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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更俗]梟臣[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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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5-30 18:40:54
卷十一 狂瀾第91章 伏誅

鍘刀落下,血潑濺出來,一顆鬚發給燒盡的碩大頭顱滾落下來,刑場前圍觀的民眾嘩然叫好。唐士德等黃秉蒿舊時的心腹,此時也一併給押在刑場外觀刑,看著血從頸口如泉湧出來,膽小的人當即嚇得屎尿失禁。

黃秉蒿降奢率兵馬進入袁州以來,袁州民眾只受其害、不受其好,今日見他伏誅,又有幾個袁州民眾會不叫好?

劊子手將朱漆盤將黃秉蒿目的頭顱盛起來,由一員監斬的小校托著呈到監斬的周知正面前,稟道:“首犯黃秉蒿受誅,請監斬官驗看……”

周知正望著黃秉蒿睜目不閉的頭顱,還有血淅瀝流下來,他一個文官,何曾見過如此的血腥,當下就覺得有些目眩神昏。

周知正鎮定心神,看過朱漆盤上的頭顱,揭了一幅白布將其蓋住,揚聲說道:“黃秉蒿前遭降奢家,或可言為形勢所迫。樞密使、崇國公仁德懷義,不究其罪,許其悔過自新,重新效力於朝廷。然而崇國公三番數次派人進袁州招降,許以高官厚祿,然黃秉蒿非但不能誠心受降,反而受奸小唆誘,心起貪慾,竟與燕虜媾和,妄起兵釁,以害贛地及朝廷。今崇國公奉天子令旨,專擅贛地軍事,將黃秉蒿與其子盡誅;及唐士德諸奸小人,一併就戮,以匡國法……”

唐士德等黃秉蒿私吏幕僚,都給覊押在刑場邊上,聽到周知正最後一句話,曉得難逃一死,皆眼前一暗,有人嚇得屁滾尿流,唯有唐士德還有些骨氣,掙扎著要站起來疾聲痛罵:“周知正,你賣主救榮,不得好死!”卻給身後行刑軍卒一棍子打斷腿,哀嚎著給拖上刑場。

周知正看著給劊子手拖上刑場的唐士德等人,冷冷一笑,簽令叫劊子手行刑。

差不多是到崇觀十二年,江州才正式設制置使司,叫黃秉蒿得以正式執掌江州軍政大權,使江州成為黃秉蒿一家之土,使江州兵馬成為黃秉蒿一家之兵,不過江州官員亦有私吏與公吏之別。

所謂私吏,是受黃秉蒿舉薦、提拔起來的官員、將領,像唐士德早期就為黃秉蒿的幕僚,自然就是黃秉蒿心腹中的心腹。江州設制置使司畢竟時間不長,黃秉蒿大權在握,也不能盡用私人。之前朝廷任命的官吏,留在江州始終有相當大的勢力,是為“公吏”。他們跟黃秉蒿的利益有不一致的地方,還時常受到排斥。

在戰前,袁州反對與支援招降的兩派人馬,差不多也是以這個為劃分,真正參與黃秉蒿投燕密謀的,也多為黃秉蒿信任的私吏,其他人只是給脅裹其中。

戰後林縛要對袁州官員及將領進行清算,自然也是以這個為最重要的區分;唐士德等黃秉蒿的心腹,又參與投燕密謀,隨同黃秉蒿一起受縛後,自然要一起押赴刑場處斬。

十幾顆人頭落地,周知正也變得鐵石心腸,待人頭都懸掛到城門外示眾去,才回行轅向林縛繳令去。

當然,周知正心裡也有擔憂,袁州軍主力盡潰,但袁州、蘆溪兩城還沒有降,就怕他們有魚死網破之志。當然,在淮東精鋭面前,拿下袁州、蘆溪是遲早的事情,但是周知正的家小都還在袁州城裡,叫他放心不下。

淮東軍昨天進入下袁之前,林縛就將黃秉蒿的長子推到軍前處斬,叫周普掛起黃立章的頭顱往下袁城而來,擺出不受降的強硬態度。

要是崇國公對袁州城、蘆溪兩城也是如此處置,周知正怕他在袁州城裡的家小會給殺害。

周知正心思複雜的走進守備森嚴的行轅繳令,看到高宗庭正疾步從偏院走來,行禮道:“高大人……”

“哦,黃秉蒿等人已然伏誅了,城內民眾如何看待此事?”高宗庭回了一禮,問及監斬的情況。

“黃秉蒿枉顧崇國公赦其兵罪的恩義,密謀降虜,妄起兵釁,伏誅是罪有應得,死不足惜;下袁城裡的民眾都齊聲呼好,稱讚樞密使為民除害。”周知正說道。

“呵呵,”高宗庭笑了笑,邀周知正同道往裡走。

看到周知正隨高宗庭進來,林縛笑道:“周公來得正好;袁州守將韋忠及錄事參軍周誠等人閉城拒潰兵入城,又將黃陳兩人的親族扣押下來,剛剛又派人來下袁請降,我打算麻煩周公代我去袁州走一趟……”

