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原來她是因為同情他,才決定跟他談戀愛。
原來不是他心疼她老是被壞男人欺負,不忍她孤單寂寞,而是她可憐他走不出過去情傷的陰影,才自告奮勇解救他。
多可笑!
他,何燦宇,從來不缺女人愛慕的男人會需要她的同情嗎?會需要她自以為是的拯救嗎?
她以為他是為了抓住一根浮木才巴著她不放嗎?她以為這陣子他竭盡所能對她好,只是拿她當玉玲的替代品嗎?他何燦宇會淒涼到必須找一個長相跟死去的前女友相似的女人來愛,才活得下去嗎?
她到底把他看成什麼樣懦弱的男人了?
「齊真心,你……算你狠!」
何燦宇站在臥房裡,恨恨地看著牆上那幅珍藏的照片。畫面中的女子不看他,也不看向任何人,自顧自地在雨霧裡迷失,沈浸在某個他碰觸不到的世界。
他不知道她到底看著誰,或者想著誰,是否有某個忘不了的人一直住在她心房,不肯離開?
他只知道,當時他看著她,心弦隱隱地牽動,胸口好像有點疼,有點窒息。
即使到現在,他看著她時,也經常會有與當初似曾相識的感覺,好想將她擁進懷裡,聽她說不曾對任何人說過的真心話。
可是她對他說的話,總是令他氣得半死,她好愛跟他鬥嘴,就是不肯乖乖聽他的,不對他溫柔,不給他體貼。
為什麼,他不行?
「說要戀愛就戀愛,說不要就不要,你到底把我當成什麼了?齊真心,你說啊!」
照片中的女子默然無語。
他勃然大怒,連同相框一把扯下相片,粗魯地砸到床上。
「以後我不煩你總行了吧?相片也不掛行了吧?」
從今以後,他不會再看著這幅相片,像個傻瓜似地傻笑著入眠,不會對她說晚安,也不道早安,不會費盡心機想進入她的內心世界。
他不在乎了,她不想玩就算了,她以為他很想玩嗎?
「齊真心,從今以後我要是再多想你一秒鐘,就不是個男人!」
他對自己堅決地發誓,離開臥房,離開相片,眼不見為淨。
他在屋裡煩躁地踱步,卻怎麼也靜不下心,打開大門,偏偏正對齊真心的家門,又讓他忍不住猜想她是否也在家裡?
自從那天分開之後,兩人已經將近兩個禮拜沒碰面,她會不會也有點思念他……
「何燦宇!你這笨蛋!」一念及此,他驀地對自己低吼。「她想不想關你什麼事?你別再想了!」
真是夠了,他可不可以爭氣點?
何燦宇對自己很不滿,忿忿地下樓,來到公寓樓下的咖啡館,推開玻璃門。
「世琛,給我杯咖——」言語在空中瞬間凍結。
他睜大眼,不敢置信地瞪著眼前上演的芭樂情節——他兩個好朋友抱在一起,真心似是賴在世琛懷裡嚶嚶啜泣,而世琛正柔聲安慰著她。
他眼神結冰。「你們這是在做什麼?」
聽見他的質問,兩人才恍然分開,齊真心轉身背對他,慌張地擦眼淚。
她愈是表現倉皇,他愈是懷疑。「世琛,到底是怎麼回事?」
「沒什麼。」不愧是周世琛,不管情況多麼尷尬緊急,他永遠是一副從容不迫的神態。「你想喝咖啡嗎?我給你煮一杯Espresso吧!」
去他的Espresso!何燦宇瞪他。現在誰還喝得下咖啡?
他不爽地走向吧台。「真心,你哭什麼?」
「我哭什麼……不關你的事。」她依然背對他。
「是因為我嗎?」他堅持問到底。
她聞言,身子僵住,好片刻,才轉過一張寫滿不屑的容顏。「你的意思是我在為你哭?」
「難道不是嗎?」他緊盯她。否則他想不出她好端端地為何哭泣,總不可能是世琛欺負她吧?
「少臭美了!誰要為你哭啊?」她嗆聲。「我是因為……是因為……」
「因為怎樣?」他放緩口氣,心疼地審視她紅腫的眼皮。
「因為我的工作。」她神情冷漠。「我老闆最近跟我有一些不愉快,我來跟世琛訴苦。」
「是這樣嗎?」他不信。
「就是這樣。」她倔強地揚起下巴。
很好,她就是不肯跟他說,是吧?她在公司一向如魚得水,老闆賞識她賞識得不得了,怎麼可能挑她毛病?就算工作上有些不愉快,她也不是那種會因此躲在朋友懷裡痛哭的女人。
他敢肯定,真相一定不是如此單純。
「你又在那邊自己想自己對了。」齊真心彷彿看透他的思緒,不以為然地撇嘴。「你這自戀的毛病什麼時候才要改啊?何燦宇,你以為全世界的女人都要圍著你轉嗎?」
「我從來沒那麼想。」他懊惱地瞪她。
「沒那麼想最好。」她冷哼,撇過頭。「喝完咖啡就快滾吧,我還有話跟世琛說。」
「你們想說什麼我不能聽的?」他偏不走。
「秘密。」
「我也想聽。」他堅持。「我們也是朋友,不是嗎?」
「你不懂嗎?」她惱火地瞪他。「我不想說給你聽!」
「我就是要聽!」他與她對嗆。
「何燦宇,你很幼稚。」她超不屑。
他心一擰,受傷了。是,他的確很幼稚,在她心裡,他就是比不上世琛成熟穩重吧?所以她才總是花癡般地盯著世琛,卻從來不曾用那種眼神看他。
一股悶氣湧上來,他不由分說地拽住她的手。
「你怎麼這樣?」她嚇一跳。「放開我!」
「你跟我來!」他硬是將她拖出咖啡店。
「你要帶我去哪裡?」她尖叫。
「來我家。」
「我瘋啦?我去你家幹麼?」
「來看一樣東西。」
「看什麼?」
「這個!」
他將她拖進自己家,將她推進主臥房,看他丟在床上的相片。
「這什麼?」她愕然不解。
「看不出來嗎?」他自嘲地笑,拿起相框,將正面對向她。「這個女人,你不會認不出是誰吧?」
是她!
