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蔘娃端著湯,碗內汁液包裹在一顆顆澄透軟彈的薄泡珠子中,看似晶瑩渾圓的新奇甜品,實際上薄泡裡是溫熱補藥。身處海中,液體會相融,必須用些方法來隔開湯湯水水,才能完整飲下每一滴湯藥。
在魚婢鮭兒帶領下,她被送進龍骸城至高之樓,龍主寢宮。
「沒看過比我這株靈蔘更愛聽故事的物種……」蔘娃滴咕碎語,臉上盡是甜笑而無不耐。
昨天與龍主說了整個晚上的故事,他還沒聽夠,她也同樣呀,她將她和睚眥相遇以來的故事說給龍主聽,他回以睚眥從兒時到大的種種糗事當補充……小睚眥多調皮搗蛋,龍子們只要成群結隊幹壞事,十件有九件由他帶頭。鬧天池、盜仙酒、吃仙桃、整哭天女……惡形惡狀罄竹難書。
她興致高昂地聽著,彷彿認識了更多面的睚眥,欲罷不能地纏著龍主要問出所有攸關睚眥的趣事,偏偏他老人家假咳好幾聲,埋怨著累,要她明兒個一大早——就是此時此刻——去廚房端碗補湯來伺候他,他若感覺身體爽朗些、恢復精神的話,興許有氣力繼續數落孽子給她聽。
為了聽後續發展,她當然照辦,反正瞧久了,龍主的模樣也沒多嚇人,只有聲量大一聲,倒不真的凶惡。
「喝湯藥囉。」蔘娃坐在大龍床邊的小石凳,攪動碗裡薄泡珠子,意思意思呼幾口氣吹涼它——多此一舉,在海底城有睚眥的術法裹身,將她捍衛於一片淡淡銀光之內,她不至於溺斃海中,也能順暢呼吸,但畢竟身處海間,吁出來的氣,全變成水中泡沫,哪還能用來吹涼湯湯水水?
龍主一臉很期待,正襟危坐,張大嘴,等候她手執玉枝調羹,把薄泡湯珠送入口中。
第一口,嘴一閉上,薄泡瞬間在嘴裡爆破,裡頭溫熱湯水彌漫,藥膳香味四溢,龍主止不住唇角笑意,閉上龍眸,狀似享受。
「再來,嘴張開。」蔘娃很配合地發出「呀——」的聲音,又餵龍主第二口。
這這這……這難道就是有女兒親待湯藥的感覺嗎?!龍主覺得眼眶好熱好燙,鼻腔好酸好軟……
老友炫耀調侃的字句和嘴臉,言猶在耳、歷歷在目——
「我家寶貝女兒多貼心,餵我吃湯喝藥時輕聲細語,動作溫柔細心,可憐哦……你只有九隻粗魯叛逆的兒子,大概不會懂我這種心情。」
「女兒和兒子總還是不同,誰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女兒嫁了,順帶拐別人家兒子來當半子,想想我算賺到,你家九隻一旦成親就剩四隻半在你身邊哦呵呵呵呵呵……」
句句聽得他咬牙切齒。對啦,他是沒嘗過女兒餵藥湯的天倫之樂,只有兒子們很不孝的丟來湯藥一碗,涼涼地叫他快喝,喝完別忘了把碗洗起來這類的忤逆經歷,從來都不知道被柔柔地餵飲著藥,配上甜甜一兩聲「來,喝慢點」的銀鈴叮嚀,竟是這麼……爽快。
連苦都變得甘美順喉,好想大喊再來一碗哦……
「你昨天沒說完睚眥和他弟弟們打架弄翻雨水盆的事兒。」蔘娃餵掉大半碗,見龍主氣色不糟,還傻乎乎直笑,想見心情不錯,便又聊開了。
「哦那事呀……睚眥一打起架來,不懂得拿捏輕重,只顧自己淋漓痛快玩樂,龍骸城裡的雨水盆攸關人界一年雨量多少,多一滴便多下十日,少一滴則相反,打翻盆子,你說會有什麼下場?」
「……水患?」
「何止水患罷了?是海嘯,鋪天蓋地,整座海都快翻過去了。」
「太、太嚴重了!」
「是呀,那一回我起碼嚇掉龍壽一千年,幸好月讀天尊相助,災情及時控制住,吞噬臨海幾座小村,沉入海中的人類由我幾個兒子負責一個個救上去,萬一再加上誤殺人類這項重罪,睚眥早就沒站在你我面前,綁在凌雲峰的飛來石上曬成龍乾都算便宜他了!」
「太壞了!怎麼可以犯這種錯呢?陸地上除了人以外還有很多花草樹木,在海浪席捲下哪有生機?!真是太頑皮搗蛋!沒有罰他嗎?」
「怎會沒有?他那回也是付出不少代價來賠罪。」
「什麼代價什麼代價?」蔘娃追著問。
龍主睨她一眼,笑得意有所指。「這般關心我家睚眥呀?」
「是想知道壞孩子的懲處為啥。」
「明明就很關心。」還嘴硬?
