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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季可薔]結緣[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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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2-22 16:57:52 |倒序瀏覽 | x 1
結緣 作者:季可薔

他說,他跟她不是結婚,是結一世的緣,
所以即使他們不是夫妻了,小指上的紅線也永遠剪不斷;
因為他的話,葉初冬的心淪陷了,想為他建立一個溫暖的家,
為他成為完美的妻,與他共度的每一天,她寶貝地珍藏著,
直到自己再也給不了他幸福,很捨不得,也要放他離開……
當初,是單純的她讓他下定決心做一個愛妻愛家的好男人,
現在,卻是她說要走,要還給他男人最渴望的自由,
但他習於流浪的心早已被馴服,人也被愛制約;
他已離不開妻子,不管她對他是否還有愛,他都會做到不離不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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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2-22 16:58:28
楔子

  他說,他們不是結婚,是結一世的緣,就算有一天他們不再是夫妻,系在小指上的紅線也永遠剪不斷。

  「所以,我們離婚吧!」

  一番長考後,她下定決心。

  他愀然變色。「你是……認真的?」

  「就算離了婚,我們還會是朋友,對不對?」她淡薄地微笑,水眸浮漾點點波光,那是不舍的淚,他懂得。

  他憐惜地望她。「我不是發過誓嗎?會一輩子牽掛你。」

  「那就夠了。」她深呼吸,努力保持臉上的微笑。「與其繼續當夫妻,互相傷害,我寧可跟你是好朋友,我們偶爾可以見見面、聊聊天,分享彼此的生活。」

  「我真的……傷你那麼深嗎?」他嗓音發顫。

  「你沒傷害我。」她憂傷地低語。「是愛情背棄了我們,它太狡詐太飄忽了,不讓任何人輕易留住它。」

  他倏地咬牙。「我不想離婚!小冬,我不想跟你分開……」

  「可你對我已經沒有心動的感覺了,不是嗎?你能夠保證以後不再對其他女人動心?你有把握,這段已經失去激情的婚姻,還能夠維繫一輩子?」

  她輕聲問,字字句句叩他的心,挑戰他的意志。

  他知道自己可以選擇哄她,隨意說幾句不負責任的話,但他不願,所以說不出口。

  「你不能,對吧?」她看出他的遲疑。「我也沒把握,我不要一個沒有愛情的婚姻,那對我們彼此都是折磨。」

  「所以,就這樣分手嗎?」他遺憾。

  她黯然。

  在她開始恨他,而他也巴不得擺脫她以前,就離婚吧,讓分別的時候,也如同結緣時一般美好,讓彼此無怨,無悔。

  經過一番懇談,他們決定離婚。

  這天,當她提著行李,彷徨地走出兩人共同經營的家時,她的心碎了,淚水決堤,神智漸漸恍惚。

  曾經,他們也轟轟烈烈地熱戀過,誓言不離不棄,生死相隨,為何摯愛的旋律禁不起現實的敲打,默默變了調?

  為何童話故事的結局,不是王子與公主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在關鍵處又悄悄轉了彎?

  為何相愛的人,不能長相守?

  或許故事要從六年前,他們初相遇時,說起——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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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匿名  發表於 2011-12-22 17:00:25
第一章

  她是孤兒。

  剛出生沒多久,便遭父母遺棄,生日也不確定是哪一天,因為她是在初冬時節來到育幼院的,院長便將她命名為「初冬」。

  她是葉初冬。

  從小在育幼院長大,小時候皮膚有些黑,身材又胖,個性害羞不討喜,雖曾有兩次被領養的機會,最後還是被送回來。

  那些想領養孩子的夫婦都不喜歡她,他們通常喜歡健康活潑的男孩子,如果是女孩,他們希望是聰慧乖巧又漂亮的。

  她很乖,可惜不夠漂亮,也不夠聰明。

  超過十歲以後,她放棄了自己被領養的夢想,小小的心田裏卻呵護起另一株夢想的苗。長大以後,她要和一個與她相愛的男人,共同建立一個甜蜜家庭。

  她夢想的家庭,有個幽默風趣的爸爸,有溫柔賢慧的媽媽,還有一男一女,兩個超級可愛的孩子。

  好姊妹夏晴常笑她,她的夢想家庭簡直是童話故事的版本。

  小夏是十三歲時,由於家庭劇變才來到育幼院的,個性比她多了幾分活潑淘氣,也比她更實際。

  小夏不作夢,勇於在現實生活中追求自己想要的,積極樂觀。

  她很喜歡這個朋友,兩人情同姊妹,一起長大,雖然年齡相當,但她像溫婉的姊姊多些,小夏像俏皮的妹妹多些,也因此,她總是拗不過小夏,常要陪著去做些狂野的事。

  比如今夜,小夏不知哪根神經搭錯線,忽然嚷著想去體驗所謂五光十色的夜生活,強拉她走進一間燈光迷蒙的夜店,豪邁地喝酒。

  「你也喝啊!」

  葉初冬瞪著面前一杯顏色層次分明的調酒,據說這杯酒有個美麗的名字,叫「龍舌蘭日出」。

  「我不能喝酒。」雖然舌尖悄悄卷起品嘗的渴望,她仍是強壓住騷動不安的酒蟲。「你忘了嗎?我們滿十八歲那年,我跟你在河岸公園灌了一手啤酒,結果發生了什麼事?」

  夏晴聞言,噗哧一笑。

  她當然忘不了,那夜她只是微醺,酒量不好的葉初冬卻醉得誇張,更妙的是整個人完全變了,手舞足蹈、大吵大鬧,成了個瘋婆子,連路人過來關切,都把人家當色狼,揪著對方衣領狠狠威脅。

  「說真的,酒品能差成你這樣的人,應該不多吧?」她呵呵嘲笑。

  「所以啦,你還敢勸我喝酒?」葉初冬顰眉,她永遠忘不了那個恥辱的夜晚,她多年建立的端莊形象,一夕敗壞。

  「你啊,就是太ㄍㄧㄥ了,壓抑太久。」夏晴看透她的思緒,溫暖地戲謔。「這是你的心理機制在告訴你,人不是機器,不能永遠當乖巧的模範生,偶爾也是需要放縱一下的——來,喝酒吧,喝一點不會怎樣的。」

  「我不喝。」葉初冬堅持拒絕好姊妹的引誘,她不放縱,更不承認有所謂的貪求放縱的心理機制在悄悄運作,她決定保持清醒,尤其在這每個人都喝得理智出竅的夜店裏,她必須擔負起保護姊妹安危的責任。

  她推開酒杯,警醒地環顧四周,一道放肆的笑聲驀地吸引她的注意。那是來自吧台前的一個男人,身邊圍了好幾個鶯鶯燕燕,爭著對他示好獻媚,而他來者不拒,雨露均沾,將每個美眉都哄得飄飄然。

  她怔怔地望著那男人,起初並不是批判,只是帶著好奇,她平淡無奇的人生裏從未見識過真正的花花公子,那是小說或電影的產物,不該出現在她面前。

  可現在,她竟意外見著了一個,他長得很帥,身材挺拔,穿著很有型,垂落額前的墨黑髮綹更為他增添了一股宛如純真的魅力。

  但他當然不純真,那雙不安分的手,銜著酒杯的唇緣,以及在煙霧彌漫裏,似笑非笑的臉孔,都強烈暗示著他這人絕非正派,不是個謙沖君子。

  她默默打量他,而他像是察覺她的視線,驀地轉過頭,清銳的眸光朝她這邊射來,精准地接住她的眼神。

  她的心,猝不及防地悸動。

  一隻小兔子。

  躲在洞窟裏,小心翼翼地偷窺著這世界,自以為與世隔絕,很安全。

  這是蕭仲齊乍見葉初冬時,腦海成形的印象。

  他本不該注意到她,在這間多采多姿的夜店裏,她顯得太平凡,不夠出色,若說他身邊這群美女是一張張彩色相片,那她就是一張古板的黑白照,一點也不亮眼。

  可他卻在茫茫人海中發現了她,或許是因為她的坐姿太端正,神情太凜然,或許是因為打扮得樸素刻板的她出現在這種地方,本身便造成視覺強烈衝突的效果,而她警戒地瞪視每一個不懷好意接近的男子,擺出保護身旁好友的母性姿態,更是可笑得教人莞爾。

  傻瓜!

  她以為那些男人若是真的想放膽輕薄,就憑那麼纖若無骨的她,擋得住嗎?

  他飲盡一杯酒,以一張含笑的唇嘲弄著她,她好似領會到了,微微眯起眼,目光點亮些許對他的不屑。

  不屑?

  蕭仲齊劍眉一挑,興致盎然地玩味著她的眼神。很少有女人會對他表示不屑——不,應該說從來沒有,他一向受歡迎,某個同事甚至嫉妒地戲稱他是魅力發電機,他太習慣承接女人的仰慕,幾乎可以說厭倦了。

  可她卻公然對他表示鄙夷,這是某種吸引他注意的手段嗎?

  一個醉酒的男人忽地搖搖晃晃地接近她那一桌,試圖對她的好友動手動腳,她嚴厲地斥責對方,惹惱了那男人,氣氛劍拔弩張。

  蕭仲齊快步走過去,搶在那男人毫無風度地出拳前,及時為她解圍。

  她似乎沒料到他會英雄救美,呆看他一眼,兩秒後,才細聲道謝。

  「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小姐。」他痞痞地勸告。「想喝酒的話,買酒回家喝就好了,除非你們是有意來釣凱子,否則——」

  一記淩厲的注視止住了他,她板著臉,眉宇蹙攏的表情瞬間令他聯想起小學時一個嚴厲的女導師。

  「先生,我很感激你替我們解圍,不過這間店應該沒規定誰可以來、誰不能來吧?我們就想來這裏喝酒,不可以嗎?」

  脾氣不小嘛!

  蕭仲齊驚訝地揚眉,沒想到一隻小兔子有膽跟自己嗆聲,他轉過眸,望向她身旁的女人,笑笑地問:「你的朋友脾氣一向這麼沖嗎?」

  那女人臉蛋一歪,甜美地聳聳肩。「她平常人很好的,誰教你說錯話,侮辱我們?」

  他侮辱她們?

  蕭仲齊眨眨眼,將自己方才說的話在腦海裏倒帶。他說話一向是這種調調,沒惡意的,也不是對她輕蔑,不過顯然是傷了這小兔子的自尊了。

  「小夏,我們走吧!」小兔子明顯不想跟他勾勾纏,拉著手帕交離開。

  他有些遺憾地目送她的背影,以為兩人從此不會再見了,誰知命運之神自有安排,原來兩人在同一棟辦公大樓上班,幾天後,又在員工餐廳巧遇。

  他身邊,照例跟著一群愛慕他的女同事,而她一個人坐在最角落,斯斯文文地吃著自己做的便當。

  他刻意經過,瞄一眼,她的餐盒小巧地分成一格一格,每格放不同的菜色,白飯是用另一個盒子裝,晶瑩剔透、粒粒分明。

  就連帶個便當,她也是規規矩矩的,不像他老媽,以前總是隨便將一堆飯菜往保溫盅裏塞,每樣菜的味道全混在一起,嘗不出個所以然。

  真糟糕。

  蕭仲齊無聲地歎息,他這麼個亂七八糟的傢伙,竟對一個中規中矩的模範生產生興趣,他們根本是不同世界的人,八竿子打不著一塊兒。

  她倏地揚起眸,迎向他的視線,他輕佻地對她一笑,她又驚又愣,跟著又端起一張嚴肅的臉,冷淡地瞪他。

  看來她很不喜歡他啊……

  蕭仲齊自嘲地勾唇。        

  這男人,為什麼總是對她笑?

  在夜店裏笑,在辦公大樓也笑,只要碰到她,他總會對她那麼意味深長地笑上一笑,好像兩人共用某個秘密似的。

  誰跟他有秘密了?她跟他一點也不熟好嗎?

  他們只是偶然萍水相逢,擦身而過就該各自走各自的路,他幹麼老是來招惹她?她不想回他笑,也不想跟他打招呼,他們是不同世界的人,她一點也不想認識他。

  但她卻漸漸發覺,自己在偷窺他的世界。

  每天用餐,她習慣性地會在大樓共用的員工餐廳裏找尋他的身影,他並不是天天來,但只要一出現,絕對在餐廳裏卷起一陣旋風。

  女同事喜歡接近他就罷了,就連男同事似乎也將他當成好哥兒們,爭相與他攀談立交情。

  他對每個人都麻吉,為人海派,開朗風趣,她曾聽見幾個他公司的同事談論他,說他工作能力也是一把罩,是高層眼中不可多得的超優秀人才,重點栽培。

  他們嫉妒他,卻也欣賞他,因為他的確夠出類拔萃,做人做事都沒話說。

  「你說一個人怎麼能得天獨厚到這種地步?」一個男同事感歎。「聽說他從小功課運動樣樣拿第一,家世背景也是一流的,他爸是大學副校長,媽媽是知名會計師,跟人合夥開了間事務所,聽說賺很大。」

  「我看他根本不必工作,在家當公子爺,家產就夠他一輩子花用不完了。」

  「怪不得那些女人都愛他,呿!」

  「瞧你這麼酸的口氣!人家長得帥咩,又有才氣,家裏又有錢,你是憑哪一點想跟人家比?」

  「就是比不過,才氣死人!」

  「算了,再怎麼說,仲齊這人不壞,對我們也很夠義氣,什麼事能幫的,都儘量幫著我們。」

  「所以我想討厭他,都辦不到啊……」

  這世界果然不公平。

  這是葉初冬偷聽的心得,她能理解那些男同事的感傷,這男人的確太得天獨厚了,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或許就因為如此,才養成他那種遊戲人間的玩世不恭吧?

  這世上,有她這種兢兢業業,只能在夢裏追求微小幸福的人,也有他那種什麼都能信手拈來,生活不虞匱乏的人。

  真羨慕。

  葉初冬淡淡地苦笑,再次確定自己跟那樣的男人不可能有交集,她要自己收回驛動的心,認分工作。

  這天,她又拗不過幾個同組同事的懇求,接下了不該她做的雜事。她在辦公室裏就像個便利貼女孩,有求必應,對於經常必須加班來完成同事請托的任務,她習慣了,也不以為意。

  只是這回,事情真的太多太瑣碎了,等她忙完,抬頭望時鐘,驚覺竟已接近午夜。

  她擔心搭不上最後一班捷運列車,匆匆收拾東西,離開公司。

  經過附近一家夜店時,她瞥見了他。他似是喝醉了,一個人出來透氣,站在一盞路燈下,抽煙沉思。

  接著,他也看見她了,沖她迷蒙地一笑,她正猶豫是否該回應時,他驀地搖搖晃晃地蹲下來,開始狂吐。

  他竟然喝到吐。

  她不以為然地顰眉,卻又忍不住擔憂,走上前,遞上一方乾乾淨淨的手帕。「你還好吧?」

  「沒事。」他吐完,整個人清醒多了,接過手帕,擦拭自己嘴角。

  她審視他。「你總是這樣毫無節制地喝酒嗎?」

  他在她話裏聽出一絲批判的意味,自嘲地扯唇。「我很糟糕,對不對?」

  既然他自己知道,為何還要過這種渾渾噩噩的日子?每天泡夜店跟美眉們尋歡作樂,這種生活有意義嗎?

  「我也知道很沒意義。」他仿佛看透她的思緒,微妙地笑。「只不過我不知道該怎麼讓我的人生變得有意義,你告訴我,我應該追求什麼?」

  她無言,心頭初次對這個男人生起某種憐惜之意。是啊,他要什麼有什麼,任何事物都唾手可得,這樣的他,還有什麼值得追求?

  「你怎麼不說話?是不是也覺得我沒救了?」他誤解了她的沉默。

  「不是。」她謹慎地搖頭。「我只是覺得原來你……也過得挺辛苦的。」

  他一震,沒料到她會這樣說,抬起眸,震驚地望她。

  他在她眼裏,看見溫暖與寬容,而她在他眼裏,看見不知所措。

  「你真是個……奇怪的女人。」他呢喃。「有時候我真不知道你在想些什麼。」

  他幹麼要知道她想些什麼?他們又不熟。

  她疑惑地蹙眉,而他看見她眉宇又收攏,忽地笑了,笑聲由清脆爽朗,逐漸變得低沉沙啞。

  然後,他愣愣地望著她,眼底藏著某種她難以理解的情緒,教她一顆心不聽話地狂跳。

  他突如其來地握住她的手,厚實又溫熱的掌心急速烘暖她臉頰。

  「我實在太糟糕了,你管管我吧——」

  那夜過後,他正式對她展開追求。

  她不是他平常會往來的女生類型,也玩不起都會男女慣玩的調情遊戲,他的同事好友們知道他看上這樣一隻清純呆板到近乎無趣的小白兔,都嘲笑他一時沖昏頭,絲毫不看好兩人的戀情,甚至很機車地私下打賭什麼時候會一拍兩散。

  但教他們跌破眼鏡的是,兩人一路走來,愈戀愈瘋狂,不僅時時刻刻思念對方,天天想見面,他甚至打破慣例,帶她回家給父母瞧。

  他老媽樂壞了,本來差不多對他這個野孩子死了心,料想這輩子看不到他正經地娶個好女人、成家立業,沒想到事情發展令她喜出望外。

  她很喜歡葉初冬,不嫌棄她孤兒的出身,拿她當親生女兒疼,也認定她就是蕭家未來的兒媳婦,不時便催促兒子快快把這乖巧的女孩娶回家,免得夜長夢多,半路殺出程咬金。

  面對母親的叨念,蕭仲齊只是漫不經心地聽。他承認自己愛初冬,巴不得將她整個人收進口袋隨身珍藏,但說到要結婚,還是得慎重考慮。

  畢竟婚姻,可是要拿一個男人最看重的自由來交換,生性精明的他,不會輕易就讓自己做成這樁很有可能大大蝕本的買賣。

  「難道你不想跟初冬過一輩子嗎?」老媽質問他。

  「當然想!」他不否認。

  他雖不熱衷結婚,卻很樂意與她結緣,不管這段戀情最後成或敗,他有預感,她將是他這一生永遠牽掛的女人,就算當不成夫妻,也絕對是知己好友。

  「小冬,你願意當我這輩子唯一的紅粉知己嗎?」有一回,他曾如此半認真半調笑地問她。

  「你幹妹妹那麼多,女性朋友一堆,還說什麼我是﹃唯一的﹄紅粉知己?騙誰啊?」她不給面子地嬌嗔。

  呵,居然懷疑他的誠心!

  他連忙解釋,那些幹妹妹都只是純粹的朋友而已,都是她們主動接近,他對她們並無非分之想,也從不對她們講心事。

  「那也該怪你來者不拒,難道你就不能對她們保持距離嗎?」她似笑非笑地睨他。

  他也不確定她是否生氣了,好像是,又好像不是,因為她總是那麼淡淡的,就算偶爾有不識相的女同事親匿地纏上他臂膀,被她撞見了,她也只是那麼微妙地撇個唇,一聲不吭。

  「所以你很介意嗎?」他想確認她的心意。「你是不是吃醋了,要我離那些女人遠一些嗎?」

  「腳長在你身上,你想離她們近一些遠一些,我能決定嗎?」

  這句隱隱嗆著酸味的話,終於讓他確定,她是介意的,他可愛的小兔子吃醋了呢。

  他好得意,好高興,卻也壞心眼地想鬧她,當她的面,跟別的女人有說有笑,看她強裝鎮定,顫動的眼睫卻掩不住驚慌。

  他是個壞蛋,連對最愛的她,也想使壞。他其實不想傷她心,只是想看她為自己癡狂。

  有一回,她真的被他激怒了,臉色刷白,扭頭就走。

  他知道自己玩過火了,慌亂地追上去,不由分說地摟住她,又哄又親,每啄吻她一口,胸口便脹滿一分愛憐。那是第一次,他興起對她求婚的念頭。

  但那念頭一閃即逝,很快就忘了,男性渴望自由的本能仍是強過了依戀,直到他從父親口中,得知母親罹患了癌症。

  他的人生晴空,初次閃過雷電霹靂。他就要失去了嗎?那個總愛嘮叨地念他,念到他耳朵長繭的老媽?

  自從叛逆的青春期過後,他沒一件事順母親的意,老是讓她氣得牙癢癢,卻拿他沒轍。

  他知道,自己該彌補的時候到了,於是,在某個涼爽的秋天夜晚,他訂了一間位在湖畔的民宿,安排了一頓浪漫晚餐,獻上鮮花和戒指。

  他求婚了,而葉初冬的反應是驚喜的,深邃如湖的眼潭,孕育兩顆甜蜜的淚。

  她很感動,而她的感動令他也難以抑制地心臟狂跳,這一刻,他才恍然大悟自己有多深愛她。

  為她戴上求婚戒後,他突發奇想,解下系著禮物盒的紅色緞繩,一端綁在她纖細的小指,另一端綁住自己。

  「這是在做什麼?」她驚愕。

  「你沒聽過有關紅線的傳說嗎?」他笑問。

  「當然聽過。」她遲疑地看他,仿佛不信一個男人也能搬出如此美麗的傳說。

  「難道你不認為,我們能相遇是月下老人的安排?」他俯身在她耳畔低語:「祂在我們兩個的小指上系紅線,所以我們才會千里迢迢來相會。」

  「沒想到你也信這一套。」她覺得有些癢,想躲開他在耳畔呵氣,他卻故意更貼近她,方唇沿著她秀頸烙下情欲的火線。

  她害羞地輕顫。

  他覺得這樣的她好可愛,重重親她一下。「小冬,其實我不是想跟你結婚。」

  「什麼?」她愕然,受傷似地瞥他一眼。

  他安撫地輕觸她臉蛋,定定凝視她,目光纏綿,深情款款——

  「我想跟你,結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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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2-22 17:00:48
第二章

  我們不是結婚,是結一世的緣,就算有一天我們不再是夫妻,系在小指上的紅線也永遠剪不斷。

  這是他的承諾,很美的承諾。

  而她信了,因為他說話的態度太誠懇,眼神太纏綿,她不能不信,芳心怦然躍動。

  「你知道嗎?」後來,他對她這樣說:「從一開始,我就知道我們會糾纏不清。」

  「為什麼?」

  「你想想,一個男人在酒吧對女生英雄救美,之後又發現兩個人在同一棟辦公大樓上班,幾乎每天都會巧遇,這難道不是緣分嗎?」

  「嗯,也是。」她同意。

  「所以啊,你知道你剛開始的時候,有多令我坐立不安。」

  「我讓你坐立不安?」

  怎麼可能?他那麼瀟灑不羈,而她平凡無趣,如果真有一個人不安,那也應該是她。

  「不對,是我。」他猜透她的思緒,認真的剖白。「因為不確定你到底對我有沒有意思,怎麼我每次對你笑,你都愛理不理的樣子?所有女人都喜歡我,你怎麼可能討厭我?」

  「所有女人都喜歡?呵!」

  「怎麼?不相信?」

  「這個嘛。。。。。。」

  當時,她不置可否,故作不以為然,但其實心裏是信的,太相信了,她親眼見證,他對女人就是有一種不可思議的魅力,教她們癡迷仰慕。

  她,也是其中一個。

  只是結婚五年,比起其他女人,她又更多瞭解他幾分,她看到她們沒看到的,知道他並不如表面上永遠英挺俊朗,他也是個平凡人,也有一般男人的壞毛病。

  比如早上起床時,頭髮亂糟糟地像稻草,比如坐在早餐桌旁,會一面毫不斯文地打哈欠,比如回家時,襪子會隨腳亂踢,在客廳地板上留下噁心的兩團‘異物’,比如應酬時酒喝多了,會倒在沙發上鬧脾氣,耍賴不肯洗澡,非要她親自伺候,他才肯乖乖洗去一身酒臭味。

  如果那些女人見到他這樣子,還會覺得他又帥氣又迷人,將他視為夢中情人嗎?