照片裡的女人原來是她,是他們初次相見時,他沒經過她同意便任意拍下的相片,她曾經潑辣地想追討回來。
齊真心僵站在原地,許久許久,才收回凝在相片上的視線,望向何燦宇。「你一直留著?」
「是,我一直留著。」他終於坦然承認。「而且本來一直掛在這面牆上。」
她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幾張交錯的攝影作品中,確實明顯地空著一塊空間。「那你之前為什麼騙我早就丟了,而且連底片也不見了?」
「還用問嗎?」他瞪她,不愉地蹙眉。「當然是因為我不想給你。」
「為什麼不給?」
「你看不出來為什麼嗎?」他不答反問。
她接過他捧在手中的相片,細細地瞧——相片中的她,很美,很脫俗,有股捉摸不定的韻味,她從來不曉得自己看起來可以那麼出色。
他把她拍得……很特別,那時候他透過鏡頭,看到的就是這樣的她嗎?這麼不一樣的她?
齊真心惘然揚眸。「我在你眼中看起來,是這個樣子嗎?」
「是,就是這樣。」他毅然點頭。
而她握著相框的手忍不住顫抖,因為她似乎能在這張相片裡感覺到某種情感的重量,這重量是從拍下的那一刻開始,逐漸累積,幾乎令她承受不住。
她驀地丟開相片,像丟開某個討厭的東西一般,何燦宇覺得自己的心彷彿也同時被踩在地上,隱隱疼痛著。
他緊緊咬牙,思潮起伏,終於下定決心。既然要表白,他就豁出去了,不管是否會換來一身狼狽。
「你以為你像玉玲嗎?沒錯,你的五官是有幾分像她,但其他地方一點也不像。她比你溫柔,比你體貼,她從來不會對我大吼大叫,對我只有百依百順,她脾氣比你好一百倍。」
「是嗎?」她以為他是在嫌棄自己,郁惱地抿唇。「既然那樣,你幹麼還拿我當她的替代品?」
「所以說你根本不是什麼替代品。」他歎息,慎重強調。「我是想跟你,跟齊真心本人談戀愛,不是跟我前女友的亡魂。」
她驚惶。「你真的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再清楚也不過了。」他嚴肅地望她。「真心,我們可不可以心平氣和地溝通一次?你不要跟我爭,不要跟我吵,就乖乖聽我說,好嗎?」
她沒回答,整個人愣住了,一動也不動。
他走向她,輕輕握住她的肩。「老實說,一開始我自己也弄不明白為什麼會想跟你談戀愛,甚至也想過是不是因為你長得像玉玲的關係,但我現在知道了,不是那樣的,是因為想愛你才那麼做的——不,應該說我已經愛著你了。」
「你說什麼?」她悚然瞪他。
他只是淡淡地笑,笑中帶幾分自嘲。「我愛上你了,齊真心。」
她驚駭地倒抽口氣,睜大眼,猛搖頭。「這不是真的,你只是被戀愛的色素騙了!」
「什麼色素?」他不解。
「第五條,你忘了嗎?」她臉色發白,語聲發顫。「你只是被這一切的表象騙了,因為我們的戀愛太甜蜜,所以你以為自己真的愛我,但其實這些都是假的,你知道嗎?戀愛不是那麼美好的一件事,其實很酸的、很苦的,是因為我們不是真的愛對方,才能談這種輕鬆無負擔的戀愛,事實上——」
「事實上這種戀愛也是戀愛。」他打斷她,不贊同地蹙眉。「輕鬆有什麼不好?甜蜜有什麼不對?非得痛苦得要命才是戀愛嗎?你以前會愛得那麼辛苦,是因為你遇到的都是壞男人。」
是這樣嗎?
齊真心傻住,怔忡地望向眼前的男人。為什麼他可以那麼肯定?為什麼他會認為自己愛上她?不可思議……
「以後不要再跟那些壞男人談戀愛了,跟他們說再見吧——不,最好永遠不見,真心,讓我來愛你。」他柔聲低語,每個字句都像最甜蜜的巧克力,誘引她上鉤。
她不敢呼吸。「你……又想耍我了,我不會上當的。」
「為什麼你老是要扭曲我的話?為什麼老跟我作對?」他好無奈,也有點受傷。「我在你心裡,就是那麼不值得尊重的一個人嗎?我就那麼令你看不順眼?」
「不是那樣的——」
「那是怎樣?」
她咬牙,面對他的逼問,竟一個字也回答不出來。
「你討厭我嗎?」他啞聲問。
「不是的……」她怎麼會討厭他?怎麼可能討厭他?「你誤會了,燦宇,不值得的人是我,你不能愛我,不能喜歡我,因為我是……因為我……」
「你怎樣?」
他為什麼要問?為什麼非要把她逼到進退不得的處境?
