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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簡瓔]暫且留情[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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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3-3 15:49:09 |倒序瀏覽
暫且留情  作者:簡瓔

男主角:原揭陽
女主角;原築新


她當他是自己的全部,希望成為他的妻子,因為她清楚的知道他不是自己的親生大哥,就在以為夢想要實現時,他訂下另門親事,夢滅心碎,她瘋狂的吃喝玩樂求忘掉一切,後來,一場大火帶走她的親人,只留下他,原想他會和自己重建家園,但他遠赴塞外,只為陪伴那已不存在的妻子,她想——今生是真的無緣了,但老天爺卻不以為然,多年後的一天,他們再續前緣……為了報恩他用心經營原家莊,也用心不讓人看出自己對妹子的情深,因為他知道自己的出身配不上她,劫後餘生,他難忘破廟中相救的模糊身影然,三年後再見到佳人及身旁的小男孩時——,他明白了一切,但他尚有未完成的承諾,所以,且將這份情暫留心中,再過不久,他會回來帶走他的所有,和家人團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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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3-3 15:50:21
第一章

姑蘇初春

對原築新來說,這個春天和任何一年的春天沒有什麼不同,一樣的春陽燦爛,一樣的百花齊放,也一樣的索然無味。

是的,索然無味。

打一早起,她就坐在這裏了,整個人橫在窗臺上,兩條腿蕩啊蕩的,一大盤的蜜棗讓她吃得只剩兩三顆,籽子由她口中不客氣的飛落了一地,任何一個有教養、懂禮數的淑女都不會有這樣的坐姿和這樣的吃相,但很可惜的,她不是淑女,從來不是。

哦!她但願她能不是,身為”原家莊“的大小姐恐怕是築新這輩子最大的痛苦了。

她不是粗野,只是不愛受束縛,但光是這點就夠讓她頭疼不已,誰教她爹原長風是江湖中有頭有臉的人物,也是姑蘇城裏最樂善好施的大善人,她不能丟她爹的臉,也不能敗壞家風,雖然她從不覺得自己的言行舉止有什麼不好,可是偶爾還是會屈服的,屈服在她爹的威嚴之下,也屈服在她娘婉言相勸之下,她總是不忍心因為自己而讓她娘給她爹責備個半句。

還記得去年的中秋,與她爹有生意上往來的好友帶了兒子來家裏作客,那個人是江南首富,真弄不懂什麼道理,她爹竟不由分說的強迫她和那個毛頭小子去看花燈,她氣極了,這算什麼嘛!她是個人,有感覺的,可不是商品啊!

於是,當著貴客和貴客兒子的面,築新孩子氣的、沒多考慮就沖口而出,”爹啊!我真希望您在江湖上是個沒頭沒臉的人物,這樣女兒就不必陪這個臭小子去遊什麼鬼花燈了!“

那次的魯莽,她給她爹關在房裏禁足了半個月,而她也倔強的三天不吃東西以示抗議。

她覺得自己分明沒做錯事,為什麼要道歉?為什麼身為兒女的就一定要妥協?還有,她真不懂她爹幹麼那麼緊張的老想快點把她嫁出去,那時她才十五歲耶!還想在家裏多賴個幾年呢!

最後還是她娘叫原揭陽來勸她才了事,她也才又皮皮的和她爹言歸於好。

想到原揭陽,築新就不由得又抱怨起她爹來了。

都是她爹,沒事幹麼派原揭陽去京城,從那裏來回可要一段時日,少了原揭陽在莊裏,讓她成天懶洋洋的,什麼都不想做,數著日子,就盼望原揭陽快點回來,看看這次他又會帶什麼新鮮玩意兒給她;像上回他去廣西就帶回一對會說話的鸚鵡樂得她成天教鸚鵡說話,又成天模仿鸚鵡說話,她爹說她真是個瘋丫頭。

瘋丫頭就瘋丫頭吧!至少她快樂,想想在這個世界上還是只有原揭陽瞭解她。

她娘就不同了,人家都說母女貼心,但她那溫溫柔柔,總是慈悲心腸的娘卻一點都不瞭解她這個作女兒的喜惡,就愛給她買些胭脂水粉,不然就是絲綢繡線,天知道她對那些東西根本就沒興趣,還繡線呢,她連怎麼拿針都不會哩!

築新記得自己第一次心甘情願拿針線就是為了原揭陽。

當時他們兩個在溪裏捉小魚,玩得不亦樂乎,連落雨了都沒注意到,等到雨勢一大才發現沒地方躲。

兩個人狼狽的跑過草原,跑過樹林,原揭陽為了保護她而衣衫被尖樹枝撕裂了一大塊,回到莊裏天都黑了,原揭陽為了這件事被她爹罰跪了一整個晚上,她愧疚極了,捉小魚是她的提議,也是她堅持非去不可,但卻讓無辜的原揭陽代她受罰,她好難過,百般在她爹面前承擔過錯和替原揭陽開罪都沒用,她爹就是只罰原揭陽一人。

夜裏,她悄悄的去廚房裏端了一盤冷飯菜,偷偷拐到柴房去,而原揭陽正如她所預料的,還跪在那裏。

築新推門而人,看見他的樣子,她又生氣又心痛。

”你這個大笨蛋,爹都睡了,你不會起來嗎?都跪了兩、三個時辰了,你會殘廢的!“她罵著,一邊將筷子塞進原揭陽手裏。

”新兒,做人要誠實,懂嗎?不能因為沒有人看到就……“

”哦!老天,你居然還有心情教我做人的大道理,我都快為你心痛死、也難過死了,求求你快吃飯吧!你快餓壞了。“築新毫不考慮的打斷了他的話,看著他氣急敗壞。

”爹處罰我,我不能……“

”爹是罰你跪,沒有罰你不能吃飯!“築新又截下他的話,索性搶過那雙筷子,開始夾菜夾飯的喂他。

這麼一來,原揭陽反而笑了,”新兒,你在生氣,為什麼?“

”你還問我為什麼?“築新看著他手臂上的傷,血還凝固在上頭呢!沒有給大夫瞧瞧,也沒能換下一身又濕又破的衣裳就一直罰跪到現在;而她呢,不但一回來讓奶娘服侍著洗了個熱水澡,晚上一樣和爹娘一起吃好的,剛才她又是從舒服的被窩裏爬起來,這些加起來……

所以她生氣,她當然生氣!

她恨死自己了,如果不是她的孩子氣,原揭陽就沒必要在這裏受苦;如果不是她的任性,她爹就不會對原揭陽發這麼大的脾氣,但她不知道原揭陽是怎麼想的,他怎麼還笑得出來?

她為他感到不公平,為他與自己之間所獲得的差別待遇感到怒不可遏,她當然有生氣的理由,且完全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緒,而他居然還問她為什麼生氣?

不爭氣的淚由築新頰上落了下來,她正想用衣袖抹掉,卻發現自己被攬人了一個好大好寬的懷抱裏去。

”傻丫頭,你別為我難過了行嗎?我很好,你看,我這麼強壯,再跪個一、兩天也不成問題,倒是你,都幾歲的人了還動不動就哭,羞不羞人?難怪爹不敢罰你,如果讓你跪在這裏啊,恐怕到明天整個莊子就該鬧水災了……“

原揭陽低沈好聽的嗓音飄在她頭頂上方,她偎在他懷裏,聽著他的心跳聲,咚……咚……咚的,一聲又一聲緩和了她暴跳如雷的情緒,但她的淚卻也因為他的溫柔安慰而落得更凶了。

”怎麼還哭?“原揭陽捧起她臉蛋,故意激將的說:”說你是孩子還不承認,知不知道,只有小孩子才會哭個不停,臉都哭花了。“

說著,他伸出右手末三指,用手背輕輕的觸了觸她的耳朵,那指尖傳送的餘溫……築新終於笑了。

那是他們的暗號,從她小時候老喜歡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當原揭陽的跟屁蟲開始,原揭陽為了應付她動不動就嚎啕大哭所想出來的主意。

他們的秘密,他們約定好了的,那代表著--不哭。

是的,不哭。

這個手勢陪他們度過多少歡樂有趣的時光,每當築新因為生病不肯喝那苦苦的藥汁而哭得大夥手足無措時,原揭陽總是偷偷的在她看得見的地方觸觸耳朵,這總讓她馬上破涕為笑,大人們雖感到莫名其妙,不過只要築新肯喝藥就好了,他們除了欣慰之外還是欣慰。

其實觸觸耳朵的手勢並不好笑,但是向來沈穩內斂的原揭陽,做起這個動作卻顯得格外溫柔。

至於為什麼每次用在築新身上都能令她笑逐顏開,那就要感謝築新天生的倔脾氣了。

她希望自己不要成為她爹經常掛在嘴邊的那句,”惟小人與女子難養也“中的女子或小人,所以她雖然好哭,但倒也還秉持著頂天立地的想法,要不拘小節、要信守誠諾,因此原揭陽才能每每用這個約定逗笑她。

另外還有一個偷偷埋在她心底,不能告訴別人的秘密是--她喜歡看原揭陽對她露出贊許的眼光,那會讓她好開心。

是的,那一年築新八歲,原揭陽十六歲,他為她在柴房裏罰跪著,當她拿起帶來的針線,開始笨拙的為他縫補那件被粗樹枝弄破的衣裳時,她就發誓她要作原揭陽的妻子,就算要她這麼一輩子依在他身邊為他縫縫補補,她也甘心。

所有的人都不知道,包括原揭陽在內,他們都以為兩歲的她是毫無記憶的,但他們錯了,其實她記得,記得這件天大的秘密--原揭陽並不是她的親生哥哥。

她的娘因為身體孱弱,除了她之外沒法再受孕,兩歲以前她是在獨寵的天地裏長大的,爹寵她,娘寵她,莊裏的叔叔、伯伯、大嬸、嬤嬤加上一干親朋好友全都當她是寶。

她很會賣弄自己可愛逗人的長相來逗每一個人,而每一個人還給她的也是笑臉溺愛,在這些當中,只有一個人是例外的,他從來都沒有伸手去抱過她,總是默默的在一旁注視著她。

他就是原揭陽。

他在築新兩歲時加入了這個家庭,但他卻與這裏顯得那麼格格不入,他沈靜、不愛說話,順從而洗練,總是安靜觀察著一切,很少提出自己的意見,完全沒有屬於他那個年紀該有的跳躍與飛揚。

只有在凝視築新時,他才偶爾會霹出一絲絲溫暖光彩,似乎對那經常嘰嘰喳喳,胖乎乎又漂亮得不得了的小娃兒有無限的好奇,而他卻一直謹守著分野,縱然他在名義上已是原氏夫婦的長子,築新的大哥,但他卻待築新相當客氣、相當禮貌,也相當生疏。

如果不是後來築新死皮賴臉的黏在他身邊,恐怕直到今天,依原揭陽的死腦筋還是會一直將她當成救命恩人的愛女、神聖不可侵犯的大小姐,對她的態度像對主人似的。

幸好築新是那種人家愈不理她,她就愈好奇的人。

就因為原揭陽自小對她保持慣有的距離,她就挑釁的不喜歡膩著她爹,也不喜歡膩著她娘,一天到晚喜歡跟在原揭陽身後轉來轉去,他走到哪里,她就跟到哪里,他做什麼,她也要跟著學,還任性的不喊原揭陽為大哥,跟著爹娘喊他的名字。

就這樣,她在”原家莊“得了個跟屁蟲的外號,連原氏夫婦都搞不懂這惟一的寶貝女兒,為什麼那麼喜歡和原揭陽黏在一起,他們只好認為,可能這兩個孩子天生就有緣吧!

所以他們也不反對兩個孩子像連體嬰似的同進同出,而且築新有個年齡比她大許多的玩伴也不是壞事,至少不會玩瘋了,有原揭陽顧著她,總會有點分寸。

就這麼歲月匆匆的,又一個八年過去,築新今年十六了,她的各種志願、理想變來變去,沒一年相同的但只有一樣沒變,她還是想當原揭陽的妻子。


遠處崗巒顛簸,可以看到煙嵐,也可以看到偌大青蔥鬱鬱的樹林,天藍的快透明起來,尤其在午後但尚未接近傍晚時,驕陽隱避,風微涼的拂過,空氣新鮮得讓人想拿罐子裝起來。

築新繼續晃蕩著她的雙腿,她拿起一顆蜜棗用力的丟向前方,不期然的,一陣哀嚎聲倏然冒起,嚇了她一跳。

”天啊!我的好小姐,你的手勁可是愈來愈強了,小三子就算有十顆腦袋也擋不住哪!“

築新一看來到面前的是小三子,她馬上快活的笑了,半眯起眼睛,一副見獵心喜的模樣。

”小三子,剛才的不算,我們再來一次!“說著說著,築新又拈起了一顆蜜棗,似笑非笑的看著小三子。

小三子一見他家小姐那副不懷好意的樣子,馬上識時務的認輸道:”小姐,你饒了我吧!等小三子拜師學了鐵頭功,到時候隨小姐高興一天愛砸幾次都行,我絕無怨言。“

”你說的!“築新拿起那顆原本要丟往小三子頭上的蜜棗,轉而乾淨俐落的放進自己嘴裏,不慌不忙的吃完吐籽後,眉開眼笑的說:”改天我請我爹去跟陳師父說項,要他收你做徒弟,到時候學會了鐵頭功可別不回來啊!我多會在莊裏練好了臂力等你。“

”小姐……“小三子苦著一張臉,一副進也不是,退也不是的窘樣,他真的很無辜,早知道就不要沒事剛好經過這裏了。

小三子的困窘沒有引發築新的惻隱之心,反而讓她爽然大笑。

”好了啦,我是逗你的,我怎麼捨得把你送去陳師父那裏呢?聽說陳師父待徒弟都很刻薄的,沒有吃的也就算了,還照著三餐海揍一頓,噴噴,我真不敢想像,如果你這身皮包骨到了陳師父那裏會變成怎麼樣,我想准會變成一瓣橘子皮回來,小三子,你說我的話有沒有道理?“

築新眼角兒笑笑,嘴角兒也笑笑,她飽滿有型的唇線正展露出一絲調侃的笑意,笑得小三子一陣發毛。

小三子--原名就叫小三子,自小被無名氏賣到原家莊來當長工,他從來沒見過自己的親生爹娘,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麼地方的人。

對於小三子來說,原家莊就是他的家,原莊主夫婦就是他的再造父母,而他理所當然的就把保護築新的責任往自己身上攬,每天為她收拾一些莫名其妙的爛攤子,還要負責掩護她的罪行,其實他也只不過大了築新兩歲而已,同樣是個乳臭未乾的毛頭小鬼,但他卻自認要比築新成熟多了,當然,築新也是認為自己比小三子成熟多了。

總歸一句話,他們兩個是半斤八兩,誰都沒占到便宜。

說起來小三子應該算是築新的貼身保鏢,因為築新不喜歡她娘分派個嬌嬌柔柔的丫鬟成天跟著她,幾次捉弄之後,沒有丫鬟敢再來服侍築新,但她是堂堂原家莊的千金小姐,身邊沒人跟著成何體統?這是萬萬不行的,於是倒楣的小三子,誰教他自小就是築新闖禍的”難兄難弟“,除了他,跟班人選不作第二人想。

小三子就這麼開始了他的保鏢兼跟班的生涯,由於要保護築新,他多少也跟莊裏的弟兄們學了一點拳腳功夫,雖不出色,倒也還差強人意,勉強過得去就是。

”小姐的話一向有道理。“小三子硬著頭皮回答,縱然他知道回答了之後准沒好事,但他知道不吭聲的下場更慘。

”好吧!既然你也認為有道理,那麼為了感念我對你的恩澤……“築新頓了頓之後,眉飛色舞的說:”我們去城裏逛逛如何?“

哦!他就知道!小三子呻吟一聲。

昨天莊主還千交代、萬交代,近日城裏盜賊倡狂,不太平靜,要他看好小姐,不要隨便離開莊裏,叮嚀猶在耳畔,好動成性的築新果然捺不住無聊的提出要進城的要求了。

小三子吞了吞口水,困難的試著說服她,”小姐,莊主說的,你最近最好乖乖的待在莊裏,哪里都不要去,外面很危險的,壞人很多……“

”停!“築新突然比了一個”且慢“的手勢,她語帶不快的問:”小三子,你說我今年七月份要過的是幾歲的生日?“

小三子愣了愣,小姐怎麼突然扯到這個風馬牛不相及的話題來了?但他還是很盡職的回答:”小姐今年夏天就滿十六足歲了。“

”那好。“築新冷嗤道,”你總算也知道我今年十六了,但是你剛剛對我說話的口氣好像我才六歲!“

小三子有點哭笑不得,想想他適才用的說服辭句確實有點好笑,可是他也別無他法啊!

他口才差,自小也沒讀過什麼書,每次築新一開口他就完蛋,像現在就是,反正這種;情形也上演十幾年了,他早習以為常。

”小姐,我不是那個意思,小三子不讓你出去完全是為了小姐好……“小三子苦口婆心的勸著,突然靈光一現,他轉而露出一個大笑臉來,”有了!

小姐,你不如去找少莊主吧!少莊主剛回來,就在前廳裏。“

一聽到原揭陽回來了,築新馬上棗子也不吃了,她跳下了窗抬,雙眸發亮的問:”揭陽回來了?

你說真的?沒有騙我?“

”當然是真的,我怎麼敢騙小姐?少莊主還帶了一大群朋友回來呢!“小三子笑眯眯的說。

他就知道,只要搬出少莊主的名字准沒錯,從小到大,小姐每次只要聽到少莊主的任何事,她就什麼也不管了,先沖第一再說。

看吧!這會他的話才剛停格在那個”呢“字,她就飛也似的跑得無影無蹤了。


築新急急忙忙的來到前廳,還來不及煞住腳步,就聽到一陣豪邁的笑聲由裏面傳出來,這使得”她加快腳步想一看究竟,原揭陽帶回來的是什麼人?

“揭陽!”一入大廳,築新忍不住的放聲就喊,也不管在座黑壓壓的都是人頭,唉喲!糟,細細看去,原來她娘也在場。

“娘!”築新補了一句敷衍至極的招呼,人就喜滋滋的朝原揭陽奔了過去。

“這丫頭真是沒規矩,讓各位見笑了。”原家莊的夫人司馬如笑著搖了搖頭,接著對築新示意道:“新兒,還不快先來見見你大哥這些朋友,所謂英雄出少年,你可要多跟這幾位少俠學習學習。”

“娘,有大哥跟他們學習學習就夠了,我應該不必了吧!您不是一直希望我作個淑女嗎?我跟他們學,恐怕會適得其反!”

築新的話讓司馬如沒轍的笑了,反正她自小就對這個女兒沒轍,但難得的是,在座的幾個客人居然也都笑了,這下子讓司馬如更高興了。

司馬如欣喜的想,江湖人士果然都是比較不拘小節,不像那些達官貴人總處處要講究排場禮數,想起來就教人頭痛。

如果她的新兒能嫁給這些少年英雄的其中一個,那麼她就可以放心了。以前她就一直不贊成新兒的爹淨為新兒安排一些名流紳士的子嗣,想新兒在莊裏長大,耳濡目染的都是江湖氣息,個性大而化之,要她嫁入豪門豈不是逼她難熬一輩子嗎?

眼前是個好機會,先把這些少年英雄留下來作客,讓他們年輕人多些相處機會,晚上再好好和新兒的爹討論討論。

於是,司馬如溫婉的一笑,善解人意的說:“各位長途跋涉也都累了吧!廳裏已經準備了甜品,請各位稍作休息,如果不嫌棄的話,今夜就在本莊留宿一晚,讓本莊略盡地主之誼。”

“多謝夫人!”

大家欣然接受,丫鬟們輪流端出糕點、冰晶、水果待客;司馬如則欠了欠身,忙不疊的退出廳堂往後頭去招來管家準備廂房事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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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3-3 15:51:04
第二章

司馬如一走,築新馬上眉開眼笑的拿出原揭陽買給她的禮物--一隻毛色潔白的小兔子。

“哇!好可愛哦!”築新把小兔子捧在掌心,舉得高高的,與它眼睛對眼睛的逗著,“揭陽,你怎麼知道我一直好想要這樣一隻小動物?”

“我當然知道。”原揭陽揉了揉她頭頂上的發,繼而說道:“別光顧著你的小兔子,你該先認識認識我們的客人。”

“好啊!”築新將兔子寶貝似的抱在懷裏,抬起頭來巧笑倩兮的回答,原揭陽的話就是靈藥、就是仙丹,比她娘叨念一千次還管用。

“這位是上官毅,上官少俠。”原揭陽依照廳裏座位次序開始介紹起,“這位是嚴天浩,嚴少俠;這位是左暮傑,左少俠;這位是歐冠玉,歐少俠;這位是……”

“我知道!”築新神采飛揚的搶話,她那雙烏黑晶亮的眼睛轉啊轉的,落在廳裏最末位的男子身上,臉上堆滿了燦爛的笑容說:“這位是耿世徹.耿少俠對不對?”

耿世徹打從築新一走進廳裏就不自禁的被她給吸引住了。

她落落大方、明眸皓齒、眉目如畫、清靈如水,白皙的肌膚吹彈可破,一身湖藍色的衣衫襯得她楚楚動人,美好的腰肢不盈一握。

此時她神采奕奕的站在那兒,年輕、姣好的臉龐顯得生氣蓬勃,嘴角帶著個甜甜的微笑,笑容如春,眼波明媚!

“姑娘認識我?”耿世徹興味盎然的打量著築新,對她的欣賞毫不掩飾的流露在眉宇之間。

“那當然!”築新聲音清脆悅耳的開口了,“方圓百里誰不知道‘逐世山莊’的主人酷愛穿白衣,且慣常配帶羽扇,溫文儒雅、謙和有禮。”

耿世徹笑了,美女的讚美總是最動人,也最容易讓人沈淪。

“姑娘是--”耿世徹頓了頓,欣賞的雙眸直直落在築新炫人耀目的絕倫臉孔上。

“我是他妹子。”築新拍拍原揭陽的胸膛,她笑盈盈的看著每個人,笑容裏充滿了天真無邪,“各位大哥,你們叫我新兒吧!還有,你們留下來吃頓便飯、住個一晚就好,千萬別中了我娘的老計謀,她急著想為我選親呢!請各位大哥合作,幫幫我,就說你們全都訂了親……唉喲!你幹麼敲我?”

原來是她話還沒說完,即被旁邊的原揭陽重重敲了腦袋瓜子一下。

“沒大沒小、目無尊長,小小懲罰。”原揭陽似笑非笑的說。

築新瞪了他一眼,她那兩排黑而長的睫毛揚了起來,帶笑的眸子漸漸籠上一層薄霧,瞬間凍住了歡樂,表情變得又沈重又沮喪,她理也不理在座的其他人就低低的、惱怒的、悲切的看著原揭陽說:

“你知不知道我每天都在等你回來?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你?你知不知道爹派你去京城後他快被我罵慘了?你知不知道我看見你回來有多高興?

你知不知道我好想跟你說說話?而你現在居然敲我的頭,我傷心死了!”

說完,她頭也不回的沖了出去,懷裏還不忘抱著那只小兔子。

每個人都被她這篇告白給弄傻了眼,尤其是耿世徹,他簡直不敢相信一個人可以同時變出那麼多種表情來,他敢發誓,他幾乎看見她的眼淚掉下來了,這小美人是個小瘋子!

就在大家還回不了神的同時,原揭陽倏地笑了,他性格的嘴角隱含著薄薄淡笑,氣定神閑的盯著門口。

“咳!”嚴天浩有點尷尬的清了清喉嚨開口了,“原兄,你還是快去把令妹追回來吧!我看她真的很傷心……”

話沒說完,一顆小小的腦袋驀地由門邊伸了出來,隨即晃出的是築新那張頑皮不已的嬌俏臉龐。

“嗨!”她甜蜜的現出一隻手來向大家打招呼,整個身子還是躲在門扉後頭,看起來又可笑又滑稽。

大家面面相覷都覺莫名其妙,她現在的熱情跟剛剛飛奔而出的傷心欲絕判若兩人,此時的她是一臉的乖巧和一臉的溫馴。

“你們一定都餓了吧!廚房已經準備了豐富的晚膳,再一會兒就可以吃了,先喝點茶,吃點點心吧!還有這個--”築新如法炮製的讓小兔子跟她一樣只露出臉來,嫣然一笑的將眼光轉向了原揭陽,笑語呢噥的說:“謝謝你,揭陽,我好喜歡!你說給它取什麼名字好呢?就叫小雪兒好嗎?它胖得像一團雪球哩!”