  「真不公平,真想讓她們也瞧瞧你這副懶散的模樣。」

  葉初冬輕聲自語,有些無奈地瞪著以大字形躺在床上的老公。他又賴床了,幾乎每天早上,她都要與他經過一番奮戰,他才肯認命起床。

  「仲齊,要遲到了。」起初,她會耐著性子柔聲喚。

  可她愈溫柔,他愈是當耳旁風,睡得愈甜。

  「蕭仲齊!你還要賴到什麼時候?快起床了!」非要她提高聲調,像個張牙舞爪的潑婦一把扯開溫暖的棉被,他才肯聽進去。

  「幾點了?」他迷迷糊糊地睜開眼。

  「你誰呢?」她沒好氣。「七點半了。你不是說今天早上要開會嗎?」

  「是啊,今天有國外大客戶要來。。。。。。」他喃喃,驀地一骨碌起身。「糟糕!我還得親自去接機!」

  語落,他急急忙忙跳下床,沖進浴室盥洗。

  她目送他閃電般的身影,又好氣又好笑,回過頭來整理睡得淩亂的床鋪,在拍枕頭時,心神一時恍惚。

  記得新婚時,她每回喚他起床,不管時間有多緊急,他總會嬉笑地將她拉回床上,肆意親吻她,直到盡興了才停。現在,他已經不這麼做了,連看也不多看她一眼。。。。。。

  一念及此,葉初冬不覺苦笑,說是哀怨也不儘然,,只是偶爾難免感到些許悵惘,結婚多年,激情畢竟是淡了,不似當年熾熱。

  她收拾好床鋪,轉回餐廳,早餐早做好了,一碟碟小菜整齊地擺在桌上,還有一鍋微微冒著熱氣的清粥。

  她舀了一碗粥,輕巧地將粥吹涼。仲齊有根貓舌頭,吃不了太燙的東西。

  「又吃稀飯啊?」蕭仲齊梳洗完畢,神清氣爽地來到餐廳,瞥了一眼桌上的菜色,神情掠過失望,「最近老吃清淡的中式早餐,能不能換換口味?吃點漢堡三明治之類的。」

  「醫生說你最近有點腸胃發炎,不能亂吃。」葉初冬直截了當地潑冷水。

  「可是--」蕭仲齊想辯解。

  葉初冬不給他說話的機會。「你記著,咖啡不能喝,還有酒,現在絕對不能碰。哪,這給你。」

  「這什麼?」蕭仲齊狐疑地接過一張薄薄的紙。

  「醫生的診斷證明,證明你最近不能亂吃東西。」葉初冬微笑。「所以應酬時,客戶如果逼你喝酒,就拿著張證明給他們看吧!」

  「哇,你真是。。。。。。」蕭仲齊瞠目結舌,甘拜下風。

  能說什麼呢?他這個老婆連他想借著應酬之便貪喝幾杯,都算到了。

  「我說小冬,親愛的老婆,我們能不能打個商量。。。。。。」他試著為自己的個人利益展開談判。

  豈料他話還沒說完,她便以一句清淡的話駁回。「你自己要我管你的,不是嗎?」

  他頓時啞巴吃黃連。

  話是這樣。。。。。。沒錯,嘖,都怪他當年一時意亂情迷,竟傻傻地雙手奉上管教權,這下可真是自討苦吃了。

  蕭仲齊哀哀歎氣,也沒心思吃早餐了,隨口扒了半碗粥,便急著出門。

  葉初冬送他到門前。「你今天晚上能早點回來嗎?」

  「今天要陪客戶,恐怕不行--」蕭仲齊驀地頓住,忽然領會妻子言外之意,他瞥了眼掛在牆上的日曆,幾個紅心記號怵目驚心地提醒他。「你還在計算受孕期?」

  她聽出他話裏的責備之意,神色一黯。「我只是希望我們能快點有小寶寶。」

  他蹙眉。「小冬,我不是說過嗎?這種事也要看緣分,你不要太勉強自己。」

  「可是--」

  「我以為我從上海調回來,你會好一點,難道你在臺灣,還是覺得無聊嗎?」無聊到需要一個孩子來填補生活的空擋?

  「不是那樣的。」葉初冬辯白。「我想要寶寶,不是因為無聊。」

  「那是為什麼非要這麼急呢?」蕭仲齊不懂。

  她也不解釋,默默別過眸。

  「總之,等我回來後再說吧!」眼見時間緊迫,蕭仲齊也顧不得追問,逕自出門上班。

  留下葉初冬一個人呆立在客廳,澀澀地沉思。

  她心裏究竟在想什麼呢?

  現代社會沒有孩子的夫妻多的是,為何她那麼執著想快點受孕生寶寶?甚至嚴格計算受孕期,把性生活當成例行公事。

  對妻子的想法,蕭仲齊實在難以捉摸。他原先以為她可能生活太無聊,兩人成婚才一年,他便被公司外派傷害成立分公司,為了夫唱婦隨,她不得已辭掉工作,跟著他遠赴異鄉。

  他看得出來,她有些適應不良,但他忙於工作,無法一直關照她,只能鼓勵她走出家庭,跟社區主婦及其它臺灣朋友交往。

  一年後情況好多了,她交了幾個朋友,也報名了瑜伽及舞蹈課程,他以為她生活變得多彩多姿了,正為她慶倖,不知為何,她臉上笑容又漸漸少了,整天窩在家裏,除了煮飯洗衣外,還親自設計屋內裝潢,接著,一切都很完美,無可作為後,她忽然積極地想生孩子。

  從一開始的停止避孕,到後來因為遲遲無法懷孕,於是斤斤計較地計算排卵期,堅持要在那段期間‘辦事’。

  他實在受不了,在他看來,性生活應該是自然隨性的,若要排上行事曆,那跟公事有什麼兩樣?簡直教人興致缺缺。

  他猜想,老婆大概是想念臺灣吧?所以半年前,他毅然向公司表明調回臺北總公司的意願,不惜以辭職相逼,終於在兩個月前,董事會決意升他為業務副總,調他回來。

  他以為回到臺灣,老婆可以找回原來的生活圈,可以跟從小一起長大的姐妹淘時常見面,照理說不該覺得無聊了,但情況依然沒變。

  她還是心心念念地想要孩子,到處看婦產科,拼命吃中藥、調理體質,連帶他也跟著受累。

  就不能饒了他嗎?

  說實在的,他並不認為有孩子是件多美妙的事,他們還年輕,大可以多過幾年逍遙自在的兩人世界,何必早早便綁死自己的自由?

  蕭仲齊懊惱,一面漫不經心地把玩手機,手機螢幕上是他和妻子的蜜月合照,他愣愣地看著當時她溫柔甜美的笑容。

  近來,她已經很少那樣笑了,他甚至不記得上回看她甜笑,是什麼時候?

  難道他真的有哪些地方做錯了嗎?是否他還不夠關心自己的老婆,應該好好檢討?

  「哎,女人真麻煩。」

  蕭仲齊歎息,忽地,手機行事曆的鈴聲響起,提醒他下星期五是結婚五周年紀念日。

  對了,就是那天!

  他神色一亮,那天除了是結婚紀念日,也是妻子的‘生日’,或許他應該精心策劃,乘機扭轉乾坤,喚回她曾經令他心動不已的笑容。。。。。。

  「蕭副總。」一男一女兩名員工忽然走進辦公室,驚醒蕭仲齊迷蒙的思緒。

  「什麼事?」他自然而然地擺出萬人迷的笑容。

  「我們想找一天辦部門聚餐,想邀請副總一起參加。」男同事宣稱。

  「邀我參加?呿!」他吐槽。「應該是邀我去買單吧?」

  「哎呀,副總,幹嘛這麼說呢?」女同事撒嬌。「蕭副總做人幽默風度,所以大家才想有機會跟你多親近嘛,別的上司想來,我們還不讓呢!」

  「好吧,什麼時候?」他做人一向爽快,不管員工是邀他同歡,還是把他當金主都好,他樂意照顧自己的部屬。「除了下星期五,哪天都行。」

  「為什麼不行?我們剛好就想辦在那天,怎麼辦?」

  「那就抱歉咯,那天是重要的日子。」蕭仲齊若有所指地秀了秀手上的婚戒。

  兩人懂了,男同事露出意會的笑容,女同事卻不免流露小小嫉妒。

  「怪不得大家都說副總是愛妻愛家的好男人呢!」女同事嘟著嘴評論。

  「怎麼?你吃醋啊?」男同事興味盎然地揶揄。

  「誰不吃醋啊?」女同事很直率。「好男人不是GAY,就是已經娶老婆了,你叫我們這麼‘拜犬’怎麼能不心酸?」

  「怎麼說自己是拜犬呢?明明還是嬌滴滴的小美眉啊。」蕭仲齊一張嘴超甜。

  女同事聽了,粉頰染緋,含羞帶嗔地睨他一眼。「副總,你說話可千萬別這麼曖昧,不怕我們芳心大動,愛上你嗎?」

  「我是說真的。」蕭仲齊笑,絲毫不覺得自己曖昧。「而且你不覺得自己話說得有點不公平,哪,jack就站在你旁邊,人家可是個單身的好男人,你不覺得值得考慮一下嗎?」

  「考慮什麼啊?呿。」女同事不以為然地冷哼。

  「你這是什麼意思啊?嫌棄我嗎?」男同事大表哀怨。

  「你嚷嚷什麼?我這是抗議副總沒事亂點鴛鴦譜。」

  「那你也不用擺出那種不屑的表情啊!你以為我就想要你嗎?」

  「你這傢伙!你說什麼?!」

  眼看這對歡喜冤家當場就要吵起來,蕭仲齊連忙當和事老,一陣玩笑後,雙方總算敲定這星期五聚餐。

  兩個屬下吵吵鬧鬧地離開辦公室,另一個女人走進來,她身材高,容顏秀美,臉色卻蒼白似雪。

  她是總經理特別助理,溫莉莉,雖然不是主管,但由於十分得老闆信任,在公司有一定的影響力。

  「溫特助,有事嗎?」蕭仲齊對她笑。

  「她卻是神情冷漠,遞上一份檔。」總經理請副總先看過這個,下午要跟你討論。「

  」謝謝。」蕭仲齊接過文件。「不過像這種小事,讓我的秘書過去那就好了,何必勞煩溫特助親自送來?」

  他問的無心,她卻像是聽者有意,微微震顫一下,才板著臉回應。「反正我剛好沒事,就順利拿過來。」

  他不以為意地點點頭,瞥她一眼,見她面無血色,忍不住問:「溫特助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我很好,多謝副總關心。」溫莉莉冷淡地回答,挺直背脊,飄然離去。

  奇怪,這女人對他印象好像很差。

  蕭仲齊漫然尋思,從兩個月前,他高升業務副總調回總公司,便隱約感受到她的敵意。

  還不會因為他是董事長欽點的愛將,跟總經理不屬同一派系,便拿他當敵軍看待吧?

  他好笑地聳聳肩,打開文件,專心閱讀。

  「蕭太太,聽說你老公是上恆科技的副總經理?」

  社區管委會開會,主婦委員們討論完正題,一個個端起咖啡甜點,歡樂地交流最新八卦。

  葉初冬處在一群婆婆媽媽間,有些尷尬,她本來不想進這委員會的,無奈有一回在社區游泳池游泳時,巧遇領導這個社區的貴婦主任,貴婦對她一見如故,知道她丈夫也是有頭有臉的科技新貴,登時更決意與她親近,半強迫地邀她進管委會,接下總務的職務。

  有新人加入,自認成為眾英雌們圍攻的目標,大夥兒將矛頭對準她,問長問短,像是非把她家祖宗八代問個清楚不可。

  「上恆科技不是上市公司嗎?我昨天才買了他們幾張股票呢!」

  「你買太早了,應該問問蕭太太幼兒沒有內幕消息才是。」

  「是啊,有沒有呢?」眾人視線往葉初冬身上集中。

  她頓時尷尬。別說她沒有內幕消息了,就算有,又怎能輕易洩露給別人?說不定會連累她老公背上內線交易的罪名。

  「我不知道耶,我老公很少跟我講公司的事。」她坦言。

  「真可惜!」主婦們扼腕,跟著抱怨。「我家那個也是,死都不肯跟我講公司的事,他說講了也是白講,反正我都聽不懂。。。。。。呿,他以為他就很厲害嗎?每天回家還不就是看電視,躺在沙發上當馬鈴薯。」

  「我家那個也一樣啊!懶得要命,連垃圾都不幫我倒,每次念他都不聽,還嫌我嘮叨。」

  「你們這樣算什麼?我老公才過分!他啊。。。。。。」

  一場和和氣氣的八卦閒談忽然轉向,成了鬥爭自家老公的批鬥大會。

  就跟葉初冬從前在上海時跟台商太太們閒聊一樣,家家總是有本難念的經,沒有一個老婆滿意自己的老公,也沒有一個老公不是缺點百百種。

  「老實說,我還真想跟他離婚!」某個主婦悶悶地爆出驚人之語,引起此起彼落的驚歎。

  「結果呢?你有沒有跟他提?」人人臉上綻光,閃耀著探索別人家務事的津津有味。

  「怎麼沒提?每次吵架我都跟他提一次,他說我是‘狼來了’,隨口咩咩亂叫,根本懶得理我。」

  「哎,你這不就是被他吃定了嗎?」

  「不然能怎樣?小孩都還沒長大啊,只要他肯按時拿錢回來養家,我就阿彌陀佛了。」

  話說到這兒,主婦們臉色都不覺暗淡,這就是一個女人的為難之處,明明想瀟灑地離去,卻有太多舍不下。

  「說起來,你這算不錯的,你老公只是習慣差了點,你知道A棟的李太太嗎?她老公也不曉得在外面偷吃幾個女人,她為了孩子,也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還有C棟的王太太,說到她老公,簡直不是人,還會打她呢!我常常半夜聽他們吵架摔東西,好可怕。」

  「D棟的張太太也很慘,她老公已經幾個月不回家了,索性住在小老婆那邊,我今天早上看到她,簡直嚇呆了,臉色白得跟死人一樣。」

  「所以啊,我們還算好的。」

  眾人自我安慰,跟著,好奇的目光齊齊往葉初冬身上望來。

  她知道,她們的意思是想探聽她婚姻幸不幸福、快不快了,若是她口中迸出一句不滿之言,她們馬上會義憤填膺,炮打她老公。

  表面上是替她抱不平,卻也是暗喜原來每個結了婚的女人都跟自己一樣,受苦受難。

  「其實仲齊。。。。。。」葉初冬猶豫地啟齒,一干人急忙豎起耳朵。「跟一般男人也差不多。」

  語落,她不著痕跡地苦笑,經過幾年與已婚主婦們相處的經驗,她知道決不能只有自己體丈夫說好話,她必須跟大家站在同一戰線。

  果然,這群社區委員會立刻容色大喜,親親熱熱地將她視為自己人。

  「就說嘛,雖然蕭先生外表是挺帥的,但一定也有男人的小毛病。」

  「就是帥才不好!」一個太太苦口婆心地警告她。「你要知道,男人愈帥,心愈野,他們太習慣女人的仰慕了,也有太多女人追著他們跑,只要一個不小心,就可能擦槍走火。」

  「對啊,真的要小心,你不要認為我們是在‘唱衰’,我們是真的為你好,要好好看住你老公,別讓外頭那些狐狸精有機會乘虛而入。」

  「沒錯沒錯,就是這樣。」

  眾人達成協定,一致給予葉初冬忠告。

  她只好順從地點頭。「我知道,我會注意的。」

  又過了半小時,她好不容易才以必須趕著去市場買菜做晚餐,擺脫這群過分熱心的婆婆媽媽。

  她們並非全存著壞心,也有一番真誠好意,但這種好意,令她吃不消。

  無須她們提醒,她也明白丈夫有多受歡迎,他又帥又有才氣,在公司人緣特好,;連商業雜誌都不時會報導。

  在上海時,甚至有當地的OL當著她的面說他要不是結婚了,一定主動追他。她不確定對方是認真或玩笑,卻不由得膽顫心驚。

  連在她面前都敢強省了,在私下她看不見的時候,又有多少女人主動對他投懷送抱?

  她不敢想像。

  尤其是在她發現他們的婚姻生活愈來愈平淡以後,她更不敢想了,一想便會鑽牛角尖,困在其中,出不來。

  她的好姐妹小夏常勸她看開點,別胡思亂想,她其實也想的,只是她每天照鏡子,都會驚覺老是待在家裏的自己,看來真是索然無味,而出門上班的老公,卻是精神抖擻

  英氣勃勃,誰也不曉得他在家裏偶爾也會變成一顆沙發馬鈴薯。

  婚前,她就奇怪那樣出色的他怎會愛上自己,婚後,這懷疑的根苗仍是穩穩地在她心田生長著。

  連她自己,都討厭這般小心眼的自己,她無趣又小氣,他真能一直愛她,永不變心嗎?

  「你可不能不要我喔。。。。。。」葉初冬低聲呢喃,好片刻,才發覺自己正對著一刻馬鈴薯說話。

  她握著那顆馬鈴薯,啞然失笑。

  「。。。。。。不行,我現在還不能回去。」

  將近午夜時分,蕭仲齊接到來自老婆的關切電話,他趁沒人注意,悄悄溜出KTV包廂,來到樓梯間一處稍微安靜的角落。

  「客戶玩得正開心,絲毫沒有想離開的意思,我得負責關照他們,說不定還要帶他們去下一攤。」

  「什麼?還有下一攤?」如他所料,耳畔傳來老婆不敢相信的質問。

  「沒辦法,應酬嘛。」

  一陣沉寂。

  生氣了吧?蕭仲齊苦笑。雖然老婆不吭聲,但他能從她細微的呼吸聲感覺到她的不悅。結婚五年,他們偶爾會吵架,也有對彼此不高興的時候,但葉初冬從不像其他女人一樣提高嗓門,發射連珠炮,通常是保持安靜無語。

  可他卻怕極了這樣的無言,那會令一向大而化之的他神經線異常地繃緊,他寧願她將所有不滿盡情發洩,也不願她緊閉著嘴,半天撬不出一個字。

  「我知道已經很晚了,但我早上就說過了,晚上要陪客戶,我真的沒辦法控制時間。」他試著講理。

  「。。。。。。我知道了。」她沒再難為他。「你記著,不准喝酒。」

  「嗯,你放心,我把你給我的醫生診斷證明給他們看了,他們答應不勉強我。」說到這張診斷書,方才也害他在客戶跟同事面前成了笑柄,揶揄他如此聽老婆的話,去競選PTT俱樂部的會長,保證高票當選。「你早點睡吧,不必等我。」

  他沒讓老婆知道自己如何出糗,只是柔聲哄她。

  掛斷電話後,他長長吐了一口氣,望著手機發愣。有時覺得自己真蠢,幹嘛這麼聽一個女人的話?她說不能喝酒就不喝,大男人的顏面何存?

  他自嘲地搖頭,走回包廂,經過洗手間時,一道輕細的嘔吐聲定住他步履,他仔細一瞧,只見陪同總經理前來應酬的溫莉莉似是喝多了,痛楚地彎腰靠在洗手台,想吐又吐不出來。

  劍眉一蹙。「溫特助,你沒事吧?」

  溫莉莉聽聞他的嗓音,身子一僵,急急洗了把臉,抽取紙巾擦幹,然後才揚起慘白的容顏,望向他。

  「你是不是喝多了,還好嗎?」他關懷地問。

  「我沒事。」她挺直背脊,走出化粧室。「蕭副總不覺得你站在洗手間門口偷窺,很沒禮貌嗎?」

  「我是聽見嘔吐聲,所以--」他想解釋,她受傷的眼神卻驀地止住他,他想,可能是她覺得尷尬吧?沒有哪個女人想讓人窺知自己的醜態。「不好意思。」

  他很有風度地道歉,她卻倔強地咬住唇,不說話。

  他看著她,忽然有些不忍。他看得出來她其實並不想留下來,但因為客戶喜歡她,對她印象深刻,總經理便要求她應酬陪客,老實說,這也算某種變相的性騷擾。

  「你回去吧。」他溫聲提議。

  「什麼?」她一愣,訝異地望他。

  「總經理那邊,我會替你說的。」他微微一笑。「他如果知道你喝到都快吐了,絕對不會再為難你。」

  「可是。。。。。。」溫莉莉遲疑。「我還得擔任翻譯。。。。。。」

  「總經理又不是一句英文都不會說,簡單的會話溝通,他沒問題的,而且還有我在。」

  就是因為有你在,才是大問題。

  溫莉莉不以為然的眼神透露出她的思緒,因為有他這個親董事長的業務副總在,總經理擔心自己失去優勢,才會利用自己特助的美色來討好客戶。

  她深吸口氣。「我必須留下來,總經理需要我。」

  「你明知道他利用你,還配合他?」

  她別過眸,不願看他同情的眼神。「總經理一向賞識我,我本來就該回報他。」而且女人在職場上本來就是弱勢,為了求生存,有時不得不委曲求全。

  後面這句話她沒說出口,但蕭仲齊是何等聰明的人物,一眼便看出來了。女人在職場上為了爭取男人相同的待遇,必須格外全力以赴,這點他很瞭解。

  「所以我不能認輸。」溫莉莉堅決地聲明,話語方落,一陣噁心感又波濤洶湧地襲來,她匆忙掩住唇。

  蕭仲齊見她狼狽不堪,體貼地遞出一方手帕給她。「用這個吧。」

  那是一方很乾淨很典雅的手帕,角落還整整齊齊地繡著‘仲齊’兩個字,一看即知是特別訂做的手帕。

  他將這麼特別的手帕借給她?

  溫莉莉愣愣地瞪著那手帕,一時不敢接過,好片刻,才顫抖著握在手裏。

  蕭仲齊沒看出她心旌動搖,只是搖頭歎息。「你想留下來效忠老闆,我不能阻止你,不過看你的樣子,真的不能再喝了,等會兒別讓他們再灌你酒了,知道嗎?」

  她沒回答,將手帕掩住唇,嗅聞著屬於他的男性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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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2-22 17:01:07
第三章

  應酬過後,當蕭仲齊回到家後,已經深夜兩點多了,怕吵醒妻子,他儘量躡手躡腳,但仍是驚動了她。

  她迷迷濛濛地睜開眼,當他靠近時,嗅了嗅,聞道一絲隱約的酒味,倏時神智驚醒。

  「你喝酒了?」她質問。

  他一凜,半響,訕訕地回頭。「老婆,你鼻子真靈。」

  她蹙眉瞪他。「你不是答應我不喝酒的嗎?」

  「我不是故意的,我是替人擋酒。」他解釋。

  「替人擋酒?為什麼?」

  「因為他們實在太為難溫特助了,我看不過去,不過幣別擔心,我其實只喝一杯而已,後來他們知道自己太過分,就不鬧了。」

  「一杯也是酒!」葉初冬翻身下床,對丈夫無法信守承諾感到生氣,更氣的是他明知自己最近腸胃有問題,還輕忽身體。「而且你們應酬喝的酒都是烈酒不是嗎?那個溫特助又是誰?為什麼你替她擋酒?」

  「她是總經理特助,脾氣很倔的,不好惹。」蕭仲齊一面脫衣服,一面回答。

  葉初冬一愣,雖然丈夫說話口氣沒什麼特別,但女性敏銳的直覺仍是教她聽出一絲異樣。

  「溫特助是女的?」她試探。

  「是啊。」他不以為意額地回答,忽地朝她耍賴地一笑。「老婆,今天很累,明天早上起床再洗澡。行不行?」

  她不說話,只是蹙著眉望他,她不必開口,只需一記凝重的眼神,便足以令他繳械投降。

  「算我怕了你了。」他任命地歎氣,拖著疲憊的身子進浴室。

  葉初冬目送丈夫的背影,明知自己不該小心眼地猜忌,卻仍是心有疑慮。為了替一個女人擋酒,他違背了對她的承諾,這對他而言,或許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但聽人她耳裏,卻像根銳利的針。刺痛她。

  偏偏他的手機又在此時響起簡訊鈴聲。

  這麼晚了,會是誰?

