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車子剛進入別墅區的警衛室,藍立雍的心情就開始起伏,有些近鄉情怯。當車子越來越接近時,他的心跳也越來越快。
負責開車的任書穎按下大門的遙控器,車子慢慢開進去。門房兼司機老王一看到坐在副駕駛座的他,就衝出來興奮地大喊。
“啊,少爺,你回來啦!”老王幾乎是看著他長大的。沒有孩子的他,將藍立雍當成自己的孩子般疼愛。
“王伯伯,辛苦你了。”
藍立雍特地下車,給老王一個熱情的擁抱,嚇得老王全身僵直。
“……”以前藍立雍頂多點個頭,才不會特別下車,還擁抱他咧,這是他家那個不苟言笑的少爺嗎?
“我先進去,找時間再跟你聊聊。”經過四年,還有這幾天來任書穎的洗禮,他不再拘謹地封鎖自己的情感,學會關心周遭人,多了一顆柔軟心。
老王為他家奉獻了最精華的三十年歲月,打從他有記憶起,家裏就有老王這個人的存在,以前他只把老王當一般“員工”看待,但他現在開始會把老王當成“家人”照顧。
他決定送一間房子給老王,讓他安享天年,不必再住在車庫旁的小屋。
“你把車子開進車庫,我想慢慢走。”他彎下腰,透過車窗跟任書穎說一聲,然後沿著步道走向家門。
看著跟四年前一樣的布置,激動的心難以平複,直到這一刻,他才發覺自己很想家。
才拉開銅門,還沒踏進玄關,他就聽見爭吵聲——
“我上星期不是才給過你嗎?你怎麼又來了?”
“你才給我五百萬,哪夠啊!”原來是張劉玉珍再度找上自動提款機。
“你……我不可能再給你了!”
“吼!我可憐的女兒為了生你的孫女死了,你竟然翻臉不認人?我要告訴媒體,讓媒體來評評理!”
“你現在馬上就通知媒體過來。”站在玄關聽了好一會兒的藍立雍終於現身,嚇到現場的三個人。
“……立雍?真的是你嗎?”藍母快步走到他面前,紅了雙眼,不敢相信地碰碰他的身體。
“媽……對不起……”他雙膝跪下,再度嚇壞在場的人。
“立雍,你這是在做什麼?快起來、快起來……”藍父和藍母淚流不停,合力把他拉起來。“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人家常說“富不過三代”,藍柏紳原本以為立雍這一離家出走,真要應驗了這句話,到時他還真不知該怎麼跟已經作古的老父交代,沒想到還是書穎有辦法,一出馬就將兒子給找回家來。
“立雍,我知道你深愛我們家佳楓,對她念念不忘——”
“誰跟你說我對張佳楓念念不忘的?”一對上張劉玉珍,藍立雍的柔情全無,換上冷酷的表情。
“你……你要不是忘不了佳楓,幹麼一個人隱居到山上去?”張劉玉珍理所當然地回答。
“那是因為我後悔娶了張佳楓,懊悔到不想待在台北,所以才跑到山上修行。”他隨口反駁。沒必要讓她知道他曾對張佳楓的死心懷愧疚,免得她大做文章。
“耶?”怎會是這樣?張劉玉珍完全傻眼,怎麼跟她想的不一樣?
她記得當初聽到的是“他承受不了佳楓的死,才會隱居山上”,然後她就自我引申解讀成:他深愛著佳楓,才會對佳楓念念不忘。
怎麼……全翻盤啦?
“我剛才聽到你在跟我爸媽要錢,你要什麼錢?”先前聽到書穎提起張劉玉珍經常到家裏“借”錢後,他就一直很想修理她,今天她自己送上門來,太好了,看他怎麼回敬她。
“呃……沒事、沒事……你剛回家,一定有很多事要跟家人說,那……你們聊,我先走了!”張劉玉珍見情況不對,拔腿就想逃。
“等等,趁著今天大家都在,把話說清楚。”想逃?沒那麼容易。
“呃……什麼話?”張劉玉珍驚疑地小聲問道。他不會是知道了她這幾年經常上門“借錢”吧?
“你這幾年從我家要走了多少錢?”