原揭陽專心一致的瞅著她,眼睛亮黝黝的帶著笑意,“好,就叫它小雪兒。”

“小雪兒,你有名字嘍!還不快謝謝爹。”她一本正經的控制著小兔子的脖子,讓它隔著遙遙距離,恭恭敬敬的朝原揭陽敬了個禮,自己也跟著做了一個十分可愛的鬼臉,斜睨著眼珠沖著他笑,暗自竊喜自己的小聰明,輕而易舉且不著痕跡的與原揭陽作了小雪兒的“爹娘”。

“不客氣。”原揭陽眼光靜靜的停駐在她臉上,微微勾勒起嘴角說,“我想小雪兒也該餓了,你是不是應該帶它下去吃點東西?”

“喔!我怎麼就沒想到呢?”有種興奮的光彩燃亮了築新的眼睛,她渾身是勁,笑盈盈的對著懷中的小雪兒說:“你乖乖的哦!再忍耐一下,娘馬上帶你去找東西吃。各位大哥,回頭見!”她帶著三分羞意和七分喜悅的抱著小雪兒走了。

原揭陽朗聲一笑,以一種自然無比的語氣向在座的人解釋,“你們別被新兒嚇住了,她就是這樣,整天瘋瘋癲癲的,一會兒哭,一會兒笑,膽小如鼠又愛跑第一,什麼新鮮事都搶著來,標準的無聊分子。”

原揭陽說完後,幾個大男人哄堂大笑,將適才那股莫名其妙的氣氛給完全沖散了,而這當中又屬耿世徹的笑容最饒富興味。

他對原家這個女孩相當感興趣,也可以說是好奇。

一直以來,他以為大家閨秀都該是舉止合宜、溫文有禮的,娶妻是禮教的規範習慣,也是衍生下一代的途徑;但是築新卻在短短的時間內打破了他這種男尊女卑的想法,耿世徹相當意外,原來女孩也可以是這樣生動、這樣調皮、這樣甜的。

如果原夫人當真那麼急著為女兒選親的話,娶這活力十足的女孩回家倒不失為一個好主意,想必有她,日子絕不會平淡無趣。

硬幕低垂時分,春意正濃,園子裏春蟲的叫聲像夜風的低吟,柔柔的、涼涼的,肆無忌憚的送來舒爽。

他們幾個年輕人在月兒高照的時候架起了石頭,泡一壺香氣逼人的春茶加上幾味瓜果,就這麼簡簡單單的在原家莊偌大的園子裏烤起野味。

說起原揭陽和這些人的交情,其實除了耿世徹之外,其餘四人他都是今天才認識。

今天黃昏原揭陽帶著莊裏幾個兄弟由京城回來的路上,在林子裏剛好遇到耿世徹等人在獰獵,他順手替他們射下一隻飛禽,見他們從早就在林子裏策馬賓士,雖然玩得不亦樂乎,但也早巳汗濕了衣衫。

於是他就唐突的邀請他們到距離林子頗近的原家莊作客,當下他們也不推託,很豪爽的答應了。

嚴天浩、上官毅、歐冠玉、左暮傑,這幾個人都是耿世徹的拜把知交,文采一流、談吐有物,在姑蘇也各自擁有一方天地,或做古玩生意,或畫坊茶樓,閒暇則喜歡聚在一起射獵賽馬、吟詩作對,自然不乏紅粉知己陪侍。

耿世徹倒是他們當中最特別的一個。

耿氏在京城頗富盛名,耿老爺是朝中一晶重臣,耿夫人則是當朝宰相大人的親妹子,耿家單傳耿世徹一個獨生子,但他卻不喜官僚氣息,寧願留在家鄉姑蘇,自創“逐世山莊”。

他為人有禮、待人和氣,不愛賣弄滿腹經綸,平時悠哉閒適,最喜歡交朋友,也最喜歡新鮮事物,跟另外幾個人不同的是--他身邊從沒有出現任何女伴。

沒有女伴的原因不是他賣相不佳,事實上耿世徹又高又挺拔,他五官俊朗,略帶棱角的下巴使他極富男子氣概,飛揚的眉宇有股睥睨群倫的意味,言談間則自有一番颯爽逼人的英氣,讓人很難不去注意他。

過去原揭陽與耿世徹只有點頭之交,通常都是清晨在林子裏練馬相遇,彼此都聽過對方的名諱,也都知道對方是什麼來歷,但像現在這麼坐下來把酒言歡、天南地北的閒聊還是第一次。

“然後,那個女人緩緩的由棺木裏站起來,李六被她嚇得當場昏了過去,原來,她--竟沒有眼睛!”

“哇!”築新與小三子一起尖叫,兩人不約而同的一把捂住耳朵,只是,小三子火速的將頭埋在膝蓋中間,而築新則連忙躲進了原揭陽懷裏。

歐冠玉笑了,他很滿意自己的嚇人傑作,從容的喝了口茶,慢條斯理的繼續說道:“其實這個故事一點都不恐怖,前年我和天浩到廣西去遊玩的時候,投宿在一家詭異的客棧,那家客棧直到現在回想起來,我的手腳都還會發麻。”

“冠玉,我看還是談點別的好了,新兒姑娘和這位小兄弟恐怕會被你嚇得連續幾個晚上睡不好喲!”左暮傑調侃的介面了。

左暮傑是故意這麼說的,因為從半個時辰前歐冠玉開始說起了鬼故事之後,每到段落精彩處,築新和小三子必定放聲大叫,叫完了,又各自鑽出頭來,倔強的要繼續聽完。

所以他還真佩服他們兩個這種不屈不撓的勇氣,遂想逗逗看他們什麼時候會自動投降。

“不!我要聽。”築新果然不負左暮傑的厚望又將那顆小頭顱鑽出來了,她毅力堅決的說,“歐大哥,你快點繼續說下去,我今天就耗在這裏了,一定要聽完你所有的鬼故事,不然我不去睡。”

左暮傑爆出一串長長的笑聲,他激賞的說:“新兒姑娘,你真是女中豪傑,令人佩服。”

“那當然!”築新揚揚濃眉,盈盈笑意漾在俏顏上,“我從小就膽子特別大,什麼恐怖的事都嚇不倒我……”

原揭陽雙臂一收,築新驀地又跌回他懷裏,話才說到一半就止住了。

“又在臭蓋!”原揭陽弓起兩節手指不客氣的又敲敲她腦袋,露出一抹淡笑,笑容耐人尋味,“話別說得太滿,晚上可別讓我抓到你強押著小雁陪你睡。”

“咦?你怎麼知道?”話一出口,築新就懊惱的想咬掉自己的舌頭。

而幾個大男人則笑得更凶了……

築新一覺醒來已是正午,她連忙梳洗換裝,想到昨晚迷迷糊糊的窩在原揭陽懷裏睡著了,後來他們幾個男生聊了什麼她全沒印象,只自顧自的睡得好沈好沈。

那麼,想必也是原揭陽抱她入房的嘍?她喜滋滋的對著鏡中的自己露齒一笑,星眸流放出光彩,一雙澄澈剔透的大眼睛則晶瑩動人得像會說話似的。

此時,薔薇般的紅暈染上了她的嫩頰,築新知道這全是因為她想起了原揭陽。

雖然昨天見了那幾個瀟灑偉岸的男子,用晚膳時她娘還故意安排她坐在那個“逐世山莊”的旁邊,但是她一點都沒有改變初衷,一點都沒有,只有原揭陽能佔據她的心靈,她的心容不下其他人。

她是該找一天向她爹娘說明白自己的心意,否則再這麼下去,他們不知道還會弄出多少莫名其妙的相親給她呢!

築新頑皮一笑,不知道爹娘知道她愛的人是原揭陽後會怎麼反應?他們一定沒料到她早就知道原揭陽不是她的親大哥吧!

不過她有信心,她爹一直都那麼信任原揭陽,待他像親生兒子似的,莊裏的事務早就全部交給他處理,所有的生意、議事都由原揭陽過目決定,如果自己嫁給原揭陽,那是最好不過,想必她爹娘更可以放心。

蹦蹦跳跳的來到用膳的廳堂,原長風正端坐在主位上,那張平日威儀凜凜的臉此時正微微笑著,原揭陽就坐在旁邊,臉上也有笑意,不過他的笑和原長風是截然不同的,他平穩、內斂,流露出來的除了笑意之外,還有另一種不卑不亢的敬意。

又來了,築新望著這兩個她生命最重要的男人暗自歎息,她不懂為什麼原揭陽老是要與她爹在種種舉止上保持距離,他們是父子耶,卻沒有半點父子該有的融洽自在,原揭陽看起來倒像是他爹的左右手,像心腹、像個忠心耿耿的部屬,但就是不像父子,他們一點也不親。

築新知道她爹是欣賞原揭陽的;但也僅止於欣賞而已,她爹自小到大都對原揭陽嚴苛無比,原揭陽不能犯錯、不能大意,一旦犯錯,所得到的懲罰絕對是與他同齡的孩子所無法相比的。

築新有點心疼,也是因為如此吧,所以原揭陽才會養成那麼洗練深沈的個性,她從來不曾聽過原揭陽抱怨,不管她爹吩咐的事情有多難辦到,他總是什麼都扛下來,默默的想法子完成。

原揭陽對她爹從來就只有兩個字--服從。

築新慢下腳步走過去,她也沒先跟雙親請安就緊挨著原揭陽坐下,一旁的僕婦趕忙為小姐添了副碗筷。

築新對著原揭陽嘻嘻一笑問:“你和爹剛剛在談什麼啊?”

原長風掃了妻子一眼,責怪她的教女無方後清了清喉嚨,不輕不重的開口,“新兒,女孩子家別沒規沒矩,沒看見你大哥在用膳嗎?用膳的時間別說話。”

築新不以為然的挑挑眉,“為什麼用膳的時候不說話?您剛剛不就和大哥在說話嗎?”

“新兒!”司馬如急了,依女兒的個性,不抬杠出個結果她是不會善罷甘休,可是這麼一來就會惹得原長風不快。

“娘,您又要叫我別跟爹頂嘴了對不對?”築新聳聳肩,不置可否的表示,“好吧!不說就不說,真不懂大人的世界裏為什麼總有兩套標準,唉!”嘴巴上說不說,但她還是說了。

司馬如觀著丈夫微慍的臉色,深怕他們父女倆又要起一場風波。

“爹,如果您有空,我還有些事要與您商量。”

原揭陽不疾不徐、適時的開口。、

這一開口便將司馬如懸在半空中的心稍稍穩定了下來,她知道丈夫雖然嘴上不說,但向來溺愛著新兒,雙方如果有臺階可下那是最好不過了。

果然,原長風率先站了起來。

“到書房去吧!”他跨出了門檻,背對著築新,末又丟下一句,“夫人,咱們女兒整日無所事事,就照適才夫人的提議為她聘個老師吧!教她詩書樂禮,才不至於將來出嫁之時貽笑大方。”

築新睜大了眼睛,但沒用,她爹與原揭陽已經走遠了。

“娘啊!爹那是什麼意思?什麼聘個老師?”

司馬如溫柔的一笑,“是娘的提議,怎麼著?你不喜歡嗎?”

“何止不喜歡!要命!我會生不如死。”築新沒想到從沒主見的娘親會有這項創舉,居然建議她爹給她請個老師?

“新兒,事情沒有你想的那麼嚴重,只是請個老師來教你一些詩詞樂譜罷了,你會喜歡的。”

“不!我不會喜歡的。”築新大搖其頭,語氣堅決。

她納悶極了,難道原揭陽也贊成她娘這個壞主意?不可能啊!如果連原揭陽都不站在她這邊,那就是老天存心要罰她了……

“你大哥也猜到你不會喜歡。”司馬如笑了,:“他呀,還要我們三思而後行,說是以免你一氣之下跑了,不然就是你會遷怒到老師頭上,天天在咱們莊裏上演一場學生棒打老師。”

築新聞言輕揚睫毛,暗自咬牙切齒,該死的,好傢夥!原揭陽居然在她爹娘面前出賣她?還將她形容得像個女羅煞投胎似的頑劣,真沒意思。

她鼓起了腮幫子,不服氣的嚷著,“什麼話嘛!

我有那麼壞嗎?娘,您說,是我乖還是揭陽乖?我們倆誰比較乖?”

司馬如啼笑皆非的望著稚氣未脫的女兒,寵愛的拍拍她手背。

“別擔心了,如果你真不喜歡老師的話,娘和你爹也絕不會勉強你的,只是,新兒,你可要認真想想,過了今年,明年你就十七了,要學著為自己打算,只有看到你有好的歸宿,爹娘還有你大哥才能真正對你放心,明白嗎?”

築新懊惱的隱忍住那一大串已到了喉頭的話,將之硬生生的給吞回肚子裏。

老天,她娘最後加上的那句“還有你大哥”

……這教她怎麼說得出口?難道就這麼大刺刺的告訴她娘:我喜歡的人是揭陽,而且我已經愛他愛好久好久了,心裏一直都只有他一個,我不要嫁給別人,我要作揭陽的新娘……

哦!不行,她說不出口,別說她娘了,她頭痛得難以想像她爹的反應,晨起時的喜悅被一沖而散,現在築新真有點不確定她爹娘是否會高興將她交給原揭陽了。

但是無論如何,她的決心是不會被任何事給擊倒的,她要爭取,她不會放棄原揭陽,總之,永遠不會!


夕陽的薄暉由地平線默默升起,映照著大地金光燦爛,薄如蟬翼的風拂啊拂的,風微,眼前的湖泊仍是安穩如絹帛,漾漾湖水中,除了偶被小石子擊中所濺起的水花之外,一切是靜謐的。

築新光著腳丫子踩在湖水裏,她大半截白皙修長的小腿都被藍藍湖水給淹沒了,那雙原揭陽為她特製的皮靴子擱在岸邊的枯樹底下,小雪兒快活的在林間跑來跑去,而她最心愛的馬兒--原樂樂,正恪盡己職的在那裏護著主人的靴子呢!

築新正一個人玩得索然無趣,看看天色又快到用晚膳的時間,她敢打賭,不出半個時辰以內,小三子一定會奉命來找她回莊裏去,想想一不做、二不休,與其乖乖的跟小三子回去,乾脆玩個徹底好了。

她解掉外衣,得意的笑了,沒有多作考慮就“撲通”一聲的躍進湖裏,然後很悠閒、很自在的開始遊起水來了。

她知道春天的氣候是要不了人命的,但如果幸運的能生個小病那當然最好,那麼一來,她或許就可以多占點原揭陽的時間了。

他好忙,真的!從京城回來都三天了,他每天不是忙著和爹商量南北船運買賣的事情,再不然就是帶著莊裏所有的弟兄們勤練功夫底子,一點點時間都不留給他自己,自然也不會留給她了,害她憋了滿肚子的話,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才能跟他說。

築新渾身濕漉的上了岸,還來不及將外衣穿回,頃刻間,一匹揚鬃飛蹄的黑駒朝她賓士而來,她先是歎了口氣,果然,小三子來了,該來的躲不掉,她還是跟他回去吧,免得她爹又要說她沒有規矩了……

她半眯起眼睛,咦?那馬兒好熟悉啊,不是小三子,小三子的馬是棕紅色的,而這匹馬是黑色的……黑色!

倏地,她眼睛亮了,天啊!那不是小三子,竟是原揭陽!

這一驚非同小可,築新跳了起來,馬上將手裏預備要穿的外衣高高的揚起,不停的打轉來吸引原揭陽的注意。

“我在這裏!我在這裏!”築新賣力的喊著。

在遠處以極迅速策馬賓士著的原揭陽看到那嬌小的身影了,快靠近築新的那一刻,他一拉韁繩,馬蹄準確無誤的停在築新面前。

“你怎麼會來?!”築新驚喜的問,她還處在極度興奮中,渾然忘了自己身上的濕衣服和這副狼狽樣子有多不文雅。

原揭陽翻身下馬,他不發一言的盯著築新。

“你怎麼了?”築新怯生生的看著他,她問得有點心虛,適才的驚喜已經褪了一半。

完了!她當然知道原揭陽是怎麼了,他絕對、肯定、百分之百是在生她的氣。

沒錯,自小她就是在原揭陽的保護中長大,別說受傷了,就連下場小雨原揭陽也不會讓她淋到一丁點,他將她照顧得無微不至,生怕她受到一絲一毫的損傷,所以他現在理所當然可以生她的氣,誰教她那麼不愛護自己。

原揭陽面無表情的解下自己身上的長風衣為築新披上,接著,他很快的自她手中取走她的外衣,開始為她擦起她淋濕的長髮來。

一陣甜蜜湧上她的心頭,如果時間能就這麼停駐著不走,她願意!

他大大手掌的溫暖令築新極端窩心,他們此刻的姿勢是接近的、是親密的,雖然這種感覺好得不能再好,但築新也沒有被喜悅沖昏了頭,她可沒忘記原揭陽還在生她的氣呵!

“揭陽……”她小小聲的喚他,那態度幾乎是謙卑的。

“還有理由?”他微蹙著濃眉,故意冷冷的看著面前那懺悔中的小人兒。

“對不起啦!我又不是故意的,而且已經春天了耶!你瞧,白天的時候多暖和啊!像這樣在湖裏;遊個幾回根本就不算什麼,而且我的身體又強壯得很……”築新驀地打住了自圓其說的話語,她困難的咽了口口水,小心翼翼的觀著原揭陽愈來愈冷然的神色。

完蛋,說不下去了,原揭陽的眼神讓她膽戰心驚,他像那種執法很嚴的縣太爺,只消一個冷峻的眼神就足以嚇破她這小犯人的膽子。

“我在聽著,你繼續說。”原揭陽還是一副不予置評的樣子繼續盯著她。

“老天!”築新終於忍不住的呻吟,她徹底的被打敗。

接下來她放棄了耍嘴皮子,規規矩矩的對著原揭陽彎腰行了個九十度的大禮,認命的垂著頭反省的說:“對不起,我錯了,我保證下次……哦!

不,是永遠,永遠都不會再自己一個人來湖邊游水。”

“你保證?”原揭陽眉一挑,那神情好像在說她的保證向來都十分廉價似的,築新縱然不服氣,但也無可反駁。

有什麼辦法?誰教事實就是如此,她老是喜歡在闖了禍之後來個保證加絕對不再犯,但她永遠都有那“這是最後一次”的惡習,久而久之,她在原家莊自然就沒什麼信用可言。

為了加強可信度,築新迎視著原揭陽不信任的眼光,肯定的點了點頭,加重了語氣說:“我保證!”

隨著築新那句信誓旦旦的“我保證”才剛落下,她便打了個冷顫,鼻頭癢癢,很不賣她面子的,特大聲“哈啾”就隨之而來,響遍了整個環山的大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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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3-3 15:51:52
第三章

築新連忙將兩隻小手捂上鼻尖,其實掩飾也已經來不及了,她只能很不好意思的一笑,試圖想用笑容沖淡死氣沈沈的氣氛,但是看到原揭陽凝重的神色後,她就笑不出來了。

“你別擔心,我……我是因為……”她期期艾艾的想解釋,搜索枯腸的想找個合理的句子要他舒展不悅之色,無奈就是欠缺靈感。

唉!她就是輸在這裏,每次面對原揭陽就讓她心跳加速,什麼都掰不出來,真的好奇怪,他就是有這種神奇的魔力能讓她手足無措。

“你還想解釋?”

原揭陽不由分說的將她打橫抱起,一下子送她上了馬背。

“我們要回去了嗎?”築新穩坐在馬背上,眼睛卻張望著另一頭,“揭陽,我的靴子、還有小雪兒,還有原樂樂……”

原揭陽不發一言的牽起馬的轡頭來到枯樹這頭,他將那雙小巧玲瓏的小靴子拾起,用自己的衣衫袖子拭掉塵土,隨即握住築新的腳踝處,將靴子套了進去。

築新強壓抑住那陣心蕩神馳的感覺,她勉強的報以一抹微笑說:“放心吧!待會回莊後,我會先溜回房去換掉這身濕衣裳,保證乾乾淨淨的出現在爹、娘面前,這樣可以了吧!”

原揭陽將小雪兒抱在懷裏躍上了馬,他先將小雪兒還給築新,繼而提起韁繩不痛不癢的丟下一句,“新兒,你還真是會自作聰明。”

整個人被圈在原揭陽懷中的她心臟陡然一震,她雙手默默抱著小雪兒,猜不透他是什麼意思。

不是嗎?他不是擔心她會因為衣衫不整,而給爹娘責怪才幫她穿靴的嗎?如果不是因為這樣,那又是為了什麼?難道是因為他對自己有情……可能嗎?原揭陽對她,可會有像自己對他的情嗎?

馬聲噠噠的前進了,原揭陽刻意放慢了速度,好讓後頭的原樂樂可以跟得上,這麼一來,由大湖到原家莊,他們有的是單獨相處的時間。

築新半鎖著眉心,她意興闌珊的提不起勁來閒扯淡,一古腦的就是忍不住要去猜測原揭陽的心意,想了一會兒後又懊恨自己的心思不夠靈巧竟會聽不出他到底是什麼意思。

“新兒,你會冷嗎?”

當築新自怨自艾的同時,冷不防的,原揭用騰出一隻手來攬住她的腰際,那手勁的力量渾厚無比,似乎是要借著這個動作給她一些溫暖。

築新搖搖頭,懶洋洋的答:“不會,我想待會回到莊裏喝點熱茶就沒事了,不然再加上一些姜片也成。”

原揭陽由唇緣逸出笑聲,“那好,否則錯過今天晚上的燈會,你又要抱憾好一陣子。”

燈會?!築新的眼倏地亮了起來,去年她就是因為睡過頭而錯過花燈會,失掉那次可以通宵玩樂的機會讓她遺憾了好久。

“是今天晚上嗎?”她也不顧身子還在馬背上就半旋過身去,仰著臉蛋興衝衝的問,“是不是和往年一樣什麼花燈都有了揭陽,你說前年那個專做烏龜花燈的商販今年會不會來?如果他再來,我一定要買一隻小烏龜的花燈回去……”

話還沒說完,她的頭就被原揭陽給扳正,“新兒,你這樣子很危險。”

築新不以為意的一笑,存心耍賴的回答:“不怕,有你原大俠在,我就算整個人斜到山邊裏去,還是能被你拉回來。”

原揭陽揉揉她的發,情不自禁的微笑,“知道嗎?你真該像娘所說的,請個老師回來教教你禮數才對,成天再這麼野下去,心都不知道飄到哪里去。”

築新撇撇唇,有點不服氣,“難道你也覺得我該讓老師好好調教調教嗎?我可不覺得自己的詩書樂禮有多差呵!”

“你當然不覺得。”原揭陽覺得好笑,“你只要有得玩,還會顧及到其他嗎?”

她皺皺眉,覺得有點不是滋味。

“瞧你把我說得多不堪!”築新悶悶的問:“你是不是也像娘說的,要我學好那些無聊的東西,然後找個好婆家嫁了,省得你們一天到晚為我擔心?”

原揭陽的面部肌肉突然有一瞬的僵硬,他提韁繩的掌心握緊了,聲音不自覺地帶著點沙啞,“我從沒那麼想過。”

“哦?”築新吸了口氣,漫不經心的應了句,心情有點沮喪。

又來了!總是這樣,原揭陽就會安慰她而已,她根本無從得知他真正的想法,聽不見他心裏真正的聲音,自然也無從讓他得知她的心事。

晚風吹起了築新身上的寬袍大袖,使她衣袂飄飄然的,一抹霞色在落日的邊緣浮動,像她此刻的心事,殞沈到底。

原家莊這一帶的花燈會與別的地方相比來得要與眾不同些,不但在中秋熱鬧,也特別選在春末時歡天喜地的展開,讓素來喜歡節慶氣氛的男男女女可以忙裏偷閒,好好遊逛一番。

今夜滿天星斗璀璨,城裏的城門大開,大街小巷,什麼人都來湊熱鬧。一片明亮中花燈高懸,熙熙攘攘的人流裏有男女老幼,精彩紛呈的一隻只造型別致的花燈循著大街直擺到拱橋上去,橋上閃耀著五顏六色,連堤岸邊的柳樹上也懸掛著,彩燈迎風搖蕩,把周圍映照得如同白晝,這麼熱鬧繽紛的節日怎麼少得了原家莊這位小姐呢?