  她狐疑的瞥向他手機,內心交戰許久,終於忍不住拿起來查看。

  今天謝謝你,手帕洗乾淨後會還給你。溫莉莉。

  溫莉莉?就是他口中的溫特助吧?手帕又是怎麼回事?

  葉初冬心念一動,開始搜丈夫的西裝口袋,果然發現她為他放在口袋的手帕不見了。

  她心弦牽緊。那條手帕可是她一針一線繡的,當時費了好多功夫,重繡好幾次,連手指都笨拙地刺了兩個洞。

  他把她送的手帕,借給那個女人了?

  「。。。。。。你在幹什麼?」沉啞的嗓音驀地在葉初冬身後揚起。

  是蕭仲齊,他迅速洗過澡,裹著浴袍走出來。

  她一震,急忙將手機丟回床,用他的西裝蓋住,然後努力掩飾驚慌,顫笑地回眸。

  「我在幫你整理衣服,你怎麼洗那麼快?」

  「還不是為了早點上床睡覺?」蕭仲齊哀怨地瞧她一眼,一面打了個大大的呵欠。

  「嗯,你快睡吧。」

  得老婆恩准,蕭仲齊當然不客氣,馬上懶洋洋地倒上床,雙手雙腳展成大字型。

  葉初冬這才松一口氣,慶倖老公沒發現她偷看他手機,否則他們很可能會像結婚第一年那樣,因此起爭執。

  當時,她基於一半好奇一半好玩的心態,點閱他的電子郵件,不料引起他勃然大怒,與她冷戰數日。

  他說,他最痛恨隱私權遭人侵犯,每個人都有不允許別人隨意觸碰的逆鱗,而她,犯了他的大忌。

  他要知道她又偷看,一定會很生氣。

  葉初冬悄然歎息,一面為自己的行為感到自責,一面又忍不住想追根到底。她掛起西裝外套。故作不經意地問:「你的手帕呢?」

  「手帕?」蕭仲齊閉著眼,已經進入半睡眠狀態。

  「就是去年生日時,我送你的手帕。」

  「啊,那個啊,我想想。。。。。。」他稍稍收束渙散的神智。「對了,溫特助想吐,我借給她用了。」所以那條手帕還沾上某個女人嘔吐的穢物了?

  葉初冬心痛。他還真大方,他可知曉,他送她的東西她從來都是小心翼翼的珍藏著,捨不得沾惹一粒灰塵?

  她坐在床沿,望著丈夫平靜的睡顏,不得不承認,他長的很帥,眉目俊朗,五官分明,經過五年歲月的洗禮,更增添了幾分熟男魅力。

  這樣的他,在職場肯定很受女性歡迎吧?她能想像那些女同事癡癡仰望他的眼神,而他想必也跟從前一樣,說著令人心癢癢的花言巧語。

  可惡,真的好可惡------

  葉初冬悶悶地想,如果有可能,她真想搖醒這個瀟灑不羈的男人,問問他,那個總經理特助跟他這個業務副總有何特殊關係,為何有什麼道謝的話不能當面說,還刻意半夜發簡訊來?

  但她不敢。

  她不允許自己失去冷靜,無端端吃這種飛醋,他肯定會不耐煩,她不想令他失望。因為她是他溫柔嫻淑的妻子。

  「你為什麼變成這樣?」

  隔天下午,葉初冬跟好友夏晴見面喝下午茶,夏晴聽罷她的轉述,很不解。「明明就生氣,為什麼不問清楚?」

  問得好。

  葉初冬苦笑,她也不懂在丈夫面前,自己往往就是難以剖白真心話,尤其是關於黑暗的那一面。

  「我也不知道。」她澀澀地低語。「我想,可能是因為我怕把!」

  「怕什麼?」夏晴追問。

  「怕他罵我無聊,如果他跟那女人根本沒什麼,他說不定會覺得我無理取鬧,可萬一真的有什麼-----」

  「你又不敢面對現實。」夏晴了然地介面,很快便領悟她心中打的結。

  不愧是從小跟她一起長大的好姐妹。葉初冬微微一笑。

  「這麼說,你是不相信自己的老公了?」夏晴探問。

  她一凜,急忙搖頭,說不相信太言重了。「不是不相信,我知道仲齊對我很好,對這個家業也很有責任感,只是。。。。。。」

  「怎樣?」

  「我不希望他對我只有責任。」她悠悠歎息。

  夏晴眯著眼。「你這是懷疑他不愛你?」

  葉初冬倏地咬唇,該怎麼說呢?也不能說完全不愛,但他們的婚姻生活的確走入某種瓶頸。

  「他最近很少碰我。」她微窘地坦白。「我們已經有一陣子。。。。不做那件事了。」她想,或許是他對她失去了興趣。

  「怪不得你們生不出孩子。」夏晴露初恍然大悟的表情。

  葉初冬胸口一緊。

  說到孩子,又是她心頭另一個難言之隱。仲齊不明白她心中對一個完美家庭的渴望,除了一對相愛的夫妻,還必須有可愛的孩子,而她這個母親會全心全意地呵護他們長大。

  「他覺得我太急了,沒有孩子也沒有關係。」

  「其實他說得也有道理,這種事急不來,也得講緣分,說不定哪天你不求,寶寶就自己來敲門了。」夏晴中肯地評論,搬出與蕭仲齊類似的論調。

  葉初冬並不意外好友也如是想,事實上,她自己也很想這麼相信。她搖搖頭,再度歎息。「小夏,你說我是不是很鑽牛角尖?」

  「你鑽牛角尖,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夏晴很坦率,朝她俏皮地眨眨眼。「我老早就說過,你這人實在太嚴肅,有時候也得放輕鬆一點嘛!」

  就像她一樣嗎?

  葉初冬明白好友的意思,小夏一向主張盡情享受生活,遊戲人生的態度頗接近仲齊,有時候她會覺得這兩個人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你啊,就是愛亂想,又老是聽你們那些社區歐巴桑說那些婚姻不幸福的故事,搞得自己神經兮兮的。」夏晴感歎。「其實雖然說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但也不一定全都是不幸啊,像我公司同事和她老公,他們就很幸福啊!結婚這麼多年,到現在還是會每個禮拜去約會看電影,晚餐後牽手在公園散步。」

  「真羨慕他們。」

  「羨慕什麼?你跟你老公也可以這麼做啊!」

  就算她想,他也未必能配合。他老說現在是衝刺事業的緊要關頭,她哪好意思老是要他抽空陪自己玩賞風花雪月啊?

  葉初冬默默地在心底推翻好友的提議,為免氣氛太沉重,她試著轉開話題。「算了,別說我了,說說你吧,你現在正在戀愛,一定很幸福嘍?」

  「呵呵。」提起自己的戀情,夏晴傻傻的笑了,粉頰猶如秋楓,染上美麗的紅霞。

  真美,葉初冬心動地凝望她,不曉得自己當年談戀愛時,是不是也這麼美呢?

  「我告訴你,小冬,我看到他時,心真的跳得好快喔!」夏晴傻氣地表白。「我本來以為,都已經過了曖昧期,是男女朋友了,可每次見到他,每次還是忍不住會心動,真的。。。。唉,好沒骨氣唷。」

  「這跟骨氣沒有關係,戀愛就是這樣的。」葉初冬分享過來人的經驗。「每分每秒都想見到對方,不停的心動,就連看他吃東西狼吞虎嚥,沒一點斯文形象,還是會覺得他率性得好可愛。」

  「沒錯,就是這樣!」夏晴贊同地拍手。「所以說我完了啊,簡直看不出他身上哪點不好,他的每個缺點到我眼裏,都變成優點了。」她認真德歎氣,仿佛很害怕自己因愛成了個識人不清的大傻瓜,卻又不由得為自己感到一點點受虐似的歡喜。

  葉初冬忍不住笑了。「OK,診斷完畢,你確實在戀愛。」

  她好羨慕好友能戀愛,戀愛的酸甜苦辣,她也曾嘗過,但現在那滋味仿佛已離她好遠了,遠到她幾乎懷疑自己其實不曾真正品味過。

  「羨慕嗎?」夏晴似是看透她心思。

  「是啊,很羨慕。」她坦承。

  「既然這樣,你就想辦法讓你跟你老公也回到以前談戀愛的時候啊,誰說老夫老妻就不能約會了?何況你們才結婚五年,還很有新鮮感呢!」夏晴強力勸說。「他工作忙,就由你這邊主動會怎樣?他總不能老是工作,放你一個人在家裏發呆吧?偶爾也該帶你出去玩,耍點浪漫。」

  「嗯。。。。。。」

  「還猶豫什麼?就這麼決定了!今天剛好是禮拜五,晚上你就約你老公出來吃燭光晚餐----」

  燭光晚餐。

  葉初冬承認,好友的提議令自己很心動,不由得認真考慮,若是她約老公一起吃頓燭光晚餐會如何?他們會不會重溫從前談戀愛時浪漫的滋味?

  又或者,他們可以不必去外面餐廳,她可以在家親自下廚,做一席豐盛的料理,鋪上蕾絲桌巾,點亮香氛蠟燭,或許她可以再飯後,換上當年蜜月旅行時,老公特意買給她的性感睡衣?

  他們已經有好一陣子不曾激情做愛了,或許,她可以誘惑他。。。。

  一念及此,葉初冬驀地臉頰燙紅,用手搧自己的臉,試圖搧去害羞的熱氣。

  她曾聽某些人提及,為了增添生活情趣,一個妻子偶爾也要學著成為一個性感的妖姬,引誘自己的丈夫,但她從未試過。她個性太保守,而仲齊在婚前又遍覽群芳,她總覺得自己那麼做,會不會反而招來他訕笑?

  他曾說過,當初他會注意到她,就是覺得她像只清純的小兔子,她又怎能在他面前扮性感?

  「他一定會笑我的。。。。」葉初冬呢喃,縱然思潮起伏,蠢蠢欲動,仍是壓抑這靈光咋閃的念頭。

  算了吧。

  還是先吃飯就好,畢竟他們夫妻倆連好好坐下來,吃頓悠閒和樂的晚餐,都已經久違了。

  下定決心後,葉初冬一顆心驀地飛揚起來,與好友道別後,興沖沖地回家,到附近的超市搜刮食材。

  要做什麼好呢?仲齊最近不能吃太刺激的食物,要清淡,卻又要精緻可口,也許日式料理是不錯的選擇。

  對了,乾脆打電話問問他想吃什麼吧!

  想著,她從皮包掏出手機,鈴聲卻搶先一步響起,她瞥了眼螢幕,正是老公打來的,不禁微笑,歎兩人心有靈犀。

  「喂,小冬,是我」蕭仲齊聲嗓清朗,聽來元氣滿滿。

  「我知道。」她甜蜜地彎唇。「我正想打電話給你,問你什麼時候回家呢。」

  「抱歉,我早上出門忘了跟你說,今天業務部的員工邀我聚餐。」

  「什麼?」葉初冬一愣,努力收拾失望的情緒。「所以你晚上不回來吃飯了?」

  「不是,我要回去,他們中午的時候忽然跟我說,想嘗嘗家庭料理,順便到我們家參觀參觀----」

  「所以他們要來我們家吃晚餐?」她驚愕。

  「是啊!」

  「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我不是說過,這種事要早點說啊,你現在才通知我,我怎麼來得及準備?」就連抱怨,她聲調也是溫婉柔軟的。

  「我也沒辦法啊,他們也是臨時提議的。」蕭仲齊辯解。

  那你可以拒絕啊。葉初冬蹙眉,幾乎想嗆回老公這句話,但她知道,就算嗆了也沒用,他個性一向海派,從來不懂得對別人說「不」。

  「你不用太緊張,隨便弄點東西吃就好了,他們都很好相處的,我看頓個咖喱飯就可以打發他們了,對了,別忘了準備啤酒跟一些下酒小菜。」

  所以他們不但打算吃飯,飯後還想飲酒作樂?葉初冬暗暗咬唇。

  「就這樣啦,一共大概有十個人吧,七點到。」蕭仲齊瀟灑地掛電話。

  葉初冬鬱悶地瞪著手機。

  所以方才還在她心湖悄悄泛開的粉紅泡泡此刻全幻滅,她從夢想的天堂一下跌到現實的地獄,老公要帶一群同事回家吃飯,而她只有不到三小時的時間可以準備。

  他說得簡單,咖喱飯跟下酒小菜就想打發他們,他以為那群員工沒事為何想到上司的家裏用餐?不就是為了考察副總夫人是否真如傳說中一般溫柔賢慧?

  尤其那些未婚的女同事,肯定拿放大鏡在檢視她。

  思及此,葉初冬不覺感到胃袋微微揪擰,不是她太過神經兮兮,是她真的有過切身之痛,之前在上海時,為了令臺灣幹部與當地員工相處融洽,蕭仲齊每個月都會在家裏辦聚餐,初始,她還覺得熱鬧有趣,興致勃勃地忙碌,之後便感到心力交瘁。

  真的好累,連回到臺灣後,都不能放過她嗎?

  葉初冬一面歎息,一面迅速在腦海擬菜單。

  「哇~~這個好好吃!副總夫人,這道菜真的好贊啊,一級棒!」

  「還有這個,這個也很好吃呢,清淡不油膩,口齒留香。」

  「對啊,對啊!」

  一頓飯吃下來,眾人讚歎不斷,人人都羨慕副總超幸福,娶了個很會做料理的完美嬌妻。

  蕭仲齊呵呵笑,對同事們的讚賞卻是謙虛一對。「你們也別誇張到這種地步好嗎?這手藝只能說還好啦,瞧你們一個個把我老婆當五星級飯店的主廚捧,會把她樂壞的。」

  「夫人,你別聽副總的,我們說的可是真心話。」一個女同事轉向葉初冬,慎重聲明。

  她淺淺一笑。她對自己的烹飪手藝還算有自信,吃過的人大多讚不絕口。

  女同事見她笑了,悄悄偎進她,像說秘密地低語:「副總是不是一直這麼小氣,都不肯率直地誇讚你?」

  她不解地揚眉。

  女同事笑著解釋。「像這種情況,副總應該得意洋洋地像所有人誇耀自己的老婆啊!男人啊,總愛佳裝謙虛,在外人面前貶低自己的老婆,真是個壞習慣。」

  「你說什麼?」另一男同事湊過來,聽見她說的話,故意大聲告狀。「副總,Rose在說你的壞話。」

  「什麼?」蕭仲齊目光投過來,其他人也好奇地跟著轉動視線。

  「這女人挑撥離間,副總應該好好教訓她。」

  「死Jack!你說什麼?」Rose抓狂德握著粉拳扁他肩頭。

  兩人打打鬧鬧,亂成一團,其他同事不但不阻止,反倒火上加油,在一旁搖旗呐喊。

  葉初冬笑望著這對冤家,從一開始進門時的自我介紹,這兩人便開桿,彼此鬥不停,任誰都看得出他們之間流動著曖昧的氣息。

  Jack與Rose,不就是電影「鐵達尼號」生死相許的男女主角嗎?

  她微楊唇,正想加入眾人也取笑兩句,目光一轉,卻意外與一雙霧濛濛的眼眸相接。

  那是屬於一個女人的眼睛,一個美麗的女人,晚餐席間她一直保持沉默,靜靜坐在一旁,葉初冬卻能由她身上感覺到一股沉重的壓力。

  她便是溫莉莉。

  當葉初冬從蕭仲齊口中聽聞這芳名時,她整個人怔住了,沒想到老公竟會將這女人也帶回來。

  溫莉莉並不是業務部門的同事,不是嗎?葉初冬不明白她為何會參加此次聚餐?看她跟其他人相處,也是一副格格不入的狀態。

  她滿腔狐疑,但看老公卻是神情自若,胸懷坦蕩,似乎不覺得邀請總經理特助一同來聚餐有什麼值得奇怪。

  他不奇怪,她卻很奇怪,而且她敢肯定,溫莉莉答應前來,肯定別有用心。

  與她視線交會,溫莉莉微微一笑,她也禮貌地回以微笑,然後,溫莉莉也不知有意或無心,將目光調往掛在牆上的月曆,她已凜,直覺對方看出了特別標注記號那幾天的用意。

  溫莉莉又再度望向她,這回,她肯定自己在對方眼裏看見一絲絲憐憫。

  難道是同情她想要小孩卻遲遲生不出來?

  她鬱惱地咬牙,表面仍極力持住淡雅的笑容。

  飯後,一群人移駕客廳,享用葉初冬烤的蘋果派以及來自加州的頂級紅酒,蕭仲齊擔負起男主人的責任,盡力招呼客人。

  他為每個人斟酒,也為自己斟一杯時,葉初冬及時搶過他手上的杯子。

  「你不能喝。」

  「就喝一杯吧,老婆。」他悄聲打商量。

  他嚴肅地搖頭。

  「老婆。」他又懇求。

  她瞪他,半響,輕聲歎息。「好吧,只能一小杯。」

  得老婆大人允許,蕭仲齊克開心了,樂呵呵地為自己斟酒,鑒於有雙靈透的眼一直在旁邊盯著,他果然只斟了五分滿。

  兩人的互動誰也沒注意到,唯有溫莉莉,深思地看在眼裏。

  「好,大家乾杯!」蕭仲齊舉高酒杯,帶領眾人乾杯。「祝我們上恆科技營運昌隆,大夥兒年終獎金一年比一年多!」

  一時間,清脆的玻璃碰撞擊聲在室內此起彼落,葉初冬也跟著啜了一小口酒,她不敢喝多,只敢抿一點。

  酒過三巡,一群人天南地北地閒聊,從八卦談到時事,又從時事談到公司內部的業務,初始葉初冬還能勉強插上嘴,到後來,她漸漸地跟不上話題。

  老公和同事們聊的全是業界的消息或專業術語,她聽不懂,一直掛在臉上的笑容也微微僵凝。

  總是這樣,即便她能用一席色香味俱全的料理收買這些人的胃,卻始終無法真正融入他們,他們自成一個世界,而她,是圈外人。

  就連原本寡言的溫莉莉此刻都在同事的追問下,滔滔不覺地發表看法,而她,只能傻傻笑著,聽大家說著對她而言宛如天方夜譚的話。

  她靜悄悄地走進廚房,收拾善後,又切了幾盤水果,她期盼沒人注意到她的疏離,因為他們同情的眼神,往往會令她更難堪。

  在上海時,甚至有某未婚女同事,單刀直入地建議她一個女人不該老是只窩在家裏這個小世界,有機會也要出去開開眼界,否則丈夫會覺得她這個「黃臉婆」很無知,不識趣。

  或許正是因為她無知,所以丈夫才從來不跟她說公司的事,反正說了她也不懂。

  她其實很希望能分享他在公司的得意與失落身為妻子,她希望自己能成為丈夫的精神支柱。

  但她在這個方面,似乎是不及格的。。。。。。

  「我們還可以再開一瓶酒嗎?」一道沙啞的嗓音驀地在葉初冬身後揚起。

  她怔了怔,回過眸,驚訝地發現走進廚房的不是別人,正是溫莉莉。

  她一時有些莫名的慌。「當然。。。。可以啊,櫃子裏還有一瓶紅酒,冰箱裏也有啤酒。」

  「我看就先開紅酒吧,混著酒喝容易醉。」溫莉莉建議。「如果喝不夠,再來開啤酒。」

  「好啊。」葉初冬取下紅酒。俐落德以開瓶器開酒,然後在倒入醒酒瓶裏。

  溫莉莉觀察她的動作。「夫人好像對紅酒很有一套。」

  「因為仲齊小喜歡喝。」

  「夫人常陪副總一起喝嗎?」

  她搖頭。「我酒量不好,不太能喝酒。」

  「是嗎?真是太可惜了。」溫莉莉淡淡地評論,說話的口氣聽起來仿佛是在歎息

  他們夫妻在這方面不能和樂融融地夫唱婦隨。

  葉初冬胸口一緊,告誡自己想太多了,或許對方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意思。

  「副總在家裏,應該是個很體貼的老公吧?」溫莉莉狀若漫不經心地問。

  葉初冬戒備地神經緊繃,表面卻淺淺一笑。「嗯,他是不錯啦。」

  「他在公司也很受歡迎呢,所有高階主管裏,大家最喜歡他。」

  「我想也是。」別說蕭仲齊經常孩子氣地跟她炫耀這點了,從各種蛛絲馬跡看來,她也相信必是如此。

  「所有夫人難道不會覺得有點擔心嗎?」溫莉莉似笑非笑地問。

  她一凜。「我不明白溫小姐的意思。」

  「我有個朋友,也是嫁了個很帥很有人緣的老公,她說男人愈帥,愈會在外面招蜂引蝶,當他的老婆愈辛苦。」

  這算是在試探她嗎?

