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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季可薔]買進愛妻(愛瘋狂之二)[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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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2-23 16:53:58 |倒序瀏覽
買進愛妻【愛瘋狂之二】 作者:季可薔

「如果你想要我,我賣給你,你出個價──」
夏真季這個女人真的很驕傲、很有自信,
知道把自己賣給一個最值得的男人來保住地位,夠厲害!
她自小就有令男人瘋狂的本事,很美,
卻又清純乾淨,有點高貴不可親,又有點脆弱,
教人想臣服,更想呵護;
他曾經很想好好呵護她,現在只想讓這個女王臣服于他,
哪知她更高明,聲明要得到她,就得出個價買她!
他是夜世界的帝王,有什麼價碼是出不起的?
就買她三年,這三年,她就負責做個最完美的老婆,
為他創造一個美好的家庭,或許順便幫他生個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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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2-23 16:54:50
第一章

  十七歲,容易受傷的年紀,容易戀愛的年紀。

  十七歲的他,相信一見鍾情,相信命運的相逢,相信那個十四歲少女,會是他的靈魂伴侶。

  十七歲的他,經歷過許多,但還不夠多,所以仍有些許天真,所以會愛上那個跟他不處在同一個世界的少女,所以,又受了傷。

  但在那一夜,當他穿起白襯衫黑背心的制服,隱瞞真實年齡,偷偷在夜店打工的時候,他還不曉得,他即將受傷,而某種不知名的痛會在他血液裡蔓延

  「小關,阿齊,把這個端進包廂。」領班喚來關徹和另一名服務生,推來一輛餐車,上頭站著五隻水晶酒杯、一桶碎冰塊、一壺檸檬汁、一瓶糖漿、幾片切瓣的萊姆、幾盤配酒的點心,以及兩瓶昂貴的蘇格蘭威士卡。

  「哪間包廂?」關徹接過餐車。

  「Romeo & Juliet。」領班的回答惹來阿齊一陣竊笑。

  那間是他們店裡最受歡迎的包廂,客人愛極了那浪漫的名稱,更愛裡頭富貴華麗的歐洲宮廷式裝潢,許多情侶來店消費都指名那間包廂,幻想自己是羅密歐與茱麗葉,談著生死相許的慘痛戀情,當然,興致來時,也會纏綿地做起愛做的事。

  「一、二、三、四、五!」阿齊數了數酒杯,咧嘴笑道:「呵,不要告訴我他們在裡面玩5P。」

  關徹不語。阿齊滿腦子淫邪思想,就算客人正正派派,他也老懷疑人家背地裡做什麼見不得光的事。

  「得了吧!你以為來這種地方玩的人,會有多正經?」阿齊仿佛看透他思緒,不懷好意地冷哼。「不是來找一夜情,就是玩雜交,都一樣啦!」

  「走吧。」他淡淡地說,一貫的面無表情,將餐車推進包廂。

  他和阿齊禮貌地對客人打招呼,卻沒人理會,這些有錢的大爺小姐向來不把他們這種小人物放在眼底,他們也習慣了,默默地斟酒侍酒。

  只是今夜來的客人有些奇怪,四男一女,雖然都是一身氣派打扮,但外表看來都頗年輕  太年輕了。

  關徹暗暗蹙眉,他懷疑這些人年紀最大的可能不滿二十,最小的  他目光一轉,落向一個坐在橢圓形沙發正中央的少女,她將長髮綰成髻,身穿小禮服,看得出來極力扮老,但精緻的妝容仍掩不住稚嫩。

  她有沒有十五歲?

  關徹尋思,不解行事作風一向小心翼翼的經理怎會放進這種未成年的客人?除非這些年輕人來頭不小,想必個個都是銜金湯匙出生的權貴之後吧!

  某個俊俏的公子哥從口袋裡掏出名牌煙盒,正想挑一根煙來吸時,少女忽地脆聲揚嗓。

  「不要抽煙。」她別過嬌俏的臉蛋,清透似水的眸光凝定那少年。「我討厭煙味。」

  我討厭煙味。

  就這麼簡單五個字,立即令那個貴氣十足的公子哥把煙盒收了,急切地送上討好的笑容。

  「Vicent,你這樣怎麼行?虧你還想追真季呢!連她討厭煙味都忘了。」

  「這下慘了,真季一定在心中的計分板扣你分了。」

  其他三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虧他,雖是滿臉笑意,但仍聽得出彼此之間濃厚的競爭意味。

  而少女明知這些男生在為自己爭風吃醋,卻只是安靜地坐著,捧起水杯淺啜的動作,蘊著某種漫不經心的優雅。

  她是公主  不對,是女王,端坐在高高的寶座上,看裙下之臣爭寵。

  無聊!

  關徹冷笑,一群無聊的少爺千金,活得太清閒了,才有空玩這種無聊的戀愛遊戲。

  許是他無意間流露的鄙夷表情惹惱了那群公子哥,又或者他們忽然覺得自己當眾爭寵的行為很幼稚,其中一人無預警地將矛頭轉向他。

  「喂,你這傢伙!連倒個酒都不會嗎?你灑到我袖子了!」

  明明是你自己把手臂撞過來的。

  關徹無聲地在心裡反駁,表面保持緘默,抽出一張紙巾,替那人擦乾衣袖。

  「誰准你隨便碰我了?」那人往後一閃,仿佛躲避什麼髒東西似的,嫌惡地瞪他一眼。

  阿齊見情況不妙,連忙告退,留關徹一人對付眾人的惡意。

  「抱歉。」他道歉,語氣冷冷的,毫無起伏,聽來反而令人更著惱。

  那人果然發飆。「你以為這樣道歉就有用嗎?這件衣服多少錢你知道嗎?你賠不起!」

  「我可以付洗衣費。」他直視那人灼熱的視線,不避不閃。

  「他說要付你洗衣費呢!Terry,他可能怕你身上錢不夠吧?」Vicent逮到機會,好整以暇地報方才被揶揄的一箭之仇。

  Terry越發憤惱。一個小小的服務生,竟敢與他抬槓,簡直不知死活!他隨手抓起酒杯,往關徹臉上一潑,撂狠話。

  「叫你們經理過來!」

  酒液濕透了關徹前額發綹,連眼睫也黏膩地糾結,他挺立原地,動也不動。

  「沒聽見我說的話嗎?我說叫你們經理過來!」Terry厲聲咆吼。

  他依然不動。

  「你這小子!你  」

  「好了,別鬧了。」少女再次揚聲,依然是那樣清脆動聽的嗓音。「Terry,你酒喝多了嗎?幹麼這樣為難人家?」

  Terry一窒,想辯解,少女清澈的目光阻止了他。

  她轉向關徹,看了他約莫三、四秒,他不曉得她看些什麼,只知道她有一雙美麗的眼睛,像春天的潭水,很清澄,很透明。她用一種由高處俯視的眼神看著他,但他絲毫不覺受辱,心口反而悸動著。

  然後,她淡淡地微笑了,很淡很短暫的微笑,只是輕輕彎一下唇而已,他卻宛如受到命運之神的欽點。

  「你可以出去了。」她說。

  而他在轉身離開包廂後,腦海裡還一直浮現著那雙眼,那有兩道濃密鬈翹的睫毛,仿佛帶著一對天使之翼的眼眸。


  「你沒事吧?小關,他們有沒有為難你?」阿齊見他平安歸來,頓時大鬆口氣,連忙追問。

  「我沒怎樣。」他搖頭。

  「沒事就好。」阿齊頓了頓,略顯尷尬。「剛剛我……呃,我不是故意……」

  「沒關係。」他明白阿齊想說什麼,他也不在意,畢竟兩人也不是交情多好的朋友,難怪阿齊會丟下他獨自落跑。他只在意一件事  

  「你知道剛才那些客人都是什麼來歷嗎?」

  「我就知道你會問!」阿齊一拍手,神秘地眨眨眼,一副等著倒八卦的神態。「告訴你,那幾個人個個來頭不小呢!其中一個還是國會議長的寶貝兒子。」

  「他們以前常來嗎?」

  「也不是太經常,偶爾而已,你也注意到他們幾個年紀都很小吧?其實都是瞞著家裡長輩偷偷來的,也不敢太明目張膽。」

  「那個女孩……以前也來過?」

  「她嘛,我以前倒沒見過,應該是第一次吧?那麼漂亮的女生,如果來過我一定有印象。」

  原來是第一次。

  關徹揪緊的心弦放鬆了,他不希望從阿齊口中聽到那個女孩常常來,事實上,他根本不能想像那麼清純驕傲的她,會出現在這種地方。

  「不過她一個女生,跟四個男生來這種地方做什麼?不怕被人家下藥強暴嗎?」

  阿齊只是隨口猜疑,關徹卻如遭雷擊,震撼不已,整個晚上,他找盡各種藉口接近那間包廂,就算進不去也會在門外徘徊,擔心萬一那少女真的遭遇不測。

  但包廂內笑語頻聞,乾杯聲不絕於耳,氣氛歡樂,並無不尋常之處。

  真的只是純喝酒嗎?關徹不解,他實在不明白為何這些富家子弟會喜歡來這種地方玩樂,難道只是為了表現叛逆嗎?

  「小關,原來你在這裡!」領班找到他。「廚房人手忙不過來,你先過去幫忙一下。」

  「是。」他暫且離開,不料就只是幾分鐘時間,事情發生了。

  為了配合新上任的警政署長掃蕩治安的專案,一批員警迅雷不及掩耳地闖進店裡臨檢,連轄區員警也來不及向店經理通風報信。

  「快快快!通知客人,員警來臨檢了!」服務生們口耳相傳,在走廊上衝撞。

  客人們聽聞風聲,頓時驚慌失措,跑的跑、躲的躲、尖叫的尖叫,亂成一團,有些人急忙套回散落一地的衣衫,有些人急著藏麻藥毒品。

  關徹聽聞消息,顧不得自己也是謊報年齡打工,一心只掛念著那名少女,尚未成年的她肯定會被員警帶回警局嚴加盤問。他沖出廚房,推擠著人潮,往相反的方向移動,好不容易擠到走廊最盡頭的包廂,發現裡頭已空無一人。

  已經逃走了嗎?

  他稍稍放下心,卻也有幾分難言的失落,他左右張望,看准員警在另一頭搜尋,正打算從這邊撤退時,一道纖細身影忽地攫住他視線。

  他神智一凜,急奔過去,在女性化粧室看見那個少女,她似是喝多了,粉腮漫著桃暈,虛弱地靠在牆上。

  「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想吐。」她嬌喘細細。「發生什麼事了嗎?」

  「員警來臨檢,你的同伴應該都逃走了。」他冷靜地解釋,見她無力行走,索性將她藕臂圈在自己肩上,背著她推開一道隱密的門,穿過一間小倉庫,爬出一扇窗外。

  「叫計程車。」她低聲命令。

  他點頭,急速奔離陰暗的巷弄,隨手招來一輛計程車,跳上去。

  安全了。

  關徹長長吐息,望向少女,她降下車窗,探出臉,深深呼吸沁涼的空氣,昏沉的神智逐漸清醒。

  「你還好吧?」他關懷地問。

  「嗯。」她點點頭,向司機念了一串地址,請他開到北投山區。

  他凝視著她側面  她真的是個很漂亮的女孩,五官很端正,也很自然,不似人工雕琢,而是純天然之美。

  而且她還具有某種氣質,清冷高雅,仿佛不可親,卻又融合著微妙的脆弱,教人想臣服,更想呵護。

  怪不得那些公子哥會為她瘋狂。

  「謝謝你救了我。」她道謝。

  他咬牙,一再告誡自己別多管閒事,卻還是忍不住衝口而出。「你為什麼到那種地方?」

  「今天是我生日。」她幽幽低語,似乎這便解釋了一切。

  他皺眉。「這就是你慶祝生日的方式嗎?」

  她轉過頭,似笑非笑地睇他。「你打算對我說教嗎?」

  「那不是你這種女生該去的地方。」

  「你又知道我是哪種女生了?」

  她淡淡地回話,而他一時無語。

  尷尬的沉默佔領車廂,兩人不再說話,直到車子抵達目的地。

  「我家到了。」她宣佈。

  他向外張望,眼前一道鐵門,鎖著庭院深深,他完全看不見底,只隱隱約約瞧見在夜霧朦朧中,似有一座城堡似的影子漂浮著。

  「謝謝你送我回來。」語落,她開門下車。

  有片刻時間,他只是僵坐在車上,不知所措,然後他瞥見車內計價表上閃亮的數字,驀地倒抽一口氣。

  雖然不至於是天文數字,但對現在的他來說,足夠令他破產了。

  「對不起,我也在這邊下車。」他急忙掏錢付帳,暗自慶倖今天剛發了工資。

  計程車如一尾魚,在夜色裡安靜地遊走,她見了,驚訝地揚眉。

  「你不順便坐回去嗎?這附近很難叫車耶。」

  她以為他是那種進出都有人護送的大少爺嗎?他窘迫地別過眸。「我走路。」

  「為什麼要走路?」她愕然,轉念一想,恍然大悟。「真抱歉,剛剛車錢一共多少?我身上沒帶錢,你等等,我馬上請管家送出來給你。」

  「不用了,我已經付了。」

  「可我應該給你  」

  「我說不用了!」他厲聲喝止她,自己也不明白為何如此鬱惱,也許是因為他驀然察覺,她是那種從來無須將錢帶在身上的超級千金大小姐,他想,她買東西一定從不看標價。「下次不要再到那種地方了,那裡不適合你!」

  他幾乎是忿忿地拋下一句,轉過身,儘量將背脊挺得直板板的,保住男孩子的尊嚴與傲氣。

  她目送他僵直的背影,忽地追上來。「從來沒人對我說過這樣的話,謝謝你。」

  她踮起腳,想親他臉頰,他嚇一跳,轉過頭,方唇正好觸及她柔軟的唇瓣……真的好軟,好甜,像棉花糖一般,仿佛很快便會在夢裡融化。

  這就是接吻的滋味?

  關徹迷了,傻了。她也許吻得很輕易,很率性,也許這樣的錯吻對她而言只是不值一提的小小意外,但他卻震住了,頰畔燒灼著,遭她烙上了迷戀的印記。

  十七歲的他,從此愛上了十四歲的她,那是一種宿命的愛戀,就像日與夜總是彼此追逐,那樣的宿命。


  與她再度相遇,是在一場高中的校慶舞會上。

  由於他忙著四處打工賺錢,曠課太多,隨時有被退學的危險,他的好朋友程予歡替他向班聯會主席葉聖恩求情,希望後者能幫他申請公假,補曠課時數。

  葉聖恩答應了,卻也提出條件,要他為班聯會做事,作為抵償。

  於是,在忙得不可開交的生活中,他又多了一項任務,聽候班聯會主席的差遣,籌備這場校慶舞會。

  為了這場舞會,他幾乎三天三夜沒睡覺,當晚已是筋疲力盡,只想找機會溜進某間教室,狂睡二十四小時。

  但不行,葉聖恩這人表面溫和,操起人來可是毫不留情,好似不把他精力搾幹,誓不甘休。

  整個晚上,他忙裡忙外,負責引導前來參加舞會的女學生,她們大多來自各大名校,其中也有不少正妹。

  其他同學都很羨慕他的好運,可以正大光明地親近美女,他卻滿腦子只想跟周公好好下盤棋,根本連那些女學生的長相都沒看清楚。

  但,正當他渾渾噩噩,即將點頭夢周公的時候,她忽然現身了。這回她並未精心裝扮,裸著素顏,穿初中制服,海軍領、百褶裙,簡單清純,卻絕對地誘人,光華四射。

  霎時,驚噫聲此起彼落,一群荷爾蒙過剩的男生搶著圍過去,急著想認識這位元不知哪來的極品正妹。

  「都給我閃開!」眼見她整個淹沒在人海裡,他神智完全蘇醒,推開周遭礙事的男同學們,來到她面前。

  她見到他,似有些意外,又有些驚喜,甜甜地彎唇。「你也是這個學校的學生?」

  「嗯。」他點頭,假裝沒注意到朝自己身上砍來的無數道嫉妒射線。「你怎麼會來?」誰邀請她的?

  「我有認識的人。」她低聲應道,妙目流轉,接著,像是鎖定目標,嫣然一笑。

  「真季,你來了。」

  是葉聖恩!關徹一凜,默然看著班聯會主席笑著迎過來,彎起一邊臂膀,她親匿地勾住,自然地就像他們已經無數次這樣做過似的,與他並肩而行。

  「原來是聖恩的女朋友!呿~~沒望了!」其他同學又羨又妒,卻無可奈何,班聯會主席的馬子,誰敢覬覦,等於找死。

  「是夏真季啊。」程予歡湊過來,笑望這一幕。

  「你認識她?」關徹望向好友。

  「嗯,她是聖恩的青梅竹馬,兩個人從小一起長大的。」

  「……他們在談戀愛嗎?」

  「戀愛?聖恩?」程予歡好笑。「那傢伙才不認識愛情這種東西!他對真季,就像對妹妹一樣。」

  只是妹妹。關徹緊繃的表情放鬆。

  程予歡察覺到他的異樣,眉宇蹙攏。「你不會也被真季那小女生給迷住了吧?那是大大不妙!」

  「不妙?」

  「那女生很現實的,沒有一點家底的男孩子,她看不上。」

  「你的意思是  」

  「她不可能喜歡一個窮小子,所以如果你愛上她,絕對只是自討苦吃。」

  這是程予歡的預言,他也的確料中了。

  當關徹好不容易鼓起勇氣向夏真季邀舞,踩著笨拙的舞步,結結巴巴地問自己以後還能不能見到她時,她訝然笑了。

  「你的意思是要跟我約會嗎?」直截了當的問話,頓時烘熱他的臉。

  他困窘不已,良久,才點了點頭。

  「我很少跟男生約會。」她深思地凝視他。「你想約我做什麼?」

  他愣住,從未想過這問題,一般少年少女約會都做些什麼?吃飯?看電影?

  「我不去電影院看電影,人太多了。我也很少上館子,我的嘴很挑,除非是像予歡他們家那種高級餐廳的料理,不然我吃不下去。我出門一定要有車子接送,我爸媽不放心我坐公車,還有  」

  「還有什麼?」他語氣有些尖銳,尊嚴長出一根根細小的刺,保護自己。

  「我喜歡收禮物,要很別致的、很可愛的禮物。」絕不能是地攤隨處可見的便宜貨。

  他明白她的意思了,她是在暗示他,他負擔不起她理想的約會。

  「給我電話。」他直視她,眼神很堅定、不服輸。

  「什麼?」她愣住。

  「等我準備好,我會打電話約你出來。」他倔強地聲明。

  她笑笑地給了他電話,寫在他掌心的電話號碼,仿佛某種古老的咒語,他緊緊握著,連續幾天都不洗手。

  當號碼終於在他掌心模糊那一天,他打電話給她,藉著聽她的聲音加強自己的信念。

  他會約到她的,一定會,他只是需要一些時間來存錢。

  他不時打電話給她,只要她在家,她一定接。她喜歡聽他說些打工時的趣事,喜歡聽他說他如何翻越學校圍牆,躲避教官的追捕,她喜歡聽他說關於他的一切,雖然他從不告訴她自己真正的苦難。

  她也會跟他說,說她父母總是忙碌得抽不出空關心她,說自己在家在學校雖然總是一副乖乖牌的模樣,其實腦子裡常轉著叛逆的念頭。

  她說,有許多男孩子追求她,她卻一個都不喜歡,偶爾被纏得煩了,才會跟他們出去。

  但她,從不跟任何男孩單獨約會。

  「你也許是第一個喔!」她曾笑著對他如是說。

  他不確定她是否在逗他,也許是,也許她當慣了溫室裡的嬌花,不曾見過他這樣野性的男孩,所以感覺到好奇。

  但他不介意,她逗他也好,跟他開玩笑也好,他都約定了她,對他而言,她是個夢,一個值得費心追求的美夢。

  半年後,他存夠了一筆錢,正式開口約她出來。

  那天,是他生日,他整夜輾轉難眠,一大早便跳下床,哼著歌,換上特地買的新衣服。

  「哥,你好像很開心?」他的妹妹關雪見他情緒昂揚,好奇地問。「是不是因為今天是你生日?」

  「嗯,是啊。」他隨口應道。

  「真對不起,哥。」關雪忽然道歉,憂愁地咬著嘴唇。「今天你生日,我卻不能送你什麼東西。」

  「沒關係。」他揉揉妹妹的頭。「我今天會收到一份很棒的禮物。」

  關雪眼眸清亮。「什麼禮物?」

  他神秘不語。

  「是爸爸媽媽送的嗎?他們今天會回來嗎?」關雪滿心期盼,自從關父生意失敗破產後,為了清償積欠的龐大債務,關家父母便四處打零工,有時去很遠的地方,會連續幾個月都不見人影,也不拿錢回來,任兄妹倆自生自滅。

  這趟遠行,一走就是一年多,毫無音信,老實說關徹已經不抱任何希望了,不認為這對不負責任的父母還會再出現。

  但他不忍潑妹妹冷水。「嗯,他們今天不會回來,可能還要過一陣子吧,你也知道爸爸媽媽在外面工作很辛苦。」

  「嗯,我知道啊。」關雪咬唇,她其實是個很乖巧懂事的小女孩,從不耍任性。

  關徹心一緊,不敢看妹妹落寞的神情。「你乖乖在家裡寫功課,等哥哥回來,再買蛋糕給你吃吧!」

  「今天可以吃蛋糕?好棒喔!」關雪歡呼。「我會認真寫功課的,哥要快點回來喔!」

  「嗯。」關徹溫柔地答應。

  他懷著難得的喜悅,來到約見的地點,比預定時間早了將近一小時,他失笑,笑自己的忐忑不安,笑自己一看就是個初次約會的少年。

  他耐心地等候,等過了與她約好的時間,又多等了一小時,遲遲不見她,他慌了,怕她出了什麼意外,連忙Call她。

  接電話的是她家管家,說她剛剛才出門。

  他掛了電話繼續等,烈日在頭頂狂曬,一點點逼出他的汗水,他又苦笑,這回是笑自己太癡傻。

  又過了兩個小時,他再次打電話,這回,她來接了。

  「你不是已經出門了嗎?」他訝異。

  「我去買東西。」她回答。

  他愣住,言語在唇際退縮,許久許久,才顫抖地吐露。「你……放我鴿子?」

  「……對不起。」她澀澀低語。

  他不敢相信。「為什麼?」

  「因為我們不適合,你跟我,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我想我們還是不要來往比較好。」她頓了頓,落下的話拖著他一顆心沉至穀底。「你以後不要再打電話給我了。」

  他木然怔立,明明陽光熾暖著,他卻感覺全身發冷,寒意透進骨子裡。

  今天是他的生日,而他收到的禮物是她的拒絕,冰冷的拒絕。

  他失神地走在街頭,像個無主的遊魂,飄蕩著,不知何去何從。他破舊的皮夾裡,塞著一迭厚厚的鈔票,他費時半年才存到的錢,他想用這些錢買一個約會,一個青春夢,卻不可得……

  「不來算了!你以為我在乎嗎」他忽地發狂了,像個瘋子對天大喊大叫,心口受了傷,抽痛著。

  路過的行人投來驚恐又鄙夷的目光,他不在乎,因為他在乎的女孩一點也不在乎他。

  這些錢,都沒用了……

  他走進一家電玩店,將所有鈔票換成了籌碼,洩憤似地與機器對賭,在最短的時間內輸光自己的心血。

  傍晚,霞光淒豔地染在天邊,他踏著朦朧暮色,失魂落魄地回到家。

  「哥,你回來了啊!」關雪聽聞他的跫音,興高采烈地出來迎接。

  他看著強忍著孤單與寂寞,在家裡乖乖等他的妹妹,她的臉像巴掌一樣小,骨瘦如柴。曾經,她猶如洋娃娃一般珠圓玉潤,如今卻面黃肌瘦。

  「哥,蛋糕呢?」她不知道他輸光了錢,不知道他將能讓兩兄妹飽飽吃上好幾個禮拜的錢白白送出去,兀自天真地笑問。

  沒有蛋糕,小雪,什麼都沒有。

  他忽然覺得對不起她,對不起這麼貼心可愛的妹妹  他到底在做什麼?他怎能如此自私?