「因為我不夠好,我很壞。」她心碎地喊,覺得自己快瘋了,淚水在眼眶刺痛地徘徊。「你到底為什麼愛上我?我哪裡值得你愛?」
「我說了,我是真心的!」
「你不是真心,你才不是……」
「你該不會又要說你才是『真心』吧?你現在可沒喝酒,腦袋清醒得很,別跟我拿你的名字來開玩笑,我沒那個心情。」他深深望她,眼神好憂鬱。
她不敢看他,用力甩開他的手。「我……我要走了。」轉身就逃。
「齊真心!」他不敢置信地追上她。「你沒聽懂嗎?我說我愛你!」
她沒聽到,沒聽懂,這一切都是夢,不是真的。
齊真心搗住耳朵,加快腳步,但何燦宇卻不放過她,一把拽住她臂膀,將她困在原地。
「把話說清楚再走!」
「你、你還要我怎麼說?」齊真心慌了,急了,想掙脫他,卻又隱約明白自己就算甩開他的手,心恐怕也早就掛在他身上了。「就算你愛我怎樣?我又……不愛你。」她倉皇地說著連自己也不信的謊言。「你、你……你那麼幼稚,那麼不可理喻,我怎麼可能喜歡你?我要喜歡也會去喜歡世琛。」
最後一句,像最狠毒的咒語,猛然定住何燦宇,他愣愣地放開真心。「你……喜歡世琛?」
「我是喜歡他怎樣?」她口不擇言。「他……很像我以前一個鄰居哥哥,很體貼,很善解人意。」
他瞪她,原先在雙眸炯炯燃燒的火光一點一點熄滅。「你既然那麼中意世琛,怎麼不去跟他談戀愛?」
「因為我不想。」
「為什麼不想?」
「總之……反正我不可能跟世琛談戀愛,你也不可以愛上我,我不值得,你不能——」她哽咽地頓住,忽然感覺好傷心,氣息梗在胸口。「為什麼要這樣對我?燦宇,我們不能只當朋友就好嗎?像以前那樣……」
當朋友多好,快快樂樂的,輕鬆無負擔,她不想跟他談戀愛,愛太累太磨人,而且最終他只會對她失望,因為她其實根本不懂得怎麼愛。
何況,曾經輕忽過別人的愛的她,哪裡還有資格被真心疼愛?
她沒資格,不值得他來愛……
「你就那麼討厭我嗎?」他眼神黯淡,似是被她刺傷了,茫然地痛著。
而她因此更傷心,更難受。
她並非討厭他,就是因為太喜歡、太在乎,所以才不敢與他真正相愛,她怕,怕他後悔,怕自己傷害他,怕他的痛會讓自己更痛。
可是他……不懂吧?不懂她內心深處的恐慌吧?不懂她好怕看他現在的表情,那會令她聯想起俊毅哥也曾經這樣看過她……
「總之,你不要愛我,你聽懂了嗎?不要愛我……」
不要愛我。
這是她第一次對男人這樣說。從前的她大多是扮演主動追求的那一方,就連從小疼她寵她的俊毅哥也不曾對她明確地表白過。
每次戀愛,總是她祈求地問對方可不可以讓自己愛,這是第一次,她拒絕對方的示愛。
好難過……
齊真心捧住鬱結的胸口,幾乎不能呼吸。
自從那天拒絕何燦宇後,兩人的關係便正式步入結冰期,能夠避不見面就不見面,偶爾不得已碰見了,他也是冷著一張臉,對她視而不見。
一開始,她告訴自己無所謂,他的冷漠正是她求之不得的反應,但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她愈來愈難受,與他一次次宛如陌生人般的擦肩而過成了最痛苦的折磨。
好奇怪,他只是不理她,為何她竟有遭到遺棄的感覺?她的歷任男友常常在分手前將她罵得狗血淋頭,之後她也從不曾求他們任何一個回頭。
她從來不曾為已經分手的男人傷神,雖然她愛的時候總是很卑微,但離開後卻反常地瀟灑,從來都是向前看,不留戀。
她一直以為那是因為自己很堅強,現在才明白或許那只是自己愛得不夠深,或者該說,她對他們不是真的愛……
「真心,你沒事吧?」她的同事艾莉見她一整天像座雕像凝在辦公桌前,不禁趁空走過來,表達關懷。「你的臉色看起來很不好。」
「是嗎?」齊真心勉強振作,展顏強笑。「我臉色看起來真的很差嗎?」
「你已經連續好一陣子都是這種臉了。」艾莉毫不客氣地指出。「到底發生什麼事了?你生病了嗎?」
「不是的,不是生病,只是……大概是我昨天晚上沒睡好吧?」
「你說失眠?」艾莉擔憂地挑眉。「你失眠多久了?問題很嚴重嗎?」
「沒事,應該還好。」齊真心不肯承認自己近日精神狀況很差。
「我看不對勁。」艾莉拉過另一張辦公椅,坐到她身邊。「以前你就算失戀,隔天也會馬上振作起來,罵人吼人還是像母老虎凶巴巴,最近卻活像只病貓,有氣無力的,一點都不像你。」
「我不吼你們罵你們難道不好嗎?」齊真心苦笑。「就那麼喜歡看我發飆啊?」
「不是愛看你發飆,是你忽然不飆,大夥兒都覺得怪怪的。」艾莉歎息。「真心,說真的,如果是身體有問題就別逞強了,請幾天病假老闆不會怪你的,健康要緊啊。」
這道理她也明白啊!只可惜她不是生理有病,而是心理有病,心病很難找到藥醫的……
齊真心自嘲地搖頭,轉開話題。「對了,新產品的宣傳企劃確定了嗎?」
「嗯,差不多了。」艾莉點頭。「上回那支廣告效果很不錯,廣告公司建議我們可以再找同一個導演來拍。」
「同個導演?」齊真心一震。「是指何燦宇?」
「是啊。」
「那他怎麼說?」答應了嗎?