  葉初冬悄悄對自己苦笑,又來了,每回這種聚餐,最後她總是必須面對來自四面八方的挑戰。

  她命令自己不動聲色,回溫莉莉一朵嫣然淺笑。「你朋友說得沒錯,嫁個帥老公,有時候真的很辛苦,不過我也有個好朋友告訴我,就把這當做是一種對我的考驗吧。」

  「考驗?」溫莉莉意外地揚眉,似乎沒料到她會如此坦然回應。

  「考驗我是不是有足夠的智慧當一個善解人意的老婆。」葉初冬繼續微笑。「我相信我老公,他不會辜負我。」

  溫莉莉聞言,眸光一黯,默然注視她。「那就好。」半響,她無意義地低喃一句,接過醒酒瓶,往客廳走去。

  葉初冬目送她傲挺得背影,知道自己暫且又通過了一次試煉,但她真的希望,這樣的試煉不要再來了。

  可惜上天偏偏要跟她作對,正當她以為這晚的聚餐應該可以圓滿結束時,忽然傳出溫莉莉喝醉的消息,同事們商議著誰能夠順路送她回去,蕭仲齊當仁不讓,挺身而出。

  「你們幾個都跟她住得遠,不順路,而且你們都喝了酒,只能叫計程車,我看還是我開車送溫特助回去好了。」

  「可是副總,你也喝了酒。。。。。。」

  「才一小杯,早就醒了。」蕭仲齊不以為意地揮揮手,望向妻子。「老婆,我先送他們下去,順便送溫特助一程。」

  他沒給她反對的餘地,事實上,當著眾目睽睽,她也只能識大體的表示同意。

  「好吧,你開車小心點。」

  「溫特助,你還好吧?你起來。」蕭仲齊展臂扶起醺然暈沉的溫莉莉,她似是醉到全身無力了,整個人軟軟地偎進他懷裏。

  這一幕,刺痛葉初冬的眼。

  「我走咯,老婆。」

  蕭仲齊率先扶著溫莉莉出門,其他同事也跟著作鳥獸散。

  「真是不好意思,夫人,今天晚上太打擾你們了。」Rose笑盈盈地對她道謝。

  她微笑。「不會,歡迎你們以後再來。」

  「嗯,有機會我們還會再來的。」Rose點頭。

  「還來啊?」Jack吐她槽。「你剛剛不是還說不好意思打擾人家嗎?」

  「夫人做的菜好吃嘛!」Rose氣惱的瞪他。「難道你不想有機會再吃嗎?」

  「想是想,不過我不像某人厚臉皮」

  「你!」

  兩人又是唇槍舌劍,接著,Jack忽地道出盤旋心頭已久的疑問。「不過說也奇怪,我們自己部門的同事來就算了,溫特助幹麼也跟著來?她跟我們又不是一掛的。」

  葉初冬聞言,不覺豎起耳朵。

  「誰知道?」關於這點,Rose也很不解,「聽說是副總下班的時候,看溫特助一副心情不好的樣子,多問了兩句,結果就演變成邀請她一起過來聚餐了。」

  「是副總主動邀請她的?為什麼?他們什麼時候感情這麼好了?」Jack口無遮攔。

  「你在胡說什麼啊?」Rose畢竟是女生,很快便敏感地察覺不對,連忙阻止他。

  兩人同時尷尬地僵住身子,又尷尬地回頭望向副總夫人。

  見他們如此窘迫,葉初冬只能表現得更落落大方。「仲齊個性就是這樣,他一向很關心同事。」

  「是啊,的確是這樣,副總是好人。」兩人頻頻點頭同意。「那夫人,我們先走咯,晚安。」

  「晚安。」

  送走一干人後,葉初冬關上門,獨自站在空蕩蕩的屋內,倏時感到一股難以承受的寂寥。

  不管仲齊是基於什麼理由邀請溫莉莉一同前來聚餐,一個男人會主動關心一個女人,就表示他心裏多多少少在意著她。

  她是總經理特助,脾氣很掘的,不好惹。

  葉初冬憶起丈夫對溫莉莉的評語,芳心無聲地沉落。

  既然不好惹,他又為什麼要去惹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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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2-22 17:01:29
第四章

  「女人真麻煩!」

  蕭仲齊由衷地吐出肺腑之言,一面誇張地比了個受不了的手勢,坐他對面的喬旋看了,忍不住好笑。

  「怎麼會忽然有此感觸?」

  不是忽然,是很早以前就這麼覺得了。」

  「跟你老婆有關嗎?」

  「除了她,還誰能那麼令我傷腦筋?」蕭仲齊懊惱地感歎,通常他不在任何人面前埋怨自己的妻子,性格爽朗的他認為那樣一點也不酷。男從嘛,該談的是工作、時事或運動,拉著人碎碎叨念自己的心事簡直就遜爆了。

  但喬旋是例外,他們從小就認識,幾乎可以說是穿同一條褲子長大的,在喬旋因故被關進少年觀護所時,所有同學朋友都避之唯恐不及,只有他一如既往,拿喬旋當兄弟對待,從此兩人更是肝膽相照,一路麻吉到現今。

  這些年他在上海為公司開疆拓土,喬旋則在臺灣政壇力爭上游,兩人很少相見,只能偶爾通通電話,寫寫e-mail,等他回來,喬旋又忙著競選立委,今天還是喬旋趁行程不空檔,順便踅來他公司一趟,兩人才有機會一道在員工餐廳吃頓午餐。

  大略交流過彼此的近況後,蕭仲齊想起近日老是悶悶不樂的嬌妻,忍不住對好友吐苦水。

  「我真不明白怎麼了,到底我是哪里惹到她呢?這幾天回到家,她都不太跟我說話,我都快悶瘋了!」

  「你這人神經一向就粗,對女人纖細的心思當然是很難摸透了。」喬旋笑著揶揄,從衣袋裏取出一盒煙。「來吧,抽一根,解解悶。」

  「我已經戒了。」蕭仲齊搖頭拒絕麻吉的好意。

  「你戒了?什麼時候?」喬旋驚異地揚眉,想當年,還是蕭仲齊教會他當個癮君子呢。

  「都戒好幾年了,小冬說抽煙對健康不好,她不讓我抽。」

  「她不讓我抽,你就不抽?這麼聽話?」喬旋調侃。

  「不然呢?」蕭仲齊翻白眼。「誰叫我當初一時失策,把管教權奉送給她了。」

  「哈哈哈——」喬旋朗笑,說起蕭仲齊當時為了把老婆,竟不惜要對方「管教」自己,他至今仍覺得妙,沒想到一向高唱自由萬歲的好友,也會因愛沖昏頭。「你現在該不會後悔了吧?」

  「然後悔!」蕭仲齊不諱言地承認,只要稍微有點腦袋的男人,誰會為了自己失去自由感到沾沾自喜?「有時候忍不住會想,早知道別那麼急著結婚就好了。」

  「所以你後悔結婚了?」喬旋意外地問。

  「也不是後悔,只是……。」蕭仲齊蹙眉,很難厘清自己內心複雜的情緒。有時候他真覺得婚姻是個嚴酷的考驗,考驗一個人夠不夠聰明機靈,時時刻刻讓心中一座無形的天平兩端,保持微妙的平衡。「你呢?你會不會後悔跟葉水晶結婚?」他無法回答好友的問題,只能反問。

  「怎麼說到我身上來了?」喬旋似笑非笑,將煙盒收起,啜飲一口咖啡。「你也知道,我跟水晶的情況跟你們不一樣。」

  「就是因為不一樣,我才想問。」蕭仲齊關懷地注視好友,他知道自己問得太直率了,若是別人家的婚姻隱私,他絕不會肆意探問的,但喬旋是他此生的摯友。

  去年,喬旋在電話裏通知他自己即將迎娶葉家千金,他很驚愕,因為他明知好友並不愛那個女人。

  「水晶說過,她的心已經死了,結不結婚或跟誰結婚,對她而言,都已經無所謂了。」喬旋悠悠地道出妻子的心聲。

  「可她還是選擇了你。」蕭仲齊犀利地介面。

  喬旋微微一笑。「我很感激她的賞識。」

  他們的婚姻並非奠基於愛情,他需要葉家龐大的資金與綿密的人脈支援自己闖蕩政壇,而葉家也需要一個足夠優秀的人才,為家族搭起與政界溝通的橋樑。

  算是一樁互蒙其利的婚姻。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們現在過得很幸福?」

  「應該說我們對現況都感到滿足。」

  滿足。

  蕭仲齊默默地咀嚼好友話中的涵義,這兩個字說來簡單,其實也不容易,至少他跟小冬,似乎就處在不滿足的狀態。

  「老實說,當初你跟我說要跟葉水晶結婚,我很擔心。」蕭仲齊澀澀地道出真心話。

  「一個隻講條件不講愛情,只有友誼沒有激情的婚姻,真的能幸福美滿嗎?」

  「就算是戀愛結婚,也未必會美滿。」喬旋敏銳地接住了他藏在話裏的線頭。

  他沉默不語,談談地苦笑。

  即使曾經如何熾烈地相戀,激情的火花總有一天會黯滅,到時候,相愛的兩個人,要怎麼才能長相守?

  從前,他絕不會浪費時間思考如此深奧難解的問題,但最近,這念頭不時會浮現在腦海,雖然總是一閃而逝,他也儘量強迫自己不去在意。

  「總之,女人麻煩,婚姻更麻煩,」蕭仲齊下結論,這話題到此為止。

  喬旋明白他不想氣氛變得太沉悶,很識趣地配合,兩人開始聊政治,嬉笑怒駡,嘲弄兼諷刺。

  又過了半小時,喬旋得趕下個行程,蕭仲齊送他離開公司,經過辦公大樓中庭時,兩道人影驀地在花壇後方閃現,他定晴一看,發現是總經理跟溫莉莉。

  也不知是什麼緣故,總經理正嚴厲地斥責溫莉莉,而她蒼白著臉,咬著唇,縱然感到委屈,仍是挺直背脊聽訓。

  喬旋注意到他目光焦點。「他們是誰?」

  「是我們公司總經理跟他的特別助理。」他解釋。

  喬旋打量他片刻。「你好像很關心那個女人。」

  他一愣。「我關心溫莉莉?」

  「你自己沒發現嗎?」喬旋意味深長地問。

  他惘然。

  不要丟下我。

  「這女孩子真的太悶了,好內向,一點也不活潑,我看她不適合待在我們家。」

  不要丟下我。

  「我看,還是把她送回去吧,就跟育幼院講,我們跟她處不來。」

  不要!

  「初冬,叔叔阿姨送你回家好嗎?你一定很不習慣跟我們一起住,育幼院有院長老師,還有跟你一起長大的兄弟姊妹,你一定很想念他們,對不對?」

  可是,你們說過,這裏是我的新家。

  「你說,想不想念育幼院?」

  「……。。嗯,我想。」

  「那送你回去好不好?」

  「……。」

  「你說話啊!不要老像個悶葫蘆,這樣叔叔阿姨真的會很累。」

  「我……。。」

  「送你回家,好不好?」

  「好,我要……。回家。」

  她要回家,這裏不是她的家,除了育幼院,她沒有可以回去的地方,所以,那就是她的「家」吧?

  家,就是可以回去的地方,不是?

  可她不能在育幼院賴一輩子,她占了床位,占了社會的福利資源,當她能自力更生時,就該離開。

  她被「家」趕出來了,從出生那天開始,她似乎一直在迷路,找不到自己真正的棲身之處。

  她這一生,只有唯一一個願望,就是擁有一個自己的家,這個家,就像她在童話書裏看到的那些甜蜜家庭一樣,有慈祥和藹的父母,以及淘氣可愛的孩子。

  這個家,是屬於她的,她也屬於這個家,她不必再離開,一顆心無須流浪。

  她只想要有個「家」。

  「不要丟下我,我會乖的,會聽話的,我會變得外向一點,活潑一點,我會……。努力變瘦一點,變漂亮一點,會努力討每個喜歡,所以不要丟下我,不要,不要……。」

  葉初冬悚然從夢魘中驚醒。

  她睜開眼,一時弄不清自己身在何處,意識仍在茫茫地陷在那伸手不見五指的夢境,直過了好一陣子,她才逐漸回神。

  原來,她在家裏,在客廳的沙發上睡著了。

  她悵然失笑,抬手拭去額頭上涔涔冷汗,忽地,眼角一滴珠淚墜下,她這才驚覺,自己原來在夢裏哭了。

  真傻!

  她自嘲地扯唇,坐起上半身,視線落向玻璃茶幾上一個精緻小巧陶瓷音樂盒。

  這音樂盒是蕭仲齊某次到歐洲出差時,帶回來給她的禮物,她還記得那天是他們結婚三周年的紀念日。

  也是她的「生日」。

  與他成婚時,她曾告訴他,她從來不曉得自己真正的出生日期,所以他們結婚這天便是她重生的日子。

  而他應允,每一年,當她「生日」的時候,都會送她一份最特別的禮物。

  第一年,        是一尊美麗剔透到教她幾乎不忍呼吸的水晶天使。

  第二年,        是一個浮雕著七彩蝴蝶的花器。

  第三年,        但是這個陶瓷音樂盒,到了第四年,她終於暗示他,可不可以不要再送些易碎的禮物了?她真的好怕哪天不小心會敲碎。

  所以去年,他送的是一串細緻優雅的單顆裸鑽項鏈。

  「人家不是說「鑽石恆久遠,一顆永流傳」嗎?這樣總不怕弄碎了吧?」

  他笑嘻嘻地附注,一面親手為她戴上項鏈。

  她攬鏡自照,看著裸鑽在自己胸前閃耀,心房流淌過一束難以言喻的溫暖。

  今年是第五年,不知道他又會送什麼禮物呢?會不會氣她這幾天總是不太理他,故意忘記呢?

  「對不起,仲齊,你不要生氣,我只是……。吃醋而已,」葉初冬喃喃自語,顫著手捧起音樂盒。

  因為實在很介意他對溫莉莉表現得殷勤,太有騎士風度,所以吃醋。

  因為自慚容貌比不上溫莉莉美豔動人,才幹能力也不及她,所以鬧彆扭。

  因為有種可怕的預感,覺得他很可能真的會對溫莉莉心動,所以很慌、很慌,慌得不知如何是好。

  「我不會再鬧彆扭了,不會再像只悶葫蘆,我知道你一定很討厭我這樣,所以,我不會了。」

  葉初冬深深地呼吸,一次又一次,努力排遣積塞在心房的憂鬱,努力振作。

  然後,她打開音樂盒,聆聽清脆悅耳的水晶音樂,憶起當時接到禮物的驚喜,櫻唇淺淺地彎起。

  她決定,今天晚上為老公煮一頓他最愛吃的料理,好好地對他表示歉意。

  「……。。知道了,我現在正要回去。」

  接到老婆電話,蕭仲齊有些意外,電話裏她溫聲軟語,言笑晏晏,心情似是好了許多,教他剛開完一場炮聲隆隆又冗長無聊的會議,一股難以宣洩的悶氣頓時抒發殆盡,跟著清爽笑開。

  他收拾公事包,踏著輕快的步履離開辦公室,在等電梯時,溫莉莉從另一個方向盈盈朝他走來。

  「蕭副總。」她主動打招呼,嗓音輕柔。

  自從他那夜在KTV包廂發揮騎士精神為她擋酒後,她對他不再冷淡,偶爾在公司相遇,也會攀談幾句。

  「我正要找你。」她說。「蕭副總要下班了嗎?」

  「嗯,」他點頭。「你找我什麼事?是要還我手帕嗎?」

  溫莉莉一震,神情顯得窘迫。「不好意思,副總,我今天又忘了把手帕帶來公司。」

  「沒關係,只是小事。」他安慰她,心裏卻不由得感到奇怪,依照溫莉莉平常嚴謹的工作態度,不像是如此粗心大意的人。「你哪天記得再還給就好。」

  溫莉莉頷首應允,明眸揚起,若有所思地凝睇他片刻。「那條手帕,對蕭副總很重要嗎?」

  「是我老婆送的,說起來她追著我要好幾次了。」蕭仲齊笑著解釋。

  「是嗎?真的抱歉。」溫莉莉再度道歉,頓了頓,又試探地問:「那夫人知道你手帕是借給我嗎?」

  「知道啊。」蕭仲齊不以為意地點頭。

  溫莉莉卻似很意外,怔望他幾秒,眼神漸漸黯淡。

  「怎麼了?」他察覺她不對勁。「溫特助好像心情不好,是不是今天被總經理刮了一頓,不開心?」

  「你知道?」她訝異。

  「我看到了。」

  「喔。」她咬唇。

  他望向她,目光溫暖。「別太介意,總經理個性一向就很急躁,有時候會說些不中聽的話,但他是因為看重你,才會對你要求特別嚴格。」

  溫莉莉斂眸不語,眼睫一陣陣地輕顫。

  電梯門開啟,兩人一起走進專供高階主管使用的主管電梯,電梯內並無他人,門一關,溫莉莉驀地翩然一動,投入蕭仲齊懷裏。

  他震驚。「溫特助,你怎麼了?」

  「借我靠一下。」溫潤的螓著點靠在他胸膛。「我知道我這樣讓你很為難,可是對不起,一下下就好,拜託。」

  她在哭嗎?

  蕭仲齊僵硬地保持不動的姿勢,一面小心翼翼地垂落視線,試著確定懷中的女人是否正靜靜落淚。

  婚前婚後,從來就不乏女人對他放電示好,也有一些比較熱情大膽的,會藉故親近他,而他總會堅決地推開她們,保持安全距離。

  但對溫莉莉的接近,不知怎地,他並不覺得厭煩,相反地,似乎有一絲絲憐惜。

  心跳莫名地加速,怦怦地敲擊著他的理智……。

  不行!他在想什麼?小冬還在家裏等著他呢!

  蕭仲齊極力壓抑在心海洶湧的某種情緒,展開臂膀,輕輕地,推開溫莉莉。

  叮鈴。

  電梯抵達地下二樓的停車場,兩人分開,溫莉莉揚手拭去眼角一滴珠淚,勉力揚起微笑,「謝謝你,蕭副總。」

  「不客氣。」

  蕭仲齊向她道別,快步走向自己的愛車,躍上車,踩下油門,心情仍慌亂,腦袋隱隱焚燒。

  他開車離開公司,沖進戶外茫茫雨霧,一路疾馳,一邊聆聽節奏明快激烈的搖滾樂,跟著樂團主唱嘶吼鬼叫,藉此鎮定翻騰的心神。

  半小時後,他回到家附近,經過一家花店時,驀地心念一動,停下車。

  「怎麼會想到送我花?」

  葉初冬驚喜地接過丈夫捧回來的燦爛花束,嫣然笑了。

  「你不是說今天晚上要為我精心烹調一頓美味料理嗎?送你一束花,回報一下,也是應該的。」蕭仲齊笑,笑容卻隱約藏著一抹不自在。

  葉初冬沒察覺他的不自在,全副心神都讓這束玫瑰吸引了,興致勃勃地尋找花器,襯托花的嬌美。

  「外面下雨了,你有沒有淋濕?我已經放好熱水了,你先去悠閒地泡個澡吧。」她溫聲吩咐。「等你洗完澡,也差不多可以開飯了。」

  「是,老婆大人。」蕭仲齊神采奕奕地領命。

  葉初冬環顧屋內,終於決定取出丈夫結婚紀念日時送她的蝴蝶花器,花器與這束玫瑰,都是他的心意,相得益彰,她珍重地將花插進花器裏,退後幾步,微笑欣賞。

  然後,她輕盈地轉進廚房,爐上一鍋燉牛肉已經燜得夠久了,肉質軟嫩,濃香撲鼻,蒸籠裏一盤鱸魚也蒸得恰到好處,她又手腳俐落地炒了兩道菜,一碟腐乳空心菜,另一碟是苦瓜鹹蛋。

  待蕭仲齊沐浴出來,一席珍味料理已熱騰騰地上桌,都是他最愛吃的,他光聞味道便食指大動。

  「太好了!」他雙掌合十,感動萬分地在餐桌邊坐下。

  葉初冬也卸下圍裙,跟著坐下。他不能喝酒,她準備了黑麥汁,斟在玻璃懷裏,也像美酒一般輝耀著深沈光芒。

  夫妻倆和樂融融地共餐,她看著丈夫大快朵頤,對她的手藝讚不絕口,心頭洋溢著難以言喻的滿足。

  蕭仲齊吃到興起,話匣子打開,與她分享公司同事許多軼聞妙事,他口才一向流利,又詼詣幽默,逗得她不時輕聲嬌笑。

  吃罷晚餐,他卷起衣袖,自告奮勇地宣佈要負責洗碗,她笑吟吟地幫著收拾餐桌。

  忽地,一串手機鈴聲唱響,正專心洗碗的他沒聽見,她揚聲喊:「仲齊,你手機響了。」

  「幫我拿過來。」他喊回來。

  她走進臥房,尋找手機,他隨手擱在五斗櫃上,她拾起,螢幕閃爍的人名卻教她愣住。

  溫莉莉。

  她直直地瞪著這個名字,鈴聲等不到回應,漸漸沉默了,她以為自己慌張的心可以稍稍寧定,不料接著響起簡訊音。

  葉初冬咬牙,握著手機的手輕輕顫著,她掙扎,遲疑,明知自己不該這麼做,仍是關不住心底那頭嫉妒的小獸,終於,她按下了閱讀鍵。

  我把手帕帶來了,在你家對面的便利商店,等你。

  她要還手帕?為什麼在公司不還,偏偏要在這附近還?而且還是在這樣大雨滂沱的夜晚,約他私下相見?

  葉初冬聽著窗外淅瀝瀝的雨聲,心房彷佛也跟著落下雨,一片迷惘。

  「你怎麼了?不是說有我的電話嗎?」蕭仲齊在臥房門口出現,見她呆呆地握著他的手機,不解地問。

  她惶然望向他。「仲齊……」

  「怎麼?」

  「不要去。」她喃喃。

  「什麼不要去?」他不懂,轉念一想,神色驀地大變,搶過手機,點閱最新簡訊。

  不要去。

  她在心裏無聲地祈求。

  他沒聽見,只是怒氣勃勃地斥責她。「你剛剛偷看我的簡訊?我不是說過,我最討厭人家侵犯我的隱私嗎?」

  「我知道,我不是故意的……。」她知道他痛恨不尊重隱私權的人,她知道她犯了他大忌,是她的錯,她不對。「可是你不要去,好不好?」

  「為什麼不去?她就在樓下而已,而且她是要還我手帕。」

  「不是那樣,一定不是,她有目的,她一定有什麼目的,所以才深夜約你出去……。。」

  「所以你是不信任我了?」他瞪她。「你懷疑我跟她的關係,才偷看我的簡訊?」

  「我……。」葉初冬無言,無可辯解,她的確是懷疑,這懷疑的火苗很早就點燃,而且遲遲無法熄滅。「你真的非去不可嗎?」

  他皺眉。「外面在下雨,難道你要人家一直傻等嗎?」

  這麼說,他去定了?

  她胸口揪緊,迷蒙地瞪他。「因為下雨,所以你心疼她,怕她淋濕嗎?你還敢說自己跟她沒什麼,還說你們沒什麼關係,你把我送的手帕借給她了,你居然借給她!」

  「我說過,她喝醉酒、想吐,我才會……」

  「你才會拿我送的手帕替她擦嘴嗎?你不覺得我知道以後,會覺得很噁心很難過嗎?我不要那條手帕沾上髒東西!」

  她是不是瘋了?為何要衝著丈夫發這種脾氣?這一點也不像她,一點也不像平素溫婉體貼的她。

  葉初冬慌亂,心痛著,腦子暈沈,她不該這樣的,不想表現得近乎歇斯底里,但她無法克制,午後那個久違的夢魘,至今仍在她腦海陰魂不散。

  她好怕,好怕……

  「你不是這麼小氣吧?小冬。」蕭仲齊不理解她的驚懼,語帶不耐。「只不過是一條手帕啊!」

  「只不過是一條手帕……」她呢喃,想哭,唇畔卻逸出沙啞的笑聲。

  好年「只不過」,在他心目中,她親手縫製的禮物,分量不過如此嗎?她一直以為,她會同自己一樣,珍惜著兩人之間每一個小小的紀念品。

  「可那是我送你的手帕!」她激動地嘶喊。「我不要你借給別的女人,更不要她拖這麼久不還,她到底想做什麼?你又想怎麼樣?你——」

  「說到底,你就是不相信我?」蕭仲齊沈聲打斷她。

  要她怎麼信?要她如何心無芥蒂?他對溫莉莉,的確是有那麼一點點特別,不是嗎?

  葉初冬揚眸凝睇丈夫。「總之你不要去見她,仲齊,我不要去。」

  「你別無理取鬧了!」蕭仲齊驀地嘶吼,高昂的聲浪震動了她,她駭然怔住。「為了你,我放棄了一個男人最重視的自由!為什麼你還不能信任我?」

  他嚴厲地瞪她,深幽的眼眸猶如冬季最冰冷的寒潭,凍凝她心房,她顫抖得不能呼吸,在他眼裏,看見責備與失望。

  他對失望了,怎麼辦?她讓自己最在乎的人失望了……。

  葉初冬呆立原地,不知所措,蕭仲齊瞪視她片刻,猛然轉身。

  或許之後的每一天,他都會為自己這夜的選擇感到後悔,但此時盛怒主宰了他,教他決意辜負妻子的期待。

  他大踏步離開,葉初冬留不住他,只能癡癡地目送。

  不要去,仲齊,不要丟下我。

  她在心裏,一遍又一遍地懇求,她哭了,無聲地啜泣,他沒看到,也聽不見。他走了,走向另一個女人,她該怎麼辦?她不能讓他丟下她必須挽留他……

  一念及此,她踉蹌地舉步,心急地想追上丈夫,可她太急了,太急忙,結果一個不小心,手臂甩到了擱在玄關櫃上的花器。

  花器砰然墜落,蝴蝶的翅膀折斷了,玫瑰花嬌弱地凋零一地。

  她看著那蝶、那花,看著丈夫送她的心意摔成不忍卒睹的碎片,胸口頓時劇烈抽痛,一顆心也跟著無助地擰碎——

  果然婚姻都是脆弱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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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2-22 17:01:45
第五章

  一踏進戶外密密交織的雨簾,雨水冷洌地自頭頂澆灌,蕭仲齊滿怒火頓時熄滅。

  他忽地在雨裏躑躅,任雨絲如飛針,刺痛臉頰。

  他到底是怎麼了?為何要對妻子發那頓天大的脾氣?

  明明今晚的氣氛很甜蜜的,他們夫妻已有好一陣子沒吃上一頓如此悠閒和樂的晚餐,餐桌上每一道菜,都是妻子針對他喜愛的口味,精心調理,還得格外注意保護他的腸胃。

  不錯,她是偷看了他的簡訊,觸犯了他的禁忌,但他內心深處其實很明白,造成他如此焦躁的原因不止於此。

  另一個理由,或許正是因為他心虛。

  因為妻子質問他對溫莉的用心,質疑他為別的女人心動,而他無可辯解,於是惱羞成怒。

  他到底怎麼了?