「那哪叫關心。」好似坦誠了她很關心,就會被龍主哇哈哈給笑到死。
「哦?只是想知道那隻渾崽子被打斷一截截龍骨,讓他無法逃跑,再拔去龍鱗,丟進冷冰冰的雪山凍池池底反省二十年,嘖嘖嘖,沒了鱗,一丁點的冷都抵擋不住,龍骨斷了,想學小蟲蠕行也不能,除非正好有魚游過嘴邊,否則只能餓著肚子,哪裡也去不了——」
蔘娃重重提息,水亮眸子瞠得又圓雙大,漸褪血色的嘴兒忘了該合上。
「也罰太重了吧!你不是說月讀天尊有出手,他一出手當然不會有太嚴重的傷亡,雖、雖然險些鑄下大錯,是該罵罵他,叫他做一百件善事來補償過錯,但是斷他龍骨又拔他龍鱗實在太狠了!」
她不禁替睚眥抱屈,即便是好久好久前的事兒,早已沒有她能插手的餘地,睚眥更是好端端離開了啥雪山凍地,站得挺直,被打斷的龍骨好似沒留下影響,龍鱗完整長回,能跑能跳去蔘加人類城的比武招親。可她腦子裡就是忍不住一直圍繞著自己編織出來的想像畫面,睚眥困在寒冰深潭,又冷又餓又孤單……
她的心,發酸了起來。
「若沒有月讀天尊,他會害死多少條性命,你算得出來嗎?」
「……」她沉默,然後搖搖頭。
「那隻渾崽子可是半聲都沒吭,替兄弟扛下所有責任,站出來獨攬凍池三十年的處罰。聽完有沒有心揪揪?痛痛的?很捨不得呀?」
「……有一點點。」蔘娃不由得坦言,說完,又咬著唇,神情有些氣惱自己太不經大腦便將心思托出。
「呵呵,很好的答案吶,你為何一臉很苦惱的模樣?」龍主對她的好奇。
「……因為我覺得自己一頭熱呼呼,但睚眥好像沒這麼想。」好吧,她開始探索愛情的面貌,卻若瞎子摸象,彷彿摸到了一小塊,以為那樣便是愛,隱約又好似弄錯了,小手滑上一些些,愛又變得很不同,如果拿武乘鳳當範本來比擬,她和睚眥又不似武乘鳳及楚燦,相識許久,深知彼此心意……
「我家那隻渾崽子?」睚眥都敢當著從兄弟和爹親面前直嗆不許任何人動她,她不是即將要下鍋的藥材,試問:不吃蔘,卻帶株蔘回海底是純屬樂趣嗎?睚眥已經表達得夠明顯了,這株小蔘是眼盲耳瞎,把睚眥的英勇求愛當成屁,看不到聽不到嗎?
他這個做爹的人,可是很感動吶,他老早就做好心理準備,他的二媳婦,應該是一把刀或一柄劍,再不然或許便是電掣哩!
睚眥癡武,只對刀刀劍劍諸多兵器有興趣,對女人,倒沒花費過半點心思和氣力,難得見睚眥為了兵器之外的東西表現出重視和捍衛,甚至留下從不離身的電掣隱藏在她周身保護她,這樣已經足以說明一切。
他的孽子,采蔘不成,反淪為蔘鬚下的繞指柔。
「他是對我很好啦,但那是因為我是靈蔘呀,我值錢又珍貴,他本來就應該好好諂媚伺候我,不然我釋毒不釋藥,他想吃靈蔘補身不成,興許連命都沒了。」
蔘娃以為睚眥的善待,與每一個采蔘人一樣,採擷珍品靈蔘,每一鬚每一葉皆價值連城,自然得小心呵護……可睚眥又有些不同,他偶爾也會欺負她,偷摘她漂亮似血的紅蔘果塞牙縫,緊要時又護她毫髮無傷,若說那是關懷,他卻三句不離吃她吃她吃她,她都被弄糊塗了。
「他不是大聲宣告不吃你了嗎?千里迢迢要找別株靈蔘來頂你的缺,你還不懂他為何這樣做嗎?」
「我不懂呀!我根本沒想到他會這麼做……在人類城裡,他表現出一定要帶我回海底城熬煮的堅決樣,哪知道回到海底,他卻……」
好遲鈍的蔘娃!