築新穿著一身湖綠飄飄的衣裙蹦蹦跳跳的穿梭在其間,她簡直要樂壞了,除了那些個引人人勝的花燈之外,還有小販們兜售的零嘴以及那些來自大江南北、稀奇古怪的玩意兒也令她愛不釋手,每每總要原揭陽提醒她,才捨得移動步伐往下一個熱鬧處走去;等到逛燈市的人愈來愈多了之後,她就更離譜,連人也要欣賞,人流到哪里,她就隨著一些俊男美女滯塞到哪,對什麼都好奇得不得了,什麼都要看個夠。

“新兒,看來剛剛出莊時真該為你帶條棉被來才對。”

原揭陽在一片摩肩接踵的人群裏突然附耳過去在築新的耳際說,同時他的手也一直扮演著保護築新的稱職角色,就怕有些地痞流氓會趁混亂時行竊或非禮。

“棉被?為什麼?”築新不解的看著原揭陽,後者那雙濃烈飛揚的劍眉挑著,黑眸則饒富趣味的帶著微微笑意。

原揭陽一本正經的回答她道:“依你目前蝸牛似的前進速度來推斷,待你小姐全部逛完後恐怕就是明天了,沒有預備條棉被讓你裹著過夜怎麼成?”

“你這是在取笑我嗎?如果我真要逛到半夜,你陪我不陪?”築新微蹙著眉心,她仰起頭直盯著原揭陽,神情嚴肅的問。

原揭陽眼光熾熱的望著眼前如初綻新荷的人兒,他目不轉睛的注視著她,築新的嫵媚清靈,築新眼中流動的專注神采,此時他的手還護在她圓潤的香肩上,而她少女獨特的體香正侵擾著他的意志力……老天!他實在很難、很難將眼光移開。

要忽略她不是件容易的事,他必須一再的告誡自己,築新是他的妹子,她已經到了該有婆家的年紀,他該開始對她保持距離,不能對她心存幻想。

在原家,他的責任是保護築新、照顧築新,這是他自小就被教導的信條,他深深明白自己該做的,不是去佔有築新,而他,也不配佔有。

築新高貴得像顆純白珍珠,她在所有人的呵護中長大,而自己,只不過是個亡命天涯的逃犯之子罷了,原氏夫婦好心的救了他,他只能感恩圖報、只能小心翼翼的守護著他們惟一的女兒,這是他該做的,他不能越軌,不能對築新產生感情,縱然那有多難他都必須做到,他要控制自己,盡最大的努力來控制,永遠都不能讓築新發現他對她的感情,永遠不能!

築新的胸口突然急促起伏著,她沒看錯嗎?原揭陽看她的眼神居然有著痛楚?她渾身一震,瞬間感到酸軟無力。

再也問不出話來了,也沒勇氣問,氣氛頓時變得令人難以呼吸,如果周遭不是有那麼多人來來往往的,她真會不害臊的一把拉下原揭陽,霸佔他的唇,那令她朝思暮想的人……

“揭陽、新兒!”

一陣悅耳好聽的聲音打斷了他們的相互凝視,使他們一下子回過神來,一時間,兩個人都顯得有點局促和失望。

築新戀戀不捨的依著原揭陽,兩人之間微妙的感覺還沒消褪,她本能的伸出手去握住原揭陽的大手,目光冷冷的,有點討厭這個不識趣的汪暮虹破壞了他們適才的氣氛。

原揭陽就不像築新那麼孩子氣,在很快的時間裏,他已經恢復了鎮定自若的神態。


三年前第一次見到汪暮虹這位“飛天寨”汪寨主的千金時,他就已看出來,汪暮虹雖然外表一派溫柔嫻雅,舉止言談也十分善解人意,但她的個性卻世故、要強又洗練無比。

因此縱然三年來“飛天寨”和“原家莊”的交情已是匪淺,汪暮虹也經常來原家莊走動,原夫人更待她像自己的另一個女兒般親熱,但他還是不能讓冰雪聰明的汪暮虹看出自己對築新那份特別的感情,絲毫端倪都不能讓她看出。

他既然不能讓築新成為自己的妻子來好好珍愛她,更不能為築新帶來不必要的麻煩和困擾。

“是你!這麼巧,一個人來逛花燈?小蓉呢?”原揭陽笑了笑,以一種熟絡又親昵的姿態問。

他們之間自然是熟絡的,面對原家莊和飛天寨的人老愛傳說汪暮虹是他的情人時,他是開玩笑的說汪暮虹是他的大妹子,而築新是他的小妹子;但也只有他自己心裏明白,汪暮虹不是他的情人,聰敏無比的她其實更像是他君子之交的紅粉知己。

而築新呢?那就更微妙了,沒有人能瞭解的,他一直以一種對待妻子的心情來保護她,一直都是。

汪暮虹柔柔的一笑道:“小蓉有點傷風,我

命令她不准跟出來,你瞧,我今天是不是自由多了?”

小蓉是汪暮虹的貼身婢女,平時都緊緊跟著她,黏她的程度就和小三子黏築新一樣不相上下。

“確實自由多了,但也不安全多了。”原揭陽簡單的說,“今天你和我們一起走,一個人落單太危險。”

汪暮虹滿眼笑意的望著原揭陽說:“知道嗎?

揭陽,適才我要出寨時,我爹堅持要派幾個保鏢跟著我,還說了和你一模一樣的話。”

原揭陽微微勾勒起嘴角說:“這就叫英雄所見略同。”

汪暮虹星眸閃爍的笑問:

“這句話可以這樣解釋的嗎?我可不這麼認為!”

“有何不可?”原揭陽沈穩一笑,“待會花燈會結束,我還打算一路送你回飛天寨去。”

“你可真霸道啊!”汪暮虹笑著搖搖頭。

原揭陽不以為意的說:“總比明日聽聞某飛天寨的汪姓大小姐被流寇擄去了好。”

“老天,我真服了你,這也想得出來……”

就這樣,他們變成一行三人一同遊花燈,原揭陽一派沈穩自在的看護著兩位容貌出眾的姑娘,汪暮虹好脾氣的笑語吟然,而築新……面對這種情況而感到最不滿意的恐怕就屬築新了。

說她小器也罷,沒度量也好,她就是不喜歡那個汪暮虹!她惱火的瞪大眼睛,沒什麼風度的打量著汪暮虹……

一張芙蓉俏臉此時映著嫣紅,她眉如青黛、眼同水杏、唇紅如丹,肌膚潔似姣月,娉婷的風采顯得落落大方,氣韻如蘭別有風雅之處,怎麼看都是個天生的美人胚子,除了眉宇間那一絲不易為人察覺的漠然冷靜之外,汪暮虹無論舉止或是外貌都令人無可挑剔。

就是這麼無可挑剔才令人生氣!

瞧她和原揭陽說話說得多開心啊!想不到,自己期待已久的遊花燈會變成這令人沮喪的局面,早知如此乾脆在大湖裏淹死也比在這裏看他們打情罵俏來得好。

“新兒,如果你不累的話,我們先送暮虹回去。”花燈會結束後,原揭陽果然如此提議。

“我一點都不累,一起送。”從早玩到現在,明明已經累得半死的築新卻硬要如此倔強的回答。

開玩笑,她怎麼能認輸?如果此時喊累的話,搞不好那不懂她心事的笨原揭陽會來個先送她回去,然後再護送汪暮虹回飛天寨的壞主意。

不成!她可不要為他們倆製造單獨相處的機會。

飛天寨離城裏說遠不遠,說近也不近,由於原揭陽和築新來的時候是共騎一駒,而汪暮虹則是由寨裏弟兄護送進城,後來她又打發了那群弟兄回去;因此,回程變成了三個人只有一匹馬,最後表決的結果是便宜了那匹馬兒,三個人皆徒步,就這麼一路走回了飛天寨。

一輪皓月當空,給飛天寨罩上了一層銀光,月色溶溶中,夜風有點涼意了。

“真的不進來坐坐再走?我爹一定還沒睡,他也好久沒見到你們了。”在飛天寨固若金湯的雄偉大門前,汪暮虹溫柔的望著原揭陽問。

她一直相當欣賞原揭陽,也一直不加以掩飾,只要稍稍留意,她相信原揭陽不難發現她對他的戀慕之意。

而汪暮虹手中最有利的一張王牌就是--她知道截至目前為止,原揭陽未與哪家的名門閨秀訂過親,他的心力全放在莊務上,當然,他也沒有特別心儀的姑娘和中意的物件。

因此汪暮虹有把握,只要飛天寨繼續和原家莊保持友好的關係,她要當上原家莊的少莊主夫人指日可待,方圓百里之內,無論人品或家世,都沒有人比她更適合原揭陽的。

“我看新兒也累了,改日再來拜訪汪寨主。”

原揭陽拒絕了汪暮虹的好意,有力的手臂一下子將悶在一旁的築新托上了馬背,自己跟著俐落上馬。

“那好吧!謝謝你送我回來,路上小心。”

汪暮虹乾脆捨棄了築新也一路同行的事實,只對原揭陽一個人道謝,這舉動自然更引起築擴的反感,她悶不吭聲,胸中不由得燒起一把無名之火。

由飛天寨回原家莊的路上,築新一直不發一言的沈默著,更令她氣結的是,原揭陽居然問也沒問她在氣什麼。

一到原家莊她就忙不疊的自己滑下馬,話也沒交代一句,就頭也不回的奔回自己房裏去。

原揭陽眼底燃燒著火焰,握緊了拳頭,他沒有拉住她,他也不能拉住她,如果在任何時候他超過了一個作兄長的本分,那麼他不僅愧對原氏夫婦對他的救命和養育之恩,他更會看輕自己!

而築新永遠不會知道,她輕微的懊惱隨時會令他招架不住的感到昏亂,她那失落的神情更幾乎可以殺掉他!

“可惡的揭陽,我討厭你!我恨死你了!”

熱氣繚繞中,築新淨身沐浴,已經都淚霧彌漫了她還不忘要大罵,淚水熱熱的、鹹鹹的滑到了唇上,沿著她小小的下巴滑落到熱水裏去,這曠世奇景弄得在一旁伺候她的丫頭小雁驚慌失措。

“小姐,你怎麼啦?是少莊主惹你生氣了嗎?要不要我去告訴莊主和夫人?”小雁小心翼翼的問。

築新掃了小雁一眼,接著惱怒的低吼著,“如果你敢去告訴我爹和我娘,我會恨你一輩子!”

小雁又嚇壞了,她可真不敢想像被人恨一輩子是什麼滋味,尤其為的又是這種舉無輕重的小事。

“小姐你別這麼大聲,我知道了,我不會去告訴莊主和夫人的。”小雁怯生生的說。

築新煩躁的揮揮手,霍地將臉頰埋進水面下,悶聲說:“你出去吧!我要一個人靜靜。”

雖然小雁知道她家小姐素來精通水性,但仍忍不住要擔心小姐會沒有呼吸,所以一直杵在那裏,半晌遲疑著不敢動。

“小雁,你聽不懂我說的話嗎?”

築新的聲音又傳來了,這倒教小雁好奇了起來,小姐都沒瞧見她呢,怎麼知道她還站在原地?

“可是小姐你還在沐浴……”小雁期期艾艾的說了個不是理由的理由。

“沐浴中的人就是智障嗎?”

吞了口口水,小雁終於帶上門出去,她知道再不出去就是準備自找罵挨。

小雁出去後,築新足足在水裏又泡了半個時辰才願意起來,她那桶水都涼了,弄得鼻子塞塞的,喉嚨也似乎有點不舒服。

隨意取過一條幹布來擦幹頭髮,她坐回床鋪上,開始哀聲歎氣了起來,想到今天黃昏的時候在大湖邊,原揭陽還溫柔的為她擦發呢,現在卻……

唉!不要想了,愈想愈悶。

她把外袍拉緊了點,將又暖又柔的棉被拉開,整個人弓起膝蓋窩在床鋪上,希望這樣能為冰涼的身子帶來點溫暖。

而此時卻響起了敲門聲。

“不管是誰,進來吧!”

話雖說得十分帶勁又豪邁極了,但築新還是非常沒骨氣的暗自禱告來人千萬不要是她爹,也不要是她娘,不然她就活該倒楣,得讓他們教訓一頓。來的最好是小三子,或者小雁,奶娘也勉強可以,要不然就是小雪兒也行,如果原樂樂能進得了這扇對它來說,稍嫌矮了點的小門她也不會反對

哦!老天,她真是有點饑不擇食了,可是她現在真的感覺好孤單又好委屈,需要有個人來陪她說說話,不然她會悶得發瘋,絕對會的!

那個人推門進來了,出乎她意料之外的,不是小三子、不是小雁、不是奶娘,自然也不會是小雪幾或原樂樂,而是……原揭陽!

築新瞪大了眼睛,她好意外,沒想到今晚他還會來找她。

接著,在原揭陽還沒有走近她床沿以前,她本采想擠出一個笑容,但那笑容頓了頓,眼淚就毫無預警的撲簌簌掉了一串。

築新清楚得很,事實上原揭陽並沒有欺負她,相反的;整個晚上他對她相當盡責,一直無微不至的看護著她’,而他對汪暮虹的那些談天啦、送她回家啦,不過都是禮貌性的行為罷了,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站在一個妹妹的立場來說,她應該要很驕傲自己有這麼一個有風度的兄長才對。

但是不知怎麼搞的,此時看到原揭陽推門而入就是令她想哭,上述的道理都派不上用場,她覺得自己莫名其妙透了,也不講理透了,但是她就是不要他對別的女孩比對她還好、還溫柔,她會受不了!

原揭陽朝那個哭得臉都花掉了的築新走了過去,陪她一道坐在床鋪上,先是溫柔的拭掉了她的眼淚,接著將手裏端著的那碗薑茶湊到她唇邊,柔著聲音說:“新兒,你先喝了它,小心燙口。”

築新乖乖的就著他拿碗的手將薑茶喝完,而且還喝得一乾二淨,看來她真的是著涼了。

“你怎麼會來?”她看著他,有點不好意思的問。

築新就是有這點好處,她不太會矯揉造作,既然哭都哭過了,當然也就不能不跟他講話吧!更伺況捫心自問,她實在好想跟他說說話。

原揭陽將碗擱在一旁,微微一笑說:“小雁說你在大發脾氣,我怕你會掀了屋頂,所以趕緊過來阻止。”

“原來屋頂比我重要呵!”築新輕哼著。

“別那麼小器好嗎?”他扳正她偏了一邊的頭顱,故意用大拇指摩挲她的臉頰逗著她,“你不覺得基於朋友的立場,我們不該丟下暮虹自己走掉嗎?再說讓她那麼一個標致的姑娘家走暗路回去,你真忍心?我記得汪寨主一直很疼你喲!”

築新又輕哼了兩聲,刻意忽略那些言之有理的話,而挑起毛病來。

“標致的姑娘?”她眉一挑,瞟了他一眼,嘴裏貿然進出,“這麼說來,你是覺得汪暮虹很美嘍?你想討她作老婆對不對?”

原揭陽似乎有點不滿意她問出這個問題,半蹙著眉宇看著她,將呼吸調勻後面不改色的反駁道:“不對。”

看他回答得那麼正經,築新禁不住心裏一陣竊喜,但卻還要裝作一副忿忿不平的惡娘子模樣,問:“那你幹麼對她那麼好?”

“今晚換作任何一個我們認識的姑娘,要獨自走夜路回家我都會送。”

“好吧!算你有理。”她總算滿意了。

原揭陽有點哭笑不得,“不生氣了吧?”

兩人一和好,築新轉眼間就纏上他的手臂,身軀膩著他,溜轉著活靈靈的黑眸談條件。

“除非你答應明天帶我去後山抓魚。”

“真拿你沒辦法,都已經是十六歲的大姑娘,還這麼頑皮。”原揭陽苦笑著搖搖頭。

築新乾脆坐到他懷裏去了,纖纖小手威脅似的環上他的頸子,扮演著大黑臉,

“你到底答不答應?真討厭!你愈來愈像爹,好噦唆!”

他考慮良久,才道:“如果你明天沒有發燒,也沒有任何不舒服的話,我就帶你去。”

築新得逞了,她壞壞的笑了笑,才想跟他繼續聊天呢,不期然的原揭陽卻將她一把抱起打直的放好,他先下了床,繼而為她仔細的蓋好被子,一連串的動作快得讓她連喊停的機會都沒有。

“揭陽,我還想跟你說說話……”她極不甘心的抗議。

但抗議無效。

原揭陽將她又想起來的身子按回去,哄小孩子似的說:“你該睡了,否則明天的抓魚之約我就”我馬上睡!“

不等原揭陽的話說完,築新馬上就緊緊的上了眼睛,料想這一夜定然有個好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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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3-3 15:52:26
第四章

春末時,築新一口答應了她爹先前那個不受她青睞的主意——每天讓老師到莊裏來教授她詩、書、樂、禮、琴、棋、畫……等等等的繁雜課業一個時辰。

說起築新會答應她爹這個不甚美妙的主意,還是全因為原揭陽一句無心的話。

那天,飛天寨派人送來一幅筆觸娟秀的自畫像,畫尾落款是汪暮虹,畫中人自然也是汪暮虹;隨畫而來的還有一封飄灑著淡淡香氣的信函,上面說這幅畫是她特地要送給原揭陽的,以道謝他在花燈節會那天不辭路程的送她回家,她很感激。

“奇怪?她怎麼不也謝謝我?我也有送啊!而且也是一路送到她家門口去。”築新很不以為然的掃了那封短箋兩眼,跟著就醋溜溜的發表起她的高見,“想來這位汪姑娘還真是偏心哪,重男輕女得很!”

不能怪她,她就是怎麼看那幅畫就怎麼不滿意,哪有人這樣的,將自己畫了送給別人,而且還美化了,畫得那麼美,汪暮虹是存心要收畫者惦記著自己不忘吧!

築新又是冷哼又是批評的,汪暮虹那位從塞外來的奇特女子,果然和一般人的行事作風很不一樣,大膽得很!

“新兒,你好像對暮虹很有意見?”原揭陽笑了笑,他將畫卷起放好,對築新的過度反應並不以為意。

“我……我才不是對她有意見呢!”她狡辯著,“我只是覺得她對畫畫並不怎麼在行,你看看,這樣不起眼的作品還敢拿出來送給別人,要是我就恨不得永遠藏拙的好,更別提送人了……”

“是嗎?”原揭陽微微一笑,“我倒覺得暮虹的筆鋒相當柔軟,依這幅畫的構圖看來,她對繪畫應該下過一番苦功,你不妨多學著點。”

“要我學她?”築新睜大眼睛,簡直要跳腳了,要她學汪暮虹是世界上最要她命的一件事。

但,最後在幾經掙紮之下,她還是決定要了自己的命,說真的,犧牲自己總比聽見原揭陽老是在她面前稱讚別的女人來得好。

築新希望自己有朝一日也能讓原揭陽刮目相看,然後狠狠的稱讚她一番,最好是他親手把汪暮虹的自畫像給丟掉,作為對她的鼓勵……哈哈,想起來就高興,就這麼決定,不管多痛苦,她都要超越汪暮虹。

春暖花開的好季節,很可惜的,築新不能像往常一樣,放肆的悠遊於青山綠水之中,今天就是她受苦受難的開始。

端坐在書房中,為了要給老師一個完美的好印象,她像個洋娃娃似的被她親娘、奶娘還有小雁擺佈著一定要換裝。

瞧她現在,一身新裁的薰衣草色衣裙,頭髮挽得既整齊又端莊,乍看之下還真有那麼幾分嫻雅文靜的模樣。

但這份嫻雅文靜維持沒有多久,她就開始不耐煩起來。

“煩死人了,老師怎麼還不來呢?莫非,爹給我請了個渾身老骨頭的老爺爺來教我?”築新天馬行空的幻想,又頻頻禱告著,“千萬不要啊!光是辨認老爺爺的鄉音就足夠折騰我的神經了,爹呀!你不會對女兒這麼殘忍不仁吧……”

突然之間,書房的窗子發出了一陣細微的聲響,像是被什麼物品擊中似的,不由得令百無聊賴中的築新感到好奇。

她立刻將書本一丟,也不管老夫子隨時會到,便提起了那礙手礙腳的裙緣,很粗魯的爬上靠牆的椅子去開那扇有點高的窗。

窗子一開,霎時藍天白雲盡人眼簾,她大大的吸了口氣,正當神清氣爽時,一陣很挑釁的聲音對著她傳來:“小姐,快出來玩吧!小三子幫你準備了核仁果,咱們到河邊去,一邊吃果子,一邊比賽用果籽砸魚,如何?去不去啊?”

築新半眯起眼睛一看,喝!原來是小三子那傢夥,想來他是平常積怨已久,趁此機會報仇來。

築新遠遠望著他,不疾不徐的問:“乖小三,你不怕被我爹逮個正著?”

小三子也不是省油的燈,立刻反擊道:“莊主同少莊主去飛天寨了,就看小姐你敢不敢逃學。”

築新一聽她爹不在立刻喜形於色,手舞足蹈一會兒後又隨即想到,自己目前是莘莘學子的身分怎可胡來?

當下便將她那好看得過分的眉峰一聚,刻意板著臉說:“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公然誘拐本小姐棄學去玩,你該當何罪?”

“回小姐的話,我本無罪。”小三子十分規矩的回答,“小姐你瞧,此時風光明媚,不大玩特玩實在可惜,小三子是憐惜小姐被那堆枯燥乏味的書本給困著,所以特來解救小姐呀!”

築新先故作姿態的冷嗤一聲,接著按捺不住的探出大半個身子出去,然後變出個萬分可笑的鬼臉朝小三子笑喊:“刁民!你還敢回嘴?本小姐意志堅定,絕不會受外界的引誘,你滾吧!”

罵是這樣罵,但她的心也被小三子的甜言蜜語勾去了一半,正想著一不做、二不休,丟下夫子跑掉算了,沒想到才盤算著,那扇一早上沒人推的門被推開了。

築新迅速的旋過身去,她緊張兮兮的望著那扇門,不會是她爹忽然又返莊了吧……

一時之間嚇得原本就膽小如鼠的她站立不穩,驚天動地的跌下了椅子……

耿世徹沒想到進門來會看到這副景象,原家小姑娘在他面前跌得四腳朝天,而且看她一徑揉手臂、揉屁股的模樣,一定摔得不輕。

“原姑娘,你不要緊吧!”他連忙走過去。

“唉喲……好痛!爹要知道,又要關我幾天不讓我出門了……”築新叨念著。

她隨便抬頭看了一眼來人,也不先問人家怎麼會出現在這裏,便一個勁兒的自己接著說了下去,“哦!逐世山莊!太好了,你快扶我起來,否則待會夫子老爺爺來了就慘了,他肯定會去我爹那裏告我的狀,說我不夠遵師重道,你不知道,其實他才是一個賴皮鬼,明明的約好了時間,卻遲到那麼久……”

耿世徹很輕鬆的將喋喋不休中的人兒抱了起來,將她放在一個有軟墊的椅中,傾身看她,饒富興味的問:“你是說你爺爺要來?而他遲到了,所以害你跌得這麼慘?”

築新大搖其頭,“不!不是!”築新與他眼睛對眼睛,一本正經的說,“我爹請了個老骨頭的老爺爺來教我念書,誰知道我一個早上左等右等他都不來,我無聊極了,所以就爬上那扇窗,又誰知道風太強,吹得我一下子掉了下來。”

她自動省略了自己差點受小三子拐誘的那段,不過這樣不成道理的前因後果恐怕也沒有人會相信吧!

耿世徹先是困惑的、不得其解的望著她,接著就忍不住的笑了出來。

“你笑什麼?你在取笑我?”築新沒好氣的問。

耿世徹也不管男女授受不親那一套,他很自然的掀開她衣袖,就開始幫她手臂上的一大片淤青推拿了起來。

“我沒有取笑你。”;

“騙人!”築新像山寨頭頭似的逼問著,“老實說,你不相信我爹真給我請了個老爺爺當老師對不對?你一定沒想到我爹是那種既守舊又老古板的人吧!”

他搖了搖頭。

“你搖頭是什麼意思?”築新莫名其妙的看著他,這人可真討厭,莫測高深得教人猜不透。

耿世徹微微一笑,沒有作答。

“你這麼笑法又是什麼意思……咦?對了,你為什麼會來這裏?你找揭陽是嗎?他跟我爹出去了。”她小姐終於想到要問人家了。

耿世徹慢條斯理的打量著她,真不懂她哪來的無限活力。

“還疼嗎?”他不答反問,依靠著自己內功修為深厚,耿世徹一下子幫她驅散了許多淤青。

“還好……”築新又被他拐開了,沒一會,她又猛然想起他還沒回答自己,於是又問:“你到底來這裏做什麼?如果沒事的話你可以走了,待會這裏要作學堂用的,你到前廳去讓我娘招待你吧!如果你是要找揭陽的話,那你有得等了,他跟我爹出去,通常是不到日落不會回莊……”

“我就是那個賴皮鬼。”

耿世徹突然來上這麼一句,築新驀然有點傻眼。

“你說什麼?”老天,不會吧!她想拍額。

“我就是你那個既守舊又老古板的爹,請來教你的夫子老師,多多指教了,原姑娘。”

耿世徹那調侃的語氣令築新訕訕然的,“怎麼會?為什麼是你?”死鴨子到現在還不肯相信哪。

她沒臉見人了,在老師面前跌得七葷八素不講,還編了那麼可笑的一個理由,後來又大放厥詞,接著趕他出去……

“原莊主沒告訴你嗎?”耿世徹莞爾一笑,“所以,你才會認為來教書的一定是個老頭子?”