  蕭仲齊收攏眉宇,深深地吸氣,又長長地吐息,他必須冷靜,鎮定騷動不安的情緒。

  他揚起眸,透過濛濛雨霧望對街,溫莉莉撐著一把紅傘,站在便利商店的屋簷下。

  他緩緩走向她,她卻是焦急地迎上來。

  「蕭副總,你怎麼沒撐傘呢?瞧你,都淋濕了!語落,她急急掏出面紙,想為他拭去臉上的雨滴。

  他阻止她。「我是來拿手帕的,你帶來了嗎?」

  他一見面,便切入主題,溫莉莉似乎有些失望,咬了咬唇,「嗯,我帶來了。」她從皮包取出折得整整齊齊的手帕,遞給他。

  他接過,捏在掌心裏,仿佛捏著妻子纏綿的情意。

  「那你早點回去吧,我走了。」

  眼看他就要轉身離去,溫莉莉連忙驚慌地揚嗓,「等等!蕭副總,我還有事跟你說。」

  「什麼事?」他嗓音粗啞。

  她遲疑,「我們……可以不要在這邊說嗎?找一間咖啡廳…」

  他蹙眉,「這麼晚了,不太方便,有什麼事明天進公司再說吧。」

  「可是……」她欲言又止。

  他不理會她,逕自招手替她叫計程車,計程車停下了,溫莉莉卻不肯上車,只是用一雙滿蘊哀怨的眼,瞧著他。

  「溫特助……」

  「不容我手帕只是藉口,其實我是想見你!」她終於鼓起勇氣,喊出剪不斷的思念。

  蕭仲齊全身一凜。

  計程車來了又走,冰涼的雨絲仍不停地織著天空,他與她,在煙雨迷離中相望。

  她看著他,眼義只有他,可他看著她,卻隱隱約約看見另一張憂傷的容顏。

  那是他的妻子,是小冬,是他承諾相許一生的女人。

  「我……我喜歡你。」溫莉莉顫聲對他表白,眼眸盈盈,閃爍著楚楚可憐的淚光。「我喜歡你,蕭副總。」

  蕭仲齊閉了閉眸,他知道自己的心跳變快了,腦海翩浮著萬千思緒,「我已經有老婆了,溫特助。」這是他的回應。

  「我知道,你以為我沒……掙扎過嗎?」溫莉莉酸楚地硬咽,「可我喜歡你,真的喜歡,我知道你對我也有特別的感覺,對不對?」

  或許吧,或許他對他也有異樣的情愫,但不論是憐惜或心動,他都必須立刻斬斷這不該浮動的意念,他發過誓,會一輩子珍愛他的妻,系在他小指上紅線另一端的人,是小冬,不是其他任何女人。

  「我們不能的,溫特助……」

  「不要叫我『溫特助』!」她尖銳地抗議,「叫我『莉莉』。」

  「我不會叫你的小名的,溫特助,我們只是公司同事。」他澀澀地聲明。

  她胸口劇痛,「你……你就非要堅持跟我撇清關係?是,我知道你結婚了,可你的婚姻並不幸福——」

  「誰說我的婚姻不幸福?」他打斷她。

  「你敢說你們之間一點問題也沒有?」她反問,唇角噙著一絲嘲諷,「我注意到了,你老婆每個月都會計算排期,對吧?我聽說你並不是很喜歡小孩,那麼想要孩子的人應該是你老婆了,她一定要求你那幾天要早為回家吧?你不覺得連那種事都要排行事曆很無趣嗎?」

  是很無趣,但這不關她的事,蕭仲齊擰眉。

  「我敢說,你們的婚姻已經沒有激情了,你跟你老婆,其實沒什麼話題可以聊,對吧?她一點也不瞭解你的工作、我們的話題她一點也插不上嘴,她的世界就只有那麼小小一間房子而已,她能理解你的甘苦嗎?她根本不懂——」

  「不要說了!」他厲聲止住她。

  她一愣,惶然望他。

  「你說得沒錯,或許小冬是不瞭解我的工作,不理解我的甘苦,可這一路,陪我走過來的人,是她。我被公司外派到上海,人生地不熟,一切從零開始,是她在背後支持我,讓我沒有後顧之憂。」

  蕭仲齊低語,回想起那段篳路藍縷的日子,胸口一陣陣地顫動,他忽然覺得很對不起自己的老婆,為什麼方才要對她發飆?為何明知會傷她的心,不是堅決出來見溫莉莉?

  為什麼,不多體諒她一些些?

  「我跟小冬,結婚五年了,這段時間要不是有她——」

  「不要說了!」這回,是溫莉莉淒厲地阻止他,身為女性的自信幾乎崩潰了,她十分迂回,百般試探,好不容易確定他對自己是有感覺的,他卻執意要推開她,而且,是為了那麼一個平凡又無趣的女人。「今天在電梯裏,我聽見你的心跳了,跳得好快、好快,如果不是因為喜歡我,你為什麼會心跳加速?你承認吧,拜託你,不要再欺騙自己了,不要這樣折磨我……」

  她嚶嚶啜泣,翩然投入他懷裏,緊緊揪住他衣襟,像揪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那般執著而無助。

  蕭仲齊俯頭望她,見她哭得肝腸寸斷,胸臆也百味雜陳,他舉起手,正想拍她背脊安撫幾句,眼角倏地瞥見一道冰凝倩影。

  他愕然僵住,目光與站在對街的女子相接,那是他的妻,她正望著他,然後,一步一步、大受打擊般地往後退。

  她誤會了!

  雷電般的念頭劈過蕭仲齊腦海,他顧不得懷裏還有個傷心的女人,倉皇將她推開,也不管路上車水馬龍,身子在車陣裏急速穿梭。

  但他動作雖快,仍是遲了一步,葉初冬已經坐上一車計程車,亮黃色的車影,在他眼裏逐漸逸去,消失在他追不到的盡頭。

  他找不到她。

  那晚,蕭仲齊開著車,瘋狂地繞遍如北市大街小巷,葉初冬沒帶手機,他打電話給她的好姊妹夏晴,也得不到回音,他急得不知如何是好,但心她出事,徹夜不眠地找她。

  直到第二天清晨,他疲倦不堪地返抵家門,剛進屋,電話鈴聲便響起,他幾乎是飛躍地奔去接。

  「我是夏晴。」線路另一端,傳來一道清冷的聲嗓。「你居然在家,老婆不在,你一點都不擔心嗎?」

  「我在外頭找了一夜。」他苦澀地澄清。「原來小冬真的在你那裏。」

  「她說她暫時不回去了,要在我這裏住一陣子。」

  「你請她來聽電話,讓我跟她解釋。」

  「不用了,你還想解釋什麼?」夏晴語氣超冷。「事情明擺在眼前,你跟你們公司那個特別助理有曖味。」

  「不是那樣,我們真地沒什麼。」

  「沒什麼的話,你會深夜還跑出去見她,兩個人還依依不捨地當街擁抱嗎?」

  「所以我說,那真地是誤會啊。」蕭仲齊無奈地歎息,「你就當件好事,幫我勸勸小冬,讓她聽我說幾句話好嗎?」

  「我說不用了!你們男人,沒一個好東西,全是負心漢!」夏晴厲聲飆罵,酷酷地掛電話。

  留下蕭仲齊握著話筒出神。

  他恨自己,之前竟沒記下老婆好姊妹的住扯,他只有電話,偏偏她不肯轉接,他再怎麼焦急,也只能等老婆主動與自己接觸。

  原以為老婆是一時生氣,等氣消了,就會主動與他聯絡,但等了幾天,毫無音信,他冒著再度被夏晴痛駡的風險,厚著臉皮又打她手機。

  起先,夏晴故意不接,他鍥而不捨地連打了十幾通,她才總算不耐煩地接起。

  「幹麼?」

  「夏晴,拜託你,我想跟小冬見面,你告訴我她在哪里好嗎?」他放下大男人身段低聲下氣地懇求。

  但夏晴依然不給他面子,「不是跟你說了?她不想見你!」

  「可今天是我們結婚紀念日,至少讓我把禮物拿給她吧。」他技巧地迂回。

  「今天是你們結婚紀念日?」夏晴似乎有些猶豫了。

  他乘勝追擊,「是五周年,我答應過小冬,每年都會送她特別的禮物。」

  「我知道,你這傢伙就是會甜言蜜語。」夏晴語鋒尖銳。

  他被刺得太陽穴隱隱抽疼,「你能幫我約她面見嗎?」

  「你不是只要拿禮物給她嗎?幹麼一定要見面?給我就好了。」夏晴完全識破蕭仲齊想藉此接近妻子的意圖,不給他任何機會,「我把公司地址給你,你派快遞送過來。你記住,你最好不要自己沖來煩我,否則我可不保證自己會做出什麼事——」

  「……所以這就是他派快遞送來的禮物?」

  葉初冬聽罷好姊妹轉述經過,微顫著雙手,小心翼翼地接過包裝得十分精緻的禮物。

  「不是快遞送來,是他自己送來。」夏晴冷哼,「你老公倒挺鬼靈精的,還想躲在一邊,偷偷跟蹤我回家,幸好我夠機靈,開車左拐右彎,半路上就把他甩了,」

  「他本來就很聰明。」葉初冬輕歎,慎重撫摸著禮物盒,仲齊會如此千方百計地想找到她的下落,代表他對她還是在乎的吧?

  「瞧你的表情,我就知道你一定會心軟。」夏晴翻白眼,在她身旁的沙發落坐,「我不是說過嗎?你可不能太輕易原諒他,一定要給他一個令他印象深刻的教訓,他才會牢牢記住。」

  葉初冬不說話,默默盯著禮物,唇角噙著苦笑。

  若是從前,夏晴肯定會勸她別太鑽牛角尖,給仲齊一個解釋的機會,但前不久,夏晴才驚覺自己遭戀人背叛,那男人接近她原來別有所圖,她恨自己傻乎乎地被利用,連帶鄙夷世上所有男人。

  這幾天,姊妹倆夜夜對酌談心,為了療情傷,夏晴總是喝得爛醉,而葉初冬仍一如既往,謹慎地節制自己,不話自己貪杯。

  她告訴自己,是為了照料好友,才不許自己喝醉,但內心深處,她其實明白自己是害怕失控。

  那夜,嘶聲指控丈夫的她,她不喜歡,很不喜歡……

  「你不想打開禮物看看嗎?」夏晴在一旁觀察她的表情,啞聲揚嗓。

  她驀地凜神,良久,才慢慢地拆開禮物包裝。

  層層收納著泡棉的紙盒裏,裹著一顆晶瑩剔透的雪花球,玻璃球體裏,是一個粉妝玉琢的銀白世界,一間可愛的小屋,一個和藹的聖誕老人,幾個正嘻笑著打雪仗的孩子,還有朵朵雪花,輕盈地飄落。

  「好漂亮!」就連抱定主意吐糟的夏晴,也忍不住讚歎。

  是的,的確很漂亮,因為她名喚「初冬」,所以他才將這樣一個屬於冬季的童話世界送給她吧?他很用心挑禮物,真的很用心。

  「可我說過,我不要易碎的禮物啊……」葉初冬酸楚地呢喃,憶起那外意外被她砸碎的蝴蝶花器,心弦揪緊,幾乎繃斷,「我明明說過了,我很怕不小心會打破……」

  既然他要對她用心,為何不多用一點點?為何會忘了她的驚懼,不記得她千叮萬囑的話?

  淚潮驀地在眸海氾濫,她抱緊雪花球,哽咽地低語:「仲齊、仲齊,你要我怎麼辦才好?」

  「小冬,你怎麼了?怎麼忽然哭了?」夏晴見她落淚,驚慌失措,「你老公送你的禮物,你不喜歡嗎?很漂亮,不是嗎?」

  「我知道很漂亮,我也很喜歡,可是……」葉初冬輕顫地揚起羽睫,「小夏,我真的好討厭自己,仲齊已經對我夠好了,可我總是這麼斤斤計較,這麼為難他……」

  「你哪有為難他?你對他也很體貼啊!」夏晴急著安慰她。「這次真的是他做錯了,他不應該跟那個溫莉莉搞曖昧。」

  「不是這樣的,不是他的錯,是我自己……」

  「我不懂,小冬,你到底是怎麼想的?」

  別說夏晴不懂,就連葉初冬自己,也捉摸不透自己複雜的心思,她知道自己在害怕,但她不確定自己在怕什麼。

  那是一種無形的、根深柢固的恐懼,她一直以為自己克服了,原來並沒有,她幽暗的心裏,仍住著那個拼命想好所有人的小女孩。

  這樣的她,能給任何人幸福嗎?

  「我想……」她深吸口氣,展袖抹去頰畔象徵軟弱的淚痕,「明天我要回公婆家一趟。」

  「你要回公婆家?」夏晴驚訝。「為什麼?」

  「我想去祭拜我婆婆——」

  「你很想要一個家嗎?」

  五年前,在她與仲齊新婚後不久,婆婆與她有過一番懇談。

  當時,婆婆的身子已經很不好,住院做癌症治療,某天,婆婆像是預料自己命不久長了,忽然拉著她的手,拼了命似地與她說話。

  她看得出來,婆婆是在交代遺言,所以雖然滿腔惶惑不忍,仍是努力掛著微笑,靜靜地聆聽。

  「仲齊可以給你一個家……不,應該說,仲齊就是你的家。」婆婆真誠地望她,溫柔慈藹的語調令她如沐春風,很感動,卻也泫然欲泣。

  她從小沒有母親,而婆婆待她猶如親生女兒,她好希望、好希望能跟這個得來不易的慈母多相處一陣子,哪怕幾天都好,可自從她與仲齊成婚後,婆婆像是落下了心頭重擔,病情急轉直下。

  「我兒子就交給你了,他從小就很粗心,很不懂得照顧自己,請你好好地對他,請你……給他幸福。」

  這是婆婆對她最後的叮囑,隔天,婆婆就與世長辭了。

  葉初冬收回迷蒙的思緒,蹲下身,取出事先預備的幹布,細心地抹去墓碑上每一粒灰塵,兩旁的花瓶剛換過水,插上了她特意買來的香水百合。

  這是婆婆最喜歡的花,每回她來祭墳,都會記得帶來一束。

  整理過墳墓,她站起身,合掌默默祝禱。

  清風拂來,香水百合優雅地搖曳,她看著那潔白的花蕊,憶起婆婆慈愛的容顏,心弦微微牧業扯。「媽,這些年來,我一直記得你跟我說的話,我也想給仲齊幸福,可最近我們……好像出了一點問題。」

  或許不是最近,或許這問題從很久很久以前,便已經萌芽了,只是她一直忽略管。

  「你說仲齊就是我的家,可我不確定他心裏究竟怎麼想的?我想,他是不是也覺得我們的婚姻已經失去激情了,變得……很無趣。」

  她真不希望用「無趣」這個字眼,很討厭這兩個字所代表的意義,但這好似正是現今他們婚姻的寫照。

  「我擔心仲齊有一天會受不了,然後他就會……」

  就會怎樣?

  葉初冬說不出口,甚至連深思都不敢,她好怕話一說出口,便會一語成讖。

  她跟丈夫,原本就是兩個不同世界的人,勉強溱在一起,真能攜手到永遠嗎?有一天,她會不會留不住他……

  「媽,你說我該怎麼辦才好?」她顫聲問,期盼往生者的亡靈能乘著清風渡回塵世,給她指引。

  她真的很需要一個長輩的金玉良言,尤其是來自一個真正關心她的長輩。

  「……怎麼了?有什麼困擾嗎?」

  一道低沉的聲嗓驀地在葉初冬身後揚起,驚醒她迷離的心神。

  她惘然回頭,一個老人踽踽朝她走來,落定她身前。

  「爸!」她驚訝。「你怎麼也來了?」

  「我才要問你,怎麼忽然會來呢?」蕭父淡淡地笑,手裏也是捧著一束香水百合。「我每個月都會來祭拜一次,跟我這老伴說說話,你呢?今天可不是你婆婆忌日,怎麼來了?」

  「我……」她不知從何啟齒,「我也是想來跟媽說說話。」

  「是不是有什麼煩惱?」老人家果然夠睿智,一眼便看透她心事重重。

  「也沒什麼,就是……想來看看媽而已。」縱然滿懷憂愁,葉初冬仍不習慣對任何人吐露。

  「是嗎?」蕭父似乎也明白她內斂的個性,不再逼問,將自己帶來的百合花也插進花瓶裏,喃喃祝禱幾句。

  然後,他回頭望她,又輕輕笑了。「說起來我這老伴如果泉下有知,一定很安慰,不但有我這老傢伙來陪她說話,還有你這麼一個乖巧的兒媳婦。」

  葉初冬凝望老人家春風滿面的笑容,忽地心念一動,好想問問公公婆婆的相守之道,在戀愛的激情褪色後,他們夫婦倆究竟是如何能這般不離不棄地牽手一輩子?

  但她還來不及問出口,蕭父已逕自陷入遙遠的回憶裏。

  「你還記不記得你第一次跟仲齊來我們家拜訪?那時你婆婆一眼就看中你了,她說,無論如何都要仲齊把你娶回我們家來。」

  「媽怎麼會那麼喜歡我?」聽公公說起這段往事,葉初冬仍感到心旌微微震顫,「我其實只是個很普通的女孩子,長得又不怎麼漂亮。」

  「娶妻娶賢,要個漂亮花瓶擺在家裏做什麼?」蕭父搖頭反駁。「別說你婆婆中意你,我也很喜歡你乖巧懂事,應對得體。」

  公公發自內心的稱讚,教葉初冬不由得有些羞澀,粉頰隱隱溫熱。

  「你婆婆老早就念仲齊,催著他早點定下心來,不要老是在外頭拈花惹草、夜夜笙歌,可仲齊怎麼說都不聽,幸虧後來有你,才能管住他。」

  「我其實……也沒怎麼管他啊。」葉初冬更羞赧了,瞧公公說的,仿佛她多有手腕。

  居然能制住一個放蕩不羈的浪子。

  不過她也不得不承認,當年就是蕭仲齊一句「你管管我吧」,讓她一顆芳心因而淪陷。

  「不過那孩子也真是倔,明明就很迷戀你,卻遲遲不開口求婚,把你婆婆急死了,本來她是不讓我告訴仲齊她得了癌症的,可我怕她臨死前還沒法了卻這樁心願,就自作主張告訴他……」

  葉初冬心口一震,一道陰鬱的念頭霎時擊中腦海,「所以仲齊是因為知道媽得了癌症,才開口向我求婚?」

  「那孩子叛逆歸叛逆,其實還是挺有孝心的,怎麼可能不想辦法完成老媽最後的心願?」蕭父沒察覺兒媳的異樣,呵呵朗笑。

  葉初冬頓時感到天旋地轉。

  原來如此。

  原來他是為了安慰母親才娶她的,並不是因為他很愛很愛她,愛到捨不得與她片刻分離,所以才向她求婚,才說要與她結緣。

  為了你,我放棄了一個男人最重視的自由!為什麼你還不能信任我?

  那夜,丈夫氣急敗壞地怒吼,一再在她耳畔迴響。

  怪不得他會那麼生氣,會對她失望,原來這些年來,她一直在束縛他最愛的自由。

  他忍耐多久了?壓抑多久了?為了讓母親能走得安心,他是不是覺得自己犧牲了很多,暗自在心頭後悔?

  葉初冬用力咬牙,繃緊身子,命令自己挺住,不許自己在公公面前流露一絲脆弱。

  表面上,她蒼白的容顏仍淺漾著溫暖的笑意,可心內的世界,早已凍成一片荒涼雪原。

  一個小女孩的靈魂,偷偷在地平線的那端哭泣著,而她,沒讓任何人聽見。

  她只是笑著,緩緩回過眸,淒然望向婆婆的墓碑——

  媽,我想我給不起他幸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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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2-22 17:02:06
第六章

  「妳說要跟我……離婚?!」

  蕭仲齊料想不到,經過一個星期,總算答應與他相見的妻子,竟是約他出來談判離婚。

  兩人來到一間位於淡水河畔的餐廳,在戶外的餐桌相對而坐,眼前是點點迷蒙的船火,耳畔是淙淙清雋的濤聲,心情該是浪漫放鬆的,可她的容顏凝霜,僵硬的身姿宛如一尊冰雕的娃娃。

  她很冷,全身上下散發著教人驚顫的冷意,他從來不曉得,一向溫暖可人的她也有如此淡漠的時候。

  她看著他,眼眸仿佛也是冰雕似的,冷冽無神。

  她要離婚。

  怎麼可能?他不相信!

  蕭仲齊慌了,抓住閃過腦中的第一個念頭。「是因為溫莉莉吧?妳還在為她的事生氣嗎?我可以跟妳解釋,我跟她真的沒什麼,妳相信我!」

  「不是因為她。」相對於他的焦躁不安,葉初冬顯得冷漠許多,執起一壺服務生剛送上的養生花草茶,為兩人各斟一杯。

  「那是為什麼?」他不解。

  她端起茶杯啜飲,許久,才悠悠揚嗓。「你知道我們有多久沒有一起去看場電影了嗎?」

  「嘎?」他愣住,不明白妻子為何會突出此問。

  「差不多有三年了吧。」她垂斂眸,雙手把玩著溫熱的茶杯。「還有,這兩年我們幾乎都沒上館子吃飯,都是在家裏吃,而且你不是加班就是應酬,也很難得準時回家來吃晚餐,就算回來了,我們在餐桌上也聊不到幾句。」

  蕭仲齊無言,望著妻子略微蒼白的容顏,心下若有所悟。他想,自己大概懂得她的弦外之音了。

  「你一向就有賴床的習慣,你還記不記得,我們新婚那一、兩年,我每次叫你起床,你都怎麼做?」

  他都是耍賴著不肯起床,孩子氣地對她撒嬌,甚至惡劣地反身將她壓倒在床上,與她熱烈歡愛。

  蕭仲齊默然回憶,浮現在腦海的畫面清晰如昨,但其實,已經是好久以前的事了。

  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們之間失去了浪漫的激情?

  「我知道,我每個月計算排卵期,一定讓你很倒胃口吧?」葉初冬揚起眸,朝他綻開微笑,那笑,像一朵在風中輕顫的花蕊,瘦弱,卻又孤傲,令他莫名地心疼。

  他從不知道她可以這樣笑。「不是那樣的,妳別胡思亂想——」

  「跟我說實話,不要說謊。」她嚴肅地打斷他。

  他一窒,迎向她的視線,她的眼神太平靜,太清澈,猶如一塊透明冰晶反射出他的靈魂,而他一向舌粲蓮花的嘴,忽然失去了言語的能力。

  他不能對她說謊,不能對能夠看進他靈魂深處的她說謊。

  「你是不是有時候會覺得我管你管太多?會不會覺得老是要打電話回家跟我報備行蹤很麻煩?是不是覺得有老婆管你,讓你很不自由?以前我們熱戀的時候,你看到我,多多少少會有心跳加速的感覺吧?現在,你還會為我心動嗎?」

  每一句犀利的質問,都宛若一條細長的鞭子,鞭在他心上,教他隱隱作痛。

  蕭仲齊澀澀地苦笑。「那妳呢?妳對我,還會心動嗎?」他反問。

  當她每天都能看見那個外人絕對看不到的懶散、邋遢的他,她還會覺得他很帥、很迷人、很有魅力嗎?

