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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溫芯]後愛(又愛又恨之二)[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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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1-9 19:28:13 |倒序瀏覽
後愛【又愛又恨之二】 作者:溫芯

鍾晏銘──一個她深愛著,曾與他山盟海誓、盼望能攜手共度一生的男人,
她以為他早已死去多年,此刻,卻優雅而冷漠地站在她眼前──
這種事情,為什麼會發生在自己身上呢?
盧映苓永遠也想不透,但是她感謝神明賜給她這個奇跡。
當年,如果不是年輕的她吵著要他騎車載她去玩,
如果她沒在車上跟他吵架,他不會出車禍,不會受苦。
那麼多的如果、那麼多的後悔,日夜反覆折磨她,
讓她只能以失去愛人的能力來懲罰自己;
如今,她深愛的男人不得不與她進行商業聯姻,
他心已死,不再相信愛,甚至不隱藏對她的恨。
但她不害怕,因為她不再是那個幼稚驕縱的千金小姐,
她要向他證明、讓他知道,她已經從傷痛中學會了愛,
她要努力成為他完美的妻,照顧他和他們的家,
那麼,總有一天,她能重新獲得他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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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1-9 19:33:47
第一章

  台北市,信義商圈。

  街道上,辦公大樓櫛比鱗次,一棟還比一棟高,在夏季烈日下閃耀著 自信的光芒。其中一棟,弧線造型,藍色玻璃帷幕,玻璃上映著 不遠處101大樓的姿影。

  這棟玻璃帷幕大樓,在信義商圈裡,以其屋頂優美的造型聞名,遠遠望去,似一艘張帆小船,航在如海洋一般藍的空中。

  這棟樓是冠洋建設的得意之作,也是公司總部所在地。

  商場上傳言,這棟大樓的設計圖正是出自冠洋建設現任總經理鍾晏銘之手,也是因為這張設計圖,鍾晏銘得到了老董事長林四海的賞識,刻意栽培,先是讓他跟在自己身邊擔任特助,歷練幾年後,在董事會上獨排眾議,堅持聘他擔任公司總經理一職。

  這個人事決定一宣佈,當場氣壞了董事會裡一干林家親戚。冠洋建設一向是家族企業,雖然這幾年蓬勃發展,拓展了不少版圖,但基本上股權都還是集中在林家人手上。

  原以為這總經理一職,一向是留給自家人的,沒想到前任總經理,也就是老董事長的麼弟因病辭職後,林四海竟把這肥缺白白送進外人嘴裡。

  鍾晏銘是什麼東西?一個三十歲的年輕小伙子,懂得什麼?最重要的是,他根本不是林家人!

  親戚們對老董事長的決定很反彈,連帶地也對新上任的總經理不甚禮貌,商場上傳言,現在冠洋內部鬥爭得非常厲害,中高階主管分成幾個派系,一心想把鍾晏銘給斗下來。

  傳言的可信度雖然總要打上幾分折扣,不過關於這一個,倒是正確無誤。

  鍾晏銘冷然想,目光從玻璃窗外昂然矗立的lOl大樓收回,轉過身,端起一杯秘書剛送進來的熱咖啡,深思地啜飲。

  其實也難怪林家人會那麼震驚,就連他自己,當初聽聞老董事長的決定時,也不敢相信。

  台灣的企業大多還保留著 傳子不傳賢的傳統,尤其像冠洋這種百分之七十以上都是由家族控股的公司,絕對是栽培自己的子孫做接班人,哪有像老董這樣,把公司重要職位讓給專業經理人的?

  而且老董還擺明了,要是林家這些不肖子孫一個個還不懂得爭氣,他連死後都下一定要把公司股份留給自家人。

  事實上,老董為了延攬他做這總經理,已經把百分之五的股份撥到他戶頭名下了。

  百分之五的股份。鍾晏銘冷冷一笑。以公司目前淨值來估算,也值幾千萬呢,怪不得林家人要急得跳腳了。

  不過他可不會覺得抱歉,因為這是他應得的。

  鍾晏銘在辦公桌前坐下,打開文件正欲閱讀時,門扉傳來三聲剝響,接著 ,秘書帶進一個中年男子。

  男子一身西裝,掛著 副金邊眼鏡,臉上表情很不屑,望向他的眼神掩不住氣憤和鄙夷。

  他是林乘風,林四海的侄子,也是公司業務部經理。

  「林經理,請坐。」鍾晏銘淡淡招呼,吩咐秘書送上茶水。

  林乘風大剌刺地坐下,雙手在沙發椅背上放肆地橫展。「總經理找我有什麼吩咐?」語氣諷刺。

  「關於公司在捷運站推的新案,我想知道銷售狀況如何?還有你的看法。」

  「賣得很好啊!我的看法就是,繼續賣就對了。」相當不負責任且無厘頭的回答。

  但鍾晏銘沒生氣。「請你準備一份書面資料。」

  「書面資料?什麼資料?」

  「銷售報告書。」

  「什麼?」林乘風瞪大眼。「你這意思是要我寫報告?有什麼想知道的,你儘管來查就是了,我會叫小姐把資料調給你。寫什麼報告?浪費時間!」

  「我要的,不是每一天的銷售數字。我要知道的,是業務部對這些數據的看法:另外,我也會請財務處分析這些數據。」

  「媽的!」林乘風側過頭,低咒一聲。

  「你說什麼?」

  「去你媽的,你當我是小學生嗎?」林乘風繼續咒。

  鍾晏銘卻像沒聽見,食指一下下地敲辦公桌面。「林經理,你有何不滿,請儘管大聲說出來。」

  林乘風一窒,猛然轉回頭,怒咆:「媽的!你耳聾啦?我就不信你剛剛沒聽到!好,你要我說,我就再說一遍,我不是小學生,不寫什麼見鬼的報告,你想看報告,去找別人寫!」

  拽拽地撂完話後,林乘風站起身,正得意自己給這個外來者一頓教訓後,身後傳來鍾晏銘不疾不徐的嗓音。

  「林經理不想寫沒關係,我相信劉副理會很樂意幫忙。劉副理在公司工作也快二十年了,對公司業務瞭若指掌,我正想好好倚重他。」

  林乘風僵住步履。

  這意思,該不會是……這小子想換掉他這個經理?升劉副理?

  「如果林經理沒意見,我下禮拜一就發佈新的人事命令。」冷淡的宣稱證實他的猜疑。

  林乘風倒抽口氣,轉頭,恨恨地瞪向那個安坐在辦公室後頭的年輕小子。「你敢換掉我?」咬牙切齒。

  「我是總經理,有人事決定權。」

  「你敢!」林乘風語帶威脅。

  「你不妨試試我敢不敢。」鍾晏銘一派冷靜。

  兩人目光在空中一陣角力,誰也不讓誰,片刻,林乘風自知落於下風,要是再爭下去,恐怕職位真的不保,他懊惱地啐一口。

  「好,你要看報告是吧?給你看就是了!」

  「一個禮拜。」鍾晏銘明訂期限。

  林乘風氣到幾乎吐血。「一個禮拜就一個禮拜!」他甩甩頭,怒氣沖沖地離去。

  直到他背影消失了,辦公室門扉重新關上,鍾晏銘才允許自己稍稍鬆懈緊繃的臉部線條。

  他伸手揉揉工作一天,已經略顯疲憊的眼角。

  光是要林乘風交一份報告就這麼麻煩了,看來他這個總經理的位子只會一天比一天難坐。

  得想想辦法才行,總不能每次都要跟林家人上演這種角力的戲碼吧——

  念頭才剛起,鍾晏銘忽然想起,前兩天老董事長曾經請他吃飯,語重心長地丟下一個建議——

  「我有個老朋友,也是我們冠洋的股東,他手上大概有百分之五的股份吧,如果加上你手上這百分之五,你們就可以在董事會擔任一席董事了。」

  「您的意思是要我買下他的股份?」幾千萬的資金,一時很難籌到吧。

  「何必買?只要娶他女兒不就得了?」

  「什麼?!」

  「娶了他女兒,他自然會挺你當董事,有了董事席次,你在公司做事也會方便些……」

  為了在公司裡更容易地鞏固自己的勢力,老董事長建議他進行一樁利益聯姻,娶一個未曾謀面的千金小姐。

  當時他聽到這建議時,只是冷笑著 ,頗不以為然,但現在仔細想想,或許不失為一個好辦法。

  畢竟在這種家族企業裡,股份就代表權力。

  只是他真的要為了權力出賣自己的婚姻嗎?

  鍾晏銘轉動座椅,再度望向窗外,眼神冷冽而深沉。

  這十年來,他一直是拚命工作,除了工作沒有其他,女人或許偶爾會出現,卻不曾在他生活裡駐足。

  十年來,他從沒想過戀愛與婚姻。

  他不想結婚。

  因為這輩子他唯一想娶的女人,只有她!!

  那個,他最恨的女人。

  ☆☆☆☆☆☆☆☆☆☆☆☆

  台北市,內湖科技園區。

  街道上,辦公大樓櫛比鱗次,一棟還比一棟新,在夏季烈日下閃耀著 貴氣的光芒。

  穿過大街,走進小巷,一問小巧的餐廳躲在最裡頭,白牆面、長春籐、落地玻璃窗,滿滿的地中海風情。

  正是午餐時間,餐廳內高朋滿座,笑語頻聞。

  「……A餐一份,B餐兩份,A餐的醬料要另外放!」

  外場的服務生朝廚房內大聲喊,精神飽滿。

  「知道了!」內場的應答同樣也是元氣十足。

  盧映苓微笑,一面為主餐盤做最後裝飾,一面傾聽場內場外串成一首活潑樂曲的叫喊聲。

  這就是她喜歡這家義式餐廳的主因,上自老闆,下至工讀的服務生,每個人都是那麼活潑開朗。

  因為這樣的氣氛,四年前她因緣際會來到這家餐廳後,便捨不得離開了。她努力地工作,慢慢地和老闆及同事打成一片,終於皇天不負苦心人,她升上了這家餐廳的主廚。

  如今,這家餐廳打著 每季固定更換菜單的承諾,加上餐點味美價廉,不但吸引了一票忠實顧客,也是附近上班族午間進餐的熱門選擇。

  老闆說,這都要感謝她這個主廚的付出。

  她卻覺得該感謝的人是老闆,因為有老闆,有這家餐廳,才有今天積極進取的盧映苓。

  該說謝謝的人,是她——

  「A餐可以上了。」她將裝飾好的盤子傳給二廚,二廚再傳給外場服務生。

  「映苓姊!有老客戶點餐。」一個女工讀生笑著 探進頭來。「他想知道你最近有沒有開發新菜色,讓他吃吃看。」

  「是哪個老客戶想試吃?」盧映苓問。

  「是徐老闆。」

  「是他啊。」盧映苓淺淺一笑,腦海裡浮現徐老闆那張圓圓的臉,以及更圓滾滾的肚皮。

  他是附近一家小公司的老闆,老饕一名,以品嚐美食為樂,也是這家餐廳的常客,每回更新菜單都會請他來試吃。

  來得正好。她昨晚剛好熬了一鍋清湯,正想找人試吃呢。

  「讓他等一下,我等會兒親自過去上菜。」

  「是——」

  工讀生離開後,盧映苓先迅速解決了幾份別的顧客點的主餐,才掀開爐子上一隻鍋蓋,拿湯杓輕輕舀一點,送進嘴裡嘗味道。

  嗯,應該可以了。

  她滿意地點頭,盛了一碗,附上幾片剛烤好的麵包,端著 托盤走出去。

  徐老闆坐在角落靠窗的老位子上,一見她來,笑逐顏開。

  「好久不見了,徐老闆,最近忙些什麼呢?」她一面將湯碗端上桌,一面笑問。

  「哎,我到大陸那邊的工廠轉了一圈,昨天剛回來。」

  「正好,回來嘗嘗我這碗清湯,我昨天晚上熬了一夜呢。」

  「這是什麼?」徐老闆低下頭,研究面前的清湯。清湯色澤偏橙黃色,清透見底,一點浮油都不見的液面上,飄著 幾個小星星。

  「這是我用牛骨頭、蔬菜等等熬出來的清湯,還加了些加拿大冰酒,調味只用了一點地中海的鹽,這些小星星是用白蘿蔔雕的。」盧映苓脆聲介紹,遞給徐老闆一根湯匙。「您暍暍看味道如何。」

  「嗯。」徐老闆接過湯匙,暍了一口,然後再一口,閉上眼,細細品味。

  盧映苓專注地看他表情,只見他眉頭舒展,嘴角逐漸上揚。

  「好喝!」徐老闆讚道:「味道雖然很清淡,卻不單薄,有深度,好像每一口都可以嘗出不同的味道。」他抬起頭。「丫頭你愈來愈有一套了,連最難搞的清湯你都能開發出不一樣的口味。」

  盧映苓嫣然一笑。「徐老闆喜歡就好了。」

  「這湯會列入下一季的菜單吧?打算叫什麼名字?」

  「流星雨。」

  「流星雨?」徐老闆眨眨眼,數秒後,驀地意會。「你是指浮在這湯上頭的星星?」

  盧映苓點頭。

  「流星雨,嗯,真好聽的名字,不愧是你們女孩子取出來的,好浪漫啊!」徐老闆呵呵笑,繼續暍湯,每暍一口就讚一句,心滿意足得不得了。

  看他吃得那麼開心,盧映苓也很高興。身為餐廳主廚,她最大的幸福就是看每一個來品嚐她料理的人都能得到滿足。

  向徐老闆致歉後,她回到廚房,忙完了午餐時段,員工們暫時關上了餐廳大門,她便將清湯端出來,請同事們喝。

  大家都讚不絕口,老闆更阿莎力地決定將這道湯列入下一季菜單,並且打算先在情人節時推出來讓老顧客嘗嘗鮮。

  「除了這道湯,你再設計兩道甜點吧。」老闆建議。「我們好好地來賣情人節套餐。」

  「好啊。」盧映苓同意。

  七夕情人節快到了,她老早就在想,當天該推出什麼樣的套餐來吸引舊雨新知。

  最好每一道菜都能有點特別的涵義,若能添上幾分傳說色彩,情人們也會比較樂意前來品嚐吧。

  要好吃,又要浪漫,要讓情人們在進餐的時候,能感覺到甜蜜……

  一念及此,盧映苓也顧不得吃午餐了,將一片麵包送進嘴裡,一面嚼著 ,一面打開筆記本,在上頭塗塗畫畫。

  大夥兒對她如此地心不在焉似乎早已習慣,由她構思菜單去,不打擾她。

  幾分鐘後,正當盧映苓在筆記本上畫得起勁時,老闆忽然拍拍她的肩。「映苓?映苓!」

  「什麼事?」她迷惑地抬頭,尚未回神。

  「有你的電話。」

  「誰打來的?」

  「是你媽媽。」

  又來了!盧映苓歎氣,八成又要催她回家相親吧?她揮揮手。「說我不在!」

  「又不在?」老闆瞪她。每回家裡打來都說下在。「你好歹也接個電話吧,你媽媽很擔心你呢。」

  「老闆,你不知道。」盧映苓嘟起嘴。「我媽是要我回家相親,我才不要呢!」

  「相親不好嗎?你也老大不小了,是該交個男朋友了。」

  「我如果想交男朋友的話,也不必相親,追我的人還怕少了嗎?」盧映苓輕輕一哼。

  這倒是。老闆不得不承認。擁有一手好手藝,長相又甜美可人的盧映苓極受附近白領上班族的歡迎,一票男人天天來用餐只為了博佳人一粲。

  可惜她一個也看不上。

  「奇怪了,這麼多條件好的男人來追你,你不要,到底是喜歡什麼樣的男人?說來聽聽,我也好幫你留意啊!」老闆忍不住叨念。

  盧映苓在這家餐廳工作了四年,他早拿她當自己女兒看待了,若是能送她出嫁,也算了卻他一樁心事。

  「你開出條件來吧。」老闆很熱心想作媒。

  盧映苓明白他是關心自己,希望自己別總是孤家寡人,找個好男人來作伴,她很感激他的好意。

  「老闆,我在廚房裡悶太久了,想出去透透氣。」衝著 老闆甜甜一笑後,盧映苓抱起筆記本,快步走出餐廳。

  她在逃避,她知道。

  這麼多年來,她不曾接受任何一個男人的追求,家人朋友都為她著 急,擔憂她終身無靠。

  她懂得他們的憂慮,卻無能為力。

  因為她,早已失去了愛人的能力,她的心,早在十年前,便已隨著 一個男人而死去。

  這些年來,她竭盡心力學料理,做出一道道可口美食,請每一個她認識的人品嚐,偏偏永遠吃不到的,只有他——

  那個,她最愛的男人。

  ☆☆☆☆☆☆☆☆☆☆☆☆

  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

  這陣子,映苓拚命躲老媽電話,沒想到盧媽也不是省油的燈,既然奪命連環Call找不到人,索性直接殺到她租處來。

  這晚,映苓回到家,屋內燈火通明,她原以為是室友秦寶兒回來了,好開心,興奮地拉開嗓門。

  「寶兒,你總算回來了!怎樣?新片開拍,一切還順利嗎?」

  室友秦寶兒是她大學時認識的好朋友,從小就以當演員為志願,在演藝圈浮沉幾年後,今春偶然得到機會出任電影女主角,現在正急速走紅中。

  人紅了,工作自然也忙,以前秦寶兒就常三天兩頭不在家,最近更是連續兩個禮拜不見人影。

  「怎麼不說話?累翻了啊?」久久得不到回應,映苓再問一遍,將平底涼鞋收入鞋櫃後,走進客廳。

  擋在她面前的,不是她想像中秦寶兒嬌小纖細的身影,而是穿一襲昂貴旗袍,滿身珠光寶氣,臉色卻超難看的盧媽。

  映苓嚇一跳。「媽咪!你怎麼來了?」

  「你說呢?」盧媽沒好氣地白她一眼。「女兒怎麼叫都叫不回來,我這個做媽的只好親自登門拜訪了。」

  「可是你哪來的鑰匙啊?誰讓你進來的?」

  「還有誰?當然是你的室友讓我進來的。」

  「寶兒?」映苓訝異地揚眉。這麼說她真的回來了!「那她人呢?」左右張望,不見她可愛的室友。

  「被她助理叫出去了,說是臨時有個通告。」

  「喔,這樣啊。」映苓撇過頭,暗暗歎息。

  可惡的秦寶兒,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天不在家的人,居然這麼巧在她老媽找上來時,開門迎接。

  氣煞人也!

  不過氣歸氣,母親大人都親自登門了,映苓也只好盡女兒的孝道,擺出一張笑臉,熱絡地招呼。

  「媽咪,你坐。茶涼了吧?我給你換一杯。」

  「不必了。我今天來,不是來跟你話家常的,是有件正事要跟你說。」

  「什麼事?」

  「你先坐下。」盧媽命令。

  映苓無法,在單人沙發上坐下,等待盧媽發話。

  盧媽打開名牌皮包,捧出A4大小的本子。一見那設計精緻的本子,映苓心裡暗暗叫苦。

  連相親本子都準備好了,看來盧媽這次心意很堅決。

  「媽咪,我說過了,我不相親。」搶在母親開口之前,映苓慎重聲明。

  「你別多嘴,聽我說!」盧媽嗔她,將相親簿擱在桌上,抬起頭來,很嚴肅地注視女兒。「你知道我們家裡的狀況嗎?」

  「什麼狀況?」映苓茫然。

  「這幾年你爸生意做得很不順利,家裡經濟情況不比從前了,前陣子銀行還說要重新評估公司拿去融資的抵押品,可能會緊縮貸款額度。」

  「有這麼糟嗎?」聽母親一說,映苓也不禁擔心。她是獨生女,雖然大學畢業後,她一直堅持自力更生,不肯聽父母之命回家接家族事業,但畢竟是養大自己的家,家裡經濟情況不好,她也不得安心。「那怎麼辦?」

  「幸好你爸還有幾個有錢的好朋友。林伯伯你還記得嗎?冠洋建設的林四海。」

  「嗯,我記得啊。」映苓點頭。「他跟爸一樣愛打高爾夫球,我還跟他打過幾次。」

  「你爸擁有一些冠洋建設的股份,本來是想轉賣給你林伯伯,套點現金來救急,結果你林伯伯知道了,慷慨地主動說要借錢給你爸。」

  「真的嗎?那不是很好嗎?」映苓鬆一口氣。「這樣爸爸的公司的財務危機應該可以暫時解決了吧?」

  「是可以解決,不過你林伯伯有個請求。」盧媽意味深長地停頓,直視女兒。

  映苓心一跳,有股不祥預感。「林伯伯該不會……呃……」目光落向桌上的相親簿。

  「沒錯。」知道女兒猜到了,盧媽開門見山。「這個年輕人最近很得你林伯伯看重,準備培養他當接班人。」

  「我不要!」映苓激動地跳起身,搖頭。「這不就是所謂的商業聯姻嗎?我拒絕!」

  「映苓,你聽我說!」盧媽試圖想勸女兒。

  可惜她完全不想聽。「媽咪!你們怎能這樣?我不相親!我說過了,我想交男朋友自己會去找,不需要你們來插手!」

  「你聽我說,映苓。」見女兒動了氣,盧媽反似心軟了,幽幽歎口氣,目光變得溫柔。「你還忘不了高中那段初戀,對嗎?」

  映苓不答腔,臉色刷地蒼白,拳頭緊握,顫抖著 。

  「媽咪知道,你很愛那個男孩子,這麼多年來,你一直沒能忘了他,一直還想著 他,對嗎?」

  「我……就算想也沒有用。」映苓啞著嗓子,眼眶泛紅。「他已經……死了。」

  被她害死的。映苓心口劇痛。

  盧媽凝望女兒,眼神複雜,隱隱掠過一抹愧疚,然後,她又歎一口氣,拉過女兒冰涼的手,輕輕撫摩。

  「你看看相片吧,映苓,你看了就知道了。」

  「……我不看。」

  「看一眼吧。就一眼,好嗎?」盧媽柔聲勸道。

  映苓閉了閉眼。「好吧,媽咪要我看我就看——可是我先聲明,不管你們怎麼說,我下相親就是不相親,你們別想逼我。」

  「好,媽咪知道。」盧媽微微一笑,將相親本子遞給她。

  她無奈地接過,更無奈地打開,眸光漫不經心地落下,卻在認清那人五官相貌時,心神劇震。

  這人——這男人,怎麼長得跟他……那麼像?

  她眼前一眩,幾乎暈倒。

  「媽咪,這怎麼回事?這人……是誰?」

  「他是冠洋建設的總經理,鍾晏銘。」

  砰!

  相簿摔跌在地,映苓搖晃的身子也差點摔倒在地,她抓住沙發扶手,不敢相信地瞪著 母親。

  「他是……晏銘?」

  「是。」盧媽黯然點頭。

  映苓呆若木雞。「怎麼可能?」

  他不是……死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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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1-9 19:34:57
第二章

  「寶兒你說,這是怎麼回事?一定是哪裡搞錯了!」

  送走母親後,映苓心情久久不能平復,好不容易等到秦寶兒歸家,她立刻抓住好友的手,一遍又一遍地傾訴心中迷惑。

  她眼眶是紅的,臉卻是雪白,沙啞的聲音像一半梗在喉嚨裡,在寂靜深夜裡聽起來,格外惹人心疼。

  她是太過驚駭了,一個她深深愛著的男人,一個她曾與他山盟海誓、盼望能攜手共度一生的男人,一個她以為早已死去多年的男人,原來,還好端端地活著。

  這怎麼可能?太不可思議了。她,是在作夢吧?