  他驀地沖進洗手間,開了水龍頭,水流強勁,狠狠地沖刷過他的臉,沖去他痛楚的眼淚。

  這天,關徹的夢碎了,這不是他第一次夢碎,卻是最後一次。

  因為從此以後,他再也不許自己作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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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2-23 16:59:36
第二章

  十五年後。

  歲月無情,世間的悲歡離合都只能對其臣服,不論當時有多喜悅悲傷,再回首,也許都恍然若夢,或者,還覺得可笑。

  是啊,十七歲的他的確可笑,竟能為了一個沒見過幾次面的少女如此癡迷,為了一個青春夢神魂顛倒,仿徨無主,想想,真不可思議。

  關徹笑了,站在窗邊,抽著煙,在煙霧迷蒙中回憶少年時,忽然覺得那時候的自己好傻,執著得可愛。

  現在的他,還能不能為了任何事那般執著呢?

  他想不到。

  現在的他,又比少年時候經歷得更多了,多得讓十七歲以前的經歷相形之下,算不了什麼。

  因為他那段短短的初戀受傷後,不久,他遭到更嚴重的打擊。由於連續幾個月交不出房租,他和妹妹百房東趕出來,兄妹倆被迫在街頭流浪,他不得不休學,專心照顧妹妹,直到一個月後,一對好心的夫婦收留了他們。

  那對夫婦領養了他妹妹,原本也打算領養他,但他覺得對方的家境也不好,不忍加重他們負擔,何況自己也夠大了,應該自力更生。

  他哄騙妹妹,自己要將迷路的爸爸媽媽帶回來,要她留在那對夫婦家等待一家團聚。

  事實上,他知道不可能了,親生父母早就遺棄了他們,他只是不忍告訴妹妹這一點。他相信,等她再大一些,自己會明白。

  他離開了,拋下了一切,獨自走帶天涯。他四處打工,所有能做的工作都做,他當過建築工人、送報小弟賣過小吃,擺過地攤,卷起包袱飛奔多員警。

  後來,也不知是他的幸或不幸,某個飄著細雨的夜晚,他經過一條暗巷,無意間救了一個負傷的中年男子,後者身上被砍了好幾刀,性命垂危。

  他照男人的指示,找來一位密醫,治好男人的傷。

  男人感激他的救命之嗯,表示願意帶他前去日本,原來他是日本關西某個黑道組織的大哥。

  男人說要栽培他,保證只要他跟著自己奮鬥,遲早有一天能呼風喚雨。

  有何不可?反正他前途茫茫,也不知何去何從,就算加入日本黑道又如何?

  於是,他去了,遠赴重洋,展開另一段新人生……思及此,關徹又笑了,低低的、沙啞的,充滿嘲諷的笑。

  那時候的他,好單純,根本想像不到所謂的黑道是怎樣一個世界,直到有一天,他像那個男人一樣中了槍,倒在街頭苟延殘喘時,才真正醒悟自己走上一條不歸路。

  也就是在那天,他告訴自己,如果能夠活下去,他一定要脫離這個可怕的世界,不論要花多少時間,要付出多少代價,他想回到陽光下,回復平淡的生活。

  現在的他,回來了嗎?

  或許吧!雖然他的確正式退出了日本黑道,回到臺灣做生意,但他經營的這些酒店賓館,仍是屬於夜的行業。

  他仍是個困在黑夜的男人,陽光對他而言,只是偶爾掀起厚重的窗簾時,能夠愉窺一眼的溫暖。

  但,也夠了。現在的他並不求什麼,甚至很奇怪自己從前為何能為了追求什麼那樣義無反顧,他不懂當時是哪來的執念,也許只因為年輕。

  因為那時候的他,太年輕,而如今的他,已歷盡滄桑。

  「老了嗎?」關徹幽幽自嘲。他實在不想用這樣的字眼形容自己,但他的心態,好像真的老了。

  「老大!」一道來自現在的呼喚驚醒他。

  他回過頭,望向恭謹地侍立一旁的小野一平,小野是跟隨他多年的心腹,也是他的得力助手。

  只是小野仿佛還脫離不了當時混幫派的習性,總是以日語敬稱他「老大」,來臺灣三年,還是堅持理小平頭,穿黑襯衫。

  「有事嗎?」關徹懶得再糾正他叫自己「老闆」就好。

  「南區那塊土地聽說政府終於要釋出來了,很多開發商都虎視耽耽打算去搶標,之前老大不是說那塊土地蓋新酒店正好嗎?我想我們要不要去投標?」「投標當然是要的,不過不急在這一時。」關徹微微一笑。「聯絡一下我們在市議會認識的幾位元議員,說我要招待他們。」「老大想做什麼?」「我不相信這次政府的開發計畫真的已經定案了,我想問清楚,檯面下究竟還有多少勢力在角逐,而且選舉又快到了,變數還很多。」「說的對,我差點都忘了快要選舉了。」小野直點頭,選舉會改變當權者,改變議會席次,也會改變利益分配的糗式,以及地方勢力的消長。

  「我馬上去安排!」小野退下後,關徹又沉思片刻,才撚熄煙,穿上西裝外套。

  這間私人辦公室就設在他旗下最大一間酒店裡,已過午夜時分,店內仍是人來人往,喧鬧非凡。

  他巡視店裡,跟幾個熟客打招呼,他們大多是企業界的大老闆,有些則是政界的重要人物。

  他招來酒店經理,簡單吩咐幾件待辦事項,後者畢恭畢敬地點頭,答應立刻去做。

  兩人談得正熱絡時,忽然有個少爺來報告,說店內新來的小姐正在休息室裡痛哭流涕。

  「她怎麼了?」酒店經理蹙眉問。

  「好像是遇上了舊情人點她坐台。」少爺解釋。「她說自己完了,在這邊工作的事被朋友知道了,以後沒臉見人,我看她哭成那樣,很怕她想不開。」「搞什麼?!」酒店經理不耐煩,瞥了關徹一眼,似乎怕他惱火,急忙說道:「放心,老闆,我馬上去處理,不會讓她驚動客人。」「嗯。」關徹點頭,想了想,又喚回經理。

  「你這樣告訴她吧,每個人活著,都有一、兩件難堪的事,不想說的秘密,沒什麼大不了的。如果她只因為在這邊工作就沒臉見人,那我們整間酒店上上下下,豈不全要跟著去撞牆了?我這個老闆還應該第一個撞。」「嘎?」經理瞠目結舌,不能理會他的幽默。

  關徹淡淡勾唇。「總之你告訴她,沒有人可以瞧不起她,除非她瞧不起自己。」「是,我知道了。」經理遲疑地點頭,有些意外老闆今日竟如此多話。

  別說他了,連關徹自己也意外,平常他從來不管這些少爺小姐怎樣的,一切交給屬下全權處理,今天到底怎麼了?

  難道是因為憶起了少年時,心腸也變柔軟了?

  他好笑地搖頭,又囑咐經理幾句後,便搭電梯下樓,從車庫裡開出新買的跑車,飄上高速公路,享受風馳電掣的快感。

  他從台中飄到高雄,又從高雄飄回台中,回到家,自酌幾杯小酒,上床時東方已破曉。

  沉沉地睡了一覺,隔天下午才起床,拉開窗簾,陽光透入,慵懶地愛撫他半裸的身軀。

  對街那座綠意盎然的公園,一個老師正帶著一群幼稚園小朋友坐在草地上野餐,他怔仲地看了片刻,實在佩服那個好脾氣的老師,竟有辦法應付那些吵鬧不休的鬼靈精。

  一小時後,當他做完全套健身運動,又來到落地窗外的露臺時,那群小朋友已經散去了,取而代之的,是幾對悠閒散步的老夫婦,以及一個陪兒子玩球的可憐爸爸。

  那個爸爸真的可憐,兒子老接不到他丟的球,又老是把球傳偏,害他拖著肥胖的身子,到處去撿球。

  可雖然父子倆默契差到極致,卻好似玩得很高興,兩人都笑著,笑得好開朗,好令人嫉妒……關徹閉了閉眼,覺得有些眩目。是陽光太強了嗎?

  他退出露臺,正打算閉上落地窗時,一道纖細的倩影募地閃進他眼角,他愣了愣,傾身上前張望。

  沿著河岸的街道,一個女子鬱鬱獨行,穿一襲樸素的連身裙,鬢搖發亂,肩上背著塞得滿滿的購物袋,手上也提著兩袋。

  雖然只是驚鴻一瞥,但她的五官讓他想起年少時曾經癡狂的那個少女。

  夏真季。

  不可能是她吧?怎麼可能是她呢?

  他嘲弄自己的眼花一那個養尊處優、出入都要名貴轎車接送的千金小姐,怎麼可能提著大包小包在街上走得如此狼狽?

  絕對不會是他。

  他用力拉上窗,關住自己的遐想。

  夏真季深吸一口氣,凝聚體內所有的力量,然後一鼓作氣爬上樓梯。

  說真的,她已經很累了,為了節省車錢,她從大賣場一路走回家,汗流浹背,全身黏答答。

  每當這時候,她就忍不住想起古詩上說的「冰肌玉骨,自清涼無汗」,不知道那些美女究竟是怎麼做到的?

  想必她們夠有錢,生活夠優裕,所以能夠涵養出那樣的清雅風範。

  她曾經也是。

  曾經,她不必為了生活煩惱,柴米油鹽對她而言只是遙遠且陌生的名詞,她從不曉得物價,也無須去在乎。

  可現今的她,不但對各項物價知之甚詳,還錙銖必較,完全成了她以前看不起的那種俗透了的主婦。

  這算是墮落吧?她譏誚地牽唇。當然是墮落,從雲端墮落,從高高在上的公主變成一無所有的灰姑娘。

  她的故事或許可以寫成小說了吧?可惜她沒這心力也沒時間去無病申吟。

  「爸,我回來了!」她推開家門,暫且將購物袋都擱在地上,靠在牆邊喘息,調勻過分急促的呼吸。「爸,你在不在?」無人響應,幽暗的空間看來只有她這道黯淡的影子。

  又上哪兒去了?明明要他別亂跑的!

  她無力地坐倒在地,咬著唇煩惱。

  即便她千叮嚀萬囑咐,但一個大男人,他想走她也攔不住。只是啊,他可不可以不要每回出門,都替這個家惹來一些禍端?

  她真的怕極了,怕知道他又去哪裡賭輸了錢惹了麻煩,怕面對那些上門討債的兇神惡煞。

  雖然她一再對父親聲明,不管他在外頭欠下多少債務,她都不會幫他還了,但每次見他跪下來苦苦哀求,哭著說自己會被那些黑道流氓斷手斷腳,她卻又狠不下心置之不理。

  她不確定自己還能忍受這樣的輪迥多久,她已經很累很累了,累到很想就此撒手離開人世,眼不見為淨。

  她真的,累了……夏真季眨眨眼,眨去眼裡不聽話的淚水,眨去那酸酸的刺痛,她命令自己站起來,一定要站起來。

  她站起來了,先洗了把臉,接著整理購物袋裡的東西,將日常用品一一歸位,食材放進冰箱裡。

  她開始做晚餐,煮一鍋稀飯,炒兩樣小菜。

  她現在烹飪的技術很不錯了,雖是家常小菜,也做得有滋有味。

  當她上菜的時候,玄關處傳來聲響,她父親回來了。

  「爸,你去哪兒了?」她厲聲質問。

  「我去療養院……看你媽。」夏清盛囁嚅,佝樓著背,眉宇晦澀地聚攏。

  夏真季望著滿頭白髮的父親,看那一條條深深刻在他臉上的紋路,忽地有些不忍一這些年來,他真的老了很多,歲月殘酷地在他身上留下印記,宣示主權。

  她放柔嗓音。「你怎麼會想到要去看媽的?她還好嗎?」「嗯,她很好,只是她還是不認得我。」她已經不認得任何人很久很久了。夏真季悄然歎息。「只要她過得好就好了,以前那些事,她忘了也好。」「嗯,是啊,忘了最好。」夏清盛同意,神情茫然。

  「吃飯吧!今天我做了你喜歡吃的麻婆豆腐。」父女倆在餐桌旁落坐,夏真季又詳細問了些母親的情況,夏清盛回話總是丟三落四,似有些心不在焉。

  夏真季直覺不對勁,單刀直入。「爸,你老實告訴我,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夏清盛聞言,全身頓時顫抖,抖得像雨夜裡蜷縮在街角的流浪狗。

  她心一沉。「又怎麼了?」  他又闖禍了嗎?

  他咽了口口水。「我今天去療養院,遇見了他們。」「他們?」她顰眉。「你是指那些地下錢莊的人?」「嗯。」「他們想做什麼?為什麼會去療養院?」「他們是跟蹤我去的,結果發現你媽住在那裡……對不起,都是我的錯,我太不小心了!」夏清盛臉色慘白,頻頻道歉。

  她臉色也跟著刷白。「他們……到底想幹麼?」「他們威脅我快點還錢。」「我們不是已經說好了會還嗎?不是說好了每個月還三萬,直到還清為止?」這些年來,她將所有能變賣的東西都變賣了,能夠借到的錢也全用來清償高利貸,除了一份死薪水,她也不曉得還能從哪裡籌到錢了。

  「他們說這樣太慢了。」「可我只是個小小上班族,我的薪水就這麼點-- 」「誰說你的薪水只能有這麼點?你明明就有天賦去賺更多的錢啊!」一道帶著笑意的聲嗓無預警地闖進父女倆的對話。

  兩人同時愣住,視線同時朝玄關望去,兩個男人正走進來,一高一矮,但體型都相當壯碩,臉上糾結著橫肉。

  「夏小姐,還記得我嗎?我是小張,就是那個把錢借給你爸爸的人。」高個子男人對她打招呼。

  夏真季霍然起身,強抑住驚懼的心跳,板起臉。「誰允許你們擅自闖進來的?請你們立刻出去,否則我要報警了!」「唉,幹嘛這麼激動呢?」小張根本不把她的威嚇當回事。「夏小姐,我們只不過是過來跟你說幾句話,說完就走。」「你們想說什麼?」她防備地問。

  「我們覺得你這樣還錢的速度太慢了,照這樣下去,你還十年也還不清。你想想,如果你能快點還錢,利息不是也能少負擔點嗎?否則利息這樣滾下去,你們只會愈欠愈多。」「我說過了,我現在能力只有這樣。」「所以說,我來提供你一條賺錢良方啊!」小張眨眨眼,小眼睛眯得細細的,將她從頭到腳打量一遍,嘴上噙著不懷好意的笑。

  夏真季悄悄握拳,約莫猜出對方心裡打什麼主意。「你到底想要我怎麼樣?」「這裡。」小張遞一張名片給她。

  「今天晚上,你到這裡去應徵。」她接過名片,瞥一眼,胸口發涼。「這是……酒店?」「不錯。」「你們要我去陪酒?」「怎麼?你覺得太過大材小用了嗎?」小張依然笑著,笑得刺眼。

  夏真季憤恨地瞪他。「我絕不到那種地方上班!」「去不去由不得你,除非你不想要這糟老頭的命。」小張朝手下使了個眼色,對方」立刻領會,鷹爪拽來夏清盛,掐住他頸子。

  「真季!」夏清盛驚駭地向女兒求救。

  夏真季閉了閉跟,一顆心愈沉愈深。「放開我爸!」她表達抗議,明知這樣的抗議只是徒勞。

  「要我們放開可以,只要你肯答應去應徵。」她不吭聲。

  「怎麼?是不把你老爸的命看在眼裡嗎?那你媽呢?她在療養院待得好好的,你總不希望她被院方趕出去吧?」「你們--」她暗暗諂住掌心。

  太過分了,這些人一真的太過分!以前他們為了逼她替父親扛債,每天傳真、打電話,不時到她公司去亂,害她備受困擾,顏面盡失,只能辭職,但每換一家公司,只是將所有難堪重新輪迥一遍。

  到現在,他們依然不肯放過她,甚至拿她無辜的母親來威脅……「你也不用太緊張,這家酒店在這業界算正派的,不會逼人下海,也不會苛待小姐,如果你做得好,報酬會很豐厚。」他當然會這麼說。夏真季冷笑。「這是你們的關係企業嗎?」「不是。」「那為什麼指定我去這一家?」小張聽問,眼眸點亮讚賞。「你果然很聰明。

  沒錯,我們要你去那家酒店,除了希望你能更快賺到錢之外,可能還會有一些其它安排。」「什麼安排?」「我們希望你能密切注意那家酒店的一舉一動,如果有任何風吹草動,及早通報我們一聲。」「你們要我……當間諜?」「你有沒有那樣的機遇跟手腕還不一定呢!」小張先是哈哈大笑,好一會兒,才認真地說:

  「不過你長得夠漂亮,腦袋也夠聰明,應該有機會成為店裡的紅牌,如果你能更接近核心,才有辦法幫我們做事。」「如果我無法接近核心呢?」「那就算我們投資失算了,不過你放心,我們埋下的暗樁當然不會只有你一個,你只要盡力就好了。」也就是說,她別想輕舉妄動,因為隨時有其它眼線盯著。

  夏真季很快便領悟小張話中的暗示,她咬唇,恍惚地瞪著名片--「夜未央」,好詩意的店名,令她想起費滋傑羅的同名小說。

  這家酒店的老闆喜歡看書嗎?「夏小姐,你願意接受我們這個提議嗎?」她倏地凜神,望向遭人鉗制的父親,唇畔淡淡地、淡淡地漾開一抹哀傷的笑。

  她累了,真的累了,已經不想再跟任何人、任何事對抗,如果這是她的命運,那就這樣吧!

  「好,我去應徵。」今晚的「夜未央」,有個重要訪客。

  她是個美女,而且是個美得不似人間品質的絕世美女,五官端麗,容色清透如白玉。

  她是趙鈴鈴,號稱是臺北夜世界的女王,拜倒裙下之臣不計其數。

  可今夜,她來到台中,來到「夜未央」,有人說,她是來見自己的情夫的,也就是支持她在臺北開酒店的幕後金主一關徹。

  「大家都傳我跟你有一腿,你覺得怎樣?女王陛下。」基本上,關徹對這傳聞一笑置之,卻不時拿來逗趙鈴鈴。

  「如果你需要,我隨時樂意效勞。」趙鈴鈴回話也夠嗆,朱唇銜根煙,煙視媚行,不把世人評價看在眼裡。

  「你是說,你願意跟我上床?」關徹刻意問。

  「悉聽尊便。」趙鈴鈴很爽快。「畢竟他們的確猜對了一半,你是我的投資人,對自己的金主怎麼可以不盡力巴結呢?」「呵,讓夜之魔女巴結,我可擔當不起。」趙鈴鈴微笑,看著他深靠椅背,閑閑地轉著辦公椅,一副悠然自在的糗樣。「你今天好像心情不錯。」「嗯。」他坦承。「我今天中午跟我妹妹還有予歡一起吃午飯,他們倆看來很嗯愛,很幸福。」「怪不得你這個做哥哥的會這麼開心了。」趙鈴鈴嫵媚地彎唇。自從她認識這男人以來,很少見他有開懷的時候,但日前他與親妹妹重逢後,他的生活似乎便多了些喜樂。「那你自己呢?」她順口問。「有沒有想過也替自己找春天?」「我們這種人,還找什麼春天?」他輕哼。

  「不要告訴我你還在作這種夢。」她默然,怔仲地撚熄煙,眼神一時迷離。

  關徹看出她心情陰鬱,體貼地轉開話題。

  「對了,你難得來台中一樁,趁現在那幾個議員還沒到,要不要先參觀一下我的酒店?」「好啊!」趙鈴鈴盈盈一笑。「我早就想好好見識見識「夜王」  的領地。」關徹輕嗤一聲,明知她取這樣的外號是故意虧他,他不跟她計較,瀟灑地起身,輕攬她纖腰,相偕走出辦公室。

  裝滿氣派的酒店,供養的是紙醉金迷的夜生活。

  世間百態,於此盡顯,但關徹跟趙鈴鈴都看慣了,也沒特別在意,逕自說笑著,偶爾停下來,跟重量級人士寒暄、做公關。

  忽地,一隻玻璃杯飛竄而出,砸碎一地響聲,跟著是一陣驚天怒吼。

  「本大爺可是來花錢的!你這是給我擺什麼臉色?」是客人在發火,想必是哪個不懂得應對進退的小姐惹惱了他。

  關徹皺眉,抓來匆匆經過的經理盤問。「怎麼回事?」「是一個新來的小姐,今天剛到,還不懂規矩。」經理報告。「老闆放心,我一定好好念她。」「嗯。」關徹點頭,還來不及發話,一個少爺驚慌地奔來。

  「經理,出事了,Daisy受傷了!」「受傷了?怎麼會?」「剛剛的玻璃杯劃傷了她的臉。」臉劃傷了?關徹與趙鈴鈴交換一眼。一個小姐的美色,是她謀生的武器啊!

  「你還是去看一下吧!」趙鈴鈴柔聲提議。

  關徹點頭,他原不想插手管的,但鬧成這樣,那客人也稍嫌沒品了些。他隨同經理前去關切,來到靠近角落的沙發廂座,那客人還在發飄,指著小姐狂罵。

  而那位新來的小姐只是靜靜站著,臻首低垂,一痕血色沿著頰畔渲染,她卻似不痛不癢,毫不在乎。

  「Daisy,還不快跟趙老闆道歉?」經理催促。

  她一動也不動。

  「Daisy!」經理惱了,拉高聲調。

  她總算揚起臉蛋,目光氤氳如霧,幽幽茫茫,從遙遠的過去飄來,迷蒙他視野。

  關徹一震,懷疑自己看錯了,真的是她嗎?

  她怎會出現在這種地方?

  「對不起,趙老闆。」她啞聲道歉,血珠在唇角凝結。

  他瞪著那血珠,忽然憶起年少時那個心碎的黃昏,天邊霞色也是如此淒豔……「光只是說聲對不起有用嗎?我要你跪下,跪下來給我倒酒!」趙老闆跋扈地命令,也不知是否白天遇到什麼不順遂,把氣都出在酒店小姐身上。

  關徹劍眉一擰,以眼神示意經理想辦法安撫客人,後者會意,連忙上前一步,好說歹說地陪笑。

  他則轉向漠然站在一旁的她,低聲下令。

  「你,跟我來!」她面無表情地回眸,起初並未認出是他,後來看清楚了,倏地倒抽口氣,臉色蒼白似雪。

  「你、你是……」看來她沒忘了他。關徹似笑非笑地揚唇--「夏真季,好久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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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2-23 16:59:56
第三章


  為什麼?

  為何老天要如此作弄她?偏偏要在她最不堪的時候,與他重逢?他會怎麼看她?她又該如何面對他?