「他拒絕了。」艾莉皺眉。「他說他不會再接我們公司的案子,也不知道為什麼,廣告公司說會再試試看說服他。」
「不用說服了。」齊真心黯然指示,一顆心往下沈,她很清楚何燦宇為什麼拒絕。「找別的導演拍吧,別為難人家了。」
「可是何導演在業界評價很不錯耶,又得過好幾次獎。」
「還是算了。」
「那好吧。」艾莉頗覺可惜。
齊真心無奈地閉了閉眸。她也覺得可惜,別人或許只是聽說關於他的風評,她卻是親眼見證他對工作的認真。
以後,他們或許永遠不會再有機會在公事上合作了,就連私生活的交集恐怕也是從此陌路……
一念及此,齊真心的胸口再度糾結,憂愁在眼底凝晶。
「你們兩個怎麼回事?」
午後,周世琛很難得在咖啡店的大門掛上「休息中」的牌子,不讓客人進來打擾,辟出私密空間與好友對談。
「什麼怎麼回事?」齊真心啜飲愛爾蘭咖啡,感覺那股在喉嚨灼燒的暖意——原本調配這種咖啡威士忌跟咖啡的比例大約得是一比五,但她卻硬是強迫周世琛多加了好幾匙威士忌。
與其說是在喝咖啡,不如說她是在借酒澆愁。
周世琛暗暗可惜他辛苦熬煮的好咖啡,如今全被過多的酒精糟蹋了。「你跟燦宇,到底什麼時候才要結束冷戰?」
「誰說我跟他在冷戰了?」根本是他單方面不理她。齊真心癟嘴。「我們沒冷戰。」
「喔。」周世琛聳聳肩,不置可否。
齊真心抬頭望他,眸光閃爍。「燦宇是不是跟你說了什麼?」
「你希望他跟我說什麼?」他不答反問。
她一窒,懊惱地撇過臉。「沒事,不說就算了。」悶悶地繼續喝咖啡。
明明就有事。
周世琛輕聲歎息。「你還要逞強到什麼時候?為什麼不把事情的真相告訴他?」
「說什麼?」她裝傻。
「就你那天告訴我的事啊。」他緊盯她。「你不是說小時候有個鄰居哥哥一直很照顧你,後來他出車禍死了?」
齊真心倏地掐緊咖啡杯。「為什麼要告訴他那些?」當時她會跟世琛全盤吐露,也是因為跟燦宇大吵一架,一時脆弱,才會想找個人傾訴糾纏自己許久的心事。「我不要告訴他——」
「你必須告訴他。」周世琛委婉地勸說。「讓燦宇知道你心裡打了什麼樣的結,他才能幫你解開。」
「我又沒什麼心結。」她死鴨子嘴硬。
「真的沒有心結嗎?」周世琛心平氣和。「你捫心自問,這些年來你到底為什麼要這樣一次次談戀愛?」
「當然是因為我想戀愛。」她回答得理所當然。
他卻不以為然。「是因為你想自虐。」
「什麼?」她震住。
「你其實不是真的愛你以前那些男朋友,只是自虐地享受著被愛折磨的滋味。」他冷靜地劫析。「你潛意識裡希望自己為愛受苦,所以你才會這樣一次次地談戀愛,卻都找那些不理想的對象,你拚命對他們好,卻又故意把人家逼到喘不過氣,等他們受不了甩了你,你就如願地得到懲罰了。」
「我為什麼……要懲罰自己?」她不敢置信地瞪他。
「因為你覺得對不起那個死去的鄰居哥哥,所以用這種方式來贖罪。」
齊真心聞言,全身發冷,一陣陣地輕顫。
她的戀愛,原來都不是因為愛,是為了懲罰自己,向俊毅哥贖罪?
「……你為什麼總是跟壞男人談戀愛,其實是你下意識造成的結果,你就是要他們嫌你煩,要他們最後狠心甩了你,因為你覺得自己不值得被愛。」
是這樣嗎?原來她每一次的戀愛失敗都是咎由自取?不是因為她學不會怎麼愛,而是她根本就無心真正去愛。
「放過你自己吧!真心,就讓燦宇好好來愛你吧,你也勇敢去愛他,別再這樣為難自己了。」
她是在為難自己嗎?是在折磨自己嗎?
齊真心重重喘氣,淚水在眼裡酸楚地氾濫。他的語鋒太犀利,直劈她心坎,而她覺得自己一顆心血淋淋地全被掏出來了。
她好怕,真的好怕。
「不要跟燦宇說……」她不知不覺伸手扯周世琛衣袖,懇求他。「拜託你,這些事不要告訴燦宇,我不想讓他知道。」
「為什麼不跟他說?他應該知道。」
「我不要他知道!」她激動地搖頭。「世琛,算我求你,你幫我保守這個秘密好嗎?」
「我是可以替你守密。」周世琛不忍地望她。「但你這樣做很傻,你知道嗎?」
很傻嗎?