聽得袁州的形勢都在韋忠、周誠等人的控制之下,而林縛又有意受降,周知正鬆了一口氣。

韋忠、周誠等人本就是主張接受招降的,故而受黃秉蒿排擠,留在袁州城裡。到這時候,韋忠、周誠等人都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只要林縛不斬盡殺絶,他們投降倒是理所當然的。

周知正立即跪拜叩首道:“樞密使囑咐,知正不覺勞累。”

林縛對吳敬澤說道:“我用周公權知袁州軍,主持政事,你就暫時留在袁州輔佐周公,當個司寇參軍。袁州城那邊,也由你陪周公走一趟……”

司寇參軍為錄事參軍的一種,早年由武將出任,到越朝後期才轉為文吏,掌握捕盜司寇之事,常受通判官節制掌地方兵備。

荊襄勢危,接下來林縛會將手裡的兵馬儘可能都往北線調,袁州這邊根本不會留多少兵力駐防,那就最大限度的利用地方兵備。林縛用吳敬澤為司寇參軍,自然是用他來掌袁州地方兵備。

周知正也明白這個道理,林縛能用他代待袁州知府一職,已經出乎他的意料,要是還妄圖染指兵權,就有些不知死活了。

周知正說道:“知正有幾名族中子弟,雖說頑劣不堪重用,但尚有血勇,甘為樞密使驅使,特地要我向樞密使請託,許他們錄為淮東兵籍……”

周知正所說的族中子弟,是昨日隨他助吳敬澤奪下袁東門迎周普進城的周其昌所部。

周其昌所部要算起義,又立下奪門大功,自然跟降兵俘卒不能一同視之——周其昌所部也就四五百人,但與周知正關係親密,所以在戰前輕易就給周知正拉攏歸附淮東。

周知正為避嫌,主動要求將周其昌編入淮東軍裡,表示不染指兵權。

林縛微微一笑,搖頭說道:“袁州這邊形勢一時難以安定下來,到處都是潰兵逃卒,陳子壽也沒有捉住,你們在袁州沒有信得過的人手也不成,信得過的人手太少也不成。周普說周其昌頗有將勇,那就叫他先委屈一下,權兼袁州城尉,助敬澤督管地方兵備。北上抗虜是建功立業,安靖地方也是建功立業,叫他們不要覺得太委屈才好……”林縛知道周知正是過慮了,倒也沒有點破,只是直接將周其昌所部轉編為袁州府兵,受吳敬澤節制。

林縛眼下最多考慮只會給吳敬澤在袁州留三五百精鋭加上一些需要就地治療的傷卒,但袁州形勢還談不上穩定,差不多有兩萬潰兵逃卒散於山野之間。

這些潰兵逃卒,有一部分人會繳械投降或直接返歸故里,不會成為禍害,但能預料到必然也會有一部分人將鑽進深山老林為匪為寇,禍害地方,需要地方兵進行清剿、整肅。

另外,袁州處贛湘之間,怎麼也要對潭州張翰有所防備。僅僅給吳敬澤留三五百精鋭遠遠不足以安靖地方,就需要另外補充地方兵備,眼下也只能從俘兵裡招募壯勇。

用周其昌等人為將,一是周氏跟黃氏已經結成死仇,不怕他們剿匪不儘力,不怕他們會跟黃秉蒿的殘餘勢力會有勾結,二是用周其昌補充地方兵備,也是為投附、投降的非黃秉蒿嫡系武將提供一些出路。

對於武將,淮東若不用他,硬是要將他們遣返回故鄉,他們怎麼可能安心務農?最終也是造成地方不安定。林縛要清洗的,只是袁州軍裡黃秉蒿的嫡系勢力,其他官員、將領,只要投降,林縛還是要儘可能裁才錄用。

周知正見林縛竟然任用周其昌為袁州城尉,心裡感激,也不畫蛇添足的多說,只說道:“就怕其昌這毛頭小子辜負主公的信任……”

林縛哈哈一笑,說道:“有哪個人不是從毛頭小子過來了……”

林縛當下籤署委任周其昌及周修等人為袁州府軍將校的告身,又從步營、騎營各調兩百人給吳敬澤,算是搭起袁州府軍的架子來。

周知正、吳敬澤率周其昌、周修、楊彪等將校拜見過林縛之後,就點齊一千兵馬,往袁州城而去,去接受袁州守兵的投降。

對於非黃秉蒿嫡系、又願意投降的袁州將領及官員,林縛都不會過於苛刻。

實際上,像袁州府錄事參軍周誠,在戰前就主張受降。也因為周誠在戰前立場鮮明,受到黃秉蒿的監視,叫軍情司反而不方便主動去聯絡他。

戰後,哪怕是千金買馬骨,林縛都不會虧待周誠這樣的降官降將。

周知正與吳敬澤二十日即到達袁州城下,吳敬澤率部在城外等候,周知正進城議降。

林縛許韋忠、周誠率部投誠,韋忠麾下兵馬悉由吳敬澤接管,但韋忠保留將職,任司寇參事,為吳敬澤副手,將職還在周其昌之上,只是不直接掌握兵權。周誠保留錄事參軍官職不變,輔助周知正署理袁州民政。

普通軍卒繳出兵械後,發放路費許歸鄉里,也可繼續留在軍中效力,餉糧比照淮東軍卒;投附的吏員及中下層將校也都寬赦前罪,留在袁州待用。

在袁州軍三萬主力會打潰,袁州守兵不過千人,林縛開出這樣招降的條件,再者投誠與投降有著極大的區別,林縛同意韋忠、周誠等人投誠,又如何會給拒絶?