還真的知道了。“我是‘借錢’,不是‘要錢’。”張劉玉珍趕緊辯解。
“有寫借據嗎?”一個問題就輕易堵住她的口。
“呃……”該死,藍立雍早不回來、晚不回來,偏偏挑這時候回來,害她拿不到錢不說,這下連要怎麼脫身都成問題,真慘!
“從現在起,藍家跟張家沒有任何關係,我不會再給你任何一塊錢,聽清楚了嗎?”藍立雍表明立場。
他現在是多了一顆柔軟心沒錯,不過那是給好人用的,對付張劉玉珍這種人,就是要夠狠才行。
“那怎麼行!”張劉玉珍立即大聲抗議,並且第N次地提起張佳楓的犧牲。
“我們佳楓為了安安而死,難道就白死了嗎?”
“爸,你這幾年總共給了張家多少錢?”既然要算,那就算清楚一點。
藍柏紳拿出隨身的小筆記本,翻算了一下。
“連同先前張佳楓過世時給的撫恤金,總共已經給了他們一億七千多萬,我全部都是開票給她的,都有銀行紀錄。”
打從張劉玉珍第二次上門‘借錢’起,他就知道這件事沒完沒了,但他又無法硬下心不給,所以他給錢的同時,也記下帳,以備不時之需。
“一億七千萬?”藍立雍被這個數字嚇到。“拿了一億七千多萬,你還不知足?”
“我……呃……”張劉玉珍一時反應不過來,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她每次都是一、兩千萬的拿,從沒算過總額,哪知道已經拿了一億七千萬?這又不是她的錯!
誰叫藍家這麼小氣,一次只給一、兩千萬,如果他們一次就給一億,她也不用經常上門啊!老是坐高鐵南北奔波,也是很辛苦的溜!
“爺爺、奶奶——”安安快任書穎一步衝進大廳,興奮地衝向爺爺和奶奶的懷裏,沒發覺自己闖進了戰場。
“安安,回來啦?山上好不好玩?”藍父和藍母顧不得張劉玉珍,慈愛地摸著安安的頭。
“好玩,我以後還要去!”
“好、好……”看到安安這麼有精神,兩老都很欣慰。
“安安,媽咪不是要你等我嗎?為什麼沒有等媽咪?”隨後進門的任書穎故意板著臉斥責安安。
她剛才在車庫看到張劉玉珍的車,心知張劉玉珍又上門“借錢”了,這下子剛好碰上藍立雍回家,正好可以給張劉玉珍一個教訓,所以她故意慢慢來,原想找個理由跟安安等在外頭,沒想到安安卻不聽話地衝進屋,壞了她的計劃。
“媽咪,對不起,安安想爺爺奶奶……”安安一臉可憐地道歉。
“好乖……”兩老一聽,相當受用。
“安安啊,我可憐的外孫女……”安安的出現給了張劉玉珍一張救命符,她立即衝過去,抱住安安假哭。“你媽媽如果不是為了生你,也不會死了。我苦命的孩子,一出生就沒有媽媽……”每次只要她挑起藍家對佳楓的愧疚感,都會有求必應,尤其是把安安牽扯進來,更是無往不利。
“你!”藍立雍氣急敗壞地拉開張劉玉珍,藍家兩老和任書穎立即安慰嚇壞的安安,他見安安沒事才一臉鐵青地怒斥。
“張佳楓不是安安害死的,是張佳楓的輕率害死了自己,不準把安安扯進來!”
張劉玉珍若是說他害死了張佳楓,他還不會動怒,但她千不該、萬不該,不該拿安安做文章,這是壓垮他對張家耐性的最後一根稻草。
他絕饒不了張家!
“你……我……”張劉玉珍第一次看到藍立雍發火,嚇到全身發抖,說不出話來。
“不準你和你的家人再踏進我家一步,也不準你們再接近安安!”藍立雍下達最後通牒。
“那怎麼行!安安是我的外孫女……”一跟自己的權益相衝突,張劉玉珍當下顧不得害怕,抖著聲抗議。
如果不能再來藍家、不能再接近安安,她要怎麼要錢啊?
“你什麼時候盡過外婆的責任?”藍立雍火力全開,戳破她的謊言。“你會想到安安,不都是因為想拿安安當借口要錢!”