  「我一定是在作夢,寶兒,一定是的。」映苓呢喃,眼淚模糊了她的視線。「他不可能還活著——如果他還活著,為什麼瞞著我呢?為什麼這十年來,丟下我一個人獨自受苦?為什麼?為什麼!」

  「映苓,你冷靜一點。」秦寶兒見她情緒逐漸失去控制,擔憂地抿著唇,臂膀摟過她,溫聲勸慰。「這其中一定有什麼緣故,你先別胡思亂想,去見他,把事情問清楚。」

  「你的意思是,要我去跟他相親?」映苓抬起頭,眼神無助。

  「嗯,至少要把事情原委弄清楚。」

  「我也很想去,可是……我不敢。」

  「為什麼?」

  「因為我怕去了,就會發現我真的是在作夢。」映苓小小聲地道出內心的恐懼。「我怕到時來的,根本不是他,是另外一個人。」

  「如果你不去,又怎會知道呢?萬一真的是他呢?你不想再見到他嗎?」

  「我當然想!我當然——想。」映苓啞聲說,垂下眸,淚水偷偷墜落。怎麼可能不想見他呢?她當然想,只是——

  「寶兒,你知道嗎?這些年來,我沒有一天不後悔。」

  「我知道。」秦寶兒拍她背脊,心疼地撫慰。「我知道。」

  她聽說過好友跟那個男孩的故事。映苓是在高中時認識那男孩的,那男孩家境不好,半工半讀念大學,工作讀書兩頭燒,過得極辛苦,可惜出身富家的她,不懂得那男孩的苦。

  她抱怨那男孩沒時間陪她玩,說別人的男朋友都會騎機車載女朋友去兜風。為了討她歡心,那男孩跟同學借了機車,載她出去,她卻嫌機車小,坐起來不舒服,在車上和他吵架,導致那男孩一時分心,與計程車相撞——

  「我一直覺得,是我害死他的,如果我不是吵著要他騎車載我去玩,如果我沒在車上跟他吵架,那他也不會——」映苓哽咽,心海翻湧,悔恨成災。

  是她害死他的,她一直這麼想。

  她好希望一切能夠重來。如果時間可以倒轉,她不會再那麼任性,不會再跟他鬧脾氣,她會好好地愛他,珍惜他,她每天都會告訴他,她愛他,好愛好愛他。

  一念及此,映苓驀地痛哭失聲。「我真的……好愛他。」

  「那就去告訴他吧!」秦寶兒傷感地擁緊她,柔聲鼓勵。「映苓,提起勇氣,去跟他見面吧。」

  ☆☆☆☆☆☆☆☆☆

  在好姊妹不停地加油打氣下,映苓總算下定決心,答應去相親。

  聚會地點安排在一家五星級飯店,為了讓年輕人感覺自在,盧家父母決定不出席,林四海也只是以老主顧的身份,吩咐飯店安排最好的包廂,最棒的餐點。

  相親時間約定下午三點半,午茶時間。

  可是映苓卻提早到了,還不到三點,她便在服務生帶領下,踏進林四海的專用包廂。

  這間包廂佈置得很舒服,不但有成套的義大利沙發、家庭劇院音響、超大尺寸的LCD螢幕,落地窗外,台北街景更是盡收眼底。

  映苓來到落地窗前,卻無心欣賞美景,她呆站著,心跳狂野,滿心只是想著,等會兒跟鍾晏銘見面後,第一句話該說什麼。

  嗨,好久不見。

  太平淡。

  沒想到你能當上冠洋的總經理,恭喜你了。

  太生疏。

  為什麼你還活著,卻不來找我?

  太咄咄逼人。

  老天爺!她到底該怎麼辦好?

  玻璃窗上,反照出一張眉宇憂鬱的秀顏,櫻唇顫抖著。

  久別重逢,照理說她該有千言萬語想說,卻找不出一句合適的開場白。

  而且那人,真的會是她一心期待的人嗎?會不會,只是一場誤會?

  她額頭抵著窗,焦躁的氣息在窗上染出一圈圈白霧。

  時間,依照一貫的速度,一分一秒過去,她卻一下子感覺過得慢,一下又懊惱太快了。

  終於,三點半到了。

  映苓驚顫地望著表面,心跳停止。

  三十秒後,門扉傳來剝響,很禮貌地輕敲兩下。

  「盧小姐,鍾先生到了。」女服務生的嗓音,好明亮。

  她的心情,卻無法如此明亮,有些晦澀,有些酸,還有說不出的慌張。她僵著身子,直到女服務生離開後,都還無法言語。

  反倒是鍾晏銘先開口。「盧小姐,我們又見面了。」聲音很冷淡,聽不出什麼特別的情緒。

  映苓喉頭忽地劇烈一縮,她忙搗住唇,不許軟弱的嗚咽衝出口。

  她慢慢地、小心翼翼地轉過身,目光先是定在那人胸口,然後,像耗費全身所有力氣似的,往上揚!

  斜飛的濃眉,狹邃的眼眸,曾經因傷斷過、略微歪斜的鼻樑,以及一張緊抿著、毫無笑意的唇。

  是她熟悉的五官,是她一心牽掛的那個人!

  「晏銘,真的是你……」淚水,在她蒼白的臉上放肆地交錯,她無聲地啜泣著,滿腔喜悅,卻也神傷。

  「真的是你——」她抓住沙發椅背,撐住自己虛軟無力的雙腿。

  相較於她的激動不已,鍾晏銘對於與初戀情人重逢卻顯得冷漠,身軀昂然挺立,臉上毫無表情。

  「你為什麼……不說話?」她沙啞地問:「你沒想到會見到我嗎?」

  「我知道會見到你。」鍾晏銘撇撇嘴,想起前兩天從老董事長手中接過她的相片時,他也曾經震驚失措,幸虧現在他已經調整好心情了。「我只是沒想到,你居然會同意跟我相親。」

  「為什麼不同意?我一直想再見到你。」她伸手抹去眼淚,微笑了,笑容在淚光閃爍下,格外清甜。

  他一震,不悅地咬住牙。

  「你不知道林董跟你父母打什麼主意嗎?他們是希望我們能為了雙方的利益而結婚。」

  「我知道啊。」

  「那你還同意?」他瞪她。

  「如果那人是你,我一點也不介意。」她笑著流淚。「我愛你,我想跟你結婚。」

  「你怎麼能說出這種話?」他厲聲打斷她,本來沒表情的臉,瞬間染上怒氣。「你沒一點骨氣嗎?為了錢,你什麼都敢說嗎?」

  「我……」她不明白他為何那麼生氣。「我說的是真話啊。」

  「你以為我還會相信你?」他冷哼。

  她愣住。

  為什麼不相信?他什麼意思?

  映苓困惑,認真打量起面前的男人,這才驚覺他並不像她那麼喜悅激動,對兩人的重逢,他似乎一點也不高興。

  她一陣心悸。「為什麼——你會這樣?晏銘,你——不想見到我嗎?」

  「這輩子,我最不想見到的人,就是你!」

  冷然的宣告如炸彈,劈中了映苓,她眼前矇矓,不敢相信。「你、你……為什麼?你那麼恨我嗎?」

  鍾晏銘冷笑,冷冷掃她一眼。「我今天來,只是想跟你說清楚,我不會同意這樁婚事的,我們兩個,早就毫無瓜葛!」

  撂下狠話後,鍾晏銘絕情地轉身離開包廂,頭也不回。

  映苓茫然凝望他背影,那高大的、無情的、冷漠的背影。

  這不是她想像的,這跟她一心期盼的重逢場面實在相去太遠,這不可能是真的,她最愛的男人不該如此恨她——

  「晏銘、晏銘,你等等我,你聽我說!」她急促地追上去,不顧飯店的員工跟客人都好奇地睜著眼看,她眼裡心裡,都只有那個男人。

  「我知道那時是我不對,是我太任性,跟你吵架,才害你出車禍,我知道自己做錯了,我好後悔,這些年來,我沒有一天不想起你。晏銘,對不起,是我錯了,你原諒我好嗎?」

  她一路追,一路喊。

  他驀地停住步履,轉過鐵青的臉。「你做錯的,只有這件事嗎?」

  她一怔。「還有什麼?」

  他瞪她,眼神從憤怒、到不屑、到失望,終至全然的冰冷。「你還是那個千金大小姐,永遠都是。」

  「為什麼?我不懂啊,你說清楚一點。」他又拋下她走了,映苓慌亂地追在他身後,如同這十年來在夢裡,她一次又一次地追逐他身影。「你等等我,晏銘,我求你——」

  為什麼不等她?為什麼要如此冷酷地對待她?她究竟犯了什麼不可原諒的大錯?

  「晏銘!」她沉痛地呼喚著,呼喚著不願回頭看她一眼的男人。在追逐的途中,她不小心絆倒了,卻顧不得痛,立刻爬起來,跌跌撞撞地繼續跑。

  因為她怕,只要晚一步,就再也見不到他了。

  她追下樓,在眾目睽睽下,一路追進飯店大廳。一個打扮時髦的美麗女子剛好從電梯內走出來,見到鍾晏銘,嚶嚀一聲,翩然投入他懷裡。

  「晏銘!沒想到會在這裡見到你,人家好想你呢!」美女巴著他撒嬌,整個人在他懷裡磨蹭,他卻絲毫不抗拒,手臂還順勢摟住她。

  映苓凍住,木然望著這一幕。

  那女人喚他晏銘,那女人貼在他懷裡,那女人跟他的關係,似乎很親密。

  他已經有女朋友了嗎?分別十年,他之所以不肯來找她,原來是因為他移情別戀,愛上別的女人了嗎?

  他另有所愛,她卻一直癡癡地思念著他,無數個夜晚從惡夢中驚醒。

  怪不得他不想見到她,怪不得他見到她時,臉上毫無喜色。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晏銘。」她啞聲低喊,懷疑他是否聽得到。就算他聽見了,也不在乎吧。她在他心中,早已是過去。

  她探出手臂,想抓住那個離她好遠的男人,卻抓不到。

  她聽見一聲尖叫,是他懷中那個美女發出的,驚駭地朝她望來。

  她苦笑,迷濛地看著他也轉過頭來。

  失去意識以前,最後映入她眼底的,是一張寫滿焦急的臉孔!!

  他的臉孔。

  ☆☆☆☆☆☆☆☆☆☆☆☆

  再醒來時,映苓發現自己躺在醫院裡。

  雖是醫院,病房佈置得卻不像一般醫院那般雪白無人性,整個房間都是木質傢具、木質地板,很溫暖。

  但病房裝潢再怎麼溫暖,映苓還是發冷,身子冷,心也冷。

  她睜著一雙紅腫的眼,神智還沒完全清醒,淚水已止不住,一滴滴滑出眼眶。

  「映苓,別哭了。」趕來照顧她的盧媽見她醒了,先是高興,一見她流淚,卻又悵然。

  「媽咪,你怎麼會在這裡?」

  「是你林伯伯通知我的,他說你在飯店裡暈倒了,鍾晏銘送你來醫院。」

  「是晏銘——送我來的?」映苓茫然。「那他人呢?」

  「我來的時候,他就已經不在了。」

  「他連留下來陪陪我都不肯?」映苓難受地喘氣,伸出手,趴在母親懷裡,心痛地哭泣。「他不要我了!晏銘恨我,他有了別的女人了,他不愛我了。」

  她哽咽著,傾訴心中的委屈。

  「映苓你先別哭,先聽媽咪說。」盧媽拍撫女兒的背,很心疼。「你是不是誤會了?鍾晏銘沒有女朋友啊!你林伯伯說,他這幾年從來沒交過女朋友,對他有興趣的女人是不少,可是他一個也不要——」

  「林伯伯騙人的!晏銘有女朋友了,是個很漂亮的女人,比我——漂亮多了。」

  「胡說!哪個女人能比我女兒漂亮?你才是這世上最美的女孩。」

  「你也騙我,媽咪,你們都說謊。」映苓眼淚直掉。「其實就算我比那女人漂亮也沒用,晏銘恨我,他不會再理我了。」

  「唉,不會的,傻女兒,他不會不理你的。」

  「他會的,媽咪,他好恨我。」映苓心驚地低語,心驚地想起在飯店時,鍾晏銘是如何冷漠以對。「我知道自己錯了,那時候不該跟他吵架,害他出車禍。我一直跟他道歉,他卻不肯聽,還說我永遠是千金大小姐——媽咪!」她忽地抬起痛楚的眸,凝望母親。「你說,我真的那麼任性嗎?這麼多年來,難道我都沒長大嗎?我還跟以前一樣那麼愛耍脾氣嗎?」

  「你不是的,映苓,你很乖,你很努力地工作。」盧媽著急地哄她。「你讓媽咪好心疼,你知道嗎?想到我的寶貝女兒在餐廳幫人煮飯,我就好難受!」

  「我學料理,最想做給他吃,我總是幻想他有一天能吃到我做的東西——可是他不希罕了,他不會想吃的。」

  「他當然想吃!你的手藝那麼好,能吃到你煮的飯是他的福氣。」

  「他不會吃的,他說永遠不想再見到我了!」映苓哭喊,心碎成片片。「他討厭我,他恨我,都是我的錯,他一定怪我害了他。」

  「不是你的錯,映苓,是媽咪的錯,是媽咪跟你爸的錯,跟你沒關係!」盧媽情急地喊,見女兒如此傷痛,她幾乎也要跟著心碎。

  「怎麼會是媽咪跟爸的錯呢?」映苓搖頭。「是我——」

  「不是的,你聽媽咪說。」盧媽握住女兒的手,表情很掙扎,片刻,她總算下定決心,深吸口氣。「其實那時候,我們知道鍾晏銘並沒死。」

  「什麼?」映苓愕然抬首。

  盧媽淒然望她。「我們是故意騙你的。」

  映苓一震,猛然甩開母親的手,尖喊:「為什麼你們要騙我?」

  「因為我們不希望你再跟他來往。」盧媽黯然解釋。「那孩子家裡窮,我們一直很反對你們在一起,偏偏你不肯聽,愛他愛到昏了頭。後來我們知道他讓你出車禍,更生氣——」

  「不是他的錯!是我害他分心的!」映苓打斷母親,為心愛的人辯解。

  「不管是誰的錯,總之他讓我們寶貝女兒受傷,就是不對。」盧媽啞聲繼續。「所以我跟你爸商量了,趁那時候讓你們分開,告訴你他死了,好讓你對他完全死心。」她頓了頓,眼神愈發愧疚。「其實他根本沒死,只是受了重傷,躺在另一家醫院,他的雙腿還斷了,就算做復健也未必能康復。」

  「原來他傷得那麼重——」映苓慘白著臉,聽母親敘述當時情形,想像鍾晏銘獨自躺在醫院裡,面對雙腿可能再也站不起來的打擊,該有多麼痛苦。

  「我們告訴他,你再也不想見他了,還跟他說,你是千金小姐,生下來就是要享福的,不能一輩子跟著一個殘廢的人吃苦——」

  「你們——你們怎能那樣說!」映苓不敢置信地狂呼。心口絞痛。太殘忍了,真的太殘忍!

  「他本來不信,一直堅持要見你,親自問清楚。我們怕他真的找上門來,借口讓你出國散散心,將你送到加拿大你奶奶那邊住了一年,你還記得嗎?」

  她記得,當然記得。

  映苓垂下眼,直覺地朝左手腕上一道淡淡的痕跡瞧去。

  住在加拿大那段日子,是她人生最黑暗的時期,好幾次想自殺,隨愛人殉情,卻怕留下父母傷心,只得作罷。

  那段日子,她生不如死,恨不得早死早超生。

  「你們——太過分了。」她迷濛地瞪著母親,生平第一次,懂得恨的滋味。「怪不得晏銘會那麼恨我,他以為我因為怕他殘廢,所以不要他了。在最痛苦的時候被最愛的人拋棄,他怎麼可能不恨我?」明眸噴出烈火。起,是媽咪的錯,媽咪跟你道歉,好不好?你原諒我們吧。」

  「我原不原諒,又怎樣?你們傷害的人是晏銘!最痛苦的人是他!」

  「是,是,我知道,這樣吧?媽咪去跟他道歉,好不好?」盧媽含淚。「我去跟他說明白,十年前不是你的錯,是我跟你爸不對,我會叫他不要怪你——」

  「不用了,你們別去。」映苓細聲阻止母親。

  「為什麼?」

  「你們去講,他也不會相信的,只會以為我是在找借口為自己脫罪。」映苓苦澀地吸了吸鼻子。「而且歸根究柢,會發生車禍本來就是我的錯,如果沒發生車禍,後來那些事也都不會發生了。」

  「可是映苓——」

  「我自己去跟他道歉。」映苓擦乾眼淚。「我自己去請求他的原諒,這次你們絕對不許插手。」

  「你一個人,真的可以嗎?」盧媽好猶豫。

  「我闖下的禍,我會自己收拾。」映苓低聲回應,毅然的神情中流露出的那股堅強,教盧媽不由自主地心疼。

  她的女兒,真的長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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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1-9 19:35:53
第三章

  冠洋建設,主管會議室。

  開會中。

  室內中央一張橢圓形會議桌,十幾個主管排排坐,包括冠洋投資的幾家子公司總經理,也前來開會。

  這每月一次的主管會議是鍾晏銘上任後,頒下的第一個命令,將原本每季固定召開的會議改成每月召開,目的是能讓他這個新任總經理對各部門業務更迅速地掌握,並思考如何調整公司業務流程及組織架構。

  簡單地說,就是警告各部門主管上緊發條,新官上任,隨時要開始燒那三把火了。

  「去!為了他一個人,害我們每個月都要浪費時間開這什麼鬼會!」幾個林姓家族出身的主管私下抱怨。

  「馬的,開會就算了,他上回還要我寫銷售報告咧!」林乘風逮到機會,跟同一鼻孔出氣的人訴苦。「我又不是小學生,寫啥報告!」

  「你也真笨,隨便找底下人寫一寫就算了,幹麼跟他槓上?」

  「我就是不爽啊!他以為他是誰啊?只不過是個毛頭小伙子,敢命令我?」

  「人家可是老頭欽點的總經理。」

  「我說老頭是不是腦子出問題了?冠洋總經理的位子什麼時候輪到外人來坐?他到底在想什麼?」

  「誰曉得啊?也不知道那小子是給老頭灌了什麼迷湯——」

  幾個人湊在一起,碎碎念,根本不管現在開會中,還有某部門經理正在報告業務狀況。

  奇怪的是,一向對會議品質極為要求的鍾晏銘彷彿對這一幕視若無睹,自顧自垂著 頭,閱讀一份文件。

  仔細注意的人,或許會發現,其實那份文件一直攤在同一頁,沒翻過。

  鍾晏銘不是在看文件,他是在沉思。

  在他腦海裡來來回回顯現的,都是同樣的一幕——一個女人,暈倒在飯店大廳,蒼白的臉色,緊閉的眼。

  當時的他,見到這一幕,簡直嚇壞了,萬萬沒想到,盧映苓的身子竟脆弱至此,不過是跟他吵了幾句,就昏倒。

  有那麼激動嗎?那天,他在飯店裡跟她說的一番話,那麼刺激她嗎?

  他,傷了她嗎?

  一念及此,鍾晏銘驀地對自己感到不悅。

  就算傷了她又如何?難道不是因為她先背叛他,才活該挨罵嗎?十年前她可以那麼決絕地拋棄他,十年後就不該厚顏無恥妄想著他會給她好臉色。

  不管她是不是因為他氣到暈倒,都不干他的事。

  那個女人,已經跟他毫不相干了——

  既然如此,他現在是在做什麼?

  鍾晏銘握緊手上的鋼筆,用力到整隻手顫抖。

  明知現在開會中,明知參加會議的主管有一半以上對他不服氣,他竟還不專心對付,光想著 那女人?

  他很懊惱,對自己這兩天的魂不守捨很生氣,他甚至經常不自覺地拿起話筒,想打電話到醫院裡詢問盧映苓的狀況。

  該死、該死!

  怒火在他心中翻騰,他握著 筆,雖然極力保持臉部表情的平靜,但下巴,已是微微抽搐。

  「……總經理,還有什麼問題嗎?」

  台上的主管報告完畢,徵求他的意見。

  他凜神,深沉的目光朝報告的主管瞥去,後者擦了擦汗,顯然經過一段長時間唱獨腳戲,有點緊張。

  這位主管並不是林家人,但當然感覺得到公司高層暗潮洶湧的鬥爭,他兢兢業業地工作,只盼不要一個不小心,丟了飯碗。

  是個老實人。

  雖然能力不強,但至少認真負責,而且是願意為他所用的人。

  他應該好好聽人家報告的,至少給一點回饋。

  鍾晏銘暗自咬牙,氣自己為了個女人疏忽了身為總經理的職責。

  他深吸一口氣.「王經理辛苦了,你的報告我大致瞭解,細節的部分還要請你給我一份書面,我再跟你討論。」這番說詞,一方面肯定了王經理的報告,另一方面也為自己保留修正的餘地。

  「是,是。」王經理忙點頭,回自己座位去。

  「接下來是哪一位?」鍾晏銘環顧會議室。

  眾人面對他精銳的眼神,似都有些尷尬,目光飄栘,往某個方向集中。

  鍾晏銘跟著 調轉視線,落在正閒閒暍著 茶的林乘風身上。

  原來是他。

  鍾晏銘冷冷挑動嘴角。「林經理,請說。」

  林乘風暍完一口茶,喳喳嘴,聳聳肩。「我沒什麼要說的。」

  「這個月來,難道業務部沒有什麼可以報告的嗎?」

  「該說的我都已經寫在銷售報告上了,你沒看過嗎?」

  「我看過了。」鍾晏銘淡淡地接下林乘風的挑釁。「不過在座的主管們都沒看過,你何不簡單跟他們說說?」

  「嘖!」林乘風不以為然地挑眉,低聲念道:「這些人又不是我老闆,我幹麼跟他們說啊?」

  鍾晏銘直視他。「林經理有什麼不滿,還請大聲說出來。」

  靠!這傢伙是故意裝沒聽見,想整他嗎?林乘風大不爽,一聲詛咒差點就進出口,還是他旁邊另一個林姓主管對他擠眉弄眼,他才勉強壓下脾氣。

  他摸摸鼻子,總算想起還有個劉副理對自己的位子虎視眈眈,認命地站起來。

  他起身,也沒事先準備投影片,就拿著 一份銷售報告,將上頭的文字照本宣科,一一念給大家聽。

  他念得不耐煩,鍾晏銘聽得也很有意見,幾乎每一段都能挑出問題,對他最後提出的建議更是不留情面,直接否決。

  「為什麼不行?」他火大。「我這建議哪裡不對了?」

  「你提出來的行銷企劃並沒考慮到執行力,也沒考慮到成本報酬率,投入的成本那麼多,公司能回收多少?」

  「能把房子賣出去就是回收!」

  「沒錯,但能多賣多少房子?多賣的房子得到的利潤能夠Cover這些支出嗎?如果不執行這個企劃,銷售量會怎樣?這些問題你都考慮到了嗎?」鍾晏銘很冷靜地指出這份報告的盲點。

  林乘風當場被問得啞口無言,呆站在會議室中央,答不出來也回不了嘴,窘迫不堪。

  鍾晏銘不去理他,直接轉向財務主管。「財務部對林經理的提案有什麼看法?」

  財務經理被點名,意會地點頭。「關於這份提案,我們試算過了——」

  聽著 財務經理流暢的回答,林乘風這才知道自己被耍了,鍾晏銘老早就把他的銷售報告拿給財務部評估了,故意讓他在主管會議上跟大家說,不過是為了令他當眾出糗。

  他氣得臉色發青,一時卻也不知如何是好,與會的主管們看他下不了台,有的同情,有的卻不免好笑。

  他頓時更感難堪,低吼一聲,踢了會議桌一下,也不管眾目睽睽,旋風似地衝出去。

  目送他的背影,鍾晏銘仍是面無表情,唯有嘴角,隱隱挑起。

  ☆☆☆☆☆☆☆☆☆☆☆☆

  「我聽說了,你讓乘風在會議裡當場出醜。」

  會議當天下午,林四海將鍾晏銘召進辦公室,劈頭就是這麼一句。

  「抱歉,董事長。」鍾晏銘淡淡地道歉。

  林四海搖搖頭。「我沒怪你的意思,我是要告訴你,你做得很好,這些不中用的小子就該經常這麼教訓他們!」

  他站起身,老邁的身軀朝鍾晏銘走過來,招呼他在沙發上坐下,自己點燃煙斗。

  他抽一口煙,長長歎息。「唉,我年紀都這麼大了,偏偏他們一個個都不成材。」瘖啞的語音頗有恨鐵不成鋼之意。

  鍾晏銘很明白這老人的想法,自己之所以被任用為總經理,一方面當然是老董信任自己的才幹,另一方面也是藉此給林家子孫一個警告。

  「現在不是以前那種生意隨便做做,就能賺錢的時代了,這些死小子再不給我爭氣一點,林家遲早被他們敗光。」老人家感歎。

  「董事長放心,我現在既然是公司總經理,一定會嚴格要求各部門主管,不會讓他們打混的。」鍾晏銘口氣雖然還是淡淡的,但言語之間顯然已經承諾會替老董好好「調教」不肖子孫。