  葉初冬望向幽暗的河面,不說話。

  「妳對我,一定也有很多埋怨吧?」他試探。

  她深吸口氣,像是逼自己下定決心,吐出責難的言語。「我討厭你老是亂丟襪子,討厭你每次交際應酬,都跟客戶鬧到很晚,討厭你總是喜歡帶同事回家來吃飯,我討厭應付你那些同事,我覺得很累,還有,我也討厭你……記不得我曾經說過的話。」

  「什麼話?我忘了什麼?」他追問,自認對老婆的叮嚀囑咐一直銘記在心,她要他戒煙,他就戒,要他少喝酒,他就不喝,這樣難道還不夠嗎?「小冬,你說清楚,我到底哪里做錯了?」

  她沒立刻回答,依然幽幽地盯著水面。「為什麼……送我雪花球?」

  他一愣。「這有什麼不對嗎?」

  「你還不懂嗎?」她淡淡地笑。「我不是告訴你,我很怕會不小心打破你送我的禮物嗎?不是告訴你,以後別再送我易碎品了?你沒看見那個被我摔碎的蝴蝶花器嗎?你知不知道摔碎它的時候,我是怎麼想的?」

  蕭仲齊茫然蹙眉。「妳是怎麼想的?」

  「我想,婚姻果然都是很脆弱的,我想我們的婚姻,大概也保不住了……」

  「為什麼要想得那麼負面?只不過是一個花瓶啊!」

  她聞言,身子一顫,忽地沙啞地笑了,那笑聲在靜夜裏聽來格外淒清,令他不知所措。

  「就像我送你的手帕,也『只不過』是一條手帕而已,對吧?」她嘲諷地問。「所以你就可以隨便借給別的女人去接她的嘔吐物了,所以你就可以放縱她拖好幾天都不還,然後選在某個深夜約你出去——」

  「所以說到底,妳還是介意溫莉莉,對吧?」蕭仲齊急切地握住妻子的手,急切地表明心跡。「我答應妳,以後我不會再跟她私下見面,就算在公司裏遇到了,除非是公事,我不會跟她多說一句話,也不會多看她一眼,這樣可以嗎?「

  他以為自己只要許下誓言,妻子就可以安心了,就能夠相信他了,但顯然不行,她冷冷地掙脫他的手,冷冷地望他。「你還是不明白問題的癥結,我想跟你離婚,不是因為溫莉莉,是因為我們之間已經沒有愛了,已經不是愛情了,因為我對你,已經沒有熱戀時,那種心動的感覺了。」

  他震撼,頓時胸口緊窒,不能呼吸。「妳的意思是,妳已經不愛我了嗎?」

  「你以為只有你覺得很煩嗎?只有你覺得無趣嗎?我也覺得很煩,也覺得無趣,我受夠了,不想再困在這種索然無味的婚姻了,你就……放我自由吧!」

  她決絕地撂話,一字一句都猶如最無情的利劍,淩遲他心坎。

  他木然瞪她,一時間雙眼失神,不知所措。

  她一陣震顫,仿佛害怕看他呆滯的雙眼,急急別過眸,望向河的另一岸,追逐著稍縱即逝的燈影。

  為什麼要躲?為何不敢看他?因為心虛嗎?

  蕭仲齊忽然懂了,他讀到了妻子凝冰的容顏下,其實藏著另一種內斂的表情。

  「妳在說謊嗎?小冬。」他沙啞地揚嗓,清銳的目光緊緊持住妻子不放。

  她聽問,幾乎驚跳起身,卻努力克制著,不許自己妄動。

  可他已然看透她壓抑的情緒。「妳在說謊,小冬,妳叫我不要對妳說謊,為什麼妳自己卻不說實話?」

  「我說的……是實話啊。」她囁嚅。

  「妳騙人。」

  「是真的。」

  「說謊。」

  「是真的真的真的!」葉初冬拉高嗓音,掛了一晚的面具終於在此刻崩裂,她瞪向丈夫,幾乎是憎恨的,恨他毫不留情地戳破自己的偽裝。「我是真的覺得很煩、很累、很無聊,我想自己一個人,我要恢復單身的生活,我不要……不要再做你蕭仲齊的黃臉婆了!」

  是這樣嗎?她就這麼討厭他,這麼巴不得擺脫他?

  蕭仲齊深思地凝望妻子,不放過她眼底任何一絲情緒的變化。他看見了,看見她的哀傷,她的驚懼,以及某種難以言喻的絕望。

  「妳到底在害怕什麼?小冬。」他低聲問,語調好溫柔,溫柔得令她好心酸。

  她心弦揪緊,不爭氣的淚花瑩瑩地開在眼睫。「我沒怕什麼,該怕的人是你,你不想要一個神經兮兮的老婆對吧?如果我每天打好幾十通電話查你的勤,還不時檢查你的簡訊跟Email,你受得了嗎?」

  「妳不會那樣的。」他搖頭。

  「你怎麼知道我不會?」她尖銳地反問。「老實說,自從我感覺你跟溫莉莉可能有曖昧後,我就一直想這麼做。」

  「可妳還是沒做,不是嗎?」他安撫她。「我答應妳,以後絕不會跟哪個女人走太近——」

  「別答應你做不到的事。」她疲倦地阻止他,凝望他的眼神迷離而悽楚。「你真的能保證,你永遠不會再為另一個女人心動嗎?」

  蕭仲齊啞然,人心的確是不能保證的,就算他隨口起誓,也只是花言巧語,空口說白話。

  他只能無奈地歎息。「到底要我怎麼做,妳才肯相信我?」

  「我不是不相信你,是不相信我自己。」葉初冬苦澀地斂眸。連她自己都不愛自己,又怎能相信丈夫會一輩子珍愛她?「你能明白這其中的分別嗎?」

  蕭仲齊並不明白,但當她看著他的妻明明眼裏噙著淚,卻還要故作堅強淡漠,他知道他的妻,心裏其實打著某種死結。

  這個結,很緊、很牢,一直束縛著她,而他身為她的枕邊人,五年來竟然從未曾察覺。

  或許,他是沒資格當她的丈夫……

  「就當我求你吧,仲齊,答應跟我離婚好嗎?我不想我們以後互相折磨,彼此傷害。」

  與其那樣,她寧願現在就分開,在她還沒開始恨他,而他也還沒巴不得甩了她的時候。

  就讓他們的婚姻生活,結束在尚未變得醜陋不堪的這一刻吧!

  蕭仲齊能夠理解妻子的想法,她要求離婚,並不是因為討厭或恨,而是對他仍懷著太多的依戀。

  因為依戀,更怕自己有朝一日被推開,寧可現在就求去,放彼此自由。

  他並不想離婚,但他也知道,若是他強硬地將妻子困在這個兩人都還找不到答案的婚姻裏,只會令她心裏那道死結打得愈來愈緊,讓這朵原該嬌美的花逐日凋零。

  他不想看到那一天來臨……

  蕭仲齊先生,你願意娶這女人為妻,並發誓一輩子愛她、疼惜她,不論疾病或困苦,都不離不棄嗎?

  很久很久以前,曾經有人這麼問他,而他當時回答了什麼?

  蕭仲齊閉了閉眸,一股奇異的酸楚卡在喉嚨,他困難地逼自己吐落嗓音——

  「好,我們……離婚。」

  「討厭!你連這也要拍啊?「

  「當然要拍啦,這可是我親愛的老婆第一次親手為我做的生日蛋糕。」

  「做得很醜,不要拍了——」

  「不行,我一定要拍,不但要拍這蛋糕的照片,還要拍妳……臉上沾上奶油的樣子!」

  「啊,討厭,你好壞。」

  「呵呵,這樣很漂亮啊!」

  「哪里漂亮了?一定很怪……」

  「覺得怪的話,我幫妳吃掉好了。」

  「什麼?!嗚……嗯……」

  蕭仲齊笑了。

  自從葉初冬跟他提出離婚後,他幾乎忘了怎麼笑,總是凜著一張臉,神思也常常不由自己掌控。

  可現在,當他捧著一本從衣櫃深處翻出來的相簿,看著一張張回憶的剪影,他笑了,雙目炯炯有神。

  他抽出其中一張,細細欣賞,相片上,他可愛的妻子鼻尖與兩頰都沾著奶油,無辜地坐在餐桌前瞪他,一雙黑眸晶瑩剔透,像極了璀亮的黑珍珠。

  他還記得自己當時是怎麼替她『吃掉』臉上的奶油,一口一口,從容而綿密,仿佛自己有一輩子的時間可以慢慢品嘗她。

  可惜自己沒有一輩子,只有五年。

  若是他當時知道這一點,或許會吻得更深、更饑渴,或許會焦躁地想吻她到天荒地老。

  「小冬……」他歎息般地呼喚著,她的人已不屬於他,但這個甜蜜的小名仍時時刻刻在他心房迴響,他經常喊著她,縱然明知過去已經喚不回。

  過去,真的過去了嗎?

  蕭仲齊驀地收斂笑容,沉默地繼續翻看相簿,每看一頁,心弦便拉進一分,他清楚地記得,他們曾經擁有過怎樣幸福快樂的婚姻生活。

  這些相片,全是他興致勃勃拍下來的,當時他幾乎什麼都拍,所有日常生活的點滴,就算只是愛妻一個不經意的微笑,或是桌上一壺剛泡的紅茶,他都猛拍狂拍,拍到小冬受不了,頻頻翻白眼。

  他可不管她嬌嗔抗議,笑著說要為他們的幸福時光存證,到老了,坐在搖椅上,與她一起嘮叨懷念,做一對總是想當年的無聊老人。

  當時,他真的那麼想的,迫切地想存下他們每一幅生活剪影,但不知從何時起,他不再隨手拍照了,幾大本相簿封在衣櫃深處,寂寞地蒙塵。

  這樣孩子氣的浪漫,畢竟無法持續一輩子。

  蕭仲齊長長地吐息,盯著相本,眼眸澀澀的,看到的不只是過去的幸福,還有現在的失去。

  最可怕的是,究竟是從何時開始失去的?他竟未能及時警覺。

  一道清脆的聲響驀地驚醒他迷蒙的思緒,他定定神,望向前方,一個纖細的人影閃出一棟老舊的公寓大門。

  那是葉初冬,自從跟他離婚後,她便堅持搬出去一個人住,他想把房子留給她,她拒絕,說自己想學著獨立自主。

  她找了間一房一廳的小公寓,搬家那天,甚至不要他幫忙,自行將衣物裝箱,請來搬家公司,坐上一輛中型貨車。

  若不是他偷偷尾隨,他甚至連她住在哪兒都不曉得。

  「小冬,難道妳打算從此跟我斷了聯絡嗎?」他曾氣急敗壞地質問她。

  「不是的,我只是覺得自己必須再次學會自力更生。」她溫柔地解釋。「我不能太依賴你,畢竟我們已經離婚了。」

  因為一個失婚女子是必須懂得自立自強的。

  這是她給自己立下的原則,也堅持如此依循,他拿她沒轍,只能由她去,幸好她還願意將手機號碼及Email給他。

  「妳知不知道我有多擔心妳?」蕭仲齊喃喃低語,目光苦澀地追逐車窗外那道逐漸飄遠的倩影。

  他下車,悄悄跟蹤她。

  她在信裏告訴他,夏晴介紹她到一家建築師事務所擔任助理,今天是她第一天上班。

  他回信虧她,這麼久沒回職場,別連怎麼打卡都忘了,還順便揩油,要她領到第一個月的薪水一定要請客。

  表面上,他用一種輕鬆詼諧的口吻打趣她,但其實他很擔憂,說不定比她本人還緊張,所以才會一大早便趕到她住處附近站崗。

  他當然不敢現身,只能默默尾隨,像個擔心過度的爸爸,護送他的寶貝女兒去上學,怕她迷路了,在路上被壞人誘拐了,到學校時,不懂得跟老師打招呼,被惡劣的同學欺負。

  他一路跟著她,過馬路,搭公車,轉捷運,拿手機一一拍照——他的寶貝刷卡進捷運站了,她在車上閱讀建築雜誌,認真地做筆記,她到公司時,微笑地跟警衛道早安。

  她真上進,真有禮貌,她一定會受到疼愛的,因為她是如此甜美可人。

  如果可能,他真想跟她搭電梯上樓,窺探她是如何勤奮地工作,但他不能,她現在的世界,有他進不去的地方。

  他只能退回來,拍下她令他眷戀不已的背影。

  「你這傢伙在幹麼?!」眼尖的警衛發現他鬼鬼祟祟的舉動,吆喝著沖過來,拿他當變態狂辦理。

  「先生,你別誤會……」眼見周遭的上班族都將好奇又鄙夷的視線投過來,蕭仲齊頓時大窘。「我只是……」

  「只是什麼?你剛剛在拍什麼?」警衛根本不聽他解釋。「你這死變態!把手機交出來!」

  那怎麼成?這裏頭可有他剛剛拍下的最珍貴的寶藏。

  蕭仲齊眨眨眼,識相地腳底抹油,先溜為妙,幸好他這決斷下得早,要是再晚一秒,葉初冬驀然回頭,可就當場逮著他了。

  「死變態!你還敢給我跑?給我站住!」警衛正義凜然地前去追人。

  葉初冬怔忡地看著這陣突來的騷動,心頭隱隱掠過一股異樣,但她不明白是為什麼。

  「所以你就被當成變態,一路被追到捷運站,還差點驚動『波麗士大人』?」

  深夜,兩個男人約在東區意一間僻靜的酒吧,喬旋聽罷蕭仲齊轉述白天發生的糗事,不敢置信地瞪大眼,在腦海描繪麻吉是如何被警衛老伯當成可惡的色狼猛追,精彩的畫面令他忍不住撫額,很沒形象地爆笑出聲。

  蕭仲齊一向自命瀟灑帥氣,有朝一日竟也會狼狽地在街頭抱頭鼠竄,真是妙啊!

  「你就儘量笑吧。」見他狂笑不止,蕭仲齊很不悅地嘟囔。「我很高興自己能夠取悅我們偉大的敲委員。」

  「別這麼諷刺我嘛。」剛剛當上新科立委的喬旋努力收住笑聲,咳兩聲,想辦法端出適合一個民意代表的嚴肅表情,但不過幾秒,馬上又破功。「不行,實在太好笑了,我真嘔,怎麼沒能親眼在場目睹那一幕?太可惜了!」

  喬旋連連感歎,大表遺憾。

  蕭仲齊鬱惱地瞪他,好半響,大掌巴住他的頭,強迫他往窗邊轉。

  「你做什麼?」喬旋抗議。

  「看看你的臉!都扭曲成什麼樣子了?」蕭仲齊要他好好從窗玻璃觀察自己的表情。

  「這像是一張被稱為『國會王子』的臉嗎?肌肉都快抽筋了,一點都不帥!」他冷笑地嘲諷。

  「別鬧了。」喬旋手肘一拐,頂開好友不客氣的大掌,作勢撢了撢肩頭的灰塵。「我從來就沒想過當什麼見鬼的『王子』,我走的也不是外貌路線。」

  「呿,少來!」蕭仲齊完全不給他面子。「要不是你這張俊秀的臉蛋,你敢說自己會高票當選嗎?你有沒有算過,你搜刮了多少婦女票?」

  「超過百分之六十吧。」喬旋淡淡地回應。

  「還說你不是走『外貌』路線?」蕭仲齊冷嗤。

  喬旋聳聳肩,端起酒杯,優雅地啜飲,雖說他堅持自己並不是靠外表當選立委,但也不得不否認,這的確是自己優勢之一,為了不破壞自己在廣大婦女同胞眼中的夢幻形象,只要在公開場合,他決定要求自己斯文有禮,方才的確是有點太放縱了,不過沒辦法,誰叫他這個好友如此搞笑?

  「我說仲齊,你不覺得自己很矛盾嗎?」放下酒杯,他推了推鼻樑的鏡架,慢條斯理地問。

  「哪里矛盾了?」

  「結婚的時候,你嫌你老婆管太多,嫌她麻煩,束縛你的自由,結果現在離了婚,反倒是你自己一直多管閒事,連人家上班都要偷偷在後頭跟蹤。」

  「我才不是多管閒事。」蕭仲齊澄清。「我是擔心她。」

  「你不覺得自己擔心過頭了嗎?只不過是去上班啊。」

  「她已經四年多沒上班了!」

  「所以呢?那又怎樣?」

  什麼那又怎樣?蕭仲齊憤然擰眉。他難道不懂對小冬而言,重返職場是一件人生大事嗎?

  「就算是,也不關你事,不是嗎?」喬旋敏銳地看穿他的思緒。「你們已經離婚了。」

  「我們是離婚,可不是離緣。」他凜然強調。「就算不是夫妻,也還是朋友。」

  「這樣啊——」喬旋微微一笑。「所以你是堅持繼續關心你的前妻嘍?」

  「當然要關心。」蕭仲齊理所當然。

  喬旋卻覺得奇怪,這世上有幾對夫妻離婚後還可以當好朋友的?離婚時能不撕破臉,彼此捅刀捅得頭破血流,就很不錯了。

  「我真不懂,你為什麼要離婚?」他不解地追問。「就算你老婆一時意氣用事說要離,你也可以不必答應啊。」

  蕭仲齊聞言一震,苦澀地扯唇。「我當然……有我的原因。」

  「什麼原因?是為了想重新得到自由嗎?」喬旋若有所思。

  蕭仲齊悵然搖頭。「是因為答不出她的問題。」

  「什麼問題?」

  「我這輩子還會不會對另一個女人心動?」

  喬旋怔住。這的確是一個難解的問題,人心微妙,恐怕全天下的男人,都找不到答案吧。

  「你不會哄她幾句就算了?」

  「我不能對她說謊,她也不會相信。」蕭仲齊苦笑,右手無意識地把玩酒杯。「從以前到現在,我最搞不定的女人就是她。」

  「怎麼說?」喬旋好奇。

  「以前對她心動的時候,想追她,一直對她放電,她卻好像總是收不到訊號,或者該說,她的反應往往跟我想像的不一樣,那時候我覺得很抓狂,不曉得者女人到底對我有沒有意思。」蕭仲齊坦承當年的焦慮不安。

  喬旋覺得有趣。「沒想到你這個花花浪子也有捉摸不透女人的時候。」

  「現在呢,我總算知道她心裏打了一個死結,卻不明白那是什麼,我跟她結婚五年,居然一直看不出她有嚴重的心事,我想我真是個不及格的丈夫。」蕭仲齊自責,懊惱地舉杯,將杯中物一飲而盡。

  喬旋默默地陪他乾杯。

  「我現在的確是很自由了,沒有人再管我抽煙喝酒,回家晚了,也不必跟誰先報備一聲,就算跟你在這邊喝到天亮,也沒人會在我耳邊嘮叨。」說著,蕭仲齊忽地澀澀地笑了,他笑得並不真心,喬旋聽得出來。

  「你的身體自由了,心卻沒有。」喬旋犀利地指出。

  蕭仲齊一震,片刻,自嘲地撇唇。「沒錯,我的心並不自由。」

  「你很牽掛你的前妻,對吧?」喬旋輕聲歎息。

  蕭仲齊無語,眼神複雜地盯著喝幹的酒杯,心房也猶如這只酒杯,曾經豐富地盛滿,如今卻空虛寂寥。

  他想,在親眼見到前妻重新得到幸福快樂以前,他的心,或許永遠不能自由——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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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2-22 17:02:32
第七章

  我們是「離婚」,不是「離緣」,就算不是夫妻了,也是朋友,那種可以彼此說心事的好朋友。

  一年前,當他們協議離婚時,他曾經如是對她說,而今,歲月匆匆流轉過四季,葉初冬細細回憶,不得不承認,是前夫這句諾言,給她勇往直前的力量。

  因為有他的關懷、他的鼓勵,她才能毅然決然恢復單身,一個人獨立自主。

  她已經不是誰的妻了,是個單身的OL,有時快樂,有時寂寞,有時也會覺得工作的重擔扛得很疲憊,但她比其他失婚女子幸運的是,她有個願意跟她當朋友的前夫。

  他們對從前那段失敗的婚姻,或許有遺憾,卻不埋怨,仍然願意祝福彼此得到幸福。

  他們之前,依舊牽著一條無形的紅線。

  葉初冬淺淺一笑,目光流連在一條結成同心結的紅繩,這條「紅線」是當年蕭仲齊向她求婚時,系在她小指上的,她一直珍惜地收藏著,離婚後,她將這紅繩打成同心結,掛在手機上,每天陪著她上班下班,迎日出日落。

  這是象徵他們結緣的紅線,就算他們不是夫妻,他們之前不再存在著愛情,她想,他仍會是這輩子她最牽掛的人。

  你過得好嗎?仲齊,知不知道我很擔心你?

  她默默地在心底問,雖然他在信裏,在電話裏,總是一副元氣滿滿的口氣,但未能親眼得見,她總是感到不踏實。

  可雖是擔憂,她卻仍鼓不起勇氣見他,還是有些怕,因為覺得自己還不夠堅強,還不足以令他刮目相看。

  要變成一個更勇敢、更亮麗的女人,然後才能與他相見。

  這是她對自己的要求。

  「初冬、初冬!」一個女同事揚聲喚她。

  她抬眸,迎向一張笑盈盈的臉孔。「什麼事?」

  「這幾份報價,你幫我整理一下好嗎?最好能畫成簡單明瞭的表格,讓人一目了然。」

  「可是……」葉初冬有些猶豫,她自己手上還有幾件工作沒做完,如果再接這一件,怕會趕不及進度。

  「拜託你啦!」女同事雙掌合十,很賴皮卻也很誠心地請求。「這種細節功夫,你最拿手了,如果我來做,肯定出包,數字打錯就算了,萬一到時業務給客戶的報價也少了一個零,我就完了,我們公司的商譽也會受損。」

  「這個嘛——」葉初冬在腦海迅速衡量,若是她重新安排一下工作進度,是有可能幫這個忙。「好吧,可是我最快也要明天下班前才能給你。」

  「沒關係,你肯幫我就好了,太謝謝你了,感恩哪!」女同事笑著道謝,快樂地離去。

  葉初科目送她蹦蹦跳跳的背影,不禁對自己苦笑,看來人的個性是很難轉變的,就算她離開職場多年,再回來時,仍是從前那個不懂得拒絕別人的便利貼女孩。

  仲齊若是知道了,不曉得會不會罵她笨……

  「你真笨!」一道不贊同的聲嗓驀地在她耳畔作響。

  她愕然回眸。

  站在她身後的韓智宇,這家建築師事務所其中一位合夥人,也是她的直屬上司。

  「老闆,你什麼時候回來的?」她恭敬地起身,笑問。

  他揮揮手,示意她坐下跟他說話即可,一面拿起方才女同事丟給她的報表,隨手翻閱,然後又甩回她桌上。

  「我不是跟你說過好幾次了嗎?」他不耐地斥責。「你是我的助理,不是整間辦公室的,我叫你做的事才做,其他人的事你不必多管。」

  「我知道,老闆。」她柔聲回應。「你放心,我不會耽誤你交代我做的事。」

  「我不是怕你耽誤進度,是怕你——」韓智宇倏地語窒,收攏眉宇,不愉地瞪她。

  她明白他的意思,他不是苛責她,是不忍她太辛苦,這個上司,表面暴躁易怒,其實很體貼。

  她恬淡地微笑。

  見她笑了,韓智宇一震,仿佛有些驚訝,又有些狼狽,不禁長長地看了她一眼,又像懊惱自己像個登徒子死盯著她,猛然別過頭。

  「以後不准你隨便答應人家幫忙做事,不然總有一天累死你!」他粗魯地咕噥。「我可不想又要登報重新找助理。」

  「是,我知道了。」她順從地應道。總之老闆說什麼,點頭為上策。

  他似乎聽出她這應允並非真心,狠狠白了她一眼,接著,清清喉嚨。「對了,待會兒我要去巡工地,你跟我一起去。」

  「我也可以去?」葉初冬喜出望外。她是學設計的,從一開始進這家公司,她便期許自己不只當個助理,也能熟悉關於建築規劃的一切事宜,她一直希望有機會去工地現場看看,但韓智宇總是說那不是女人該去的地方,不許她跟。

  今天,為何例外?