龍主總算見識到世間千奇百怪的生物裡,有聰穎的、活潑的、木訥的,以及她這一類的駑蠢娃兒!
不行不行不行,他不要一把劍當二媳婦,這株蔘娃再怎麼說也得留在這裡當「海蔘」,他愛死了她餵侍湯藥的樂趣——這是最大重點。
「這很容易嘛,你為了什麼會願意跟我家渾崽子回海底城,還只顧著替他的遲歸找藉口,幫他求情,要我不責罰他?倒過來想,他也就是為了什麼寧願得罪我,都不把你交給魟醫熬成補湯,更要去找其他靈蔘來交差,不許誰再將主意動到你身上。」
蔘娃靜思了一會兒,沒花費太長時間。
「你是說,睚眥愛慘了我?」因為她的理由就是這一個呀,比照辦理的話……
龍主咧嘴笑,頗滿意她這會兒又反應靈敏。
慘不慘他是不知道啦,但愛一定是有的。
蔘娃腦袋熱哄哄,終於正視了這個可能性。
睚眥愛她?真的假的?何時開始?比她察覺自己愛上他還早些或晚呢?他怎麼都沒告訴她?
蔘娃恍惚想著,連自己是怎麼離開龍主寢宮亦渾然不覺,直到手裡空空如也的湯碗被魚婢鮭兒取走,她才勉強回神,原來自己正佇足龍主寢宮外的海廊間發呆。
剛剛好似隱約記得龍主說了句「你不信呀?等睚眥回來,讓你親眼瞧瞧你就信了」,他怎麼突然冒出這樣一句話?不會是她閃神聽錯了吧?龍主是要讓她瞧什麼呢?
想折返回寢宮,弄個明白清楚,魚婢鮭兒卻已先開口詢問她:「蔘姑娘今天想先從城裡哪兒逛逛?」
昨天鮭兒帶她回睚眥的樓子時,她確實向鮭兒拜託過今日務必帶她到海底城走走晃晃,見識這座龍骸城的新奇獨特,鮭兒雖覺稍有為難,仍是頷首允諾了她,條件是不離開龍骸城,也才會在蔘娃步出龍主寢宮時,有此一問。
「哪兒好玩就往哪兒去吧。」算了,應該是她胡思亂想時,將龍主說的語句給胡亂拼湊,深究無意義,還是玩樂為上。
「鮭兒帶您去城東,那兒景觀好,遠眺還能看見海床裂縫深處的奇特紅彩哦。」
蔘娃將決定權交給識途老馬,反正她人生地不熟,鮭兒說好便是好嘛。她乖乖跟上,沿途海中景致勾去她泰半目光,一會兒拉著鮭兒問「這是啥?」,一會兒拖著鮭兒嚷「那又是啥呀?」,每樣東西對她來說都是未曾見過的新鮮事物,鮭兒知無不言,頗喜歡蔘娃不造作的真性情。
一魚一蔘嬉鬧閒逛,悠哉賞景,足足半個時辰都沒能抵達目的地城東,下了城階,在海廊拐彎處,撞見六龍子。
六龍子總是一副目中無人的冷峻模樣,平時臉上難以分辨喜怒哀樂,全是一種表情——「淡」。這回倒稀罕的被蔘娃和鮭兒看到了另一種有別於「淡」的情緒。
像有些惱,卻不是暴怒;像有些氣,又沒有發狂的癥狀;像有些無奈,但還不到想嘆氣的沮喪。
「你去餵那條『鮻』。」六龍子將手裡海草果梨一古腦塞給鮭兒,不管人家有沒有空,直接下達命令,便頭也不回走人。
鮭兒微愕地望向蔘娃,那眼神就是在抱歉著必須先去為六龍子辦妥此事,無法往城東行。
「沒關係啦,我正好想看看本來與我有同鍋之誼的藥材。鮻是什麼?很大很大的魚嗎?」蔘娃沒有非得趕著去城東,反正龍骸城處處皆好玩,她很自得其樂的。
鮭兒感激微笑,兩人變換路徑,改往海牢方向走。
「鮻是氐人的一族。」
「我知道氐人!」蔘娃搶著回答,「聽說是人頭魚身,像你這樣嗎?」
「不,我是魚,擁有人形是法術關係,氐人不同,他們一出生便是上半截為人,下半截為龍魚,有手無足,尾鰭強而有力,鮻分屬於氐人一種,如同人類城裡的人類亦區分黑髮黑眸黃膚、金髮藍眸白膚等等人種。實際上我也是頭一回看見鮻呢,不知它與氐人有哪些差異?」