  與關徹相看一眼的瞬間,夏真季感到一股強烈的自慚形穢,她想逃,想躲,想騙自己這一切只是個夢,一個很快便會醒來的惡夢。

  老天不會如此殘酷地對她,不會的,不會的……「傷口,還痛嗎?」他低聲問。

  她驀地凜神,搖搖頭。

  帶她回私人辦公室後,關徹命人送來急救箱,親自檢視她臉上的傷口,不深,只是一個小破洞,應該不會留下任何疤痕。

  他讓她自行消毒搽藥,貼上OK繃。

  「坐!」他指了指室內正中央的沙發。

  她依言坐下,坐墊立刻隨著她體重沉下。很久沒坐到這麼柔軟的沙發了,她很想閉上眼縱容自己享受一番,但居高臨下俯視她的男人不給她這機會。

  他注視她好半晌,眼神很深,很複雜,她看不懂潛藏其中的是什麼樣的情感。

  「你給自己取名叫Daisy?」他開口,問的卻是一個她料想不到的問題。

  她愣了愣,點頭。

  「Daisy,黛西,很不錯的名字。」他揉著下頜沉吟。「你知道嗎?有本小說的女主角就叫黛西。」「《大亨小傳》。」她直覺地回應。同樣是費滋傑羅的作品。

  「這麼說,你看過了。」他若有所思地望著她。「我還記得我第一次讀這本小說時,大概二十歲吧?我打了一針,躺在屋頂上……」「打針?」她不解。

  他忽地笑了,一種毫無情感、也不帶笑意的笑聲。「海洛英,聽過嗎?大小姐,是一種毒品。」她當然聽過!她顰眉。「你吸毒?」「曾經。」他糾正她。「你放心,我的手下沒人會吸毒販毒,也不會害小姐或少爺染上毒癮,用這種手段控制你們。」她怔仲,從未想過這種事,但經他一提,她才恍然驚覺自己還是太天真。原來她對人間的黑暗面,認識得還不夠多……「《大亨小傳》,那真是一本好書,一個嘲諷的寓言式故事。」他好似沒注意到她迷惘的神情,自顧自地感歎起來。「窮小子蓋次比(Gatsby)愛上了富家女黛西,黛西卻拋棄他,嫁給另一個有錢人,於是他挺而走險,幾年之後成了大富翁,在黛西家的對岸買了一間豪宅,透過海灣遠眺她家,他在那豪宅裡夜夜笙歌,千方百計想打進她的社交圈,接近她一然後呢?你還記得蓋次比後來怎樣了?」他到底想說什麼?她警戒地尋思,雖然她已經隱約猜到了。

  「他的夢想幻滅了,黛西根本不是他想像中的黛西,他甚至可以在她身上嗅到金錢的銅臭味一最後,蓋次比為了黛西犯的過失而死,她卻連他的葬禮都沒參加。」敘述戛然而止,他的嘲弄卻持續綿延,卷成一根鋼索,囚住她。

  她垂落臻首,讓昏暗的燈光在她臉上形成暗影,掩去她的表情。

  「你是故意取這個花名嗎?Daisy。」他涼涼地喚她。「你想騙到哪個蓋次比呢?你希望男人拿你當女神一樣仰慕嗎?」她悄悄拽住裙擺。「我只是隨便取的。」「取得很好,這是個好名字。」她不確定他是否有意侮辱她,或許他是在報復吧?因為她曾經傷害了他純潔的少年心,或許他是失望,因為他曾經奉為女神的女孩竟墮落至此。

  夏真季緊咬牙關。經過這些年,她以為自己的尊嚴已經被踐踏得奄奄!息了,原來還苟活著,原來還能感覺到痛。

  「為什麼來這裡?」他問。

  她深吸一口氣。「當然是為了賺錢。」「你很需要錢嗎?」「難道你看不出來?」她譏誚地反問。

  他微微蹙眉。「發生什麼事了?以前我認識的那個夏真季不可能會落魄到需要到這種地方來賺錢,她是千金大小姐,天生的女王。」「十五年了,歲月可以改變許多事。」「你家破產了?」「嗯。」「生活很困苦嗎?」她默然不語。

  「你非得到這種地方來賺錢不可嗎?以你的聰明才氣,應該可以在一般公司找到不錯的工作。」「……我是可以去上班。」「那為什麼不去?」「一個酒店老闆,需要這樣關心一個小姐的私生活嗎?」她終於忍不住抗議,他有必要執意追問嗎?「不管我是為什麼理由來這裡工作,只要我能幫你招攬到客人,不就好了?」「我只是好奇。」相對於她的焦躁,他顯得冷靜而淡漠。

  她更加懊惱,揚起蒼白的臉蛋,挑釁地直視他。

  感受到她隱忍的怒氣,他微牽唇,慢條斯理地點燃一根煙。「如果你肯認真工作,想在這一行賺到錢,的確很快,但你年紀也夠大了,應該知道你走上這條路,就很難再回頭了。」「我知道。」「不再多考慮一下?」「我說了,我需要錢!」她驀地起身,以尖銳的嗓音武裝自己。「你剛才不是也說了嗎?我是千金小姐,過不慣貧困的日子,我想買車買房,買漂亮的衣服,買名牌精品,不行嗎?」關徹眯起眼,煙頭的火光與他眼潭深處的暗影相互輝映。「你果然是夏真季,還是那麼勢利又現實。」他冷笑。「你那麼想過好日子嗎?那就去賺吧!好好地伺候客人,能從那些肥羊身上挖多少就拿多少。在這種地方,什麼都沒有,就鈔票最多。」她長長地瞪他,傲然旋身。

  「等等!」他喊住她。

  「還有事嗎?」他從西裝口袋裡取出一本支票本,撕了一張,飛快地簽名後,遞給她。「給你。」她愕然。「這是……」「你不是想買名牌精品嗎?」他似笑非笑。

  「就當我這個大老闆送你的見面禮,你去盡情Shopping吧!」她不敢置信地凍立原地,心跳急了,呼吸卻暫停,掌心滲出冷汗,頰上的傷口隱隱刺痛。

  「你這是……用錢買我嗎?」「我有說要買你嗎?」他好笑。「何況這麼一點點錢,買得到你嗎?」「……」「或者你很想要我包養你?那你就不必這麼辛辛苦苦在這裡陪男人喝酒了,跟著我,保證你能過好日子。」「……」「夏真季,你說話!不要癟著嘴像個委屈的小媳婦,我認識的夏真季不是這種女人。」他要她說什麼?還想聽她說什麼?夏真季顫慄著,強忍住一波波從體內深處湧出的嗯心。

  這一切究竟要到何時才會結束?為何這家酒店的老闆偏偏是他?

  她咬著唇,漸漸地,咬不住發顫的唇,咬不住那一串自嘲的啞笑。然彎唇。「你要包養我嗎?」「什麼?!」他震住。

  「你想不想包養我?」「你--」他不可思議地瞪她。

  她微笑更甜、更嫵媚。「如果你想要,我賣給你,你出個價。」他陰鬱地擰眉,右手不知不覺握成拳,香煙在拳心裡蜷縮,燙著他,他卻渾然不覺。

  「如果你不想買,就不要給我錢!」她忽地冷哼,雙手扯住支票,用力一撕。「就像你說的,這一點點錢我夏真季還不看在眼裡。」藕臂一揚,紙花漫天飛舞。

  然後,一片一片落下,落在,他與她的心。

  離開辦公室後,夏真季再也顧不得強撐起的傲慢形象,手掩著唇,倉皇奔進女性化粧室,打開水龍頭。

  清水由洗手台的玻璃壁中流出,猶如一道飛瀑。

  這是個很有設計感的洗手台,事實上,整個洗手間的裝漬都相當華麗,不論是那一面面高及人身的穿衣鏡,或鑲著金邊的柔軟沙發,都是確確實實砸了錢打造的。

  而這裡,不過是屬於他的夜王國的冰山一角。

  十五年後,窮小子站上青雲了,她卻由雲端墮落。

  好諷刺!

  夏真季瞪著玻璃璧,明明嗯心感已湧上喉頭,卻吐不出來,酸酸地橫梗著,教她不得不嘗那難堪的滋味。

  她仰高頭,一遍又一遍地深呼吸。

  「你看起來好像很累的樣子?」嬌媚的聲嗓在她身後揚起,很迷人、很動聽的嗓音,性感如絲。

  夏真季驀地回眸,奇怪是誰能擁有如此聲質。

  她看見一個女人,一個很美、很優雅的女人,五官端麗得不像真的,膚色有些過子雪白了,但粉頰透著紅暈,反倒更添豔色。

  夏真季自己也很美,但這女人的絕色,仍是令她震撼。

  「徹剛才把你念了一頓是嗎?他罵得很凶嗎?」「你……是誰?」為何喚他的名喚得那般親昵?

  「我是趙鈴鈴。」女人就連微笑也嫵媚。

  「你是口鬥憫,對嗎?」她點頭。

  「你的傷口,還好嗎?」「嗯。」「要小心保養,千萬不要留下疤痕。」趙鈴鈴善意地勸告她。「畢竟做我們這一行,色相是很重要的。」「你也在這裡工作嗎?」「我在臺北開了一家「Club Lilith」  ,你聽過嗎?」她搖頭。

  趙鈴鈴靜靜地凝睇她。「你跟徹以前就認識了嗎?」她一震。「你知道?」「我看得出來。」趙鈴鈴淡淡一笑。「徹看你的眼神很不一樣,不像是對普通小姐,而且他也從不跟小姐單獨在辦公室談話,這些事他通常交給下面的人處理。」所以他親自「處理」她,算是例外了,她何德何能,能得到他「特別待遇」?夏真季自嘲地尋思。

  趙鈴鈴興味地瞧她。「你看來很驕傲,但驕傲的女人在這一行很難生存的,男人還是喜歡溫柔一點的女人。」「……我知道。」但要她對那些豬哥男溫柔?

  她做不到。

  「做不到的話,還是及早退出比較好。」趙鈴鈴仿佛看透她思緒。「我想徹也是為你好,不希望你受傷。」他才不是為她好,只是借機報復!夏真季忍住反駁的衝動,默默地洗手,取下紙巾擦乾。

  「你真的想繼續待在這一行嗎?」趙鈴鈴又問。

  「我沒有選擇。」她木然回應。

  「人總是有選擇的,只是看有沒有更好的選擇而已。」趙鈴鈴歎息般地低語,話中頗有哲理。

  「如果來這裡工作是你比較好的選擇,那我可以給你一些建議。」於是,趙鈴鈴花了將近十分鐘的時間,跟她分一早了許多,提點她與客人應對進退的訣竅。

  「……還有,如果你想成為紅牌,一定得抓住忠實的大戶,不必多,也許一個就夠了,但這個人必須有呼風喚雨的力量。」也就是說,聰明的女人只把自己賣給最值得賣的男人。

  夏真季懂得趙鈴鈴的暗一不,也對這個俱樂部媽媽桑更加好奇一她背後,肯定有個金主吧?

  那人是誰?

  「鈴鈴姊!」一個濃妝豔抹的小姐忽然走進來,打斷兩人談話。「議員來了,大老闆請你進包廂。」「我知道了。」趙鈴鈴頷首,朝夏真季留下一笑。「祝福你,Daisy,希望我下回見到你時,你已經成功了。」語落,她盈盈離去。

  「鈴鈴姊剛才跟你說什麼?」剛進來的小姐追問,聽得出語氣薄染幾分酸味。

  她叫茉莉,是這家酒店數一數二的紅牌小姐,不知怎地,一直對夏真季很不友善,老是針對她。

  「幹麼不說話啊?你這人真的很難相處耶!

  我告訴你喔,不要以為鈴鈴姊跟你說話你就了不起了,她跟你可不是同一個等級的人,你知道等在包廂的都是哪些人嗎?不是議員就是有錢的大老闆,他們全都買鈴鈴姊的帳!至於你呢?你到現在還是沒哪個客人點你進包廂吧?想飛上枝頭做鳳凰?還早得很呢!」這話真尖酸刻薄!夏真季輕哼,她已經不是第一次被這些紅牌女公關嘲弄了,卻是第一次,戰意昂揚地反唇相稽--「我會飛上去的,而且,會比你想像得快。」「Daisy最近怎麼樣了?」關徹靠在窗邊,手握著杯加冰威士卡,狀若漫不經心似地問著經理。

  但經理仍有些意外,除了幾個領頭的紅牌,大老闆對那些小姐們從來漠不關心採取不干涉、不強逼、不理會的三不政策,沒想到現今竟對一個新人如此感興趣。

  是因為地上回跟客人鬧到被劃傷臉的緣故嗎?

  「放心吧,老闆,她最近表現好多了,不像剛來的時候老闆著張臉,又不懂得討客人歡心,她現在很會伺候客人了,會笑,會撒嬌,會幫客人點煙,陪客人喝酒也很乾脆。」她點煙陪酒?

  關徹指住玻璃杯身的手指一緊。他真的很難想像,從前那個說一句討厭煙味,便懾服一千年輕人的少女,如今是如何戰戰兢兢地為客人點煙?

  「其實我挺看好她的潛力的。」經理又繼續說。「雖然年紀有點太老了些,進這一行嫌太晚了,不過她真的長得很漂亮,有頭腦,又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氣質,有些客人還跟我說,他們就喜歡她有點疏離冷漠的味道!對了,前兩天已經開始有人點她進包廂了,我看她再加把勁,很有機會成為店裡的No1。」No1 ?關徹眉心暗擰。要成為NO!,不是光點煙陪酒就可以的,還得獻出一個女人最大的本錢,她做得到嗎?

  如果她真能做到……關徹發現自己忽然有些心神不寧,呼吸急促了,心韻也不規則地律動著,他遣退經理,喝幹酒,穿上西裝外套,大踏步離開辦公室。

  他開出跑車,原本想直接上高速公路,卻不知不覺在店門口對面停駐,隱在一棵老樹的陰影下,觀察來往進出的人。

  他知道自己在等誰,也很快就等到了。她和其它兩位小姐一起送客人出來,麗顏漾著淺淺的笑,客人神氣地坐上泊車小弟開來的名車,呼嘯離去,她在車後禮貌地彎腰鞠躬。

  一個小時後,她又送另一個客人出來,客人拉著手不放,吵嚷著要將她帶出場,她持住笑容,溫婉卻堅定地拒絕。

  客人得不到她同意,很失望,賴皮地在她頰畔偷了一個吻,才不情願地坐上計程車。

  她笑容不變,目送黃色的車影淡去,州以方才那個吻並不存在。

  關徹用力指住方向盤,指節泛白。

  幻、滅。

  在這一刻,關徹深刻地領會某種苦澀至極的滋味,他曾經擱在心上遙想仰慕的女神,原來也只是個不得不為五斗米折腰的平凡女子。

  她怎能受得了這些?怎能做到這地步?

  忽地,他看到她窈窕的嬌軀一晃,跟著雙手搗住唇,似是強忍著什麼。

  是想吐吧?她喝太多了,做這一行總免不了受酒精荼毒,她看來也領受到這苦楚了。

  她不停深呼吸,好不容易咽回嘔吐的欲望,然後,她疲倦地揚起蒼白的容顏,盯著天空那一彎孤單的月牙。

  她望著月色,眉間隱隱鬱著憂愁。

  關徹心弦一緊。

  他知道她想些什麼,他以前也有過類似的想法。他想,他的人生真是狗屎,為何不乾脆死一死算了?可偏偏又沒有勇氣自盡,因為總還抱著一線希望,或許,只是或許,在人生某個不經意的轉角,他會見到雲問初透的陽光。

  她正在經歷他以前曾經歷的事,嘗他以前嘗過的苦……該死,真該死!

  關徹憤惱地咬牙,憤惱地槌方向盤,他氣自己,氣自己竟然動搖了,竟然,感覺到一絲絲不舍……這天晚上,關徹還做了一件天大的蠢事。他靜悄悄地開車,一路跟隨夏真季回家,直到她的屋裡亮起燈光,又再度暗下,他才回轉車頭,不要命地在路上狂飄。

  她必須賭一賭了,趁還有籌碼的時候。

  夏真季審視鏡中的容顏,眸光銳利、透亮,不帶感情,好似在打量某種待價而沽的商品。

  沒錯,她就是商品,若是想成為店裡的NO1,她就必須想辦法將自己高價賣出,在還來得及的時候。

  她已經不年輕了,比起店裡許多清純的大學生,甚至說得上老氣,她的眼神已不再青春,蘊著歲月的滄桑。

  雖說成熟世故,也是另一種魅力,但她自知比起趙鈴鈴的嫵媚誘人,她仍青澀如梅子。

  是時候下賭注了……夏真季拉開布衣櫥,裡頭很可憐地只掛著幾套上班套裝,以及少量簡單的休閒服,但有一件禮服,是她刻意留下的,隔塵套包裹的,是過去的風華。

  她取下禮服,穿上,紫色的真絲衣料亮著光,完全服貼她玲瓏的身段,步履輕移時,裙擺會搖盪著謎樣的波浪。

  穿上這件禮服之後,她知道,她已正式和過去告別,那個衣食無憂、任性又有點天真的夏真季,不在了。

  她下樓,坐上計程車,來到店裡,甫在大廳現身,便豔驚四座。

  但她的目標只有一個男人,一個不常大駕光臨,每回出現卻總是掀起一陣騷動的男人,葉承紹。

  他是葉聖嗯的叔叔,掌控葉家半個金融王國,在政商兩界都極有影響力,新招的女婿還曾擔任過財政次長,目前正積極竟選民意代表。

  店內每一位女公關都迫切地想爭取他成為自己的主顧,但他從不固定指名,他喜歡玩選妃遊戲,喜歡小姐們在大廳內一字排開,等候他欽點。

  夏真季也是其中一位,她聽說他今夜會帶同一群商界友人前來尋歡作樂,於是刻意打扮。

  從前的她遇到熟人會頭低低的,能躲就躲,這次她卻揚著下頜,定定地凝視葉承紹。

  後者果然注意到她冰銳的眸光,回過頭來打量她片刻,忽地訝異地挑眉。「你是……」「真季。」她坦然承認。

  「真的是你!」葉承紹震驚,從前故交友人的掌上明珠,竟淪落到酒家賣笑,他有些感慨,卻沒浪費太多時間同情,精明的視線落到夏真季身上,下腹很快湧起一股純男性的欲望。

  在這種地方相遇,對他而言,她已不是故友之女,只是一個可以買賣的女人,而他中意她身上那股傲勁,以及前凸後翹的好身材。

  夏真季,他還記得她以前跟在父親身邊時,是那麼清秀高雅的千金小姐,如今淪落風塵,似乎更多了幾分詭異的可口,教人好想狠狠咬下去。

  他立刻點了她,在其它人羨慕又嫉妒的目送下,挽她走進店裡最奢華最昂貴的包廂,他讓她侍奉自己,陪自己喝酒,酒精燒灼著他體內血液,欲望更沸騰。

  他想要她,不惜花高價買她一夜。

  她卻輕輕地搖了搖頭。「我不零賣。」他眯起眼。「你的意思是要我包養你,金屋藏嬌?」「我也不接受包養。」她淡漠地聲明。「如果你要我,你必須每個禮拜都來捧我的場,而且要讓所有人知道我是你看中的女人。」他怔了怔,尋思片刻,朗聲笑了一真是個聰明的女孩,她是想用自己的身體換來更上一層樓的跳板吧!她的野心不在成為一個男人的情婦,而是要成為這一行的女王,要所有男人做自己裙下之臣。

  從不指明任何小姐的他,一旦成為她的忠實主顧,她的花名必可遠播,尋芳客們會爭相來睹,看是何方女神折服了他。

  「我可以答應你,但有個條件。」「請說。」葉承紹抓來一瓶蘇格蘭威士卡。「你用嘴喂我喝酒,如果我滿意,我們就成交。」要她……當眾吻他?

  要是夏真季做好了心理準備,也不禁驚駭。

  以唇喂客人喝酒--虧葉承紹想得出這樣的招數,實在太狠、太絕、也太侮辱人!

  他是有意試探她,看她的反應吧?也許男人天生骨子裡就有中獸性,以淩虐女性的尊嚴為樂,滿足自己的征服欲。

  她是祭品,用來澎顯他強大的權勢,因為她不只是一個尋常酒家女,而是夏清盛的女兒,曾經是個嬌貴的公主。

  就因為她是夏清盛的女兒……夏真季心神一凜。她哀什麼?怨什麼?她不也是利用自己是夏家女兒的身分引起葉承紹注目的?既然做了,就豁出去吧!她還有什麼可以失去的呢?什麼都沒有了……她咬了咬牙,舉起酒瓶,含一口在唇腔,然後轉過早被酒精醺紅的朱顏,面對葉承紹。

  後者正笑著,肥厚的唇在迷離的燈下濕潤著,滿是色欲。

  她真的必須吻上那樣的唇嗎?

  夏真季顫慄著,羽睫不爭氣地掩落,不敢看自己即將墜入的地獄。她已經沒有後路可以退了,也倦子與命運持續鬥爭,都已經來到這種地方,難道還想保清白之身嗎?不可能。

  她緩緩地、緩緩地前傾……忽地,有只大掌擒住她下頷,某張冰涼的唇炙熱地吻上她,吮去她含在嘴裡的酒,以及破碎的自尊。

  她悽楚地睜開眼,以為自己會看到葉承紹油光滿面的臉,可看到的,卻是關徹墨黑的眼潭。

  他瞪著她,冰冽的眼神,卻奇異地灼人,在她震顫的心房,燒融一個洞。

  他扣住她手腕,不由分說地拉她起身,圈在自己懷裡。

  「抱歉,葉總裁。」他轉向一臉愕然的葉承紹,唇角拉開微妙的笑弧,笑意卻不及眼底。

  「這女人我很中意,她是我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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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2-23 17:00:15
第四章


  酒店老闆竟然跟客人爭風吃醋,搶自家店裡的小姐?簡直是聞所未聞的奇聞。

  也是醜聞。

  但關徹不在乎,當著一室震驚的政商名流面前,將夏真季納入自己的羽翼下,他不許任何人碰她,也明白宣示她是屬於他的。

  葉承紹自然十分惱火,但關徹提出交換條件。

  「你的女婿喬旋不是想在台中選立委嗎?這裡的地方勢力我很熟。」葉承紹似乎嗅到了他話中涵義,怒火稍熄。

  「你的意思是你肯幫忙?」「我會盡我一切力量,一定把他送進國會。」他承諾。

  葉承紹思索片刻,忽然笑了,比起女婿未來光明的前途,一個風塵女子算得了什麼?

  於是,兩個男人達成協議,葉承紹不再找關徹麻煩,繼續尋歡作樂。

  但夏真季可麻煩了,百關徹強硬地拖回私人辦公室,一關上門,猶豫的黑眸便咄咄逼人地鎖定她。

  他在冒火。

  她再遲鈍也看得出他情緒正沸騰。「你、你想怎樣?」嗓音不爭氣地顫抖。

  「你說呢?」他冷笑,一把將她推落沙發,雙手鉗住她肩膀,強悍地俯視著她。「為什麼那麼做?」「為什麼……不能?」她鼓起所有的勇氣與驕傲反問。「我只是想替自己爭取一個主顧客。」「你打算將自己賣給葉承紹!」他厲聲咆哮,話中滿是指控意味。

  「對!我是想將自己賣給他。」她不明白他憑什麼指控她。「不行嗎?」「你--」他氣惱不已,掐住她肩膀的十指收緊。

  一陣劇烈的疼痛襲擊她,她卻高傲地昂起下顎,不肯示弱。「都已經來到這種地方,你還認為我能不陪出場嗎?我只是決定了,既然遲早得出賣自己的身體,我就賣給能出最高價的那個人,而且只賣給他。」這也是趙鈴鈴教她的,聰明的女人只需侍奉一個男人,便能彰顯自己的價值。「你就這麼想要錢嗎?」他嚴厲地逼問。「這麼迫不及待把自己賣出去?」她咬唇不語。

  「夏真季,你說話!」「對,我是想要錢,我不是說過了嗎?我想快點過跟以前一樣的好日子,我不要再吃苦了。」他驀地狠狠推開她,像推開某種令他嫌惡的東西似的,那般毫不容情。

  夏真季受傷了,早已傷痕累累的心,又添上一道疤。她用盡每一分力氣緊緊咬住激顫的牙關。

  不可以哭,不可以在這男人面前表現一絲軟弱,她已經什麼都失去了,不想再失去最後的自尊……「我跟聖嗯打聽過了。」他突如其來地說。

  「他說你們家的公司在十年前爆發了財務危機,申請重整,你爸爸因為涉嫌操縱公司股價,遭到檢察官起訴,送進牢裡關了幾年。你媽媽因為大受打擊,精神失常,現在住在療養院裡--」「那又怎樣?」她尖銳地打斷他,面色蒼白。

  「你爸媽手上握有的公司持股,跟其它資產都必須出脫來償還債務,你們家是破產了,連房子也被拍賣,但也沒什麼,頂多你不能再做回以前的千金大小姐而已。難道你們不能從頭再來嗎?

  你不可以像一般市並小民那樣安安分分過日子嗎?」她也想啊!如果可以,她也希望能過那種平平淡淡的生活,不需要太多物質享受,只要她能堂堂正正地做人就好。

  但她不能,因為她有個出獄後便四處闖禍的爸爸……「你一定要這麼虛榮嗎?夏真季,一定要這麼貪圖榮華富貴?」他一字一句,都鞭在她的心上,鞭出一道道血痕一他不懂,他根本什麼也不懂!

  她憤恨地瞪他,眼眸酸楚著,淚胎暗結。

  他也回望她,眼潭很深,很黯沉,她在他眼底看見自己倔強的容顏。

  「你真的那麼想要錢?」他啞聲問。

  「……」「既然這樣,你賣給我吧!」「什麼?」她震住。

  關徹微微一笑,很冷誚、很自嘲的微笑,他點燃一根煙,緩緩吸吐著。

  煙霧迷離,她凝視他的眼神也迷離。

  他忽地彈彈煙灰,仿佛覺得她傻愣愣的糗樣很可笑。「別那麼看我,出個價吧!」她無語,仍是怔望著他。

  「我想我們就簽五年--不,三年就好。」他沙啞的嗓音繚繞在煙霧裡,有些令人聽不清。

  「這三年,你要負責給我一個家庭,當我賢慧的老婆,或許幫我生個孩子,但這個不勉強。」他買她,是要她當他老婆?

  夏真季驀地倒吸口氣,杏眸圓瞠。「你瘋了!」他冷笑。「我看起來像瘋子嗎?」那為何要她當老婆?她不可思議地瞪著他,芳心在胸口急促地震顫。她知道他少年時曾經迷戀過她,但……「你不可能還愛著我吧?」「你這種虛榮的女人,有哪一點值得我愛的?」他笑了,笑聲淩銳如刀,刺傷她。

  她的心顫抖地蜷縮。也對,她在想什麼?他怎麼可能還愛她?他對她,只可能有嫌棄。

  夏真季痛楚地閉了閉眸。「那麼你是恨我了,你想乘機報復?」「我有那麼無聊嗎?」他語帶揶揄。

  「那到底為什麼?」她又羞又惱,不明白他為何提出這樣的交易,難道只為了作弄她?