當天午後,韋忠、周誠等人即打開袁州城門,迎吳敬澤率部進城,並交出他們事前扣押的黃秉蒿、陳子壽等人的親族。

陳子壽雖說逃亡在外,但林縛已經明確將他列為必誅之戰犯,其子侄親族與黃秉蒿的親族給一視同仁的對待。只是這裡的“一視同仁”,絶非陳子壽的親族所期待。

在周知正臨行前,林縛就已示下幾點意見:

對於黃秉蒿、陳子壽已經成年並在袁州軍裡任職的兄弟、子侄,一律以叛首問罪在袁州就地問斬。唯一身免者,是黃秉蒿的長庶子黃立行,其在戰前極力反對黃秉蒿與淮東對抗,而給黃秉蒿排斥在袁州軍核心之外。除黃立行貶官為民、得以身免外,黃秉蒿、陳子壽還有一些親族,林縛都叫周知正將他們暫押在袁州的大獄,待日後有時間再詳查其罪以定其刑,而不再一殺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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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一 狂瀾第92章 雜魚

蘆溪守將楚梁於二十四日開城率部投降。

雖說楚梁在下袁大潰、黃秉蒿伏誅之後有投潭州的心思,不過,十九日派人去潭州,一直到二十二日連潭州制置使張翰的面都沒有見到。

見潭州沒有回應,而將校的家小都在袁州城裡,為淮東所掌握,蘆溪僅三千疲弱守兵,楚梁及諸將校遲疑了一夜,終是選擇無條件投降。

周其昌率部接管蘆溪城,受命解除原守兵武裝,許都卒長以下軍卒繳出兵械後脫離營伍,並按人頭髮放路費返鄉,並將楚梁及諸將校調入袁州城待用。

不過到袁州城後,蘆溪暗中聯絡潭州、欲投張翰一事敗露,楚梁等人在袁州被捕下獄。

一直到八月底,袁州境內還是混亂一片,兩三萬潰兵散亂境內,不是短時間內肅清的,幾乎每天都有好幾座村落給亂兵流匪洗劫。

淮東軍步騎主力主要集中在袁河下游的新渝圍困張雄山殘部,為了不影響主力隨時北調參加,林縛明確將清肅潰兵流匪、追剿陳子壽殘部的責任交給袁州府,交給周知正、吳敬澤。

袁州府軍收編投誠、叫周知正信任的袁州軍殘部之後,兵力迅速擴充到兩千人,換作平時,維持境內治安是足夠的,逐一清巢群龍無首的潰兵流匪,問題也不會太大。

不過,由於袁州北面禾山、蒙山、末山諸大山潰兵太多,追剿陳子壽殘部就毫無進展。相比較潰兵流匪,陳子壽始終是袁州最大的威脅。

在這種情況下,周知正知道楚梁竟然在投降前欲投潭州、攪亂袁州的局面,與吳敬澤合計過,當下將楚梁等人捉拿下獄,於二十九日將他們押解送往下袁去。

袁州城還一片混亂,府軍收編大量的降兵,軍紀也有些渙散,但到下袁城,情形要好許多。林縛駐轅下袁,下袁的防務也完全由淮東騎營接管,從二十日開始的整肅,差不多將黃秉蒿在下袁城裡的殘餘勢力都拔除乾淨。

楚梁站在立籠裡,手腳都上了鐵鐐,動彈一下,皮肉都會磨得生疼。

袁州這些天,每天都要十幾顆人頭落地。給清肅的都是給認定為黃秉蒿的殘餘勢力或在袁州戰事前參與投虜之事的黃秉蒿嫡繫心腹。

楚梁不曉得他算不算黃秉蒿的嫡繫心腹,他續娶的妻室是黃秉蒿族中女,但他是出身東閩軍,只是早年負傷離開營伍,而後才投的江州軍。雖說他在東閩軍時,在陸敬嚴帳前只做到小校就受傷退下來,但因為這層關係,在江州軍裡始終不如陳子壽、張雄山受黃秉蒿信任。

畢竟投附淮東的東閩軍將官太多,陸敬嚴一系的將校,陳定邦、耿泉山在淮東軍裡都是制軍一級的將官,雖說楚梁在東閩軍級別很低,但也是要算東閩軍出身——不過楚梁心裡清楚,他離開東閩軍太早,跟高宗庭、陳定邦、耿泉山及虞家兄弟等高級將官沒有交情,而他的族兄雖說早年頗得陸敬嚴信任,但又早早死於濟南戰事。

他在戰前雖說不主持投燕虜,但也主張防備淮東,這時候他又派人聯絡潭州的事情敗露,那到下袁城里根本沒有他分辨的餘地。

林縛在袁州要大開殺戒立威,根本不會介意多殺一兩個無關緊要的雜魚。

心知這次到下袁,再難活命,楚梁心裡倒也沒有懼意,入城時,抬頭看在城樓前衛戍的淮東甲卒彷彿古舊的樸素刀劍,看不去其貌不揚,但唯有知兵事的宿將才能明白淮東甲卒內斂的悍厲,有著真正血戰中磨礪的鋒芒,遠非普通兵卒能擋。

楚梁心裡淒然:淮東有百戰健鋭三十萬,黃秉蒿竟然不知死活想貪裂土為王的富貴,害得諸多人落得當前的下場,大概是貪得無厭最佳的寫照。

這時有一小隊人馬從城裡迎上來,所穿衣甲只是與城前守兵的衣甲略有不同,想必是淮東軍裡特別的編製,攔住押運的隊伍。

為首一人,問押運的小校:“所押解之人,可是蘆溪守將楚梁等人?”