她苦澀地抿唇,或許她的確很傻,但她就是怕將自己最脆弱的一面赤裸裸地攤在何燦宇面前,她怕,怕他會嘲笑她,更怕他同情她,因此對她更溫柔。
不論是他的同情或溫柔,她都不想要,那會令她無法承受……
「總之你不要說就是了。」她沙啞地請求。
兩人無奈相望,她不確定他是否看透了自己的驚懼,不知過了多久,門口忽地傳來動靜,何燦宇走進來。
而他身邊,伴著一個美艷出眾的女子,齊真心認出來她就是之前曾糾纏著他不放的模特兒,心口不覺一緊。
何燦宇望向她,嘴角似笑非笑地挑起——
「我來給你們介紹一下,這位是我女朋友,Sasha。」
女朋友?
周世琛稀奇地望著這一幕,從來最怕女人糾纏的燦宇居然主動偕同女伴現身,而真心的表情就像被雷打到似的,臉色鐵青,震驚無言。
看來好戲要上場了。
周世琛隱隱牽唇,提議四人到附近的日本料理餐廳共進晚餐,暫且保持中立,旁觀一對有情人不理性地互鬥,但願他們鬥著鬥著,能鬥出彼此的真心。
從點菜開始,空氣中便電光四射。
「Sasha,想吃什麼?」何燦宇刻意對身旁的女人送上魅力百分百的笑容。
「世琛,你說點什麼好呢?」齊真心也不甘示弱,以一種嬌滴滴的口氣問他。
服務生送上餐點後,更是好戲連台。
「親愛的,哪,我餵你吃。」Sasha主動餵食何燦宇,親暱的行止教齊真心看了直想吐。
她強忍住醋意,甜蜜地對他笑。「世琛,幫我挑開魚刺好嗎?我不太會吃魚。」
「好,我幫你挑。」他很識趣地配合她演出。
何燦宇果然上鉤了,不愉地冷哼。「不會吃魚乾麼還硬要點魚?你是故意找麻煩嗎?」
「我喜歡吃,不行嗎?」她挑釁地揚起下巴。
他瞪她。
她回瞪。
周世琛在一旁看了,實在忍不住好笑,挑好魚刺,送到齊真心面前。「吃吧。」
「謝謝~~」她甜美地道謝。
何燦宇臉色鐵青,忽地招手喚來服務生。「給我們一壺清酒。」
「你要喝酒?」齊真心訝異地揚眉。
「吃日本料理,喝一點清酒才夠味。」何燦宇故意轉向Sasha。「親愛的,你也想喝吧?」
「嗯,我想喝。」Sasha順勢偎向他的肩,看他的眼神,嬌媚得似乎可以滴出水來。
齊真心咬牙,左手悄悄掐自己大腿,命令自己保持冷靜。
周世琛發現她的舉動,靠近她,在她耳畔低語:「這麼生氣,就不要硬撐了。」
她聞言,氣惱地白他一眼,轉念一想,又嫣然一笑,與他曖昧地咬耳朵。「誰教何燦宇那麼可惡?他根本是故意氣我的。」
「所以你真的吃醋了?」
「我才沒有。」
「呵。」周世琛輕聲一笑,一轉頭,赫然察覺何燦宇正緊盯著自己,眼眸射出嫉妒的火焰。
這兩人,究竟要玩到什麼時候才肯坦然面對自己的真心?
他搖頭,接過服務生送來的清酒壺,為四人各倒了一杯。「來,我們乾杯。」
「我不喝。」齊真心推開酒杯。
「為什麼?」
「不為什麼,就是不想喝。」說著,她有意無意地瞥了何燦宇一眼。
於是兩個男人都懂了,因為這壺清酒是何燦宇點的,所以她才執意下暍。
「你不喝,我喝!」何燦宇惱了,搶過她的酒杯,一口喝盡。
「我也要。」Sasha撒嬌地陪他一起喝,一個不小心,竟翻倒了酒杯,潑了他一身。
「啊,糟糕!」她驚呼,焦急地拿起餐巾,就在他腿上擦來擦去。
「不用擦了,Sasha,可以了。」他想阻止她。
「對不起,燦宇,我不是故意的。」她一面道歉,一面繼續擦,玉手還有意無意地撫過他大腿根處。
「你們夠了沒?」齊真心看不下去,驀地拍案起身。
「什麼夠了沒?」何燦宇明知故問,閒閒地又喝一杯酒。
「真心,坐下。」見她落於下風,周世琛好心地插手,拉著她坐回原位。「你喜歡吃這蝦子吧?我剝給你吃。」
「好。」她甜甜一笑,對他眨眨眼。
這回,換何燦宇看不下去了,霍然起身。
「你幹麼?」齊真心仰起臉蛋,嬌聲問。
他恨恨地磨牙,瞪她片刻,才不情願地坐下。
又經過坐立不安的一小時,四人用完餐點,Sasha整個人嬌軟無力地癱在何燦宇懷裡。「親愛的,我好像喝多了,頭有點暈耶。」
「你頭暈啊?」他笑笑地捏她嫣紅的臉頰。「那我開車送你回去。」
「什麼?你要開車?」聽見關鍵字,齊真心愕然揚眸。
「不然呢?」
「你剛才喝了點酒,開什麼車?而且外面還下著雨……」她愈想愈危險,氣急敗壞地下令。「你不准開!」
「你說不准?」何燦宇臉色一沈,瞇起眼。「我警告你,齊真心,以後別再用這種口氣對我說話。」語落,他扶趄Sasha。「我們走。」
「何燦宇、何燦宇!」她攔不住他,只能眼睜睜地目送他離去。
「你很擔心吧?」周世琛打量她神情,關懷地問。
「我擔心?我幹麼擔心?」她死不承認。
「真心。」他凝望她,無奈地歎息。「你為什麼就是不肯誠實面對自己的感情?」
為什麼?