  他深沉地注視她,片刻,撚熄了煙,大掌擒住她臉蛋。「我買你,只是買一個夢而已,一個我年輕時候常常作的夢。」一個……夢?她怔仲。

  他用拇指輕輕揉捏她尖俏的下巴。「你也許不曉得,以前的你對我來說有多麼可望而不可即,你是夢,是我永遠也抓不到的夢,我想跟你約會,想更接近你,想抓住這個夢……」他喃喃低語,眼神蒙隴,她有種錯覺,他不是在對她說話,而是在跟過去的自己。

  她莫名地感覺到痛,不知是為他,還是為自己。

  「你出個價吧!要花多少錢,才能買你三年?」他沉聲問,話裡大有不管付出多少代價,他都在所不惜的意味。

  她全身顫慄。「我很……貴的。」他又笑了,這次,是一種淡薄的、好似隨時會煙消雲散的微笑。「你知道嗎?以前我覺得賺錢是件不容易的事,拚了命地到處打工,就是希望能多賺一點錢,可我現在卻發現,能夠用錢解決的事情,是最簡單的。這世上有許多事,比賺錢難多了。」「所以你根本不在乎我會花你很多錢?」她的心持續痛著,不知道為什麼,就是很痛。

  「我說過了,凡是金錢能解決的事情,都很簡單。」真那麼簡單嗎?現在的她,可是被龐大的債務壓得喘不過氣。夏真季苦澀地斂眸。「既然這樣,你大可以花錢買別的女人,不一定非得是我。」「你說的對,也許我不應該買你。」他抬起她下頷。「可我說過了,我真正想買的,是一個夢。很久以前,你曾經是我的夢,我可以為了想跟你約一次會,存半年的錢……我已經很久沒有那樣的心情了,那種為了想得到什麼,拚命努力的心情。」那股單純的傻勁與執著,他已經失去了,而且,已經失去許多年了。「也許是因為你現在什麼都有?」「也許吧。」財富、權勢、女人,該有的,他都有了。「而你現在,什麼都沒有,現在反倒是你為了錢,不惜出賣自己了。」她身子一凜。「你打算嘲笑我?」「那也是我的權利。」他無聲地微笑。「畢竟我會花一大筆錢在你身上,不是嗎?」她默然,貝齒用力咬著唇,咬出一個深深的凹印,幾乎見血。他看著,胸口一震,倏地傾下身,吻住那楚楚可憐的唇瓣。

  她呆了,一時忘了反抗,由他放肆地侵略,他的吻一點也不討人厭,雖然有幾分霸道,卻有更多只可意會的溫柔。

  她覺得,他不是在蹂躪她,而是呵護著,他吻的也許不是她,是他年少時的夢,他其實一點也不喜歡她,甚至輕蔑她……但她,還是感覺到自己正受寵,有多久沒人這樣好好疼她了?她只想聽誰說句一真季,辛苦了,你做得很好,接下來就交給我吧!她只想有人將她抱在懷裡,摸摸她的頭,拍拍她……「夏真季,你要簽約嗎?」他低聲問。

  她沒有回答,只是緊緊揪住他衣襟。

  她沒有立刻答應。

  但她答應還他一個約會,她十五年前欠下的約會,或許他早就不在乎的約會。她只是很想彌補他,不管他需不需要這樣的彌補,她欠他的,得先還清。

  夏真季注視鏡中的自己,她的臉色有些過子蒼白了,眼皮由於昨夜輾轉難眠浮著淡淡的黑影,她的眼神,已不似少女時期那般清澄透亮,而是氤氳著複雜的水煙。

  她已經不年輕了,歲月也在她身上留下了痕跡,她想,他或許會失望。

  如果他想要的是以前的夏真季,那她,已經不是了……門鈴叮咚一聲,敲響她防備不及的心,她輕顫著,最後又拿梳子刷了刷發,直到烏亮,才忐忑不安地前去應門。

  門外,他挺拔地站著,套一件黑色皮衣,發色墨黑,瞳眸也黑如子夜,就連膚色,也是陽剛的黝黑。

  他像個橫行于黑夜的惡魔,她從沒見過比他更適合黑色的男子,他不帥,一點也不,眉角那道刀疤更稱得上醜陋。

  可他,卻自有一股不可思議的魅力,冷酷、強悍,陰鬱得很迷人。

  至少她乍見他時,芳心會不爭氣地狂跳…「你就穿這樣?」關徹也正打量她,神情卻是不滿的,眼潭鬱著黯影。「你瞧不起我嗎?」瞧不起他?怎麼會?夏真季暫停呼吸,訝然望向自己!白T恤、牛仔褲,不夠亮眼嗎?

  他驀地層臂拽她,將她強硬地拉回屋裡,下命令。「換一件!」「可是!」「換一件!」他厲聲強調。「你的房間呢?在哪裡?」她蹙眉,滿心不情願,卻也只能指了指方向。

  他瞪她一眼,大踏步走向她臥房,悍然的形影在推開門時的那一刻,詫異地定格。

  他看到的,是一間很窄、很小、採光很不好的房間,房內的擺設很簡單,只有一張單人床,一個布衣櫥,一張折迭式寫字桌,桌上擱著一杯涼透的茶,還有一本攤開的書。

  窗簾是拉起的,窗外卻正對著另一棟公寓的水泥牆,似乎怕有人從窗邊爬進來,還裝了鐵柵欄。

  鐵架上,立著一盆綠色盆栽,這也是房內唯一的生機,其餘只是令人透不過氣的深沉。

  她就住在這種地方?睡這種房間?

  關徹愕然,他不是沒吃過苦,不是沒見過比這裡條件更差的環境,但她可是個曾經被豢養在城堡裡的公主!

  他咬了咬牙,沒經過主人允許,逕自拉開布衣櫥的拉煉,掃一眼,又慌張地立刻拉上。

  「嚇了你一跳,是嗎?」夏真季幽幽揚嗓。

  「我以前光是更衣室,就有這房間的三、四倍大。」她面無表情地端起茶杯,收好書。

  他默默注視她的動作。她洗好茶杯,拿千毛巾擦擦手。「好了,我們可以出門了嗎?」他倚在客廳牆邊看她,動也不動。

  她秀眉一揚。「你也看到了,這裡很小,我沒辦法好好招待你。」他眼角一凜,率先邁開步履,走在她前面,他自顧自地下樓,也不管她有沒有跟上,仿佛在氣惱什麼似的。

  對誰生氣呢?她嗎?

  夏真季無言地沉思。因為她穿著簡單的牛仔褲,而不是優雅飄逸的洋裝,因為她不再是他夢想中的那個女神,所以他生氣了嗎?

  那她也沒辦法啊……「上車。」他領著她來到一輛跑車前,為她開車門。

  幸好跑車不是跟他身上穿的衣服一樣是黑色,否則就太像黑道大哥出巡了一是一輛天藍色的捷豹敞篷跑車,線條很犀利,富侵略性,內裝融合著俐落與優雅。

  有人說,從一個男人的車便可窺視他的性格,她很意外他沒有買一輛黑頭車,也沒用一扇塗黑的車窗保持神秘。

  他在陽光下開敞篷車,如此運動開朗的形象,實在跟他很不搭。

  好矛盾……「幹嘛這樣看我?」關徹察覺到她專注的眸光,臉頰奇異地灼熱著。

  她連忙調開視線。

  他看她一眼。「你想去哪裡?」「應該說,你想去哪裡?」她反問。

  他眯起眼,看她刻意別過臉蛋,不看他,稍稍調整了下坐姿,似有些局促不安的糗樣。

  他微笑。很好,感到不自在的不是只有他一個人。

  「去吃東西吧!我知道一家不錯的餐廳。」他提議。

  「嗯。」她點點頭。

  他驀地踩下油門,跑車閃電加速,慣性作用力令她狼狽地前傾,她輕呼一聲,急忙抓住門把,穩定重心。

  看來他開太快了。他放鬆油門,緩下車速,她驚魂甫定,撫著胸口,大大松了一口氣。

  他不禁嗤笑。「笑什麼?」她沒好氣地嘟嚷。

  「沒什麼。」他收斂笑容,專心開車,笑意卻仍在眸中偷偷閃耀著。

  他戴上墨鏡,開著敞篷車,迎風賓士,風吹亂了他的發,陽光暖暖地灑在他肩上,他忽然覺得心情很不錯,幾乎想哼歌。

  「可以聽歌嗎?」她問。

  「我只有搖滾樂,你聽嗎?」「好。」他按下按鈕,將音量開到最大,猛然爆出的樂聲又令她驚跳一下,他偷笑,斜眼窺視她從一開始的茫然不悅,到逐漸學會享受樂曲豐富且強烈的節奏。

  「這是Oasis,綠洲合唱團。」他介紹。

  「曲名是Cast No shadow。」她睨他一眼,微斜的唇角大有「我又沒問你」的嬌嗔意味。

  他又想笑了。今日他的情緒起伏似乎特別大,不久前還惱火著,現在又為她每個細微的動作與表情感到好玩。

  前方紅燈亮起,他停下車,再次偷窺她,她似已完全沉醉在音樂裡,藕臂放上窗框,臉蛋擱淺在臂彎裡,癡癡地欣賞街景。

  不知怎地,她這樣的姿態令他聯想起小狗,小小的腳爪攀著窗,熱切地注視著窗外的小狗…無聲的笑震動他胸膛,他拚命忍住,奇怪街上到底有什麼好看的?順著她目光望過去、才發現她正定定瞧著一家霜淇淋店。

  那麼想吃嗎?他,心弦一扯,眼神不知不覺變得溫柔。「夏真季,我們停--」一串手機鈴聲忽然唱晌,打斷他來不及出口的話。

  「抱歉。」她對他道歉,接起電話。「喂……是,我是……」對方不知說了什麼,令她神情陡變。「好,我馬上過去!」他擰眉。「怎麼了?」她沒立刻回答,轉過頭來看他好一會兒,眼神明滅不定,似是欲言又止,片刻,她終於宣佈。

  「我要下車!」「什麼?」他愣住。

  「對不起,我有急事,我們改天再約好嗎?」這什麼意思?他眼神一時空白,不敢相信地瞪她。「夏真季,你開玩笑!」「我不是開玩笑--」「你耍我?!」他粗聲咆哮,臉色鐵青,怒焰在胸口張揚一經過十五年,她又再次放他鴿子?她怎敢這樣侮辱他?

  夏真季感受到他熾烈的怒意,卻不知該如何解釋,只能倉皇地搖頭。「我不是耍你,拜託你,我真的得--」「不准亂動,坐好!」他驀地狂踩油門加速。

  她措手不及,被震得東倒西歪,他視若無睹,狂野地在路上飄速。

  「關徹,你別太過分了!」她惱了。「讓我下車,不然我要跳下去了!」他不屑地橫她一眼。

  「你不敢跳。」「你--」她一窒,被這樣的挑釁激怒了,伸手解開安全帶,握住門把,不顧一切地想打開車門。

  「你瘋了!」他斥責她魯莽的舉動。

  「我非下車不可!我一定得趕去!」「趕去哪兒?!」他怒吼,空出一條臂膀,強悍地鉗住她不安分的手。「你該死地到底想去哪裡?!」「我要去看我媽,去精神療養院!」尖銳的嘶喊拔峰而起,震撼了他,更震撼了夏真季自己。

  她顫著唇,臉色刷白,喉間湧上一陣難堪的酸楚。

  他緩緩停車,深呼吸數次,鎮定心神,才沙啞地揚嗓。「剛剛打電話來的人是你媽?」「……是護士。」「你媽出事了嗎?」他蹙眉。「為什不告訴我?我可以載你去。」她別過雪白的臉蛋。「我不想讓你知道。」為什麼?他想問,卻沒開口,因為他從她緊抿的嘴唇看出一股不輕易折服的倔強。

  她不想讓外人介入自己不堪的家務事吧?

  一念及此,他悄然歎息,傾過身,替她系好安全帶--「坐好,我載你去。」關徹愕然注釋著這一幕。

  她精神失常的母親,可憐兮兮地啜泣著,蜷縮在房間角落,不許任何人靠近,睜著一雙無神的大眼睛,好似一頭無辜的小鹿,怕獵人傷害。

  「她早上鬧了一場,還說要跳樓自殺,我們幫她打了鎮靜劑,好不容易讓她安全靜下來了,可她醒來後就一直是這樣。」護士解釋著。「我們想,還是請你來看看她,跟她說說話比較好。」「我知道了,謝謝你。」夏真季跟護士道謝,等她離開後,才慢慢走向自己的母親,後者見她逐漸靠過來,反應是驚駭地左顧右盼,似乎想找個地方躲起來。

  「你……你不要過來!」夏母顫抖著嗓音,臉色發白。「你、你想做什麼?」「我沒有想做什麼。」夏真季柔聲安撫母親的恐懼。「你瞧,我手上什麼都沒有啊。」她舉高雙手,表示自己的無害。

  夏母見她身上並無武器,總算稍稍放下心來,只是表情仍警戒著。「你是誰?」一旁的關徹聽了這句問話,駭然震住,夏真季卻像是習慣了,淡淡一笑。

  「我是真季啊,媽,是你的女兒。」「你是……真季?」「對。」「是我的女兒?」「嗯。」夏母蹙眉,歪頭打量她,似乎很奇怪自己打哪兒冒出一個女兒,又像在腦海裡勾勒她的五官,試圖喚醒記憶。

  「可是我不認識你。」最後,她單純地下了結論。

  「你只是忘記我了。」夏真季溫柔地低語,她看著母親,依然微笑著。「因為你最近記憶力不太好了,所以才忘了我。」「是嗎?」夏母半信半疑。

  「可你一定記得這個。」夏真季朝關徹比了個手勢,請他遞過來兩人特地買的蛋糕。「這家的蜂蜜蛋糕是你最愛吃的喔!」她掀開蛋糕盒。

  夏母見了,眼神一亮,搶過蛋糕,立刻拈了一塊放進嘴裡,狼吞虎嚥。

  「好吃嗎?」夏真季笑問。

  夏母頻頻點頭,馬不停蹄地吃著。

  「吃慢點,小心噎著了。」夏真季端來一杯牛奶。「來,喝一點。」「嗯。」夏母又吃蛋糕、又喝牛奶,興高采烈,咧開爽朗的笑容。

  夏真季蹲坐在旁邊,默默望著母親進食,也不多說什麼,偶爾拿出紙巾,替她擦拭嘴角。

  關徹心弦一緊,別過頭。

  他不想看,也不敢看,體內有股酸意密密麻麻地漫開,侵略他五臟六腑。

  夏母連吃好幾塊蛋糕,飽了,心滿意足地拍拍肚子。「好好吃!」「還有喔。」夏真季像對孩子說話似的,放輕語氣。「我多買了一盒,請護士小姐放在冰箱裡了,等你想吃的時候再跟她說,讓她拿出來給你,好不好?」「好啊好啊!」夏母熱切地點頭。

  夏真季又繼續跟母親說話,都是些言不及義的對白,整個過程夏母都沒有認出這女兒的跡象,只把她當成一個和善的陌生人。

  她的親生母親,已經不記得她了,她等於是被母親拋棄了,就跟從前的他一樣……關徹暗暗描握掌心,調勻急促的呼吸。

  半小時後,夏真季終於將母親哄睡了,兩人安靜地退出病房,她又找到照顧母親的護士,拜託對方多多照顧。

  「我媽媽就麻煩你們了。」她真誠地請托。

  「放心吧,夏小姐。」護士小姐笑道。

  而她,仿佛氣力用盡似的,倦意一下子染透眉宇。

  兩人離開療養院時,關徹走在她後頭,看著她孤單卻又挺直的背影,心內五味雜陳。

  她驀地凝住步履。「你都看到了。」「什麼?」他一愣。

  她回過眸,黯淡的眼神令他胃一沉。「我已經不是以前那個夏真季了。」「……」「那時候的我,以為自己很孤單、很寂寞,但其實不是的,其實我很幸福。」她頓了頓,似回憶起從前。「我住在那麼舒適的房子裡,有那麼多傭人服侍我,爸爸媽媽雖然沒空陪我,但一直很保護我,爸爸常常送我很貴的禮物--那是他表達關懷的方式,媽媽會陪我去逛街,親自為我挑衣服,把我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你很懷念從前嗎?」他啞聲問。她搖頭,唇角淺淺彎著,那不是笑,是一種悵然與無奈。

  她不懷念從前,不是真的不懷念,而是很清楚地明白,自己不能耽溺在過去的好時光。

  「我以前還真是個彆扭的小孩,甚至想到跟一群男孩子去夜店鬼混來表示反抗……真可笑,那時候的我,其實夠幸福了……」也就是說,現在的她很孤單,很寂寞,無依無靠。

  「你想要的,不是現在的我吧?」她突如其來地問。

  「什麼意思?」「如果你想要以前那個公主,她已經不在了。」她定定地直視他。「現在的我,只是一個很平凡的女人,我想你會失望。」他一窒,胸口驀地揪擰,幾乎是狼狽地瞪她。

  「失不失望,由我來決定。」她怔仲。

  「走吧!」他粗魯地牽起她的手。「你還欠我一個約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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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他帶她去一家格調很高雅的日本科理餐廳,享用精緻的懷石枓理。這種店她以前也常來,知道每嚼一口,都要付出昂貴的代價。

  「想吃什麼?」他問。她拿著菜單,很猶豫。

  從前的她絕不會在意功能表上那欄價目表的,現在卻不由得在心裡計算。

  「你不喜歡吃日本料理嗎?」他誤會了她的遲疑。

  「不是,我很喜歡,只是……」她點不下去。

  「這家很好吃的,我很多熟客都喜歡來。」「嗯。」她相信這裡定是政商名流的集散地。

  關徹注視她,眼色深沉,兩秒後,他低啞地揚聲。「我來點吧!」他接過菜單,逕自作主。

  夏真季頓時如釋重負,不去計算每盤菜要多少錢,感覺自在多了。思緒一轉,她忽然想起當年他存了半年錢,打算砸在與她的初次約會上,如果他們當時真的約成了,他會不會也像這樣默默心痛著鈔票一去如流水?

  「你在想什麼?」點完菜,他好奇地問。

  她搖頭,淡淡一笑。「我只是在想,我以前真是個不知人間疾苦的大小姐。」他揚眉,似乎沒料到她會突然有此感慨,她沒再解釋,等餐點送來,放縱自己品嘗近乎完美的滋味。

  用完餐,她心滿意足,他卻覺得還不夠,又帶她來到附近一家霜淇淋店。

  「為什麼來這裡?」她不解。

  「坐!」他沒回答她的疑問,直接命令她在對面的沙發落坐。

  她只好坐下。

  「要點什麼?」他跟女服務生要功能表,遞給她。

  她愣住。「不是才剛吃完飯嗎?」「某個女人跟我說過,點心跟正餐是在兩個胃裡的。」他幽默地揚唇。

  她怔望他。「是……趙鈴鈴嗎?」「你怎麼知道她?」「上回她來酒店,我在化粧室碰到她,而且我也常聽其它小姐說……」「說什麼?」「她是你的情人。」濃密的眼睫低伏,猶如合歡樹的羽葉。

  他笑了。

  她愕然揚眸。他竟也有笑得如此爽朗的時候,為什麼?因為趙鈴鈴嗎?提起她有那麼令他開心嗎?

  夏真季不知道自己怎麼了,胸臆奇異地堵著一股酸澀。

  「我認識鈴鈴的時候,她可是黑道大哥的女人呢!我們這些小人物,誰敢多看她一眼?」「可你們現在不是交情很好?」「那是因為後來發生了一些事。總之她跟我並不是那種關係,我只是她開的CLUB的投資人而已。」「你是她的金主?」「是股東。」他糾正她的說法。「而且只是其中一個。」她安心了,說到底這其實不幹她的事,但她的確覺得胸口的窒悶散去了,豁然開朗。

  他凝望著她,嘴角微勾,似笑非笑的,她覺得他仿佛看透了她的心情,呼吸咋停,急忙高舉功能表,擋住自己的臉蛋。

  「我想要這個香蕉船。」片刻,她才招手向女服務生點單。「霜淇淋口味要楓糖核桃還有藍母葡萄……嗯,改成瑪其朵咖哧好了,等等,義大利起司好象也不錯,不要好了,我看還是法式焦糖布丁……」她遲疑,粉唇微抿,陷入左右為難的苦惱中。

  有那麼值得苦惱嗎?關徹好笑。「那就全部各來一球好了。」「嘎?」全部?她愣住。「可是這個香蕉船隻能有兩球……」他沒理會她,直接轉向女服務生。「每種口味都給我們一球,謝謝。」「好。」女服務生笑著離去。

  「喂,你知道有幾種口味嗎?」她低聲抗議。

  「十幾種耶!我們怎麼可能吃得下?」「吃不下就算了。」他不以為意。

  好浪費!她不贊同地蹙眉。

  他卻只是笑著,勾著唇,笑意在眼潭溫暖地流動。她被他看得好尷尬,頰葉淡淡渲染紅霞。

  琳琅滿目的霜淇淋送來後,他也不吃,光看著她。

  「你……不吃嗎?」「我不愛吃甜的。」不愛吃還叫這麼多?她嗔睨他,他回望她的眼眸仍是笑著,她的臉更燙了,拿起小湯匙,舀了一匙楓糖核桃口味的,濃濃的甜蜜剛在嘴裡化開,她便不由自主地笑了,櫻唇噙著幸福。

  只是霜淇淋而已,就能令她那麼感動嗎?

  關徹靠著椅背,看她一口一口地吃霜淇淋,每一球都挖幾口來品嘗,吃到滋味絕妙的,就甜甜地彎著眉眼,偷笑著,天真地像個孩子。

  這樣看她吃霜淇淋,他竟有股衝動,想將全世界的霜淇淋都搜刮來給她吃,她愛吃多少有多少,隨她高興。

  他想寵她,寵她的時候就仿佛在寵著從前的自己,少年的他幾乎不曾擁有快樂的回憶,不曾跟同學在速食店笑過打鬧過,不曾有個女朋友跟自己共用一杯霜淇淋可樂。

  他想寵她,想滿足她的口腹之欲,想讓她一直如此甜蜜地嘗著幸一福,不想再讓她吃苦了……「你幹麼?」她察覺到他過分炙熱的視線,窘迫地揚眸。

  他沒答腔,目光依然擒住她,她唇角沾了一點霜淇淋的殘屑,他探出拇指,拈起來,送進自己嘴裡吸吮。

  曖昧的舉動令她驚駭地睜大眸,芳心坪然直跳,左手藏在桌下,悄悄揪緊。

  害羞嗎?他好玩地想。虧她還在酒店工作了一陣子,連這種程度的調情也不懂得應付?

  或者,是因為物件是他?

  乍然掠過腦海的念頭令關徹一怔,他動了下身子,換了個姿勢,莫名地也有點坐立不安了。

  吃完霜淇淋,他帶她走進一間名牌精品店。

  一見是他,店經理立即熱情地迎上來。「關先生,今天怎麼有空來?」「今天不是我來看,是她。」關徹指指一旁的夏真季。「你們這季有什麼新品?介紹一下。」「是,我馬上讓人來服務。」「你做什麼?」趁店經理去叫人時,夏真季將關徹拉到一旁。「我不想買衣服。」劍眉一揚。「不是說想穿名牌衣服,拿名牌包包嗎?我刷卡。」「你--」她瞪他。「你這是想買我嗎?我還沒答應要賣給你。」這句話與其說是抗議,聽來更像撒嬌,尤其她的櫻唇還微微嘟起。

  他忍不住好笑。「放心吧,這怎麼能算是買你?你有這麼廉價嗎?只要幾件衣服跟名牌包就可以打發?」「你在諷刺我嗎?」「我聽起來像在諷刺嗎?」確實不像。夏真季不情願地想。雖然類似的對話他們不久前才有過,但相較子上回彼此的咬牙切齒,這次似乎比較接近男女之間的……調情。

  他在逗她嗎?為何他看她的眼神不是充滿失望與不屑,而是暖暖地閃爍著笑意?教她反而不知該如何面對。

  她別過眸。「我不買衣服,除非你覺得我穿這樣讓你很沒面子。」「如果我真的覺得很沒面子呢?」他笑問。

  她一僵。「那就買吧!」回望他的容顏冰封,無表情。「這是我欠你的約會,當然應該讓你高興。」他面色一變。「你不高興嗎?」她倔強地抿唇。

  「夏真季,我在問你話!」他語氣淩厲。

  「你不高興嗎?」她冷哼。「我高不高興重要嗎?」「你--」他眼眸冒火,猛然擒住她肩膀,十指幾乎掐痛她。「你根本沒搞懂事情的重點!」重點不是他,是她!她的快樂與否才是最重要的,不論十五年前,或十五年後,他都希望能給她一個最棒的約會,看她最燦斕的笑容。

  難道她不懂嗎?他忽地推開她,大踏步走向落地窗邊,陰沉地盯著窗外。

  店經理帶著幾名售貨小姐,原本要過來服務,嗅到空氣中的不對勁,識相地退開,留給兩人獨處的空間。

  夏真季凝望關徹僵直的背影,他一手插在褲袋,一手收握成拳,緊繃的臂膀隱隱顫著。

  她心弦一扯,驀地憶起他在她家拉開衣櫥時,驚慌的神情。也許他不是真的在意她身上的穿著讓他丟臉,而是心疼曾經光鮮的她現今如此寒酸。

  她是不是辜負了他一番好意?