  林四海不禁微笑。「那就交給你了,晏銘,我信任你。」他頓了頓,抖抖煙灰。「對了,我今天找你來,主要是為了另一件事。」

  「董事長請說。」

  「是這樣的,關於映苓的事,我想跟你談談。」林四海慢條斯理地說,一雙老歸老、卻還不失英氣的眸,緊盯在面前的年輕人身上。

  鍾晏銘很顯然地一震,兩秒後,才謹慎地迎視老董的目光。「盧小姐——還好吧?她出院了嗎?」

  「你這是禮貌上問一問,還是真的關心呢?」林四海不答反問。

  鍾晏銘又是一震,嘴唇抿成一直線。「她是在跟我相親的時候昏倒的,我有責任關心她。」這話說來平板,不帶一點感情。

  「只是責任嗎?」

  他不說話。

  林四海又是微微一笑,若有所思地把玩著 煙斗。「你跟映苓,其實早就認識了吧?」

  知道自己瞞不過,鍾晏銘只得點頭。

  「從那天我告訴你相親的對象是誰,我就發現你怪怪的,臉色很不好看,沒想到你們原來早就認識了啊!」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有多久?」

  「十年。」鍾晏銘澀澀地吐出這個數字。

  看似簡單的數字,代表的,卻是數不盡的分分秒秒,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沉重。

  「十年前,你們是一對嗎?」林四海問得直接。

  鍾晏銘皺眉。

  「是盧老弟告訴我的。」林四海解釋。「他告訴我,映苓是因為跟你重逢太激動了,才會昏倒。」

  鍾晏銘默然。

  「既然你們以前就談過戀愛,那婚事就好辦了,看是你們年輕人自己商量,還是我跟盧老弟決定婚期!」

  「我沒同意這樁婚事!」鍾晏銘打斷老人家的自作主張。

  林四海卻似乎並不驚訝他的反彈,眼光一閃。「為什麼不同意?映苓是個好女孩,她又愛著 你。」

  「她不愛我。」鍾晏銘反駁。

  「不愛你的話,怎會一見你就昏倒?」

  「她只是生氣。」

  「氣什麼?」

  「氣我讓她沒面子。」鍾晏銘神情冰冷。「她是個高傲的千金小姐,以為每個男人見到她,都會被她迷得團團轉,她只是因為發現我並沒那樣,感覺氣惱而已。」

  林四海聞言,呵呵一笑。「那不是很好嗎?」

  「什麼?」鍾晏銘愣住。

  「她氣你,就表示她在乎你,一定會同意跟你結婚,你不迷戀她,就表示結婚後也不會身陷溫柔鄉,誤了男人的事業——這樣很好啊!這樣我就不必擔心,你為了女人耽誤工作了。」

  鍾晏銘瞠目,沒想到老董竟是這番想法。

  「與其娶一個會妨礙你的女人,不如娶一個對你事業有幫助,又不會在她身上浪費太多時間的女人。」林四海侃侃地分析這其問的利害關係。「最重要的是,他們林家還有我們冠洋百分之五的股權,你娶了她,等於是將這百分之五娶到手,何樂而不為?」

  分析得是很有道理,只可惜——

  鍾晏銘冷冷一笑。「就算我同意,盧家父母也不會同意的,他們從以前就很不喜歡我。」

  「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現在的你是我們冠洋的總經理,已經不是以前那個一文不名的窮小子了,否則你以為盧老弟怎麼會同意他女兒跟你相親?」林四海悠閒地吐煙圈。「而且我不是告訴過你嗎?最近盧老弟公司有點困難,我借了他一點錢,看在那筆錢分上,他會給我這個面子的。」

  「……」

  「你好好考慮吧,這件事我不逼你,你自己決定。」

  ☆☆☆☆☆☆☆☆☆☆☆☆

  今天是休假日。

  但映苓仍是一早便來到了餐廳,一個人窩在廚房裡忙碌。

  再過幾天便是七夕情人節了,為了當天推出的套餐,她特地試做了幾份,調配不同比例的口味。

  她一一試吃,一面做記錄。當天預定的情侶有幾位是熟客,為了滿足他們的味蕾,她決定依據他們平常的喜好來改變調味。

  她希望到時候送到每個客人面前的,都是最適合他們的,獨一無二的味道。

  這是她身為餐廳主廚,一點小小的堅持。

  她專注地工作著,直到午後的陽光從玻璃窗放肆地照進來,她感覺到熱了,才恍然回神。

  她瞥了眼牆上時鐘,這才發現已經下午三點多了。

  天氣好熱,湯光普照。

  她坐下來,望窗外一株木棉樹,怔怔地發起呆來。

  那年夏天,也是這麼熱,那年夏天,陽光也是如此燦爛,那年夏天,他們彼此相愛——

  「喂,以後我們結婚後,你會不會做飯給我吃?」她記得自己,曾撒嬌地問過他。

  「是你該做飯給我吃吧?」他白她一眼。

  「我才不做飯呢!」她嘟起嘴。「我從小到大沒進過廚房,我家的飯都是傭人煮的。」

  「你這話是故意說來氣我的嗎?」他笑著點她的頭。「明知道我爸媽工作忙,從小都是我在照顧我的弟妹,煮飯給他們吃。」

  「所以說你好厲害啊!」她搖晃他的手。「人家也想吃你做的飯嘛,好不好?」

  「我考慮看看。」

  「不要考慮了啦!做給我吃,好不好?明天我們去野餐,你做便當給我吃好不好?」

  「明天啊。」他蹙眉。「明天不行,我要打工。」

  「又要打工?」她好失望。「不管啦!你老是打工,都不理人家,好討厭!」

  「別鬧,映苓,我工作是為了賺錢。」

  「人家不管啦——」

  回憶,在少女無賴的撒嬌中卡住。映苓拉回神智,下意識撫了撫濕潤的臉頰。

  好任性的女孩!她根本不懂得男友工作的辛苦。

  她只想到自己,只想到自己沒人陪伴很無聊,她從小就是被嬌寵著 長大的,從來不曉得感情不能只要求,不回報。

  她以前不肯煮飯給他吃,現在她總算學到一身烹飪好手藝,他卻不想吃了。

  不屑吃了——

  映苓澀澀地想,站起身,無助地看著一桌琳琅滿目的情人節套餐。

  這麼多不同調味的餐點,她竟不曉得哪一份最合他的口味,她想不起他愛吃什麼、不愛什麼。

  她真的跟他談過戀愛嗎?為什麼想不起最愛的人愛吃什麼?

  想著,映苓心一酸。她甩甩頭,動手收拾桌面。

  別自怨自艾了。她命令自己。你不是說自己已經長大了嗎?禍既然闖下了,就該想辦法收拾。

  不知道他的口味又怎樣?就把他當成一個很重要的客人,慢慢地去試探出他的喜好啊,一次不成,就再一次,總會有成功的一天。

  沒錯!就是這樣。映苓匆地臉色一亮。

  她可以從現在開始嘗試啊,如果她能經常烹調料理給他吃,總有一天會得知他的喜好。

  對,就從今天開始!

  下定決心後,映苓興致勃勃地提筆在筆記本上塗塗寫寫,打算做出一份涼了也沒關係、適合外食的餐點。

  入夜時分,她提著心血結晶,忐忑地來到冠洋建設位於信義區的辦公大樓。

  這棟大樓除了最上面幾層是冠洋留給自家的辦公室外,其他各層都出租給各家公司,過了下班時間,大樓裡大部分樓層都熄了燈,只有少部分還亮著 。

  映苓敢肯定,鍾晏銘也是留下來加班的人其中之一,她不確定的只是,他願不頭意見吔。

  「我是冠洋建設的訪客。」她勉強對大樓警衛擠出笑容,在訪客簿上簽下自己的名字,拿身份證換了一張訪客證。

  坐電梯上了冠洋所在的樓層,辦公室的玻璃門鎖著 ,櫃台小姐已下班,她又沒公司證件,無法刷卡進入。

  怎麼辦?她在門外徘徊,正猶豫著 是否要按電鈴時,一個女人忽地從裡頭按下鈕,拉開玻璃門,她怒氣沖沖地走出來。

  「什麼嘛!他以為他是誰啊?」一面走,一面還氣惱地念著 。

  是那天在飯店見到的那個女人!

  映苓僵在原地,驚疑不定地望著 她,女人也認出她了,訝異地睜大眸。

  「是你!你怎麼會來這裡?」對方狐疑地上下打量她。

  映苓無力地一笑,不知該如何解釋。

  「你是來找晏銘的嗎?」

  她僵了僵,點頭。

  「你跟晏銘是什麼關係?」

  「我——」

  「你該不會也對他有興趣?」

  「嗄?」她一愣。

  「那麼不解風情的笨蛋,勸你還是別白費力氣了。」女人撇撇性感的豐唇,很不悅。「怎麼暗示他都沒用,我懷疑他是。Gay。」

  「Gay?」同性戀?映苓愕然張唇。

  「我是王雪兒,你叫什麼名字?」女人很坦率地問她。

  「我——姓盧,盧映苓。」

  「盧小姐,看你特地找到公司來,一定很喜歡他吧?」王雪兒從皮包裡找出煙盒,叼起煙。「不過我看你最好還是死心吧。」

  要她死心?映苓眨眨眼。

  「你別誤會,我不是因為想剷除一個情敵才這麼說的,我是為你好。」王雪兒隨意在空中抖煙灰。「那男人八成有病!你相信嗎?他居然跟我說他不交女朋友。」

  「什麼?」

  「他說女人都是麻煩的東西,他沒空伺候——去他的!拽什麼拽啊?本小姐看上他是給他面子!」王雪兒愈說愈氣。「連我主動吻他,他都沒反應,你說這男人是不是。Gay?肯定有鬼!」

  「嗯,或許吧。」映苓盡量平淡地點頭,一抹笑意卻幾乎忍不住要從唇畔浮現。

  原來晏銘跟這女人並不是一對,是王雪兒倒追他,而他已經拒絕了。

  「總之本大小姐是沒興趣了!追我的男人一大堆,還怕少他一個嗎?」王雪兒冷哼,煙蒂隨手一丟,昂首擺臀,很驕傲地離去。

  映苓微笑目送她背影,良久,她蹲下身撿起煙蒂,丟到一旁的垃圾桶裡,然後來到半掩的玻璃門前,悄悄推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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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1-9 19:37:08
第四章

  肚子餓了。

  鍾晏銘從電腦螢幕前抬起頭,下意識地摸摸肚子。

  那裡,正發出抗議的聲響。

  他遊目四顧,瞥見一個擱在茶幾上的三明治餐盒,那是秘書中午買給他的午餐。

  他起身,抓起餐盒,裡頭還剩下一個,他咬了一口,正想坐回辦公桌前工作,玻璃窗外一道娉婷的倩影吸引了他的注意。

  已經快九點了,外頭辦公室的人早都定光了,只留兩盞燈照明。

  會是誰呢?沒想到這公司內還有女同事工作這麼認真。

  鍾晏銘漫然想著,又咬了口三明治,忽地,咀嚼的動作頓住,他驚愕地睜大眼,瞪著那個朝他走來的女人。

  是映苓!她怎麼會來?她身體好了嗎?已經可以出院了嗎?

  後者還沒發現他已經看到她了,左顧右盼地走過來,確認每一間個人辦公室前掛的名牌。

  她在找他的辦公室吧?

  鍾晏銘蹙眉,也不知怎地,握著三明治的手微微顫抖起來,他隨手將三明治丟回餐盒,端起水杯喝了一口,將卡在喉頭的食物嚥下去。

  彷彿過了一世紀,又像只過了幾秒鐘,耳畔,傳來清脆的敲門聲。

  他僵住身子,許久,才揚聲。「進來。」

  又過了幾秒,她才怯怯地推開門,走進來。

  他瞪她。

  她也看著他,嬌美的容顏先是有些蒼白,掩不住驚慌,然後,那兩辦唇慢慢地彎起來,略顯羞澀地微笑著。

  「嗨。」她輕聲打招呼。

  嗨?鍾晏銘瞇起眼。

  「我——呃,我做了點東西。」她提起手中的餐籃。「你肚子餓不餓?要不要吃一點?」

  他眉頭皺得更緊。

  看著 他那陰沉的臉色,映苓似乎又有點緊張起來,但她還是努力嫣然一笑。

  「你什麼時候出院的?」他沉聲問。

  「今天。」

  「既然這樣,怎麼不回家好好休息?來這裡做什麼?」

  「我說過了啊,我做了點東西想請你吃,就當給我一點面子,嘗嘗看好不好?」她張望著,將餐籃放上茶幾,發現茶幾上咬了幾口的三明治,不禁蹙眉。

  「這就是你的晚餐嗎?」

  她的口氣聽來好似那是多麼不營養的餐點!

  鍾晏銘冷冷撇唇,斜眼睨她,等著看她要什麼花樣。

  只見她背對著他,微微彎下腰,一一將餐籃裡的東西取出來,都是些西式料理——凱撒沙拉、奶油冷湯、煙熏鮭魚、鹽烤小牛肉,還有一個保溫盅,不曉得裝什麼東西。

  這些,都是她做的?

  哈,不可能吧,八成是從餐廳外帶的料理。

  「你什麼時候學會做菜了?」他諷刺地問。

  「好幾年了。我從大學時就在餐廳打工,從端盤子學起,現在在一家義式餐廳當主廚。」

  主廚?她?

  鍾晏銘難以置信,狐疑地挑起眉。「你身為盧家大小姐,你爸媽捨得你去餐廳打工端盤子?」

  映苓聽他這麼問,動作一頓,幽幽歎息,嗓音細細。「他們當然是捨不得的,可是他們拗不過我。」

  「你說什麼?」他粗聲問,壓不住心頭一股煩躁。

  「我說,是我堅持要去。」

  「為什麼?」

  她沒立刻回答,背對著他的嬌軀似乎有一瞬間僵硬,又有些顫抖,半晌,才回過身,抬起秀顏,直視他。

  「因為我想知道,一邊讀書,一邊打工,是什麼樣的滋味。」凝望著他的眼,滿是柔情。

  他陡地一震,先是茫然失神,繼而一把怒火在胸口燒起。

  「你這是什麼意思?你是故意諷刺我嗎?」

  「諷刺?」她臉色一變。「你怎會這麼想?我不是那意思——」

  「那你倒說說看,一個出身富家的千金小姐有什麼必要打工?你是要賺學費還是生活費?還是你爸媽給你的零用錢,不夠你揮霍買那些名牌衣飾?」

  映苓無言,看著鍾晏銘充滿譏嘲的神情,眸光慢慢黯淡。「在你心裡,我永遠是那個愛慕虛榮的千金小姐,對嗎?」

  「難道不是嗎?」他冷聲反問。

  她心一痛,別過頭,不敢再看他冷漠的臉龐。她還是——不如自己想像的那麼堅強。

  「你今天來,到底想做什麼?總不會是專程送東西來給我吃的吧?」

  「我是啊。」她勉強牽唇。

  「盧映苓,別跟我開玩笑!」

  嚴厲的斥吼駭到她,她悄悄扶著茶幾,硬是強迫唇畔那抹微笑繼續留著 。

  「我真的是——來送東西給你的,我希望你喜歡吃。」

  他皺眉,不發一語,懷疑的目光像把刀,無情地砍著她。

  她閉了閉眼,不許自己因疼痛而退縮。「其實我來,還有件事想求你。」

  「什麼事?」

  她深吸口氣,再次強撐起笑容。「我可以——做你的新娘嗎?」

  他強烈震住,懷疑自己的聽覺。「你剛剛說什麼?」

  「我想嫁給你。」

  他沒聽錯!

  鍾晏銘驚駭不已,他瞪著映苓,瞪著她那淺淺的、柔柔的,幾乎可以說是甜美的笑容。

  她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她該不會是在開玩笑吧?

  「你瘋了!」他心頭亂紛紛,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只能嚴厲叱暍。

  「我沒瘋。」她搖頭,明眸堅定地直視他。「我很認真。」

  她很認真,她真的想嫁給他。

  但,怎麼可能?這麼一個嬌生慣養的大小姐,還曾經拋棄過他,為什麼會——對了,是為了錢,因為盧家的事業面臨財務危機,需要老董出手幫忙,所以她才會想嫁給他。

  一念及此,鍾晏銘陰沉地瞇起眼。

  這個女人之所以想嫁給他,只是為了確保家族事業的利益。

  「你沒搞錯吧?盧映苓。」他冷笑。「我雖然是個總經理,說到底也是替人打工的,隨時有可能被炒魷魚。」

  「那又怎樣?」

  又怎樣?他不可思議地瞪她。

  「所以你們盧家如果真的那麼需要錢,你應該想辦法去釣別的金龜婿啊!憑你的條件,不至於沒有豪門小開肯娶你吧?」

  「但是我只想嫁給你。」她依然甜美地微笑著。

  他有股衝動想掐死她。他真恨她那麼笑。「為、什、麼?」

  「因為我愛你。」她好溫柔地告白。

  他卻完全感受不到一絲溫柔,只覺得全然諷刺。

  「你愛我?」這是本世紀最新的笑話嗎?他眼神驟冷,如冰天雪地。「你愛我的話,當年怎麼會拋下我?知道我腿受傷了,可能會一輩子殘廢,你不是立刻逃得遠遠的,連來看看我也不肯?」

  映苓心口揪住。雖然他的眼神冰冷,雖然他的語氣滿足恨意,但她感受到的,卻是他深沉的悲憤。

  她想像著 他坐在輪椅上,想像著 他在承受著 感情創傷的同時,還要辛苦地復健

  她的心,好痛,眼眶緩緩地泛紅。

  她歉意地望向他。「如果我跟你說,我不知道你還活著——」

  「什麼?」

  「我以為你死了,所以才沒去看你。」她啞聲解釋。

  鍾晏銘瞪她,良久,烈火匆地在他冰封的眼裡竄燒。「你以為我會相信這種見鬼的借口嗎?以為我死了?哈,我明明好端端地活著!」

  「找是真的不曉得——」

  「你是白癡嗎?」他咆哮。「你就算不曉得我家住哪兒、電話號碼多少,至少也可以去學校打探一下我的消息!」

  他果然不相信。

  映苓矇矓著眼,看著面前暴跳如雷的男人。

  他激動得像頭被獵人趕入陷阱的野獸,張牙舞爪地嘶吼著 ,她卻知道,那是因為他的傷口在疼。

  是她,硬生生揭開那好不容易結痂的傷口——

  「對不起。」她道歉。

  是她的錯,那時候她的確應該把事情查清楚的,不該相信爸媽的片面之言。

  只是當時的她太悲痛、太自責,完全失了主張,傷勢才好,馬上就被送去國外靜養。

  「就算你真的以為我死了,也該來參加葬禮,不是嗎?」他繼續質問她,但那沙啞的嗓音,像壓抑著 不欲為人知的痛楚。

  「對不起——」她只能一再道歉。

  是她太蠢,只是當時,她連他的死訊都不想接受了,何況親自去參加他的葬禮?如果親眼看到他的遺照被掛上靈堂,她恐怕會當場崩潰。

  但這不是理由,從她的任性害他出車禍的那一刻起,她就沒資格為自己找任何借口了。

  「……對不起。」

  他木然看著 神情哀傷的她,慢慢地,眼中的冰消融,火也滅去,只剩一片荒蕪。」

  「你不需要跟我道歉。」

  連她的道歉,他也不要了嗎?

  她的心劇痛。「求求你,晏銘,就當是——給我一次彌補的機會好嗎?我知道自己對不起你,請你給我機會,我會證明自己已經不是從前那個大小姐了。」

  他別過頭。

  「算我求你!」她焦急地拉住他臂膀。

  他冷漠地扯開她的手。

  映苓難受地望著 自己遭他嫌棄的手,幾乎要失去勇氣,但她還是堅強地抹去眼淚,抬起頭,一遍又一遍地懇求!

  「晏銘,跟我結婚好嗎?」

  ☆☆☆☆☆☆☆☆☆☆☆☆

  他同意了。

  那天,她在他辦公室裡一再懇求,到最後,他似乎抓狂了,將她帶去的餐點一把掃落在地,咆哮著 要她離開。

  看著 地上一團混亂,她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只得掩面離去。

  她以為,自己終究還是得不到補償他的機會,以為自己必須抱憾終生。

  但這天早晨,正當她在餐廳麻木地忙碌著 的時候,卻接到母親打來的電話,告訴她他同意結婚的消息。

  「晏銘真的答應了?」她不敢相信。

  「嗯。可是他有個要求。」

  「什麼?」

  「他不要鋪張的婚禮,只要到法院公證。」

  「沒問題,他怎麼說都好。」她太高興了,一口答應。

  盧媽卻很不痛快。「開什麼玩笑?我們盧家的女兒要出嫁,居然連酒席都沒辦,傳出去像什麼話?」

  「媽咪,無所謂的,辦酒席多麻煩,不辦也好。」

  「可是我捨不得你委屈啊!」盧媽叨念。「新娘子出嫁,卻沒有一個風風光光的婚禮,偷偷摸摸的,搞得像私奔一樣,真是——」

  「我們會到法院公證啊!」

  「公證又怎樣?他該不會連新娘禮服都不讓你穿吧?那下聘呢?訂婚呢?他打算就這樣都混過去了喔?」

  「唉,那些又不重要。」

  「怎麼會不重要?我說你啊——」

  「媽咪。」她脆聲嬌喚,阻止母親繼續念下去。「我只要能嫁給晏銘,就很高興了,我不在乎外在的形式,重點是,我可以成為他的妻子,這樣就好了。」

  盧媽聞言,沉默片刻,然後重重歎氣。

  「映苓,我知道你覺得對不起鍾晏銘那小子,可是有必要把自己搞得這麼委屈嗎?他連一個婚禮都下肯給你,簡直太過分了。」

  「我不在乎。」

  「可是——唉,說來說去都是爸媽對不起你。」盧媽黯然。「早知道我們當年真不該對你說那種謊。」

  「事情過去就算了。」她安慰母親。「何況我自己也有錯。」

  「你怎麼會有錯?你——」

  「媽咪,我知道你心疼我,可是我真的很高興晏銘肯給我這個機會來彌補,我相信我跟晏銘一定可以重新培養感情。」

  「你這麼有信心?」

  「嗯,我有信心。」

  其實她沒有。

  掛斷電話後,映苓回到廚房,對著 爐子上一鍋清湯,愣愣地發起呆來。

  她其實很不安,只是為了安慰母親,不得不表現得信心滿滿。

  她不曉得晏銘是為了什麼同意這樁婚事,那百分之五的股權對他有那麼重要嗎?或者,他只是想藉機報復她?

  所以,不給她一場風光的婚禮,不讓她穿白紗,有的,只是一張白紙黑字,冷冷的結婚證書。

  映苓淒淒地微笑。

  沒關係的,就算是報復也無妨,就算他是因為恨她才娶她,她都無所謂。

  無所謂的——

  一顆清淚,像流星,劃過空中,墜入正慢慢溫熱著 的清湯。

  那一鍋,名為「流星雨」的湯——

  「映苓,你發什麼呆?餐廳就快開門了,今天可是七夕呢,動作不快點可會忙不過來啊!」老闆焦急的聲嗓拉回映苓沉淪的思緒。

  她這才猛然回神。「是,我知道了。」

  對啊,今天可是七夕呢!