“我……呃……”被人當場拆穿,就算厚顏如張劉玉珍,還是有些尷尬。
“我剛剛說了,從現在起,藍家跟張家毫無瓜葛,你別想再從藍家多拿一毛錢!別再讓我看到你!”他的狠辣和冷情不比以前遜色,尤其是對張劉玉珍這種人,他更不會留情。
“你……本來就是你藍家欠我的,你害死了我的女兒,難道不該補償嗎?”既然撕破臉了,張劉玉珍也來狠的。
“補償?”他冷哼一聲。“一億七千多萬的補償還不夠嗎?”
“……好,既然你心狠,就別怪我無情!我會讓所有的媒體知道藍家的無情無義,我們走著瞧!”張劉玉珍怒氣衝衝,扭頭就走,經過任書穎時,還用力推開她,害她跌倒。
“書穎!”藍立雍擔心地看了任書穎一眼,隨即衝過去抓住張劉玉珍,幾乎要扭斷她的手腕。“我原想留你張家一條生路,是你自己一手了斷的,你就等著看張家敗亡吧!”
說完,一個狠甩,讓張劉玉珍摔了個狗吃屎,但張劉玉珍吭都不敢再吭一聲,爬起來就跑了出去。
*****
“怎麼樣?有沒有摔傷?要不要去醫院?”他快步走回任書穎的身旁,不顧兩老好奇的眼光,緊張地檢視她身體上下,就怕她受傷。
“別擔心,我沒事啦。”任書穎露出一個安撫的笑容。
“那就好。”他安下心的同時,也點燃了對張家的怒火。“她竟然敢推你,我絕對要給張家一個教訓!”
他決定要斷了張家的每一條生路,讓張家從台灣的市場上消失。
“別這樣,我又沒受傷——”
“她不該傷你!不該一而再地傷害安安!不該趁我不在的時候作亂!”三個不該,注定張家的滅亡。
“立雍,你跟書穎……”藍母敏感地發現兩人之間的舉止親密,不像一般的保母跟雇主。
“我跟書穎求婚了,等我熟悉公司的事務,並把張家的事搞定後,我們就會結婚。”藍立雍大方宣布。
他離開公司太久了,必須花一段時間重新進入狀況,等他得心應手後,才能將全部的心力放在書穎身上,所以他不想現在就草率完婚。
“太好了、太好了……”藍母親熱地握著書穎的手。“書穎,我家立雍就麻煩你多多照顧了。”
“嗬嗬嗬……當初讓書穎出馬,果然是找對人了。”藍父也是一臉喜悅。
由此可見,立雍不但擺脫了張佳楓死亡的陰影,還找到一個好媳婦,簡直是喜上加喜啊!
“立雍,得饒人處且饒人,更何況她是安安的外婆,不要讓安安以後為難。”
任書穎還是掛念著張劉玉珍,不願安安長大後聽到閑言閑語而難過。
“放心,我會讓張家那些寄生蟲忙到連說閑話的力氣都沒有。”敢惹怒他,就要承受後果!
就他這幾天從左右手那邊得到的消息,張家的家產早就敗得差不多了,張家老總裁死後,更是能賣的都賣光了,最後竟打著藍家的名號四處借貸,欠了一屁股債,再由張劉玉珍出面跟藍家要錢去還債。
攀上藍家這門親事是張家最大的福份,結果,他們不但不感恩,拿了錢還認為是藍家欠他們的,這是什麼歪理?
既然如此,就讓他們知道藍家究竟欠了他們什麼!
☆☆☆ ☆☆☆ ☆☆☆
一個狠狠的教訓!
三天前,張劉玉珍召開記者會,身旁坐了好幾個議員和律師,聲淚俱下地控訴藍立雍的無情無義。
說他,是害死妻子的凶手!
說他,妻子一死就要斷絕姻親關係!
說他,不讓她看望朝思暮想的外孫女!
張劉玉珍從頭到尾沒有提到錢,將自己塑造成一個思念外孫女心切的可憐老人,成功贏得了外界的支持。
張劉玉珍還上過各大談話性節目,紛紛以這個話題作為節目主題,因此輿論一面倒地撻伐藍家財大氣粗、不通情理。
事隔三天,藍立雍才親自主持記者會,各大媒體記者擠爆百坪大的會場,陣仗直逼總統就職大典。
藍立雍的話題性十足,不只是因為張劉玉珍這陣子的炒作,還因為他先前隱居避世了四年,而最最讓媒體擠破頭也要前來采訪的原因是——他從不面對鏡頭。
這可是他第一次——聽說也是唯一的一次——主動召開記者會,當然要來湊熱鬧嘍!