「你在海底出生,也沒見過??」
鮭兒點點頭。「傳說很久之前,鮻這一支族,離開大海,尾鰭變為人足,卻了陸地,從此在海中絕跡,六龍子能帶回鮻,眾龍子都很吃驚呢。」
「一半是人,一半是魚,要拿它燉湯,他們吃得下去嗎?」光想到鍋鼎打開,裡頭躺著一整具身體,她都感到作嘔反胃了。
「蔘姑娘很少看見氐人才覺不忍,對我們海底城民來說,強食弱是天經地義。」海中世界,時時可見大魚吃小魚,不足為奇。
蔘娃撇撇嘴,不予置評。
海牢不遠,再下兩層樓便是,牢裡不囚凶猛罪犯,只有一些誤犯小錯小過的蝦守衛或魚侍婢於此思過反省,罪大惡極的傢伙全處以食刑——進了人家的肚子裡,哪容許留他們在牢裡浪費草糧。
鮻暫囚於此,等待藥材齊全,才能從這裡離開。
牢柱上皆鑲掌大般夜明珠,照得小徑淡淡碧亮,靜靜的牢內,沒有大吼大叫,沒有刑求哀號,只有蔘娃踩在徑上,幾不可聞的步履聲。
「應該就是這兒了。」鮭兒停步於一處牢洞前,交雜直豎的鐵珊瑚自成牢柵,密密封鎖洞口,蔘娃好奇張望,牢洞裡比小徑更暗,夜明珠的光芒進不到裡頭。
「吃些東西吧。」鮭兒將食物由鐵珊瑚的縫隙送入牢洞內。
「何時才要吃我?」幽暗的一角,傳出女人聲音,軟軟的、嬌嬌的,有些氣虛,蔘娃可以想像在這裡囚上幾天,等待死亡是件多恐怖的事兒。
「走吧。」鮭兒不回答牢中人的疑問,領著蔘娃要離開。
「等等嘛,你不是說你也沒見過鮻?我都還沒看到她……」蔘娃賴在牢柵前不動,努力瞇眼,想看清一角輕輕飄動的東西究竟是什麼。「不能把她放出來嗎?關在這裡好暗好可怕耶!」
「這怎麼可以?!若讓鮻逃掉,以她泅游的速度,要追回就很難了!」鮭兒忙不迭道。
「可是你們不懂被當成食材的惶恐痛苦!要嘛就乾脆俐落,刀起頭落地,死了一了百了,隨便你們愛煮愛炸愛涼拌,現在卻偏偏要我們候著,好像每一天都可能得死,細數自己拖過一日又一日,根本是緩慢的折磨呀!你們幹嘛不學學睚眥,讓人家心甘情願奉上身體給你們吃呀?當時睚眥賞我完成遺願,除了我要他放我走這項做不到之外,其餘我提出的要去人類城吃喝玩樂等等,他沒有第二句囉唆,都幫我達成。這條?是六龍子捉回來的吧?不會從抓來的頭一天便關進牢裡去了吧?真是如此就太過分太狠心了!」蔘娃以同為「食材」之心,看待鮻的待遇,為她鳴不平之音。
「可……沒六龍子吩咐,誰也不敢放她。」畢竟這攸關龍子的辦事成效,以及他們在龍主面前立功的戰績。
「哼,還是睚眥善良體貼多了!」蔘娃完全是睚眥好睚眥棒睚眥睚眥頂呱呱的私心偏袒。
暗牢一角有了動靜,該是受蔘娃仗義執言的話語引來,拂水撥浪聲輕緩傳開,蔘娃終於如願看見裡頭囚禁的「鮻」。
隨海潮撩動而飄舞之物,是黑墨軟細的髮,一綹一綹輕似彩霞,揮散潑灑。青絲虛掩著一張美麗芙顏,膚若澄澈琉璃,倒映粼粼水紋,眸子清靈漂亮,小嘴粉嫩微啟,長睫卷俏,瓜子臉眉渾然天成的致美。她赤裸上身,嬌軀穠纖合度,髮絲遮覆的雪乳豐盈飽圓,自腰部以下是泛著輝光的金鱗魚尾,尾鰭大若蒲扇,帶有七彩薄亮。
「這種東西你們吞得下去?!」蔘娃發誓,連不太懂美與醜的她,都必須膽言這條鮻簡直太漂亮了,擺進魚池觀賞還嫌暴殄天物,他們竟要煮食她?!