“是這樣沒錯。”築新懊惱極了,為什麼她爹事先不告訴她呢?早知道老師的人選是這位娘心目中的乘龍快婿,她才不會答應得那麼快呢……但是原揭陽,難道他也不知道?

想到這裏,她也顧不了師徒之分就一把抓住耿世徹的袖子。

“我問你,揭陽知道你是我的老師嗎?”耿世徹被她的舉動嚇了一跳。

“令兄親自到寒舍拜訪過很多次,我們很談得來。”

言下之意就是原揭陽早就知道?!築新茫然的咬著朱唇發愣。

為什麼?為什麼原揭陽要撮和這件事?難道他不知道她爹娘對耿世徹的好感嗎?他這麼做是什麼意思?巴不得將她往別人懷裏推?

好!如果他真那麼捨得,那她為什麼要一個人在這裏為這件事感到難過?她要和他平分秋色,他可以不在乎,她也可以!

“夫子,我們上課吧!”築新一古腦的推開眼前的耿世徹站了起來,很快的走到原本該坐的位子坐下,俏臉蛋上有明顯的惱羞成怒。

耿世徹跟著這個翻臉如翻書的丫頭,他露出一個很瀟灑的笑容,兩手分別撐在她左右邊的桌面上,似笑非笑的說:“幫個忙好嗎?”

築新抬眼看他,“什麼?”

她有點不習慣他英氣逼人的臉龐離她那麼近,這種細微距離下的接觸她只與原揭陽撒嬌時有過,在別的男人身上則是全然陌生的經驗;但她不喜歡在別人身上得到這種經驗,這會讓她感覺自己和原揭陽某些共有的東西被瓜分掉了。

耿世徹挺嚴肅的說:“別叫我夫子好嗎?那聽起來怪老的,你可以叫我耿大哥或名字,我的名字是耿世徹,你應該沒忘。”

“我是沒忘。”築新被他那正經的語氣給逗笑了,“要我喊你名字可以,不過有條件。”

“條件?”耿世徹摸摸自己的鼻子,“小姑娘,我真弄不懂誰是誰的老師了。”

築新無所謂的聳聳肩。

“你現在後悔不當我的老師還來得及,反正我也不是那麼習慣給大不了自己幾歲的人當學生,況且你的外貌又這麼英俊瀟灑,我真怕自己上起課來會不專心哪!到時候我學習成績不出色可不能怪我。”

耿世徹滿意的一笑,“如果這是恭維的話,我接受。說吧!你有什麼條件?”

築新認真的扳起了指頭,“第一,你也不准喊我原姑娘,就跟大家一樣叫我新兒吧!第二,我們上課的形式不能過分認真,點到即可;第三,必須有戶外課程,也就是說,我們偶爾要去遊游水啦、騎騎馬啦或是去打獵什麼的;第四,你不能對我爹娘他們說我們是怎麼上課的;第五……第五等我想到了再告訴你。”

耿世徹啼笑皆非的看著她,奇怪為什麼她做起任何事來,不管再小的事,都可以顯得那麼“轟轟烈烈”?!

“你不以為然對嗎?”築新一副“我早料到”的表情,她漫不經心的說,“算了,我知道你和我爹娘是一樣的,他們恨透了我這些無聊的主意,那麼你也一定興趣缺缺對吧!就當我沒說過好了,我還是稱呼你為夫子,至於你要怎麼叫我那就隨你的便,反正老師比較大。”

耿世徹饒富興味的盯著她,盯著她那極富變化的美麗五官,愈聽愈有趣,他敢打賭,假以時日,她絕對是個談判高手!

耿世徹的眼光變得有些深幽了,而築新則被他看得發毛,她不語,輕輕的轉動眼珠,本能的回瞪起他來了。

“喂!你不喜歡我出的主意就說嘛!幹麼一副想吃了我的樣子?先告訴你,這裏是我家,我是不會怕你的。”她極大聲的說。

耿世徹失笑了,他沈吟著,真沒想到這小姑娘這麼不解風情,他的眼神明明流露出的是對她的愛慕之意,她卻有辦法解釋成“想吃了她”?

不過也對啦!他確實想吃她沒錯,另一種的吃法,他承認自己對這小丫頭動心了,她的一顰一笑

都吸引著他,那是一種二十五年來從未有過的感覺。

或許在第一次見面時他就已喜歡上她,否則不會這麼簡單的答應原莊主的邀請,來當她的老師。

接下來他們將會有很多單獨相處的時間,喜歡不必太過於假裝,他會慢慢讓她感受自己的愛意,最重要的,他也不急,他會用耐心教她,直到她懂得男女之愛,和自己兩心相許,到時候他自然會向原莊主提出婚約;現在還不是時候,她太青澀了,若此時對她表明愛意,還真怕會嚇著她呢!

“喂!”築新在喚他,還順便很不遵師重道的戳他胸膛。

耿世徹回過神來,勾勒起嘴角微笑問她,“什麼事?”

“問你啊!”築新輕哼著,“你這個人好奇怪,我都已經夠愛發呆了,沒想到你卻比我更愛發呆!我娘常說我一發呆就像脫了韁的野馬,回不來啦!你還不是,我真該叫我娘來看看你,她才會知道我這個女兒其實已經很不錯了,免得她常訓我。”

耿世徹先是被她那一長串的話弄得愣了一下,後來才知道原來他這素行良好的逐世山莊主人,此刻是被當成“有比較才知好壞”中的那個壞榜樣去啦!他朗聲而笑。

築新雖不知道他在笑什麼,但據說笑是會傳染的,所以她也依樣畫葫蘆的隨他而笑了。

一時間這屋子裏充滿了笑聲,笑得欲罷不能。

築新就是那種典型的人來瘋,她可以毫無理由的大哭,自然也可以高興笑多久就笑多久,因此這場笑的盛宴持續了好久,而突兀推開門打斷笑聲的是原揭陽。

築新有點錯愕又有點驚喜的看著原揭陽,她高興的神情像他們分隔了多年似的,其實才不過一個早上沒見而已。

“你怎麼回來了?小三子說你跟爹去了飛天寨,難道那小子騙我?”

原揭陽迎著築新的明眸踏人屋內。

“小三子沒騙你,原是要在飛天寨用午膳的,爹擔心你第一天上課就會把老師給氣跑,所以特意提早回來看看。”他微微一笑,“看來我們的擔心是多餘,你們相處得很好。”

適才在門外乍聽築新笑得那麼開心,原揭陽居然會猛然覺得不是滋味,一陣罪惡感襲上心頭,他該死的嫉妒那個可以讓築新開懷大笑的男人…

…但,這不就是他該期盼的結果嗎?為何此刻成真了,他會感覺那麼落寞和失落?

“沒錯,我們是相處得很好!”

築新突然想起了自己才剛發誓要和原揭陽平分秋色,他可以不在乎她,她也可以和別的男人要好,看看他是不是真的捨得將她推給別人。

聽見築新話語裏的挑釁意味,原揭陽刺痛的表情一閃而過,他沒讓任何人看出來,反而在耿世徹沒察覺以前,很迅速的在唇緣噙起了一縷調侃的笑意,這笑容卻讓築新氣極了。

就是這笑--她討厭原揭陽故意在外人面前露出這樣的笑容,像是在告訴別人他們是感情很好的兄妹,經常互相調侃來調侃去的,如果他們之間出現什麼比較尖銳的言辭也不必在意,那實屬兄妹感情太好……原揭陽就是這個意思!

但是她很清楚,她的尖銳絕不像原揭陽特意表現出來的那樣……很兄妹式!

如果不是有耿世徹在場,築新恨不得纏上去問個清楚,不然她會慪死。

原揭陽顯然也知道她在憤怒,不再看她半眼,很聰明的轉而對一旁的耿世徹道:“既然你們相處得如此好,我就不打擾你們上課,世徹,我小妹相當頑劣,麻煩你。”

築新寸聽又想發作,什麼頑劣?她幾時相當頑劣?

耿世徹雖感覺到這兩兄妹之間氣氛詭異,但畢竟是江湖中人,他也沒多在意,反而大方的一笑說:“沒有這回事,新兒她天性聰敏,只是有點好動和童心未泯,遇上我這個半調子老師正好,我們可以互相切磋一番,想必往後的日子會很精彩。”

“新兒,你聽見老師的話沒?我拭目以待。”原揭陽帶上了房門。

“我會讓你拭目以待的!”築新信誓旦旦的低吼即時傳了出來。


幾天過去了,耿世徹來原家莊為築新上課的事已經步人軌道,雖然知道別有目的,但她並沒有排斥她爹娘費心為她安排的這位俊逸非凡的老師,相反的經過幾天下來,她發現自己還真喜歡耿世徹上課的方式。

他學富五車,上知天文、下通地理,幾乎無所不曉,無所不精,這滿足了築新向來旺盛的求知欲,也豐富了她的視野,所以基本上來說,她是無可挑剔,如果真要挑毛病的話,那這整個過程裏只有一件事能教她生氣。

沒錯!就是原揭陽!

她氣原揭陽既不主動來向她解釋,為何請了耿世徹當老師也不告訴她,更氣他對自己不聞不問、無動於衷的,就好像耿世徹介入了她的生活對他一點影響都沒有。

原揭陽真的無動於衷嗎?從築新這些天來對他怒目相向的態度看來,他當然知道築新還在氣頭上,他深知築新的個性,三分稚氣加三分頑皮,還要調和兩分倔強與兩分天真,她經常是雷聲大雨點小,火氣一過就沒事。

所以他很理性的用所有的時間來處理莊務,情願等她心平氣和時再去找她,這樣對彼此都好;而且他實在怕自己會在情不自禁的情況下對她表示感情,更怕自己會控制不住的擁她人懷,縱然他很早以前就想這麼做。

“揭陽,這麼晚了還不睡?”

聲音沈著威嚴,走路虎虎生風,踏著步子而來的是原長風。

原長風經過議事堂,見燈火還亮著,知道一定是養子還在裏面忙莊務,適巧這些天來他就有意找個時間和原揭陽談談話,擇日不如撞日,夜深剛好,不怕隔牆有耳。

“爹,您請坐。”原揭陽恭敬的說。

對這位於他有救命之恩又有養育之恩的長輩,他一直是恭敬的,從過去到現在,從沒變過,因為他深知自己這條命是怎麼活下來的。

如果沒有原長風的仗義相助,他的生父將屍曝荒野,連個葬身立碑的地方都沒有;如果沒有原長風的好心提攜,他現在還是個人人喊打的街頭乞兒,或許還會被冠上逃犯之子的罪名,而被關進天牢裏去永不見天日,根本不會有今日的原揭陽,更遑論五年前他還能憑藉著原家莊的勢力和原長風的威名,將生母的骨灰找到再重新安葬。

原長風沒多給他一絲父愛,但卻給了他一個家,給了他一個可以光明正大活下來的姓氏,給了他一個在原家的名分,也給了他安定,這就太多了。

他欠原家太多,所以原揭陽相當感激原長風縱然原長風的教養方式是嚴苛了點,但那根本無損于他對原長風的尊敬和孺慕之情。

原長風有資格這麼教養自己,非但因為自己的命是他從虎口上救下來的,也因為他對自己那份全然放心的相信和尊重。

原家莊的一切,原長風雖然嘴上不說,但他-直都在默默作著準備交班給他這位養子的打算對這麼一個不是自己親生兒子的陌生人,原長風能做到如此,已經不容易。

因此他對築新不能有非分之想,無論何種情況下都不行。

為原長風沏上一杯熱茶後,原揭陽這才問:“爹找我有事?”

原長風喝了口茶,銳利的眼光打量了原揭陽一圈後才不疾不徐的道:“是有點事,關於你,也關於新兒。”

空氣在一瞬間凝結了,原揭陽默然不語,等著原長風進一步的說明。

原揭陽知道養父素來幹練精明,原家莊的大大小小事物均逃不過他的眼睛,也許是因為原長風年輕時曾遊走五湖四海數十年的經歷吧,這使得他對事物的看法很開明,從不拘泥於小節,也不會一成不變,這點倒是可以由他替女兒延請教習就知曉,在這個女子無才便是德的年代,這般開通的人實在少見。

原長風在妻子的眼中是個負責任、有擔當的好丈夫;在下人口裏是個會體貼僕婢的好主人;在原家莊的這群弟兄們的心裏更是無可替代的恩師,只除了稍稍寵愛了點女兒之外,他實在令人欽佩。

因此原揭陽也知道,能令原長風這麼鄭重其事坐下來談的,必定不會是小事。

他沒猜錯。

原長風看著養子,先緩和氣氛的淡淡微笑,接著不疾不徐的道:“揭陽,據小三子的監視回報,新兒最近玩心收斂了許多,她似乎和耿少俠很合得來,你應該知道。”

“看得出來。”原揭陽必恭必敬的說。

“新兒對耿少俠的印象如何?可有好感?”原長風近一步問。

原揭陽喉嚨一緊,答道:“孩兒近日忙著莊裏和買賣布匹的事,沒和新兒好好聊過,所以無從得知她的想法。”

原長風捋著兩撇鬍子笑了,“那可真鮮了,新兒一向黏你黏得像塊牛皮糖似的,她會不找你?你們可有口頭爭吵?”

“沒有。”

“那就是她轉變了?”原長風居然為這件事頗為安慰的說,“總算她也知道男女授受不親的道理了,過去她成天跟著你打轉,說起來好笑,你娘還真怕新兒會為了不想離開你而不願出嫁。”

“請爹放心,沒有這種事。”原揭陽力持鎮定,縱然他的感情世界中一直都只有新兒,但是新兒也永遠只能是他的妹子,這點他相當明白,更不會逾越。

“你呢?也已經二十四了,有沒有中意的姑娘?”原長風話題一轉,不經意的問起他來。

“沒有。”原揭陽還是那兩個字。

原長風似乎對這個答案很滿意,“暮虹呢?爹看得出來暮虹相當欣賞你,咱們幾次上飛天寨去,她的眼光都一直在你身上,你不會不知道吧!”

原揭陽沒什麼大反應的說:“孩兒和暮虹只是普通朋友,她跟新兒一樣,像我的妹子。”

原長風連忙糾正,“差很多,新兒是你的妹子沒錯,但暮虹可就不一定了,她可以成為你的妻子,將來為我們原家傳遞香火。”

原揭陽心中一凜,莫非……“爹希望我娶暮虹?”

“爹不會勉強你。”原長風從容的一笑,“只不過汪寨主曾向我提過你和暮虹的婚事,你也知道暮虹是汪寨主惟一的女兒,他一直想為暮虹找個好歸宿。”

“爹的意思是……”

原長風雲淡風清的說:“我和你娘提過這件親事,你娘也相當滿意暮虹那乖巧秀氣的孩子,你娘的意思是,如果你沒有特別中意哪家的姑娘,暮虹倒是個挺理想的人選,將來新兒總會出嫁的,暮虹若能嫁到咱們原家來,不但你多了個賢內助,還可以和你娘作伴。”

“孩兒知道了。”

跟在原長風身邊十幾年,原揭陽很明白原長風話裏的真正含意,養父如果不很希望他娶汪暮虹,就不會特意撥時間來和他聊天。

“那麼,找個時間,咱們上飛天寨提親,你早點休息吧!”原長風滿意的站了起來,“還有,你幫我多留意留意新兒那丫頭,如果她和耿少俠相互中意,我們就可以開始著手安排新兒的婚事,到時候雙喜臨門,你娘可有得忙。”

原長風出去了,而原揭陽他是註定一夜難眠。

他很明白,想必養父是發現了新兒對自己的特別情愫,所以才會未雨綢繆的要為自己安排親事。

他能夠瞭解原長風的心態,如果是他,恐怕也不願珍視的寶貝女兒嫁給一個天涯逃犯的兒子,縱然原長風是撫養了他十多年沒錯,但仍不能忘卻他身分卑賤的這個事實和印記。

原揭陽重喟一聲,上回和築新的誤會全都還沒有解釋清楚,如果讓她知道自己即將和汪暮虹訂親的消息,她不曉得又會有什麼激烈的反應?但這是他所不能預料,也不能去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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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這天可算是築新的解放日,她異常的開心,因為那個姓耿的老師臨時有事不能到原家莊來,所以她無條件得到一天玩樂的時間,還有什麼比這事還痛快?可以光明正大的玩,完全不需要顧慮她爹的臭臉,簡直是再造天堂!

“小三子,你說我們接下來是到水洞去比賽游水好,還是到市集去趕熱鬧好?”

才剛由果園采了果子回來,築新馬上又興致勃勃的問小三子。

“好小姐,你不累呀?”小三子已經渾身沒力了,一早起來他就被築新拉著東跑西跑,沒一刻鍾停下來,好不容易現在可以坐在涼亭裏歇息,她卻又立刻提議接下來的活動,這不是要他的命嗎?

“我當然不累。”築新不懷好意的打量著小三子,狡黠的眨眨眼問:“難道你累啦?”

小三子驚跳起來。

“開玩笑,我也一點都不累!”他可不是那麼容易被打敗的,如果現在服輸,那往後還不被她給欺負個夠才怪。

“那好,我們就到市集去吧!趁著今天我爹不在,我們可以逛到黃昏再回莊來,正好可以趕上用晚膳的時間,你說好不好?”

他還能說不好嗎?

“小姐……”說實在的,小三子真不想去,沒有體力陪她磨是一回事,萬一被莊主給知道了,他的小命就不保矣!

“又怎麼了?”築新對著他大搖其頭,“莫非你要換裝?別笑死人了,你又不是姑娘家,到市集去還換什麼裝呢!”

“小姐啊!”小三子無語問蒼天了。

“好吧!再給你一次機會,你到底想怎麼樣嘛!”築新一副“跟你耗定”的樣子與他大眼瞪著小眼。

小三子再三猶豫後,終於愁眉苦臉的開口了,“小三子不敢怎麼樣,倒是小姐你要怎麼樣才對,現在趕到市集去再趕回來,恐怕莊主回來的時候就……啊!夫人!”

隨著小三子最後那聲驚喜交集與慶倖不已的歡呼,築新也迅速的回過頭去,哦!老天,不是臭小三子在使調虎離山之計,她真的看見她娘由丫鬟陪伴著朝他們這個方向而來。

“完了,走不了,都是你啦!”築新狠狠的瞪了小三子一眼。

她一古腦的將過錯全冠在小三子頭上,對他剛才那番拖延戰術十分埋怨;小三子則很快樂的聳聳肩,表示自己是無辜的,他怎麼知道夫人會來得那麼巧,適時的解救了他呢?

這真是太好了,本以為在劫難逃,哪知救星轉眼就來,他終於可以不必擔心被莊主大審問了。

一陣淡雅清香飄來,司馬如蓮步輕移,已款款來到女兒身邊。

“夫人好!”小三子精神飽滿的問安。

這馬屁精!築新相當不齒的掃了小三子一眼,這才不情不願的看著她娘。

“娘。”很明顯的,她這聲問候就和小三子的天差地別,一臉勉為其難的表情。

司馬如對他們倆笑了笑,溫溫柔柔的開口了,“新兒,你又在為難小三子了,嗯?”

“我哪有!”

“夫人英明!”

這兩句話在同一時間分別出自築新和小三子口中,霎時司馬如忍不住噗嗤一笑,築新恨不得撲過去掐死小三子。

“好了,你們別鬥了,小三子下去休息吧!新兒,跟娘去散散步。”

領到懿旨的小三子快樂的退下休息去也,獨留懊惱萬分的築新,暗自詛咒著那可惡的小三子,最好讓他睡覺被蚊蟲咬到、吃飯被飯粒噎到、走路被自己的腳勾到、說話舌頭被牙齒撞到

“新兒,你在發什麼呆,陪娘走一走,唉,園裏的杜鵑都快謝了吧!盛夏轉眼就快到了。”

築新被拉回了魂,她打起精神,跟上她娘的腳步。

“娘,您今天怎麼沒去布莊?”

司馬如通常固定會在月初和月尾到原家自己的布莊,去挑些質料細緻的布回來,給自己制新衣也好,為築新裁衣裳也好,總之,每月到布莊去兩次已是司馬如多年來的習慣。

“說出來你可別笑娘哦!”司馬如抿唇一笑道,“早上起床的時候有點咳嗽,你爹窮緊張,千交代、萬交代要我別出門,真是拗不過你爹。”

築新明媚的大眼霍地一亮,熱心的說:“娘,爹好疼您啊!你們都老夫老妻了,爹還這麼體貼您,真不容易。”

司馬如笑得更溫柔了,“你說得沒錯,娘很幸運,有你爹這麼好的夫君,這輩子如此愛護著,娘從沒後悔過當初嫁給你爹,雖然他那時只是個一無所有的江湖浪子。”她語氣一轉,又接續道:“新兒,你爹是個鐵錚錚的漢子,縱然他有時候對你嚴厲了點,但那也全都是為了你好,你可別對你爹怨在心裏頭呵!”

築新飛快的搖了搖頭,真誠的看著她娘。

“娘,女兒雖然常不懂事惹您和爹生氣,但您和爹疼我,我心裏明白,又怎麼會埋怨爹呢?”

“你能這麼想,娘就放心了。”

母女倆手挽著手來到園子裏的雅致亭台坐下,司馬如看著滿園遍野的奇花珍草,有些正在盛開,有些才要凋落,她不由得感歎的道:“時間一年年的過去了,想當初,你出生時還是個沒多少毛髮的愛哭小娃兒呢!如今你和揭陽都順利平安的長大成人,現在就等辦完你們兩兄妹的婚事,到時候我和你爹才算可以真正放心。”

“娘,您怎麼這麼說?我可還不想嫁人。”築新眺望著遠方幽幽的說,要她和原揭陽分離那是萬萬不可能的事,她情願出家當尼姑,也不願嫁到一個沒有他的地方去。

“傻孩子,你不嫁怎麼成?”司馬如拍拍女兒的手背說,“到時候揭陽娶了妻子進門,而我和你爹總有要離開世上的一天,難道你要一輩子和兄長兄嫂住在一塊嗎?”

“揭陽不會娶妻的。”築新孩子氣的說。

她對原揭陽有信心,除了她,她相信他眼中沒有別的女人,且知道原揭陽並非自己的親大哥,原揭陽當然也明白他有愛她的權利,他們可以相愛,也可以成親,只要他對自己表白,她會毫不猶豫的嫁給他;若他不表白,她會等到他開口那天為止,等到海枯石爛都會等,就算日月星辰都變了模樣她也會等!

“新兒,你又在說傻話,你大哥怎麼可能不娶妻呢?咱們原家的香火還要靠你大哥傳下去呢!”

司馬如徐緩一笑道,“這件事你還不知道吧!你大哥八月就要和暮虹訂親,暮虹就快成為你嫂子了。”

築新腦門轟然一響,她緊緊抓住她娘的手臂問:“娘!您說什麼?什麼訂親?”

“瞧你緊張的。”司馬如不以為意的將女兒的小手拉平,一臉意料中的語氣說:“你爹就知道你自小成天和揭陽在一起慣了,揭陽只疼你一個人,現在要平空多出了個嫂子來,你一定很難接受,因此你爹才說等日子近些再告訴你,揭陽也很同意。”

築新完全呆了,她努力要在她娘面前作出一副無動於衷的樣子來,但是她卻失敗子,甚至開始感到頭暈,四周的景物都在動,不停的動……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你真是傻孩子,道理很簡單,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啊!”司馬如笑了,“這下可被你爹說中了,瞧你,還真是緊張呢!放心吧,新兒,就算揭陽娶了暮虹.這也不會分薄了他對你的兄妹

之情,更何況你早晚要嫁人的……”

她娘在說些什麼,築新已聽不見,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她要問的不是這個,是原揭陽!他怎麼會捨下她而要去和別人訂親……

她想不透,真的想不透!事情不該是這樣的,一直以來她都有感覺,而她不可能感覺錯誤,更不可能自作多情,她敢指天發誓,原揭陽對她的種種早超過了一個兄長對胞妹的愛!