  不知道他今天,會怎麼過呢?

  ☆☆☆☆☆☆☆☆☆☆☆☆

  當天晚上,近午夜的時候,一個男人走進映苓工作的餐廳。

  聽見門口傳來叮噹聲響,正在收拾的幾個服務生抬起頭來,見是一個穿著 打扮十分有品味的男士,都愣了愣,一個女工讀生趕忙迎過去,熱情地微笑。

  「對不起,先生,我們已經準備打烊了喔。」

  男人一張酷臉毫無表情,不理會她,逕自走向角落,揀了一張靠窗的座位坐下來。

  女工讀生愕然,見他人都坐好了,要趕他出去也不是,留下來招待他也不成,尷尬萬分,只得衝進廚房,找映苓求救。

  「映苓姊,有客人!」

  「客人?」映苓一愣。「我們不是要打烊了嗎?」

  今天是情人節,雖然餐廳特別延長營業時間到午夜,但距離十二點也只剩下不到二十分鐘。

  「你跟他說抱歉,我們已經不供應餐點了。」

  「我跟他說了啊,可是他不理我。」女工讀生嘟起嘴。「好沒禮貌的男人喔!虧他還長得那麼有型。」

  「他是熟客嗎?」

  「就是不是才奇怪!哪有人這麼晚了還進餐廳的?而且還是一個人!」

  映苓蹙眉,想了想。「好吧,你先去做事,我出去跟他解釋。」

  「嗯。」

  工讀生離開後,映苓洗淨手,調整了下廚師制服上的領結,走出廚房。

  客人們差不多都散去了,只有沙發座上,還有一對情侶在卿卿我我。那兩人是熟客,記得前兩天才在這餐廳翻天覆地大吵了一架,沒想到今晚就變得如此甜蜜蜜。

  映苓偷偷抿唇,盡量不往那兩人望去,放輕腳步,明眸梭巡著 新來的客人身影。

  不一會兒,她便捉著 了男人的背影,他獨自坐著 ,正啜著 服務生送上的冰水。

  映苓走過去,端起禮貌的笑容。「先生不好意思,我是這家餐廳的主——」話還沒說完,她整個人就愣住,不敢相信地瞪大眼,望著 面前她以為永遠不可能出現在此的男人。

  「你怎麼——你怎麼來了?」她顫聲問,嗓音止不住沙啞。

  他淡淡瞥她一眼。「請問你們現在還有供餐嗎?」

  「什麼?」實在太意外,她反應不過來。

  「我問,你們現在還有什麼東西可以吃嗎?」語氣隱約有些不耐。

  「什、什麼?你——你要用餐?」映苓好想咬下自己的舌頭,氣自己連話也不能好好說,她咳兩聲。「抱歉,先生,我們今天的情人節套餐已經賣完了,廚房只剩下清湯,如果你不介意,或許我還可以做一份義大利面。」

  「好,那就這樣。」他很乾脆地同意。

  她怔然,傻在原地。

  「快去準備啊!」他冷冷地催促。「你們不是快要打烊了嗎?」

  「喔,好,請你等等,餐點馬上就來。」她慌亂地應,捧著 一顆跳動急促的心,奔回廚房。

  這到底怎麼回事?他怎麼會來餐廳?

  因為肚子餓嗎?他是不是又加班加到忘記吃晚餐?可是他的公司明明在信義區啊,沒必要特別跑到這裡來吧?

  他究竟是何用意?

  「冷靜點,映苓。」她深呼吸,喃喃自語。「他要點餐,你把餐點送上去就對了,別想太多。」

  沒錯,他既然是客人,她只要把他當一般客人招待就好了,不必緊張。

  映苓一再說服自己。

  終於,她漸漸地冷靜下來,舀了碗清湯,烤了兩片麵包,然後端起餐盤,親自送過去。

  他瞪著 她送上桌的湯碗,似乎沒有進食的意思。

  「先生,你不吃嗎?湯涼了就不好喝了。」她極力保持語調的平穩。

  聽她這麼說,他震了一下,彷彿這才從沉思中拉回心神,握著湯匙,慢慢地暍了一口。

  她提心吊膽地在一旁望著他。

  「好——好喝嗎?」

  他沒回答,只是又喝了一口,然後拿起餐巾,擦了擦嘴。「這是什麼湯?」

  「啊,這湯——這湯有個名字,叫【流星雨】。」

  「流星雨?」他抬頭望她,眸光一閃。

  「嗯。」她勉力揚起微笑。「這湯——有個故事。」

  「什麼故事?」

  「是——關於一對年輕少男少女的故事。」她幽幽地說,垂下眼,不敢迎視他。「他們彼此相愛,某個夏天晚上——差不多也是接近七夕這時候吧,他們一起到山上看流星雨,女孩說,聽說只要在流星還沒完全墜落前,許下的願望就能實現。男孩說這只是騙人的傳說,女孩聽了,很不高興——」

  「我不管!我就是要許願。」

  「好啊,許就許,你想許什麼願?」

  「我要——要你一輩子寵我愛我,永遠不可以離開我!」

  「傻瓜!這還需要許願嗎?」

  「為什麼不用?」

  「不管你有沒有對流星許這個願,反正都一定會實現的。」

  「……女孩聽男孩這麼說,好開心。那天晚上,他們看到了最美的流星雨,女孩也偷偷閉上眼,跟流星許了願。可惜女孩的願望沒實現,因為她太任性,後來她跟男孩,還是分開了。」說到這兒,映苓喉頭忽地一梗。

  男人默默聽著,沒什麼反應,一動也不動,眼睛盯著浮在湯麵上,白蘿蔔雕成的流星。

  映苓深吸口氣,繼續說故事。

  「男孩離開以後,女孩很後悔。長大後,女孩成為一個廚師,生活中最快樂的事,就是讓那些上門來的客人,都能開心地吃她做的料理。她尤其希望,每一對有情人,都能得到幸福,所以,她才做了這道湯。」

  故事說完。

  男人還是一聲不吭,只是拿起湯匙,一口一口地喝湯,直到湯碗見底,一滴不剩。

  映苓別過酸澀的眸,偷偷地以手搗唇。

  他真的吃了她親手做的東西了。這麼多年的願望,總算能實現。

  她好想哭。

  如果不是因為他就在面前,她可能真的會不爭氣地流眼淚。

  她清清喉嚨。「請問先生的義大利面,想要紅醬、白醬,還是青醬?喜歡海鮮的口味,還是培根香腸?」

  「不用了。」他站起身。「我已經吃飽了。」

  「你——要走了嗎?」

  「嗯,買單。」他掏出皮夾。

  「不用了。」她搖頭。「這碗湯算是本店招待,謝謝先生大駕光臨。」甜甜地微笑。

  看著她的微笑,他似有些失神,兩秒後,他忽然不悅地皺起眉頭,轉過身。

  她惘然目送他背影,片刻,忍不住揚聲。

  「晏銘!」

  聽聞她叫喚,他身子一凜,停住步伐。

  「你真的——同意婚事了嗎?」

  他點頭。

  他真的答應了。映苓迷濛地望著他,掩不住滿腔欣喜。

  「謝謝你!晏銘,謝謝!」

  聽出她激動的口氣,鍾晏銘身子更僵硬,兩秒後,他轉過一張表情平板的臉。

  「你不用那麼高興,只是公證結婚而已。沒有婚禮,沒有喜宴,更沒有蜜月旅行,我沒時間搞那些。」

  「我知道。」她微笑地接下他的警告。「只要能跟你在一起,這些外在形式我都不在乎。」

  鍾晏銘瞠視她,一時無語。

  「你今天,是特地來這裡找我的嗎?」她柔聲問。

  「我只是順道過來看看,我跟客戶約在這附近見面。」他多餘地解釋著。

  映苓凝望他,微笑更深更甜。「這麼晚還跟客戶應酬,辛苦你了。」他是特意來的。她確定。

  鍾晏銘沒再說什麼,輕哼一聲,擺擺手,瀟灑地離去。

  她癡癡目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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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沒想到我才出去兩個月,你不但搬出去,還結婚了!」秦寶兒對著許久不見的好朋友感歎。

  這兩個月,她忙著在上海拍戲,好不容易跟導演拗到兩天假期回台灣,立刻直奔映苓的新居。

  和鍾晏銘結婚後,映苓搬進了他在信義區買下的豪宅,一層只有一戶,空間寬闊,管理嚴密,環境跟從前兩個女人租的舊公寓截然不同。

  秦寶兒環顧室內南洋風味的裝潢。「這裡看起來不錯,空間很大,裝潢也很有格調,是你的主意嗎?」

  「是晏銘之前請設計師設計的,我搬進來就是這樣了,只買了一些小裝飾品而已。」映苓解釋。

  「我知道了,這些燈啊、紗簾啊、蠟燭啊、靠墊啊,應該都是你買的吧?」秦寶兒微笑,順手抓來沙發上一個柔軟的抱枕,抱在懷裡。

  「是啊。」映苓微笑。女人總是喜歡這些柔軟的玩意兒,將屋子點綴得不那麼硬邦邦,充滿浪漫情調。

  「啊,看到你家,我忽然好想去度假喔!如果能休息幾天,去巴裡島玩就好了。」

  「等拍完片你就可以去了。」

  「那還要好久呢!你不知道,連我要請假回台灣,導演都囉哩囉唆的。」秦寶兒哀怨地撇撇嘴。「而且拍完片我還要忙搬家的事。我的經紀人一直要我換一間比較好的房子,說是符合我的身份,既然你都不住那裡了,我也打算搬了。」

  「乾脆你也在這裡買一層住好了。」映苓建議。

  「也對耶!」秦寶兒眼睛發亮,握住好友的手。「這樣我們當不成室友,還是可以當鄰居。」

  映苓微笑。「就怕徐松翰不願意你繼續住在台灣,他應該想把你帶去日本吧?」

  「放心吧,松翰最聽我的話,我要他跟我一起住台灣,他一定會答應的。」這點,秦寶兒很有把握。

  「他真寵你。」

  「我也寵他啊!」秦寶兒嬌笑。「我每天拍戲那麼累,都還記得打電話給他噓寒問暖耶。」

  真甜蜜。

  映苓望著好友那微微有些泛紅的臉,好羨慕。

  寶兒的情況其實跟她有些類似,兩人都是在十年前,錯過自己的初戀,經過一番波折,寶兒跟徐松翰總算言歸於好,恩愛無極,而她呢?

  她跟晏銘,要到什麼時候才能恢復從前的感情呢?

  一念及此,映苓不覺有些黯然,握著茶杯,怔怔地凝思。

  注意到她神情凝重,秦寶兒會意,她咳了咳,低聲問:「怎樣?映苓,那個鐘晏銘對你還好吧?」

  「什麼?」映苓回神。

  「我說鍾晏銘。」秦寶兒端正神色。「他對你還好吧?」

  「很好啊。」映苓細聲回應,眼眸卻不知不覺垂下來。

  「真的嗎?」秦寶兒不相信。「他不請酒席,不度蜜月,連白紗都不讓你穿,擺明了就是要故意給你難堪。」她頓了頓,蹙眉。「我問你,他把你介紹給他的家人了嗎?」

  「家人?」映苓怔了怔,悵然搖首。「還沒。晏銘的爸爸前兩年過世了,媽媽也很早就跟他爸離婚,他弟弟現在在當兵,妹妹在國外唸書。」

  「也就是說,你結婚到現在都還沒見過他家人?」

  「嗯。」

  「這算什麼?該不會他弟弟妹妹連他結婚了都不曉得吧?他到底有沒有真心把你當成他老婆啊?」秦寶兒大聲為好友抱不平。「映苓,這男人好可惡,他婚後該不會對你拳打腳踢吧?」

  「什麼?」映苓愣住,兩秒後,莞爾。「拜託!才不會呢,晏銘不是那種人,他不會打女人的。」

  「真的不會嗎?」秦寶兒擔憂。

  映苓歎息。「我知道你關心我,寶兒。」她拍拍好友的手。「不過晏銘真的不是你想的那種人,他只是對我冷淡點而已,沒什麼的。」

  「冷淡?有多冷淡?」秦寶兒追問。沉默,有時候比責備更冷酷、更傷人。

  映苓苦笑。

  「我們結婚一個月了,他跟我說的話大概不會超過十句吧,而且他總是加班加到很晚,回家後洗個澡就睡了。」

  「他是故意的!」秦寶兒皺皺鼻子。「哪那麼多班可以加啊?他一定是故意讓你獨守空閨。哼,早知道你就不用把餐廳的工作辭了!要工作大家一起來,誰怕誰啊?」

  映苓搖搖頭。「工作是我自己辭的,我想多一點時間照顧他,照顧這個家——」

  「可是他根本不讓你照顧啊!」秦寶兒激動地打斷她。

  「他只是——」

  「只是怎樣?還不能原諒你?還在怪你當初拋棄他?那根本不能怪你啊!是你爸媽的錯,是他們自作主張拆散你們兩個!」秦寶兒為好友抱不平。自從知道整件事情的真相後,她一直為映苓感到委屈。「你不該遭受他那種對待的。」

  「你不懂的,寶兒。」映苓幽幽地低語。「就算是我爸媽當初說了謊,可是重點是我相信了,他也相信了。」

  「什麼意思?」秦寶兒迷惑。

  「這表示我太軟弱,才不去查證爸媽說的謊,而他對我不夠有信心,才會相信他們說的話。」映苓深吸一口氣,眼眸略蒙上霧,微微淒迷。「因為那時的我太任性,太耍小姐脾氣,他才會相信我會因為怕他殘廢而拋棄他——歸根究柢,還是我不好。」

  「所以你就決定,不管他怎麼對你,都要逆來順受嗎?」明白映苓的想法後,秦寶兒不禁心疼。「你真傻,這樣下去你不苦死才怪!」

  「我不苦。」映苓微微一笑,振作起精神。「我很高興。我很高興晏銘還活著,很高興他願意給我這個機會,讓我證明自己對他的愛。」

  「唉!」秦寶兒歎氣,面對好友的癡,既不捨又無奈。「鍾晏銘應該覺得三生有幸,娶到你這麼一個愛他的好老婆,如果他聰明,就應該好好珍惜你,不該對你這麼冷淡,把你當花瓶擺在家裡好看!」

  「我就知道你對我最好了,寶兒。」苓感動地賴在好友懷裡撒嬌。「我知道你擔心我,不過沒關係的。」

  「什麼沒關係?」秦寶兒輕輕推推她,回她一記白眼。「你的意思是,老公把你當花瓶,你也無所謂嗎?」

  「我的意思是,我絕不會讓自己變成一隻花瓶。」映苓抬起眸,眼神堅定。「我一定會讓晏銘記得自己還有這個老婆。」

  「你打算怎麼做?」秦寶兒好奇地問。

  「當然是盡量找機會在他面前晃來晃去嘍!」映苓嫣然一笑。「我要盡量關心他,盡我所能地照顧他,做好一個妻子該做的事!」

  ☆☆☆☆☆☆☆☆☆☆☆☆

  她怎麼又來了?

  透過玻璃牆,鍾晏銘瞪著那個朝他辦公室盈盈走來的倩影,劍眉揪攏。

  已經連續幾個晚上,她會在七點半左右進來公司,帶上一份專門為他做的晚餐。

  公司同事已經很習慣看到她,連一些平常很少留下來加班的人,都為了一睹總經理夫人的芳容,特意留晚一點。

  她不知道自己已經在公司內造成轟動了嗎?

  眼見辦公室外大半的同事都還沒走,爭先恐後地對映苓打招呼,鍾晏銘看著 就有氣。

  她儀態雍容、舉止大方,彷彿天生就習慣接受眾人注目,回給每個人的笑容,甜得像可以滲出糖蜜來——

  可惡!那笑,實在太刺眼。

  她的存在,也像他心頭的一根刺,老扎得他一疼一疼的。

  鍾晏銘懊惱地收回視線,強迫自己專注在眼前的工作上,卻定不下心來,心跳像在倒數,等著那惱人的敲門聲響起。

  叩、叩。

  終於來了。

  他用力磓桌面一記。「進來!」

  她走進來,抬起一張笑盈盈的俏臉。

  「你來做什麼?」聲音冷得足以讓室內空氣結冰。

  她卻像聽不出來,還是笑得很熱情。「我送晚餐來給你。你一定餓了吧?」

  「我不是跟你說了嗎?沒事不要到我辦公室來,這裡是公司,不是餐廳!」

  「我知道啊。」她裝無辜。「我沒有打擾你工作的意思,我只是送飯來,等會兒就走了。你們公司不至於那麼沒人性,連讓員工吃個飯的時間都不給吧?」

  「我要吃飯,自己會吃。」一字一句,從齒縫間迸出來。

  「我知道啊!我只是送飯來,沒強迫你一定要吃,你可以現在吃,也可以晚點再吃,你要是不吃,我也沒辦法。」

  她說話口氣好溫柔,像足百依百順的妻子,他卻懷疑,自己從她眼底看見狡黠的光芒。

  她到底想做什麼?葫蘆裡賣什麼藥?

  鍾晏銘瞇起眼,站起身,映苓逕自忙碌地把餐籃裡的食物拿出來。他瞄了一眼菜色,發現前幾天都有出現過。

  「不要告訴我,你一個堂堂餐廳主廚,會做的就是這幾樣菜而已,也太不專業了吧?」他諷刺。

  聽到他這麼說,她身子一僵,苦笑地回過頭。「我確實很不專業,因為我到現在還搞不清楚你喜歡吃什麼,什麼樣的調味最合你意。這幾道菜都是前幾天你沒動過的,我在想,或許是不合你口味,所以試著改變了一下作法跟調味的比例——你吃吃看,看喜不喜歡。」

  他瞪她。「你不必多費心思了,這些菜我不喜歡吃。」

  「是不吃呢?還是不喜歡吃?」

  「那有什麼分別?」他不耐。

  「不吃的話,可能表示你本來就偏食;不喜歡吃,就是因為我做得不合你口味。」她柔情地解釋。

  那樣的柔情卻像惹惱了他。「總之你不用每天送飯來公司給我!我娶你,不是要你當一個煮飯婆。」

  注視著他的眼,慢慢地籠上一層哀傷的霧。「那你娶我,是為了什麼?」她好輕好輕地問。

  「你說什麼?」他粗聲問,眼中閃過怒火。

  映苓卻沒勇氣再說一遍,好怕他說自己之所以同意結婚,是為了公司股份,為了報復她。

  她不敢聽到答案。

  「沒事。」她吸口氣,強迫自己咧嘴微笑。「那你繼續工作吧,我不打擾你了。」

  語畢,她沒給他再說話的機會,揮揮手,翩然離去。

  鍾晏銘陰沉地瞪著她的背影。半晌,他收回目光,落在茶幾上幾樣裝在保鮮盒裡的菜色,尤其是其中一道涼拌茄子。

  上次是紅燒,這次是涼拌——不錯,她是改變料理方法了,但茄子就是茄子,本質是不會變的。

  他討厭吃茄子,難道她不曉得嗎?以前跟她在一起的時候,他就從來不碰茄子,她一點都沒放在心上嗎?

  也對,她堂堂盧家大小姐,只有人家寵她疼她,哪有她關心人家的分?她從沒對他用過心,又怎會記得他愛吃什麼、不愛什麼?

  鍾晏銘冷冷一哂,將幾道菜全收回餐籃裡,一口都不打算嘗。

  雖然現在的她不知吃錯了什麼藥,一遍又一遍地宣稱自己愛他,要求他的原諒。

  但,本質還是一樣的,她依然是那個自以為是的大小姐。

  她到底懂不懂?愛,可不是嘴上說說而已!!

  ☆☆☆☆☆☆☆☆☆☆☆☆

  他一口都沒吃。

  這天晚上,映苓等到將近十二點,好不容易盼到鍾晏銘回家,趁他洗澡時,她打開他拎回來的餐籃,神情一黯。

  餐籃裡的菜色,原封不動。

  看來她還是沒抓到他的口味。

  映苓心情低落,有片刻時間,只是呆呆瞪著餐籃發呆,良久,她才記得將裡頭的保鮮盒,一個一個拿出來。

  然後,她翻出筆記本,在上頭寫下詳細的記錄。

  她看過他的健康檢查報告,他並沒對任何食物過敏,所以她今晚做的這些菜,可能剛好都是他不喜歡的。

  記錄完後,映苓靠在廚房牆上,翻閱筆記本。

  偏食是不好的習慣,紅蘿蔔有維生素A,茄子可以抗氧化,為了均衡營養的攝取,她應該想辦法讓他吃下這些東西。

  有什麼方法,可以讓他不再挑食呢?

  她沉思著,沒注意到鍾晏銘已經沐浴完畢,穿著件深藍色的浴袍,走過來。

  他看都不看她一眼,逕自打開冰箱,拿出一瓶冰得涼涼的啤酒。

  「你洗好澡了啊?」她回過神,看著他喝啤酒。

  他不理她。

  她癡望著 他,經過十年,他已不是當初清瘦的青年了,強壯了許多,浴袍下的膚色呈現健康的古銅色,肌肉隱隱可見。

  再加上剛洗過頭,發繒還濕答答地垂著 ,更添幾分性感。

  映苓頓時心動。

  她老公,真的好帥——如果她還能像以前一樣,無憂無慮地常賴在他懷裡就好了。

  她好懷念靠在他胸膛上、聞著 那男性氣息的美妙滋味,那是一種全然被呵護、被疼惜的感覺,她好希望能再抱抱他——

  映苓驀地別過眼,怕自己再看下去,會克制不住情慾的衝動。

  「對了,我有做幾樣下酒的小菜,你要不要吃?拿來配啤酒很棒的。」她輕快地說,也不等他回話,將冰箱裡幾碟事先做好的小菜拿出來——醋醃竹莢魚、山藥拌蘿蔔泥、毛豆,還切了幾片臘腸,拌上碎番茄,快手快腳地炒了一盤。

  她將小菜在連接廚房跟餐廳的吧台上放好,討好地對著 他笑。

  「空肚子喝酒不太好,你吃點吧。」

  他不動筷子,自顧自喝著 酒。「如果你那麼愛做菜的話,可以回你原來工作的那家餐廳。」

  「什麼?」她愣了愣。

  他瞥她一眼。「你在家裡待得很悶吧?回你原來那間餐廳工作吧,我不介意。」

  只要別每天到公司煩他就好——他是這個意思吧?

  映苓苦笑。

  雖然她也很想回餐廳工作,但她最希望能夠吃到自己做的料理的人,是他啊!

  他,不懂吧?