  她盈盈上前,小心翼翼地開口。「你生氣了嗎?」這回,換他不吭聲了。

  「關徹,你別……生氣。」她只是彆扭而已,只是害怕再受傷,因為她心上的傷口太多了,這些年來承受太多人的同情與憐憫,其中有不少是帶著惡意。

  她只是習慣性地豎起身上的刺,保護自己。

  「……」對不起。」她懊惱地咬唇,只差沒伸手輕輕扯他衣袖。

  「不要跟我說對不起!」他倏地轉頭瞪她。

  「你最好永遠不要跟我說這句話。」他不想聽,這不是她該說的,不是那個他想把她寵成女王的夏真季該說的話。

  她深深地望他,在他眼底看出他不想輕易流露的情感,胸口悄悄地融化一腔甜蜜。

  「那就……買一些好了。」她喃喃低語。

  因為她也希望他快樂,她也希望當自己穿上他買給她的漂亮衣服時,他總是陰鬱的臉能破開陽光般的笑容。

  「你不用勉強。」他仍然沒好氣。

  「不勉強的。」她微笑。這男人拗起來也跟她有得比。「一點也不。」懷著想讓彼此快樂的心情,兩人的約會更自在了,也更精彩,吃、喝、玩、樂,樣樣都來。

  他帶她上撞球間,大秀他高中時代從死黨那邊學來的花式炫技,雖然她對撞球一竅不通,卻很捧場,大方地盡拍手的義務。

  他也嘗試教她撞球,不過她中學時的物理一向沒學好,絲毫沒有判斷力道跟角度的天分,球不是被她撞得軟弱無力,便是瘋狂亂竄,惹得他放肆大笑。

  她不服氣,改上保齡球館,對他下戰書。

  這回出糗的人是他了,頻頻洗溝,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男性尊嚴蕩然無存。

  她也毫不客氣地嬌笑。

  兩人上了癮,愈玩愈幼稚,竟到電動玩具間戰起來,他玩賽車,她踏跳舞機,誰都不甘示弱。

  到後來,兩人漸漸地都覺得這樣鬥下去真的很無聊,笑望彼此。

  「時間好像很晚了。」是她先開口,但話語方落,她便後悔地想追回來。

  她其實只是隨口說說,卻意外地提醒兩人歡樂時光不長久,這場約會已到盡頭。

  他沒說什麼,默默地點頭,去停車場取車。

  她以為他會直接送她回家,但車子卻在距離她家還有二十分鐘步行路程的一座公園停下來。

  他率先走進公園,她不明所以,只好跟上,兩人在池塘畔的石椅坐下,他取出煙盒打開,忽地像想起什麼,又關上。

  「沒關係,你抽吧。」她體貼地低語。

  他回眸望她,眼神很複雜。「你不是討厭煙味嗎?」他還記得?她愣住。「現在已經不會了,習慣了。」他默然,目光忽明忽滅的,不知想些什麼,然後,他轉過頭,眺望對街一幢豪華公寓。

  「我就住在對面的房子,視窗就能看到這個公園。」「喔。」她迷惑地眨眨眼。他帶她到他家對面的公園做什麼?

  可他不解釋,只是恍惚地看著前方,池塘另一側,一對父子正在玩傳接球的遊戲,兒子老是接不到球,胖胖的父親追球追得很辛苦。

  幾分鐘後,孩子的媽媽出現了,笑駡兩父子怎麼這麼晚了還不回家,要他們快回去洗澡,她已經準備好宵夜了……夏真季拉回視線,凝定身旁默不作聲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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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關徹,你是不是想對我說什麼?」他聽了她的問話,身子似是一震,方唇緊抿。

  他不肯回答,她只好自行猜測!他帶她到他家附近,是在暗示著什麼嗎?他希望她進到他住的地方嗎?

  一念及此,夏真季驀地臉頰發燒。

  這麼晚了,孤男寡女獨處在一個屋簷下,會發生什麼事,無須多言。若是他真有意暗示,她可還……沒有心理準備啊!

  她驀地站起身。「我要回去了!」「什麼?」他怔然。

  「你不用送我了,我家也離這邊不遠,我自己可以走回去。」她急急地聲明,連自己都聽得出自己嗓音蠢顫。

  他不吭聲,謎樣的眼潭深邃得教人好怕溺進去。

  「我……我走了。」她轉身,不敢再看他,以最快的速度逃開。

  直到走出公園,不見他跟來,她才落下高懸的一顆心,緩下步履。

  月光幽幽地灑落,人行道上的紅磚,晃動著樹影,她一格一格地踩著,有時開心得想跳舞,有時又悵然停住,心情起伏不定。

  到底該怎麼做?她心下仍沒個譜,該跟他簽下那三年的賣身協議嗎?還是離他遠一點?

  愈接近他,她愈害怕,害怕當中又夾雜著一種難以形容的興奮。

  他是個危險的男人,接近他很危險,因為他可以軟化她所有的防備,有能耐拔掉她身上每一根刺。

  依賴他,生活會變得很輕鬆,或許還能回到從前無憂無慮的日子,但她真能如此縱容自己嗎?

  會不會到頭來傷得更重、更痛?

  她不知如何是好……回到家樓下,她抬眸,苦澀地仰望搖搖欲墜的老公寓。

  她能夠為了想脫離這裡,便將自己交給他嗎?

  夏真季悠然歎息,搖搖頭,踏進公寓,回身正想關上大門,卻赫然瞥見一道不該出現子此的人影。

  「關徹!你怎麼會在這裡?」她訝異,轉念一想,立即恍然。「你一路跟著我走回來的?」他點頭,提起手中兩個精緻的紙袋。「你忘了這個。」「啊。」是他買給她的那些名牌精品!她連忙接過。「你幹麼不叫住我?我可以自己拿回來。」「你一個女人提這些,太重了。」他的理由很簡單。

  卻很令她心碎。

  她提過比這些重上許多的東西,她曾經在烈日灼燒下,提著大包小包,揮汗如雨地走回家,這兩個袋子對她而言根本不算什麼。

  他何必對她這麼好呢?何必傻傻地一路幫她把這些提回家,卻不開口叫她一聲?他走在她身後時,究竟看到什麼?想些什麼?

  他看著過去的自己嗎?想著他曾經擁有的夢嗎?他可知道,她已經不是他心中那個遙不可及的女神了!

  「關徹,你給我……請你給我一些時間。」她斂下眸,掩去忽然漫開的水煙。

  「我現在還不能決定是不是要……簽約。」「我沒有逼迫你的意思。」他嗓音很澀,語氣似是自嘲。「你當然需要一些時間來考慮。」「謝謝你。」她微微一笑。「那,晚安了。」「嗯。」他頜首,雙手插在褲袋,目送她。

  她踴踴上樓,到樓梯間窗口時,見他還杵在原地,心弦一牽,不禁揚嗓。「快回去吧!夜很涼,小心感冒喔。」他一凜,抬掃她一眼,仿佛驚覺自己這樣的行為很蠢似的,朝她揮揮手,狼狽地離去。

  這回,換她目送他,良久良久,眸光不曾稍移。

  流言八卦總是傳得特別快,如野火蔓延,一發不可收拾。

  兩天后,關徹便接到來自妹妹的關切電話,一開始,他那個自從被收養後,便改名為「方雪」的妹妹只是神秘兮兮地嬌笑著,笑得他胸口震顫,陡升不祥預感。

  「小雪,你是不是被你那個笨蛋男友傳染了神經病?一直莫名其妙的,是在笑什麼?」「哥,你這人怎麼這樣說話啊?」方雪嬌嗔抗議,替情人抱不平。「予歡才不是笨蛋呢!」「他不是笨蛋,會當眾向我下跪?」直到現在,關徹仍要拿好友這件糗事來開玩笑。

  「那還不是因為你逼他的?他想見到我,才不得已向你屈服的啊!」「哼哼。」關徹不懷好意地冷笑。

  「你們在說什麼?關徹是不是又在調侃我?」電話那端隱隱傳來程予歡惱怒的叫囂。

  「電話拿來,我跟他說!」「唉呀,你急什麼?我自己會跟哥哥說啦!」方雪笑著安撫他,又繼續跟關徹對話。「哥,我今天打來,是想問你一件事。」「什麼事?」「這件事很重要,你一定要說實話喔。」方雪先下手為強。

  關徹揚眉。「到底什麼事?」「咳咳。」方雪清清喉嚨,似是努力忍笑。

  「哥,我聽說你為了一個女生,跟自己的客人起爭執耶。」「什麼?!」關徹怔住,臉龐頓時竄起一道暖流。「誰跟你說的?」「還有誰?小野啊。」「那死小子!」關徹眼角抽凜,暗自決定一進辦公室便要好好教訓那個不知死活的傢伙。

  「噯,他也是知道我關心你,才跟我說這些的嘛!」方雪為小野辯白。「你別怪他喔,不然以後他就不敢跟我說什麼了。」「他最好不敢。」沒營養的話,還是少說一些。

  「哥,我想認識那個女生。」方雪軟聲央求。

  關徹防備地握緊話筒。「你幹麼想認識她?」方雪沒回答他的問題。「你請她來「雪娃娃」  好不好?我們想好好招待她。」「你們到底想怎樣?」還是先問清楚為妙。

  「你幹麼那麼小氣啦?人家想認識那個姊姊,不行嗎?」方雪使出妹妹專用的撒嬌攻勢。「我不能請哥哥的女朋友吃頓飯嗎?」「誰說她是我女朋友的?」關徹尷尬地澄清。

  「她不是!」「可我看她應該很快就會是了。」方雪呵呵笑。

  關徹擰眉,還想解釋,那端已經換了人,傳來程予歡清爽愉悅的嗓音。

  「關徹,是男人就阿莎力一點!這樣扭扭捏捏的多難看?爽快一點把你的女人帶來吧!」帶去幹麼?供他們玩笑取樂?關徹不悅地冷嗤。

  「聽說那個女人叫口鯀憫是嗎?說真的我很好奇,她到底是何方神聖,能讓我們冷酷的黑魔王為她動心。」「……」你也認識的。」「你把她帶來「雪娃娃」  ,我--」程予歡驀地頓住,仿佛這才醒悟好友方才咕噥了些什麼。「你說我也認識她?」「嗯。」「她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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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2-23 17:00:52
第六章


  「夏真季?」程予歡怪叫。

  這天,關徹終於應妹妹與未來妹夫的要求,將夏真季帶來兩人共同創業的餐廳--「雪娃娃」。

  程予歡剛見到舊識,俊臉便不可思議地微微抽筋。他一直強忍著,直到夏真季隨著方雪進廚房準備烤肉材料,才乘機將好友拉到庭院角落,好好「研究討論」,「我還一直在猜你的女人究竟是誰呢,原來是夏真季。」「她不是我的女人。」還不是。關徹默默在心裡補充。

  「是不是都無所謂,總之你為了她,在客人面前大為失常,不是嗎?」程予歡蹙眉,思及好友與夏真季之間的因緣,不禁歎息。「沒想到真被我料中了!」他大搖其頭。「記得不久前我還跟你開玩笑,如果夏真季再出現在你面前,你說不定還是跟高中一樣傻傻地陷進去,結果……嘖嘖。」結尾的感歎詞,充分表現他話裡未盡的意味。

  關徹當然聽明白了,眉宇微窘地收攏。「我沒有陷進去。」他為自己辯駁。「我們只是正在談一場交易。」「什麼交易?」程予歡好奇地追問。

  關徹更窘了,但他知道,絕不能在這個老愛與他鬥嘴的麻吉面前流露一絲尷尬「我付錢給她,買她三年,這三年內,她最好能幫我生個孩子。」他刻意酷酷地說明交易內容。

  「你買她……幫你生孩子?」這說明不但沒有澆滅程予歡心中的驚駭之火,反而燒得更劇烈了。「你瘋了!關徹,居然付錢買女人?而且我從來不曉得你喜歡孩子。」「我沒說我喜歡孩子,只是想要。」關徹神情冷淡。

  「就算你想要孩子,也不必花錢買女人啊!我才不相信你找不到願意幫你生孩子的女人,你不是挺受歡迎的嗎?小野說你們店裡的小姐都很仰慕你,還說你每次出去談生意,都會吸引女人注意等等,我懂了!」程予歡驀地厘清事情最關鍵之處,握拳一敲掌心。「差點讓你給騙去了,是不是花錢買女人根本不是重點,而是為什麼非要夏真季不可?」「……」「結論是你還是陷進去了嘛!」程予歡莞爾地領悟。

  「我沒有。」關徹死不承認。

  怯!這就是所謂的「口嫌體正直」吧?程予歡好笑。「好,那你說說看,為什麼那麼多漂亮美女你不買,偏偏要是她?」關徹一凜,言語在唇畔詭異地躑躅。「因為……她需要錢。」「這世上需要錢的女人多得是,不只她一個。」不成理由,駁回。

  「因為她剛好來我店裡工作。」「在你店裡工作的女人還會少嗎?」再次駁回。

  關徹沉默了,目光在佈置得溫馨可愛的庭院裡遊移,最後落在一對笑著手牽手的雪人娃娃身上。

  「因為跟她在一起,會讓我想起十七歲。」他終於吐露實話。

  「十七歲?」程予歡一愣。「是因為她是你的初戀嗎?」關徹搖頭。「你還記得十七歲是什麼樣的感覺嗎?」他沙啞地問。「那時候的天空仿佛特別藍,陽光特別耀眼,下雨時空氣好像特別濕潤,聽到喜歡的音樂很容易感動,對世間的不公不義總是很憤怒,會因為一些不順心的事像瘋子似地大吼大叫,還會很不爭氣地掉眼淚,想得到什麼,就拚了命地伸手去抓,被人嘲笑也無所細中--為什麼十七歲的我們,會那麼傻呢?」為何十七歲的時候,那麼容易笑又容易哭?

  為何能夠為了一個小小的夢想不顧一切?

  「……就因為年輕嗎?」剛毅的唇角牽起微妙的弧度。

  望著那淡淡的、不似笑的笑,程予歡有些理解好友複雜的心思了,不僅僅是因為夏真季是他的初戀,而是她代表著他這些年來失去的一切。

  因為他失去的,真的太多太多了……「嗯,我不太記得我十七歲時是怎麼樣了,不過你剛剛說的那些,不必十七歲也能做到。」「喔?」關徹訝異地揚眉。

  「只要戀愛就好了。」程予歡凝望好友,眼神溫煦、和暖,閃爍著陽光般的笑意。「只要很認真地去愛一個人,也被那個人所愛,你的世界就會不一樣了。

  「說什麼蠢話!」關徹失聲抗議。戀愛?這是從來就與他無緣的兩個字。

  「不是蠢話,是認真的。」程予歡難得一本正經。「你也談個戀愛試試看好了,我也是這麼跟聖嗯說的,你們都好好談個戀愛吧!」關徹無語地瞪他,許久,才澀澀地揚聲。

  「你該不會是要我去愛她吧?」「呵!」程予歡嗤笑,瀟灑地一攤雙手的動作看來十分欠扁。「我以為你早就愛上她了,不是嗎?」「予歡剛剛偷偷跟我說,你是我哥的初戀。」正當兩個男人在屋外展開膩。Men's talk時,兩個女人也在屋內演出私密對話。

  只是夏真季不太習慣這樣的私密,一時欲言又止,不曉得該如何應對,只好低垂蠔首,假裝很熱切地叉著肉串。

  但方雪可沒這麼簡單放過她,堅持敲開她緊閉的心扉。「予歡還說,我哥哥為了跟你約會,有了半年的錢。」夏真季聞言,手一顫,肉串差點落了地。

  「抱歉。」她苦澀地揚起眸。「我承認我那時候是故意想為難他。」「你別誤會,我沒怪你的意思。」方雪笑著搖手。「我只是忽然想起一件很久以前的往事。」「什麼事?」「我想起我哥十八歲生日那天。」方雪低語,憶起當時,眼神忽然迷蒙。「那天他很早就出門了,還換上新買的衣服,看起來好開心、好興奮,他還答應我,回來的時候要買蛋糕給我吃。」她頓了頓,望向夏真季,粉唇淺彎。「你知道嗎?我們那時候很窮的,別說蛋糕了,常常連飯也吃不飽,所以我聽了也很高興。」夏真季顫然咬唇。她很想求方雪別再說,因為她已理出這番話裡埋的線索--那天,正是她爽了關徹約會!

  為何他不告訴她那天是他生日?

  「我猜我哥那天就是出門跟你約會,對嗎?」方雪柔聲問。

  夏真季別過眸,黯然點頭。

  「你介意告訴我後來發生了什麼事嗎?為什麼我哥回來的時候整個變了一個人?」方雪的語氣仍是很溫和。

  夏真季卻感覺自己正受到最嚴厲的苛責,或許苛責她的人不是方雪,而是她自己。「我沒去赴約。」她澀澀地回答。

  「為什麼?」「因為……我有些考慮。」她暗暗祈求方雪別再問了。

  後者果然也體貼地不再追問。「也許你們那時候不適合在一起,所以才錯過了吧?」方雪輕快地為她找下臺階。「不過幸好,你們現在又相遇了,老天爺又把你們手上的紅線牽在一起。」這能算是「幸好」嗎?夏真季嘲諷地尋思。

  關徹與她重逢,也不知是幸或不幸。方雪仿佛看透她內心思緒,微微一笑。「我看得出來我哥哥很喜歡你,夏小姐!我可以叫你真季嗎?」「嗯。」她點點頭。

  「我不知道你為什麼決定跟我哥交往,但我想,你一定也喜歡他,對不對?」方雪笑望她,純淨卻聰慧的眼神令人頗有好感。

  夏真季無法討厭她,雖然她一寸寸逼近自己心門……「如果你也喜歡我哥,我想告訴你一些事。」「什麼事?」「我妹妹跟你說了什麼?」開始烤肉後,程予歡這個大廚自然負責主導一切,關徹樂得閃到一邊,看他和自己妹妹在煙霧彌漫中努力工作。

  他斟了兩杯冰可樂,將其中一杯遞給夏真季,順口探問women talk的內容。

  她接過可樂,啜飲著,秀麗的眉宇攏落淡淡的憂鬱。

  關徹心神一凜,警覺不對勁。「難道小雪說了什麼讓你不開心的事?我想這中間可能是有什麼誤會,她脾氣一向很好的,很貼心,應該不會--」夏真季趕忙打斷他。「她沒讓我不開心。」「那你為什麼皺眉?」「我在皺眉嗎?」「都可以夾住蒼蠅了。」他試著開玩笑,雖然自知很不高明。

  但她還是很捧場地嫣然一笑。「對不起,我不知道我的表情這麼難看。」「我不是說過了?」他略微不悅地蹙眉。

  「你不要跟我說對不起。」「嗯,我知道了。」她順從地領首,再次朝他綻開一朵微笑,潔麗又透明的笑,如晨間初綻的玫瑰。

  他心跳乍停,正欲發話,另一頭傳來程予歡忿忿不平的聲嗓。

  「關徹,你躲在角落偷什麼懶啊?快給我滾過來,別想把工作都丟給我一個人做!」「哥,你再不來幫幫予歡,他就快被這些火給烤焦了啦!」方雪也為男友求援。

  關徹只得走過去,一面故作不屑地評論。

  「他不是號稱「美味魔術師」  的接班人嗎?怎麼連烤個肉也弄得手忙腳亂的?」「還不都怪你的寶貝妹妹?」程予歡搖頭歎氣。「該煽風點火的時候不編,不該褊的時候又拚命火上加油!」怎麼這話聽來頗有雙關意味?關徹強斂嘴角的彎弧。「好啊,你這傢伙,居然敢嘮叨我妹妹?你忘記你答應過我什麼了嗎?」「我答應什麼了?」程予歡裝傻。

  「看來某人腦子糊塗了。」關徹冷笑,一撇頭。「小雪,我們走,我不准你跟這種男人在一起!」「真的要走?」方雪無辜地反問。

  「當然!」「好吧。」明知是作戲,方雪還是很配合,卸下圍裙,拍拍手。「不好意思哦,予歡,你知道我不能不聽哥哥的話。」「搞什麼啊?」程予歡正低頭檢查火焰,聞言抬起眸,沒好氣地送他一記白眼。「拜託你別亂了,關徹。」「我亂?小雪--」關徹一聲令下,方雪當場就要走人。

  程予歡慌忙扯她衣袖。「好好好,算我做,我道歉就是了!」語落,還是很不甘願,朝女友低聲咕噥。「我真是命苦,娃娃,為什麼你偏偏是這種人的妹妹呢?」「呵呵--我哥哥很棒啊,天下最贊的。」方雪笑得又撒嬌、又淘氣。

  程予歡見了,愛恨交加,真想狠狠將她揉進懷裡,用一個長長的深吻教會她要愛自己的情人甚于哥哥一有盡於此乃光天化日,而且還另有兩位旁觀者,他很紳士地忍住了,纏綿的激吻改成一個響亮的啄吻。

  「這是給你一個小小的教訓。」他嗔重聲明,不顧方雪粉嫩的臉頰放肆地染遍薔薇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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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是平常,關徹見好友又當場演出這種輕薄他妹妹的戲碼,肯定會毫不客氣地過去開扁,但現在,他卻更關切另一個女人的反應。

  他轉過頭,視線定格在夏真季身上,後者卻像完全沒注意到這一幕,捧著可樂,怔仲地凝睇著盛開的玫瑰花叢。

  她究竟怎麼了?關徹蹙眉。

  整個下午,關徹一直掛念著夏真季,雖然她後來逐漸融入了聚會,跟著有說有笑,他仍敏感地察覺她有心事。

  疑雲在他心頭盤旋,揮之不去。

  散會後,他要她在路邊等著,他先去開車。

  他到對街的停車場取車,滑出狹窄的出口後,到下一條街進行迥轉,忽地,一輛黑色轎車從另一頭急竄而出,輪胎尖銳的磨地聲聽來格外令人膽顫心驚。

  搞什麼?關徹輕哼,瀟灑地一轉方向盤,正想閃過,卻赫然驚覺那輛車竟直直沖向夏真季,而她眼看著就要閃避不及,當場被撞飛。

  他駭然豎起汗毛,在理智運轉前,腳下已迅速做出反應,,猛踩油門,加速狂飄車身悍然卡進與那輛車的對撞路線一夏真季驚懼地瞪視眼前如雷電閃過的畫面,有輛車朝她疾馳而來,另一輛車為了保護她,不惜與對方玉石俱焚,幸而原先衝撞的車輛以一種近乎不可能的煞彎閃過,然後在旁觀眾人來不及喘息前,如一枚噴射火箭在蒼茫夜色裡銷聲匿跡。

  她頹然軟倒在地。

  「真季,你還好吧?」關徹打開車門,以最快的速度奔向她,抱住她顫慄不止的身子。「你沒事吧?」她不吭聲,像木頭人似的,動也不動。

  「是不是哪裡受傷了?你告訴我。」他焦急地催促。

  她慢慢地搖頭,揚起蒼白的臉蛋。「你瘋了嗎?」「什麼?」他愣住。

  「你是不是瘋了?」她一字一句地問,每一個字,都是用盡力氣才好不容易逼出牙關。「你怎麼可以就這樣開車跟人家相撞?你知不知道,萬一真的撞上了,你很可能會沒命?」他當然知道,就連他自己也不曉得當時怎會做出那樣的判斷,幸好對方及時閃過。