押運的小校回稟道:“正是。”楚梁不識來人,押運的小校卻曉得來人所穿衣甲代表的是樞密使扈衛官身份。

“這是樞密使的手令,”來人將一封手令及隨身佩帶的牙牌交給押運的小校驗看,說道,“你們可以回去繳令了,楚梁就給我們吧。”

押解的小校拿著林縛的手令回去繳令,楚梁他們根本不會介意由誰來接管他們,也根本不會介意誰將對他們行刑。

行到一處驛館模樣的建築群,來人給楚梁他們都解開木籠,對楚梁他們說道:“楚梁你隨我們去大人的行轅,其他人都在驛館裡休息。沒有什麼事,不要在城裡瞎逛,即使要出去走動,天黑之前也記得回這裡。宵禁未解,給巡城兵馬截住,少不了一頓大棍,沒有人能替你們求情。”

這是不殺了?

楚梁迷迷糊糊的隨來人趕去行轅,路上有人看著他們進來,還笑問接他進府的人:“這是楚將軍要保的人?”

林縛看著趙夢熊將楚梁帶進來,點點頭,說道:“楚錚說你略具將才,看來楚錚還替你歉虛了。雖說楚錚與你同族,不過你續娶黃氏之女,楚錚將家小遷往崇州之時,也沒有驚擾你的富貴,不知道你此時有何感慨?”

“啊!”楚梁愣怔片刻,江西戰亂仍頻,族人流散許多,早年聽說楚錚死於濟南戰事,之後也沒有刻意的打聽楚錚家小的下落,沒想楚錚非但沒死,他的家小也早就遷往崇州了。

“戰前你不勸戒黃秉蒿投效朝廷,戰後你又有意投附潭州,有心攪亂袁州當前好不容易安定下來的局面——雖說你隨後率部投降,但罪大功難抵,論罪當流徙,想來你也不會不服,”林縛不管楚梁如何心態,“這樣吧,楚錚在沂州為將,你們去沂州做幾年苦役吧!另外,你暗中聯絡潭州的消息,是張翰故意洩漏的,你莫要疑你麾下將校。”

高宗庭給楚梁簽發過境文書,就叫楚梁離去。楚梁如墜夢裡,既然楚錚此時是淮東軍大將,他們這時候到楚錚帳前投效,也是他們在亂世唯一的出路。

楚梁離開後,林縛與高宗庭笑道:“張翰到這時候還想來攪局,也真是難為他了。”

楚梁畢竟是率部投降,雖說暗中與潭州聯絡,殺之也無不當,但會叫潭州軍將心生警惕,是幫張翰凝聚湘潭人心。

袁州此時已經叛投奢家、與朝廷對抗,自黃秉蒿以下,都是叛降的身份,絶大多數人擔憂給清算,所以容易給黃秉蒿脅裹,最後大批人綁在一顆樹上給吊死。

與袁州不同,潭州名義上還是朝廷的屬地,自張翰以下,潭州文武官員都是朝廷的官員。在淮東大軍面前,潭州的文武官員投附淮東,就完全沒有事後給清算的心理負擔,頂多叫淮東排擠、叫淮東架空,但不會有身死族亡的擔憂。

在這種情況,張翰還想脅裹潭州文武官員割據自立,將會變得不現實。

殺與不殺楚梁,對潭州文武官員是有深刻影響的,就算沒有楚錚這一層關係,林縛也不會擅殺楚梁等將。

殺黃秉蒿,是震懾張翰等人不得異動;留楚梁,是寬慰潭州中下層文武官吏無需恐懼淮東。

“實在不行,我到潭州走一趟?”高宗庭說道。

“不用了,”林縛搖了搖頭,“新渝那邊的殘局,這兩天就要收拾,隨後你就隨我北上,沒時間去潭州了。就算張翰沒有雌伏之心,他也沒有能力搞什麼妖蛾子來。等過了這陣子再收拾他不遲。”

黃秉蒿在袁州四萬兵馬,就如此給淮東支解掉,潭州雖有四萬兵馬,就算張翰給豬油蒙了心,有心與淮東作對,他麾下的文武將官又怎麼盲目隨從於他?