  「來不及了,老闆已經找到代替我的人了。」埋藏的心聲她說不出口,只能強笑著 打哈哈。「我總不好回去搶人家飯碗吧?」

  「你可以換一家啊!如果你有真材實料,總會有餐廳老闆肯聘請你吧。」

  「你認為我有真材實料嗎?」

  他不回答,她的心也變得苦澀。

  「如果我有真材實料,我做的料理,就不會不合你的口味。」她細聲細氣地自嘲。

  他抬頭,擰眉望她,眸底,像是閃過一絲懊惱。

  她不知他懊惱些什麼,只見他忽然撇過頭去,一口暍干啤酒,空啤酒罐拋入垃圾桶,就往臥室走。

  連她做的下酒菜,他也不肯吃。

  映苓幽幽歎息,將幾碟小菜拿保鮮膜包了,放回冰箱裡。

  收拾好廚房後,她也跟著 進臥房——與他相對門的臥房。

  沒錯,他倆雖是夫妻,卻不同床,兩扇門,隔著 一條走廊,就像隔著 楚河漢界,井水不犯河水。

  換上睡衣後,映苓躺上床,強迫自己入睡,卻是輾轉反側,怎麼也睡不著 。

  她歎氣,放棄入眠的努力,下床,推開了連接客廳的落地窗,獨自仰望暗藍的夜空,思緒,又悠悠地回到了從前——

  「討厭!台北的星星為什麼那麼少啊?都看不到。」她埋怨。

  「光害嘛,霓虹燈多了,星星就少了。」他解釋。

  「人家好想看星星喔!」

  「聽說下個禮拜有流星雨。」

  「真的嗎?在哪裡?台北看得到嗎?」

  「好像不行,聽說嘉義阿裡山可能看得到。」

  「那我們就去阿裡山啊!可以看流星,又可以看日出。」

  「……」

  「你是不是又要打工啦?真掃興!」

  「……」

  「每次都這樣!人家不理你了啦!」她跺跺腳,轉身就想跑。

  他一把拉住她,她踉蹌一下,整個人跌進他懷裡,他緊緊地摟著 。

  驀地,一陣強烈的男性氣息包圍她,她發暈。 「你幹麼?放開我啦!」

  「我不放。」他堅決地搖頭,看著 她的眼閃閃發光。「你想逃離我身邊?門兒都沒有!」

  「沒有門,還有窗呢。」她嘟起嘴。「我要是想走,你攔也攔不住我。」

  「那我就把你關起來。」

  「哈!你以為你是警察啊?把我關在監獄裡嗎?」

  「不是牢裡,是這裡。」他指指自己的左胸膛,若有深意地微笑。

  領會到他的暗示,她瞬間臉紅。

  「我決定把你關在我這裡:水遠不放你走了——」

  風,無聲地吹過。

  映苓拉回思緒,淚霧靜靜地在眼底凝聚。

  如果可能的話,她真希望自己能永遠住在他心裡,被他關住也好,自願進去也奸,她真希望自己一輩子都出不來。

  可惜,她已經出來了。

  不得不出來——

  「你在這兒發什麼呆?」沙啞的嗓音在映苓身後響起,隱隱地,帶著一股不悅。

  她身子一僵,半晌,抬起手假裝撥弄頭髮,偷偷拭去眼角的淚珠。

  她回過頭,甜甜地微笑。「我睡不著,想看看星星。」

  他攏眉,目光在她臉上梭巡,發現了她眼角殘留的淚光,他眉頭皺得更緊了,別過視線。「有什麼好看的?台北光害那麼嚴重,根本看不到幾顆星星。」

  「嗯,我知道。」

  「你知道還站在這裡吹風?」他斥責她。

  「我看的,不是台北的天空。」她低語。

  「什麼?」

  她看的,是曾經美麗的過去,是她和他曾經在阿裡山上看到的那片燦爛星空。

  映苓繼續微笑,明眸鎖定面前的男人,眼底,一點一點地浮現藏不住的眷戀與柔情。

  認清閃爍在她眼底的光彩,他似是一震,近乎狼狽地別開視線。

  「晏銘,有件事我一直想問你。」她忽然開口。

  「什麼事?」

  「我一直在想,十年前,你究竟為什麼會——」她頓了頓,彷彿聲音梗在喉嚨裡。「你怎麼會喜歡上那麼任性的我呢?」

  輕輕的一個問題,卻比千斤還重,陡然壓上鍾晏銘心頭。

  他轉頭,怪她不識相似地狠狠瞪她,拳頭握緊。

  「因為我看錯了你。」過了好片刻,他才咬著牙,一字一句地,擲出懊惱的回答。

  這回,換她一震。

  「我以為你雖然脾氣嬌一點,總還是善良可愛的,沒想到到了關鍵時候,你可以變得那麼殘忍。」他冷冷一哼。

  她臉色發白,眼前一眩,差點要昏倒,雙手急忙悄悄握住陽台欄桿。

  她看著他,看著緊鎖眉宇、滿臉鄙夷的他,只覺得心如刀割,一滴滴淌著 血,卻不能怪他說話太傷人,只怪自己不夠堅強。

  「晏銘,原來你——真的這麼恨我。」她顫顫地說,每個好不容易吐出來的字,都在風中發抖。

  他冷笑。

  「去睡吧!看不到的東西就是看不到,就算你在這裡等上一輩子也沒用。」

  他的意思,是指星星,還是他?

  他是在暗示她,不管她怎麼努力試著 挽回他,一切都只是徒然嗎?

  映苓喘不過氣,痛楚地注視著 鍾晏銘離開陽台的背影,她掙扎數秒,還是忍不住輕聲喊。

  「晏銘。」

  他沒反應。

  「晏銘!」她提高聲量,嗓音幾乎破碎。

  他總算停住步伐。

  她祈求地望著他的背影,深深地、深深地吸氣——

  「你的心裡,真的已經下能留一點點位子給我了嗎?」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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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1-9 19:39:47
第六章

  他的心裡,當然已經沒有她了!

  從她狠心拋下重傷的他那天起,他便決定,從今以後,對她,不能有愛,只能有恨。

  如果,他心版上還有任何屬於她的殘留影像,那也只是因為恨。

  不是愛。

  所以,他幹麼要為她愚蠢的祈求動搖呢?為什麼要為她眼角虛偽的淚光感到難受?

  為什麼!

  鍾晏銘簡直狂怒,沒想到只是和那個向來遭他冷落的妻子交談幾句,就能在他心海掀起驚濤駭浪。

  他真的很怒,氣她對自己還有這樣的影響力,更氣自己到如今還不能徹底將她排拒於自己的人生軌道之外。

  他不該答應跟她結婚的,這個決定,似乎是錯了——

  「總經理,看你從剛才就心不在焉的,想什麼呢?」嘲諷的嗓音在鍾晏銘身後響趄。

  他凜神,轉過身,迎向一個表情譏誚的男人。

  林乘風。

  他眼神驟冷。「林經理,你也來了?」

  「怎麼?就許你陪老董打高爾夫球,不許我也來陪自己的大伯玩玩嗎?」林乘風雖是朗聲笑著,笑聲卻很乾,眼底也毫無笑意。

  「林經理別誤會我的意思。」鍾晏銘保持風度。「我只是聽說你高爾夫球打得不太好,所以一向不太愛來球場。」

  「我打得不好又怎樣了?」林乘風臉色一變,顯然被戳到痛處。近年來上流社會風行打高爾夫,他也湊熱鬧請了個教練來學,偏偏怎麼都學不好,好多老朋友都笑他沒運載紝胞。

  他一怒之下,立誓與小白球不兩立,再不踏進高爾夫球場。

  但今天,為了接近許久不見的老董事長,他只好破戒了。

  「我是一片孝心,陪大伯玩玩。」他掀眉瞪眼地強調。

  鍾晏銘微微一笑,示意球僮將球桿遞給他,瀟灑一揮,小白球一下子飛上了果嶺。

  林乘風看得眼睛發紅。

  此時,林四海正巧也乘著球車過來,眼見鍾晏銘這球開得又高又遠,讚賞地笑了。

  「晏銘,你的球技還是那麼好,這球開得真精彩!」

  「董事長。」鍾晏銘回頭,微笑。

  「乘風,你也來啦?」林四海掃了侄子一眼。

  「大伯!」林乘風趕忙迎上去。「我聽說你禮拜六早上都會來這兒打球,特地來陪你玩的。」

  「你陪我玩?」林四海冷哼。「你自己說說,十八洞你打幾桿?憑你的技術怎麼跟我玩?」

  「我!」林乘風頓時尷尬。

  反倒是鍾晏銘替他解圍。「老董,球技好不好不是重點,重點是林經理對您的這份孝心。」

  「是啊是啊!」林乘風找到下台階,鬆一口氣,頻頻點頭。

  林四海不悅地白他一眼。「你要是真心陪我玩呢,就乖乖跟在後頭,別想在我耳邊說些有的沒的,掃我的興。」

  「啊,這個——」林乘風更尷尬了。

  其實他今天來,主要就是想開口跟林家這個大家長周轉些資金。前陣子他去澳門賭場一擲千金,沒想到人家追到台灣來討債,可把他嚇壞了。

  見他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林四海也知他大概又闖了什麼禍,冷哼一聲,別過頭,自顧自地揮桿。

  這一桿,同樣直上果嶺。

  鍾晏銘在一旁鼓掌,林四海也很滿意,兩人有說有笑地,競不管林乘風還沒打,逕自往下一洞前進了。

  林乘風氣得臉色超難看,球桿隨便一揮,小白球跌進沙坑,他低咒一聲,跟上去。

  「我說總經理,你可真有一套啊!」他皮笑肉不笑地瞪著鍾晏銘的後背,故意拉高嗓門。「居然能娶到盧家大小姐!」

  鍾晏銘聞言,步伐頓住,緩緩地回過頭,冷峻的眸直視林乘風。

  知道自己得到了他的注意力,林乘風說得更起勁了。「我聽說盧大小姐很拿翹的,很多小開想追她都愛理不理的,你倒厲害啊!不但娶到漂亮老婆,連盧家百分之五的股份都拿到手了,呵呵。」乾笑兩聲。

  鍾晏銘沒說什麼,回一聲冷笑。

  林乘風小眼閃閃發光。「不介意的話,我們想到總經理家祝賀一下新婚,順便看看夫人。」

  「多謝林經理好意,不過映苓最近很忙,恐怕!」

  「總經理夫人已經答應了!」

  「什麼?」鍾晏銘一愣。

  「她說很歡迎我們呢!」林乘風陰陰地笑。

  見他這表情,鍾晏銘也知他心裡必不懷好意,暗自惱怒。

  不曉得這傢伙又打算玩什麼花樣了?映苓也真夠傻,竟然不曉得對方暗藏玄機,笨笨地就答應了!

  「我們想想,總經理夫人是初次舉辦這種家宴,怕太多人登門拜訪,她會太勞累,所以大概就是我們幾個人去吧。」

  也就是說,來的人全都是林家子弟吧。

  鍾晏銘冷冷一哂,很明白林乘風的暗示。他思索片刻,還沒來得及開口,林四海已搶先發話。

  「也對,晏銘,你是該找機會介紹自己太太給大家認識一下。」

  鍾晏銘蹙眉。

  林四海微笑,彷彿看透了他內心的疑慮。「放心吧,映苓到底是在富貴之家長大的,這種場面她見多了,你不必擔心她應付不過來。」蒼老的嗓音隱隱浮著調侃之意。

  鍾晏銘一窒,俊頰可疑地發熱。

  他咬咬牙,語氣清冷。「我不會為她擔心,我知道她能應付。」

  管她呢!就算她是天真的兔子,即將落進貪狼們布下的陷阱,那也不干他的事。

  不干他的事……

  ☆☆☆☆☆☆☆☆☆☆☆☆

  事情的發展出乎鍾晏銘意料之外。

  他原以為林乘風號召一群林家子弟藉著祝賀新婚的名義前來拜訪,一定有所圖謀,說不定還會當場找他妻子的麻煩,故意讓她下不了台。

  但,從映苓將客人接進家門開始,氣氛就一直是和樂融融的,不見一絲劍拔弩張。

  這回來訪的,總共有五對伴侶,加上他和映苓,總共十二人。

  映苓親自準備餐點,招待客人,大小事務一手打理,卻是井井有條,將每個客人都招呼得賓至如歸。

  今日她採用自助餐的形式,準備了一桌融合中西的餐點,每一道都讓客人吃得津津有味,大為讚賞。

  「這道菜真好吃!映苓,怎麼做的?可以給我食譜嗎?」

  「對啊,真的好吃耶!我也想要一份食譜。」

  「我也要!」

  幾個女人吃得開心,纏著映苓要食譜,連無謂的客套都省了,直呼她的芳名。

  鍾晏銘啜著酒,深思地旁觀這一幕。

  別說這些嘰嘰喳喳的貴婦人了,就連那幾個在公司裡不服他的大男人,嘗過他妻子做的料理後,也甘拜於裙下,不吝惜地讚賞。

  看來,是他多慮了。

  鍾晏銘冷冷勾唇,無語地看著映苓自得其樂地周旋於賓客間,那笑容,燦爛到近乎刺眼。

  不愧是出身豪門的千金,對這種社交場合,她根本游刃有餘,反倒是他想太多,還擔心她應付不來。

  可笑!鍾晏銘在心底自嘲。

  映苓彷彿感受到他的視線,忽然回過眸來,甜甜地朝他嫣然一笑。

  他呼吸一緊,轉過身,假借要上洗手間,獨自回到房裡。

  不知怎地,他討厭看她像花蝴蝶似地飛來飛去,將所有人都一一哄得開心,討厭她那麼輕易地就扮演好他妻子的角色。

  老董說的沒錯,能娶她為妻,對他的事業絕對有幫助,她不但有冠洋的股份能挺他,還能幫他做好公關社交。

  她的表現,無可挑剔。

  太完美了——

  鍾晏銘澀澀地瞪著鏡子。

  鏡裡,是一張陰沉的臉孔,濃眉像山雨欲來的烏雲聚成一團,嘴唇抿成一把銳利的劍。

  好難看的一張臉。他冷冷地嘲諷自己。

  「晏銘,你怎麼了?你不舒服嗎?」身後忽然傳來一道溫柔的嗓音。

  他回頭,眼底收入盈盈倩影。

  映苓本來就長得漂亮,再經過一番打扮,更顯得清麗出塵,身上的絲料裙裝飄逸自然,腰間一條帶子束出盈手可握的纖腰,一串彩寶項煉躺在溫潤如白玉的胸前,更添性感。

  她真的很美,美到令他不由自主地感到憤怒。

  鍾晏銘繃著臉,強迫自己調勻過分急促的呼吸。

  「你還好吧?」她察覺到他神色不對勁,擔憂地蹙眉。

  「我沒事,只是想打個電話。」他冷冷應道:「你出去招待客人吧,我打完了馬上就去。」

  她仔細地看他,確定他沒事,才笑著 點頭。「好吧。那你快來,男主人把客人丟著 不太好呢。」

  他目送她離開,好半晌,才整頓了下臉上的表情,走出臥房。

  「……映苓,你怎麼會決定嫁給鍾晏銘的?」一道尖銳的女聲匆地劃過他耳畔,他停下腳步。

  「你們以前認識嗎?怎麼從沒聽說你們交往過?」另一個女人接口,鍾晏銘認出這聲音是林四海的親生女兒。

  「你們該不會是相親認識的吧?我聽說——」女人壓低了嗓音。

  她說什麼?

  鍾晏銘驀地一陣煩躁,他側過身子,變換角度,卻仍是聽不清客廳裡模糊的交談聲。

  「——你該不會——」

  該不會怎樣?

  鍾晏銘鐵青著 臉,咬牙。

  愈是想仔細聽,愈是聽不清楚,除非他正大光明地走進客廳,要那女人提高嗓門再說一次,否則,怕是永遠不曉得她在映苓面前嚼了些什麼舌根。

  「……其實我們都覺得奇怪……會嫁給他……」

  客廳裡,交談聲仍然不斷,雖然鍾晏銘仍是聽不清楚,但他猜得出,他們的話題正是自己。

  這些林家人夠大膽,明知道這是他的家,明知道他隨時可能會出現在客廳,卻還是故意在他妻子面前編派他。

  或許,他們就是故意要讓他聽見,好讓他下不了台。

  只可惜他們算錯了一點,這樣的說話音量,還不夠讓他明白自己是如何被羞辱的。

  他其實也不太介意他們怎麼羞辱他,林家人對他的怨恨,他心裡有譜,他只想知道,他的妻子會如何反應。

  她是否,正含笑聽著 外人對自己丈夫的侮辱?或者,她其實也有滿腔怨言想吐露——

  「你們都錯了!」

  正當鍾晏銘心神不定時,一道嗓音清清亮亮地揚起,瞬間壓倒眾人閒言閒語。

  是映苓!

  鍾晏銘訝異地揚眉,客廳內的林家人彷彿也覺得驚愕,一時陷入沉寂。

  「不是晏銘說要娶我的,是我執意嫁給他。」一字一句,在靜謐的室內,聽來格外清晰。

  她怎麼會忽然如此宣稱?

  鍾晏銘茫然,客人們似乎也不解。

  「真的是我跟他求婚的。」映苓輕輕地笑,彷彿在敘述一件什麼有趣的事。「他那時候還被我嚇到了呢!」

  客人們也嚇到了。

  「聽以你們剛剛的猜測都是錯的,晏銘不是因為覬覦我家的股份才跟我求婚,他不是那種人。」

  沒人答腔。

  「我們不辦喜宴是因為我們怕麻煩,而且他才剛接總經理職位不久,需要放更多心思在工作上。」

  「那也不能……也不能就省略婚宴啊!」一個林家女人說道:「我們做女人的,一生可能就這麼一次做新娘,哪有不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辦一場最浪漫的婚禮啊?」

  「對啊對啊,而且你們連蜜月旅行都沒有,鍾總也未免太沒誠意了吧?」另一個女人附議。

  「沒錯,身為男人,連這點事都不能為自己女人做,實在該遭天譴!」發話的是林乘風,他總算逮到機會痛快批評一番。

  「我們會去蜜月旅行的。」在眾人紛紛為自己抱不平的時候,映苓的語氣仍是堅決而溫雅。「等過陣子比較有空的時候,晏銘會帶我去。」

  「哈,你對他這麼有信心?」林乘風冷哼。

  「我當然對他有信心嘍!」清脆的嗓音,一聲聲如風鈴,在鍾晏銘心房裡蕩著 。「他不是你們想像的那種刻薄寡恩的男人,也不會為了成就自己的事業,去利用一個女人。他是個很棒的男人,所以我才會那麼愛他啊!」

  「什麼?」毫不扭捏的當眾示愛令眾人幾乎噴飯。「你、你剛剛說——」

  「我愛晏銘。」她笑著 再度發表宣言。「是我死皮賴臉纏著 要他娶我的,我很高興他答應了。」

  眾人驚愕地喘氣,鍾晏銘同樣震驚。

  一個出身豪門的干金小姐竟如此不顧尊嚴,當眾表明對一個男人的愛意,還說自己死皮賴臉,糾纏人家。

  她腦子裡究竟想些什麼?

  她知不知道,等今天這場家宴過後,流言馬上就會傳開,她很快就會成為上流社會的笑柄了?

  這笨女人!怎會這麼笨?

  鍾晏銘懊惱地想著 ,眼神陰晴不定。他深呼吸,好不容易才板著 一張若無其事的瞼,踏進客廳。

  一道道目光瞬間往他身上集中,有的惱怒、有的嘲諷、有的懷疑。

  他只是微微笑著 ,視若無睹,深邃的眼眸只對準一個女人,一個眼波盈盈、頰色如霞,不久前才當眾鬧了個大笑話的女人!!

  他的妻子。

  ☆☆☆☆☆☆☆☆☆☆☆☆

  「你為什麼要那麼說?」

  客人剛告辭,映苓便忙著 收拾杯盤狼藉的餐桌,一一捧到洗碗槽裡,鍾晏銘則倚在牆邊,觀看著 妻子在客廳和廚房間來回奔波。

  「說什麼?」聽見丈夫問話,映苓抬頭笑著 瞥他一眼,裝傻。

  他蹙眉。「你知道我的意思!」

  她似乎早料到他的怒氣,淡淡地聳肩。「呃,我只是忽然想說,就說了。你很介意嗎?」

  「你難道不曉得這件事傳出去,別人會怎麼笑你嗎?」她愈是不以為意地打哈哈,他愈是惱怒,臉色沉下。

  「有什麼好笑的?我說的是事實啊!」

  他愣住,一時說不出話來。

  難得見他啞然無語的模樣,她似乎覺得頗好玩,新鮮地瞟他一眼,噗哧一笑。「本來就是我死皮賴臉,一直哭求你,你才答應跟我結婚的啊!我又沒說錯。」

  她竟還有心情開玩笑!

  他更惱了,忍不住低吼:「他們根本不明白事情不是表面上那麼簡單!他們只會以為——」

  「我才不在乎他們怎麼以為呢。」她閒閒地打斷他,依然笑得甜蜜蜜,打開水籠頭,準備洗碗。

  他懊惱地瞪著 她過分輕快的動作,良久,澀澀地開口:「是因為我嗎?」

  「什麼?」她揚起眸。

  他深深地望她。「他們是不是說我娶你,只是想得到那百分之五的股份?」

  「不是啦,你別多想。」她輕淡地搖頭,他卻從她閃著 異光的眼神確定自己猜得沒錯。

  「他們是不是警告你,小心我算計你們盧家的財產?」

  「他們才!」她驀地頓住,從他嘴角的冷笑知道他已看透一切.她無力地歎口氣。「你別介意他們怎麼說,只是一點小誤會。」

  只是小誤會嗎?

  鍾晏銘撇撇嘴,湛眸依舊直盯著 妻子。「你怎能確定是誤會?」他諷刺地問。

  她手一顫,一隻盤子跌進水槽裡,敲出一聲清脆。「我知道是誤會。」她垂下眼,盯著 水槽。

  為什麼不敢看他?因為連她自己,都不相信這真的是一場誤會嗎?

  鍾晏銘冷笑。「他們說的沒錯,我娶你,的確是為了那百分之五的股份,是為了你們盧家的錢!」

  她聽了,身子一震,驚愕地抬起頭。「你才不是——」

  「我是。」他打斷她。

  「不是!」

  「是。」

  「你!」她氣憤地瞪他,像是無法理解,他為何要將自己的用心說得這般醜陋。她瞪著 他,全身一陣陣地顫抖,他僵硬地定在原地不動。

  她瞪了他好一會兒。「就算……就算你真是因為那樣才娶我,也沒關係,我無所謂,我只要——只要能嫁給你就好了,只要你肯娶我就好了。」

  他倒抽口氣,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盧映苓,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沒有骨氣?」

  她別過頭,語音更加沙啞。「在愛情面前,我不需要骨氣。」

  他震住,無語地瞪著 在她唇畔淡淡漾著 的,那一抹苦澀的笑。

  她沒看他,逕自低著 頭,默默地洗著 碗盤,一雙玉手,在滿槽油污中來回搓揉。

  他瞪著 ,心跳不知怎地加速起來,一下下,重擊胸口。

  「別洗了!」他猛然捉住她的手,眼中冒火。「我說過,我娶你回來不是要你當煮飯婆的,這些明天讓鐘點傭人清理就行了!」

  「沒關係的,我自己造成的混亂,自己收拾。」她想掙脫他。

  他不肯放,強硬地將她的手拽到自己眼前。

  纖纖十指,雖然還是如同從前一樣白皙,卻細細地冒出了幾顆小小硬繭,而那掌心,雖仍綿軟,卻已不再柔細,微微地有些粗礪。

  這是……她的手嗎?

  鍾晏銘難以置信地用拇指撫過幾粒細繭。

  堂堂盧家大小姐,端盤子、洗碗、煮飯,一雙原本嬌嫩白皙的玉手,現在不僅粗了,還長了繭——她怎麼捨得這樣糟蹋自己?盧家父母又怎麼捨得由她去?

  她生下來,就是要享福的,不是嗎?

  「你放開我!」注意到他臉上驚訝的表情,她一時有些羞慚,急忙抽回不再細滑的手。「這點點碗盤,我很快就洗好了,你去——你先去洗澡吧。」她幾乎是哀求著 他趕快離去。

  她還要洗?還要繼續糟蹋自己?

  怒火在鍾晏銘胸口熊熊地燃燒。

  「我說別洗了!」他一把攬過她的腰,粗魯地將她拉入自己懷裡。「你一定要跟我作對嗎?一定要這樣氣我嗎?」

  映苓驚愕地望著 丈夫眼中的怒火,不知所措。他在氣惱些什麼?

  「晏銘——」

  「為什麼你會成為一個廚師?」他瞠瞪她,迫切的語氣簡直像法官審問犯人。「為什麼你大學時要到餐廳打工?你這幾年到底是怎麼熬過來的?」

  映苓訝然睜大眼。

  她沒聽錯吧?晏銘問她的過去?從兩人重逢之後,他對她一直是冷冷淡淡的,現在竟關心起她來了!