「氐人族向來都是容顏脫俗,她……好啦,確實更美一些,吃掉有點可惜。」鮭兒亦不得不認同蔘娃的觀點,不過……魚兒首重肉質鮮美,老實說,與外貌或鱗片美不美,沒有太大關連。
蔘娃在鮻身上研究好久,最後驚艷的目光停留於她的胸部上。
「……好大。」她第一次看到,眼睛連瞬都不捨得眨。
「她是雌的嘛。」
蔘娃沉默了一會兒,不著痕跡地抿抿唇,才道:「難怪睚眥不誇我漂亮,你們海底全是這種長相的雌魚,任誰見過一遍,都不覺得人類城的姑娘好看了嘛……原來女孩子要長成她這樣呀,我差太遠了……」
美麗的鮻游到柵前,纖手握向鐵珊瑚柵欄。「為何不是負屭?」
「負屭?」
「六龍子之名。」魚婢替蔘娃解惑。
「哦。」蔘娃點點頭。「你要見那隻面無表情的龍子?」
「讓負屭過來,否則我不會吃任何東西。」她美麗臉龐滿是堅定。
「六龍子不會理睬你的威脅,不吃東西不過是餓著自己。」鮭兒很清楚六龍子的傲性,誰都逼不來他。
「我要見他……只有這種時候才能見他……」
蔘娃恍然大悟,「你喜歡那隻六龍子!」
「……負屭。」
海牢深深,輕嘆幽幽,未聞否定,只有喃著無心龍子姓名的惆悵嗓音,掩在覆面掌心,迴盪著……
第八章
睚眥在雨行之山逮到第二株靈蔘,距他離開龍骸城不過是兩日半光陰,而且是比蔘娃更肥大的一株。這一回,睚眥一掌劈昏靈蔘,連讓它開口的機會也不給,和食材培養感情是最大失策,他由蔘娃身上學習到這個甜美的教訓。
紅繩纏三圈,綁緊,完成采蔘工作便要走人。
他特地避開天山尋蔘,就是不想再遇見月讀和窮奇,省得他們追問蔘娃與他之間的私事,解釋起來太費功夫。雨行之山雖多猛獸,但猛獸絕對比凶獸好應付太多了。
情況不如他預料順利。
天山有凶獸窮奇,固定居住在那兒,想避開她很容易。
雨行之山,不巧有另一隻出外覓食的凶獸,她居無定所,哪兒有好吃的便在哪兒出沒,誰也料不到她今日現身雨行之山,明兒個會不會趕到巫山去吃山果。
難怪睚眥覺得眼熟,當日在人類城飯館偶遇,便對此人有一絲絲印象,臨時想不出是誰,他怎麼能忘記呢?他的第四位龍叔叔,可是葬身於她腹中,被一口吞下,連根龍骨都沒吐出來——
凶獸饕餮。
人類姑娘一般的模樣,圓潤可愛,黑髮鑲金,笑起來眼眯眯,雙頰還有深凹的酒窩,此時兩眼直盯他手裡靈蔘,嘴角正在淌唾。
「……我跟你買?」饕餮掏出一堆碎金塊,送到睚眥面前。
「我有急用,無法賣你。」睚眥拒絕。
「上回在城裡看到的,不是這一株,上一株香噴噴的蔘你吃掉了吧,很補對不對?這株讓給我嘛,我給你錢呀,不然,再多一點點?」她又變出另外一堆金塊,就是想買下睚眥手中的珍貴靈蔘。
「我真的有急用。」睚眥不想與她起衝突,口氣維持淡然,沒動怒或挑釁。
「嘿,小刀教我要懂禮教,不能動不動就去搶去奪,我好聲好氣拜託你把蔘賣我,你別敬酒不吃吃罰酒!」饕餮最近奉行先行禮後兵的守則,一改以往動手比動口更快的惡霸行徑,然而獸仍是獸,活了太久,恣意慣了,文的不行,武的野蠻念頭隨即冒上來。
「這一株先讓我帶回去,我可以為了謝你今日不搶之恩,再找一株靈蔘給你。」睚眥采蔘采出心得,一點都不認為它是難事。
「你以為靈蔘是說采便能采嗎?!我追靈蔘追了幾百年,連根鬚也吃不到,你擺明只想敷衍我,若信你就是我蠢!」饕餮只相信眼前看得到的,先吃進嘴裡才算贏!