  「今天東西多,我需要有人幫我拿。」韓智宇看出她的疑惑,酷酷地解釋。「女人在工地雖然不頂什麼用,但幫忙拿幾份圖紙應該還是OK的吧?」

  「當然。」她用力點頭。「我很樂意幫忙。」

  「那好吧。」韓智宇冷凝的面容總算破出一絲微笑。「我們馬上出發。」

  「是!」葉初冬急忙收拾辦公桌,看來她預計的工作進度又要延誤了,恐怕這兩天要加班才補得回來,但無所謂,能有機會親臨工地見識,再怎麼辛苦都值得。

  於是,一個小時後,她陪同上司來到建築工地,韓智宇大概也明白她想多學多看的心理,巨細靡遺地為她介紹,不但引見工頭與她認識,還跟她說明許多專業術語。

  她戴著安全帽,抱著一迭建築圖紙,熱烈地左顧右盼,努力吸收新知。

  當韓智宇跟工頭一一確定施工細節時,她便乖乖站在一旁,適時遞上圖紙或擦汗的毛巾。

  對她的表現,韓智宇很滿意,兩人離開工地時,他應許以後有機會,還會帶她一起來。

  「謝謝老闆!」葉初冬太興奮,步履不覺得有些飄飄然,一時不注意,高跟鞋意外卡進地上一個凹陷的小洞,腳踝當場扭傷。

  她吃痛,驚呼一聲。

  「怎麼了?」韓智宇蹙眉回頭。

  「沒什麼,只是我……」她蹲下身,尷尬地拔出鞋跟,撫揉自己受傷的踝骨。「不小心扭到了。」

  「就跟你說來到工地要小心點啊!」韓智宇鬱惱地歎氣,走近她。「痛不痛?還能走嗎?」

  「應該……可以。」她逞強地站起身,踝骨倏地一陣尖銳的疼痛,她用力咬唇。

  看她這樣子,韓智宇也知道她扭得不輕。

  「我抱你吧!」語落,他不由分說地展臂將她攔腰抱起。

  她大吃一驚,直覺想掙扎。「老闆,不用了,我自己可以走……」

  「你再亂動的話,小心我把你摔回地上,讓你全身骨頭都跌斷。」他暴力地威脅。

  她頓時噤聲,一動也不敢動了。

  他這才滿意了。「放心吧,只是把你抱回車上而已,這一點點路,對我來說不算什麼。」

  而她聽著他自豪的宣言,嗅著他身上純男性的氣味,不知怎地,腦子霎時有些暈眩,心韻也亂了節奏,怦然加速。

  為何心會跳得這麼快,這麼毫無章法?

  難道她對他……心動了?

  「那傢伙肯定在暗戀你!」

  電話線路那端,傳來蕭仲齊斬釘截鐵的結論,葉初冬愣住,握著話筒,一時不知該如何反應。

  好片刻,她才小心翼翼地揚嗓。「你是不是聽錯什麼了?我是說,我老闆今天終於答應帶我到工地現場……」

  「然後細心地為你講解現場的情況及專業術語,對嗎?還有,你剛剛說你扭到腳,他就罵你怎麼那麼不小心,後來怎麼樣了?」

  「後來……」葉初冬難以啟齒,雖然已經是好幾個小時以前的事了,但至今回想起來,仍覺得有些心神不寧。

  「後來他是不是說你腳扭到了走路不方便,乾脆把你抱起來?」無須她主動招認,瀟仲齊也敏銳地猜到之後的進展。

  「你怎麼知道?」她不可思議的驚呼,太神奇了!

  「哼哼。」蕭仲齊冷哼兩聲。

  葉初冬不太確定那是表示不屑或諷刺,只知道他似乎有些不悅,也許男人知道自己前妻跟別的男人摟摟抱抱,總是有點吃味。

  「你別誤會,那時候我腳很痛,沒辦法走路,所以才……」她不明白自己為何急著想解釋,總之就是不想他誤會。

  「你看過醫生了嗎?現在腳還痛嗎?」

  「醫生幫我推拿過,已經沒事了。」

  「那就好。」蕭仲齊放下心,跟著一陣沉默。

  空氣頓時靜凝,葉初冬幾乎以為自己可以聽見針落地的聲音,她悄悄深呼吸。「你在想什麼?」

  他沒立刻回答,幾秒後,才悠悠揚聲。「小冬,你覺得你那個老闆怎麼樣?」

  「什麼怎樣?」她心韻錯漏一拍,急促地解釋。「就跟你說了我跟他沒什麼,你就要亂亂想,他也絕對沒有暗戀我,我們……我們只是普通上司跟下屬的關係!」

  「你幹麼這麼激動?」他沉聲問。

  她一怔。「什麼?」

  他不說話,她只能聽見他的呼吸聲,想像他嘴角大概揚起似笑非笑的弧度,看著她的眼,深邃無垠,洞悉一切。

  於是她明白,他都猜到了,猜到了她當時的慌亂,以及不可抑制的心動。

  他知道她對別的男人心動了,他會怎麼想?

  她心韻紛亂。「他不可能喜歡我的,我是說,他根本覺得我很笨,因為我老是無法拒絕同事的要求,他說我總有一天會累死……」怎麼好似愈描愈黑了?她到底在說什麼?想表達什麼?

  「你常常幫人家做白工嗎?」蕭仲齊似是察覺她的困窘,體貼地順著她的話鋒,轉型話題。

  「也不是白工,就是他們需要我幫忙,我沒辦法說‘不’。」葉初冬低語,不覺斂下眸,等著前夫罵她是笨蛋一枚。

  可他的反應卻是灑落一串爽朗笑聲,出乎她意料之外。「真不愧是你,小冬,我就知道你一定會這樣。」

  「你的意思是……我很笨嗎?」她不情願地試探。

  「我的意思是,你本來就是個善良熱心的好女孩,人家向你求助,你怎麼可能狠得下心拒絕?」

  她眨眨眼,一時無法領會他話中含義。「所以你不認為我是那種很蠢很呆的便利貼女孩嗎?」

  「你覺得你自己很蠢很呆嗎?」他反問。「你難道不是因為想幫助別人,讓別人開心,所以才答應幫忙的嗎?」

  「我……是啊。」她喃喃,她的確是主張「助人為快樂之本」。

  「既然這樣,你能幫就幫吧,只要是在自己能力範圍之內就好。不要覺得自己傻,你不是傻,你是貼心,這個世界上,像你這樣的好人已經不多了。」

  他不說她笨,說她傻,反而溫柔地贊許,他說她很好,很貼心……

  一股奇異的酸楚驀地在葉初冬胸臆漫開,那不是感傷或委屈,而是一種欣喜,一種被瞭解、被贊同的欣喜。

  以前,她總是討厭無法拒絕別人的自己,就連最挺她的小夏,她常嚷著要她入改改這種濫好人個性,她以為不會有人欣賞如此平凡順從的她,可他卻說,這就是她貼心之處。

  「不過你要幫別人可以,不要幫到把自己累壞了,要量力而為,不然我可是會心疼的,知道嗎?」他溫聲叮嚀。

  她震顫地微笑了。「你又在花言巧語了。」

  「誰說我是花言巧語?」他喊冤。「我認真的!」

  「是是,你最認真不過了,可惡的花花公子。」她揶揄。

  「嘿!你這女人,居然把本人的好意當驢肝肺。」他擺出受辱的姿態抗議。

  她輕聲笑了,他也跟著笑開。

  接下來,兩人又天南地北地聊開,話題源源不絕,一個接一個,有時彼此調侃,有時又互相鼓勵,仿佛回到熱戀那時候,誰也捨不得先掛斷電話,直到夜色深了,耳朵痛了,而話筒燒燙得難以握住的時候,才依依不捨地對彼此道晚安。

  上床的時候,還昏沉沉地回憶著方才談話的內容,唇角,噙著甜甜的傻笑——

  蕭仲齊失眠了一夜。

  到天濛濛亮時,才迷糊地睡去,雖然還是到公司上班了,但他很勉強才能振作頹廢的精神,露出一貫爽朗的笑容。

  他大概猜得到自己為何失眠,因為他的前妻,因為昨夜和她聊得太融洽,太快樂,也有一絲絲莫名的惆悵。

  為何他們離婚後,反而能聊得如此盡興,如此肆無忌憚?難道他們真的比較適合當朋友,更勝於做夫妻?

  可當朋友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啊,當朋友不能胡亂吃醋,就算一顆心已經快被嫉妒的小蟲咬破了,也不能嘶聲喊痛,還得裝作若無其事,笑著打趣。

  就算知道有某個男人在她附近覬覦著她,也不能一腳把他踢開,發表所有權宣言。

  因為她現在,已經不是他的了,任何男人都有權追求她,她也有權接受。

  而他,只能以一個朋友的身份表示祝福。

  「真該死!」他喃喃低咒,也不確定自己在詛咒什麼,只覺得胸口一股悶氣不得抒發。

  清脆的鈴聲忽地響起。

  他一凜,收束心神,接起電話。「喂。」

  「仲齊,我是莉莉。」一道清柔的嗓音。

  一聽是她,蕭仲齊眉宇下意識地收攏,神情嚴肅。

  他跟溫莉莉已經很久沒有交集了,自從那個雨夜他拒絕她的示愛後,似乎重重傷了她,之後她在公司便一直躲著他,他也樂得與她保持距離。後來他離婚了,也刻意對公司同事保密,直到兩個月前,才意外走漏消息。

  自從知道他離婚後,溫莉莉似是對他重燃希望,三番兩次主動接近他。

  「請問有事嗎?溫特助。」他特意強調她的職銜,暗示兩人不可能有進一步發展。

  她卻置若罔聞。「中午我送過去的便當,你吃了嗎?」

  聽到她的詢問,他視線一落,望向一直擱在桌角的餐盒。「我沒吃。」

  「為什麼?」她語氣掩不住失望。

  「你應該知道,我中午習慣到員工餐廳用餐。」

  「可你不是老是抱怨我們員工餐廳的菜難吃嗎?而且也不夠營養,我看你最近瘦了不少,應該補一補。」

  就算他該補充營養,也不關她的事。「溫特助……」

  「你知道我為了做那個便當,手指還燙出水泡嗎?我現在在上烹飪班,學做料理,我是很認真做這個便當的,你至少……也嘗一嘗嘛。」

  他無奈地抿唇,很清楚她這是在對自己發動柔情攻勢,只要他接受了一次,就會有第二次,到時他會更難與她劃清界線。

  或許真正的溫柔,是果斷的替她揮劍斬情絲。

  蕭仲齊下定決心。「溫特助,你今天晚上有空嗎?我請你吃飯。」

  「真的嗎?」她驚喜。「當然有空,那我們怎麼約?」

  他跟她約在一這有日本料理餐廳。這家日本料理是他跟葉初冬都很愛的,當年談戀愛時,兩人常來,當她問約哪里時,他下意識地便選定這間餐廳,只是沒料到,當他坐下來後不久,餐廳的玻璃門便被推開,翩然旋進一道他熟悉萬分的倩影。

  小冬?!她怎麼也會來?

  蕭仲齊震驚不已,直勾勾地盯著前妻不放,這一年來,他雖然不時會躲在她住處或公司附近偷窺她,但為了怕她警覺,總是遠遠地望著,這回,卻是清清楚楚地迎接她正面的身姿。

  她穿著一襲俐落的套裝,包裹出曼妙的身段,秀髮剪短了,發尾微微燙卷,自然地在肩際飄逸,踩著高跟鞋的雙腿,窈窕有致,透著性感。

  她似乎有些變了,變得更有自信,從前偏向溫軟的笑顏此刻多了幾分堅定,眼神熠熠生輝,閃耀照人。

  她變得更有魅力了。

  蕭仲齊定定地凝望前妻,嘴角勾著讚賞的笑。她如此可人,笑容又親切,怎能不受人疼愛?怪不得她那個老闆會喜歡她。

  一念及此,他的心驀地抽痛起來,而當他瞥見她身旁跟著一個他從未見過的英氣男子時,心痛得更厲害了。

  那個人想心就是她的老闆吧?他們今晚是來此約會的嗎?

  「仲齊,你怎麼了?」溫莉莉察覺他神情不對,關懷地追問,見他對她不理不睬,依然出神,不禁跟著調轉視線,當她認清來人是誰後,身子強烈一震。「那是你……前妻?」

  「是的,是小冬沒錯。」蕭仲齊喃喃回應,目光仍依戀地糾纏著那個令他思念不已的女人。

  而最令他心痛的是,他的前妻從未發現他。

  「這間餐廳你常來嗎?」韓智宇一面翻閱菜單,一面問。

  「嗯。」葉初冬點頭。「以前跟我前夫常來,不過已經好幾年沒來了,不知道味道有沒有變了?」

  韓智宇聞言,猛然從菜單上揚起眸。「跟你前夫?」

  「是啊。」葉初冬頓了頓,察覺老闆臉色有些怪。「啊,老闆難道不知道我離過婚嗎?」

  「我知道,只是沒想到你還會特意到你們以前常來的餐廳吃飯。」他不以為然地抿唇,黑眸若有所思地盯住她。「你很想念他嗎?」

  「嗄?」葉初冬一愣,半晌,才緩緩回話。「嗯,也說不上想念,我們一直都有聯絡啊。」

  「什麼?」韓智宇再次震驚。「你們不是已經離婚了嗎?」

  「是離婚,又不是斷交。」葉初冬好笑。「我們還是朋友。」

  「離婚夫妻不成為仇人就算了,還當朋友?」韓智宇眯起眼,一副難以置信的神情。

  葉初冬淺淺彎唇。別說他不信了,就連她的好姐妹夏晴也常懷疑此事必有蹊蹺,離婚夫妻情盡緣了,怎麼當好朋友?

  或許她跟仲齊真的是特例嗎?她甜甜地想。

  韓智宇深深凝望她,仿佛也看出她眼裏藏著一抹異樣情感。「你們當初到底為什麼離婚?」

  「這個嘛……」葉初冬微微顰眉,實在很難對外人解釋她單純又複雜的婚姻。

  「我知道了,一定是他有外遇。」韓智宇想當然耳地猜測,一對夫妻之所以要鬧到離婚,通常是因為出現第三者。

  可這案例卻不適用於葉初冬,她急切地搖頭。「不是的!不是因為仲齊的,主要是因為我……」

  「你怎樣?」

  她惘然,不知該從何說起。

  韓智宇卻誤解了她的為難,自行下結論。「你不用替你前夫說好話了,他不懂得珍惜你,是他自己有問題。」

  「不是的,真的不是那樣。」葉初冬苦笑。

  「那到底是怎樣?」韓智宇有些怒了,不明白她為何到如今依然百般為前夫著想?那令他相當不悅。

  「是因為——」葉初冬驀地頓住,瞪著坐在角落餐桌的兩個客人,血色急速從臉頰褪淡。

  韓智宇看出她的異樣,跟著朝她目光焦點所在望過去。「你認識他們?」

  「是我……」她將雙手悄悄藏進桌下,揪緊裙擺。「我前夫。」

  「什麼?」韓智宇大驚,見情敵出現,分外眼紅,他炯炯地打量蕭仲齊,好似打算用目光將之卸成幾大塊,分析其中成分,想知道那傢伙到底是哪一點好,讓他面前這個傻女人至今仍念念不忘?「原來他就是你前夫,哼。」長得……還算不賴嘛。「那跟他在一起的女人是誰?」

  「我不……我不曉得。」葉初冬急急收回視線,回避他的問話,她忽然覺得喉嚨有些乾渴,舉杯喝水,手卻不爭氣地微顫。

  對她近乎慌張的反應,韓智宇很不滿,這擺明瞭她對前夫跟別的女人在一起還是非常介意。

  「那女人該不會就是他外遇的物件嗎?」他犀利地試探。

  葉初冬聞言,驚顫一下,差點握不住水杯。

  「果然是!」韓智宇忿忿然地噴息,再次自作主張地論斷,他相當氣惱,為葉初冬感到不值。「你不要這麼緊張兮兮的樣子,笑一笑。」

  「什麼?」她茫然望他。

  「對我笑。」他命令。「笑得愈甜愈好,你不想讓你前夫以為你還很在乎他吧?那就對我笑,跟我聊天,表情開心一點。」

  他的意思是,要她假裝瀟灑不在乎?

  葉初冬領悟了他的用意,胸口一融,流過一束暖意。她知道,他是因為關心她,不忍她受傷,才會如此建議。

  「謝謝你。」她真的笑了,不是假裝,是真心。

  蕭仲齊感覺眼眸刺痛。

  她笑得好甜、好溫柔,像一朵清晨初綻的花,那麼含蓄又那麼芬芳,勾惹人心弦悸動。

  看來她跟那男人相處得很愉快,兩人有說有笑的,氣氛好得不得了。

  而且,也不知她是不是興奮過頭了,竟在那男人面前,一口接一口地啜飲清酒。她不是一向最怕自己喝醉的嗎?還是她認為在他面前,喝醉了也無所謂?

  她就那麼信任那傢伙嗎?

  蕭仲齊鬱惱地咬牙,縱然在心裏一再告誡自己要大方,展現大男人的氣度,但胸口依然緊窒得發疼,嫉妒的蟲不停在咬齧。

  溫莉莉注意到他不是滋味的表情,眸光一黯,好半晌,才勉強自己輕快地揚嗓。「你前妻好像挺受歡迎的,她身邊那個男人很帥啊,是她的追求者嗎?」

  「應該是吧。」蕭仲齊收凜下頷,筷子緊緊捏在手裏,幾乎要折斷。

  「既然她有人追,有人搶著照顧,你應該不必再為她擔心了,也該為自己未來的幸福多想想,是不是?」她暗示地問。

  他一愣,轉頭望她。

  她盈盈一笑,眼底柔情滿溢。

  他們在說什麼?

  雖然一再警告自己別在意,葉初冬仍是不時會偷偷地將目光投向前夫,好奇他跟溫莉莉對話的內容。

  他們看起來,似乎不是很開心,談話的氣氛感覺有些僵,蕭仲齊一直板著臉,很嚴肅。

  不可能是在談公事吧?

  她迷惑地猜測,兩人離婚後,她曾探問他是否有意與溫莉莉正式交往,當時他一口否認,聲稱絕不可能。

  但今夜,他卻偕同溫莉莉出現在他們從前經常光顧的餐廳,而她的心因此陣陣抽痛。

  哪里都好,為何偏偏是在這裏,在這個充滿他們戀愛記憶的地方,如此尷尬地巧遇?

  她看著他拿出一個餐盒,推回給溫莉莉,說了幾句話,溫莉莉容顏立時結霜。

  那個餐盒,該不會是溫莉莉親手做的便當吧?他們什麼時候進展到那種地步了?為什麼溫莉莉會顯得不高興,難道仲齊不喜歡便當裏的菜色嗎?

  還有,仲齊對蕎麥過敏,溫莉莉知道嗎?

  葉初冬咬唇尋思,神色陰晴不定,她告訴自己,不管那兩人之間發生了什麼事,都與她無關、與她無關……

  「初冬。」韓智宇突如其來的握住她的手。

  她神智乍醒,惶然揚眸。「老闆,你——」

  「不要動,安靜地聽我說。」他霸道的目光擒住她。「你要不要跟我交往?」

  「什麼?」她仿佛聽到晴天霹靂,心跳加速,直覺想抽出自己的手,他卻緊緊圈瑣著,不許她掙脫。「你、你……在開玩笑嗎?老闆。」

  「我是認真的。」見她滿臉不可置信,他幾乎是憤怒地發表宣言。「我喜歡你,你感覺不到嗎?」

  她是……有點感覺,就算她感覺不到,蕭仲齊也提醒過她,但這一切依然來得太快了,她措手不及,很慌,很想逃。

  「老闆,請你放開我好嗎?」她軟語請求。

  「為什麼要放開?」他皺眉。「你沒發現嗎?你前夫正往這裏看,讓他親眼看看有男人在追求你,這樣不好嗎?」

  「不好。」她搖頭。「我不喜歡這樣。」

  「為什麼?」韓智宇不懂。女人,不都最喜歡在舊情人面前炫耀自己吸引男人的魅力嗎?

  因為她不想仲齊難受,因為她發現,他看她的眼神,隱隱內蘊著一抹難以形容的憂鬱,因為她看得出來,他也在乎。

  就像她不想看到他跟溫莉莉在一起,他大概也不想看到她跟別的男人舉止親昵。

  若是她更冷酷無情一點,或許會故意激前夫吃醋,可惜她不是,她柔軟的心房,纏繞著太多對他的不舍。

  葉初冬抽回手,櫻唇淺彎,微笑猶如一泓春水,透明甘冽,百分百的美麗——「我們再叫一壺清酒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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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2-22 17:02:53
第八章

  她喝醉了。

  見她顧不得自己酒量差,清酒一杯接一杯地喝,他就有預感,她一定會喝醉,果然,兩個小時後,她在韓智宇的扶持下,醉醺醺地離開餐廳,當街唱歌跳舞,搞得韓智宇超尷尬。

  可他在一旁卻看得很快樂。

  蕭仲齊噙著笑,望著前妻踩著輕盈的步伐,在紅色的人行磚道上跳格子,雙手挽起裙擺,搖擺踢踏的舞姿宛如熱情的吉普賽女郎。

  她真可愛,喝了酒就像完全變個人似的,瞧她圓圓的裙擺,開了一朵又一朵喇叭花,一點也不端莊、不嫻雅,卻傻氣得惹人疼。

  身為她前夫,他也只有在蜜月旅行時曾見過她狂醉一回,當時的她,也如今夜一般活潑淘氣,令他心動,可惜之後她便堅持自己酒品太差,無論他怎麼哄騙引誘,都不肯多喝一杯酒。

  今夜,她為何破例了?為何放棄節制?難道是因為她身邊那個男人嗎?

  一念及此,蕭仲齊唇畔的笑意斂了,眼神黯淡了,胸口也沉甸甸的,仿佛壓著巨石。

  溫莉莉注意到神色的變化,用力咬了咬唇。「仲齊。」

  他沒聽見。

  「仲齊!」她提高聲調。

  他總算聽見了,回過頭。「什麼事?」

  「你要站在這裏看到什麼時候?不回家嗎?」

  「……」

  「至少送我回家吧。你剛不是說,我們當不成情人,也可以當朋友嗎?這麼晚了,你不怕我一個人回去有危險嗎?至少開車送我吧。」

  溫莉莉軟語請求,努力微笑,心卻在泣血。

  今夜他主動約她,她原以為自己連日來的示好,終於打動了他,沒想到他只是更明白地拒絕,她自尊受損,驕傲破碎,難堪得本想一走了之,但最後,還是堅強地留下來。

  因為她相信,自己還是有希望的,她最大的情敵已經有了別的追求者,蕭仲齊遲早有一天會認清,他對前妻的不舍只是基於愧疚的心理,他會接受她的,畢竟他曾經對她心動過,不是嗎?