  她心一扯,感動得嗓音顫抖。「那、那你呢?你這幾年,又是怎麼一路奮鬥的?我爸跟我說,一開始,你好像是在工地當建築工人——」

  「住嘴!現在是我問你,不是你問我!」他口氣嚴厲。

  她卻仍是滿腔溫柔。「如果我告訴你我怎麼變成一個廚師,你也會告訴我你怎麼當上冠洋的總經理嗎?」

  「你不需要知道這些!」

  「可是我想知道啊!我是你太太,我想知道關於你的一切——」

  「你住嘴!」他再次暍止她。「我們只是因為利益才結婚的,不許你自以為是地干涉我!聽到了嗎?我不准!」

  他好凶。

  映苓吸口氣,眼眸不爭氣地發酸。「我只是想——知道你這十年是怎麼過的。」她細聲低語。

  鍾晏銘瞇起眼,氣息更粗重了,胸膛激動地起伏,匆地詛咒一聲。「你說話一定要這麼小聲,像受足了委屈的小媳婦嗎?」

  「我——」她無可辯解,眼角落下一顆淚。

  看到那顆眼淚,他臉色一變,更火大了。「算了!你別再說了,你說得已經夠多了!太多了——」

  冰涼的嘴唇猛然攫住她。

  她嚇一跳,腦海一片空白,過了片刻,才弄清楚眼前的男人對她做了些什麼。

  他——正吻著 她。

  兩辦涼涼的唇,正霸道地在她身上點火,一雙大手,更不客氣地在她粉嫩的肌膚上四處探險。

  她不由自主地暈眩,全身上下找不出一絲力氣,癱在他懷裡。

  他身上,有一股很特別的味道,專屬於他的,既陽剛又性感的味道。

  她貪婪地嗅著那味道,柔軟的嬌軀更貼近他,好想將自己整個人都揉入他體內。

  他感受到她的急切,低吼一聲,匆地打橫雙臂,攔腰將她抱起。

  她緊緊地勾住他肩頸,好像深怕自己一鬆手,他便會棄她不顧。他低下頭,不斷與她雙唇相互啄吻。

  不過幾秒,他便抱著 她來到臥房,還沒來得及將她在床上完全放好,便被她勾上了床,兩人疊在一起。

  領悟到自己正壓在她身上,他連忙側過身。「你沒事吧?我沒弄痛你吧?」

  映苓聽他這麼問,不覺怔住。

  他竟然怕壓痛她,他——還是關心她的。

  「我沒事,一點都不疼。」疼的,只有她的心,因為他對她殘留的這份溫柔。

  「我愛你,晏銘。」她喃喃低語,紅唇誘惑地貼向他,長腿也緊緊地、如水蛇一般地纏住他。

  今夜,她絕不放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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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1-9 19:41:16
第七章

  映苓含著 笑意醒來。

  新婚兩個多月,直到昨晚,他們才真正完成了洞房花燭夜。

  憶起昨夜的瘋狂與激情,她羞紅了臉,卻也滿腔甜蜜。她起身,首先往床的另一邊望去。

  原先躺在她身畔的男人已經不見了,只留下凌亂的床單,證明他曾經存在。

  他離開了。

  映苓抬眼望牆上的鐘,才六點多。

  這麼早,就去上班了嗎?

  她翻身下床,隨便套上睡衣,便往外尋去,屋內靜寂,除了她,不見人影。

  他果真走了。

  他,是否後悔了呢?後悔自己昨夜一時衝動,跟她有了肌膚之親,所以才一大早就匆匆走人?

  映苓失落地想,倚牆歎息,有些惆悵,卻不難過。

  雖然經過一夜狂情,她無法在醒來時,第一眼便看見自己最心愛的男人,但至少,他願意和她同床共枕。

  這就代表,他對她設下的防線,正逐漸崩潰。

  那麼,只要她再多做一些,多努力一些,總有一天,他會重新接受她,允許她完全靠近自己。

  一定會有那麼一天的,她相信。

  映苓堅定地想,雙手握拳,對自己做了個鼓勵的動作,然後便翩然走進浴室,沐浴盥洗。

  她對著 鏡中還殘留著 紅霞的臉,盈盈一笑,輕聲自語——

  加油吧!映苓,今天你要做的事情可多了。

  ☆☆☆☆☆☆☆☆☆☆☆☆

  首先,是準備一個營養豐富的午餐便當。

  映苓向鍾晏銘的秘書打聽了今天的行程表,知道他會在公司用餐,於是精心料理了幾道餐點。

  經過兩個月的嘗試,她大概已經捉摸到他的口味,知道他挑食挑得過分,很多蔬菜都不喜歡吃,尤其紅蘿蔔跟茄子,死都不碰。

  就這方面來說,這男人簡直跟個孩子沒兩樣!

  她既莞爾又無奈,卻不想就此認輸,為了丈夫的身體健康著 想,她希望他能均衡攝取營養。

  她將胡蘿蔔搗成細碎的泥,揉在他喜愛的馬鈴薯裡,加上打碎的水煮蛋、玉米粒等等,做成一道清涼可口的沙拉。至於茄子,她也搗碎了和入麵粉,桿出一條條Q勁的麵條。

  飯後的點心,藏著 他討厭的菠菜,冰涼好喝的葡萄柚冰沙裡,偷偷打進了芹菜。

  伯他見到她親自送便當不開心,她來到公司樓下,請秘書下來取,假裝是由外頭買回來的餐盒。

  一小時後,秘書打電話給她,笑著 報告總經理一面看公文,一面漫不經心地把便當一掃而空了。

  映苓聽了,一顆心忍不住雀躍。

  她笑著 跟秘書約定,以後都用這種方式偷偷給鍾晏銘送午餐和晚餐,不讓他餓著 自己。

  掛斷電話後,映苓著 手進行第二件事。

  她去找一個人,一個可能會知道鍾晏銘這十年間是怎麼過的人——林四海。

  「映苓!怎麼你也會來這裡?」林四海正在常去的餐廳用餐,見映苓來了,笑得爽朗,顯得很驚喜。

  「我聽說林伯伯很喜歡這家餐廳的菜,每個禮拜五都會來,所以我特地來碰碰運氣,看能不能遇見你。」映苓笑著 坦承。

  「原來你是特地來找我的啊!」林四海揚眉,招呼她坐下。「來,一起吃吧,你想吃點什麼?我推薦這裡的香橙鴨肉,很嫩。」

  「那好吧,我就要這個。」跟服務生點了餐後,映苓端趄桌上的冰水,啜了一口。

  林四海笑望她,眸中閃著 光。「我聽說了,映苓。」

  「聽說什麼?」

  「聽說昨天乘風他們去你們家叨擾的時候,你當著 大家的面對自己的老公示愛。」林四海呵呵笑,語氣不無調侃之意。

  映苓一下子臉頰燒熱。「怎麼——林伯伯這麼快就聽說了?」流言八卦,果然傳得特別神速啊!

  「你別誤會,林伯伯沒笑你的意思。」見她臉紅,林四海忙澄清。「我只是很佩服你。」

  「佩服我?」映苓訝然。

  「很少有女孩子敢這樣當眾坦露愛意。聽說你還說是自己向晏銘求婚的是不?呵呵,晏銘聽老婆這麼說,肯定得意死了!」

  「他才沒得意呢!」映苓不情願地嘟起嘴,俏頰更艷了。「他還說我笨,罵了我一頓。」

  「他說你笨?」

  「嗯,他說這件事一定會很快傳出去,到時我會變成大家的笑柄。」

  「晏銘這麼說?」林四海端起紅酒杯,深思地飲了一口,眼眸直盯在映苓染紅的臉上。「沒想到他這麼擔心你。」

  「晏銘擔心我?」映苓怔了怔。

  「是啊,我想他是擔心別人會因為這件事笑你,讓你沒面子吧!」

  是這樣嗎?

  映苓迷惑,尋思片刻,有些不敢置信。

  沒有關心,哪來的擔憂?晏銘會在乎她被人家笑,就表示他還是關懷著 她吧,就像昨夜,他伯自己壓痛她一樣——

  一念及此,映苓欣喜地抬起眸,迎視林四海若有深意的眼神。

  「瞧你這麼開心的樣子!」林四海微笑。「看來你真的很愛晏銘呢,傻丫頭。」

  映苓心一跳,羞澀地垂下眼。「人家是很愛他啊!」她赧然地、小小聲地承認。

  這樣的坦白和羞赧,似乎取悅了林四海,又是一陣朗聲大笑。

  「你別笑了啦!林伯伯。」映苓不好意思地嬌嗔。「你再笑人家就要先走了。」

  「好,好,我不笑。」林四海停止笑聲,將盤中的主菜掃盡後,才又發話。「對了,你今天來找我有什麼事?」

  映苓坐正身子,端正表情。「我有些事想跟林伯伯打聽一下。」

  見她這麼正經,林四海更好奇,目光一閃。「你想打聽什麼?」

  「關於晏銘的事。」

  「你想知道些什麼?」

  「我想知道,晏銘是什麼時候進冠洋工作的?他是怎麼一路爬上來,怎麼當上冠洋的總經理的?」

  「你想知道這些,為什麼不直接問晏銘?」

  「因為他不肯告訴我。」映苓苦笑。

  林四海看著 她無奈的表情,也沒多問什麼,點點頭。「好,你想知道我就告訴你。我第一次見到晏銘,是在一個工地——」

  ☆☆☆☆☆☆☆☆☆☆☆☆

  那是冠洋建設在十年前標到的一個大型橋樑建造工程。

  當時,身為董事長的林四海很重視這個工程,因為是地方政府發包的,又是和承包商初次合作,於是微服出巡,偷偷來到工地現場勘察。

  沒想到一到工地,就見到一個年輕人正跟工頭大吵。

  年輕人質疑工頭偷工減料,工頭斥他不要多管閒事,工人乖乖做工,等著 領薪水就好,其他不必多管。

  年輕人見工頭不肯悔改,執意將此事上報給老闆,沒想到工頭冷冷一笑,說這一切正是老闆授權的,嘲笑年輕人不識時務,當場開除了他。

  「……老實說,我老早就看你不爽了!老闆是同情你,才給你這個瘸子一個工作,沒想到你反過來要咬他!哼,要是你幹得這麼不開心的話,乾脆走人算了,多的是人搶著 要你這份工作,不欠你這個殘廢!」

  工頭左一聲瘸子、右一聲殘廢,羞辱得年輕人僵立當場,臉色鐵青,過了許久,才倔強地抬起下巴,拖著 微跛的腿,離開。

  「……雖然被工頭這樣羞辱,但他離開的時候,背還是挺得很直,那時候我就直覺這年輕人是個可造之材。」

  說到這兒,林四海停下來,暍了口酒,潤潤有些發乾的嗓子。

  映苓呆呆望著 他,心思還陷在方才聽到的故事裡,愈想,愈驚惶。

  「他——晏銘的腿那時候還沒好嗎?怎麼會沒好就出院了,而且還跑去工地做那些粗活?」她追問,臉色略發白。

  見她那焦急的模樣,林四海微微一笑。「我當時也問過他,怎麼腿會一跛一跛的?他說是車禍受傷,復健還沒全好。我問他怎麼腿沒好就出來工作,他說他需要這份工錢,剛好他爸跟老闆認識,所以求老闆給他一份臨時工作。」

  「所以他就這樣一面復健,一面在工地打工?」映苓怔怔地,不敢相信。

  「他說腿上的傷並不影響他工作,頂多就是搬重物的時候,有點痛而已。」

  豈止有點?肯定痛死了!他瘋了!竟為了賺錢那樣輕匆自己的身體!

  映苓激動地全身發顫,擱在桌下的手,緊緊地捉住了裙子。「他就那麼——需要錢嗎?」她啞聲問,在腦海裡想像著 他忍痛工作的情景,心如刀割。

  「他的確很需要錢。」林四海嗓音也沙啞起來。「我後來才知道,他父親那時候因為職業傷害,整條手臂被機器給碾斷了,不能工作,所以他必須一肩挑起家裡的經濟重擔。」

  「原來——如此。」映苓恍然,心更痛了。

  她一點也不曉得,當時他身上發生那麼多變故,更不曉得,為了養活一家子,他即使傷勢未癒,也得想辦法出去工作。

  她什麼都不知道,只知道困在自己的悲傷裡,不去面對現實——

  映苓好恨自己,她深吸口氣,硬生生嚥回啜泣的衝動。「可是為什麼,他明明那麼需要錢,卻還要跟工頭吵架呢?」

  「這個我也問過他了。他說不希望因為工程偷工減料,到時害死無辜的人,他會覺得對不起良心。」林四海幽幽地歎一口氣。「這小子還真傻呢!太理想化了。」

  「他本來就是這樣的人。」映苓低聲說道,又是傷感,又是與有榮焉。「他不會把自己的快樂建築在別人的痛苦上。」

  「是啊,他的確不會。」林四海有同感。「所以我才決定,無論如何都一定要把他找來冠洋工作。本來我打算讓他直接進公司,他卻說自己對建築這一行沒多大認識,堅持從基層做起,在工地裡待了幾年,從工人一路升到工頭,然後自己設計藍圖監工,之後才進辦公室,到各部門歷練。」他頓了頓,又歎氣。「雖然晏銘的確在工地學到了很多珍貴的現場經驗,不過——」

  「不過怎樣?」林四海遲疑的口氣讓映苓又是一陣心驚。

  「他還是付出了代價。」林四海澀澀地說。

  「什麼代價?」映苓顫聲問,心跳一下下撞擊胸口。

  林四海沒回答,深深注視她片刻。「你都沒發現嗎?」

  「發現什麼?」心跳,更亂了。

  林四海搖頭,苦笑。「也對,晏銘那麼倔強,他不會讓你或其他人知道他的弱點的。就連我,也是過了好久才感覺不對勁,逼他說出來。」

  「說什麼?林伯伯,到底是什麼事?你快告訴我啊!」

  「我答應過他,不會告訴任何人。」林四海拒絕透露。

  「可是——」映苓焦慮不已,臉色雪白。

  「別太著 急,映苓。」林四海拍拍她的肩,安慰她。「如果你真的愛晏銘,總有一天會發現的——」

  ☆☆☆☆☆☆☆☆☆☆☆☆

  有點奇怪。

  這天,鍾晏銘主持完一場主管會議,在等待一個馬來西亞客戶前來拜訪的空檔時,不由自主地陷入沉思。

  他想起他的新婚妻子,想著 她最近詭異的舉動。

  她總是看著 他,任何時候,只要他朝她望去,必會與她四目交接。

  她的目光,總是癡癡地流連在他身上,徘徊不去。

  有時他惱怒起來,擰眉瞪她,她卻像渾不在意,依然緊盯著 他,眼眸迷迷濛濛的,也不知想些什麼。

  她到底在看什麼?想什麼?

  鍾晏銘不解,只覺得每當她的視線那樣膠著 在自己身上時,他便不禁要全身顫慄。

  他竟然——有些慌張,怕迎視她的目光,怕在她眼底發現什麼他不想知道的秘密。

  可惡!鍾晏銘忍不住握拳,重重敲了桌面一記。他真恨她那樣看他!

  他抿著 唇,想起昨夜自己終於受不了她無時無刻的凝視,憤然衝著 她咆哮!

  「你到底想怎樣?」

  「什麼怎樣?」她愣了愣,一副茫然無辜的神態。

  「我問你,你到底在看什麼?」他咬牙忍住想掐她的衝動。「我身上有那麼奇怪的地方嗎?」

  「不!不是的,你怎會奇怪?」她慌得刷白了臉,急忙搖頭。「我只是想知道……」

  「想知道什麼?」

  美眸閃過異光。「沒什麼。」她吞吞吐吐地說,別開眼。

  他瞇起眼,凌厲的視線將她全身上下掃過一遍,她紅著 臉接受他的目光,卻閉緊了嘴,一句話也不說。

  她不吭聲,他也不好再逼問,起身回書房工作,沒料到過沒多久,她端著 一杯熱牛奶,盈盈笑著 走進來。

  「你又要熬夜工作了嗎?暍點熱牛奶吧。」她將牛奶擱在桌上。

  他蹙眉,瞪著 那杯熱騰騰的牛奶。

  「你肚子餓不餓?要不要吃點宵夜?我去弄。」她又討好地問。

  「我不餓。」他冷冷地應。

  「好吧。」她絲毫不因為他的冷淡而退卻。「那我先煮點鹹粥,放在廚房,你要是肚子餓了再吃吧。」

  他靜默。

  「那——晚安嘍!你別工作得太晚了,注意身體。」溫柔地叮嚀後,她靜靜地轉身。

  他目送她穿著 白色睡衣,顯得格外纖細的背影!是他的錯覺嗎?他怎麼覺得她好像……瘦了?

  他繃著 下頷,千百次命令自己由她去,卻還是忍不住開了口。

  「你最近都待在家裡嗎?」

  「什麼?」她訝然回眸。

  「我問你,最近都在做什麼?」

  「我?沒什麼啊!」她眨眨眼,似乎很驚奇他怎會這樣問。「有什麼事嗎?」

  「沒什麼。」他抿嘴,對自己感到不悅。「我只是想問問——」你是不是都沒好好吃飯?「你最近好像都沒送飯來公司。」

  他強迫自己改口,但話一出口便忍不住想咬下自己舌頭。

  他在說什麼?他這樣問簡直像在期待她繼續送飯來似的!

  果然,她聞言,眼睛一亮。「你希望我再送便當過去嗎?」

  「我沒這麼說。」他板起臉。「我的秘書最近幫我找到一家很不錯的餐廳,他們外賣的餐盒很好吃。」

  「你真覺得那家餐廳做得好吃?」

  「是,所以你可以不必費心送飯來了,我不需要。」他惡意地說,本以為她會失望,沒想到她的眼眸仍是瑩瑩生光,連唇角都飛起微笑。

  他愣了愣。

  「你覺得好吃就好了。」她眉眼彎彎,笑得好燦爛,像陽光,一下照入他陰暗的心房。

  他的心,讓陽光照暖了,竟加快了跳躍的速度。

  該死!他暗惱,眼睜睜看著 妻子璀璨的笑容,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見他整個人呆住,她似乎更開心了,翩然走到他身畔。「既然那家餐廳的便當好吃,你一定要好好吃飯喔!不要老是顧著 工作,忘了吃東西,這樣胃會被你搞壞的。」

  「該好好吃飯的人是你吧!」他怒視她。「你瘦了你知不知道?」

  「我瘦了?」

  「快成了一根竹竿了!」

  「有嗎?」她打量自己,想了想,眉宇又飛揚起來。「啊!你是在為我擔心嗎?」

  他愣住。

  「晏銘,你是不是擔心我沒好好吃飯?你在關心我?」她圓睜眼,先是以手搗唇,驚愕不已,跟著 歡欣雀躍。「天啊!我好開心!」玉手興奮地攬上肩頸。「謝謝你,晏銘,你別擔心,我一點也沒瘦啊,我好得很!」

  「你——放開我!」她突如其來的親近教他難以克制地發窘,急著 想推開她。「誰說我擔心你了?我只是——」

  「只是怎樣?」星眸在他眼前閃爍著 調皮的光,紅唇距離他的臉只有一吋之遙。

  他一窒,幾乎無法呼吸。「你——不是最愛漂亮嗎?我怕你瘦得沒法穿你那些漂亮衣服,跑來我面前哭訴。」

  好爛的理由!連他自己聽了,都想扁自己一拳。

  她卻像看不出他的懊惱,一張俏臉繼續在他面前甜美地晃著 。「那你覺得我現在漂亮嗎?」

  他白她一眼,用不屑的眼神表示懶得跟她多說。

  她光燦的笑靨稍稍黯淡了一下,但很快地又轉亮。「我會好好吃飯的,晏銘,要是你覺得我瘦了不好看,我就再吃胖一點點,好不好?」

  好不好?

  她問得好甜、好俏皮,又好撒嬌。

  他心跳難抑,不禁想起好久好久以前,當兩人還濃情蜜意的時候,她也總是像這樣,甜甜地對他撒嬌,教人無法抗拒。

  從以前到現在,她就最懂得來這一套,永遠知道該用什麼方式搔弄他的心——

  但這一次,他不會再由她擺佈了!

  他沉下臉,欲扯開她纏人的藕臂,她卻搶先一步,櫻唇調皮地賴上他的臉,在頰邊嬉戲,在唇上揉撫。

  他強烈一震,一時竟手足無措,不知該如何反應。

  反倒是她玩夠了,才心滿意足地退開,像只惡作劇過後的貓咪,輕輕喵叫。

  他聽不清她的咪嗚。「你說什麼?」

  她怔住,傻傻地看他半晌。「你剛剛沒聽見嗎?」

  他神情一凝,皺眉。

  她凝望他,像是領悟了什麼,美眸緩緩地蒙上薄霧。「我剛剛說,我愛你。」她溫柔地將方纔吐露的愛語重述一遍。

  這次,他聽清了,臉色一變,竟顯得倉皇。

  她深情地瞅著 他,玉手柔柔地撫過他沁涼的頰。「對不起,晏銘,我對不起你,只會嘴上說愛你,卻還是沒看清楚你,對不起、對不起——」

  她一遍又一遍地道歉,沙啞的嗓音,至今仍在他耳畔繚繞,不肯散去。

  她所謂的「看清楚」,是指什麼?他不明白她的意思……

  「總經理,Mr.Felix來了!」秘書清脆的嗓音打斷鍾晏銘的沉思。

  他震了震,不悅地拉回自己過分沉淪的思緒,整肅臉上表情——

  「請他進來。」

  ☆☆☆☆☆☆☆☆☆☆☆☆

  如果你真的很愛一個人,那麼你會很認真地看他,很認真地聽他,他藏得再深的秘密,也會在你面前無所遁形。

  愛,不是嘴上說說而已。愛,是看一個人、聽一個人,將他的一言一行,收錄在感官裡,珍藏在心房裡。

  經過漫長的十年,她才總算領悟這道理。

  映苓苦笑,恨自己也怨自己,口口聲聲對晏銘示愛,卻還是忽視了他正經歷的痛苦。

  她侈言說愛他!

  映苓失落地在屋內踱步,從一早送丈夫出門上班後,她便一直在家裡轉圈圈,心神不寧。

  直到鍾敲了十響,她才驀然驚覺自己還沒準備午餐,連忙進廚房。

  備好色香味俱全的餐盒,她依照慣例,在將近中午時分來到公司樓下,打電話約秘書下來取餐,對方卻告訴她晏銘已經跟一位來自馬來西亞的客戶出門用餐了。

  「不好意思,夫人,總經理說要請客戶吃飯,剛剛出去了。」秘書道歉。

  「沒關係,那就算了,謝謝。」映苓掛電話,一時有些悵惘。

  她提著 溫熱的餐盒,在原處呆呆地站了好一會兒,轉身正欲離去時,遠遠地卻腎見鍾晏銘跟一個膚色黝黑的男子相偕步出辦公大樓。

  她身子一閃,忙躲人人群裡,一面目送丈夫的身影。

  她靜靜望著 他,看著 他側著 頭,似是極力想在吵雜的人聲中,聽清客戶對他說的話。

  他微擰的眉宇,揪著 不為人知的懊惱,嘴角隱隱抽動,噙著 苦澀的自嘲。

  他很苦惱。

  雖然他的背脊挺得傲直,雖然他勾著 淺笑的臉,看不出什麼異樣,她卻可以感覺到,那硬氣的外表下,藏著 多少慌張。

  她頓時心房揪擰,疼痛不已,來不及仔細思考,便不顧一切追上去。

  「晏銘!」她揚聲喊:「晏銘!」

  聽到她的叫喚,他驚愕地回過頭。

  「晏銘,好巧。」她嫣然一笑。「沒想到會碰上你!」

  「你在做什麼?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到附近來逛逛。」她言笑晏晏,明眸轉向他身旁的外國客戶。「這位是?」

  「Mr.Felix。」不得已,鍾晏銘只能用英文替兩人介紹。「這位是我太太。」

  「請叫我Ling,Mr.Felix,很榮幸認識你。」映苓伸出手來,甜甜笑著 與對方一握。

  Mr.Fetix先是有些吃驚,繼而很快笑開了。「原來這位美女是你太太,Jason,你可真有福氣!」

  「哪裡。」

  「既然尊夫人來了,那就大家一起吃個飯吧,我也好多認識認識台灣的美女。」Mr Felix興致勃勃地提議,顯然真的很有興趣和映苓好好聊上一聊。

  映苓轉過頭,朝丈夫詢問地挑挑秀眉。

  鍾晏銘眼神陰晴不定,沉默兩秒,終於僵硬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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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1-9 19:42:49
第八章

  她到底打什麼鬼主意?