  不過……關徹心神一凜,忽然覺得這一切不像是意外,對方開車的手法太專業,根本是職業級的,在千鈞一髮之際刻意閃過,與其說要置人手死地,更像是在進行一場試探。

  試探誰?她?還是他?他靈敏地沉思。

  但夏真季卻無法如他一般冷靜,她心跳仍激烈地律動著,沒法呼吸,腦子迷迷糊糊地暈著,喉頭噙著苦澀,吐不出來。

  她很生氣,真的很生氣,滿腔鬱惱中又夾雜著濃烈的酸楚。「你為什麼要這樣不顧自己的生命?你怎麼可以這麼做?」「你太激動了。」他試著緩和她起伏劇烈的情緒。「剛剛嚇到你了吧?起來,我送你回家。」他擁她上車,替她系好安全帶,怕她又受到驚嚇,小心翼翼地開著車,路上,她忽然表示想去他家對面的公圓,他只好停車。

  她怔怔地坐在公園裡,就在他們倆曾經肩並肩做過的那張石椅上,這回,前方並沒有那看來感情很好的一家三口,只有一方孤零零的池塘。

  她看著那池塘,眼眸緩緩地起霧,結晶一顆淚。

  他震動一下,大手掌起她下顎,驚鄂地望著她。「你怎麼了?還在想剛剛差點發生的車禍嗎?已經沒事了。」她不語,靜靜垂淚,淚珠融進他掌心,刺痛他。

  「你放心,這種事以後不會再發生了。」他急切地保證。他一定馬上命人去調查,究竟是誰想對她不利,也一定會將她保護得滴水不漏。

  「我不是因為那個。」他的許諾並沒有安撫她,反而更令她哀傷。「我是在想。關徹,你真的……應該恨我的。」「為什麼這樣說?」他不懂。

  她顫著羽睫,又一顆淚珠破碎,「你妹妹告訴我,我爽你約的那天,是你的生日。」關徹一僵,半晌,才找回說話的聲音。「那又怎樣?都已經是過去的事了。」「話不能這樣說。」她搖頭,雙手不知不覺拽住他胸前衣襟。「我一直以為,你到處打工是為了貼補家用,沒想到你是一肩擔起撫養妹妹的責任,你爸爸媽媽很早就丟下你們兄妹不管了,對不對?你那麼小就要養活自己跟妹妹,一定很辛苦,可你卻從來不讓自己喘口氣……為什麼那時候要一個人離開呢?為什麼不跟你妹妹一起讓人收養?」她一聲聲地問著,而他,無言可對。

  從小便被迫將重責大任扛在肩頭,他習慣了獨自一個人承擔一切,不習慣也不允許自己依賴任何人。

  選擇離開,或許是因為他害怕留下……「關徹,為什麼你不恨我呢?」她繼續追問。

  「為什麼你要這樣不顧性命地救我、保護我?你應該恨我的。」「我為什麼要恨你?」關徹悵然苦笑。「如果真要恨的話,要不要去恨那個在我這裡留下刀疤的人?」他指指眼角。「他那一刀,差點毀了我的眼睛……還是恨那個在我腹部開了一槍的傢伙?聽說醫生花了好幾個小時才取出卡在我肚子裡的子彈。或者我該去恨那個害我染上毒癮的室友?為了戒毒,我讓人把自己五花大綁躺在床上好幾天,那種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滋味,才真叫人間煉獄。」說真的,若是他真想怨天尤人地過日子,能夠憎恨的物件難以盡數,絕對輪不到她。

  「我不會恨你的,夏真季。」這溫柔的結論,差點令她崩潰,她咬著唇,很用力、很用力地咬著,她忍著不在他面前嚎啕大哭。

  「你知道……當那輛車朝我撞來的時候,我在想什麼嗎?」「你想什麼?」「我想,如果那輛車是幾個禮拜前差點撞上我,我說不定會很高興,說不定會想,也好,就這樣解脫吧,可剛剛我卻完全不是那樣想的,我覺得好慌,好傷心,我的腦海閃過你,我想,我還有好多話、好多話沒跟你說……」「你想說什麼?」他啞聲問。

  她凝望他,眼潭迷離地反照他的形影,他在她眼中看見自己,心口奇異地揪著。

  「如果,如果你真的……要我,那我願意,願意跟你在一起,為你生小孩,一個兩個都好,我想我們的孩子應該不會討人厭,一定很可愛,我想跟你生寶寶--關徹,我們一起生個寶寶好嗎?」她哭著問他,淚眼卻又閃耀著笑,很甜、很美的笑。

  他一時恍惚,溺在她似水的眼眸裡。「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我知道啊。」才怪!他展臂鉗握她的肩,幾乎是憤恨地叫囂:「你知不知道,這種話不能亂說!不許隨隨便便說你要幫一個男人生小孩!你知道這代表什麼意義嗎?」她知道的,知道他其實想要的是一個家,她終於領悟他那夜為什麼帶她來這座公園,為什麼會怔怔地看著那對父子玩球,因為他羨慕,他渴望,他想要一個溫暖的家,他從小便失去的……夏真季探出手,撫摸他微涼的臉龐,他總是繃得這麼緊,從來不肯放鬆,他眼角的舊傷疤,令她心疼。

  她不覺傾過身,在那疤痕上輕輕吻了吻,仿佛呵護著當時受傷的他。

  他震撼了,就像她年少時曾經給過他的那個不經意的吻,這個吻,同樣深深地撞凹他胸口。

  他愣在原地,有點窘,有幾分氣惱,卻又感覺到一股無可抗拒的眷戀,教他想軟弱地賴在她懷裡。

  他驀地緊緊地擁住她,緊緊地,似要將她揉進骨血裡--「你真的願意跟我在一起?」「嗯。」「……你最好不要後悔。」「你會後悔的!真季,你真的打算嫁給那種男人?!」當夏真季將結婚的協議轉告父親時,夏清盛的反應是當場從沙發上跳起來,近乎憤慨地叫囂。

  「他配不上你!他是黑道出身的,又經營酒店賓館這些行業,他不乾淨!像他這種人,也不知手上沾了多少鮮血……你真的敢嫁給他?」「爸,你不該這麼說他!」這番侮辱性的言詞令夏真季神情一冷,秀眉收攏。

  「你女兒不見得比人家好,他是開酒店的,我不也在酒店工作過?」「可你是不得已的啊!」夏清盛嚷嚷。「你是為了生活,為了我--」他一窒,忽然難以啟齒。

  其實他心裡很明白,女兒之所以被迫上酒店工作,根本原因是為了他,如果不是他這個老父拖累,她也不至於受那種苦。

  歸根究柢,是他對不起她,對不起這個家,但正因為如此,他更無法接受女兒嫁給那種來歷不明的男人。

  「真季,你知道嗎?以前爸爸有多少朋友等著求我把你嫁給他們當兒媳婦?你知道他們有多中意你?你又聰明,又有氣質,又懂得應對進退有幾個千金小姐比得上你?」思及此,夏清盛更是鬱惱不滿,他好不容易栽培出的掌上明珠,卻得委屈下嫁那種莽漢?

  可夏真季接下來的問話,卻讓他無言以對。

  「你說的那些朋友,現在都在哪裡?在我們家最困難的時候,他們有任何一個伸出援手嗎?他們以前或許喜歡我,可現在還有誰真的敢要我這個兒媳婦?」夏真季笑了,清冷的、毫無溫度的微笑,冰封周遭的空氣。

  「真季……」夏清盛欲言又止。

  「別說了,爸,我已經決定的事,不會再改變。」夏真季很堅決,頓了頓。「還有,有件事我得先跟你說清楚,你不要以為我跟關徹結婚,你就能對這個女婿予取予求,你別忘了,我們的婚約只是一張協議,三年後就會結束的。」「我知道!你以為我會跟他要錢嗎?!」夏清盛大為懊惱。「而且就算我跟他拿錢又怎樣了?難道他不應該照顧我們一家--」冰冽的目光凍結他未完的怨言。

  「他是會照顧。」夏真季冷淡地說明。「但僅止於日常生活的開支,你明白嗎?」「我懂啦。」夏清盛低聲咕噥。女兒居然這樣警告自己,想想也真窩囊--「不過我還是覺得,你跟他要的錢實在太少了,才七百萬!剛剛好夠我們還債而已。」夏真季聞言倒抽口氣,不可思議地瞪視父親。

  才七百萬?他可知道,她到底是為了什麼必須到酒店工作?現在是七百萬,若是再晚點還,年底或許便滾成一千萬,幾年後可能就是兩千萬,只要一日不清償,她就會被這高利貸壓得透不過氣。

  而且他以為她開口跟關徹要這七百萬很容易嗎?可知當她說出這個數字時,連頭也不敢抬起來?

  她怕在他眼裡看到失望,怕他以某種輕蔑的姿態將支票丟給她,她其實不願意這個婚姻只是一樁金錢交易,如果可以,她不希望跟他拿任何一毛錢,但她,不得不這麼做……「才七百萬?」關徹仿佛看透她的極度不自在,笨拙地開著玩笑,緩和氣氛。

  「這場交易我簡直占盡便宜了,夏真季,你真的很不會談生意,看來我以後有必要好好教教你商場上廝殺的手段。」他的反應讓她當場落淚,很不想在他面前哭,卻總是不由自主……夏真季凜定心神,嗓音沙啞。「我已經利用他夠多了,不該再跟他拿錢。」「你說什麼啊?」夏清盛不解地皺眉。「怎麼能說是你利用他呢?是他自己說要付錢買你的啊!我看這場交易明明就是你吃虧--」「他不是用錢來買我。」夏真季驀地打斷父親。

  他一愣。「那他是買什麼?」她沒立刻回答,眼神驀地迷離,宛若凝睇著某個遙遠的、夢幻的時空:「你應該問,他是用什麼來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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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2-23 17:01:13
第七章


  他們的婚禮很簡單,在法院經過公證儀式後,回到家,方雪為新人策劃了一場溫馨的Home Party。

  程予歡負責掌廚,小野擔任助手,百忙當中抽空從美國趕回來的葉聖嗯則帶來一份驚喜禮物。

  半人高的米奇與米妮布偶,穿著相襯的新郎新娘禮服。

  一見到最愛的米老鼠,夏真季不禁小聲地尖叫,一把將布娃娃摟進懷裡。「你還記得我喜歡這個?」她訝異地問葉聖嗯。自從她家破產後,兩人就失去聯繫了,她刻意避開以前的家族朋友,不與任何人來往。

  「當然。」葉聖嗯笑容溫煦。「我記得你以前房間裡滿滿的都是各式各樣的米老鼠收藏品,我還笑你太瘋狂,不是嗎?」「是啊。」夏真季悵然。她原以為與從前家裡有錢時認識的好朋友相逢,彼此會很尷尬,但葉聖嗯給她的,卻只有理解與溫暖。

  「謝謝你,聖嗯,這禮物我很喜歡。」她喃喃道謝。

  關徹旁觀兩人互動,一方面很為妻子開心,另一方面也不免有些小小吃味。「聖嗯,你進過真季的房間?」葉聖嗯劍眉一挑,眼見好友神情不善,約莫也猜到他正喝著酸酸的醋。「豈止進過?我們小時候還一起洗過澡呢!」「什麼?!」關徹聞言,幾乎抓狂,目光如雷電劈過,在空中嗤嗤作響。

  葉聖嗯偏還故意挑釁他。「真季,你還記得是什麼時候嗎?是上小學那年嗎?還是更大一些?」轟!雷電燒成熊熊火焰,所到之處,一片焦土。

  察覺到丈夫妒火中燒,夏真季噗哧一笑,嬌媚地橫他一眼。「你別聽聖嗯胡說八道啦,我們只是一起洗SPA而已,穿著泳裝呢。」「你怎會記得這麼清楚?」關徹瞪她。「是很快樂的回憶嗎?」「是啊。」她坦然承認。「不行嗎?」關徹一窒。不是不行,是他嫉妒,不希望她把跟別的男人在一起的回憶如此珍重地收藏著,尤其物件還是聖嗯!她曾經對他說過的,是跟她處在同一個世界的男人。

  「好啦,你不要板著一張臉。」夏真季親昵地拉起他的手,仿佛看透他陰鬱的思緒,笑得好甜美。「陪我把這兩個娃娃抱進房裡,好不好?」他當然只能點頭,很體貼地一手抓一個,幫她把他個人認為笨重又占空間的布娃娃搬進新房。

  葉聖嗯微笑目送兩人的背影。

  二十分鐘後,程予歡這個大廚俐落地上菜,方雪負責開酒斟酒,小野也勤快地在餐桌上擺齊餐具,眼看萬事具備,只欠東風--「喂,新郎新娘呢?」程予歡問。

  「這個嘛……」葉聖嗯站在客廳落地窗畔,好整以暇地啜著餐前酒。「我想他們很可能「泡澡」  去了吧。」「泡澡?」程予歡驚愕。「這種時候泡什麼澡啊?」「誰知道?」葉聖嗯優雅地聳聳肩。「我只是覺得某人一定會很想消除他認為老婆腦子裡不該留下的記憶。」「什麼意思?」程予歡莫名其妙。

  葉聖嗯笑而不語。

  送走吵吵嚷嚷、死要留下來鬧洞房的客人後,新婚夫妻終於可以安安靜靜地享受他們的新婚之夜,關徹迫不及待將夏真季拉上床。

  「你想幹麼?」她識破他的企圖,頰葉遍染紅霞。「我們不是不久前才……做過的嗎?」而且是客人還在外頭的時候,他便不由分說拖她進浴室,徹底地為她洗澡,一雙大手肆意撫過她身上每一寸肌膚,仿佛在確認自己的「領地」在他盡情挑逗之下,她狂野地陷進情欲裡,連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可以那麼放蕩……「拜託,不要再來一次了啦!」她舉高枕頭,擋去他炙烈的眸光。

  「為什麼不?」他看穿她的羞澀,故意逗她。

  「太……太過分了,哪有人一直做不停的?好像……」嗓音愈來愈細微,到最後,他已聽不清。

  「好像什麼?」他追問。

  「像……」她不好意思再重複。

  「說啊!」他一把扯開枕頭,不許她逃避。

  「你不是女王嗎?怎麼連說句話都吞吞吐吐的?」「我可沒說過自己是女王。」菱唇嘟起。

  「不是女王,難道你想當我的小奴隸?」他邪肆地勾唇,俯身親了親她不依的小嘴。「雖然我個人是不反對……」「你想得美!」另一顆枕頭朝他臉上擲去,幸虧他靈敏地閃開。「我說你好像發情的野獸啦!懂不懂?」發情的……野獸?!

  關徹驀地眯起眼。這詞彙難聽得很。「你敢罵你老公是野獸?」「是又怎樣?」她不怕死地挑釁。「你不是說我是女王嗎?罵你幾句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呵,你這不知好歹的女人。」他故意橫眉豎目,擺出一副兇狠的流氓樣,威脅似地逼近她。

  她說他是野獸是吧?他就讓她瞧瞧,什麼叫野獸!

  「你--別過來!」她笑著尖叫,隨手抓起枕頭又往他身上砸。

  他惱了,也回敬她一個抱枕。

  結果一對新婚夫妻忘了情欲,忘了做愛,竟在軟綿綿的床上打起枕頭仗來。

  十分鐘後,夏真季首先認輸,嬌喘細細地揪住羽絨被,將自己密密裹住。「好累喔!我要睡了。」「你說什麼?」關徹不敢相信地瞪視嬌妻,她該不會打算將他們的洞房花燭夜給睡掉吧?

  她偷觀他,見他眉葦打結,悄悄微笑,故意打了個大大的哈欠。「今天忙了一天,我眼睛都快張不開了。」「你說什麼?你明明就張著眼睛!」「哪有?」她趕忙閉上,睫毛收成一對酣睡的羽翼。

  他又好氣又好笑,明知她裝睡,卻也無可奈何,只得悶悶地在她身畔躺下。

  「你也要睡啦?」「不然呢?」他沒好氣地反問。

  「可是人家睡不著耶。」「什麼?」他愕然。

  「我說,我睡不著。」「小姐,剛剛說很累想睡覺的人可是你耶!」「我知道,就是很難睡嘛。」她翩然張開其中一隻羽睫。「不然你念床邊故事給我聽?」「什麼?」這已經是他今夜不知第幾次張口結舌了。

  「我說,我想聽床邊故事。」她在整他。他終於確定了,或者不該說「整」,而是「撒嬌」。

  一念及此,堵在關徹胸臆的懊惱頓時煙消雲散了,他想起好久好久以前,她也常在電話裡對他撒嬌,說著一些令他又甜又苦的話。

  那時候的她,是個有些任性的千金小姐,雖然她曾聲明過現在的自己已經不一樣了,但,他多希望能將她寵回從前那個高傲又可愛的女王啊!

  「你想聽什麼?如果是童話故事我這邊可沒有。」他掃描床頭櫃上一排書。「不是童話也行,只要是好聽的故事就好。」「好吧。」他隨手抓來一本書,翻開其中一頁念道:「六月那天晚上,我以為蓋次比在觀賞燦爛星光,原來是海灣對岸的黛西,她,才是他心之嚮往的所在……」她驀地側過身,雙頰鼓起。「這是《大亨小傳》吧?不要念這一本,我不喜歡。」因為他曾拿黛西這個英文名字揶揄過她嗎?

  關徹抿唇,伸手寵溺地揉揉她的頭。「換一本就換一本。」另一隻手隨便往身後探,到手的是一本《濟慈詩選》,他任意一翻。「怎麼這麼巧?浴道首詩剛好也是跟星星有關的--」「你會讀詩?」她驚奇地打斷他。

  「很訝異嗎?」他瞪她。「你是不是認為我這人很沒內涵?」「怎麼會?」沒內涵的人會讀費滋傑羅的小說嗎?她呵呵笑。

  他被她笑得有些尷尬。「你到底要不要聽?」「好,你念,你念。」她重新躺好,低伏淘氣的羽睫。

  他輕咳兩聲,開始念了。「燦爛的星!我祈求像你那樣堅定,但我不願意高懸夜空,獨自輝映……」他讀詩的嗓音好低沉、好性感,宛如正隨弓弦吟唱的大提琴,一聲聲牽動她心房。

  「……啊,不,我只願堅定不移地以頭枕在愛人酥軟的胸脯上,永遠感到它舒緩的降落、升起。而醒來,心裡充滿甜蜜的激蕩,不斷、不斷聽著她溫柔的呼吸,就這樣活著--」他忽然停住。

  她陶醉在詩的意境裡,良久,才回過神。

  「念完了嗎?」「嗯。」其實還有最後一句。

  「那再念別首,我還要聽。」她喜歡聽他讀詩的聲音。

  「不念了。」關徹拋開詩集,身子磨蹭地貼過來。「你沒聽我剛才念的嗎?「我只願堅定不移地以頭枕在愛人酥軟的胸脯上」  。」語落,他果然不客氣地將自己堅硬的頭顱枕在她柔軟的胸房上。

  「你幹麼?」她又羞又惱。「很重耶!」「你別動,我想感受它舒緩的起伏……」「你、你發神經啊!」「還有溫柔的呼吸……咦?你呼吸怎麼這麼急啊?心跳得好快,不舒服嗎?」他聞的無辜。

  她卻知道他一點也不無辜每那雙壞壞的眼眸裡,肯定藏著她的取笑吧!

  「你很討厭,很過分,壞蛋……」她不情願地咕噥,每一句嬌嗔,都只是令他體內激情的欲火更激烈一分。

  他募地攫住那可愛的櫻唇,口封口,傳輸對她的滿腔情義--夜未央,浪漫到底的愛戀,才正要繾綣。

  好幸福--這樣的幸福,會是真的嗎?

  夏真季撐著胸口,感受著自己平靜規律的心跳,是的,在跳動著,她火著,正享受著一個男人所能給予一個女人最大的寵愛。

  她不敢相信,總覺得像個夢一樣,好怕隔天醒來,會發現一切如彩虹泡泡,幻滅在陽光下,但每天醒來,彩虹仍在,美夢長存,而他給她的眷寵一點也不少。

  從新婚那天開始,每一天發生在他們之間的點點滴滴,都是幸福的累積,他讀詩給她聽,溫存地親吻她,在夏威夷度蜜月時,瘋狂似地搜刮所有關子米老鼠的周邊商品送給她。

  他還問她,她少女時代擁有的房間是怎樣的,然後依照她記憶裡每一個細節,親自為她打造那間夢幻之屋。

  他是真的親自動手做,趁她跟他妹妹去逛街喝茶的時候,為她施展回到過去的魔法。

  而當她站在那間滿滿都是米老鼠的房裡時,感受到的,是他滿滿的愛,滿到她的心房都裝不下,幾乎要爆炸。

  怎麼會有男人這樣愛一個女人?她究竟是哪一點值得他如此迷戀?

  因為太受寵了,她好不安、好不安……「你在想什麼?」含笑的聲嗓喚回她迷蒙的心神。

  她回過神,望向坐在駕駛席的男人--她最親愛的丈夫。「到家了嗎?」「我們還沒要回家。」關徹傾過身,為她解開安全帶。「下車吧。」下車?她茫然,踏出車外,落入眼底的是一幢中世紀風味的城堡建築。

  「這是哪裡?」「Motel。」他回答,將車鑰匙交給泊車小弟。

  他帶她來汽車旅館?她不可思議地瞪他。

  「你、你--你有毛病啊?」他一愣。「怎麼了?」「還問?」她嗔睨他。「你在家裡也做,在辦公室也做,現在居然還帶我來這種地方,你!難道你滿腦子都是那件事嗎?」「你的意思是--」他忽然懂了,知道她思緒岔到哪裡去,不覺狂笑。

  「你笑什麼?」她蹙眉。

  「你以為我帶你來--哈哈!哈哈哈--」他好不容易止住笑聲,凝定她的眼眸晶燦如星。

  「看來你果真把我當成一隻發情的野獸。」「不然你帶我來這種地方幹麼?」她不服氣地問。

  「很簡單,我想讓我老婆看看我另一個事業。」「什麼?!」她震住。

  「這家Motel,是我開的。」他慢條斯理地解釋。

  糗大了!夏真季窘迫不已,粉頰染成兩片紅紅的楓葉。他只是帶她來參觀他的事業,她卻誤認為他是想在這裡……天哪!怎麼那麼糗?她在想什麼啊?

  「話說回來,到底是誰滿腦子都是那件事呢?」他涼涼地問。

  糟糕!她不敢看他。

  他呵呵笑,大手攬住她的腰。「進來吧!」她只好隨他走進旅館大廳,他召來經理,介紹對方跟她認識,然後讓經理領著兩人,一一介紹旅館裡的一切及日常經營的模式。

  最後,他甚至命令經理拿財務報表來給她瞧。

  「為什麼要我看那些?」她奇怪地問。

  「你忘了嗎?」他微笑望她。「我說過,你實在太不會做生意了,我得好好磨練你。」她一怔,驀地憶起當兩人簽婚姻協議時,她提出七百萬的要求,遭他嫌棄數目太少。

  「你真的要教我做生意?我以為你開玩笑的。」「學著點吧,你以後用得上的。」以後用得上?他以為她會拿那七百萬去開店嗎?夏真季悄悄苦笑,他不知道,她早就就將那筆錢拿去還父親的債務了。

  「好吧,既然你要教我,我就不客氣了,說不定我以後也能幫上你的忙。」「幫忙倒不必了,只要匿話語未落,手機聲鈴聲咋然想起,關徹瞥了眼螢幕。「你先自己逛一下,我接個電話。」他接下通話鍵。「小野,什麼事?」「是,老大,你前陣子要我調查的事,有眉目了。」「是嗎?」關徹目光一轉,確定妻子走遠了,才低聲問:「怎麼回事?」「根據老大的描述,那輛差點撞上嫂子的車,很可能是屬於一個綽號「野狼」的男人。

  「野狼?是誰?」「是方原凱的手下。」「方原凱?」全扯劍眉一凜。那傢伙可是中部黑道組織帶頭大哥的心腹,聽說許多地下錢莊都跟他有掛鉤。

  「這件事可能跟我們要標的那塊土地有關,聽說方原凱的頭子也很有趣。」「是嗎?」關徹冷笑。那塊土地背後牽扯的政治及經濟利益很龐大,也難怪道上的人視之為肥肉。

  「還有件事,我不太確定,不曉得該不該說……」「什麼事?你說吧!」「老大應該知道茉莉吧?我們店裡的紅牌小姐。」「她怎樣了?」「我查出她以前是方原凱的情婦,逼問她之後,才知道是方原凱把她送進我們酒店工作的,隨時對他報告我們的動向。」「立刻把她開除。」「我知道,我已經炒她魷魚了,可她臨走時,不小心漏了口風……」「什麼口風?」「她說……」小野支吾其詞,聽得出來非常猶豫。

  「別吞吞吐吐了,快說!」關徹不耐地下令。

  「是,那我說了,老大聽了別生氣。」小野深吸一口氣,總算下定決心。「她說大嫂當初之所以會進我們酒店工作,也是方原凱的手下安排的--」接下來小野說了什麼,關徹已經不太捉摸得到了,他怔仲地掛斷電話,如一縷幽魂,毫無目標地在旅館大廳裡遊蕩。

  「老闆,在找夫人嗎?」經理笑著迎上來。

  「她在Romeo & Juliet套房等你。」Romeo & Juliet,十五年前,與她初次相遇的那間包廂也是這個名字--是巧合嗎?還是他當初為Motel各間豪華套房命名時,下意識地用了這一個?