現在研究這些會不會太晚?她只能想到那句--揭陽要訂親了!這意味著他將屬於另一個女人,不是她……不是她……築新蒼白著臉、眼神如癡、雙眼發直,整個人都快爆炸。

她不要耳朵聽到的這些,她想逃開,好想逃開!她真情願自己是座石像也好,那麼,至少她就不必苦苦忍住淚水。

一輪火紅的夕陽將沈入地平線,築新不小知道已經在臺階上坐了多久,她雙手環抱在弓著的膝蓋上,下巴埋在其中,她在等原揭陽回來,她要問個清楚,也必須問個清楚,否則她會死掉!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了,在紅日未完全落盡之前,她總算等到原揭陽駕著馬,徐緩而歸。

她驚跳了起來,那樣子仿若原揭陽已與她分離了千萬年。

“新兒,你在馬廄旁做什麼?等我嗎?”原揭陽意態閒適的翻身下馬,將馬拴好後,他來到築新面前凝視著她,有點玩笑意味的問。

築新已經故意對他不理不睬十幾天,他知道她跟耿世徹處得很好,而他不想去打擾他們,尤其是在原長風對他“提示”了那些話之後,他知道自己該怎麼做才是對築新最好,縱使結局是失去她,

“沒錯!我是在等你,若不是在馬廄旁等,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輪得到我見你這位大忙人呢!”築新一開口就夾刺帶棒的,她下巴抬得高高的,一副挑釁的樣子。

“新兒,公平點,是你在跟我慪氣,我並不想”

“不想冷落我是嗎?”築新哼了哼,?誰不知道你原少莊主就快迎得美人歸,哪里還會在乎我這個無關緊要的人。“

原揭陽的心一緊,”你都知道了。“

”你究竟想瞞我到什麼時候?“築新迎視著他怒氣充盈她胸間,”為什麼你不親自告訴我?為什麼你和爹要偷偷的去和汪家談親事?為什麼你不敢讓我知道你要娶汪暮虹?為什麼你……“

”新兒!“原揭陽忽然一把握住她手腕,讓她成串的咄咄逼人話語霎時中斷。

”你放開我!好痛啊!“

”新兒,你靜一靜。“他略鬆開了點手勁,但仍是抓著她的手不放。

築新大聲的喊:”我為什麼要靜下來?好讓你有足夠的時間,想想開罪的藉口嗎?我偏不聽你的話……“

”你要聽!“原揭陽的手臂一緊,她已落人他懷抱中,”我不需要找藉口開罪,因為我並沒有罪,我要娶妻是再自然不過的事,你覺得不妥嗎?“

寒意兜起,築新忽然覺得好冷、好冷,”我……“

他那樣的義正辭嚴,使得她說不出話來,但是,她卻哭了,把臉頰埋往他肩頭裏哭了。

築新本能的抱著他的腰,將他肩上的衣服弄得濕漉漉的,不知道哭了多久,忽然間她感覺到耳朵有一隻溫暖的手在輕觸著,觸了觸,再觸了觸。

是原揭陽,他正在輕觸她的耳朵呢!該死的!

這時候他居然還有心情叫她不哭?!她怎麼能不哭?

築新的頭從他肩窩抬起來,眼睛已經哭腫,臉頰上淚痕猶濕,她固執的問:”你告訴我,你為什麼要娶汪暮虹?“

原揭陽停頓了一下,半晌之後才說:”我喜歡她。“

”騙人!“她深深的抽了一口氣,”你說過你不喜歡她的!“

”現在開始喜歡。“原揭陽比她還固執。

築新的心幾乎都要碎了,”不准!我不准你現在開始喜歡她。“

”新兒,不要孩子氣,你該有個嫂嫂了,而我,也該有個妻子。“

天知道要他說出這些話有多難,話由他口中說出,每個字都像一把刀,切割在他的心頭上。

她潤了潤唇,瞅著他,困難的問:”你……你確定你要有個妻子,而那個人是汪暮虹?“

”我確定。“原揭陽知道這三個字比毒蠍子還毒。

築新絕望的看了他一眼,然後,她居然微笑了起來。

好笑,原來真是她自作多情哪!他根本一直將她當成親妹妹的,她卻一相情願的對他產生太多幻想,而那個嫻雅並重的汪暮虹才是他的慧中人!

罷了!她認輸了,自己確實比不上汪暮虹那般成熟又大方,也惟有像汪暮虹那樣出色的女子才足以匹配原揭陽吧!而她……不算什麼。

”我懂了。“築新說,她的手同時間離開了他的腰際,整個人脫離了他的懷抱,”我……祝福你和汪暮虹,祝你們……祝你們白頭偕老。“

她閉了閉眼睛又勇敢的睜開,要放手不容易,這曾是她的想望!

”新兒,你將會多一個人來愛你。“意識到她瞬間的堅強,也看到她絞痛的神情,原揭陽挺直了背,啞聲的說。

”我知道。“築新悲涼的笑了笑,”而我也知道,我將永遠都不會比從前快樂。“說完,她轉身離去了。

夕陽已整個沈入地平線,幾顆稀疏的星子剛起,晚風拂在原揭陽身上,一股悶熱的心痛一直延燒到他的心底,似乎永不會散。

他們就這麼達成和平協定的”分手“了。

說分手其實是有點不妥的,他們,可以說從未開始相戀過,也可以說已經相戀了十幾年。

這麼微妙的關係一旦被某種默契給取代,那是很可怕的,生活在剎那間頓時變得索然無味;而時間卻不會等人,它依然在走著,原揭陽卻發現自己開始不瞭解築新的想法了。

她每天過著與過去截然不同的生活,雖然還是以吃喝玩樂為優先,但是她更忙碌,也玩得更起勁。

白天,她要求耿世徹延長教學時間,天天都霸佔住耿世徹整個上午,對他問東問西的,一副求知欲很旺盛的樣子;而下了課之後呢,她又抓著小三子和她到處去翻山越嶺、上山入海的,什麼都行!

築新是存心折磨死自己--至少旁邊的人都這麼覺得。雖然原家莊上上下下都不明白她這突如其來的轉變,但肯學與愛動總是好的,所以她很幸運的沒被原長風給”教誨加糾正“。

縱然是這樣,八月依然如期的來臨了。

這天,是原揭陽與汪暮虹訂親的日子,儀式是在習天寨舉行的;而築新呢,卻很沒風度的假裝頭疼不去參加,將自己關在房裏整整一天,任憑小三子和小雁怎麼敲都死命的不開門。

她怎麼能開?她不願讓人看到她抱頭痛哭的模樣,原揭陽都已經將話挑得那麼明,他喜歡的人是汪暮虹,自己還有什麼立場再去幹擾他?

他雖然是她爹娘的養子,但他有權利決定他往後的人生,自己沒有資格搗亂他的決定,就憑原揭陽這十幾年來在原家莊所付出的心血,成績有目共睹,他該得到她的尊重才是。

當夜已深沈,她在床榻上輾轉難眠時,一陣輕輕的叩門聲響起。

”別吵我,我睡著了。“築新將被子蒙住頭喊。

肯定是那煩人的小三子又要送食物來強迫她吃,他怎麼那麼煩呢?說都說不走,她都已經表明過她不想吃,卻還一個勁的來叫她,如果不是她威脅小三子不准告訴她爹娘,這時恐怕來的就是她爹娘。

”新兒,我可以進去嗎?“

低沈、具穩定作用的嗓音,老天為證,是他!

築新一震,還在猶豫要不要讓原揭陽進來、要用什麼態度面對他時,他已經推門而人。

原揭陽手上端了個託盤,一碗熱騰騰的面和一盤當季水果置放其中,他很自然的向築新走去,像過去所有的日子一樣,不避諱的坐在她的床沿邊。

”小三子說你一整天都不肯吃東西,這樣不行。“他把筷子放進她手中,笑了笑說:”我讓小雁特別煮的,是你最喜歡的雞絲面,趁面還熱著快吃。“

築新可憐兮兮的看了他一眼,他神色自若,這使她有種錯覺,好像回到了過去。

數不清有多少個鬧脾氣的夜晚,原揭陽總是像現在這樣,為她準備了她愛吃的東西,然後陪著她吃、講笑話給她聽、看著她入睡,然後隔天一早醒來,他又會采花兒給她,讓她心頭的悶氣消失得無影無蹤。

築新以為今天晚上他是不會來的,畢竟他是今天的主角,是准新郎倌啊!

所以她威脅小三子不能告訴她爹娘,卻忘了威脅小三子不准告訴最重要的原揭陽,因為她打定了主意他不會來,他不可能在這天大的好日子裏還顧及到她的心情。

但是現在他卻來了,還帶來一室的溫暖和笑意,這教她……

築新千頭萬緒,真不知該怎麼辦。

接著在他鼓勵的眼光中,她被動的、無心無緒的開始吃起那碗面。

好不容易那碗難以下嚥的面吃完了,她將碗遞給原揭陽的時候,卻因為重心不穩,一個不小心的就跌人原揭陽懷中。

”啊!“築新驚呼一聲,想將身子移開,卻發現原揭陽已護住她的腰,這讓她感覺有點昏眩,太親密了。

”你就是這麼冒失。“他笑著單手將碗擱在一旁的小幾上,卻沒將握住她纖腰的手鬆開。

築新顯得有點窘迫也有點狼狽,她抬眼看他,心情在劇烈震動著。

”我……我要休息了。“她的聲音猶如歎息,哦!再不叫他走,她可能會溺死在他懷抱裏。

”為什麼沒去?“原揭陽不容她逃避即簡單的問她。

再這樣下去不行,他必須要讓築新真正接受他將要娶妻的事實,不能讓她一直躲在殼裏,否則對她、或對自己而言,都是傷害。

”什麼?“築新裝傻的看著他。

為什麼這麼殘忍,難道她沒有選擇逃避的自由嗎?要她去參加他的訂親宴,這太虛偽、也太痛苦。

”你今天沒去飛天寨。“

築新不說話,她緊咬看下唇,就是不開口。

”新兒,我和暮虹秋末成親。“

築新一聽,全身僵住不動,她此時就像一隻無法反抗,正在被割宰中的動物,滴完生命中最後一滴血。

”新兒,暮虹是你嫂子了。“不想讓氣氛繼續凍結下去,原揭陽朗朗一笑,故意以一種兄長的語氣,閒話家常的說:”往後暮虹會常來,你要和她好好相處,不准你欺負她,知道嗎?“

”欺負……“築新的淚頓時如決堤般滾滾而出。

原揭陽看著她的淚,心裏異常的痛,縱然她就靠在自己懷裏,他卻不能再緊緊擁住她、不能再撫拍她的背、不能再溫柔的動手拭去她的淚、不能再給她太多期待……

獨自哭了半晌之後,築新突然灑脫的抬起頭來了。

她朝他一笑,卻是苦澀的一笑,面頰上淚痕猶在,要強的說:”你是我大哥,汪暮虹既然是你的妻子,我當然會好好與她相處,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也絕不會欺負她的,誰教我是你的妹子,你說是不是?“她淚霧中的眸子閃閃發亮,真像什麼都不在乎。

但是現實的情況總是不能被預料的,從現在到秋末還有一段好漫長的日子要過,她要如何面對原揭陽,面對汪暮虹以他未婚妻的身分自居,她

唉!她歎息了。

在原揭陽離開房間之後,築新將頭又埋回被子裏去,一心一意只想將自己牢牢的鎖起來,安全的鎖在房裏頭.也鎖上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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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一場風波落幕後,築新被原揭陽丟回了原家莊的閨房裏,接著,他命三小子看緊她,然後什麼也不說,望也不望她那可憐兮兮又煩躁無比的模樣,就立刻帶著汪暮虹出莊,親自快馬加鞭的將汪暮虹給送回了飛天寨。

夕陽的餘暉默默映照著馬背上的兩個身影,汪暮虹相當淑女式的橫坐在原揭陽身前,她左手緊緊摟住他結實的腰際,將頭顱依著他健碩的胸前。

拉韁停馬,原揭陽尋常的開口,“你早點休息,如果明日要來莊裏,派人通知我,我會讓莊裏的弟兄來接你,不要獨自上路,這你應該知道。”

汪暮虹凝視著他,她抿了抿下唇,“為什麼?”

他用眼神詢問她的疑問句。

“我指的是你的心。”她將修長柔美的纖纖玉指劃上了他胸膛的心臟部位,苦笑說,“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溫柔和細心?但是你知道嗎?你愈是這樣就愈讓我感受到我們之間的距離……那種永遠不能進一步的距離,永遠比不過你和新兒感情的距離。”

“你是什麼意思?”原揭陽猛然一震。

“問你自己。”汪暮虹勾勒起嘴角那一絲漠然的微笑,乾脆點破的問:“你和新兒究竟是什麼關係?你們不是兄妹,我猜對了嗎?”

他以冷邃的眼看著她,“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你不會不懂。”她有點恨意的說,“你很明白,你在客棧裏的震怒是為了新兒,不管她是怎麼誤解你愛我有多深,但是,你清楚,你絕不是為了我這個虛有其名的未婚妻。”

原揭陽對她那番重話不加以辯白,只輕描淡寫的道:“如果你執意要這麼說,我沒有辦法。”

汪暮虹那向來柔美至極的臉龐出現一絲嘲諷的笑,“揭陽,我們就快成親了,你為何不坦白向我承認,說你愛的是原築新,根本不是我;而我只是個代替品,代替你不能得到她的空虛而已,對嗎?”

汪暮虹這時的自覺連她自己都感到可悲,多不值呵!她傾慕了他三年,願意與之共度白首的男子,居然一直深深愛著另一個女孩,就算她汪暮虹不是那麼心高氣傲,恐怕也難平此怨;更何況她自小喪母,爹對她極其溺愛和珍視,她根本從不懂得“退讓”與“放棄”為何物,既然原揭陽已與她有了婚約,他不把心給她,要她如何甘心?

她不會放棄的,縱然原揭陽不愛她,她也絕不會放手,她要牽絆住他,不會讓他到原築新的身邊去……:

她在心中輕笑一聲,沒錯!到秋末她就是他正式的妻子,哪怕是死,她都要留住他。

面對汪暮虹犀利以及帶著幾許研判意味的眼光,原揭陽淡淡的撇撇唇,定定的說:“不存在的事,你要我如何承認?”

“不存在?”汪暮虹臉上的譏諷更濃,“如果你吻我,我就相信你和新兒沒有任何不明確的關係,否則我會向你爹求證,我還會告訴他,我們已是這麼親密的未婚夫妻,很可笑的,你居然連碰都沒碰過我。你想,如果你爹知道這件事,他會怎麼想?”

原揭陽的下顎緊縮了,他瞪視著汪暮虹,吻她……這輩子他沒吻過任何女人,而他想吻的女人可望而不可及,現在她卻要求自己吻她,如果自己吻了她,就視同背叛了對新兒的感情……

“不想吻我是嗎?”汪暮虹譏誚的揚起下巴笑了,笑得有點苦澀,一絲黯然閃過她眼中,但她很快的又恢復嘲諷,“沒關係,閉上眼睛,你可以把我當成你愛的人,我不會介意。”

原揭陽皺起眉頭,“暮虹,我不想傷害你,希望你也不要用這種方法傷害你自己。”

“如果你不吻我,那才真叫作傷害呢!”她朝他古怪的一笑,飽滿紅豔的唇主動的迎了上去,已貼近他的下巴處。

“你……”

汪暮虹伸手封住他唇線,目光複雜的說:“揭陽,你最明瞭,我並不像外表那樣嬌弱,我有我的驕傲,我有我的原則;而你,過去你愛著誰我無權干涉,但現在你是我的未婚夫,我有權利享受作為一個未婚妻該享受的權利,你不能拒絕我。還有,不要高估了你自己對我的防禦能力,或許拿我當障眼法不是最好的途徑,我不會放棄讓你愛上我,清楚了嗎?”

說完,她的右手離開了他的唇沿,左手也跟著鬆開了,接著自我嘲弄的說:“算了,就當我沒說過這個提議,我心裏明白了,你的吻是要留給……”

措手不及的,原揭陽的拇指與食指扣住了她的下巴,然後唇飛快的蓋上了她的,在她驚愕與發愣中,那股男性的氣息壓迫著她的每一根神經,讓她心如搖鼓;而汪暮虹總算相信了,他這是在吻她,貨真價實的一個吻,主動的一個吻。

她的手不由得無助的圈住了他的頸項,沈迷在他濃烈的吸引力中,開始柔情似水的反應起他來。

終於,好半晌之後,原揭陽移開了他的唇。

汪暮虹猶自嬌喘著,她眼波迷蒙的瞅著他,雙頰酡紅。

“你可以相信了吧!我和新兒,真的什麼都沒有。”

她渾身乏力的輕輕一點頭,頓時心情大亂,眸光複雜的投入他懷中。

汪暮虹不知道這個吻是否真能證明他和新兒“沒有什麼”,但可以證明一點,經過了這個吻,她是徹底的不能與他“沒有什麼”了。

原揭陽感受到她嬌柔的身軀在懷裏緊偎著,他頓了頓,終於將手掌覆上了她的腰際。

他的眼光,比她還複雜……

已經初秋了,天氣微微轉涼外,那蟄居了好久的楓紅也出來露臉,加上原野的綠、泥土的香氣,頓時使滿山嫣紅一片,景象煞是誘人。

秋狩是每到秋天最受歡迎的活動,秋高氣爽時分最適合出來活動活動筋骨。

這天,在司馬如的巧思安排下,原揭陽、築新、汪暮虹和耿世徹一同出來遊獵,這當中還要加上永不變的跟班小三子,以及汪暮虹的貼身婢女小蓉,一行六個人,浩浩蕩蕩的出發。

司馬如之所以這麼積極安排遊獵的事,一是因為原揭陽在秋末就要迎娶汪暮虹過門,而原揭陽平日忙碌著處理莊裏及莊外大大小小的事務,她希望他們倆能多點時間培養感情,所以策劃了這次大同遊。

第二呢,是司馬如想為已屆花嫁之齡的築新製造機會,看她能否開竅,快點發現耿世徹是個理想的夫婿人選,如果他們倆也能成為一對,那麼就實在太好了。

於是,這六人三馬的來到了這座聞名姑蘇的狩獵聖地--疊巒山。

“天啊!我真不敢相信,這葉子可以紅成這樣!”築新望著滿山火紅,興奮的喊著,“耿世徹,你快讓我下去,我要好好采些紅葉回去,讓我娘收藏起來。”

耿世徹微微一笑,築新這麼發自內心的笑容已經很久不見,雖然她總愛在課堂上和他抬杠,但這一、兩個月也是懶洋洋的,毫不見她幾時曾高興,如果出來狩獵能讓她歡喜成這個樣子的話,他願意不辭路途遙遠的常帶她來。

“你別嚷嚷了,我這就放你下去。”

他先翻下馬背,正伸長雙臂想抱築新下來,誰知道她快手快腳,自己已經一溜煙的滑下馬來,又因為不注意地上凸起的泥土塊,一個踉蹌險些跌倒,幸好眼明手快的耿世徹即時抱住了她。

“哦!謝謝你嘍,老--師!”她拉長了尾音,笑靨逐開的向他道謝,渾然不覺自己此時的姿勢與耿世徹有多親密。

隨後而至的原揭陽等四人,看到的就是這副濃情蜜意的情景,小三子樂觀其成的咧著嘴笑咪咪,小蓉拿袖掩唇的也在笑,汪暮虹則下意識的將眼光悄然轉到原揭陽臉上,只見他緊抿著唇,其餘的什麼表情也沒有。

“揭陽,咱們到林裏面走走,給他們多點相處的時間。”汪暮虹指指已開始拿出弓箭的耿世徹和築新,她微微一笑,對著原揭陽附耳輕聲道,“是娘吩咐我的,要我們多留機會給他們,爹娘中意耿世徹作女婿,這件事你應該早就知道吧!”

原揭陽沈默的點點頭,他確實知道,原長風甚至在前幾日還跟他商量過,如果耿世徹和築新之間能有所進展,不再只局限於師生關係的話,不妨讓他們兩對一起在秋末成親,到時候可在原家莊大大熱鬧一番,同時宴請親朋好友。

留點時間給他們相處--這對他來說無疑是項最嚴厲的酷刑。

剛才築新靠在耿世徹懷裏的模樣,就已經讓他很控制不住的,讓一股妒火在心裏延燒了,他想拉過築新,狠狠的吻住她,並告誡她,她是他的,不准她與別的男人有一絲一毫的親近……

然而這些都不過只是空想,原揭陽非常清楚原長風的意思。

原氏夫婦對他有恩,原長風可以讓他成為原家的長子,也可以沒有任何私心的將一切產業由他繼承,還為他安排了一位才貌雙全的如花美眷;但是,原長風不會將女兒嫁給他,不管他在十幾年來表現得多麼優秀都沒有用,永遠洗刷不掉他是一個逃犯之子的事實。

縱然他今生是還不了原氏夫婦對他的如海恩情,不能報恩,但他也絕不負情,他不會辜負他們,做出任何他們所不期望的事來,這當中自然包括了他深愛築新的心。

原揭陽揮動韁繩,將汪暮虹帶往林裏深處。


築新一邊將楓葉收集到自己用手撩起的羅裙裏,口裏哼著不成曲的小調,看似漫不經心的動作裏,水汪汪的大眼睛卻一直跟隨著原揭陽駕馬人林的身影,她眷戀的看著那愈來愈小,最後消失不見的點。

築新輕似蚊叫的輕喟一聲,多少的無奈、痛楚、委屈與過往包含在其中,說也說不完。

“渴不渴?要不要喝點水?”

一隻水壺囊遞到她眼前來,不用問也知道是耿世徹,那小三子不知道死到哪里去,莫非他色心驟起的看中小蓉,跟著去獻殷勤?

可惡!那飛天寨來的主僕倆都不是好東西,一個搶了她最心愛的男人,一個搶了她最忠心的僕人,還是小雪兒可靠,總是傻乎乎的黏著她,不會有了新人忘舊人。

築新沒好氣的一把奪過水袋,咕嚕咕嚕的喝掉大半壺後,又魯莽的塞回耿世徹手中。

“不喝了?”他微微一笑問,“那要不要吃點乾糧還是滷味?原伯母準備得周到,什麼都替我們預備全了。”

築新瞪視著他,毫不領情的撇了撇唇說:“好奇怪,人家是‘有事弟子服其勞’,你呢?卻偏偏要來個‘有事師長服其勞’,你這不是本末倒置嗎?要我如何再對你奉行什麼尊師重道那一大堆的爛規矩?好啦!明天你可以不用來原家莊了,你被解雇啦。”

耿世徹略覺好笑,“尊師重道?我從沒……”

“停--”築新瞭解的介面,“不要再說你從沒感受被我尊師重道過,你還有手有腳、完好無缺的站在我面前不是嗎?這就是最好的證明,我對你呀,已經夠尊重了,你還想怎麼樣?”

耿世徹簡直啼笑皆非,他看得出來築新在生氣,但他實在想不出來她能氣些什麼?從今天一大早出發時兩人就共騎一馬到現在,自己沒惹到她呀!還對她萬般寵愛和依從,為什麼她會將他當成了炮灰,猛轟個不停?

“你那是什麼表情,不服氣呀!”築新一臉的找碴。

“服氣。”耿世徹忍住笑意的對她說,真不知道不服氣的人是誰喲!

“那就好!”築新昂起下巴,很無聊的威脅著他說:“我罰你就在這裏自己去打獵,不准跟著我,我另有要務在身,恕不奉陪。”

“什麼要務?”他不解的問。

這深山野地裏能有什麼要務?別說這裏,就算在原家莊時,也都從沒見她有什麼要務過,總不會出外一天就突然要發奮圖強起來了吧?!

“好吧!看在你好歹曾經是我老師的份上,就告訴你。”築新神神秘秘的降低了音量,鬼鬼祟祟

耿世徹笑答:“新兒,依我看,小三子應該不會,他看起來不像……”

“拜託!明師,你沒聽過‘人不可貌相’嗎?”築新一口就推翻掉耿世徹的理論,她很堅決的說:“反正我去探個究竟,你不要跟著我就對了,真怕你會壞我的事,如果我看到什麼,一定會跟你講,這總成了吧?”說完,她迅速的丟下他,自己很快的跑遠。

耿世徹搖頭微笑,她剛才說他會“壞她的事”?

哦!老天知道,她才有本事壞任何人的事呢!

築新在林裏找尋小三子的影蹤,她撿了好大一枝還帶著一大堆葉子的厚實枝幹當掩護,準備出其不意的嚇他一嚇,看他還敢不敢隨便丟下她,自己逍遙去!