張翰不甘雌伏,暫時間也不為害,反而日後可以拿這個為藉口收拾潭州。

高宗庭笑了笑,說道:“也是。”

******************

潭州制置使司內宅別園裡,燈燭通明如晝。

黃秉蒿在袁州兵敗被殺,消息傳到潭州後,張翰就沒有睡過好覺,老眼里佈滿血絲。

“南陽陷落在即,燕胡大軍極可能會立即南下進攻荊州,”張翰次子張佐軍神情也相當疲倦,這些天都沒能好好的休息,站在地圖,仍堅持自己的主張,聲音嘶啞的說道,“在荊襄一線,淮東與燕胡鹿死誰手,還不得而知,我潭州不牽絆淮東的手腳,但也沒有這時就對其誠服。”

“崇國公不管南陽陷落,也要先吃掉黃秉蒿,”張佐軍對面站著的中年文士是張翰信賴多年的謀士顧浩,他說道,“崇國公梟雄之姿盡展,在袁州也不惜血腥手段,潭州此時不表態,日後怕難轉圜。此時叫二公子攜家小去淮東軍中為質,以安淮東之心,淮東那就不可能立即解了潭州的兵權,甚至還要寬慰這邊。要是崇國公沒有成龍的氣運,在荊襄與燕胡大戰失利,這日後反而會更倚仗潭州,對潭州只會有好處而無壞處。倘若荊襄會戰,淮東再獲大捷,南北之勢也就分明了,大人還有什麼好瞻前顧後的?此兩利之策,可進亦可退,大人不能猶豫啊!”

“我不去袁州,”張佐軍斷然說道,“張家在湘潭說一不二,焉能授制於他人?”

“潭州此時不表態,淮東雖未必能擋燕胡奪荊州,但守住揚子江不成問題,待淮東在江州、廬州的防線穩定後,其出兵打潭州,”顧浩說道,“敢問二公子,潭州兵馬尚不能跟袁州軍爭雄,能擋淮東多少精鋭湧來?”

“二弟不去,那我走這一趟吧,”坐在張翰身邊一直沒有吭聲的張翰長子張佐武說道,“如今袁州已失,江寧政令可直入潭州。即使我張家不從,湘、潭、洙、岳諸府的知府、兵備事,又有幾人會真心的跟我們張家綁在一顆樹上?你們就不怕湘潭再出一個周知正?”

張翰輕嘆了一口氣,看向次子的眼神裡有一些難掩的失望。他更想將長子佐武留在身邊輔佐軍政,但次子不肯去淮東軍中為質,強扭的瓜不會甜,硬要他去,非但不能緩和與淮東的關係,搞不好生出禍事來,反而不妙,反而長子佐武知機善辨,也沉穩持重。

“那就叫佐武走一趟吧,顧先生也一起去袁州吧,”張翰說道,“張家乃朝廷之臣,外虜入寇、朝廷蒙難,樞密使有召,我張家不能袖手旁觀。你們去袁州,無論崇國公是將他留在軍中,還是叫你去江寧為吏,都要盡心盡力;我們走後,潭州這邊的兵馬會散於諸府……”

“大人明斷。”顧浩說道。此時已是南北爭雄之勢,唯有曹家能在川東守住一隅,其他勢力不知養晦之道,還存貪慾,不過是學黃秉蒿求速敗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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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一 狂瀾第93章 深山殘兵

從幕阜山往西北,即為鄂州咸寧縣境內。

有數人從山谷裡鑽出來,停在半山腰,觀察著山坳裡的村落。

村落不大,在山坳裡有十幾戶人家,破破爛爛的茅草屋,一看就知道沒有什麼油水可撈。

“鄧左校,”一名山民打扮的漢子從小路摸上來,矮著身子蹲在灌木叢後,似怕叫山坳裡的村民看見,壓著聲音跟領頭的漢子彙報導,“山坳外頭還有一座寨子,有三五十寨兵,要等到夜間才能過去;我們回去見副督吧……”

領頭的漢子是袁州都督府轄左部校尉鄧復,這時候他從下袁北逃到咸寧境內,十數日都沒有好好歇息過一回,每日都是晝伏夜出、鑽林越林,眼窩深陷,鬍渣子亂糟糟的,有如喪家之犬,此時他們都扮著尋常的潰兵,將精良的鱗甲脫掉,換著光澤黯淡的普通皮甲,潛逃到鄂南山區裡。

聽得山坳外還有一座山寨,鄧復手按著腰間的佩刀,沉聲說道:“要從鄂州通過,少得要與外人接觸,你們要謹記,無論在何時,都不得再提副督這個字眼……”往山下望了一眼,又領著人往山谷裡鑽去。

走過險峻處,樹林、灌木叢裡都有隱隱藏了一二人警戒出入山谷的小徑,

陳子壽與殘部從前日起,就藏在山谷深處。

陳子壽在逃往下袁的途中給打潰,得知周知正暗投淮東,他沒有敢去下袁與黃秉蒿匯合,而是往北面的禾山深處敗逃。這十數日來,陳子壽率殘部一路北逃,一直到前日才走到幕阜山的北麓。

鄧復等人走回來,走到鬍鬚亂糟糟、臉頰瘦長的陳子壽麵前,稟道:“再往北,就是咸寧縣境,丘山之間,人煙也密集得多。雖說胡文穆要增強江夏、荊州的防禦,在五月之後將兵馬大量北調,但在鄂州為防備淮東,仍然留守萬餘兵馬,倘若我們暴露了行蹤,胡文穆是不可能叫我們順利潛往漢津的……”