  關徹朝經理微微頜首,逕自搭電梯上樓,走向長廊最盡頭的套房,刷卡進門。

  夏真季果然在房裡,她正滿懷新鮮地打量房內每一樣設備,甚至在八爪椅上試坐。

  一見是他,她嫣然一笑。「我第一次來汽車旅館,真好玩,比飯店有趣多了!」「嗯。」「快過來,喝杯咖哧。」她拉他在軟綿綿的沙發坐下,遞給他一杯維也納咖哧,咖哧上漂浮著白色奶油。

  這是她小小的惡作劇,他一向只喝黑咖哧,她刻意端這杯滿是奶泡的花式咖哧給他,逗逗他。

  沒想到他竟然一聲不吭,好似完全沒注意到,接過咖哧杯後便愣愣地就口啜飲。

  「好喝嗎?」「嗯。」還「嗯」?她愕然,他的反應出乎她意料之外。

  「你沒發現奇怪的地方?」「哪裡奇怪?」他反問,又啜飲一口,這回,唇邊畫上兩道奶油鬍子。

  她噗哧一笑。「徹,你怎麼一副魂不守舍的糗樣啊?你知不知道你自己現在有多好笑?」「好笑?」他茫然。「哪裡好笑?」「這裡,沾到了。」她柔聲低語,替他抹去唇畔的奶油,然後將手指放進自己唇裡吸吮。

  關徹怔望著妻子溫柔又嫵媚的舉動,胸口倏地揪擰--不可能!一定是哪裡弄錯了,她不可能跟方原凱有關係,就算有,也必然有什麼不得已的原因。

  他驀地起身,不敢再看她甜蜜的笑顏,跟蹌地沖進浴室,站在蓮蓬頭下,讓冰涼的水瀑沖刷過全身,冷靜沸騰的心緒。

  他該相信她,不該對她有一絲絲懷疑,她不是那麼會演戲的女人,這些日子以來的柔情密意不可能是裝的!

  不可能的……「你怎麼了?徹。」夏真季擔憂地跟進來。

  「你心情不好嗎?是不是剛才那通電話?發生了什麼事嗎?」她不會對他演戲的,絕不會……關徹手握成拳,在水花中強展眼眸,凝定愛妻。「真季,你知道嗎?這間套房就叫Romeo & Juliet。  」「我知道啊。」她淺淺彎唇。「所以我才讓經理帶我過來看一這裡跟我們初次見面的那間包廂同名吧?」他點頭。

  「是你取的名字嗎?你是故意的嗎?」「對,我是故意的。」他猛然將她拽進懷裡,讓她與自己一起接受水瀑洗禮,不過片刻,她便在他面前綻成一朵清麗的水芙蓉。

  說不定他便是在潛意識裡呼喚命運女神將她帶來自己身邊,而現在,她總算來了,逃不掉了「討厭啦!」她嬌嗔地輕槌他胸口。「你幹麼也把我拉進來?該不會又要強迫人家洗鴛鴦浴了吧?我們幾乎天天洗,你還不夠啊?而且……」「真季。」他忽地在她耳畔低喚,沙啞的嗓音勾動她心弦。

  「怎麼了?」不要背叛我。

  「徹,到底怎麼了?你真的怪怪的。」她焦慮地從他懷裡揚起臉蛋。

  他沒回答,忽地掌住她的後頸,將她輕顫的紅唇壓向自己,狂野地、焦躁地、饑渴地吮著,好似要將所有的不安與疑慮都封緘在這深深一吻裡--不要背叛我,夏真季,別再來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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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2-23 17:01:32
第八章


  「你們怎麼會找到這裡?」夏清盛驚駭地瞪著一高一矮闖進屋裡的兩名壯漢。「我不是已經還錢了嗎?你們還想怎樣?」「沒怎麼樣。」領頭的小張嘴角拉開猙獰的弧度。「我們只是有件買賣,想來跟夏老你商量一下。」夏老?這突如其來的敬稱令夏清盛更惶恐,臉色發白。「到底什麼事?」小張沒立刻回答,先是好整以暇地打量屋內,雖是兩房一廳的舊公寓,但經過簡單的裝漢,再加上成套的舒適傢俱,看來有模有樣。

  「這裡看起來還可以。」他評論。「比你跟你女兒以前租的那間公寓好多了!不過啊,堂堂酒店大老闆的岳丈大人住這種房子,好像也太寒酸了點吧?」「我住什麼樣的房子,不用你們管。」夏清盛反駁,胸口卻有些刺痛。他其實也想住更好的房子,只是女兒很堅持不能再從關徹那裡多拿錢。

  「你別誤會了,夏老,我不是想多管閒事,只是替你覺得可惜,想你從前也是呼風喚雨的大老闆,現在女兒好不容易嫁人了,女婿卻讓你窩在這種鳥地方,你應該知道,憑關徹的財力,買幾棟豪宅別墅孝敬你根本是小意思!」「我只有一個人,住這裡……就很夠了。」夏清盛嘴硬。

  「是嗎?」小張不以為然地冷哼。「話說你女兒也很厲害啊,本來只想她說不定能當上酒店紅牌,幫我們多打聽一些消息,結果她居然有本事迷得關徹本人團團轉,不但當眾跟客人搶她,還把她娶進門--了不起,真的了不起!」他嘖嘖有聲地讚賞,話裡卻潛藏一絲憤怒的意味。

  夏清盛聽得神經緊繃,不禁更加戒備,他想起之前女兒拿支票去清償債務時,他們本來並不想收,曾試圖與她談交易,她卻聽也不聽,一口回絕,該不會因此惹惱了他們吧?

  「我說夏老,」小張忽然又涼涼地發話。

  「難道你不覺得你女兒這門親事嫁得很委屈?」「哪裡委屈了?」「我聽說好像只是到法院公證結婚而已,連酒席也沒辦,關徹這樣偷偷摸摸的不曉得是什麼意思?該不會打算哪天玩膩了你女兒,隨時把她踢出門吧?」「你、你別胡說八道!他不會那麼做,我女兒幸福得很!」夏清盛心虛地駁斥,心下卻明白這婚姻的確只是一樁協議。

  「她幸福,那你呢?你幸福嗎?」小張步步進逼。

  夏清盛狼狽不已。「你到底想怎樣?」小張微微一笑,從口袋裡掏出一張支票。

  「這張支票是你女兒還的,哪,給你。」「給我?」夏清盛愕然接過,掃了一眼支票上的面額,果然是七百萬。

  「還有這張,額外再加五百萬。」小張遞出第二張支票。「總共一千兩百萬,夠夏老你開間小公司,做個小生意了,順利的話,幾年以後就能東山再起。」東山再起!這美妙的四個字震動夏清盛胸口。

  多年來他一直作著這樣的美夢,但從來沒有成功過,反倒一次次在地下錢莊出入。

  可如今,天外送來一千兩百萬的支票,教他如何不心動?

  老眼閃過貪婪的光芒。「你們想要我做什麼?」「這麼說吧,我們老大看中了一塊地,問題是,你那個不識相的女婿也想跟來搶標,我們老大對這種礙事的蒼蠅很頭痛。」夏清盛聞言,呼吸一緊。「你們要我阻止關徹去標地?」「憑你阻止得了他嗎?」小張絲毫不給面子地冷笑。「他連一棟好點的房子都不肯買給你,會聽你的話?」沒錯,關徹不可能理會他。夏清盛頓時窘迫不已。「那我能做什麼?」「聽說關徹有一台筆記型電腦,他習慣將機密資料都存在那裡面,你想辦法把標書給偷出來。」「你們要我偷標書。」夏清盛震驚無語。偷取標書確實是一個好方法,只要他們在土地標售會開出的底價比關徹高出一些些,那塊土地自然手到擒來。「可要我怎麼偷?他一定隨身都不離那台電腦,我又不曉得密碼……」「這就要考驗你的腦子了,夏老,不然你以為這一千兩百萬是那麼好賺的嗎?

  而且我想你這個做老爸的,一定有能耐說服自己的女兒幫忙吧?」怎麼可能?真季若是知道這事,只會痛駡他一頓!

  夏清盛苦笑,但他當然不會笨到讓這兩位放高利貸的流氓知道事實真相,畢竟他們就是看在真季的分上,才會認為他有利用價值。他咽了口唾液。「你們應該知道,我女兒脾氣很倔的,要她答應幫忙,可能沒那麼簡單,所以……」「所以怎樣?」小張不屑地撇嘴,約莫猜到他想提出什麼要求。

  「所以我看一千兩百萬可能不太夠--」「爸,你怎麼來了?」傍晚,夏真季正坐在窗邊,一面悠閒地喝咖哧,一面翻閱報表時,夏清盛忽然來訪。

  「怎麼?做爸爸的不能來看自己女兒嗎?」夏清盛刻意不悅地擰眉,一進門,便左顧右盼。

  「那小子不在家嗎?」「你知道的,他這時候都會進辦公室工作啊!」夏真季指了指沙發。「爸,你坐,我去倒茶給你喝。」「嗯。」夏清盛坐下,打量屋內擺設,見牆上掛的都是名畫,眼底閃過異光。幾分鐘後,夏真季端著茶盤走過來。「這是你最愛喝的烏龍茶。」夏清盛接過茶杯,細細啜飲,果然是上等好茶,他感動地輕輕一歎。

  夏真季笑望父親滿足的神情。「你如果喜歡的話,待會兒帶一罐茶葉回去好了,這是前兩天關徹一位朋友送來的,我本來就打算拿去給你。」「也好,我拿一些回去慢慢泡。」他頓了頓。

  「怎樣?新婚生活還愉快嗎?關徹那小子對你好不好?」「他對我很好,你不用擔心。」是嗎?夏清盛微微冷笑。女兒提起老公的口氣就好像這是一個以愛為名的婚姻,而不是一場交易。「這房子真大,你那個老公事業好像發展得挺不錯的。」夏真季靜靜凝視父親,兩秒後,才點點頭。

  「我想應該是。」「幹麼用這副表情看我?」夏清盛看穿女兒腦海裡轉的念頭,有些惱羞成怒。

  「你當你爸爸是來要錢的嗎?放心,我沒想過從他那兒挖錢。」但他可以從別的管道賺。

  那最好了。夏真季這才松了一口氣。她欠關徹的已經夠多了,她不希望父親又來惹麻煩。她對父親微笑,為自己方才的懷疑感到歉疚,主動又替他斟了一杯茶,正欲說話,電話鈴聲忽響。

  她接起無線電話,一聽線路彼端傳來的嗓音,便盈盈笑彎了唇。「徹,是你啊。」「你在做什麼?」關徹問話的語氣簡直就是在查勤。

  夏真季噗哧一笑,起身走到客廳角落,專心與丈夫情話綿綿。「還能幹麼?我在看你那間Motel的報表啊!你不是要我多瞭解怎麼做生意嗎?」「這麼乖?」他逗問。

  「當然乖啦!我一定得努力,以後才能幫忙你嘛。」她撒嬌。

  他呵呵笑。「那我可得小心了,本來好好的生意,別讓你倒幫我賠錢。」「你說什麼啊?」她不依。「我跟你說,你可別瞧不起我,好歹我也是學商的,以前也在公司當過會計。」「是,我知道你最聰明了。」她甜甜一笑。「你今天會多晚回來?我做宵夜等你。」「你要做什麼?我看今晚做點你的拿手菜就好,別再異想天開試新食譜了,上回差點沒毒死我!」關徹仿佛愛上了與妻子鬥嘴的滋味,樂此不疲。

  「怯,怕中毒的話,你就別回來吃啊!」夏真季不服氣地反駁,兩夫妻又鬥了幾句,才依依不捨地道再見。夏真季含笑掛回話筒,見父親不知何時離開了客廳,愣了愣。「爸,你在哪兒?」無人回應,她又提高聲調喚了一聲。「爸!」「我……在這兒。」細微的聲嗓從浴室的方向傳來。

  她奔過去,見父親捧著腹部,似乎很痛苦地蹲跪在地上,嚇一跳,連忙展臂扶他。「爸,你怎麼了?是不是又犯胃痛了?」「是、是啊。」夏清盛氣喘吁吁地回應。

  「我忘了……帶藥。」「那我送你去醫院--」「不用了,吃點藥就好。」夏清盛阻止她。

  「我藥……就放在家裡,你幫我回去拿,坐計程車來回……十幾分鐘就到了。」「還是我帶你回去--」「不行!」夏清盛尖聲反對,然後,仿佛覺得自己太激動了,緊緊捧住腹部,痛楚地申吟。

  「我實在……太難受了,走、走不動。」「好吧,那你還是在這裡等我好了。」夏真季點頭,將父親扶回客廳沙發上躺好。「我馬上就回來。」「嗯,你快去吧。」夏清盛虛弱地揮手。

  但她才剛離開,他立刻生龍活虎地站起來,摸進關徹書房一方才夏真季講電話時,他已乘機勘查過了,原本只是想先瞭解情況,沒料到書桌上就擺著一台筆記型電腦。

  他不確定這台Notebook是否就是小張提示他的那一台,但他決定試試看,所以才演了一齣戲暫時支走女兒。

  他打開電腦,螢幕跳出要求密碼的對話方塊。

  「該死!我就知道。」他懊惱地坐在書桌前,連續試了幾組密碼,包括他曾經從女兒口中探來的關徹的生日,但都一一遭電腦回絕。

  到底是什麼密碼呢?他緊張地瞥著時鐘,隨著指標一分一秒跳格,心跳加速奔騰,汗如雨下,終於,電腦回應了他的要求。

  Daisy「密碼是真季的花名?」他愕然,還來不及領會這代表的意義,便急著在檔案庫裡搜尋,當印表機吐出檔最後一頁時,玄關處也揚起一道清雋的嗓音。

  「爸,我回來了!你還好吧?」他匆匆關電腦,將檔塞進上衣裡,離開書房,假裝從浴室走出來。「剛才有點嘔心,以為自己快吐了……藥拿來了嗎?」「嗯,你等等,我倒開水給你。」喂父親吃藥後,夏真季又到浴室擰來一條熱毛巾,經過書房時,見門扉開了一條縫,她心念一動,不及細想,先回客廳。

  「爸,你流好多汗,擦一擦吧。」「嗯。」夏清盛接過毛巾,用力抹臉,在心裡計算時間,勉強撐過五分鐘,便搖下話。「我好多了,晚上還跟朋友有約,先走了。」夏真季一愣。「這麼快?不多休息一會兒?」「不用了,我走了!」夏清盛哪裡還坐得住?

  迫不及待地閃人。

  夏真季目送父親的背影,眼神複雜,忽地,她轉身沖進書房,眸光雷電般地掃過一團,見印表機啟動的燈亮著,神色大變。

  爸爸他--做了什麼?

  她懊惱地跺腳,不顧一切地追下樓。

  她要去哪兒?

  正從另一個方向開車回來的關徹,很意外地看著夏真季坐上計程車,他原本並沒打算這麼早回來的,只是結束與妻子的電話後,忽然很想念她,所以去她最愛的西點店買了盒霜淇淋蛋糕,預備給她一個驚喜,不料卻親眼目睹她匆匆離家。

  大概是去買東西吧?他微笑,決定悄悄尾隨在妻子身後,計程車穿越大街小巷,逐漸來到市內另一區,他驀地抓緊方向盤,心內升起不祥預感。

  這區,是方原凱的地盤……計程車在前面的巷口停定,夏真季下車,左顧右盼,神情顯得倉皇,然後,她迅速閃進巷子裡。

  她到底來這種地方做什麼?

  關徹僵坐在駕駛席,腦海裡思緒紛飛,每一個,都是他不敢深究的念頭。他想起自己刻意留在家裡的筆記型電腦,想起他重新設定過的密碼--難道她真的闖進去了?

  她是否看到了什麼,偷走了什麼,她跟方原凱約好了在這裡見面嗎……不,不會的,不可能!

  關徹否定自己的猜測,卻又無法自圓其說,他的妻子為何會遠從城市的另一頭趕來這裡?而且還是在這華燈初上的黑夜時分?

  他取出手機,按鍵的手指微微顫抖,鈴聲響過幾聲,轉入語音信箱。

  她連電話也不接,是不想受人打擾嗎?還是……心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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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愈想,愈焦躁,關徹坐不住了,沖下車,奔進暗巷裡。如果他還保有平常的理智,他應該會通知小野,至少帶兩、三個保鏢隨行護衛,但他只是魯莽地闖進敵方的龍潭虎穴,因為胸臆堵塞的那股不甘,太強烈,他不願相信妻子會背叛自己,他要親自證明。

  他潛行過巷弄,兩旁都是些小型的酒家或賓館,偶爾也會見到幾個流鶯,在門口花枝招展。

  巷子最盡頭是一座老舊的倉庫,二樓的窗扉透出燈光,他憑直覺猜到妻子就在那裡,躡手躡腳地走上結滿蛛網的樓梯,小心翼翼地藏住身子,往裡頭張望,才一眼,他胸口便冰凝。

  夏真季就站在室內中央,身邊伴著她的父親夏清盛,他們正跟幾個男人在談判,而他認出其中一個正是方原凱。

  「我警告你,小妞,最好乖乖把你老公的標書交出來,我可沒耐心跟你們多磨!」方原凱陰森地搖話。

  她果然偷了他的檔案!關徹眉角抽凜,一顆心絕望地下沉。

  他早該知道不對勁,幸福來得太快,太蹊蹺,他一直隱約感到不安,可他以為,只要自己持續寵她,一定能保住這份幸福。看來,是他太天真了……「我們、我們要三千萬。」夏清盛囁嚅地代替女兒發話。「沒有三千萬,我們不會將標書交給你。」「爸!」夏真季喝止父親,似有些氣急敗壞。

  「拜託你不要再說了,可以嗎?」「真季,你別生氣,我也是為了我們的將來著想啊!」「可是你--」「哈哈哈--」充滿嘲諷的笑聲驀地響起,打斷父女爭執,兩人都是一愣。

  「小張,阿信,你們瞧瞧這對父女倆,居然還鬧窩裡反呢!」方原凱不懷好意地取笑,他兩個手下也很識相,跟著冷笑幾聲。

  方原凱掏出一根煙,手下殷勤地拿打火機點上,他吸了幾口,才悠然轉向夏真季父女。「我看你們倆也不用爭了,別說三千萬了,我一毛錢也不打算給。」「什麼?!」夏清盛驚駭。「你們之前明明還說可以給我兩千萬的!」「兩千萬?你以為我們方老大開銀行的嗎?」小張嗤笑。「當初給你一千兩百萬,你乖乖收就好了,竟然還敢跟我們討價還價,簡直不知好歹!」「那你們……想怎樣?」夏清盛警覺不妙,臉色發白,全身打顫。

  小張手一揮,另一個叫阿信的打手身形一閃,俐落地搶過夏清盛死拽在懷裡的文件。

  小張接過來隨手一翻,交給方原凱。「方老大,是標書沒錯,看來關徹開的底價比我們預估的還高一點。」「嗯。」方原凱滿意地點頭。「小張、阿信,這次你們兩個幹得好!我會報告給大哥知道,讓他好好打賞你們。」「多謝老大!」「至於這兩個,既然我們目的已經達到了,就隨你們怎麼處理吧!小心點,千萬別留下任何線索。」語落,方原凱也懶得多廢話,意氣風發地帶著兩名隨身保鏢離去。

  關徹悄無聲息地溜下樓,躲過與方原凱的正面衝突,待他再上樓時,發現夏清盛已經被人扁得倒在地上申吟,而小張拿著一塊布,蒙住夏真季口鼻。她很快地便陷入神智迷蒙的狀態。

  「你們想對我女兒做什麼?」「放心吧,我們只是想讓她死得舒服一些。」小張笑得令人髮指。「她先暈去了,等下被火燒的時候,比較不會那麼痛苦。」「什麼?你們要放火?!」夏清盛駭然。

  小張與阿信才懶得理他?一人一個,將他與夏真季牢牢綁在樑柱上,阿信跟著在兩人周遭淋下汽油,點燃一根火柴,眼看就要落下。

  千鈞一髮之際,關徹沖進來,一把推開阿信,身形一閃,重踢小張一腳。

  「你是!關徹?!」小張認出他,驚懼不已,見他單槍匹馬,才稍稍安心。「來救你老婆的嗎?還是來教訓她的?娶到這種忘嗯負義的女人,很傷腦筋吧?」他惡意地嘲笑。

  關徹遭他戳中內心痛處,無可辯駁,憤恨地又痛扁他一拳。小張跟槍地跪倒在地,打不過他,只好從懷裡掏出槍來,直指他胸口。「不許動!否則我--」話語未落,關徹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欺近他,近身、奪槍、拐腳,所有動作一氣呵成。

  但小張也不是省油的燈,他知道自己無法制伏關徹,只能令他分神。「阿信,放火!」「是!」阿信手忙腳亂地又點燃一根火柴,往地上一拋。

  火舌恣意竄起,夏清盛淒厲地嘶喊。

  眼見熊熊火焰一下便包圍了夏真季父女,關徹再也顧不得小張與阿信,急奔過來,解開兩人繩索。

  趁他無暇的時候,小張與阿信使個眼色,跌跌撞撞地閃人,臨走時還送了份大禮,引爆堆積在樓下的瓦斯桶。

  爆炸一波接一波,如翻天的浪潮,洶湧襲來,夏清盛嚇得趴倒在地上,關徹則是緊緊將夏真季護在自己身下,雙手蒙住她耳朵。他怕轟然巨響震破她的耳膜,卻忘了自己的耳朵同樣震得發痛。

  不知過了多久,爆浪終於緩和了,只是整棟建築物幾乎被震垮,二樓的地面坍落一大半,而火焰依舊在燃燒,黑色的煙霧彌漫。

  「快走!」關徹命令夏清盛起身,自己則攔腰抱起夏真季,努力在濃煙中開出一條生路。好不容易下了樓,一根樑柱忽地頹然倒落,關徹閃避不及,背部遭斷裂的鋼筋插入,一時劇痛難耐,軟跪在地。

  「你怎麼了?」夏清盛看不清發生什麼事,驚惶地問。

  「快帶真季走……」關徹凝聚全身僅餘的力量,將懷中的女人交給她父親。

  夏清盛不明所以地接過女兒。「那你呢?」他沒回答,只是虛弱地揮手。「快走……快!」語落,又一聲巨響,原來是另一根柱子倒塌了。

  夏清盛嚇破膽,沒再多問,趁生路未斷前,抱著女兒跟槍逃出去,留下關徹一個人。

  他拖著劇痛的身軀,勉強爬到一個看起來比較安全的角落,坐著喘息。

  他逃不出去了,前方無路,後方有火,他死定了。

  他黯然接受命運。

  若是他肯盡力去尋找,或許還能覓到一線生機,但他累了,放棄了微渺的希望,不再作夢。

  早就不該作夢了……「真季,真季……」他苦澀地喚著愛妻的名,那個他深深愛著,卻無情地背叛了他的女人。

  為了三千萬,她竟出賣他,只是區區三千萬!

  她可知道,他願意給她的,比這多上許多?

  他為電腦重新設定密碼,他相信她該懂得那名字代表的意義。

  Daisy他的愛,他的女神,他的夢想--她背叛了他!

  他驀地啞聲笑了,笑得好難堪,好蒼涼。

  他何必再活在這世上?

  「對不起,小雪,哥哥不能再照顧你了,但我相信,予歡一定會好好愛護你的。」他喃喃自語,對每一個他牽掛的人道別--小雪、予歡、聖嗯、鈴鈴,還有小野。

  「你真的是跟錯人了,小野,跟到我這個沒用的老大……」他自嘲。「幸好我還記得在遺囑裡留一些錢給你……」遺囑。一念及此,關徹更加痛得無法承受,也不知是背痛,還是心痛。

  他就要死了,當她在律師宣讀遺囑時,發現自己將大部分財產都留給她時,會是怎樣的反應?

  她會感激嗎?會不會感到一絲歉疚或後悔?或者,毫無所動?

  蓋次比為黛西而死,但她甚至連他的葬禮都不參加--她也會那樣嗎?不,她不會,她會在葬禮上演出一個哀痛欲絕的寡婦,她是有這天分的,她能騙得了他,騙全世界!