藍立雍只帶了一個人來開記者會,坐在桌子中央的他,無視於吵雜的大陣仗和此起彼落閃不停的鎂光燈,利眼穩穩地掃視每個角落,直到沒人敢再發出雜音才開口。
“最近有些不實謠言在媒體間流傳,有人說我是害死妻子的凶手,現在坐我身旁的這位,是當初替張佳楓接生的婦產科醫生,我讓他親自說明當時的情況。”
“藍太太因為懷孕期間不當服用減肥藥,導致早產送醫……”沒見過這等陣仗,醫生有些畏怯地開口述說。
“當時胎位不正,孕婦的身體又很虛弱,可能會有生命危險,我們強烈要求藍太太剖腹,但她堅持不願意開刀,因為她不要肚子上有條醜陋的疤痕。由於當時她意識清楚,我們只能遵從病人的意願。”
聽到張佳楓懷孕期間居然吃減肥藥,還因為怕留下疤痕而不願意剖腹,現場記者紛紛發出不認同的咋舌聲。
“藍太太後來陷入昏迷,我才緊急要藍先生簽署手術同意書,順利將小孩生下來。”醫生拿出當年那張手術同意書,證實自己所言不假。“但藍太太在經過急救後,還是沒能救回來。”
“藍先生,你丈母娘說你太太生前曾大吼是你害死她的,對於這個說法,你有何解釋?”一個記者立即提出質疑。
“我是個傳統守舊的男人,想要自己的下一代,而她擔心身材變形所以不願意懷孕,最後是在金錢的誘惑下才同意生小孩的。”他無所畏懼,正面接招。
“但我從來沒有想過她竟然會在懷孕期間吃減肥藥,更沒想過她會因為怕留下疤痕而不願剖腹,最後斷送一條年輕的生命。”
他再度環視全場一圈後,才又接著說:“如果想要自己的孩子傳宗接代是罪,那我承認自己有罪。”
“對於你丈母娘說你要斷絕姻親關係,也不讓她看外孫女,你怎麼說?”又有一個記者辛辣地提問。
“張佳楓過世這四年來,張劉玉珍上過我家二十三次,她的目的只有錢,從來沒有一次是為了看外孫女而來的。”藍立雍攤開一張明細表。
“這些是她上門的日期,還有拿到的支票金額,支票抬頭都是開張劉玉珍的名字,所有金額高達一億七千多萬元,這些資料銀行那邊都有紀錄。”
“哇!這麼多?”
“真狠!”
“張劉玉珍怎麼從來沒說過她有上門拿錢呢?”
現場陸續聽到一些議論聲。
“張劉玉珍口口聲聲說這是‘借錢’,不是‘要’錢”,但是這四年來,我們給了她一億七千多萬,她卻‘只’還了二十萬。”他等到現場的驚訝聲響都停了,才又繼續說。“請問大家,這到底算是‘要錢’還是‘借錢’?”
“她每次上門都會一再地提起張佳楓是為了生孩子而死,利用我們的心軟和愧疚來得逞,這也就算了,但她不該當著孩子的面,說她媽媽就是為了生她才會死的!”藍立雍滿臉憤慨。
“當你的孩子哭著問你說“是不是我害死媽媽的”時,你聽了作何感想?你還會讓孩子跟這種人見面嗎?你還會想要這種姻親嗎?”
“吼!真差勁耶!”
“怎麼這麼過分啊?”
“關小孩什麼事啊……”
不屑、忿怒的聲音此起彼落。
“我在這裏鄭重宣布,藍家已與張家斷絕所有關係,不對張家負任何連帶責任,張家的債務與藍家無關,藍家也不會再資助張家一毛錢。”記者會未了,他踢出致命的一腳,讓想依附藍家求生存的張家永不得超生。
“最後,這幾天媒體和名嘴所發表的不實言論,我已委任律師搜證,我將會一一提告,絕不允許任何誣蔑藍家的言論繼續散布。”話一說完,藍立雍轉身就走。
被留下的眾媒體紛紛緊張地掏出手機,打電話回公司報備。
他是故意讓事情發酵到最高點才出手的,為的就是要讓張劉玉珍和相關媒體全部得到教訓,不敢再捋虎須。
老虎不是不發威,只是時機未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