漢津在揚子江北岸,三百多人晝伏夜出走兩三百里地,問題不大,但想要不著痕跡的渡過揚子江去,就不是易事。

“照我說,索性就在幕阜山裡紮寨,陸陸續續的有潰兵從南面逃來,以副督的名望,招攬三五千人,不是難事,手裡有兵,還愁他個鳥?”一個黑臉將領說道。

“幕阜山停不得,副督的行蹤更不能洩漏出去,”鄧復說道,“袁州兵初敗時,戰場都在袁河北岸,兩三萬潰兵都往北面禾山、蒙山裡逃。漫山遍野都是逃兵,淮東軍也沒有辦法逐一清剿,我們二三百人藏在其間,也不顯眼,所以才能順利逃出來。要是副督的行蹤暴露,東海狐焉會輕易放過?”

陳子壽身邊也就三百多嫡系扈衛跟隨,他也不敢停留下來收攏潰兵,才順利逃出袁州府。

“幕阜山往東北,是江州府修水縣境,我們現在是幕阜山西北,實在鄂州咸寧縣境內,屬荊湖軍轄防區,東海狐不想放過我們,又能奈我們何?”陳子壽一干叛將,多出自江州,對九嶺、幕阜山的情況相當熟悉,一名髯鬚將領就不贊同鄧復過於小心,反駁道。

雖說陳子壽身邊殘部才二三百人,但都是陳子壽的心腹嫡系,倒是有很多人熟悉兵事地理。

“胡文穆初夏時為應對荊襄地區的局勢,將荊湖兵馬大規模的調往江夏、荊州增強防禦,鄂州的駐兵鋭減,幕阜山北麓的咸寧縣守兵不過五六百人,我們要在幕阜山裡立足,胡文穆在咸寧的兵馬,也奈何不了我們。”另一員將領說道。

“林縛身居樞密使,掌天下軍政,荊湖雖說以胡文穆為首,但名義上也受江寧轄管,林縛以樞密使調兵進入鄂州,也沒有什麼不可,特別是林縛又在袁州把我們打在那樣,胡文穆更不可能公開反抗林縛,”鄧復說道,“退一萬步說,一旦副督在鄂州洩漏了行蹤,胡文穆不想林縛有藉口調軍進鄂州,必然也不會對副督坐視不理的……”

“這個也不行,那個也不行,你倒是說個行的辦法來,”髯鬚漢子負氣道,“我們打不過淮東軍,難道連荊湖軍也不如?”

“林縛此時人在下袁,還沒有北上的跡象,淮東在袁州的主力,主要也是圍困新渝城內的張雄山所部,一時還無法顧肖逃入贛西北大山之間的潰兵,”這時有一員青年將領從外圍擠進來,說道,“另外,南陽陷落在即,要應付荊襄危局,林縛在拿下新渝之後,應該將江西腹地的兵馬主力迅速北調,而不是將兵馬散在贛西北大山之間追剿那些潰兵。同樣,也正因為南陽陷落在即,奢、羅兩家聯合北燕大軍即將南下攻打荊州,我們留在幕阜山,牽制胡文穆在荊南的兵馬,用處更多,而不是兩三百人倉促渡江去投逃奢家。也恰如鄧左校判軍,要是爹爹的行蹤在幕阜山洩漏出來,胡文穆很可能會從鄂州調兵過來打我們,但話說回來,胡文穆在鄂州的兵馬,我們還打不過嗎?”

青年將領是陳子壽的兒子陳同,自小隨陳子壽在營伍征戰,這回才得以一起逃出,沒有留在袁州被淮東清算。

“幕阜山的山勢也險,就算能收攏三五千人馬,但是,軍食怎麼辦?”鄧復問道。

陳子壽率殘部一路北逃,不敢暴露行蹤,沿途不僅不敢跟其他潰兵接觸,有防務力量的山寨也不敢打,群居的村落也不輕易洗掠,只是沿路捕捉一些鳥獸充飢,兩三百人這十數天眼睛都餓綠了。

“打兩三座大寨子,即便給封山,堅持半年應不成問題,”陳同說道,“半年後,荊州已陷,燕騎飲馬揚子江北岸,說不定那時胡文穆也降了北燕。到那時,我們手裡有三五千兵馬,才不會給人低看一頭!”

再往北,就是咸寧縣境內,丘山之間人煙就密集起來,也是荊州鄂州的中心區域,一旦離開幕阜山,就要迅速趕到揚子江南岸想辦法找船渡江去。

鄧復的打算,是先派幾數人渡江去,與守漢津的楊雄聯絡,約好日子,叫楊雄派船到南岸來接他們渡江。不過,現實的問題,陳子壽身邊就三百多人,渡江到漢津,又怎麼會受重視?