  暫時當不成他的情人沒關係,他們可以從朋友做起。

  「我們走吧。」她溫柔地凝睇他,在眼裏傾注滿腔纏綿的情意,希望他有一天能感動。

  蕭仲齊點點頭,剛想掏出車鑰匙,前言卻傳來一陣喧鬧,原來葉初冬逮著了一個路人亂丟煙蒂,正義正詞嚴地教訓他。

  「喂,你快撿起來!你不知道這樣很危險嗎?萬一著火了怎麼辦?」

  「神經病!」對方不耐煩地瞪她。「哪會著火啊?我都用腳踩熄了。」

  「就算不著火,你亂丟垃圾也是沒公德心,快撿起來。」

  「你這女人——」

  「我叫你撿起來,聽到沒?」葉初冬仿佛感受不到對方的嫌惡,潑辣地揪住他衣領。

  「初冬,你別這樣。」韓智宇急忙將她拉回來。「又不關我們的事,算了。」

  「怎麼會不關我們事?」葉初冬嚷嚷,尖銳的嗓音在靜夜晨分外嘹亮,吸引無數路人好奇的注目。「維護環境,人人有責,那傢伙一點公德心也沒有,亂丟煙蒂,遲早有一點會出問題,我們……一定得好好教導這種人……呃!」一聲響亮的酒嗝,在旁邊看熱鬧的幾個路人都笑了。

  韓智宇俊頰窘紅,朝那些路人狠狠瞪幾眼,嚇得他們急急散去,然後他將目光又調回葉初冬身上。

  「你安靜點,不要吵了,你知不知道大家都在看,很丟臉。」

  「怎麼會丟臉?」葉初冬委屈地扁嘴。「我說話有很大聲嗎?而且我有說錯嗎?我又不是故意找人家麻煩,我是——」一記粗魯的強吻閃電般地堵住她的唇。

  葉初冬呆了,愣愣地睜大眼,腦海霎時空白,而以親吻強勢地命令她閉嘴的男人卻是吻上癮,放輕了力道,溫存地啄吮她的唇。

  蕭仲齊瞠視這一幕。

  這個吻,其實只持續了短短幾秒,對他而言,卻恍若經歷了百年的磨難,他喉間乾澀,胸臆緊窒,不能呼吸。

  他像個倒吊的罪人,孤懸在空中,深切地領略著罪與罰。

  究竟,他是犯了什麼樣的罪,要領受這樣苦痛的罰……

  「你……做什麼?」葉初冬驀然回過神,用力推開韓智宇。「你憑什麼……這樣偷襲我?你都不懂得事先問一聲嗎?你到底知不知道什麼叫尊重啊?討厭、討厭!你這個壞蛋、大壞蛋!」她一面嘮叨痛駡,一面握著粉拳開扁,雖然她力氣不大,打在身上痛不到哪里去,但韓智宇仍被她兇悍的姿態嚇壞了,下意識舉高雙臂擋著臉,一步步往後退。

  「初冬,你冷靜點,冷靜點——」

  「壞蛋,你別躲,過來跟我說清楚!」

  「天哪!」韓智宇翻白眼,一時之間還真想找個地洞鑽進去。他本來是為了令她安靜才吻她,結果她反而更吵鬧得街知巷聞,他窘到快爆炸了,根本不曉得該怎麼應付一個酒品不佳的女醉鬼。

  「我來台。」蕭仲齊主動過來,意欲接手他視之為燙手山宇的麻煩。

  「是你!」韓智宇忿惱地擰眉,眼神咄咄逼人。

  蕭仲齊只是淡淡一笑。「你應付不了現在的小冬的,她現在不是平常的她。」

  廢話!他當然看得出來。韓智宇眯起眼。

  「所以還是我來吧。」蕭仲齊從容低語,轉向葉初冬,穩穩扣住她揮舞不停的雙手。

  「小冬,是我。」

  「仲齊?」葉初冬揚起紅灩灩的臉蛋,迷迷糊糊地眨著眼,似是想認清他是誰。

  「是,我是仲齊。」他含笑望她。「你喝醉了,我送你回家。」

  「我才……沒有喝醉呢!」她不服氣地跺腳。「誰說我喝醉了?」

  「是,你沒醉,你很清醒。」他順著她的話哄她,靈機一動。「那你可以跟著我這樣做嗎?」

  「怎樣做?」她好奇。

  他踏上紅磚道,一格踩一格,緩緩前進。「要一直線叫喔,不可以歪掉。」

  「這簡單,沒問題!」她豪邁地保證,跟在他身後,一格一格,踉蹌卻確實地前進。

  韓智宇和溫莉莉目送兩人一前一後離開現場,胸臆都是五味雜陳。

  「你歪掉了。」蕭仲齊時進回頭看,確認葉初冬是否安然無恙,偶爾一句打趣的指責,便激起她不服輸的倔強,更賣力地走好。

  但走著走著,她實在撐不住了,酒精的魔力令她天旋地轉,她顫顫蹲下。

  「怎麼了?」蕭仲齊停下來,關懷地問。

  「我走不動了啦。」她懊惱地歎氣。

  「那,我背你吧。」他柔聲提議。

  她聞言,怔住,傻傻地瞪著他。

  「上來吧。」他在她面前蹲下身,示意她攀上自己的背。

  她迷蒙地望著他寬廣厚實的背,忽地感到害羞。「不要。」

  「為什麼不要?」

  「我自己可以走。」

  「上來吧,小冬。」他往後朝她伸出雙手。

  她瞪著那雙大手,猶豫半晌,然後,才像鼓起莫大勇氣似的,輕輕一碰,立刻感到一股激烈的電流竄過指尖。

  「怎麼了?」他不解她的震撼。

  「我……」她咬唇,臉頰好燙好燙,也不知是否都是酒精惹的禍,只覺得心韻急顫,全身發軟。

  她是真的走不動了,連站起來都無力,只好乖乖地偎近他,玉手搭上他肩頸。「我是……我可沒喝醉喔,只是懶得走而已。」

  她像個小孩子,彆扭地聲稱,蕭仲齊偷偷地笑。

  「知道了,你沒醉,你很清醒。」

  他穩穩地勾住她雙腿,提氣挺起身,背著她,走在暈著朦朧月華的臺北街頭。

  清風微微,夜色無邊,兩人都靜默著,誰也不說話,只有身後兩道親昵交纏的剪影,無言地訴相思。

  「怎麼樣?頭會不會痛,喝點水好嗎?」

  送葉初冬回到家後,蕭仲齊扶著她坐在沙發上,親切地問她。

  她似乎陷在半夢半醒之間,神智迷蒙著,勉力睜開眼,怔忡地看了他好一會兒,才點點頭。

  他斟來一杯溫開水,托住她背脊,將玻璃杯銜進她唇緣,想喂她喝水,她卻搖搖頭。

  「我自己來。」她接過杯子,小口小口地啜飲著。

  他不確定她是否酒醒了,只知道她比起之前在路上大吵大鬧的狂態,收斂了不少,如今的坐姿,雖說不上優雅,倒也規規矩矩的。

  他看著,覺得有些可惜,他倒寧願她還是很醉,醉到憨態畢露,他很少有機會能見到這樣的她,很驚奇,也有股說不出的憐愛。

  她喝了半杯水,想把杯子擱在茶幾上,他看見茶幾上壓著一份文件,怕她弄濕了,急忙抽出來。

  仔細一瞧,那份檔是一份設計草稿,筆觸有些淩亂。「這是什麼?」

  「這個啊?」她自己也愣了愣,看了兩秒,才回神。「是室內設計圖。」

  「室內設計?」他揚眉。「你自己畫的?」

  「嗯。」

  他想起來了,她以前就是學設計的,他們在上海的住處,她也曾親息設計裝潢。

  「你想往這方面發展嗎?以後當個室內設計師?」他好奇地問。

  「不可以嗎?」她微微嘟嘴,似是以為他不贊成。

  「當然可以。」他朗聲笑了。「這樣很好啊,我老早就覺得你挺有設計的才華,不好好發揮所長,挺可惜的。」

  「你真這麼想?」她不敢相信,怔望他的眼神蘊著幾分傻氣。

  他忍不住伸手揉揉她的頭。「真的,所以你好好加油,我相信你總有一天會成功的,到時我住的地方,也交給你來設計嘍。」

  葉初冬聞言,出神片刻,然後才像確認自己沒聽錯他話中的含義,憨憨地綻開唇,笑得像朵盛開的花。

  她接過設計草稿,逐頁翻給他看。「哪,你看,這是客廳,我想在這裏做個高起的平臺,區隔空間;還有這裏,一大片落地窗,不但可以採光,又能增加空間的空闊感,廚房也是特別設計的喔,你瞧……」

  她像個孩子似的,興奮地指指點點。

  他見她開心,心情也跟著大好,陪著她看設計圖,雖然以他毫無藝術天分的眼光來看,他實在看不懂其中奧妙之處,但他願意陪著她逐夢,與她分享喜悅。

  她指手畫腳、嘰哩呱啦地說了許久許久,就連從前他們熱戀得最甜蜜的時候,他也不曾見她如此活潑多話,於是他明白,她的酒還沒全醒,依然半醉著。

  這樣很好,太好了……

  「仲齊,你說我是不是很認真的在工作?」她忽地揚起眸,定定地瞅著他,急切地尋求他的認同。「我真的很努力在工作喔,也很努力一個人生活,我應該……沒讓你失望吧?」

  「怎麼會?」他蹙眉。讓他失望?她怎會那樣想?「說真的,我很以你為榮。」

  與他離婚,恢復單身,她並沒有像一般女人一樣自怨自艾,一蹶不振,在人生路途上行走的姿態反而更昂然、更堅強。

  「你很了不起,小冬。」他誠懇地贊許她。

  「真的嗎?」她聽著他溫煦慈愛的嗓音,眼潭隱隱聚攏一團水霧,霧裏,閃著迷蒙的星光。「謝謝你,我現在……好像變得有一點點喜歡自己了。」

  「難道你以前都不喜歡你自己嗎?」他又不懂了。

  「嗯。」她直率地回應。「我討厭自己。」

  「為什麼?」他大大不解。

  葉初冬垂斂羽睫,雙手揪著裙擺。「因為我好平凡,好趣,我什麼也不懂,你在外面遇到什麼困難,我都不知道,也幫不上你的忙。」她頓了頓,神情憂傷。「為什麼你從不告訴我你在公司的事?你以前一定也有工作不順的時候,為什麼都不跟我說?」

  蕭仲齊愣住,從沒想過自己刻意避談工作上的不愉快也是造成妻子心結的原因之一。「因為我不想你跟著我不開心。」他呐呐地解釋。「在上海的時候,我知道你為了適應當地的生活,也過得很辛苦,所以我不想再跟你倒垃圾。」

  因為他希望她快樂。

  這是他對她的體貼,卻讓彼此的心有了距離。

  「小冬,我做錯了嗎?」他澀澀地問。

  她惆悵地出神,半晌,螓首輕搖。「錯的人或許是我。」總是將話悶在心裏,什麼都不說。「我……其實一直覺得很奇怪,像我這麼呆板的女人,你到底為什麼想娶我?」

  「你居然那麼想?」蕭仲齊不可置信,他從不曉得前妻原來對自己如此沒自信。

  「後來我才知道,其實你跟我結婚,也不是完全心甘情願的——」

  「什麼意思?」他驚愕地打斷她。「我當然是心甘情願!」

  她揚起臉,眼睫輕顫著,像只受傷的蝴蝶,拍著翅膀,飛掠過他心湖,點開圈圈漣漪。

  她對他微笑,那笑,既惆悵又溫暖,仿佛在感謝他,不必為了怕傷害她而說善意的謊——

  可他沒有說謊!

  「你是因為知道媽得了癌症,才向我求婚的,對不對?」她柔聲低語。「我都知道了,我知道你是因為孝順才娶我。」

  她怎會知道的?他從沒告訴過任何人當時自己的心理轉折。

  「是爸告訴我的。」她為他解答。

  「他……弄錯了,不完全是那樣,我是說,我的確是因為媽病了才跟你求婚,但我是真的想跟你結婚,我很愛你,小冬,真的很愛你……」他急切地解釋。急切地想澄清她的誤解,若是她心裏結,有一部分是他無意中纏緊的,那他想替她解開,現在就解!

  可她卻誤會了他的焦灼,只是搖頭。「沒關係,都已經過去了,我沒怪你,你不用這麼緊張。」

  要他如何不緊張?他好不容易有一點點懂得她的心結了,好不容易在他與她之間,看到了一絲絲複合的希望。

  他還是有機會的,是不是?只要他能幫她解開心結……

  「你跟溫莉莉在交往嗎?」她突如其來地問。

  「什麼?」他悚然大驚。「沒有!你誤會了,我跟她只是朋友。」

  她不信,用力揮揮手。「你可以跟她談戀愛啊!不用顧忌我,我一個人……也可以過得很好的,我很……很快樂喔,你不要擔心。」

  她笑著,笑得那麼燦爛,那麼甜美,她笑得令他心痛。

  「不要說這種話。」他沙啞地阻止她。

  她卻不懂他的痛,繼續勸說。「我是說真的,你不用擔心我,就跟溫莉莉在一起吧,我會……祝福你們。」

  「不要這樣說,我不想聽。」知不知道他聽了有多難受?他不需要她的祝福,不願她如此大方,他想擔心她,就是牽掛她,不可以嗎?

  「真的,我祝福、你們……」她喃喃,螓首頹然一落,靠在沙發背上。

  她睡著了。

  他瞠視她,胸口堵著悶氣,漸漸地,氣消了,只餘一腔苦惱。

  惱的是她用一番醉言醉語,徹底攪亂了他的心,自己卻這麼不負責任地睡死了,苦的是他絲毫無法怨她,看著她嬌恬的睡顏時,竟還升起某種不可言說的欲望。

  好想好想,親親她——

  天哪!頭好痛。

  隔天早上,葉初冬進辦公室,試著振作精神工作,太陽穴卻時不時地抽痛,教她片刻不得安寧。

  她實在受不了,捧著腦袋,昏沉沉地陷入發呆狀態。

  昨天晚上,她到底都做了些什麼事?

  她知道自己喝醉了,似乎還當街跟人吵架,至於為什麼而吵,她完全想不起來,只模糊地記得後來是蕭仲齊送自己回家的。

  為什麼是他,而不是韓智宇?究竟怎麼回事?她該不會在無意中鬧出什麼天大的糗事吧?

  一念及此,葉初冬不禁哀哀歎氣,早知如此,她實在該克制自己別喝那麼多酒的,但昨夜她像是瘋了,完全控制不住自己。

  或許是因為,她沒料到會在那樣的地方,巧遇前夫和那個女人。

  「真是糟糕透了。」她懊惱地呢喃,糟糕的是她不僅在老闆面前出醜,也在仲齊跟溫莉莉面前失了形象。

  尤其是仲齊,他會怎麼想她呢?

  葉初冬咬唇,努力回想,昨夜前夫的臉上,是否有一絲絲對她的不耐?但無論她怎麼想,想起的都只有他溫煦如春陽的笑容。

  他好像並未嫌棄她,甚至還耐心地哄她、背她,送她回家,她記得自己仿佛跟他說了很多、很多,他一直用心聽著。

  她到底都說了些什麼?

  可恨的是,記憶全在腦海裏散亂成一片片,而她拼湊不出一幅完整的圖像。

  她甚至不曉得他是什麼時候離開的,只知道自己一早醒來,餐桌上便擱著一瓶解酒液、一盒鮮奶,以及兩個她最愛的紅豆麵包。

  蕭仲齊留了張字條給她,叮囑她記得吃早餐,若是太累了,就請假一天,,別勉強自己去上班。

  她捏著那字條,一時出神。

  從前,都是她為他準備早餐,這是第一次,他反過來為她打理,雖然只是簡單的牛奶和麵包,卻讓她的心,一陣陣不聽話地悸動。

  唉,真是糟糕透了……

  「你酒醒了嗎?」一道深沉的嗓音驀地自她頭頂落下,她驚怔,揚眸迎向韓智宇嚴肅的臉龐。

  「什麼?」她不解地起身。

  他像是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往後退一步。

  怎麼了?葉初冬愕然看著老闆奇怪的舉動,他這是在躲她嗎?該不會是……

  「老闆,我昨天做了什麼事嗎?」

  他聞言,眯起眼,上下打量她,仿佛在確認她是否精神正常。

  「我很清醒。」她難堪地聲明。

  他這才像是松了一口氣,點點頭。「那你跟我進來。」

  「嗄?」

  「動作快點!」他一貫暴躁地命令。

  「是。」她不及細想,撐著沉重的步履,跟韓智宇走進他私人辦公室,輕輕帶上門。

  「請問,有什麼事?」

  韓智宇沒立刻回答,死盯著她略顯蒼白的容顏,看得她更加窘迫不安。

  「是不是我昨天有什麼地方冒犯了你?」她小心翼翼地問。

  他皺眉。「你完全不記得昨天的事嗎?」

  「不記得了。」她慚愧地搖頭。

  他瞪了她半晌,下頷一凜。「算了,不記得也好。」

  這是什麼意思?難道她鬧了個驚天動地?葉初冬驚疑不定,韓智宇臉色愈凜然,她就愈不安。

  「不過你喝醉的時候,還真是完全變了一個人。」

  果然!葉初冬苦笑,她肯定鬧大笑話了。「對不起,老闆,我以後會注意的,絕對不會再那樣喝酒。」

  「嗯,你最好少喝。」韓智宇相當同意她自製,他可受不了再次應付一個酒醉的瘋婆子。他眯了眯眼,沉吟片刻,然後狀若漫不經心地問:「對了,你前夫送你回家後,有怎麼樣嗎?」

  「什麼怎麼樣?」她一愣。「沒怎樣啊。」

  「是無休止的沒怎樣,還是你不記得了?」他緊迫盯人。

  「到底是怎樣?」她整個狀況外。

  「算了,沒怎樣就好。」見自己問不出來個端倪,韓智宇怒了,不悅地抿緊唇。

  葉初冬更迷糊了,怔怔地瞧著他。

  他看著她無辜的眼,心弦一扯,表情頓時軟化。「昨天我問你的問題,你還沒回答我。」

  「什麼問題?」她迷惑地眨眼。

  犀利的目光鎖定她。「要不要跟我交往?」

  「啊?」她愣住,這才恍然記起他昨夜的確問了她這麼個難以回答的問題。

  「你討厭我嗎?」韓智宇直率地問。

  「我……」她遲疑,粉頰瞬間烘暖。她怎麼可能討厭他?不但不討厭,不如說還有一點點心動。

  「回答我的問題!」韓智宇厲聲下令,顯然是堅持今天一定要給他一個明確的答案,他個性本就急躁,再加上昨夜蕭仲齊的出現,帶給他莫大的危機感,更無法定下心,與她玩男女之間的曖昧遊戲。

  他要答案,現在就要。

  可葉初冬卻無法立刻回應,她需要考慮,他的提議對她而言幾乎可以算是人生戲劇化的大轉折——除了仲齊,居然也有別的男人會喜歡她。

  「不用想了,就照你的本心給我答案,你到底想不想跟我交往?」韓智宇催促地逼問。

  葉初冬聞言,惘然。

  他要她依從她的本心,若是如此,那麼她現在的答案是……

  門扉忽地傳來兩聲叩響,一個女同事驚慌地探頭進來。「韓先生,外面有位小姐要見初冬,因為她堅持在屋頂上等,我覺得怪怪的,所以——」

  「是你?」

  接到同事通知後,葉初冬匆匆趕上屋頂,映入眼簾的卻是一個她料想不到的人影——溫莉莉。

  「為什麼約我在這種地方?」她呐呐地問,眼見溫莉莉就站在圍欄邊,衣袂翩然,仿佛意欲乘風而去。

  溫莉莉凝定她,似是猜出她心裏的想法,忽地笑了。「你該不會是怕我跳下去吧?」

  她無語。

  「放心心吧,我不會跳的,我約你來這裏,只是想找個方便說話的地方。」溫莉莉頓了頓,眼神隱隱蒙上惆悵。「自從出社會後,這一路我都是一個人走過來的,不管有多大的委屈或痛苦,我都會想辦法熬過去,死不了的。」

  葉初冬看著她憂鬱的神情,心念一動,忽然感覺到這女人活得並不快樂,也許她在工作上的表現很出色,但她並不滿足,她的人生依然有抽缺憾。

  「……不過也就是這樣,我絕對不會放棄的。」

  葉初冬一愣。「放棄什麼?」

  「仲齊。」溫莉莉堅定地迎視她。「他是我第一個想得到的男人,我絕對不會放棄他。」

  葉初冬惘然。所以今天她來找自己,是為了宣戰嗎?

  「我是來請你放過仲齊的。」溫莉莉聲明來意。「算我拜託你,請你放手讓他尋找屬於自己的幸福吧!」

  葉初冬心口一震。「這是……什麼意思?」她發現自己的嗓音在顫抖,用力咬了咬牙。「我跟仲齊已經離婚了,難道你不知道嗎?」

  溫莉莉聞言,冷笑。「不錯,你們是離婚了,可仲齊的心從來沒有自由過!他一直牽掛著你,某方面來說,你就像中他的十字架,為了責任與愧疚,他得背在身上一輩子。」

  她是仲齊的……十字架?

  葉初冬震驚,傻傻地佇立原地,高樓的強風吹亂了她的發,吹得她臉頰微微刺痛,可她渾然不覺。

  「他昨天拒絕了我的便當,他說,我不用這麼費心做飯給他吃,他說他會自己照顧自己,但你知道嗎?他很討厭員工餐廳的菜,每次午餐都吃很少,你不覺得他最近變瘦了嗎?」

  是嗎?他瘦了嗎?

  葉初冬努力回想昨夜見到前夫時,他當時的形象,為何她只見到他風采依舊,仍是那麼魅力迷人,卻沒發現原來他中午都沒能好好吃飯?

  他明明答應過她,他會保重自己的,為何做不到?

  「老實說,我很羨慕你。」

  「羨慕……我?」葉初冬不敢相信,她以為溫莉莉瞧不起自己的,一個把家庭當成全部世界的女人——至今她仍深深記得,溫莉莉曾用那種幾乎像是輕蔑的眼神同情地看著她。

  可溫莉莉卻說羨慕她…。

  「這世上,仲齊大概也只聽你的話吧?只有你能管著他,少喝點酒,好好吃飯,你不准他接近我,他就跟我保持距離,到現在也還是——「溫莉莉驀地頓住,嗓音變得嘶啞,神情掠過一絲狂亂。」其實只要他肯給我機會,給我幾年時間,我一定也能像你這樣瞭解他的,我比你更體貼地照顧他!」

  她像是快瘋了,眼眸淡淡染紅。」我知道他一直牽掛著你,覺得自己對不起你,所以才不肯跟我進一步交往,但他也答應我了我們可以從朋友做起。我相信只要你肯放了他,我們會有開始的,拜託你,別讓他繼續苛責自己了好嗎?請你放過他,讓他追求自己的幸福吧!」

  為何要來求她這種事?他們之間能不能順利交往,關她什麼事?難道是她的錯嗎?是她阻礙了他們的幸福嗎?

  葉初冬凜然抿唇,她告訴自己,不必理會這個女人的瘋言瘋語,她沒必要隨之起舞,但內心深處,她又不得不承認,溫莉莉的確戳中了自己的痛處。

  是的她的確束縛了仲齊,他的人是自由了,心卻從未自由,因為他一直牽掛著她,而她也一直理所當然的享受著他的關懷。

  他一直用他承諾的那條「紅線」綁著他,這一年來,他對自己能夠獨立生活感到很滿意,但其實,她從未真正「獨立」過。

  她依賴者他,以好朋友的名義。

  「算我求你,葉小姐。」溫莉莉驀地抓握她的手,放下姿態,含淚懇求。「我想做菜給仲齊吃,我想照顧他,想對他好,可只要他一天沒有放下你,他就不會允許任何女人接近她,我拜託你,你給我一個好好愛她的機會好嗎?我一定會珍惜他的,會對他很用心很用心的,一定會的……」

  為什麼要這樣求她?為何要用這種軟弱的低姿態?仿佛她才是強勢的一方,才是作惡的一方,她有這麼壞嗎?有這麼自私?

  葉初冬閉了閉眸,淚胎危險地在眼裏孕育,但她強悍地封住,不能兩個女人都崩潰,她們現在不是上演什麼悲情大戲,她要冷靜,總有人要冷靜……

  「溫小姐,你知道仲齊對蕎麥過敏嗎?」她一字一句地自唇間擠出嗓音,連自己也佩服自己能夠如此鎮定。

  「什麼?」溫莉莉愣住,似是沒料到她會突出此言。

  她淺淺地揚唇。「所以你做菜給他吃的時候,記得不要添加任何含有蕎麥的食材或調味料。還有,你知道他都愛吃些什麼菜嗎?」

  溫莉莉愣愣的搖頭。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可以寫一份食譜給你,當作參考。」她柔聲建議。

  溫莉莉整個人呆了,瞪目結舌,不可思議地瞪著她。

  葉初冬再度微笑。「你跟仲齊之間會不會有幸福的未來,不是我能夠左右的,但如果你想照顧他,我可以給你一些適當的建議。」

  「你真的……願意?」

  「嗯。」

  當葉初冬吐落應允時,她覺得自己的某部分也跟著失去了她不確定那是什麼,卻能感覺到,那是很重要很重要的東西,而這輩子,或許永遠沒機會再追回來。

  可她不怕,不怕的……

  她冷靜地與溫莉莉道別,冷靜地走回辦公室,冷靜地來到韓智宇面前,送出一朵她自以為飽含感情,其實卻悠遠無情的笑花——

  「老闆,剛剛你問我的問題,我想,我們或許可以試試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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