因為她不能,因為她不敢,因為她赫然發現自己對他的感情是真的,比對誰都深、都濃,她是真的愛他。
所以,她更害怕讓他知道,更怕與他相愛,因為那將不是虛假,是完全的真實,是她或許無法承受的真實。
這麼多年來,她對其他男人的愛原來都不是愛,只是自我懲罰,就算失敗了,她也不會太傷心,可對他,不一樣,若是與他相愛,就不是自虐或實驗了,會是百分之百的真實,必須拿出真心。
她知道自己在逃避,她也明白自己應該勇敢面對,但她,真的很怕。
就如同現在,她不曾為誰的安危如此驚懼地擔憂過……
「何燦宇……你在哪裡?你平安嗎?」
齊真心焦灼地呢喃,撐著傘站在巷口,在大雨滂沱中癡癡地等著,時間每走一格,就在她心中碾深一寸,她愈等愈慌,愈等愈難過。
嘰——
一陣緊急煞車的聲音尖銳地劃破夜空,她嚇一跳,驚駭地凍住,一動也不敢動。
發生什麼事了?有人撞車嗎?不會是他吧?他應該平安吧?
她惶然失措,再也受不了這可怕的折磨,拿出手機撥號,響了好幾聲,對方才懶洋洋地接電話。
「燦宇,你現在在哪兒?」她焦急地問。
「我在哪兒,有必要向你報告嗎?」何燦宇偏偏冷淡地對她。
她心一扯,顧不得自己在他面前總是爭強好勝,拉下面子求他。「拜託你不要整我了,快說你在哪兒。」
他愣了愣,彷彿很意外她如此低姿態,停頓兩秒,才猶豫地回答。「我剛送 Sasha到家,現在就要回去了。」
「你不要動!」她驚慌地阻止他。「留在那裡,我去接你。」
「什麼?」他愕然。
「拜託你不要動。」她啞聲懇求,一面匆匆往咖啡店的方向跑。「我現在就跟世琛借車,你就在那裡等我,我很快就到!很快!」
她握著手機,奔進咖啡館,劈頭便向周世琛借車鑰匙。
他訝異。「你會開車嗎?」
「我會。」只是一直不敢開。「現在雨下這麼大,我怕叫不到車,你車子借我,我要去接燦宇回來。」
「你要去接燦宇?」周世琛更訝異了。
齊真心也不管他怎麼想,接過車鑰匙就鑽進他停在對面停車場的車子,將手機擱在身旁,接上耳機。
「何燦宇,你還留在原地吧?」怕何燦宇不聽話,她一再確認。「你乖乖地沒有動吧?你要是敢開車,你就死定了!你聽到沒?我不准你開車!」
他聽出她藏在語氣裡的擔憂,不再與她爭論,順從地接受她的命令。「是,我還在這裡,你放心吧,我不會動一下。」
「那就好。」她稍稍鬆弛神經,踩下油門,開車燈,慢慢地轉動方向盤,熟悉駕駛的手感。
「你真的會開車嗎?」何燦宇跟周世琛有同樣的疑問。
「我十八歲那年就拿到駕照了。」
「那你以前怎麼都不開車?」
「那是因為……有某種原因。」她小心翼翼地在路上行駛。「總之我會開車,你等我就對了。」
「知道了。」
一陣沈默。
齊真心只覺得神經又緊繃起來,「燦宇,你繼續跟我說話,說笑話也好,把我罵臭頭也沒關係,你要一直說。」
「你到底怎麼了?」他覺得奇怪。
「你說話就是了!」她急得胸口快爆裂了。「拜託你,不要停,讓我聽見你的聲音,證明你還好好地活著,我要聽你說。」
「真心,你啊……」何燦宇幽幽歎息,有些無奈,卻有更多難以言喻的心疼。
「你突然這麼要求,我實在不曉得該說些什麼。我們……好像每次一開口,就會吵架,也不知道為什麼,難道我們天生相剋嗎?」他幽默地問。
她不禁跟著勾起唇角。「是我們倆脾氣都太沖了吧?」
「也許吧。」他意味深長地停頓幾秒。「你知道嗎?其實我一直很希望你能對我溫柔一點,有時候我會好嫉妒世琛,因為你對他說話的口氣,比對我溫和多了。」
「那是因為……」齊真心話堵在胸臆,就是無法輕易吐露。「誰教你總是惹我生氣?」
「我沒想惹你生氣啊。」他喊冤。「我其實很想要看你……對我笑,雖然你跟我鬥嘴的時候,樣子也挺可愛的。」
他這算是讚美嗎?
她心口微甜。「我可愛嗎?」
「嗯,你很可愛。」他坦率直言。
反倒是她不好意思聽,臉頰泛紅。「你不要說了。」
「是你要我說話的。」他好無辜。
是啊,是她要他說的。
她自己也覺得自己有些無理取鬧,窘迫地咬唇。「不要說這些,你……罵我吧!你心裡一定對我有很多怨言,對不對?你全部說出來吧,我會聽。」
又是沈默。
她心口一緊。「燦宇,你還在嗎?」
「我在。」他低聲應。
「那你說話啊,別嚇我。」
「怎麼回事?你今天真的很奇怪,真心,平常我只要說你一句,你不都會馬上反擊嗎?怎麼今天反過來要我罵你?」
只要能確定他平安,被他罵又有什麼?