不過留在幕阜山也不靠譜。

四萬袁州軍給打潰,投降的兵馬差不多有萬餘人,林縛又迅速在下袁城對剩下的往贛西北逃竄的潰兵頒佈赦免令,許他們自行返鄉。

在規定時限內,潰兵返回原籍、繳出兵甲,即歸籍為民,不究前罪。

鄧復對他們在幕阜山裡能不能拉攏到三五千人馬,很沒有把握。再者大家一氣往北逃命,很多人將兵甲丟棄掉,即使能拉攏三五千人,兵甲也不會全。

再者就算奢羅兩家聯合北燕一鼓作氣拿下荊州,但短時間裡想要再進一步渡江拿下鄂州也不現實,胡文穆有南岸的江夏、鄂州可退,又怎麼可能輕易降北燕?他們留在幕阜山,將遠遠不止要堅持半年。

大家一時間對是逃是留決定不下,看向一直沒有吭聲的陳子壽。

“先在幕阜山觀望形勢。”陳子壽這時候才沉著聲音一錘定音。

從鄂州府穿過再尋船渡江,都有很大的風險,再者兩三百人渡東去投奢家,又怎麼會給奢家重視?陳子壽要僅僅是活命就心安的人,當初也可能跟著黃秉蒿一條道走到黑。

幕阜山是羅宵山系的北脈,就算在幕阜山立足不利,往南有九嶺、禾山、蒙山、武功山等可以轉移。

陳子壽狠狠的一拳砸在山石上,下袁一役,叫他心頭滴血,心痛之外,更有一種難言的羞辱。一路北逃來,也許是離淮東兵馬漸遠,心裡恐懼漸消,但這種兵敗而逃的羞辱感在陳子壽的心裡越發的刺痛,叫他幾乎難以忍受。

***************

林縛親率淮東精鋭攻陷袁州的消息,很快也傳到北岸。

快馬奔趹,從漢津一路北上,沿途換了三回來,一氣跑進新野城裡,不要說跨下座騎了,送信的驛兵也差點口吐白沫。

胡宗國拆開信函,看過後,走到奢文莊批閲文函的長案前,說道:“黃秉蒿竟是如此沒用,近四萬人馬竟如此摧枯拉朽的敗潰,蘆溪在四天前也降了,看來張翰在潭州也會向淮東低頭……”

“有沒有陳子壽的消息傳來?”奢文莊抬頭問道。

“陳子壽要從贛西北深山老林裡逃出來,還要通過鄂州找船渡江,能拉多少兵馬出來?”胡宗國對陳子壽能不能逃出來,完全沒有興趣。

“陳子壽要是渡江來,倒是沒有多大的意義,”奢文莊說道,“他的用處是留在九嶺、幕阜山一帶,能叫江州、鄂州都不得省心……”

“陳子壽是江州陽新縣人,就位於九嶺山東麓,其嫡系也多為陽新縣人,對地方十分熟悉,他要是能在九嶺山、幕阜山拉出一部人馬來,與荊湖軍、淮東軍周旋,的確有些用處,”胡宗國放下對黃秉蒿如此沒用的抱怨,客觀的說了一句,“怕就怕他打喪了膽。”

胡宗國這麼說,奢文莊輕嘆一口氣,袁州兵馬竟是如此沒用、如此迅速的叫兵力不足其半數的淮東軍打潰,說實話,他也有些意外。奢文莊開始還指望黃秉蒿能在袁州多拖淮東軍主力一段時間的。

幾乎不到半個月的時間,袁州府諸縣就全叫淮東得了去。

“黃秉蒿兵出新渝,就叫淮東軍攔頭痛擊,時機是不是有些巧了?”奢文莊抬頭問胡宗國。

“大都督不是早就斷言東海狐必棄南陽而先安江西嗎?”胡宗國說道,“既然周知正都暗投淮東,東海狐能提前知道黃秉蒿的出兵時機而預先出兵截擊,不能算什麼意外啊……”

“一切都太正常了,就叫人心裡多少有些不踏實。”奢文莊輕嘆道。

胡宗國也不會說奢文莊忋人憂天,跟淮東這些年打交道,就迫使他們要多一個心眼。淮東表面上越是正常的東西,背面越是有可能藏著詭計。

再者,用兵到奢文莊這種層次,有些時候直覺顯得十分的重要。

奢文莊此時有如此強烈的不安感覺,叫胡宗國也倒吸一口涼氣。胡宗國坐下來,與奢文莊對案而坐,又將戰局再仔細的從頭推演了一番,沒有發生有什麼地方出了沘漏。

這時候有人走進廳堂裡來,稟道:“燕使阿濟格將軍,求見大都督。”

“快快有請。”奢文莊說道。

那赫阿濟格走進明堂,兵刃也不解,朝奢文莊拱拱手道:“袁州既下,淮東兵馬很快就會北上,而我們強攻南陽的準備已經就緒,穆親王派我來新野,請大都督一起去南陽督戰……”

“好。”奢文莊說道。

在周繁率部攻下方城後,奢文莊派田常率兵配合葉濟羅榮、周繁圍南陽。由於黃秉蒿太沒用,竟然沒能拖住淮東軍半個月,他們也就不能等到南陽糧盡再攻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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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一 狂瀾第94章 圍困南陽

位於南陽盆地西部的淯水河悠悠南流,在夕陽照耀之下,波光粼粼,彷彿萬千金幣在閃耀,使得那些飄浮在河面上的屍體變得不那麼刺眼。

南陽主城位於淯水西畔,但梁成衝入主南陽之後,採取夾河築城的手段,在淯水東岸新築一座小城,與主城夾河而立,兩城之間用棧橋相連,互為犄角,來增強南陽城的整體防禦能力。