不過,與其說她是特意來找小三子的,不如說她是企圖來偶遇原揭陽還來得適合。

沒錯,從一開始她看到原揭陽和汪暮虹進林後,她就不是滋味得不得了,縱然不能對他們做什麼破壞性的工作,可是她就是潛意識裏想看看他

她若有期待。

期待他們什麼都沒做,讓她停止焦慮,可是又發神經的期待他們已經怎麼樣了,那麼她就可以有藉口停止對原揭陽那股佔有狂……矛盾!真的很矛盾。

築新的心又難解又紛亂,似乎自從汪暮虹闖進來之後就什麼都不對勁,她和原揭陽過去所培養出來的融洽和默契不見了,她很不喜歡這個動輒醋火沖天的自己,更不喜歡這個時時詛咒別人的自己,在感情的天平上,她是極脆弱的,她很需要、很需要被保護。

以前她和原揭陽形影不離,可以倒在他懷裏哭、膩在他懷裏哭、賴在他懷裏哭,哭累了,還可以睡在他懷裏。

現在連站在他面前,對著他哭的權利都沒有。

發生了喜來客棧那件事之後,築新恨不得咬掉自己多事的舌頭。

原揭陽是那麼的那麼的生氣,她覺得好丟臉,自己怎麼會講出那麼無聊的話來,竟說要跟一群不認識的魯男子去遊城……見鬼了,那根本不是她的本意,她只是嫉妒,嫉妒心作祟,一時沖口而出的瘋話罷了。、

但是原揭陽……噢,他一定很以她為恥!

相反的,那天汪暮虹表現得多好呀!反過來瞧瞧自己,卻是一副苛薄又惟恐天下不大亂的樣子,還有什麼好說,當下立見高明,原揭陽怎麼會舍成熟精明的汪暮虹,而就不成氣候的自己呢?

有好多次、好多次築新都想要作個人見人愛、善解人意的好女孩,她想要理智的去思考,想要有一等一的好度量和好風度,以及令人欣賞的“大方”

和“好灑脫”……等等的;但是好難,真的好難,那些冠冕堂皇的理想,在每回看見原揭陽之後都會自動不見,她還是那個“小氣”和“不灑脫”的黃毛丫頭。

這些日子以來,壓抑使她整個人幾乎像沈浸在睡眠中似的無聲無息,這或許是她本能的在抗議吧!

但很可惜,除了小三子發現她的消沈之外,沒人理會她的沈默與抗議,誰教她是原揭陽的“妹妹”呢!誰會將原揭陽的訂親與她的委靡不振聯想在一起?

哈,“妹妹”,好大的包袱!

哦!她知道自己這種想法和行為是要不得的,多給她一點時間吧,她會找出一個可以忘了原揭陽的安全方法,然後永不再痛。

一陣嘻嘻哈哈的交談聲吸引了築新的注意力,是小三子沒錯,他笑起來總是那麼三八,卻老愛賴在她身上,說是近墨者黑,跟她學的!

將枝葉頂在頭上,她躡手躡腳的靠近遮住小三子的那叢高大林木,小三子耳力尖得很,她可要小心,不要讓他聽出來……

“真的,我沒騙你!”說話的顯然是小蓉,聲音又細又輕。

“怎麼可能?”小三子懷疑得要命,“耍我的吧!”

“我怎麼會耍你,難道你不覺得這是件好事嗎?”小蓉不知道說幾次了。

“很難相信,我們少莊主不是那種人。”小三子還在堅持。

“相信我,你們家少莊主真的在我們寨外擁著我們家小姐親吻,而且吻了好久,最後還抱得緊緊的,兩個人都不想分開,難分難舍的,那畫面好美,夕陽照在他們身上,他們就坐在馬背上,小姐幾平都快成為准姑爺身體裏的一部分了,他們好親密

築新呆若木雞,她的心在撕裂,剛剛那”若有期待“的思考,老天爺聽見了嗎?她渾身顫抖了起來,萬萬沒想到死神的判決書這麼快就下來。

此刻她只想變成聾子!變成聾子、變成聾子!

她不要聽到,什麼都不要聽到!

狠狠的閉上眼睛,她承認自己還是禁不起一擊的,小蓉的聲音不停的回蕩著,天!那痛楚無以填塞!五臟六腑痛著,每根神經都痛著,她又狼狽又無助,充滿了徹底的絕望與悲痛。

死命用力的咬住嘴唇,她驚悸的怕自己會忍不住吶喊出聲,她不敢讓小三子發現,因為更不敢讓原揭陽知道自己聽到這件事,她不要原揭陽往後可以肆無忌憚的在她面前和汪暮虹親熱,她不要!

築新試著深抽了口氣,頂在頭上的那根大枝葉卻因為她手抖得太厲害而落地。

”誰?“

小三子手腳俐落的撥開林木,看到她灰敗的臉色之後,手足無措的慌在原地;小蓉也來了,她更是嚇得不敢隨便開口。

”小姐,你不要哭了,怎麼回事,快告訴小三子。

築新面頰上成串的淚珠不停的滾落,她不知道自己在哭,只知道渾身掠過一陣冷顫,她的血液好像完全結凍了,而腦更是停止了運作,只有心痛的感覺真實的存在著,淚如泉湧,是那麼痛……那麼痛……

“小姐,你冷嗎?你在發抖……小姐廠

小三子脫下自己的外套為築新披上,才想幫她將衣襟扣好,突兀的,築新卻撥開他的手,拔腿狂奔。

”小姐——“小三子大喊一聲,奮力的追上去。

”喂!小三子!“小蓉不知道該怎麼辦的喊。

小三子邊跑邊回頭將雙手拱在唇際喊回去,”你去找我們少莊主來……還有耿家主人……還有你們家小姐……哦,該死!全部找來就對了!“

林裏靜謐又迷人,樹葉隨著風的吹拂輕輕搖晃著,偶會出現野兔和小松鼠,這樣趣味盅然的景致真會教人流連忘返。

汪暮虹手裏拿著一枝細瘦的幹樹枝在地上隨意的畫著、寫著,原揭陽就在她身邊,而馬兒則一直溫馴的跟在他們身後,陽光很好,秋風送爽。

如果他們是戀人,這將是一副很美的圖畫,但很可惜,他們不是,談天的話題更是殺透了風景。

”揭陽,你猜新兒和耿世徹有沒有更進一步的可能?“汪暮虹在泥地上寫了個”緣“字後問。

”你覺得可能就可能。“原揭陽還是答得避重就輕。

”你呢?你希望他們在一起嗎?“她繼續問,又寫了個”情“字。

”不是‘我希望’就能改變什麼,懂嗎?“他還是面不改色的反駁回去。

汪暮虹不再緊咬著築新作文章,她鬆口一笑置之,反正對於原揭陽她已十拿九穩,不會生變,她又何必滅自己威風呢?

”好吧!既然你不想談這個,還是說說我們的事吧!娘建議我們的新房用方記的木材重新訂作床鋪和桌椅,門呢,也要改個方向……“

”阿——“

汪暮虹說得興致勃勃,同時間卻傳來一聲驚恐無比的呼叫聲;原揭陽臉色巨變,那聲音他太熟悉了,自小就在他耳邊吵個不停的小麻雀……

”揭陽!是新兒!“汪暮虹也發現了,她兩道秀眉皴了起來,滿臉的凝重和機警。

原揭陽頃刻間二話不說立即翻上馬,隨手將汪暮虹抄上了馬背。

”坐穩!“

他們快馬加鞭的朝呼叫聲音的來源處尋去。


築新沒想到自己會那麼倒楣,一顆心被傷透也就罷了,居然連她的肉體都不放過,非要她嘗嘗這痛徹心肺的苦頭不可。

要是小心一點就好了,若不是在這幾欲發狂的情形下才會誤入陷阱,否則憑她平日的聰明機警,這小小的機關哪里會被她放在眼裏?如今變成了獵物,也只能自歎太大意。

天呀!那鋸齒形狀的鐵匣鎖得她好痛,鮮血迅速的染上了她的裙擺,小腿…………小腿只怕要廢了吧……

”揭陽……“築新無助的哭了。

原揭陽不會知道她掉進了這陷阱,他一定還在林子裏和汪暮虹卿卿我我;可是她卻好想見他,每當她最害怕的時候,只要見到他,她就會沒事,從小到大都是這樣,只要見到他就好……

一陣紛亂的馬蹄聲愈來愈近,築新痛得快昏

死過去了。

”老天爺!小姐——你——“

小三子又焦急又心疼的聲音傳進了她耳裏,她睜開虛弱的雙眼,看到小三子的臉,他很不爭氣的哭了。

”小三子……我……我沒事……別哭,來生…

…我……我還要當你的小姐……我……我保證不欺負……你……可……可好……“築新語不成調,氣若遊絲。

”當然好!小姐你撐著點,傻話就別說了,小三子馬上救你上來。只要小姐好好的,小三子願意為小姐而死,往後怎麼給您欺負都行!“

小三子不諳輕功,他立即脫下自己的中衣、單衣,又從老樹上扒來軟樹皮,打算結成長繩索,好營救築新上來。

獵人挖的洞太深了,小三子還沒完全結好深度的一半時,繳天之幸,原揭陽與汪暮虹駕馬飛奔而到,激動的他差點沒去跪抱馬腳。

”少莊主!“小三子也哭得淚眼模糊。

原揭陽立刻就明白了,他臉龐血色盡失的飛身過去,從洞口看到奄奄一息的築新時,他的心跳好像同時停掉。

他毫不猶豫的往下跳,落在築新的身邊,她被驚動了一下,又睜開了眼睛。

”揭陽……“她以為自己在作夢,夢中原揭陽真的來救她了。

原揭陽扶住她軟軟的頭顱,倒抽了口氣,強自鎮定的開口,”新兒,你別動,我幫你將機關打開,你會沒事的。“

最後一句像是他給自己的保證似的,他不能讓她的生命消失,不能!

築新居然露出一抹放心的微笑,是的,她放心了,有他在,她什麼都不怕。

為了不讓她的腳骨碎得更致命,原揭陽很小心的將鐵匣扳開,他甚至不用內力,就為了怕再讓她痛到一丁點。

緊如堅石的鐵匣終於被扳開了,築新雪白的長靴子上都是血,血還一直源源不斷的流出來,原揭陽的雙手自然也都沾滿了她的血。

”新兒不怕,我馬上救你出去。“

他在築新耳邊柔聲安慰,而她,居然開口了。

”揭陽……我們好像……好像又回到了……從前……我好……好幸福……“

”新兒……“原揭陽眼光複雜的凝視著她。

築新虛弱的看著他,“下……下輩子……我不要再……再當你妹妹了……這不……不好玩……”

話沒能說完,她終於身子一軟,昏死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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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3-3 15:53:40
第七章

築新的命是撿回來了,但她也在床上足足躺了兩個月。

這兩個月來耿世徹天天來陪伴她,逗她開心,小三子對她更是寸步不離,守她守得像什麼似的;她爹娘更不用說了,發生這樣的意外,現在的他們是驚弓之鳥,築新到哪里都必須有人跟著才行。開頭的那半個月,司馬如天天以淚洗面,就怕女兒的腳好不了,於是現在就常可見築新的閨房,門外一個大男人.門內也一個大男人,大夥兒已見慣不怪了。

當腳開始可以走一點點短路程的時候,築新也就開始有心情調侃別人,先是警告小三子別忘了他自己的諾言,要“隨她怎麼欺負都行”,氣得小三子直跳腳,一再說她沒有良心;再來則是指責耿世徹,為何沒在她最需要援助的時候露臉,罰他天天都要說十個以上的笑話來贖罪。

這位耿兄被處罰得滿冤枉,因為那時明明就是她自己硬不准他跟上去的,而好笑的是,築新當時不准他跟上去的理由也是處罰他--罰他自己在那裏打獵。

為什麼他老是會被她處罰?尤其又是在他根本沒做錯任何事的情況之下?所以他很無辜,無辜極了,好像天生註定要敗在她手中似的。

這些日子以來,耿世徹不下數十次的向她求婚,每次都換來她的擠眉弄眼,讓他又好氣又好笑。

平心而論,雖然他們之間培養出了另一種微妙的關係,但耿世徹自己很明白,那絕不是情人關係,她看他的眼神絲毫沒有愛意,既不會心跳不已,也不會偶爾害羞,所以他可以斷言,築新沒有愛上他。

這種渾沌不明的關係,終於有一天改變了。

離原揭陽成親的日子不遠了,只剩五天而已。

原家莊整座莊子開始佈置清掃,到處貼滿了火紅的雙喜字。由於原長風的朋友五湖四海都有,到時候來道賀的賓客會非常多,再加上飛天寨汪寨主那邊的人馬,盛況雖不致絕後,但一定是空前的。

這幾天司馬如都好興致的和廚房師傅精心研究著,每一道招待客人的佳餚和點心,務必要求做到盡善盡美;而原長風更不用說,幾乎天天都和汪寨主在討論婚禮當天的細節問題,兩家人都忙得不亦樂乎。

就這樣,每個人都忙,忙得暈頭轉向,屋裏天天可以看到無數的嬌豔鮮花被插在大花瓶裏,平添幾許喜氣洋洋;而大家掛在嘴上的問候詞都變成,“還有X天新娘子就過門嘍!”

除了築新之外……哦!她是最最清閒的人,沒有人比她更閑。

那場驚心動魄的腳傷使每個人現在看到她都是那一句--快躺回床上休息去,天知道她已經躺得快發黴,她雖然不想去為原揭陽的婚禮而忙碌,但也不想像個快廢掉的老頭似的等人伺候。

這時候耿世徹就變成了惟一可以陪伴她的人,因為他跟她一樣,無事一身輕,沒什麼可忙的。

門“嘎”的一聲被推開了,不用猜,除了耿世徹之外不會是別人,因為小三子早上被管家借走了,晚上才會還給她。

“懶姑娘,瞧你在幹什麼?看書?”

耿世徹俊逸的面龐和灑脫的笑容出現,他手上拎著一隻竹籃子,上面還蓋了條藏青色的布,看來神秘兮兮。

“你幹麼!昨天上賭坊贏錢了嗎?”築新揚揚眉,似笑非笑的問,“或者是--我猜猜……哦!在‘醉春閣’裏風流了一夜?得到紓解,所以笑容滿面。”

“你在吃醋嗎?”他面帶微笑的端詳著她。

“見鬼!鬼才會吃醋,你少臭美。”築新沒好氣的拿起適才未讀完的書本,眼睛盯著書,就是不再看他。

耿世徹明顯的清了清喉嚨,“咳!我想,你應該是不想要這一對可愛的小天竺鼠吧!”

築新立即丟掉書本轉過頭來,她眼睛睜得又圓又大,“什麼?你說什麼小天竺鼠?”

耿世徹忍住笑意,真簡單,馬上計誘成功。

“不就是這個嗎?”他將布巾掀開,兩隻天竺鼠的小小頭顱爭先恐後的鑽了出來,毛色微灰,眼睛轉啊轉的,可愛極了。

“哇!”築新驚歎一聲,馬上伸手去將小鼠兒抱在懷裏,“你哪里弄來的?好可愛……真頑皮,你瞧,它們舔我的手背哩!”

“你喜歡嗎?”耿世徹深深的看著她。

“當然喜歡!”築新頭也不抬的逗弄著小鼠兒,她悄聲歎息,內心深處漲滿了溫暖,“這下可好,小雪兒有伴了,否則原樂樂又高又大,老是讓它們倆在一塊也太不搭調,你說對嗎?以後可以讓小雪兒和這兩隻調皮鬼一起玩嘍!謝謝你。知道嗎?自從揭陽送了我小雪兒之後,已經很久沒有收到這麼合我心意的禮物,我好高興,真不知道該怎麼表達才好,我……”

說著說著,她竟然落下淚來,那晶瑩剔透的豆

大淚珠,一滴一滴的由她眼眶裏滾了出來,最後泣不成聲。

耿世徹眼中盛滿了驚愕,不是才高高興興的嗎?怎麼突然……

“新兒!”他柔聲喚她。

“我在發瘋,你可以不要理我。”築新邊用袖子擦去眼淚,一邊新的淚珠又落了下來。

她不知道自己在哭些什麼,是為了那兩隻小鼠兒嗎?或者,是她失落了原揭陽過往對她的那份關心?她的心裏充滿了難以描繪的情緒,有惆悵、有失落、有悲哀、有心痛……原來這兩個月裏她沒能忘掉原揭陽,反而對他的相思更濃烈。

“傻丫頭,我不但想理你,還想理你一輩子呢!”耿世徹別有深意的說。

築新迅速的揚起睫毛,僵硬的問:“你……你是什麼意思?”

“你不會不懂。”他的眼珠黑幽幽的盯著她,很自然的將她的手給包握在自己掌心裏,“新兒,我在向你求婚,如果沒記錯的話,這是第十六次。”

“十六……”她眼睛看著小灰鼠,放低了聲音,“這是你的求婚禮物?”

耿世徹笑了,“當然不是,若知道這份禮物會惹得你這麼傷心,我就不送了。”他輕輕伸手拂開她面頰上的發絲,以寵愛的口氣說。

築新將鼠兒抱在懷裏,抬眼看他,聲音有點古怪,艱澀而困難的說:“不,不是你!真的不是你惹我傷心,我只是……只是太高興了,所以才會哭…

…”她很快的擠出一抹微笑,閃動著睫毛,“你看,我這不是笑了嗎?”

耿世徹看著她……看著她,她的明眸大眼,她的柔軟唇瓣都那麼迷人,情不自禁的,他閃電般的用唇堵住了她的嘴。

築新睜大了眼睛,事情太出乎意料之外了,她完全忘了要反抗。

等她想起應該要離開他的懷抱時,一聲重重的咳嗽聲卻響起。

他們迅速的分開了,當築新看清楚來人,她的臉色驀地蒼白。

“揭陽,你來得正好,可別誤會我欺負新兒。”

耿世徹還摟著築新,他勾勒出一抹笑容,“我正在向新兒求婚,她……”

“我答應了。”築新輕聲但堅定的介面。

她看著原揭陽,很深刻的看著他,眼珠一瞬也不瞬。

“新兒……”耿世徹相當意外。

時間像是靜止不動,半晌之後,原揭陽的眼光幽柔而專注的停在築新臉上,她屏息片刻,他開了口,“新兒,你作了一個很正確的選擇,我相信世徹會是個好丈夫。”之後,他瀟灑的撇撇唇笑,“恭喜你們。”

耿世徹笑意橫生的說:“謝謝你的美言。”

築新悶不吭聲的沈默著。

原揭陽笑著問:“新兒,借一下你的准新郎,爹有事要請世徹幫忙。”

“伯父有事?”耿世徹了然的一笑,他站了起來,調侃的問原揭陽:“一定是關於你婚禮的事吧!”

“毫釐不差。”

“有逐世山莊可以效勞的地方儘管吩咐……”

他們邊談邊笑的出去了,屋裏霎時變得靜悄悄,一點聲響都沒有。

築新緊咬著下唇,她掩住面頰痛哭了起來。

原家與汪家的這場盛大婚宴終於來臨,婚禮隆重異常,賓客滿室,賀喜聲和鞭炮聲更是從早到晚的持續著,再加上由方圓百里湧來看熱鬧的人潮,那場面說有多轟動就有多轟動!

夜晚到,原家莊的宴客廳裏席開百桌,築新卻悄悄由那熱鬧的場面溜了出來,她需要透口氣,真的需要,幸好也沒人注意到她,連耿世徹都被她爹拉著作招待,去向大家介紹是他未來的女婿,所以這會兒,她開溜得恰是時候,莊外沒有什麼人、,大家正在裏頭笑語喧嘩呢。

築新對著穹蒼吐出一口氣,滿天的星子閃耀著,而夜晚的風有幾分寒意,是秋末的典型氣候,冬季快來了。

才在獨自感歎,就有人拍了她肩膀一下,築新很快的回頭一看,很奇怪,居然是小三子。

“你怎麼跟來了?”她很意外,“我還以為自己很高明,溜得神不知鬼不覺呢!”

小三子嘻嘻一笑,“小姐確實溜功高明,神不知鬼不覺,但還是被人察覺到了。”

“你嗎?”她調侃著,“我還真不知道你這麼關心我。”

小三子哭笑不得的說:“小姐脾氣難纏古怪,說風就風,說雨就雨,小三子不敢過分關心。”

“這樣?”築新揚揚眉,“那麼是誰那麼過分的關心我?”

“少莊主。”

築新愣了愣,“什麼?”真的嗎?他是今天的主角,居然會有心留意她,築新想。

小三子消遣的說:“是少莊主發現小姐獨自出來,因此要小三子來保護小姐,怕小姐又掉進什麼獵人洞裏去,少莊主今天要洞房花燭夜,佳人在懷,到時候可沒空出來搭救小姐。”

“他這麼說的?”築新咬著下唇問。

“一字不漏。”

“該死!”她低咒一聲,他儘管去過他的洞房花燭夜,就算她跌死了也不要他救。

“小姐,你在罵誰?”小三子探頭過去。

“小三子,你當不當我是小姐?”築新風馬牛不相及的問。

“一直當。”小三子答得有點膽戰心驚,每當她要對他作什麼離譜的要求時,都是以這句當開場白。

“那好,陪我爬樹去。”築新不由分說,拉起小三子就走。

“爬樹!”小三子嚇得眼珠差點掉下來,“不行呀!小姐,你腳傷才好,爬樹太危險!”

築新鬆開了小三子的手,頹喪的說:“算了,我知道自己太胡鬧,你回去吧!我保證只在這裏吹吹風,沒事的。”

“小姐,你……”

小三子欲言又止,他知道小姐有心事,但如果陪小姐爬樹被莊主和夫人知道,那後果不堪想像,唉!可是眼前小姐的樣子又那麼百無聊賴和心灰意冷,如果他還不陪她去爬爬樹解悶,就真枉費小姐這麼多年來對他的好。

於是,他決定了,“好吧!小三子捨命陪小姐,我們爬樹去!”

就這樣,這天晚上,築新和小三子在離原家莊不遠的一棵大樹上觀星吹風,他們並肩坐在兩樹幹的交會處,微風涼涼。

“小三子,你說人為什麼要長大?”築新仰望星空的問。

“小三子不知道。”

築新幽幽然的歎了口氣,“小三子,你覺不覺得人一旦長大,煩惱也多了?給我選擇的話,我情願永遠不要長大,可以像小時候那般快樂。”

“小三子沒想過那些,只要日子可以吃得飽、穿得暖和就好。”小三子笑了笑回答。

“我真羡慕你……”

“羡慕我?”小三子好像聽到天方夜譚,“小姐沒說錯吧!小三子才羡慕小姐哩,有莊主和夫人那麼好的爹娘,如果莊主和夫人能是小三子的爹娘,小三子這世就沒自來。”

“你知道的,我爹我娘一向疼你。”

“就因為知道有爹娘疼著、護著的感覺那麼好,所以才羡慕小姐啊……”

靜默了半晌之後,築新又問了:“喂,小三子,你說,人到底為什麼非要長大不可?”

“小姐已經問過啦!”小三子回答她。

“可是你沒告訴我呀。”

“小三子也不知道。”

“那你一定也不覺得長大了會有煩惱……”

他們就這樣有一句沒一句的對答著,風愈晚愈冷,直到夜半三更,他們兩個才背靠著背,朦朧的進入了夢鄉,而築新的面頰上,猶有未幹的淚痕。


十二月底時,汪寨主決定將飛天寨遷回塞外,那裏是汪氏的老家,汪寨主因為獨生女已出嫁,又嫁得好,所以他要回鄉頤養天年,這麼一來,汪暮虹在姑蘇就真的只剩原家莊是她的依靠,幸而原氏夫婦都對她寵愛萬分,這多少消除了一些與親爹分離的難過和感傷。

在汪暮虹正式過門後,原揭陽與築新單獨相處的機會更少了,他們之間像有一層隔膜阻擋著,彼此除了偶爾的眼神無言交會之外,他們百分之百像一對相敬如賓的兄妹,那麼疏離、那麼客氣,也那麼冷淡。

築新不想待在家裏,天天見到汪暮虹對原揭陽的如影隨形,那個位置本來是她的,如今無奈擦身而過,但她也不要讓眼睛看到,好來時時提醒著自己的落寞。

因此,她常往耿世徹那裏跑,“逐世山莊”變成了她的專屬避難所,每當她心情惡劣,或痛苦得難以忍受時,她就去逐世山莊;每當她想痛哭一場時,她也會去逐世山莊。

耿世徹不是那麼常待在莊裏,但那無所謂,她常常可以自得其樂,和那裏的下人打成一片,雖然和耿世徹還沒有正式的訂下名分,但她倒已經有了那麼幾分女主人的味道。

原長風夫婦一點都不排斥未出嫁的女兒老往男方家跑,對於築新和耿世徹的婚事他們樂觀其成,也相信多相處能夠培養感情,又因為都是江湖中人,所以百無禁忌;而這些多少方便了築新的行動,至少她不必多費唇舌的對大夥交代些什麼,可以在逐世山莊待個三、四天都不會讓她爹娘擔心。

像這幾天就是。

耿世徹和歐冠玉、嚴天浩、上官毅、左暮傑他們去各方遊歷,而她沒有興致,就自己留在逐世山莊裏,早上看日出,晚上看日落,優閑優閑的,這裏像她的城堡,她不會被傷害,也不會去打擾了別人。

弓起膝蓋坐在亭裏的長椅上,有點冷,她拉緊了白貂披風,又想起耿世徹有好幾次都說,要請他爹上原家莊去正式提親,這次他出發前也又提了一次,但都被她搪塞過去。

她也不知道自己想怎麼樣,但要她這麼快就嫁給耿世徹,似乎太倉促了些,他們試識也沒多久

沒多久嗎?築新自我嘲解的一笑,離初春原揭陽第一次將耿世徹介紹給她認識起,都一年了。

呵,一年--她輕籲了口氣,時間怎麼過得那麼快?