  「夏真季,我相信你有這能耐……」該為她出色的表現鼓掌嗎?還是為自己的悲哀哭泣?他竟能深愛一個女人到這種程度,明知遭到她背叛,在危急之際,卻仍是選擇優先保護她,讓她活下去。

  只要她能活下去,他不在乎自己會死。

  他是怎麼了?中毒了嗎?他迷蒙地想。

  吸毒的時候飄飄欲仙,世界是前所未有地美好,但要戒去毒癮,卻如身陷煉獄,痛苦萬分。

  愛她,就像染上毒癮,迷醉著、快樂著,可都已經死到臨頭,他也該戒了。

  該戒了吧?對她的每一分愛意,每一分迷戀,他要收回了,瀕死前的這一刻,他只願恨她,強烈地恨她,恨她今生,恨她到來世!

  「夏真季,為什麼你可以……這樣對我?」他掩落眸,眼睛好痛好痛,淚水不停氾濫,是濃煙太熏?抑或心太傷?

  他已經不想去思考了,無力去思考,神智一點一滴地抽離,在空中漂浮。

  在墮入黑暗前,看見的最後畫面,是曾經緊緊牽動他心魂的,她的笑顏。

  甜美,又殘酷的笑顏一我只順堅定不移地以頭枕在愛人酥軟的胸脯「,永遠感到它舒緩的降落、升起。

  而醒來,心袒充滿甜蜜的激蕩,不斷、不斷聽著她溫柔的呼吸,就這樣活著!

  或昏迷地死去。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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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2-23 17:01:55
第九章


  「你說什麼?」夏真季猛然從床上彈起,她披頭散髮、臉色雪白,目光卻清銳狠絕,整個人猶如鬼魅。

  見她這副糗樣,即便是自己女兒,夏清盛也不由得害怕,背脊頻冒冷汗。「真季,你冷靜點,聽說我--」「我不要聽!徹不可能死,他一定還活著,我不許你這麼說!」淒厲的聲浪朝夏清盛直逼而來。

  他寒毛豎立。「我是說,有這個可能不是嗎?事情已經過去好幾天了,警方也調查過事故現場--」「他們沒發現屍體!」「所以我說,也許是燒光了,你知道,那時還發生了爆炸--」「不可能的!不可能的!」夏真季搖頭,她不相信自己的丈夫會被炸到屍骨無存,這不可能,上天不會如此殘忍,「我想,徹一定是逃走了,說不定有人把他救走,他現在應該在養傷……對,所以才會到現在都還不跟我聯絡,他一定是身體不舒服……」話說到此,夏真季已忍不住眼眶裡的淚水,粉然墜落。

  徹,他一定還活著吧?可就算活著,或許也受了重傷,正昏迷著,痛苦著,而她卻什麼也幫不上,連陪伴在他身邊照料都做不到一她這樣怎能算是他的妻子?根本不及格!

  一念及此,她募地翻身下床,跌跌撞撞地往門外走,「我要去找他,他一定在哪裡等著我,我要去找他……」「真季,你冷靜點,你醒醒好不好?」夏清盛不忍地拉回形容憔悴的女兒,「你瞧你自己的樣子,這幾天你都沒怎麼吃飯,哪來的體力找人?而且你知道上哪兒去找嗎?你只是白費工夫,我也非得去找他不可!」  夏清盛沙啞地發駁,嗓音因虛弱而破碎。「我沒辦法在這邊等,我好怕,真的好怕……」怕等不回自己最愛的人,怕他永遠不回到自己身邊。

  「你懂嗎?爸,我不能等。」透明的淚珠在頰畔結晶。夏清盛頓時感到心酸,他垂下眸,不敢看女兒的淚顏,他沒想到她竟會為那男人如此悲傷,他原以為這婚姻只是一場交易。

  「你別擔心,小野他們已經在找了,你不是說小野對關徹忠心耿耿嗎?他一定會想辦法找回自己老闆的。」「可已經過了好多天了,為什麼還是找不到?」因為說不定早就灰飛煙滅了啊!夏清盛在心裡咕噥,卻不再將這想法說出口。

  他悄悄歎息,將餐盤端過來,試著勸女兒進食。

  「吃點東西吧,真季。」「我不餓。」她呆坐在床畔,茫然搖頭。

  「怎麼會不餓呢?從昨天到現在,你才只喝了一杯牛奶。」「我不餓。」她依然拒絕進食。

  夏清盛又急又惱。「難道你把自己餓死,你失蹤的老公就會活著回來嗎?你幹麼非這樣折磨自己?」「你說什麼?」她揚起臉,表情木然,漫著水煙的眼眸無神,如一具失去生命的娃娃。

  夏清盛更焦灼了,一時口不擇言地斥責。

  「我說,你這樣糟蹋自己,該不會是想陪那男人一起死吧?」夏真季聞言,神色大變,秀眉陰鬱地糾結。

  「爸,你是不是很希望他死?」她突如其來地問。

  夏清盛一震,急忙否認。「沒有啊,我怎麼會那樣想?」「你偷了他的標書,拿去給那個姓方的男人,你怕他回來以後找你算帳,對吧?怕他把我們父女踢出門?」「我……」夏清盛狼狽無語。他的確這麼想過,如果關徹回來,他們肯定吃不了兜著走,他不回來,名下的財產說不定都歸真季所有。

  所以,他不回來最好。

  夏真季凝視父親,就算他不吭聲,她也能猜到他腦子裡轉些什麼念頭。「爸,為什麼你總是這樣?為什麼我怎麼說你都不聽?」一次又一次,她苦苦勸他,哭著哀求他,甚至威脅以後再也不理他,他依然犯下同樣的錯誤,依然不停在闖禍。

  這次也一樣,為了貪圖金錢,不惜跟對方來一場魔鬼交易,瞞著她竊取標書,還害徹為了救他們父女,身陷火場裡。

  為什麼他總是一再犯錯,永遠不知悔改?

  為什麼?

  「你知不知道,有時候我好恨你?」她苦澀地低語,憶起一個個幽暗無眠的漫漫長夜,那時候的她,完全看不見未來,好不容易,她與關徹再相逢,人生重見陽光,但,這一些些溫暖的陽光,又因為父親的過錯,消失了,她再次墜進地獄裡,冰冷到底的地獄。

  「你知道嗎?我曾經有過很可怕、很可怕的想法--我希望你死,不然就我死。」森然落下的言語,如極地最冷冽的冰雹,重擊夏清盛,他駭然僵凝原地,不敢置信地瞪著面無表情的女兒。「真季,你真的……那麼恨我?」「對,我恨你。」夏真季一字一句,吐出椎心之痛。「如果徹真的回不來,我想我會恨你一輩子。」「真季,不要!」領悟到女兒這次是真的心死了,絕望了,夏清盛霎時慌了,他知道自己做錯了不少事,知道這些年來他給女兒帶來許多煩惱,但她是自己唯一能依賴的親人了啊!「不要這樣,爸爸跟你道歉好不好?是我做錯了,我對不起你,你別說這種話,別這樣嚇爸爸,我老了,禁不住這些,你別這樣。」他懇求著,拋棄了身為父親、身為男人的尊嚴,一再地懇求。

  她卻沒理會他,置若罔聞,癡癡地凝望窗外,夜空掛著一輪明月,圓滿清朗,她記得,在她與關徹新婚那夜,也是這樣的月亮。

  他一定會回來的,一定會……她探手摸索床頭,找到一直擱在枕畔的電話,撥號。

  對方很快便接起。「喂,我是小野。」「小野,我是真季,我有事跟你商量,麻煩你過來家裡一趟好嗎?」從那天之後,夏真季便逐漸接管了關徹的生意。

  雖然小野看來對她似有疑慮,有些心不甘情不願,但大老闆失蹤的消息傳開,員工們個個人心惶惶,流言四起,極需有人坐鎮指揮,穩定軍心。

  何況不僅內部群龍無首,外頭還有強敵壓境。

  在那場關鍵的土地標售會上,偷到關徹標書的方原凱原本信心滿滿,他開出比關徹底價高兩百萬的數目,以為己方勝券在握,卻沒想到,最後得標的竟還是關徹的團隊。

  原來那標書的底價是假的。

  方原凱知道自己被耍了,勃然大怒,帶著手下三天兩頭騷擾關徹旗下的事業,威脅恐嚇,樣樣都來。

  礙于大老闆不在,小野只能交代大家儘量忍耐。

  夏真季聽說這件事,主動打電話給趙鈴鈴,請她幫忙約見幾位有力人士,以關夫人的身分出席,與對方談判斡旋,請他們看在關徹分上,出面勸退方原凱。

  本來,那些政商名流與道上兄弟是瞧不起她的,不認為她能扛得起老公留下的重擔,但她以無比的毅力與之周旋,證明自己的能耐。

  有些人欺她是一介女流之輩,意圖矇騙,從中牟取利益,都被她識破了,能用正面手段對付的,她會請葉聖嗯相助,必須私下解決的,則交給趙鈴鈴或小野。

  她下定決心,無論如何都要守住關徹的事業,所以就算要地跪下來哀求,她也會厚臉皮地去借用每一分可以借到的力量。

  「你做得很好,真季。」趙鈴鈴在電話裡稱讚她。「我沒想到你會這麼堅強。」她聽了,澀澀苦笑。

  她不得不堅強,若是她像他初失蹤時那般頹廢度日,他的事業說不定會因內憂外患而一敗塗地,而她這個妻子將無顏面對他。

  「……這段時間,你辛苦了。」趙鈴鈴感歎。

  「不,我一點也不辛苦,這是我該做的。」比起關徹為她付出的一切,她能做的,實在太少太少。「倒是我應該謝謝你的幫忙,如果不是你幫我說服那些議員,他們可能根本不理我。」「這沒什麼,我跟徹是老朋友了,總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別人惡整他的事業吧?而且徹對喬旋竟選的事也很幫忙--」「喬旋?」夏真季頗意外會從趙鈴鈴口中聽到這個名字。「就是以前做過財政部次長那位嗎?聽說是葉承紹的女婿?」「……嗯。」這麼說,是聖嗯的堂妹夫了。夏真季沉吟。

  「原來你跟他認識?」「還好,不算太熱。」趙鈴鈴似乎急著想轉開話題,兩人又聊了一陣,她才溫聲叮嚀。「那我掛了,你好好照顧自己,有徹的消息,隨時通知我。」「我知道了,謝謝你。」夏真季悵然掛電話。

  失去了說話的聲音,室內又變得靜寂,空氣沉重,壓得她幾乎不能呼吸。

  她好怕一個人,一個人就會胡思亂想,這段時間,她總是儘量讓自己忙,忙得團團轉,忙得無暇分心,她甚至不回家睡覺,晚上也留在辦公室加班。

  她坐在關徹的椅子上,用他的辦公桌,用他的電話、他的筆,她接觸每一樣屬於他的東西,一遍又一遍地告訴自己,他還存在,還活在這世界上。

  她能感受到他,甚至能看到他坐在辦公桌前的身影,還有他曾將她壓在對面沙發上痛駡她貪慕虛榮,也曾與她在此纏綿做愛。

  她能嗅到他的氣味,性感而迷人的氣味,他愛著她,她知道……不對!夏真季悚然凜神,即便他曾深愛過她,現在也已經恨著她了,因為他誤會她背叛了他。

  從得知他組成的竟標團隊仍然在標售會順利得標的那一刻,她便恍然大悟,他很可能早就開始懷疑她了,所以在電腦裡留下了假檔案,試探她。

  Daisy他用這個名字作為密碼,或許是想暗示她,不要背叛他的愛。

  他懷疑她、誤會她,但就算如此,在危急時刻,他仍是不顧性命地保護她。

  他真的……好愛好愛她,她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哪一點值得他珍愛至此?

  一念及此,夏真季驀地熱淚盈眶。她又哭了,在深夜的辦公室裡,獨自傷心。

  她想起前陣子,她仔細閱讀公司每一份文件,赫然發現他竟將旗下那間汽車旅館的所有權悄悄轉到她名下。

  怪不得他會特地帶她去參觀那間旅館,還要她跟經理討教,看報表,學經營之道,原來他早就為她打算好了。

  有了那家賺錢的旅館,三年後她離開他,同樣不愁吃穿,生活無憂。

  他都為她打算好了……「徹,為什麼你要對我這麼好?」她悽楚地呢喃。「既然你對我好,又怎麼捨得丟下我不管?」她的心好痛。

  她不願相信他已死,但隨著時日不斷流逝,而他依然無消無息,她不得不感到驚懼--萬一,他真的不在這世上了呢?

  萬一,他真的死了,而且是帶著對她的恨意死去,那她……該怎麼活下去?

  正當夏真季暗自垂淚的時候,這城市的另一頭,一棟幽靜的別墅裡,有個男人,靜靜地坐在沙發上,徹夜無眠。

  他一動也不動,眼睛明明是睜著,卻看不見任何東西,瞳孔無神,表情木然,若不是胸前隱約的起伏證明他呼吸著,或許會讓人誤以為是一具人偶。

  他僵硬地坐著,孤僻地躲在自己的世界裡,直到玄關處傳來一陣細微的鞏音,他才乍然驚醒。

  來人是個男子,他抱著滿滿的購物袋,打開燈,室內頓時大放光明。

  「老大,是我,小野。」來人自動報上名字。

  他微微頜首,神態依舊冷漠。

  小野悄悄歎息,也不逼他說話,逕自捧著購物袋進廚房,填滿冰箱,見餐臺上他昨天準備的料理只動了不到三分之一,他心一扯。

  「老大,你要多吃點東西啊!你不多補充一些營養,身體怎麼會好起來?」他關懷地叨念。

  沉默。

  不理他嗎?小野又是一聲歎息,取出從夜市買來的小吃,裝在碗盤裡,捧進客廳。

  「老大,這些都是你愛吃的,有海產粥、臭豆腐、東山鴨頭,來,你多少吃一點吧!」小野將粥碗跟湯匙塞進關徹手裡。

  他接過,嗅著食物的香氣,食欲卻絲毫未被引起,毫無胃口。

  「唉!你怎麼跟大嫂一樣呢?她也幾乎什麼都不吃!」「大嫂?」聽聞這熟悉的稱呼,關徹總算有了反應,面部肌肉可怕地糾結。「我說過了,不許你再那麼叫她!她不是你大嫂!你聽不懂嗎?!」他狂暴地嘶吼,猿臂一揮,連同手上的粥碗,將桌上的小吃掃了一地。

  小野嚇了一跳,卻沒退縮。「老大,我知道你不諒解她,我本來也是,可是這陣子我看她是真的很難過,茶不思飯不想的,一直沒放棄尋找你的下落--」「她當然不會放棄!」關徹陰森地冷哼。

  「因為她要確定我死透了沒有。」「不是那樣的,我看得出來,她是真的很傷心。」「哈!連你也被她給騙了嗎?不過也難怪,那女人的演技的確很好,是一等一的,怪不得大家都被她耍得團團轉。」尤其是他,被騙得最慘的人就是他自己,而他,再也不會上當了。關徹冷冷自吋。

  「其實早在你警告我是方原凱派她來酒店應徵那天,我就該提防她了,那時候是我太盲目,看不清現實,幸虧你機靈,偷偷派人監視方原凱跟他的手下,及時救我離開火場,我才能逃過一劫。」語落,關徹忽地笑了,笑聲破碎而嘶啞,與其說是笑,更像是誤觸陷阱的野獸,發出的痛楚哀號。

  小野不忍地聽著,黯然注視這個從年少時便一直景仰追隨的大哥,胸口隱隱揪痛,他深吸口氣。

  「老大,其實我是這麼猜想的,也許偷標書的人不是大--不是她,而是她老爸,她可能是無辜的。」關徹一凜,轉過陰鬱的臉龐。「是她這麼告訴你的嗎?」「是我自己猜的。」小野解釋。「我調查過了,夏清盛從出獄以後便經常出入地下錢莊借錢,大嫂--呃,她也是因為這樣,才被逼得必須陪酒賺錢。」關徹聞言,冷笑。「所以她缺錢缺怕了,於是就出賣我去換更多錢?」小野一窒。「你還是不相信她?」關徹不答。別過頭,神情漠然且決絕。

  沒錯,他是下定決心再也不信了,信她一分,便重傷自己一分,而他一顆心已殘破,流盡血,一滴溫情也不剩了。

  「那老大,你到底打算怎麼做?你總不能一直不回去吧?難道你放心把一切事業都交給她打理?」「沒關係,就讓她慢慢去玩吧!」薄銳的嘴角如刀,劃開譏誚。「我倒要看看,她要演到什麼時候才肯現出原形--」午後,夏真季處理完一迭文件,又打了幾通電話,好不容易有機會停下來喘口氣。

  辦公桌一角,擺著一個三明治餐盒,是幾個小時前小野送進來的。

  「你最近瘦太多了,大嫂,這樣不好。」他說。而她聽見他終於又肯叫她一聲「大嫂」,感動不已。

  自從關徹失蹤以後,小野原本似乎認為一切與她有關,對她很不友善,表面雖然對她唯命是從,她卻看得出他不情願。

  經過這幾個月,他才對她逐漸改觀,甚至主動表示關懷,送餐點給她吃。

  為了不辜負他一番好意,夏真季決定自己應該多少吃一點,她拿起一塊三明治,送進嘴裡咀嚼,才剛咽下,一股胃酸便湧上來。

  她忍住嘔吐的渴望,一口一口,慢慢地在唇腔裡分解食物,然後強迫自己吞下去。

  最近她如果不這樣,就沒法吃東西,除了小野會送餐給她,方雪也很擔心她會得厭食症,三不五時便要程予歡做些美味的料理送過來,期盼能提振她的食欲。

  大家都很關心她,可他們愈關心,她便愈難受,因為關徹若不是為了救她,也不會身陷危險。

  他會失蹤,都是她害的!

  一念及此,夏真季又食不下嚥了,胃酸一波波侵蝕食道,侵蝕喉嚨,侵蝕她破碎的心。

  徹,你到底在哪裡?你一定還活著吧?

  她的真好怕,好怕再也見不到他……門扉扣響,小野一平走進辦公室,瞥見她慘白著臉,捂著唇,一副幾欲嘔吐的糗樣,胸口一擰。

  「大嫂,你沒事吧?」他焦急地問。

  「我……」他強自咽回滿腹的酸楚。「我很好,別擔心。」語落,她勉力顫著唇,淡淡一笑。

  小野幾乎不敢看那宛若隨時會凋零的笑花,「大嫂,你--哎,我真不懂你們幹麼這樣彼此折磨?」他鬱悶地嘟囔。

  「什麼意思?」夏真季聽出這話中有深意,惶然追問。

  小野不搭腔,只是懊惱地望著她,目光忽明忽減的,潛藏則後複雜思緒。

  「小野,到底怎麼回事,你說誰折磨誰?是……徹嗎?你有他的下落了?」她驀地起身,再也坐不住,跟蹌地走過來,拽住小野臂膀。「你是不是……已經找到他了?」「我帶你去一個地方吧!」小野沒回答,只是這樣下了結論。

  夏真季忐忑不安地跟著他坐上車,穿過市區,來到近郊一處清幽的半山腰,小野在一棟別墅前停車,取出鑰匙開門。

  「這是……什麼地方?」她顫聲問。

  小野定定望她,良久,才沙啞地揚聲。「這是哪裡一點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誰住在這裡。」她聞言。倉皇地顫慄。

  「你自己進去吧,我在外頭等。」他要她……自己進去?夏真季凍在原地,好半晌,一動也不敢動,她膽怯著,不確定進屋以後會看到什麼,怕看到自己一直強烈思念著的那個男人,又怕看不到他。

  他會在屋裡嗎?若是他在……若他不在……她屏住呼吸,悄悄地,輕移步履,好似怕步子重了,會嚇走屋內的人,而她再也見不到他。

  她走得很慢很慢,很輕很輕,喉嚨酸澀,眼眸微微刺痛,經過一道長長的、仿佛永不到盡頭的玄關,潛進客廳裡。

  屋內靜寂,不見人影。

  一開始,她誰也看不到,連一絲人氣也嗅不著,她以為自己終究還是弄錯了,懷抱了錯誤的希望,小野並不是帶她來見她最想見的人,是她胡思亂想。

  她弄錯了,他不在這裡,誰也不在!

  夏真季驀地嗚咽,淚水奪眶而出一她就知道,她是在癡心妄想,上天怎麼可能如此輕易饒過她?祖總是捉弄她,一直在捉弄她!

  她就知道,她就知道……「是誰在那裡?」一道沉啞的聲嗓忽地從她身後傳來。「小野嗎?」夏真季駭然一震,全身僵凝。

  「小野,怎麼來了也不打聲招呼?你想嚇死我嗎?」那人語氣好陰鬱。

  是他嗎?真的是……他嗎?

  夏真季緩緩地、小心翼翼地回眸,一道人影在視線裡蒙隴著,她眨眨眼,人影漸漸清晰一是他沒錯,真的是他,他還活著!

  「徹……」她顫著唇,想喊,嗓音卻出不來。

  她瞪著關徹,他就站在她面前,距離她只有幾步之遙,他面對著她,與她目光相接,眼底卻不見一絲驚訝或憤慨。

  他漠然站著,探手摸索吧台,舉起茶壺,為自己斟開水,直到水溢出杯口,才停住動作。

  他大口喝水,隨意拿衣袖拭嘴。「今天怎麼那麼早來?應該還沒晚上吧?現在幾點了?」他一面問,一面扶著牆,走向沙發落坐。

  她震驚地看著他槁然如行屍走肉的背影,心跳著、喘息著,全身虛軟,終於,跪倒在地。

  他的眼睛--看不見了!

  「徹、徹……」她無助地掩面哭泣。

  是她的錯嗎?是為了救她才害他眼睛受傷嗎?

  他到底一個人困在火場裡多久?除了眼睛,他還有哪裡也受傷了嗎?他痛嗎?很難受嗎?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她崩潰地呢喃,一再地道歉,卻絕望地領悟這樣的道歉毫無效果。

  他不會原諒她,一定不會。

  「是誰在那裡?」他淩厲如刀的聲嗓忽地砍向她耳畔。「是你嗎?夏真季!」她震顫,聽出他是用滿腔恨意堆砌出她的名。

  他果然……恨著她。

  「對,是我。」她凝聚全身僅餘的力氣,撐起身子,顫抖地走向他。「徹,你還好嗎?」「真的是你?」他愀然變色,猛然彈跳起身,撞翻了茶幾。

  「你小心點!」怕他撞傷自己,她慌忙扶住他。

  他卻不領她的情,大手往上擒住她纖細的頸脖,強悍地將她直推向牆,狠狠抵住。「你這女人,你怎麼還好意思來見我?」「是……小野帶我來的,他人在外面。」她顫聲解釋,呼吸困難。

  「小野帶你來的?」他倒抽口氣,仿佛更怒了,眼眸漫開可怕的紅霧。「說!你是怎麼威脅他的?」「我沒有,是他自己帶我來的!」「你撒謊!」他嚴厲地駁斥。「一定是你使了什麼手段!你太會演戲了,小野一定是上了你的當!」她演戲?他是這麼想的嗎?這些日子發生在他們之間的甜蜜點滴,都是虛假的,是謊言?

  「我沒有演戲,你誤會我了……徹,我沒偷你電腦裡的標書,是我爸爸,我那天是去阻止他的……」「你當然會這麼說!」他咆哮,如一頭失控的野獸,暴怒著。「你以為把一切推到你老爸身上就沒事了嗎?就可以繼續在人前扮演一個傷心欲絕的妻於是嗎?我告訴你,我不會再上當!」「你不相信我嗎?」「對,我不相信,永遠不會再相信!」永遠嗎?夏真季緊緊咬唇,咬住心碎的哽咽,這是她應得的,是她欠他的,永遠也還不清。

  「夏真季,我想殺死你!」他忽然搖話,雙手掐住她頸子,一分一分,慢慢鎖緊,折磨著她。

  也折磨著自己。

  她悽楚地凝睇他,雖然呼吸不暢,視線迷蒙,她仍看出了他藏在暴戾神情下的痛與淚,他是傷害著她,可流血的人卻是他自己。

  好傻的男人!好傻、好傻……「如果你真那麼恨我,那你殺死我吧。」她悠然低語,甘願死在他手下。

  「你以為我不敢嗎?」他僧恨地磨牙。

  她掩落羽睫,靜靜等著。他喘息,一聲比一聲更粗重,更憤怒,也更絕望。

  他下不了手的,她知道,即便在心裡告誡自己一千萬次要恨她,依然無法真正傷害她。

  這就是他,是他對她的愛,她知道的……他頹然鬆開她,雙臂垂落。「夏真季,你走,永遠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我不走,我要留在你身邊。」她堅定地聲明。「因為我是……你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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