齊真心苦笑。「有什麼話你就直說吧,今天免費大放送,讓你罵個夠。」
他似是覺得震撼,停頓好半晌,才澀澀低語。「好吧,你要我說我就說——沒錯,我有時候的確很氣你,有時候也很想掐住你脖子,看能不能把你教得乖一點,但那都是因為……」
「因為怎樣?」
「因為我愛你。」或許是因為兩人隔著電話,或許是因為他聽出她其實很關心自己,他又再度鼓起勇氣表白。
齊真心聽著,緊緊抓住方向盤,指關節都泛白了。
他誤解了她的無語,自嘲地輕哼。「我就知道你不想聽。」
她屏息,心跳不爭氣地狂跳。「所以你今天帶Sasha來,是故意來氣我的?」
「嗯,我好不容易才說服她配合我演這齣戲,她還要求我下次拍MV的女主角一定要找她。」
原來是這樣,害她吃了一晚上的醋,他真夠幼稚的,但也就是因為愛她,想試探她,才會做出這種蠢事吧?齊真心微笑,淚光在眼裡閃爍。
「可是你一點也不在乎吧?」何燦宇語氣黯淡,好似壓抑著重重惆悵。「世琛今天晚上對你特別溫柔,你們……該不會是在交往吧?」
「怎麼可能?」他又在胡思亂想什麼了?齊真心又好笑又好氣,又是對他一陣憐惜。「我說過了,我不可能跟世琛談戀愛,我只是……其實我也是故意氣你的。」
「你也是氣我的?」他愕然。「所以你在吃我跟Sasha的醋?」
聽他輕快的尾音,可樂得呢!
齊真心對自己吐吐舌頭,掙扎片刻,才不情願地應一聲。「嗯。」
「我可以希望那是因為你也喜歡我嗎?」他單刀直入。
她默然不語,不承認也不否認。
「真心,你打算裝傻到底嗎?」他悠悠長歎,就好像拿她很沒轍似的,不知該如何是好。
看來他真的很愛她啊……
她心弦一扯。「我快到了,等我……到了再說。」嗓音微微哽咽。
何燦宇聽出來了,不再強逼她,耐心地等著,為了怕她擔心,還一直不停地說冷笑話。
齊真心偶爾會跟著笑,大多數時候卻必須緊緊咬牙,怕自己的啜泣聲不小心傳進他耳裡。
終於,她來到他等待的騎樓下。
「你真的來接我了。」他看著她,痞痞地笑。
他怎麼還好意思那樣笑?
齊真心好氣,見他平安無事,她一路牽掛的心總算真正放下了,淚水卻忍不住決堤,一顆接一顆墜落。「你這壞蛋……你知道自己很可惡嗎?」
「你怎麼了?」他被她罵得莫名其妙,又心疼她的眼淚。「你真的怪怪的,為什麼堅持來接我?」
「還問?因為我擔心你啊!」她泣喊,掄起粉拳捶他胸口,滿腔哀怨與憤懣盡於此刻和盤托出。「說什麼要我跟壞男人說再見,你才是最壞的那一個!雖然他們壞,至少不會讓我這麼緊張,不會讓我嚇到心臟快跳出來,他們不會……像你這樣欺負我,你好壞,真的好可惡……」
「我哪裡欺負你了?」何燦宇握住她雙手,大喊冤枉。
「你故意嚇我!你知不知道剛剛我好怕你出事?好怕你就這麼離開我了,你還說這樣不是在欺負我?」
說完,她抽抽噎噎地哭泣,哭得像是心都要碎了,他初次見她如此傷心,如此毫無防備,不禁手足無措。
「對不起,我不知道你會這麼擔心。」怪不得她堅持要來接他,命令他停留在原地不動。「別哭了,我答應你以後不會這樣了,你別哭了好不好?」
他溫柔地將她攬進懷裡,安撫她。
「你知不知道我好怕開車?」她恨恨地瞧他,淚眼汪汪。「因為俊毅哥就是車禍過世的,從此以後我都不敢開車,可是為了你,我破戒了……你這可惡的壞蛋!你知道我剛才有多怕嗎?」
她聲聲控訴,令他心痛不已。「對不起,對不起,真心,是我不好,我沒想到你有這種心結,我跟你道歉……難怪上次我飆車你會氣成那樣,為什麼不早點跟我說這些?」
「我不想跟你說,不想讓你知道我原來這麼軟弱,我不要你同情我……」她躲進他懷裡,痛哭失聲。「其實……俊毅哥等於是我害死的,如果我沒逼他去見學姊,他也不會發生意外,是我害死他的,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
原來她一直背負著這樣的罪惡感,一直以此自苦。
何燦宇憐惜地擁緊懷中的女人。雖然他不清楚究竟是怎麼回事,但她的痛,他深深地感受到了,她心上的傷口流著血,他也確實看到了,他希望自己是那個能夠替她撫平傷痕的男人。
「真心,你別這樣,冷靜點,你這樣我很難過。」他柔聲勸她,捧起她的臉,一遍遍地親吻她額頭,安定她激動的情緒。「噓,冷靜下來,我們先回家,回家以後再慢慢說好嗎?」
她楚楚可憐地望他,片刻,乖乖點了頭。「好,我們……回家。」
那天晚上,他們聊了一夜。
躺在床上,她偎在他懷裡,告訴他當年俊毅哥多寵愛任性的她,而她不知珍惜,最後害他枉送性命。
她很自責,傾訴的過程中幾次情緒差點失控,都是他及時擁抱她,親吻她,溫柔地告訴她那場車禍不能怪她。