  整個用餐期間,鍾晏銘都有些心神不定,不曉得他總是出人意料的妻子究竟在要什麼花樣。

  突然出現在他公司附近也就罷了,還跟來一起用這頓商業午餐,跟來也就算了,還和他的客戶有說有笑,談得十分投機。

  Mr.Felix的英文口音很重,說話又含糊,音量忽高忽低,令他頗感困擾,偶爾搭不上話時,總是映苓慧黠輕巧地將話接過。

  算她有本事,哄得Mr.Felix眉開眼笑,對她印象好得不得了,還熱情地邀請她到馬來西亞作客。

  「好啊,一定去!」映苓一口答應,笑容如花。「到時我跟Jason去了,你一定要陪我們四處走走喔!」

  「那有什麼問題?」 MC. FeIix一口答應。「你們如果有空來,我就幫你們開Party,把那邊商界的朋友都介紹給你們認識。」

  「那太好了,對吧,Jason?」映苓轉向他,嫣然一笑。

  他也回她一笑,卻是心下沉吟。

  「對了,Jason,你……」

  Mr.Felix嘰哩咕嚕地說了一串話,嗓音糊成一團,剛好服務生又來倒水,鍾晏銘實在沒聽清。

  他皺了下眉,在心裡迅速組織對方語意,還沒想清楚,映苓已經脆聲開口。

  「Mr.FeIix,這你怎麼會問Jason呢?應該問我啊!」

  「問你?」 MC. Felix驚訝。

  鍾晏銘也奇怪地瞥向妻子。什麼事應該問她?

  「你問晏銘喜歡吃些什麼,這個嘛,問我這個老婆當然最清楚了。」映苓嬌笑。

  原來MC.Felix是在問這件事啊。鍾晏銘恍然,想了想,腦海忽地掠過一個念頭,眉峰一蹙。

  「你這意思是說,Jason的三餐都是你打理的?」

  「那倒也不是啦,我只是偶爾煮煮而已,不過我曾經是一家義式餐廳的主廚唷!」

  「真的?那你一定很會做菜了。」

  「改天有機會的話,來嘗嘗我的手藝啊!」

  「選日不如撞日,就今天晚上如何?」

  「好,就是今天。」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敲定了晚餐約會,跟著 同時往鍾晏銘望過來。

  他一凜,忙定住紛亂的心神。

  映苓彷彿看出他並未專心聽兩人說話,主動開口。「Jason,你晚上有空嗎?我們今天晚上請Mr.Felix到家裡吃飯好嗎?」巧妙地替他解圍。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這頓午餐,她不曉得用這種方式暗中幫了他幾次忙——難道她已經發現了?

  鍾晏銘陰沉地想,表面上卻是拉開一個微笑,點頭.「當然好,歡迎之至!」

  「那好,就這麼說定嘍!」映苓興高采烈地拍了拍手。

  接著 ,三人又聊了幾句,MC Felix說下午還要去拜訪另一間公司,起身告辭。

  鍾晏銘親自送他坐上計程車,才又回到餐廳,映苓正低著 頭,捧著 半涼的花茶啜飲。

  他坐下來,默默地盯著 妻子,眼神陰暗。

  她察覺了他異樣的眼神,愕然揚起臉。「怎麼啦?幹麼這樣看我?」

  「你——都知道了嗎?」他澀澀地問。

  她目光一閃,裝傻。「知道什麼?」

  他不語,強自克制心海洶湧的駭浪,握起水杯,慢慢地暍了一口。

  她擔憂地注視著 他的動作。

  他喝完了水,無神的眼回到她臉上。「你現在知道了我的弱點,你打算怎樣?拿它來打擊我嗎?」

  「你——你說什麼啊?」她微微白了臉,尷尬地扯扯唇。「什麼弱點?我不曉得你在說什麼。」

  玻璃杯用力放回桌上,敲出重重一響。

  映苓驚顫地動了下身子。

  「你說實話,映苓,你已經知道了,是不是?」他一字一句、咬牙切齒地迸出來。

  她心跳狂亂,垂下眼,伸手悄悄握住桌角,然後輕輕點了點頭。

  他倏地倒抽一口氣,臉色鐵青。

  「那也——沒什麼啊!」知他情緒不佳,她連忙勸慰他。「在工地裡做久了,天天聽那些噪音,聽力會受損也是很正常的事啊!只要——」

  「你住嘴!」他猛然喝止她。

  她咬了咬唇。

  他怒視她,眼神複雜。

  她猜得沒錯,他的確是因為當時在工地待太久了,才導致聽力受損,這幾年左耳漸漸變得不太靈光,一直是靠著 還正常的右耳,以及臨機應變的能力,才能勉強掩飾住這毛病。

  沒想到他藏得再好,還是讓她給發現了。

  他好懊惱,氣自己的弱點讓人抓在手裡,而且,還偏偏是這個他最恨的女人。

  「這沒什麼的,晏銘。」彷彿看出他的氣惱與挫折,她拍了拍他的手,試圖安慰他。「只是輕微的聽力障礙而已,醫生一定有辦法治的,我們去看醫生好嗎?」

  他沒說話,狠狠白她一眼,甩開她的手,抓起帳單站起身。

  她愕然地望著 他如一陣旋風離去的身影,呆了片刻,才趕忙拿起手袋和餐盒,追上去。

  她一路追出餐廳。「晏銘!你走慢一點,等等我!」

  他不理會,自顧自走得飛快。

  「晏銘!」她焦急地加快步伐,高跟鞋跟卻意外卡住了下水道的鐵柵蓋口,腳跟扭了一下,手上的餐盒也因此散落一地。

  她痛得驚呼一聲。

  聽到她的痛喊,鍾晏銘腳步遲疑了一下,兩秒後,才轉過身來。

  她蹲下身,正狼狽地撫摸腳踝痛處,嘗試要站起來,扭傷的腳跟卻不聽話,抽搐了一下。

  她喘氣,痛得幾乎掉下眼淚。

  「你這笨蛋,到底在搞什麼?」見狀,他忙趕過來,眼見她腳踝傷處一片淡淡的瘀血,又氣又急。「你受傷了!」粗魯的口氣近乎指責。

  「對啊。」她眨眨泛著 淚光的眼,無奈地苦笑。「早知道不該穿這雙高跟鞋的,鞋跟實在太細了。」

  「你們女人就是愛漂亮!非要穿這種三吋高跟鞋累死自己嗎?」他沒好氣地瞪她,撫上她腳踝的手勁卻是輕柔的。「可能傷到韌帶了。」他皺眉。

  「大概吧。」她又笑了笑,雙手搭上他肩膀。「借我使一下力。」說著 ,便要借勢站起來。

  「你做什麼?」他瞪她一眼。

  「啊,不好意思。」她以為他不想她碰他,尷尬地收回手。

  沒想到他卻是橫臂一把抱起她。

  她輕呼,直覺想掙扎。

  「受傷的人別亂動!」一聲低吼,將她乖乖定住。

  他抱著 她,來到路旁的行人座椅,讓她坐下。

  「你等一下。」他低聲命令,轉身回原地幫她拿手提包,眼角瞥見那打翻的餐盒時,不禁一愣。

  她出門,幹麼要帶餐盒呢?難不成是專門送飯來給他的?可是她方才不是說,只是順道經過他公司附近而已?

  她說謊嗎?

  鍾晏銘掏出手帕,將散落一地的食物都收回餐盒裡,一面收拾,一面感覺不對勁。

  這餐盒的樣式,好像跟秘書替他買的外賣便當差不多,該不會——根本是同一個吧?

  他收拾完,皺著 眉站起身,將手提包跟餐盒都放在映苓身旁的空位上。

  「謝謝你。」她朝他嫣然一笑,粉頰微暈,更顯得笑容甜蜜。

  他咬住牙,拒絕被她甜蜜的笑容收買,粗聲質問:「那些便當都是你做的嗎?」

  「什麼便當?」她又裝傻。

  「我秘書幫我買的便當!其實都是你做的,對吧?」

  她見瞞不過,只好又點了點頭。「你不要生氣,我不是故意騙你的啦。」

  他一窒,瞪著 她那討好的、撒嬌的俏顏,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只好懊惱地從鼻子噴氣。

  他在她身旁坐下,沉默良久,好不容易才從齒間逼出嗓音。「你到底想怎樣?」

  「什麼怎樣?」這回,她可真是聽不懂了。

  他沒答腔,只是陰暗地看著 她。

  到底要怎樣撩撥他的心,她才甘願?

  到底要給她看多嚴厲的臉色,她才會知難而退?

  他真受不了她這樣一下哭、一下笑、一下裝可憐、一下又撒嬌——百變的神態就像萬花筒,轉得他眼撩亂,腦發暈。

  他尤其怕聽見她說愛他,偏偏只要有機會,她總是將甜言蜜語掛在嘴邊,教他噁心到不寒而慄,卻又無計可施。

  是的!他後悔了,他不該娶她的,不該讓這個女人又闖進自己的生活,是他太白目,太自以為是,才會做此錯誤決定。

  鍾晏銘仰頭,看午後的藍天白雲。

  他到底是為什麼,要做這樣的決定呢?真的,是為了盧家所擁有的冠洋股份嗎?

  「……晏銘。」她遲疑的嗓音拂過他耳畔。「你還在生氣嗎?」

  他一震,收回思緒,視線落向她。

  她也正看著 他,秀眉微微蹙著 ,迷濛的眼漾著 濃濃的憂慮與歉意。

  「對不起。」她幽幽地說。

  「你道什麼歉?」他冷冷地問。

  她愣了愣,半晌,才苦澀地牽唇。「所有的一切。」

  他看著 她,聽著 她顫抖的語音,剛硬的心,不由自主地軟化。

  她的確改變了很多,從前,只有他道歉的分,她從不認錯的,兩人若是吵架,絕對是他先低頭。

  可是從兩人重逢以來,她不曉得對他低過幾次頭,說過幾次對不起了。

  一個嬌生慣養的大小姐,到底是為了什麼要做到這地步呢?她真那麼想求得他的原諒嗎?或者,真如她口中所說的,依然深愛著 他?

  鍾晏銘驀地神智一凜。

  不,他不能輕易再上當了!過去的教訓該早讓他學到,她美麗的小嘴可以吐出多麼令人心寒的謊言,一時的溫柔也只不過是虛偽——

  「我可以跟你離婚。」他強迫自己,硬著 心,冷著 嗓。

  「什麼——」她一震。「你說什麼?」

  「我說,我可以跟你離婚。」他不帶感情地重複。

  她臉色雪白,像遭到巨大打擊。「為、為什麼?晏銘,我——我知道我做錯了,可是你難道不能——」

  「別說了!」他吼叫地打斷她破碎的嗓音,站起身,居高臨下怒瞪她。「都到什麼時候了,你還要演戲?我耳朵有問題,說不定哪天就會變成聾子,別跟我說你想跟著 這樣的丈夫過一輩子!」

  「我想啊!」她嘶聲喊,跟著 站起來,雙手顫顫地抓住他臂膀,眼眸滿蘊懇求。「晏銘,我求求你,別趕我走,我知道我讓你不滿意,我知道自己做得還不夠好,可是我——我會再繼續努力的,拜託你,不要趕我走——」

  說著 ,她開始哽咽,啜泣到無法接續。

  他瞪著 她哭泣的容顏,看著 她纖細的肩膀像只受驚的小兔子下停顫抖,滿腔怒火一下子滅了,只留下一片空虛的灰燼。

  她為什麼要哭得如此傷痛?為什麼到現在還求著 不肯離開他?就算是演戲,有必要演到這樣的程度嗎?

  他一直不肯相信,當年狠心拋下他的她其實愛著 自己,難道——是他錯了嗎?

  鍾晏銘悚然一驚,鬢邊一顆顆冷汗墜下。

  「別哭了。」他伸出手,揩去她頰畔的淚水。

  她抬起臉,紅著 眼眶看他。「我、我不要——跟你離婚。」她抽抽噎噎、斷斷續續地強調。

  「不離婚就不離婚,別哭了。」他輕拍她的肩,低聲安慰她,連自己都沒察覺自己的語氣滿是無奈與寵溺。

  「你真的不趕我走了?」她不敢輕易相信。

  他點頭。

  她眼眸一亮,破涕為笑。

  又來了!為什麼她總要這樣一下哭、一下笑,逗惹他的心呢?

  鍾晏銘悄悄歎息。「你先在這邊等著 ,我去開車過來,送你回家。」

  「不用了。」映苓搖頭阻止他。「你去忙你的事吧,我自己可以叫計程車回去。」

  「你腳受了傷,真的要一個人回去?」

  「嗯,只是一點小扭傷,沒問題的。」她笑。

  那溫柔又爽朗的笑容,讓他的胃,狠狠擰住。能繼續留在他身邊,真的讓她這麼高興嗎?

  難道他——真的誤會她了?

  ☆☆☆☆☆☆☆☆☆☆☆☆

  「你怎麼會來?」

  在盧家位於天母的豪宅內,盧父盧母見鍾晏銘親自上門來,都是大為震驚。

  雖然兩人算是鍾晏銘的岳父母,鍾晏銘算是他們的女婿,但也僅止於此而已,從映苓婚後第一天起,盧家父母便有默契地不去打擾小倆口,也不敢奢望女兒會帶著 女婿回娘家。

  沒想到,鍾晏銘竟會主動踏進盧家大門,而且,還是單獨一個人。

  「有什麼事嗎?」盧父問。

  「是不是映苓發生什麼事了?」盧母顫聲問,臉色發白。

  「不是的,映苓沒怎樣。」鍾晏銘淡淡地阻止盧母胡思亂想。「只是我有件事,想來問問你們。」

  「什麼事?」盧父皺眉。

  「先坐下來吧。」盧母招呼女婿在客廳沙發坐下,又命傭人泡茶來。

  三人坐定,鍾晏銘啜了一口清香的烏龍茶後,才緩緩地說明來意。「我想問問,當年到底是怎麼回事?」

  「當年?」

  「十年前,映苓跟我發生車禍那時候。」

  「啊,那時候啊——」盧父盧母遲疑著 ,交換若有深意的一眼。

  「映苓說,那時候她以為我已經死了。」鍾晏銘審視兩人的表情。「是真的嗎?」

  兩人沒答腔,再度交換一眼,同時歎息。

  盧父首先開口。「映苓是怎麼跟你說的?」

  想套話嗎?鍾晏銘冷冷一哂。「你不必管映苓怎麼說的,只要告訴我真相。」

  盧父愣了愣,看出他嘴角那抹諷刺的笑意,苦澀地拉拉唇。「其實我們老早就想告訴你真相了,只是映苓不讓我們說。」

  「什麼意思?」鍾晏銘蹙眉。

  「她說反正你不會相信,就不必多解釋了。」

  「解釋什麼?」

  「這個嘛——」盧父猶疑地頓住。

  鍾晏銘深吸口氣,強迫自己耐著 性子等待。

  「其實那時候是——」盧父猶豫片刻,總算要發話時,盧母卻驚慌地截住他。

  「不要說!你忘了嗎?映苓說如果我們這次再插手,她一輩子都不原諒我們。」

  盧父一震,表情變得慘澹。「可是不說的話,難道你想讓映苓一輩子被自己的丈夫誤會嗎?」

  「她說她自己可以處理。」

  「等她自己打開這結,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既然晏銘都主動來問了,我們就告訴他有什麼關係?」

  「可是我怕我們說了,不但沒解開誤會,反而讓映苓更為難。」盧母啞聲說,眼角閃著 淚光。「映苓這些年來夠苦了,要是她像當年,再鬧一次自殺,我可受不了——」

  「自殺?」鍾晏銘一凜,忍不住揚聲,打斷盧家父母的爭執。「你們是說映苓自殺過?」他質問,目光炯炯。

  「這個——」盧家父母又是遲疑。

  鍾晏銘可忍耐不住了,急躁地迸出低吼。「告訴我當年究竟是怎麼回事!我一定要知道!」

  「我看,就說了吧。」盧父溫聲對盧母說,安慰地拍拍她的肩,盧母這次也不反對了,咬著 唇點了點頭。

  得到盧母的同意,盧父才轉向女婿,目光先在他緊繃的臉上停留兩秒,才把當年兩夫妻是如何對一對小情人說謊的來龍去脈,幽幽地道了出來。

  鍾晏銘聽得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又是憤怒,又是難以置信。

  「……所以,你的意思是,映苓那時候並不是想跟我分手才不來看我,而是她以為我已經死了?」

  盧父黯然點頭。

  鍾晏銘倒抽口氣,凌厲的眸刀先是狠狠地往盧父身上砍,接著 射向盧母,後者別過頭,躲開他的視線。

  他氣得渾身顫抖,黑著 臉逼問:「這是真的嗎?還是你們跟映苓串通好了,又編一套謊言來耍我?」

  「是真的!」盧母猛然回過頭,慘白著臉,望向他的目光蘊著 祈求。「我知道你一定很下諒解我們,可是請你千萬別誤會映苓,她對你是真心的,她真的很愛你啊!」

  鍾晏銘沒說話,端起茶杯想喝一口乎復激動的心神,但手卻強烈顫抖,握不住杯子,傾倒了一桌淡黃色的液體。

  他視而不見,情緒紛亂如麻,滿心只想著 方才盧父說的一切——盧家父母騙映苓說他已經死了,因為害怕他找上門來戳破謊言,所以他們才把女兒送到加拿大去。

  她不是不愛他,只是和他一樣,上了當。

  如果她真的那麼愛他,當時得知他死訊時,她應該會非常非常傷心的——

  一念及此,鍾晏銘全身僵硬,緊繃著 嗓音質問盧家父母。「映苓真的——鬧過自殺嗎?」

  「嗯。」

  「是怎麼……回事?」鍾晏銘很想控制自己的聲音不發抖,卻做不到,他雙手握拳,拽住自己大腿。

  「這件事我們也是後來才知道的。」盧父啞聲解釋。「我們把映苓送去加拿大跟她奶奶還有我弟弟他們一起住,以為只要換個環境,她就會慢慢忘記你了。沒想到她過去後不久,竟然一時想不開,拿小刀往自己手腕上割!!」

  「你說什麼?」鍾晏銘猛然跳起身,驚駭地瞪大眼。「你說映苓割腕?」

  盧父苦澀地點頭,瞥了盧母一眼,盧母會意,回房間裡取出一本日記。

  「這是映苓當年寫的日記,她一直不曉得我們偷偷看過了。」盧母閉了閉眼,流下一滴淚。「如果不是偷看了這本日記,我們還不曉得映苓曾經自殺過,她不許她奶奶跟我們說。」

  盧母將日記遞給鍾晏銘,他先是遲疑地瞪著 那繪著 一個粉嫩少女的封面,過了好一會兒,才抖著 手接過——

  ☆☆☆☆☆☆☆☆☆☆☆☆

  奶奶痛罵了我一頓!

  她說我不該這樣輕忽自己的生命,她說如果我死了,會讓很多人傷心,尤其是爸爸跟媽咪。

  其實我也知道自己不應該,我也知道如果我真的死了,爸爸媽咪會很難過,就像我現在一樣。

  可是,我真的不想活了。

  我覺得好恨,如果老天爺非得在那場車禍帶走某個人,為什麼那個人不是我?

  那個人應該是我啊!

  是我的錯,是我太任性,是我不該在車上跟晏銘吵架,才會害他分了心。

  都是我的錯!

  可是老天爺懲罰的卻不是我,是晏銘。

  為什麼會這樣?晏銘的家人一定很傷心,我不敢想像,他們一定會很恨很恨栽,因為我害死了他們最親的人。

  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的錯。

  為什麼不乾脆讓我死了?為什麼還要救活我?

  活下來的人,不該是我。

  晏銘才是那個比較好的人,總是他在包容我,寵著 我,我只會對他發脾氣,從沒真正體貼過他。

  現在想想,晏銘跟我談戀愛,真的幸福過嗎?

  我給過他,一點點幸福嗎?

  他怎麼會喜歡上我這種女生?我一點都不懂得溫柔——

  我好後悔。

  晏銘!我好希望一切能夠重來。

  如果時間可以倒轉,我一定不會再那麼任性,不會再跟你鬧脾氣,我會好好地愛你,珍惜你。

  我每天都要告訴你,我愛你,好愛好愛你。

  我好痛苦……

  不要了,我再也不要談戀愛了:水遠都不要了!

  我不配愛別人,我只會傷害別人,根本不能給人幸福……

  晏銘,這輩子我只愛你一個,也只要你一個。

  可惜,我沒有機會彌補你了,水遠都沒機會了——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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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1-9 19:44:09
第九章

  她竟然還有機會!

  還有機會彌補他,還有機會給他當年來不及給的幸福,還有機會每天見到他,對他說愛。

  她感謝上蒼。

  想著,映苓不禁甜甜地笑了起來。她坐在餐桌旁,伸手輕輕揉著 自己包紮著 繃帶的腳踝,感覺到的卻不是腫痛,只有滿腔的感恩。

  只要年少時的遺憾得以彌補,她不在乎自己身上要受什麼傷,心上又要受什麼痛。

  只要還能見到他,還能待在他身邊,對她而言,就是最大的幸福。

  而現在,換她來給他幸福了。

  她笑著 翻閱筆記,握著 色筆,在本子上勾勒出一道道菜色。她一向喜歡設計新菜色,尤其是為了自己心愛的人而創作。

  她但願有一天,能見他就坐在這張餐桌的另一邊,心滿意足地吃著 她為他準備的料理,然後稱讚一聲好吃。

  她哼著 歌,興致勃勃地塗塗畫畫,在腦海裡想像著 每一樣材料融合起來會是怎樣的滋味。

  忽地,電話鈴聲響起,打斷了她的思緒。

  她起身欲接電話,一時不察,沒注意保護受傷的腳踝,又扭了一下,傷處傳來一陣撕裂般的劇痛。

  她呻吟一聲,顧不得察看傷口,一拐一拐地走到客廳茶幾前,接起電話。

  「映苓,是我。」線路另一端,傳來秦寶兒輕快的嗓音。

  「寶兒,什麼事?」映苓強打起精神,笑問。

  「你不是問我,有哪個耳科醫生比較好嗎?我幫你問到一個,他治療過很多聽力障礙的Case,病人對他風評都很下錯。」

  「真的嗎?太好了!」映苓眼睛一亮。「快告訴我怎麼聯絡他。」

  「哪,你拿紙筆抄一下——」秦寶兒念了醫生姓名和聯絡電話。「我已經幫你預約了,明天你可以先去找醫生聊聊。」

  「太棒了!」映苓喜不自勝,隔著 電話送了個響亮的吻給好姊妹。「寶兒,你真不愧是我最好的朋友,感謝你啦。」

  「不用那麼客氣啦。」秦寶兒見她那麼開心,輕輕一笑,但不一會兒,語音又一沉。「我只希望你那個笨老公能瞭解你對他的苦心,不要再折磨你就好了。」

  映苓沒答腔,靜靜地微笑。

  「好啦,我待會兒還要開記者會,不跟你聊了,拜。」

  「拜。」

  掛斷電話後,映苓握著 話筒發愣。雖然好友替她找到醫生她很高興,但想起下午丈夫得知自己一直藏住的秘密被發現時,那激動暴躁的反應,她又禁不住擔憂。

  雖然他後來把離婚兩個字收回去了,也堅持送她去醫院包紮,再一路開車送她回家,表面上兩人的爭端已落幕。

  但她的心總是不踏實,深怕自己走錯一步,又惹得他發怒。

  映苓歎氣。

  晏銘一定不願意和她一起去看醫生吧,說不定還會恨她一再挑弄他不為人知的傷口。

  唉,她不想傷害他啊!她能理解他經常聽不清別人說話的挫折,也能猜到他為什麼不願讓別人得知此事。

  該怎麼勸他才好呢?