她還記得那個明媚初春的午後,她頑皮的坐在窗臺上吃果子,也是像現在一樣一個人,忽聽小三子說原揭陽由京城回來,她興奮得什麼都不顧,飛奔而去,只想見他……築新忽然搖了搖頭,不准再想,不准再想!

她將懷中的小雪兒抱起逗弄著,與它面對面、鼻子對鼻子、眼睛望眼睛。

“乖雪兒,好快!你已經一歲了,生日快樂!”活潑的說完祝賀辭,她接著歉然的一笑,好抱歉、好抱歉的說:“對不起,只有娘為你慶祝生日,你爹他好忙,沒空來,但你放心,他沒有忘記你,沒有忘……真的,他沒有忘……”

築新的聲音哽咽了,生命中最快樂的春天,再也找不回來了。

農曆春節除夕的前一天,大夥都忙著除舊布新,而這天的原家莊在齊聚一堂吃了小年夜飯之後,僕從婢女們都去作最後的清掃,有些屬於長工但並不是原家買來的僕人呢,原長風體恤的都讓他們提早回自己家中去,和妻小準備過年,所以今天留在莊裏的人驟然少了一大半,雖有點冷清,但也難得享受片刻寧靜。

飯後花廳裏,品著剛烘焙出來的香茗,原長風與原揭陽在談公事,司馬如則和汪暮虹聊些女人家的體己事,氣氛融洽極了。

而築新由於插不上話,也懶得待在那裏看他們那副和樂的樣子,耿世徹又去京城和家人團聚過年,所以她打算早早躲回房裏,來個蒙被大睡,狠狠的睡到明天日上三竿最好。

“咦?新兒,你要去哪里?”司馬如眼尖注意到了,連忙喚住她,“來娘這邊坐,跟我們聊聊。”

“聊什麼?”築新一臉的不感興趣,“我想回房休息。”

“回房休息?”司馬如取笑她道,“時間還早呢!

你真是的,像小孩子一樣,巴不得一覺醒來已經過年,可以穿新衣裳又可以拿紅包。”

築新不以為然的撇撇唇,“才不是,人家只是累了。”

“娘,世徹回京裏去,新兒自然也沒心跟咱們聊天,您就讓她回房去休息吧!”汪暮虹也跟著消遣打趣,司馬如頗有同感的盈盈而笑。

“你們在說些什麼呀!”築新皺皺眉,“我是有點頭疼,所以才想回房休息,你們也太會聯想了,真受不了。”

司馬如又搖頭又要笑,她親昵的拉住媳婦的手,有感而發的說:“暮虹,你聽聽,新兒說話的語氣像在對長輩說話嗎?都是你爹把她給寵壞了。”

“我寵的!”原長風可不服氣了,“你沒寵她嗎?

暮虹,你別聽你娘胡說,她才寵女兒寵得凶呢!”

大家都笑了,笑語滿室中,原揭陽朝築新走了過去。


“怎麼樣?你沒事吧!”他凝視著她,關心的說,“可能是天氣太冷,頭疼的話,就讓小雁給你弄碗薑湯驅寒,別逞強,知道嗎?”

築新根本不敢抬眼看他,乖乖的站在他面前聽完他說話,然後溫馴的點了點頭,即便只是如此,她還讓火紅由耳根子一路燒到了脖子。

“你臉怎麼那麼紅?”原揭陽伸出右手去為她試了試額上的溫度,之後放心的露出笑容,“還好,沒發燒。”

築新口幹舌燥,心跳如雷的呆愣著,不是夢吧!他居然碰了她……

“咳!新兒,你想回房就回去吧!光是愣在那裏頭疼可不會自動好。”原長風輕描淡寫的說。

領有聖旨,築新連忙落荒而逃,她緊張得連向雙親道晚安都忘了。


夜裏風大,築新睡得極不安穩,她將臉頰埋到枕頭裏去,想到過去每在冬季遇到這種不穩定的天氣時,她都會賴皮的帶著自己的被子,窩到原揭陽的床上去和他擠在一塊,要他說故事給她聽,手臂給她當枕頭,她總是睡得極為香甜……唉!現在不可能的,人家夫妻可能正在恩愛呢!

她翻來覆去的胡思亂思,好不容易在二更天時終於模模糊糊的睡著。

夢裏好熱好熱,該是夏天吧!築新夢見自己和原揭陽在後山的大湖裏游水,他們比賽著,看誰先到終點,贏的人可以要求輸的人做一件事,願賭者服輸,不可拖賴……

太好了,她笑逐顏開的朝原揭陽招招手,她贏了。

“新兒,你贏了,要我為你做什麼?”原揭陽面無表情的問她。

“我要你--”築新快樂的要求著,“娶--我--為--妻。”

“胡來!你是我妹妹!”原揭陽淡漠的斥責她的無稽。

她微微一笑,“你別瞞我了,其實我早就知道我不是你的親妹妹,我一直愛著你,一直都是!”

“我們不可能的,就算你不是我的親妹妹,但是我已經有了汪暮虹。”他冷冷的回答。

“汪暮虹?那是誰?”築新嚇了一跳。

“你忘了嗎?她是我的妻子。”原揭陽更鄙視的看著她。

“騙人!”築新不願相信的大喊出聲,“她根本還沒介入我們之間,她怎麼可能會是你的妻子,你的妻子是我!是我……”

“小姐,醒醒!快醒醒,莊子裏起火啦!”小三子奮力的拍著築新的面頰。

他睡在下人房裏,剛有人發現莊子著大火的時候,大家驚恐失措,為求活命,大夥匆匆沒命的逃,一時間亂成一團;因為風大,火勢蔓延得很迅速,一些動作不俐落的嬤嬤們根本逃不掉,求救哀嚎聲四起,沒多久,整座原家莊都已陷入火海之中,他由後宅捨命來到築新這裏時,整個人已被傾倒的樑柱給掃到而受了重傷。

築新呻吟一聲,她睜開了眼。

“小三子?”她揉揉眼,疑惑的看著他,“你怎麼會在這裏?我好熱……好熱……”

“小姐快起來,莊子著火了!”

築新目瞪口呆,顯然腦中還沒有完全接受這個突如其來的訊息,她還在驚愕中;火苗卻不會等人,小三子不管主僕之分了,他一把將築新拉起,急匆匆的往門外去。

當看到那一片火海無邊無際的延燒時,築新終於有了真實感,燒焦的味道和缺乏氧氣使她胃裏翻攪。: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她喃哺自語著,“爹……娘……我要去救我爹娘!”

她掙脫了小三子的手掌,卻被小三子一把拉回。.

小三子沈痛的看著她,“小姐,你別說傻話了!

現在根本過不去……”

“不行!”築新瘋了似的大喊,“我一定要去!那是我爹娘啊……還有……還有揭陽!你放開我!”小三子死命的硬拉住她,“小姐,你冷靜點!我隆你的心情,可是這麼一去,非但你救不了莊主和夫人,反而只會讓這場無情的大火多增條人命,你這是何苦!”

築新根本聽不進去他的勸,固執的又掙脫他的手,“要走你自己走,沒看到我爹娘,我不會走的

”小姐,你快跟小三子走,再晚就來不及了!“

築新固執的不願離開,但火勢已經到達無可彌補的地步,小三子別無他法,他使出最後的一絲力氣將築新背起,然後,在熊熊烈火中,不顧一切的往前狂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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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3-3 15:54:33
第八章

寒夜裏的破廟中,築新淚流滿面,尤助的握住小三子的手,他的皮膚已傷得慘不忍睹,生命的能量似乎正一點一滴的由他身上流失。

“小三子,你不能死!不能死!”她哽咽著,“我不要你死!”

“小姐……你別哭。”小三子的嘴角湧現笑意,“小三子說……說過,願意為小姐而……死……現在小三子求仁……得仁,沒有什麼可……遺憾了。”

築新已傷心得什麼話都說不出來,她拼命的搖頭,拼命的要否認小三子即將離她而去的事實。

小三子反而十分平靜的看著她,“小姐你……心裏苦,小三子都……都知道,不要……氣餒,小三子會一直……守護著小姐……”

“你別再說話了,你該休息。”他幾乎是祈求的對她說。

“不……現在不說……永遠都沒……沒機會了。”

築新吸了口氣,動容的看著他,“你——你知道我對揭陽……”

小三子不再是那個貪玩好動的小夥子了,他認真的看著築新說:“不要怪……怪莊主,他是……為了小姐好……”

她的眼睛濕漉漉的,喉嚨中硬硬的,吸了吸鼻於,心如刀割,“不怪!我不怪!只要你好起來,我什麼人都不怪。小三子,我只要你好起來……若你不能好起來,我會恨死我自己!都是為了救我你才會傷成這樣……

”小姐你別怪……別怪自己,小姐一直對……小三子很好,小三子想下輩子和小姐……做親兄妹……小姐肯……肯嗎?“

築新拼命的點頭,她忍住眼眶裏的淚,一個勁的說:”肯!當然肯!一百萬個、一千萬個肯!我要當你的妹子,天天黏著你,大哥你別忘了要帶妹子去城裏趕市集,還要買糖葫蘆給妹子吃……“她擦掉眼淚,興匆匆的勾住小三子的尾指,”對!我們來打勾勾作約定,你不許……不許忘丁……“她說著,終於泣不成聲。

小三子安慰的笑了,他閉上眼睛,感覺好累好累,時間好像回到了小時候第一次見到莊主夫婦的情景,他是被賣人原家的長工,而他們卻對他慈愛有加,築新更是把他當親兄弟看待,她喜歡逗他,喜歡找他麻煩,卻什麼都不會忘了準備他那一份。

他小三子身世飄零,不過是個小小長工,何其有幸遇到這種暖暖溫情?而現在,總算可以稍稍還報一些些。

小三子的小指頭在月影完全隱沒的時候,鬆開了築新,他終於長眠而逝。

這一夜隔外的漫長,在破曉來臨前,築新一直呆呆的守著小三子的遺體,她什麼都不能想,什麼也都無法想,整個人都失神了,一雙眼睛只是癡癡的看著小三子,動也不動。

破廟的門虛掩著,冷風襲來不時發出颼颼聲響,不知道過了多久,那門發出一聲巨響,築新機伶的打了個冷顫,她恐懼的看著門,不要再讓她遇到什麼了吧!這時候,她已不能承受再多。

門被打開了,跌撞進門來的兩個人令築新愕然失聲尖叫。

”揭陽!暮虹!“她朝他們奔了過去。

”新兒……“原揭陽沒想到會在這裏見到築新,一時間恍如隔世。

他手裏抱著汪暮虹,兩人都渾身帶傷,但汪暮虹的傷似乎更嚴重了些,她已陷入昏迷狀態。

”揭……揭陽……好痛……“汪暮虹痛苦的在他懷中呻吟。

他小心翼翼的將汪暮虹平放在地上,築新也連忙靠過去,看到汪暮虹的身體被火燒成那個樣子,她閉了閉眼睛又睜開,強忍著不掉淚。

原揭陽鏗然有力的說:”暮虹,你忍著,我馬上去找大夫。“

”水……水……“她已氣若遊絲,聲音更是乾澀。

”你要喝水?我去找水。“他毫不考慮的要站起來去找水。

汪暮虹卻拉住了他,似乎不捨得他離開。

築新見狀,她抹去狼藉淚痕,很快的說:”揭陽,你陪著她,我去找水。“

原揭陽來不及阻止,築新已迅速的奔出了破廟。

”揭陽……我就快……死了。“汪暮虹的眼睛已經睜不開。

”我不會讓你死。“他的身子輕顫了一下,握緊了拳頭。

她似乎聽不到他在說什麼,自顧自的說了下去:”我死了……之後……帶我的骨灰……回……回塞北……“

原揭陽無法再自欺欺人,她脈息微弱,根本撐不過今晚,這將是他們倆的最後一面。

”暮虹……“他竭力的在壓抑自己,沈痛得說不出話。

”還有……幫我……幫我安慰我……我爹……“汪暮虹的氣息更弱了。

”你不會死。“原揭陽的聲音滿是痛楚與憐惜,還有微微的戰慄。

”揭陽……“渾身癱軟的她忽而迴光返照的睜開了眼,她深情的看著他,苦笑著,”自婚……後,你沒……碰過我……“

他眼裏蘊滿了淚光,緊貼著她的面頰,低啞的說:”那是我的錯,你肯給我一次補償你的機會嗎?“

”我願意……但來……來不及了……“汪暮虹又苦澀又溫柔的望著他,”我一直……一直好想為你……生個孩兒……“

”我們會有個孩兒,只要你好好的,我們會有個孩兒!“原揭陽忘形的擁住了她,她手上遍佈的傷痕深深的刺痛著他。

”你……是真心的嗎?不是……在安……安慰我?“汪暮虹昏亂的望著他問,死亡的暗影正照在她身上,她知道自己沒多少時間了。

”我發誓!“原揭陽心如刀剜的說。

”這是你對我……說過……最……美麗的話,我……會永遠……記住……“她費力的將這幾個字吐出來,氣息更加微弱。

汪暮虹一陣劇烈的咳嗽,然後她那雙本已失卻光芒的眼睛,卻深深盯著原揭陽,渴望的說:”答……答應我一件……事。“

”你說,我答應你。“原揭陽眼睛驟然的紅了,輕輕的靠過去,將耳朵移貼到她唇邊傾聽。

”讓我再……再當你的妻子……“她眼裏燃著熱烈的光彩,聲音充滿了激情,”只有這三個月……實在太短了……我好想再擁有你……可以嗎……五年……再五年就好……不要……不要太快丟下我……我好怕……“

”我答應你。“他沙啞的回答。

汪暮虹長歎一聲,渾身的力氣已然用盡,她沒有再睜開眼睛,嘴角含笑的長眠在最愛的人懷中。

”暮虹!“原揭陽瘋了似的狂吼出聲。

築新懷裏抱著一隻破陶壺喜滋滋的踏進廟裏來,但是她傻住了,不只因為汪暮虹的死,更因為這是她生平第一次看到原揭陽流淚。


汪暮虹死了之後,原揭陽卻因為重傷而引起發燒,築新把那一點點水都讓他喝下,但還是沒用,他燒得嚇人,眉毛整個糾結在一起,身上的重傷更惡化了他的病情,整個人像有排不出的熱力,隨時都會撒手西歸似的。

築新守著他,又焦急又苦惱,她腦海裏一片混亂,只知道自己已經失去兩個親人,她不能再失去他!

”揭陽……你不能有事……不能有事……“

各種複雜的心情在她胸腔裏交織,她不停的向上蒼禱告著,不要帶走她的原揭陽,他若死,她絕不會獨活!

但是半個時辰之後,她不得不向命運之神低頭,原揭陽高燒不退,已認不清她。

”老天!給我一點勇氣吧!你教我如何才能挽回揭陽的命……求你!求你!“

築新無助的凝望著昏迷中的原揭陽,幽幽的伸出手去輕輕撫上他的面頰,這是她今生最愛的男人,她愛他從沒變過,日月可鑒,她不會讓他在自己面前死去……

倏地,她腦中靈光一現。

上次嚴天浩他們來逐世山莊做客的時候,歐冠玉曾談起他與某一個紅粉知己在關外的浪漫情事。

她還記得歐冠玉說,去年他去關外,在寒冬的雪地裏高燒不退,方圓百里沒有人家,那位與他結伴同遊的女子,便在雪地裏用她的身子幫他解了熱,這才使他撿回一條命。

當時那無聊的左暮傑還一一詳問情節過程,而築新也湊近,大著膽子在一旁全程聽完

雖然她完全沒有經驗,但她更不能眼睜睜的看著原揭陽的生命,一點一點的流失,她必須做些什麼來挽救他……既然那女子能用那種方法救歐冠玉的命,她何不試試?如果原揭陽真能因此而解熱退燒的話,她什麼都願意!

築新看著昏迷中的原揭陽,她不願再坐以待斃,飽嘗痛失之苦。

臉龐雖沾滿了淚水,但她的雙眸卻因為出現一絲絲希望而明亮了起來,築新開始動手解開自己的衣襟……


第一道曙光照射大地時,原揭陽的燒終於如築新所盼望的退了,雖然他仍在沈睡牛,但築新那顆焦灼的心,也總算可以稍作喘息,不必深怕會失去他。

她心急如焚的想回莊裏去,卻又不能扔下原揭陽獨自待在這破廟裏,但是她爹、她娘,還有莊裏的那些大叔、嬤嬤、長工和婢女們,他們全都生死未蔔,她怎能放得下……

一陣雜遝的腳步聲傳來,她警覺性的朝原揭陽護去,憔悴的眼睛卻死命盯著廟門,深怕會是殺人不眨眼的盜匪。

”有沒有人啊!“

廟門被推開了,四、五個大男人接續的走進來。

”方伯!“築新一看到為首的男人,不禁歡喜的叫了出來。

”新兒姑娘!“方伯又驚又喜,”謝天謝地,總算把你給找著了!“

方伯是”逐世山莊“的總管,耿世徹不在莊裏的時候,他就代為主持莊裏的事務,他腦筋清楚,做事井井有條,但為人十分和善,膝下無兒女,一直將築新看成是自己的女兒。

”方伯,你怎麼會……“她喜極而泣,能在這時候見到方伯就家見到親人一樣,她一古腦的將這一夜的害怕、無助、恐懼都哭了出來。

”別哭!別哭!沒事了,都過去了。“方伯連忙輕拍她的背,安慰著她。

”我……“築新數度哽咽,根本講不下去。

”我都瞭解,你可要堅強呀!“方伯不勝覷欷的歎了口氣,”我們天亮時才聽到消息,立刻趕到原家莊去,但是我們去得實在太遲了,那裏已經是一片廢墟。“

築新心裏一緊,她潤了潤乾燥的唇,遲疑的、害怕的看著方伯,”方伯,我爹……和我娘,他們……5”

方伯搖了搖頭,“原莊主和原夫人都沒能逃出火海。”

築新呻吟一聲,軟軟的暈死了過去。


築新的傷心過度讓她什麼都吃不下,也睡不著,這心病使得她在床上足足躺了好幾天。

而原揭陽也是同樣的情形,他雖然高燒已退,但渾身上下的傷使得他舉步維艱,等到兩人能夠再一同重回到原家莊時,這已經是十天後的事了。

安葬了父母、小三子,再將汪暮虹火化後,築新和原揭陽站在這片燒得焦黑的廢墟前,大雪飄落中,築新不禁難過的痛哭了起來,淚水爬了她一臉,那冬日的驕陽在她眼裏顯得多麼無情啊!

忽地,她耳朵一陣溫熱,不用轉頭,她知道這是原揭陽的手,他在告訴她--不哭。

“你放心,我不哭!不哭!我會堅強的。”

築新閉了閉眼睛擦掉淚痕,像在對自己保證似的說。

最愛她的爹娘已經永遠的離開她了,她必須堅強,不能讓他們在天之靈不安心。

接著,她轉頭望著原揭陽,一瞬也不瞬的望著他。

“我們要重整家園,我們的家園。”築新對他露出一個笑容,那是自從意外過後,她第一次露出笑容來,這也代表著她會擺脫憂傷,重新振作。

她等著原揭陽的答案,但是他卻好半天默然不語,這不禁教築新感到有些奇怪。

“揭陽,你怎麼了?在想什麼?”

原揭陽看著那滿臉期待與他一同重建家園的面容,徐緩的說:“新兒,等世徹回來後,我必須要去一趟塞外。”

她身子晃了晃,驚慌了,眼睛瞪得好大好大,“塞外?為什麼?為什麼?你不要丟下我!”

“新兒,你冷靜點。”原揭陽按住她肩膀,聲背突然變得沙啞,“我不是要丟下你,但我必須去將暮虹的事告訴她爹。”

“你可以派人捎信去!”築新激動到了極點,根本聽不進他的任何理由,她已經失去了爹娘,也失去了小三子;她不能再讓他離開,她不要讓他離開!

“暮虹臨死前,希望自己的骨灰能送回塞外。”

築新的眼神憂鬱到了極點,“你也可以派人送去!”

原揭陽剛毅的搖了搖頭,注視著她,“我不能那麼做。”

“你能!”

他是那麼的堅定,這使得築新亂了,眼淚如決堤般的直掉,又氣又急的掄起拳頭捶打他的胸瞠。

“為什麼!為什麼你非親自去不可?!我不明白!不明白!”

原揭陽任她捶打的沒有反抗,只吐出了幾個字,“因為,她是我的妻子。”

築新神色微微一痛,被狠狠的打擊了,她腦袋中一陣暈眩.竟無力再爭些什麼。

當耿世徹由京城趕回姑蘇來的時候,原揭陽也正式啟程遠赴塞外。

出發的那一天,築新硬是躲在房中不肯出來,為他送行的反而是耿世徹。

但是原揭陽不知道,築新一直在房裏的窗子邊偷偷的看著他,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她的視線之內,才酸楚的落下淚來,一時之間,不能自己。

“我可以進來嗎?”耿世徹站在門邊問,其實門是敞開的,他也已經走進了房內。

“有事?”築新連忙擦掉眼淚,轉過身去面對他。

“既然你捨不得你大哥離開,又為何不去送送他呢?”耿世徹也不拐彎抹角,很直接的問她。

“誰說我捨不得他?”她努力的作出一副無動於衷的樣子來。

“新兒,我知道你這是在逞強。”他溫存的擁住了她,微微一笑說,“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這個道理你該懂得。”

築新的臉色迅速陰暗了下去,眼底有種受傷的情緒。

“他可以選擇不要跟我‘悲歡離合’的,但他不要我,反而情願一個人跑到塞外去,這不公平!”

耿世徹認真的看著她,也認真的說:“新兒,我知道你在短時間之內很難接受親人都離你遠去的事實,但是,別忘了你還有我,我會一直在身邊守護著你,不會再讓你孤單。”

他更緊的擁她入懷,但築新卻感到前所未有的茫然……

兩個月後,在築新一心一意等待著原揭陽早日回來的時候,他卻捎來了一封信,這封信徹底的摧毀了築新殘存的希望。


世徹、新兒:

塞外生活平靜,暮虹骨灰得其所願長埋於此,我將代我妻略盡孝道,歸期不定,勿念。

揭陽


築新幾乎是在讀完這封短信的同時就承受不住的昏倒,雖然在大夫來前她已悠悠轉醒,但耿世徹仍堅持要大夫為她把把脈才放心。

“都說了我沒事……”她蹙著眉頭,不情不願的伸出手去讓劉大夫把脈。

“還是小心點好。”耿世徹溫文爾雅的說,“自從發生了燒莊的事後,你的身體就一直沒有調養過來,你不是常常頭暈嗎?趁這個機會讓劉大夫仔細檢查。”

“耿少俠對夫人真是體貼。”劉大夫笑盈盈的說。

築新懶得多費唇舌去否認她還不是耿夫人,而耿世徹當然也不會否認,他反而以為築新是默認,高興得想立即派人去將他爹娘請來姑蘇主婚呢!

片刻之後,那一直保持著盈盈笑意的劉大夫更是笑容滿面。

“劉大夫,診斷的結果是……”耿世徹見大夫既然都對他笑臉相迎了,那應該沒什麼事才對。

“先恭喜耿少俠。”劉大夫笑著說。

耿世徹跟築新都莫名其妙的望著劉大夫,不知喜從何夾?


“耿少俠,耿夫人已經懷有近三個月的身孕,你快作爹了。”

築新愣住了,她臉色頓時變成灰白,渾身緊繃的僵在原處,直到耿世徹送了劉大夫出去又進來,她還是不能反應過來,懷孕……老天,她竟懷孕了?!

耿世徹目光灼灼的凝視著她,沈痛的問:“新兒,你願意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嗎?”