「……世琛說得對,你應該放過自己。」他輕柔地撫摸她額頭,想到她每一次戀愛竟都是潛意識地在折磨自己,不禁強烈心疼。「為什麼要這樣懲罰自己呢?不是你的錯。」
「可是我真的覺得很對不起俊毅哥。」
「那就永遠把他記在心裡吧!永遠記得他,記得有一個人曾經那樣愛你,這就是你能回報他的最好方式。」
「真的這樣……就可以了嗎?」齊真心遲疑。
何燦宇親了下她額頭,寵溺地一笑,也對她吐露自己的心事。「其實我也一樣覺得很對不起玉玲。」
「你的前女友?」
「嗯。」他黯然點頭。「她之所以自殺,也可以說是因為我的緣故。」
「因為你?」她訝異。「怎麼回事?」
「我們個性其實很不同,她好靜,我好動,她很纖細,我神經卻有點大條,到後來她總是怨我不夠瞭解她,不能常常陪她,為了掌握我的行蹤,有時候一天打好幾十通電話,我真的受不了,就跟她提分手。」
「結果她不能接受?」齊真心大概猜到故事的後續。
「她很難過,把自己關在家裡不出門,也不吃東西。」何燦宇閉了閉眸,憶起前女友手段激烈的抗議,依然感覺心痛。「其實我們分分合合好幾次,最後一次,她割腕自殺。」
「天哪!」齊真心驚呼,雖然早知道故事的結果,乍聽到仍是大受震撅。「難怪你會那麼傷心,還到國外放逐自己。」
「我花了很長一段時間平復自己的情緒。」他苦澀地低語。「不過從那以後,我變得很難跟女人交往,我怕自己不夠愛對方,又會令對方失望。」
「原來你的「戀愛不能症』是這樣來的。」她終於懂了,心口憐惜地揪緊。「對不起,以前我不曉得,還常常諷刺你。」
他微微一笑。「我以前還不是常常笑你沒有愛好像會死?」
兩人目光相凝,她的眼裡有淚,他的眼神陰鬱,但兩人都在彼此眼裡看到濃濃的情意。
許久,許久,她擦乾了眼淚,他的眼神放晴,她主動啄吻一下他的唇,兩人甜蜜相擁。
事實上,他不是真的不能愛,只是還沒遇到那個足夠令他心動的女人。
她也並非戀愛花癡,只是藉著一次次戀愛又失戀的過程來懲罰自己。
他們都有心結,都有必須越過的難關,他們都需要真正的愛來幫助自己成長。
「所以現在,你的『戀愛不能症』算是痊癒了嗎?」她笑問,歪著臉蛋瞧他的模樣好俏皮。
他忍不住伸手掐掐她的頰。「誰說我痊癒了?要是你不給我開藥,說不定又要復發。」
「我開藥?」她一時沒領會他言下之意。「開什麼藥?」
「你不會又要裝傻吧?齊醫生。」他故作委屈。
齊真心眨眨眼,倏地領悟,臉頰飛上紅雲。「可是……我們已經分手了耶。」
她拿翹,就是不肯承認自己也愛他。
「誰說要跟你分手的?我從來沒同意過。」他威脅似地瞪大眼。
「就算現在不分,等到期了不是一樣要分?」她嬌嗔。「你忘了我們戀愛公約訂了期限只有三個月?」
「你說那張紙?」他下屑地挑挑眉。「我早就撕掉了。」
「什麼?」她驚愕地直起上半身。
「又不是小學生,簽什麼公約?」他斜睨她,笑笑的表情不知怎地看起來就是有點無賴。「這次我們要來真的。」
「什麼來真的?」她嘟嘴,明明懂得他意思,卻裝傻。
「戀愛啊。」他笑著又捏了捏她鼓起的雙頰。「這次我們要真的愛,不許你當成什麼見鬼的體驗課程。」
她噗哧一笑。「你又說『見鬼』了。」
「什麼?」他一愣。
她刮刮他臉頰。「我的口頭禪,都讓你學去了。」
「那當然嘍。」他抓住她淘氣的手指。「人家不是說有默契的情侶,連表情動作都會愈來愈像嗎?這就叫『夫妻相』。」
「見鬼的誰跟你有夫妻相啊?」
「你不承認沒關係,事實就是最佳的證明。」
「哪有什麼事實啊?你自己幻想的吧?」
「不然我們去問世琛跟喜樂,看他們有沒有同感?」
「不行!」她激動地翻身揪住他衣領。「不准你去問他們。」
「為什麼不行?」他沒好氣。「你不會到現在還跟我講那個見鬼的公約第一條吧?我告訴你,我偏要把我們戀愛的事廣播出去。」他要告訴全世界,告訴每個人他有多愛面前這個女人,雖然她到現在還是死硬地不肯開口跟他說一聲愛。
「不行啦,好丟臉!」她搗住發燙的臉頰,心跳加速。
「丟臉什麼?跟我談戀愛有那麼沒面子嗎?」大男人自尊受損了。
「你生氣啦?」
「沒有!」
「還說沒有?眉毛都快揪成一直線了,好醜啊!」她笑逗他。
他氣到,猛然翻過身子來壓住她。
她頓時驚慌。「你做什麼?」
「我想做什麼,你還猜不到嗎?」
他邪惡地低語,在她還來不及表示抗議前,便低下唇,在她身上做盡所有不道德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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