難得愛碎碎念的小刀努力賺錢養娘子!一時半刻無法趕來與她會合,她可以放手胡鬧,不搶到靈蔘絕不罷休。不是她惡霸哦,她有開口說要買了嘛。
「你未免太蠻橫了!」
「嘿嘿。」她就是蠻橫,怎樣?
睚眥沒機會再回嘴反擊,饕餮已展開奇襲,朝他逼近,目標自是他手中美味靈蔘。
睚眥一時忘了電掣龍刀已留在蔘娃身邊保護她,他伸手到頸背後只握到一片空虛,實際上無論是否有電掣龍刀在手,都傷不著擁有金剛不壞之身的凶獸饕餮。他很清楚,饕餮為奪美食幹勁十足,大有與他來場生死之戰的豪氣,她帶著一臉垂涎,動手行搶,柔荑朝前抓探,睚眥迅速以臂膀格開她纖纖五爪,她與蔘鬚失之交臂,不死心地一腳掃來,輕易被睚眥躲去。
饕餮法術平平,拳腳也普普,能名列四凶之一,是那具得天獨厚的刀槍不入身軀,若扣除此項優勢,睚眥不見得勝不過她。然而她的金剛不壞已是事實,與她搏戰僅是白白浪費時間和體力,讓她拖延了他趕回龍骸城的速度,睚眥立即決定脫身,不陪饕餮在雨行之山玩起你爭我奪的幼稚遊戲。
「別想走!」饕餮見睚眥欲走,拔腿追逐上去,獵捕肥嫩鳳凰給養出的好腳力,沒這般輕鬆讓睚眥擺脫她。
睚眥馳過樹梢,驚起飛雁滿天,饕餮窮追不捨,為美食而身形靈巧俐落,他取下纏髮金環,以其為標,射斷饕餮正欲立足的枝椏,饕餮踩空,雙臂一伸,勾住上方樹木,像只猴般晃蕩,繼續追來。
她對食物的執念很驚人,睚眥算是見識到了,糾纏良久,也不見放棄。
睚眥被追到火大,很想痛痛快快地停下腳步,和她打一場,用實力逼她認輸,而他也確實步伐稍頓,短暫與饕餮互拆數招,硬拳頭對上軟綿綿身軀,打得著卻傷不到,他忽視她是雌性這檔事——雄欺雌是他最不齒及唾棄的行為,前提是,那隻雌性很弱小——用盡十成力道出拳攻擊她,饕餮的神情卻像是小蚊在臉上叮咬一口,撓撓臉,還能掛起甜甜笑靨,那笑,是因為她察覺另一項很補很補的「食材」,兩者同時出現於眼前,擺動在一塊,她連分批吃都不用。
「靈蔘配龍子,滋味應該不錯。」她伸出粉舌,舔舔嘴角,眸子發起亮來。
不好,換他慘遭覬覦!
此時此刻真是完全體會蔘娃日前處境,被人視為食物而品頭論足的目光真是不舒服到了頂點!
饕餮擺出一副想一口解決他的嘴臉,睚眥不會蠢到乖乖站定位,等她恢復凶獸原形來吃,這種時候,除了窩囊的逃之外,沒有第二條路。
他不想用身體去驗證饕餮腹中別有洞天,更不想和早逝數百年的四叔在饕餮胃中喜相逢!
毫無用武之地的睚眥掉頭便逃,當龍當了一輩子,就屬今日最破格!
睚眥低咒自己無能,一方面暗罵老天爺不長眼,竟讓如此為非作歹的凶獸沒有弱點,難以制伏!
