾截,而金義無反顧的跟著第耳天走進內殿的深處。

“金,別去!”他嘶吼著。

金回眸一笑,笑容無比燦爛,美得叫人心神俱動,也叫人不忍。

橫梁倒下,結束了一切。

事後,軍破痕還有眾人趕來。

“金呢?”阿祗僧劈頭就問。

青鱗無語。

“她不會跟著第耳天去了?”亂驚虹太熟悉她會做的事。

阿祗僧沉重的閉上眼瞼,雙手合十。

“我們也離開,這裏怕是要毀了。”天上人間再也不存在了。

“嗯。”眾人點頭。

“對了,鱗,她沒看到你那醜陋的真麵目吧?”每個人提氣急急奔走,一邊還要注意陷落的地麵,但亂驚虹還是乘隙想要滿足自己的好奇心。

天青鱗如履平地的躍過一棵百年老鬆。

“沒有。”

“這樣不好,你打算瞞她到什麼時候?”

“我從來沒有想過要隱瞞她什麼。”隻是不知道要怎麼開口,告訴一個凡人說他不是人類。

他的身份遠遠超過她所能理解的範圍,她的昏倒是天憐憫他,還是另一種惡作劇?

“這種事拖久了夜長夢多,你最好趕緊解決。”亂驚虹以過來人的身份提點自己的兄弟。

“我曉得。”天青鱗自有打算。

一群人前後來到幾十裏外的山坡上,回首眺望曾經是世外桃源的美麗盆地,如今除了蒸騰的黃塵,什麼都看不見了。

“從今以後這裏怕是要變成湖泊了。”

山崩地裂,深埋在地底的湧泉找到出口,改變了所有的生態。

“大家就在這裏分手吧!我要出海去。”亂驚虹不想再回首過往,既然前塵已逝,大家就該各自散去,尋找新的生活。

“好,我往北走,先去赴一場今年的大雪。”軍破痕哈哈大笑。

阿祗僧盤腿席地坐下,“我待送金一程。”

不再說話的他口中喃喃念起般若波羅蜜多心經,慈眉善目裏漾著悲願。

不合群的黑又早早失去蹤影。

大家一揖,東南西北,如勞燕分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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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5-9 2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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