築新低著頭沈默不語。

耿世徹深思的望著她,慢慢的開口道:“或者,你認為我沒有資格知道。”

她抬起頭來了,然後,他們靜靜的打量著彼此,目光交融僵持了片刻,接著,她咬了咬下唇,開口了。

“世徹,你明知道你是最有資格知道一切的人,畢竟我曾經任性的答應過你的求婚。”

“任性?”耿世徹臉部肌肉跳動了一下,心幾乎在灼燒,看著她,他困難的問:“你的意思是--你根本就不喜歡我?”

“我喜歡你!我當然喜歡你!”築新一眨也不眨的瞅視著他,一雙霧濛濛的翦水雙瞳裏有無比複雜的情緒,她從喉嚨深處逸出一聲幽沈的歎息道:“但是,不是那種喜歡,我一直將你當成好朋友、好夥伴,而不是……”

“不是愛。”他替她接了下去。


一抹深刻的痛楚飛進築新眼底,“世徹,很對不起!我並不是有意要瞞你、要欺騙你,知道嗎?在我爹娘沒有因為意外去世之前,我本來想將我那份感情永遠埋葬掉,永遠當成秘密,但是我真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一把大火燒了我的家、我的一切,我……”她又歎了口氣,“我措手不及。”

耿世徹感到疑惑了,如果說築新一直擁有著另一份這麼深刻的感情,深刻到彼此已經以身相許,那麼何以在他們相識來往的這一年中,他都未曾察覺到她的戀人是何方人物?築新的日常作息他相當清楚,莫非她與那人都是在午夜相會?

“你是說你的感情遭到原伯父、原伯母的反對,所以你只好轉而接受我的感情?”

築新苦苦的一笑,“我爹娘是否反對我跟他的感情我不知道,現在也無從得知了;至於我接受你的感情,坦白說……是為了慪氣。”

“為了氣‘他’?”耿世徹痛苦的問。

“是的。”她靜靜的看著耿世徹,說:“因為他娶了另一個女孩。”

他的心沒由來得狂跳,他似乎知道她在說些什麼了,但是……不可能,不可能的!

“你已經猜到了。”築新搖了搖頭,自我嘲解的說:“很傻是嗎?我愛他愛了那麼久,卻讓他從我手

中溜走,我想留他,卻一直留不住,直到現在也是,他仍不屬於我。”

“原揭陽?”耿世徹生硬粗嘎的問出這個名字。

她點了點頭,神情平靜已極,“是他,一直只有他。”

“你們……”耿世徹幾乎要發狂了,她一直在愛著原揭陽,而他……居然讓她受孕!

“或許你會以為我瘋了,但是……”築新又苦澀又寂寥的一笑,“世徹,揭陽不是我的親大哥,他不是我爹娘的孩子,我們之間根本沒有任何血緣關係,這是我自小就知道的,所以我好痛苦,好苦、好苦!”

於是她說了,從原揭陽被她爹娘帶回原家莊的那一刻說起,那點點滴滴的朝夕相處,那無數共同度過的酸甜苦辣,他們的歡笑、他們的成長、她的淚水、他的溫柔安慰,她的早已傾心、她的無從寄訴,一直說到汪暮虹的介入,她的痛苦難熬、他們之間的冷淡疏離和形同陌路,然後,是火燒原家莊的夜晚,廟破的以身相救……

耿世徹完全被她這一篇告白給震懾住了,他呼吸不穩定,直直的看著她,困惑又迷惘。

他不知道她心裏藏著這麼多東西,又酸、又甜、又苦。

但是她說著原揭陽的時候,是那樣的充滿了感情、充滿了坦蕩、充滿了光彩,她的笑容掛在唇邊,有種特殊的美麗和勇敢。

築新坐在床上,眼睛沒有在看他,而是落在窗外初春嫩綠的枝芽上,她的臉龐純淨如初生的嬰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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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3-3 15:55:14
第九章

七天了,自從築新說出了那件隱藏許久的秘密,至今已經過了七天,耿世徹像是從逐世山莊消失了似的,整天不見蹤影。

她知道自己傷了他的心,但是她不願意再鑄成更大的錯,如果他們草率的結合,那對耿世徹來說才是真的不公平。

或許,該是她搬離逐世山莊的時候,築新幽幽的歎了口氣,搬離逐世山莊,她又該投身到哪里?

她已經沒有家,而原揭陽卻在遙遠的地方,他既不知道自己懷了他的孩子,也不知道她所有的洶湧思潮,他情願去塞外守著那已經不存在的汪暮虹!

哦!她不可以怨、不可以怪,她沒有資格,她不早就親眼目睹了原揭陽對汪暮虹的愛了嗎?他甚至為汪暮虹而落淚,那悲慟的一幕,至今仍深深留在她腦海裏揮之不去。

築新正想吹滅蠟燭就寢,一陣輕慢的叩門聲響起。

“進來吧!”她知道一定又是方伯要婢女端宵夜來給她吃,方伯總是這樣,深怕她餓著。

但是出乎她意料之外的,走進來的並不是婢女,而是失蹤了七天的耿世徹。

築新怔了怔,他明顯的憔悴了,看著他,她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他走向築新,一瞬也不瞬的盯著她,然後開口了,語氣清楚而認真,“我想了很久,如果你可以為了一份難以圓滿的愛如此認真,我又為什麼不能寬容和體諒?自古以來的人都知道愛並不是佔有,但能做到的人卻很少很少,先是強求,然後不停索取愛,之後決裂,最後是為這個世界多製造一樁悲劇。

”新兒,我必須對你完全坦白,經過七天前你給我的致命打擊,再加上這些天的苦苦思索,我知遭自己只是個凡人,我也不得不承認自己是個凡人,一個再平凡不過的人。過去我自命風雅,不願留在京城與權貴同流合污,但是當我知道你懷了別人的孩子時,我卻是那麼的苦痛憤怒,我怨怪你,我憎恨你,我瞧不起你,巴不得從沒認識過你!

“但是,夾雜在這些情緒當中,我發現我竟是那麼的愛你!我愛你對感情的專注,你付出得無悔和你的堅持勇敢,這些使你像脫蛹而出的彩蝶,令我不得不欣賞、不得不佩服;所以現在,我想做一件凡人或許做不到的事,那就是--照顧你。”耿世徹緩緩道出這些天心情的轉變。

她凝視著他,在這一瞬間,她好像又獲得了另一個親人,不再是孤單的一個人了。

“世徹,你……”築新眼眶紅了,她何其有幸,能擁有耿世徹對她的厚愛,又何其有幸得到他的涼解。

“新兒,這些天的我好沒風度,忘了那個喪失理智的耿世徹,現在站在你面前的是一個全新的耿世徹,而你,願意讓我來好好照顧你嗎?”他溫柔的問著她。

她眼裏充滿了淚水,感動得無以復加。

“謝謝你!謝謝你,世徹!我以為我將永遠失去這份情誼了,而現在你卻讓我重新有了活下去的勇氣,世徹,我……”

耿世徹幫她拭去了淚水,露出一絲笑容,“別哭了,你看,連小雪兒都在笑你呢!”

築新止住了淚,可不是,那只由火裏逃生的小雪兒直盯著她瞧,還真有那麼幾分取笑的味道哩。

她也笑了,那生命中失去的春天,似乎被她重新悄悄的給握住了。


塞外

一座古樸的小屋杆立正山巒下,陽光斜斜的、斜斜的由窗子照射到屋裏惟一的一張木桌上,桌上攤著一封信,由信紙的皺摺痕跡來看,那封信一定已經被一讀再讀了好幾次。

小屋的男主人站在窗邊,他長長的雙腿筆直穩健的跨開,堅毅的唇緣緊抿著,深遠的黑眸凝望著窗外,似有無限痛楚。

她終於還是嫁人了。

他的小女孩已正式為人妻,而這也意味著,他們之間除了那名義上的兄妹關係之外,是再也不可能有任何牽連。

五年後再回到姑蘇,世事已變,想必她已是綠葉成蔭,那是她的歸宿、她的幸福,他該打消念頭,也可以打消念頭了,讓本來存在心底最深處的那絲奢望,隨她的婚訊而逝吧!這或許是他養父母在天之靈最安慰的結局了。

至於他……他原本就無家,不會在乎飄泊到哪里,處處可為家,但也--處處不是家。

思緒翻湧,他又想到了那一夜,破廟中縹緲的神秘女子,她疑幻似真的為他寬衣解帶,柔膩的手指撫過他灼熱的軀體,為他消去所有病苦……

這個影像一直困擾著他,似乎將永遠是個謎。

七個月後,在秋末之時,築新順利產下一子,白胖逗趣、可愛無比,令耿世徹愛不釋手,也令逐世山莊一時之間洋溢著濃濃喜氣,方伯、嬤嬤和婢女們更是成天的大燉特燉補品給築新坐月子,而耿世徹現在最喜歡做的一件事就是--逗兒子。

築新沒有為孩兒正式命名,只為他取了個小名叫武兒,希望他能身體強壯,好好長大。

“小武兒乖,爹搖著你,快快睡……”

耿世徹哄著孩兒,築新則帶著滿足的笑意望著他們倆,她真的沒有什麼可遺憾的,耿世徹待武兒就像親生子般的疼愛,待她也無微不至的關心,她其實該讓孩子冠上耿世徹的姓才對……但是,她幽幽然的歎了口氣,她心底總有那麼一絲隱隱約約的期盼,這孩子本該姓原呀,但是他爹……

“怎麼啦?你在歎氣,是不是太累了?”耿世徹抱著武兒在她床沿坐下,溫柔的問,“你今天早起了是嗎?累了就躺下休息不要逞強,你剛生完孩子,要好好休息,大夫的話別當成耳邊風知道嗎?”

“知道啦!”築新笑了笑,“你可真像我第二個爹。”

回想起這一段待產的日子,好幾次她想起死去的爹娘就淚盈於睫,想起人在塞外的原揭陽更是難以自持,肚子一天天的大了,還好都有耿世徹在一旁安慰她、鼓勵她,這才可以走過來,由一個小女孩到今天的初為人母。

如果沒有耿世徹,就沒有現在的她,耿世徹給她一個完好的避風港,為她擋掉所有的風雨。

築新怕委屈了他,他卻堅持要和她成親,始了她一個風風光光的婚禮,也給了她一個耿家少奶奶的地位,讓她名正言順的待產生子,若不是他,武兒的出生,將不知會為她帶來多少輕視和鄙夷的眼光,而武兒也會永遠被嘲笑為來歷不明的私生子。

她真的好感謝耿世徹,尤其是他對她的那一份尊重和情誼,縱然在名義上已是他的妻子,他有權利碰她的,但卻已將對她的愛情昇華,待她一如手足,這份知遇和相惜之情,她這輩子都還不了。

“新兒,你瞧,武兒他睡著了耶!”耿世徹喜滋滋的說,現在能將武兒哄睡已被他歸類為“重要成就感”那一項。

築新靠了過去,武兒那微紅的臉頰好可愛,他的眉又濃又剛硬,像極了原揭陽,還有唇也是,簡直就是他的翻版。

如果讓原揭陽見到了武兒,他絕不會認不出這是他的兒子,他們的臉孔實在太相像。

看著築新那凝神不動的微妙眸光,耿世徹瞭解的一笑,忽而輕聲問她:“這樣好嗎?”

“什麼?”築新看著他,不懂他這突然一問是在問什麼。

“新兒,孩子都出生了,而你卻決定不通知揭陽,這樣好嗎?”從築新下了這個決定以來,都已經過了二十幾天,耿世徹仍是覺得不妥,“這對揭陽來說,好像不怎麼公平,他從來不知道你們曾經有過肌膚之親,當然也不會想到你會為他生下孩子,過去已經飽嘗分離之苦,你不考慮再給你們彼此-次機會?”

築新靜默了半晌,然後搖了搖頭。

“我不想揭陽因為孩子而要我,你不明白他對汪暮虹的感情,汪暮虹才過世一年,他不會回來的。”

“你確定他對汪暮虹的感情有你想像的那麼深刻?”

她低歎了一聲,“我親眼所見。”

“眼睛看到有時候也不能作準。”耿世徹並不以為然。

“不是有句話說,眼見為憑嗎?”築新很快的說,眼底一片平靜,“世徹,我知道你的好意,但是別勸我,好嗎?惟有這件事就讓它順其自然吧!過去我偏要強求,或許就是因為那樣,而違逆天意,反為家人招來了禍端;現在我什麼都不想求,只要能好好帶大武兒,那就是我最大的安慰。”

當事人都已經看得如此透徹,他還能說些什麼?

但是耿世徹有種感覺,築新的故事不會就此落幕,必定還會發生些什麼人們所不能預料的,也或許往後的歲月,她真會帶著武兒就這麼一直單身下去,惟一可以確定的是,他會一直守護著他們母子倆。


日子一天天的過,四季在變動著,天氣輾轉進入了炎熱的夏天,武兒像遺傳到築新豐富的生命力似的,才一歲半呢,就已經好動得不得了。

武兒會講簡單的話,也已經會走路,在廳堂、回廊、花園裏四處走走是他的嗜好之一,若讓他在特別為他搭起的小水池裏玩那就更不用說了,會讓他樂得直咯咯笑,百分之百像透了築新酷愛游水的性格。

築新最安慰的一點,就是耿世徹將武兒教得非常有禮貌,也非常紳士,換作是她,根本拿武兒這頭頑皮牛一點辦法都沒有,他活力無限,只有耿世徹有那種精神陪他玩完了這個,再玩那個,兩個人經常玩在一塊就是大半天,難分難解。

像現在不就是嗎?瞧瞧那裏,小傢夥怕熱,脫光了衣裳整個人在小水池裏快樂的拍打出水花,而耿世徹則赤裸著上半身,也陪他玩得不亦樂乎,武兒笑眯眯的左一句爹,右一句爹,雖是男孩子,他撒起嬌來也不輸給女孩子哩!

築新就坐在池子旁的六角亭裏,她凝望著他們倆,那種錯覺又恍恍惚惚的來了,她常常會覺得,好像耿世徹真的是武兒的爹似的。

唉!這樣也好,就這麼忘了過去的一切吧!現在的她,已從一個無邪的少女變成一個孩子的母親,她已懂得當初爹娘對她的苦心,也試著去體諒原揭陽失去妻子,而甘心去為妻子事孝的心情,更懂得耿世徹這兩年多來對她的好,是多不容易作到的氣度。

如果當初她能有現在的智慧,或許就不會將自己的感情處理得一團糟;而不就也因為年輕、青澀、幼稚,所以才會去愛得那麼認真和無怨嗎?

“夫人!夫人!您有客人哩!”代總管吳伯遠遠的在朝她招手,方伯被耿家老爺子叫回京城去處理一些事務,要半年才會回來,所以耿世徹才又找了也很和善的吳伯擔任代總管。

築新拭了拭額上的小顆汗珠,站了起來。

吳伯領著來人走近了,築新呆望著吳伯身後的那個頎長人影,一時間恍如夢中,連吳伯說了些什麼和退下了也不知道。

築新不能呼吸了,她整顆心臟都在擂鼓似的跳動,看著他,他也看著她,時間像在一瞬間凝住不動。

耿世徹也注意到這邊的不對勁,看到那安靜對望的兩個人,他先是一怔,然後就笑了,那唇際邊緣微微漾開的笑意漸漸擴大,也是時候了,終於讓築新給盼到了。

原揭陽凝視著眼前這個小女人,她一身月牙白衣裳,長髮整齊的綰起,額上有小顆汗珠,不施脂粉仍是眉目如畫,她好像有點不一樣了,少了份跳脫飛揚,但卻多了幾分優雅;清靈、溫柔、細緻和成熟。

“你--過得好嗎?”他先開口了,大概是長途跋涉的關係吧,他的音調有點啞。

築新出於本能的點了點頭,如果他是指物質上的,耿世徹給她的相當豐富;如果他指的是心靈,那麼,她說不出來自己是好還是不好。

“你呢?”她腦裏一片混亂,除了順著他的話也問了相同的問題之外,似乎找不到什麼寒暄的場面話可說。

他怎麼可以、怎麼可以這麼突然的出現在她面前?這讓她一點準備都沒有!盼了這麼久,也想了這麼久,她該要讓他見到自己最完美的一面才對呀!

築新下意識的理理髮鬢,不禁懊惱起今天為什麼不穿那件淡鵝黃色的衣裳?那件衣裳至少會將她的臉色襯托得容光煥發些,而不是像這樣慘白兮兮的;還有,她怎麼就老是不記得該塗點脂胭水粉呢?這麼紊……

幾百、幾千種懊惱都在見到原揭陽的那刻開始,懊惱過後,她不禁暗笑自己的傻氣。

是呵!都作母親的人了,見到他怎麼還會像個小女孩似的手足無措?她剛才不是才覺得自己又成熟又懂得思考了嗎?怎麼現在那些她引以為傲的東西,在一瞬間全不翼而飛?而眼前看到的只有他,心中也只有一個名字:揭陽!揭陽!

他們的眼光繼續膠著,彼此都有千言萬語,卻又都不知道從何說起……

“娘!娘!”武兒套了件可愛的小衣服笑嘻嘻的往她這邊跑來了,他短短的腿跑得還不穩健,顛顛倒倒的,築新連忙蹲下張開雙臂,等著他投入懷中。

“娘,武兒乖!”小武兒撒嬌的膩在築新懷中,一邊用軟軟的童音稱讚自己。

“嗯,武兒好乖。”

築新站起來轉過身去,她唇角帶笑,武兒唇角也帶笑,這幅母子圖不禁讓一直看著他們的原揭陽迷惑了。

那孩子太像他了,無論是眉、是眼、是鼻、是唇,乃至於臉形和毛髮的濃密都和他如出一轍,這分明就是他的孩子!

他的眼光轉到了築新臉上,看到她神情的那一剎那間他明白了,武兒確實是他的孩子。

築新隱忍多時、苦撐著的淚,終於在他面前不自覺地落下來……

經過與耿世徹的一番秉燭長談之後,原揭陽明白了事情的始末,那破廟中的謎底終於解開了,也知道了自己有一個一歲半大,小名喚武兒,初次見面的兒子。

“我們有好久不曾這樣好好的坐下來談話了。”耿世徹微微一笑,他們兩個大男人上一次像這樣的談話,已經是很遙遠、很遙遠以前的事,那次也是為了築新,當時原揭陽到逐世山莊拜訪,邀請他作築新的老師。

回頭想想,沒想到事情已經隔了那麼久,時間還真是世間最不留情的東西呀!

原揭陽凝視著青甕茶杯,徐緩說道:“是很久了。”

“新兒也吃了不少苦,這回你不會再離開她了吧!”耿世徹輕鬆的說,他自覺像個功德圓滿的僧人,不過以後可輪到他不好了,新兒跟原揭陽走了之後,他肯定會被父母整天逼著要他成親。

“我一直在辜負新兒。”原揭陽沒正面回答,卻突然靜靜的說了這麼一句。

“放心,她不會怪你的。”耿世徹懇切的說完後又很高興的說道:“現在你們一家三口總算團圓了,你臨去塞外時交給我幫你管理的那些布行、茶樓……

我可要統統還給你,你不知道,那些帳目每個月都要讓我頭昏老半天,我實在不是個管理的人才。”

原揭陽沈默了半晌,神情驀然轉為嚴肅,“世徹,我想請你再幫我看管兩年。”

耿世徹以驚詫的眼神相詢,“什麼原因?難道你不願留下來?”

原揭陽搖了搖頭,“我會留下來,在兩年之後。”

“為什麼?你必須給我個理由,否則我不會放你走!”耿世徹的笑意消失了,他甚至有點動氣的說,“新兒等你已經等得太久,武兒也需要爹,莫非

你真是鐵石心腸?”

“我不能背信忘情,不能辜負另一個已亡人。”

“什麼意思?”耿世徹立即追問,他實在不忍心再次讓築新夢想破滅,這好不容易等來的人卻又要走,這對她來說是多麼殘酷的事。

“那是暮虹最後的要求,我無論如何都要做到。”原揭陽的眼底有堅毅的眸光,那份不會改變的決定,由肢體語言表達得相當清楚。

耿世徹明白了,原來,這就是三年前他堅決要遠赴塞外的原因,他必定是答應了汪暮虹什麼臨終之言,而一直在信守承諾。

“新兒她會很傷心。”

“我知道。”原揭陽鎮定的說,“所以,我會在明天天剛亮時離開,幫我個忙,不要告訴新兒,我怕她會承受不住。”

“不要告訴新兒?”耿世徹露出不贊同也不愉快的神情問,“你指的是什麼?是你明天就要離開的事,還是你對汪暮虹的‘義務’?”

“都有。”原揭陽凝視著耿世徹,低沈的吐出這兩個字。

“我真想對你說我辦不到。”耿世徹歎了口氣,這不是他高興見到的結局。

“但是,你會幫我的。”原揭陽露出了今天的、第一個淡淡笑意。

“你憑什麼這麼斷言?”耿世徹居然笑了,“你知不知道?你曾經是我最想揍的男人。”

“可想而知。”原揭陽突然收斂笑意,正色的說:“謝謝你,謝謝你為新兒所做的一切,兩年後,我一定來接我的妻子和我的孩兒。”

耿世徹寬慰的笑了,他期待著那一天早日來臨。

第二天一大早,拂曉初透,朝陽未整個灑上大地時,原揭陽就收拾了行囊,準備踏上漫長的路途。

穿過一大片樹林,眼前是一望無垠的山巒疊翠,霧色迷迷濛濛的,空氣相當稀薄,還聽得到水聲潺潺與感受得到竹風徐徐,這幅風景今日一別,兩年後見了。

原揭陽循著兩徑夾樹而走,鬱鬱蒼蒼的枝葉隨著他每踏出一步就往後退去,前塵往事,一一在他腦中轉過,每一年所發生的事都歷歷在目,他與築新一同度過的歲月,更是他生命中無法磨滅的記憶。

突然間,在風聲、鳥嗚聲和蟬聲.之外,傳來了一聲溫柔又綿長的呼喊。

原揭陽停下了腳步,頓了頓,然後回過頭去。

在離他不遠之處,築新正抱著武兒朝他飛奔而來,小雪兒也跟在後頭跑著。

他就這樣站在原地凝望著她,她衣袂飄揚著,發絲也飄揚著,那美麗的臉頰有奔跑後的紅潤,一雙眼眸更是散發著熱烈的光彩。

終於她停下了腳步,停在他面前,還微喘著氣,她懷抱裏的武兒則好奇的看著他,不時對他友善的可愛一笑。

“新兒--”

“不!你不要開口,讓我說。”築新用左手蓋住了他的唇,她看著他,帶著無比的堅定,也帶著無比的深情,“我追來並不是想阻止你離開,我只想告訴你一句話,無論多久,我和武兒都會等你回來,永遠等著!”

耿世徹還是告訴了她!原揭陽輕輕握住了那只蓋上他唇的手,震動到了極點。

“你不怪我?”

築新很快的搖了搖頭,她與他眼光交纏著,唇邊湧現了笑意,“我不怪!如果你為我留了下來,那你就不值得我愛了那麼多年,不是嗎?”

他動容的,深深的凝視著築新,“離我們團聚還有好漫長的一段日子。”

她本已落下淚來,卻勇敢的甩了甩頭,把眼中的淚給甩掉了,“我不在乎,我會等。”

原揭陽知道他得到上天賜給他最好的一份禮物了。

他們凝望著彼此,築新突然抱著武兒投入了他的懷抱,緊緊的、緊緊的靠在他的胸口,這是她一直夢寐以求的情景,而今終於實現了。

好半晌,他們就這麼依偎著,直到陽光透過樹梢來,築新這才主動離開了他的寬大懷抱。

她站在他面前,對他好美麗、好美麗的嫣然一笑。

“你該上路了,再不走,我又對你難分難舍。”

“你要保重。”原揭陽像過去一樣揉了揉她頭頂的發,這個動作,他已經好久沒對她作。

“嗯!”築新用力的一點頭,巧笑倩兮的說:“今天武兒還不習慣,下次再見時,武兒一定會叫你爹的!”

在築新的目送中,原揭陽邁開步伐了,走了數十步之後,他卻又停下來,忍不住的回頭再看她與孩兒。

沒想到他又會突然回頭,築新來不及擦掉她流了一臉的淚,但是她看到了,原揭陽正對著她舉起右手最末的三根指頭,輕輕觸了觸耳朵。

哦!不哭!

築新笑了,卻仍止不住眼淚,所以就又哭又笑的朝他揮手;小武兒卻在此時也伸出他那小小的手指頭,模仿著他爹的手勢,輕輕觸了觸耳朵。

她相信原揭陽也看見了,因為他露出了溫柔的笑容。

他們在陽光中揮手道別,暫且將情留藏在心中,而他們相信彼此會再見的!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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