睚眥跑,饕餮追,兩人都不見疲態,沒有終點的冗長追逐卻很耗精神。明顯地,睚眥腳程遜色於她,全因他不曾如此狼狽逃走過,他習慣了正面迎戰,從不選擇不戰而逃,他是那個讓別人嚇得想逃命的惡煞神獸,而非淪落敗戰之兵。
他被饕餮追上,不過稍稍閃神,手裡靈蔘落入瞬間展現凶獸原樣的饕餮口中,他只差半寸,手臂險遭饕餮吞噬。
覷望掌中僅存蔘須半根,其他部分,已在饕餮大嘴中。
「饕餮——」遠遠地,傳來男人的尋喚聲。
饕餮馬上恢復嬌俏姑娘模樣,嘴裡使勁嚼爛靈蔘,一錠澄亮碎金由她指縫彈來,落到睚眥掌心,與半截蔘須躺在一塊……
「喏,我付錢囉……」她含糊咀嚼,睚眥花費兩日采到的靈蔘,隨饕餮咕嚕幾聲,輕鬆簡單地消失無蹤。她以袖抹抹嘴,燦笑如花盛綻,軟軟地喊著:「小刀,我在這裡唷!」
不一會兒,她口中的小刀出現,看著她,同時也瞟向睚眥,當日飯館裡偶遇的記憶猶自深刻,他清楚睚眥的身份,可睚眥一臉突兀鐵青,再聞見她一嘴靈蔘清香,小刀神色認真嚴肅地問:「你又做了什麼?」
「我跟他買了一株靈蔘吃哦。」她指向睚眥,笑得好可愛好諂媚。
你還有臉說是買?!
你根本就是土匪!一隻包著凶獸外衣的土匪!
若非這個叫小刀的傢伙來得即時,你會捨得放掉我這條龍不吃嗎?!
睚眥滿腹粗話想吼,明明很火很火很火,那把火卻無處可發,好想活活劈死她……
「買?」小刀挑起濃眉,似乎對她的話存有懷疑。
「你瞧嘛,金子在他手上呢。」
金子亮晃晃,反射她的明麗笑容和睚眥的眸光怒焰。
「多謝兄台割愛,讓我娘子一償宿願。」錯信讒言的小刀向睚眥抱拳致謝。
割愛?!破你個王八海龜蛋!你哪隻眼睛看到我割了!自己的女人不管好,放任她四處胡作非為!搶米搶糧搶靈蔘,教養哩?!教養是晾到竹竿上去曬成乾了嗎?!睚眥很想吠。
搶完再丟錠碎金就不叫搶了嗎?!我點頭說要賣了嗎?!她有先問過我一株靈蔘值多少嗎?!我嚴詞拒絕了她,你來得太慢,沒看見她的嘴臉!她差點連我一起生吞下去!睚眥非常想抓住小刀雙肩使勁搖晃,要他給個公道,要他唾棄自己的女人,看清她惡劣的行徑!
你清醒一點清醒一點呀!她說你就信,她撒個嬌你就暈,這樣是不行的!她人前一套人後又是另一套,你看清楚她的真面目呀!睚眥直覺認為小刀慘遭矇騙,眼睛被名為愛情的粉薔薇給捂住了!
像饕餮這種野蠻貪吃的凶獸,應該把她五花大綁拴在柱子上,或是纏死在你腰上,半刻都不能放她單獨離開你視線,你知不知道她背對著你做出多無恥的小人為?!睚眥好想告狀……
「半截蔘鬚我拿回去泡茶給小刀喝。」饕餮不知羞恥地噠噠跑近,取走睚眥手中蔘屍半根,又快快樂樂地跑回小刀身旁,讓小刀誇獎她越來越乖、越來越不再任性妄為。
「……」有口難言、有話難罵、有架難打、有鳥氣難發呀呀呀呀!
氣有何用,靈蔘能再吐出來嗎?
罵得再狠,吼得再凶,既成的事實如何扭轉?
睚眥抹了把臉,抹不掉無奈,帶不走喪志,他連開口向小刀抱怨饕餮惡形惡狀的力氣都省下來,落寞轉身,繼續去找第三株靈蔘更實際些。
這就是……人蔘呀……
拜貪吃饕餮之賜,睚眥遲了兩日才回到龍骸城,這次的第三株靈蔘終於平安被帶回海中,用以取代蔘娃位置——入鍋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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