  映苓兀自沉思著 ,連玄關處傳來鑰匙轉動聲都沒發覺,過了許久,她才漸漸地感到背部有種奇怪的燒灼感,彷彿有某人正專注地看著 她。

  她茫然轉過身,映入眼瞳的人影教她大吃一驚。

  「晏銘!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實在太過驚喜,她忍不住快步往他身邊奔去,結果腳踝又是一陣吃痛。

  她皺了下眉,遺來不及喊出聲,鍾晏銘已經衝過來,一把抱起她。

  她嚇一跳。「晏銘,你怎麼了?快放我下來。」

  他沒說話,低下頭,直盯著 她,陰鬱的眼底燃著灼熱的火苗。

  她被那樣熱烈且奇異的眼神看得臉紅心跳。

  「怎、怎麼了?」她嗓音虛弱。「幹麼——這樣看我?」

  他依然沉默著 ,眸光依然如火鉗燙著 她,然後,他抱著 她直往臥房裡走去,將她輕輕地放在床上。

  她不懂他突來的舉動,怔忡地瞧著 他,臉頰紅得像顆蘋果,心跳撲通地跳。

  鍾晏銘在床邊坐下,忽地拉起映苓左手,湊到眼前細細端詳,發現那白玉似的腕上果然有道長長的、淡淡的疤痕,他濃眉皺緊,眼角一陣一陣地抽搐。

  「晏銘?」見他變了臉色,她慌亂且迷惑。「你沒事吧?」她坐起身,伸手想撫摸他緊繃的臉。

  他卻緊緊地握住她的手,她能感覺到從他掌心傳來的一股冷涼的濕意,那雙粗糙且結實的大手,顫抖著。

  映苓心一擰,胸口抽痛起來。「你怎麼了?晏銘,是不是不舒服?感冒了嗎?還是——」

  她驀地頓住,驚愕地感覺著 他靠過來,沁涼的前額與她相抵。

  「晏銘?」她啞聲喚,他溫熱的鼻息吹拂著 她的臉。

  他究竟怎麼了?

  她不懂,只感覺到他握著 她的手顫抖著 ,身子也顫抖著 ,與她相距只有一毫釐的臉,似乎,微微染上濕意。

  濕意?

  映苓驚愕地一凜。

  難道他……在哭嗎?

  她焦躁不安,輕輕推開他,眸光在他臉上流連,觸及他發紅的眼眶時,她倒抽口氣。

  他真的哭了。

  她怔怔地望著 他紅紅的眼,頰上透明的淚痕,心跳一下子停止。

  從認識他到現在,她不記得自己曾見他哭過。他總是那麼堅強,那麼硬氣,即使以前他工作學業兩頭燒,一肩挑起照顧弟妹的責任,還得分神哄她這個任性的女朋友——壓力像一條拉緊的橡皮筋,隨時會繃斷,仍不見他有認輸的跡象。

  他從來不掉淚的啊,為什麼現在——

  「你怎麼了?晏銘,告訴我你怎麼了。」她心疼得無法自已,眼眸跟著 發酸,淚水一顆顆墜落。「是工作上不如意嗎?還是你的弟弟妹妹怎麼了?還是因為我……是我太惹你生氣嗎?你是不是很不想見到我?」

  也許,真是因為她。

  因為她太煩人,執意糾纏他——她是不是太自私了?她只想到能待在他身邊就是畢生最大的幸福,卻沒想過,這也許正是他最大的不幸。

  他一定很不想見到她吧!誰受得了每天被迫面對自己最厭惡的人?

  他一定壓力很大,她卻完全沒發覺,只沉浸在自己的愉悅裡——她這樣做根本不是愛,愛一個人不該讓對方痛苦。

  「對不起,我錯了,我沒想到你會這麼苦,沒想到我會給你這麼大的壓力。」映苓哽咽,心口像刀在割,痛到不能呼吸。「我知道了,我不會再為難你了——我會要我爸將冠洋的股份轉讓給你,我也會跟你離婚——對不起。」

  話說到這兒,她再也忍不住心酸的嗚咽聲,右手掩住臉,掙扎著 想下床。

  「你去哪裡?」他迅速拉回她,顫抖的嗓音竟像十分驚慌。

  她低聲啜泣。「我會搬離這裡——」

  「你哪裡也不准去!」他推倒她,俯下身,用自己的身軀將她囚在床上。「我絕對不允許你離開我。」

  「可是——」

  「你這傻瓜!」他打斷她,拇指抵住她蒼白的唇。「為什麼不跟我說——不,其實你跟我說過了,只是我不肯相信,笨的人是我,是我誤會了你,是我傷透你的心,我該死,真該死!」

  他口口聲聲咒罵自己。

  她愕然,迷濛著 眼瞧著 他,不明所以。「晏銘,你為什麼要這樣詛咒自己?你不要這樣。」

  他驀地抬起眸,迎向她,她震驚地發現他眼眶全讓紅色的傷痛佔領。

  「映苓,你那時候一定很心碎,對吧?」

  「什麼時候?」她不解。

  「十年前。」他啞聲說,手指柔柔地撫過她腕上那道永遠無法完全褪去的疤痕。「你以為我死了的時候。」

  她怔住。

  「你竟然傻到拿刀割自己。」他攬過她,涼涼的唇在她耳畔心疼地吻著 。「幸好你奶奶及時把你救回來了,否則我就算下地獄,也彌補不了對你的遺憾。」

  「晏銘。」她怔怔地聽著 他自白。「你怎麼——你都知道啦?」

  他點頭。

  她不敢相信。「你怎麼會知道的?是我爸媽跟你說的嗎?可是他們應該也不曉得啊。」

  「他們看到了你的日記。」

  「我的日記?」映苓蹙眉,恍然大悟。「他們怎麼可以偷看我的日記?可惡!就算看了,也不該跟你說啊,我明明說過不要他們再插手的啊!」

  「難道你真的想瞞我一輩子?」鍾晏銘無奈地望著 滿臉氣惱的妻子。「是我去逼問你爸媽,他們才告訴我的。」他捧起她的臉,歎息。「你應該慶幸你老公還沒笨到家,還知道跟你爸媽逼問真相,否則他要是一輩子都誤會你、虧待你,那該怎麼辦才好?」

  映苓沒答話,一顆清淚,從頰畔滑落。

  他用手指接住那顆美麗的淚珠。

  「你沒有虧待我。」在楚楚的淚光中,她綻開一朵甜蜜的微笑。「你對我很好。雖然你總是說自己討厭我、恨我,可是我知道你還是關心我的。你怕自己把我做的東西掃到地上我會傷心,七夕那晚還特地到我的餐廳吃飯,你不想見到我,卻還是答應跟我結婚。你擔心我變瘦了,要我好好吃飯,我惹你生氣,你還是堅持送我去醫院包紮腳傷,親自把我送回家才安新——你哪裡虧待我了?你對我,一直好得很哪!」

  他愣愣地聽著 她說,咀嚼著 她話中涵義,半晌,他低低地笑了,自嘲又感傷地笑。

  「我到底該拿你怎麼辦才好?」他又是一聲歎息,低下唇,吻了吻那教他意亂情迷的紅唇。「你總是這麼輕易就攪亂我的心!你知不知道,你真的讓一個男人感覺很沒尊嚴?」

  「我讓你感覺沒尊嚴?」映苓頓時驚恐。

  知道她駭著 了,鍾晏銘連忙安慰地拍拍她的臉頰。

  「我說自己沒尊嚴,是因為我沒辦法停止愛你。」他柔聲在她耳邊剖析自己的內心。「就算這十年來,我一直告訴自己,我恨透了你,但其實,我還是愛你的。」

  「所以你才答應娶我的嗎?」她既心酸又心動,微微地哽咽。

  「從以前到現在,我認定的妻子,只有你一個人。」他沙啞地表白。

  「真的?」她仰頭望他,又落淚了。

  他溫柔地微笑著 ,沒出聲,她卻從他一往情深的眼底,看見了無須爭論的答案。

  ☆☆☆☆☆☆☆☆☆☆☆☆

  這天,映苓第一次跟自己丈夫一起回娘家。

  盧家父母熱烈歡迎,盧爸還推掉了生意上的應酬,特地提早趕回家。

  除了親自到岳父母家拜訪,鍾晏銘還把自己的弟妹都找來了,六個人圍著 盧家那張圓餐桌共進晚餐。映苓很開心,堅持親自下廚,精心烹調一桌色香味俱全的料理。

  盧爸盧媽常吃女兒做的料理,不覺得怎樣,鍾晏銘也在不知不覺間,吃過愛妻多次準備的愛心便當,也早明白映苓的好手藝,只有鍾家弟妹大為驚奇,沒想到出身豪門的嫂嫂,竟對烹飪如此有一套。

  「真的很好吃耶!大嫂。」鍾弟捧著 飯碗,大口大口狼吞虎嚥。「哥真有福氣,娶到這麼會做飯的老婆,以後吃香喝辣享受不盡了!」

  「對啊,我好嫉妒喔。」鍾妹也嘟起嘴,嬌聲開玩笑。「以前哥也會下廚給我們吃,可是他煮得難吃死了,不像嫂嫂做得這麼好吃。哎,等我念完書回國,乾脆搬去你們家住好了,這樣就可以天天吃到嫂嫂做的料理。」

  「你有沒有搞錯啊?」鍾弟橫姊姊一眼。「人家夫妻恩愛,你這個電燈泡去湊什麼熱鬧?」

  「小鬼,輪不到你說話!」鍾妹拍打弟弟的頭。

  兩人一時忘了形,在餐桌上打打鬧鬧起來,直到鍾妹發現所有人的眼光都停留在自己跟弟弟身上,才驀然紅了臉。

  「抱歉,讓你們見笑了。」

  鍾弟也恍然,交握雙掌朝眾人作揖。「真不好意思。」

  「你們都幾歲了?到人家家裡吃飯還這麼沒規矩!」鍾晏銘皺眉,不客氣地教訓弟妹。

  「沒關係,這樣才熱鬧啊!」盧媽笑著 打圓場,和丈夫交換一眼,兩人都是眉開眼笑,顯得十分高興。「以後大家要常來吃飯,陪陪我們這兩個老人家。」

  「只要是嫂嫂下廚,我一定來。」兩個年輕人舉手輸誠。

  映苓咬著 唇,好得意又好快樂,輕輕地笑。

  鍾晏銘見妻子如此開心,寵溺地看她一眼,微微勾起唇。

  「來,你自己的得意之作,多吃點。」他為妻子挾菜,神態和口氣都是溫柔。

  「你才要多吃點呢!」映苓抿著 嘴笑,明眸閃閃發光。「我警告你喔,今天這些都是你老婆費了很多心思做的,你一定要全部掃光光。」

  「那有什麼問題!」鍾晏銘毫不遲疑,一口答應,馬上就咬下一大塊香橙排骨,以示誠意。

  「還有這個。」映苓將一塊不知包著什麼的炸肉餅挾到丈夫碗裡。

  「這是什麼?」鍾晏銘好奇。

  「你吃了就知道了。」

  鍾晏銘咬了一口,滿口香甜的肉汁頓時在嘴裡四溢,他大聲叫好。「這個好吃,雖然是油炸的,卻一點都不膩,很酥脆。」

  「知不知道這裡頭包了什麼?」映苓笑問,眼底掠過一絲淘氣。

  「是牛絞肉吧。」鍾晏銘咀嚼著 。「好像還加了點什麼,我嘗不出來。」

  「總之好吃,對吧?」映苓狡黠地問。

  雖然不知妻子葫蘆裡賣什麼藥,鍾晏銘還是誠實地點頭。「的確很不錯。」

  「呵呵。」映苓終於忍不住,笑開了。「告訴你吧,傻瓜,這裡頭有你最恨的茄子呢!」

  「什麼?」鍾晏銘整個人愣住,筷子停在半空中。「這裡頭有茄子?」

  「真的假的?」鍾弟跟鍾妹同聲驚呼,追著 嫂嫂問。「大哥最痛恨茄子耶!」

  「我當然知道他不愛吃茄子,我是故意做給他吃的。」映苓嬌睨丈夫一眼,手指輕點一下他的頭。「你不是三歲小孩了,以後不准這麼挑食,知道嗎?」

  鍾晏銘發窘,不敢相信自己方才不但吃下最痛恨的食物,還不絕口地讚賞。

  只見愛妻春風滿面,對著 他笑逐顏開,可愛的笑容甜得像可以搾出蜜汁來,他搖搖頭,無奈地對自己苦笑。

  吃就吃吧,只要能讓她開心,要他吃什麼都無所謂,何況這茄子攪在肉泥裡,也不難吃。

  他聳聳肩,為了表示自己是個能屈能伸的男子漢,索性將剩下的半塊肉餅全塞進嘴浬。

  「你真的吃了?」映苓對他的乾脆反倒愕然。

  「當然吃啦。」他挑眉。「不是你要我別挑食的嗎?」

  「可是——」映苓傻住。

  「可是什麼?」見妻子俏臉紅著 ,又歡欣又難以置信的模樣,鍾晏銘覺得好可愛,忍不住伸手悄悄在桌下捏了捏她的手。

  她在他含笑的眼底,看見無限寵愛,臉頰更紼紅了。

  兩人旁若無人地對望著 ,沉浸於情人專屬的粉紅色幸福裡,沒注意到週遭的親人們都樂得笑開了嘴。

  ☆☆☆☆☆☆☆☆☆☆☆☆

  「嫂嫂,原來你就是哥當年喜歡的那個女生啊!」

  用畢晚餐,一行人將殘局交給傭人收拾,轉戰客廳聊天。用了些水果甜點,鍾晏銘聲稱有公事和盧父商量,兩人進了書房,又過了一會兒,盧母接到朋友打來的電話,也回房去聊。

  客廳裡只剩下映苓和鍾家弟妹三人,鍾家弟妹乘機提起從前。

  「你們怎麼會知道我?」映苓有點吃驚。當年她跟鍾晏銘交往的時候,並沒有見過他家人。

  「當然知道嘍!」鍾家弟妹抿著 嘴笑。「那是哥第一次談戀愛,我們從來沒見他那麼瘋狂過,他幾乎有空就在想你,還常常寫報告寫到一半,偷偷笑出來。」

  「晏銘偷笑?」映苓愕然,簡直無法想像那樣的畫面。

  「你不知道吧?」鍾家弟弟搶著 洩哥哥的底。「我哥皮夾裡還放著 你的照片,有事沒事就拿出來看,有時候他太忙,幾天沒跟你見面,我們就會看到他拿著 你的照片在那邊傻笑。」

  「他真的——會那樣?」映苓還是不敢相信。

  「真的。」兩人強調地點頭。「哥他真的很愛你。」

  映苓惘然,咀嚼著 當年丈夫對自己用情之深,心弦輕輕地揪扯著 。

  鍾家弟妹彷彿也看出她內心的震撼,交換一眼後,由鍾弟低聲開口。

  「後來,哥出車禍的時候,我們一直追問他,女朋友為什麼沒來看他,他什麼也不說,一直到有一天,我們發現他一個人躲在病房裡哭。」

  映苓一震。「晏銘哭了?」

  「嗯。」鍾弟意味深長地點頭。「我哥很堅強,從小到大,我們沒見過他掉一滴眼淚,那次是第一次。」

  是為了她!

  映苓身子一晃,臉色刷白,不覺想起前幾天鍾晏銘剛得知當年真相時,是如何對著 她眼眶泛紅。

  那天,他也哭了,也是她第一次見他掉淚。

  如此說來,他兩次落下男兒淚,都是因為她。

  都是為了她——

  「那時候,我們兩個都嚇到了。」鍾妹幽幽地接話。「我們以為他是怕雙腿再也站不起來,拚命安慰他,後來他才告訴我們,你們倆分手了。」

  「我們看得出來,哥很傷心,整個人失魂落魄的。雖然他沒說你們為什麼分手,但誰都猜得出提出分手的人一定不是他,是你。」鍾弟頓了頓,長歎一口氣。「我們都以為,在他最痛苦的時候,你背叛了他。」

  「我沒有!」映苓驚慌地搖頭,本想繼續辯解,卻在觸及鍾家弟妹感傷的眼神時,將滾到唇邊的話語嚥了回去。

  沒什麼好解釋的,無論如何,當初她的確有錯。

  她深吸口氣,眼眸變得迷濛。「那時候晏銘他很痛苦嗎?做復健一定很辛苦吧?都是我不好,我應該陪在他身邊的,應該陪他一起做復健,在他最需要我的時候,我竟然背棄了他——」

  「千萬不要這樣說!」鍾家弟妹見她自責,連忙阻止她。「嫂嫂,這不是你的錯,哥已經都跟我們說了,一切都是誤會。」

  「只是這場誤會太大了。」鍾妹補充一句。「竟然白白讓你們分開了十年,唉。」她很不忍地歎息。

  映苓眼睛一酸,卻是微笑了。「其實我很慶幸老天還肯眷顧我。」她低聲說:「能跟晏銘結婚,我真的很高興。」

  「嗯,我們也很高興。」鍾家弟妹也微笑了。「看得出來你們真的很相愛。」

  「嫂嫂,我們把大哥交給你嘍!」鍾妹伸手握住映苓,很誠懇地請求。「這一次,請你一定不要離開他喔。」

  鍾弟在一旁頻頻點頭,也接口說道:「從小,哥為了照顧我們,沒過過幾天快樂的日子,跟大嫂談戀愛的那段時間,是他最幸福的時候,希望現在,你也能讓他跟那時候一樣幸福——不,你們一定會比那時候更幸福的!」

  這番感性的言語差點沒逼出映苓的眼淚,她紅了眼眶,感激地望著 鍾家弟妹。

  她看得出來,這兩姊弟有多愛他們的兄長,也知道當兩人說出這番話時,其實正代表了對她這個嫂嫂最真誠的認同。

  「謝謝你們。」她哽咽地接下了鍾家弟妹的托付。

  這次,她一定會好好愛晏銘的,給他所有的關懷,與溫柔。

  這次,她一定下會再讓他孤單!

  ☆☆☆☆☆☆☆☆☆☆☆☆

  相較於客廳裡感性的對話,書房裡,兩個男人打量對方的目光卻是純粹理性的。

  一進書房,盧爸招呼鍾晏銘在沙發上坐下,倒了一杯威士忌給他。

  「你想跟我說什麼?」盧爸開門見山地問,明知鍾晏銘說要談公事只是借口。「是關於映苓的事嗎?」

  「算是吧。」鍾晏銘點頭,啜了一口酒,才慢條斯理地開口。「我查過了,其實你們根本沒跟林董事長借錢,對吧?」炯炯的黑眸直視盧爸。

  盧爸驚愕,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盧家的事業根本沒問題,說周轉不靈是假的,其實這一切,都是你們跟老董精心安排的一場戲,對吧?」

  「這個嘛……」面對女婿沉著 的詢問,盧爸情知瞞不過,只得苦笑了下,點頭。「沒錯,都是我跟四海兄安排的。」

  「為什麼要這樣做?」

  「你應該知道為什麼吧。」盧爸不答反問。

  鍾晏銘眉頭先是蹙著 ,片刻,才緩緩舒展。「你們是為了替我們製造重逢的機會。」他靜靜地推測。「因為怕我不肯跟映苓結婚,所以才故意讓林董跟我提議,要我看在盧家百分之五的冠洋股份上,答應這樁婚事,另一方面,也讓映苓以為是因為盧家欠了林董一筆錢,所以安排跟林董一心栽培的年輕人相親,只是那個人剛好就是我。」

  盧爸聽了他的猜測,微微一笑。「你說的沒錯,事情就是這樣。」

  「可是我覺得奇怪。」鍾晏銘直盯著 盧爸,眼神銳利。「你們不是一直很討厭我嗎?為什麼要為我和映苓安排這個機會?」

  「因為我們知道錯了。」盧爸黯然坦承。「自從知道映苓曾經為你自殺後,我們就一直很後悔,本來以為小孩子談戀愛不會多認真的,沒想到映苓對你用情那麼深。」他頓了頓,歎息。「而且你也不是當初我們所想像的那種一無是處的小子,四海兄告訴我,這些年來你一直很認真跟在他身邊做事,他很欣賞你。」

  鍾晏銘不語。

  見他沉默,盧爸臉色微微一變,嗓音也不禁顫抖。「怎麼?你還是不肯原諒我跟映苓她媽嗎?」

  鍾晏銘搖頭。

  「那是?」

  鍾晏銘垂下眼,默默沉思,好半晌,他像是放棄了掙扎,堅定地望向盧爸。

  「其實我的左耳有聽力障礙。」

  「什麼?」盧爸一愣。

  「是當年在工地工作留下來的老毛病。」鍾晏銘解釋。「我本來以為會好的,沒想到這兩年愈來愈不靈光了,說不定哪天就會全聾。」

  「怎麼會這樣?」盧爸悵然。

  鍾晏銘深吸口氣。「我想知道,如果有一天,我的耳朵真的聽不見了,你們還願意把自己的女兒交給我嗎?」

  盧爸震了震,彷彿沒料到他會這麼問,尋思片刻,明白鍾晏銘的用意後,不禁大為感動。

  「你擔心萬一你聽下見,我們怕映苓要照顧你,會過得不幸福?」盧爸歎了一口氣,注視鍾晏銘的眼眸隱隱流露心疼。「你想太多了,晏銘,聽力障礙只是小問題,重點是映苓愛你,她真的愛你很深。她等了你十年,好不容易能有機會再跟你在一起,我們做父母的,又怎麼忍心拆散你們,讓她再傷心一次?」

  鍾晏銘沒說話,盧爸看得出來,他還是很介意自己的聽力有問題。

  「你很愛映苓,對嗎?」盧爸忽然問。

  鍾晏銘愣了愣,雖然沒吭聲,但忽然燃起火焰的眼眸已經說明了一切。

  「我們看得出來,你很疼她。」盧爸溫情地微笑。「映苓現在一定過得很幸福。」

  「……」

  「聽力的事你別擔心,我相信映苓會陪著 你度過難關的,只要她開心,我們做父母的就會高興。」盧爸走過來,拍了拍女婿的肩。

  鍾晏銘抬起頭,心神不定地望著 頭髮半白的老人。

  「對了,晏銘,有件事我想請求你。」

  「什麼事?」他站起身。

  「我在想,」盧爸停了兩秒,表情有些窘迫。「你以後能叫我一聲爸嗎?」

  鍾晏銘聞言,整個人僵住。

  盧爸更加尷尬,吶吶地解釋。「我知道是有些強人所難啦,畢竟當初要不是我設計拆散你跟映苓,你們也不必受這麼多年的苦,只是——」

  「爸,你別說了。」鍾晏銘溫聲阻止。

  「可是——」盧爸本來還想說什麼,卻猛然醒悟,掩不住震驚。「你剛剛叫我……」

  「爸。」鍾晏銘低啞地再喚一聲,表情跟盧爸一樣,都是發窘。

  「呵呵,太好了、太好了!」盧爸喜不自勝,不曉得該說些什麼,只能一直喃喃地叫好。

  鍾晏銘看著 激動不已的盧爸,情緒也不禁起伏,頗震撼,又有些說不出的感傷。

  「來!我們乾一杯。」盧爸舉杯邀請。

  鍾晏銘也舉杯跟他一碰,兩人一飲而盡,交換一個會意的微笑。

  多年來的憤懣、委屈、惱恨,盡泯於這一笑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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