奢文莊坐在車上,沿淯水河西岸的大道緩緩南下,過落鳳坡,恰將十數里外的南陽城看在眼裡,指著南陽東西二城,與身側跨馬而行的胡宗國、那赫阿濟格說道:“所謂的梁門十虎,還就只有近鄉侯梁成沖還算名符其實……”

胡宗國微微一笑,點頭說道:“梁成翼少年得名,但在邊軍呆過幾年?要不是梁成沖受陳塘驛一役的影響,必須要隨其父梁習隱退,梁家也不會在崇觀七年時將梁成翼推出來——將梁成翼推出來,則成大害,梁習守山東時,梁成翼爭不過梁成沖的嫡子地位,自然不捨得放棄河中府,集中兵馬去守濟南。兵力分散,則是梁家敗亡的直接敗筆。梁成沖在邊軍多年,倒是實實在在的積了一些戰功,也鑿實有些治軍的能力。在山東潰敗、河淮形勢不能維持,林縛支持梁成衝入主南陽,也是看重這點。不過,梁成沖大概想不到林縛這次會如此乾脆果斷的放棄南陽吧……”

有些能力,不代表有很強的能力。

群雄逐鹿,沒有幾個人是好相與的,但是也不代表彼此間沒有高下。

在崇觀帝后期,李卓給唯一視為越廷能力挽狂瀾的中流砥柱,奢文莊心想自己以一隅之地,與之相爭十載,也未落下風——憑此戰績,足以笑傲群雄,臨頭來還不是給淮東打得跟狗一樣?

奢文莊心裡悲涼的想著,暗道:梁成沖雖有些能耐,又怎麼可能是東海狐的對手?

就算是岳冷秋、董原、胡文穆、張翰這一個個精明透頂、窺得人心的人物,在淮東掌握主動權之後,也沒有能力能跟林縛正面抗衡。

南北爭雄的格局已經形成,唯一能抗衡並擊敗淮東的,只剩下北燕了。

觀北燕政事,天命帝堪稱有史以來屈指可數的睿智君主,只可惜還無緣一見,倒不知道他與林縛之間,到底會鹿死誰手。還是說,南北爭峙的格局,會長期的維持下去?

梁成沖早年在邊軍就與燕東諸部作戰,有些名聲,但那赫阿濟格年青一代將領對梁成沖並無印象,故而奢文莊與胡宗國討論梁成沖時,沒有插話。

奢文莊在胡宗國、那赫阿濟格的陪同下,來到南陽城外,馬車剛馳上落鳳坡,便有數百騎出營帳,往這邊馳來。代表奢家將兵圍打南陽的主將是田常,他下馬來,單膝跪地,說道:“田常拜見大都督……”

在奪新野後,奢文莊便正式接受燕廷的招附,受封閩王,出任西路大軍先鋒大都督,節制原麾下兵馬。

奢文莊將田常攙起,問道:“穆親王有沒有到北營?”

“田常來迎大都督時,聽說穆親王離北營不遠了,想必剛到北營。”田常說道。

“那你們便隨我速去迎穆親王去。”奢文莊說道。

葉濟羅榮作為西路大軍的主帥,此前一直在方城坐鎮,奢文莊還沒有晉見葉濟羅榮的機會;此次自然是奢文莊主動去迎見葉濟羅榮。

一行人在數百扈騎的簇擁下,繞入城南的大營,從西城外繞道,往南陽城北的大營馳去。

在淯水西岸,從落鳳坡往北,一直到南陽城下,都綿延不絶的營帳。營寨一座接一座,綿延數里,田常所率奢家三萬兵馬,都駐紮在南陽城南,負責從南面攻打南陽的主城。

而在南陽北面,則是新附軍周繁所部主力約三萬兵馬。

還有孟安蟬所率的一萬騎兵駐紮在南陽西面,合計共七萬步騎從南西北三面,圍住南陽位於淯水河西岸的主城。

在淯水東岸,除了數座小型營壘外,倒沒有集結大股的兵馬。

圍三闕一。

羅獻成兵出桐柏山,進兵信陽,董原非但沒有從壽州出兵,反而令蔡畛放棄信陽東南的羅縣等縣,固守信陽城,使得短期內淮東駐廬州兵馬進援通道的通道被切斷。

就算淮東最終會出兵援南陽,也需要南陽兵馬撐過最艱難的前期。

在新野給奢家出兵奪去後,梁成沖只能放棄方城、武關等外圍城寨,將外圍兵馬集中到南陽、泌陽兩城去,負隅頑抗,等侍最後的機會。

倒不是梁成衝到這時候捨不得放棄南陽,而是那時奢家已經奪得新野,而從新野進入南陽府的腹地,兵鋒直接切入南陽與泌陽之間的淯水東岸平原,十分的便利。在那時候,在那種情勢之下,梁成沖不想在東撤之時,給奢家從新野而來的兵馬攻擊側翼,就只能先守一守南陽城。

南陽城裡,梁成沖還有一萬四五千兵馬,戰事初起之時,差不多有近十萬民眾避入南陽城裡,此時也都給梁成沖徵用來協助守城。在桐柏山西麓、泌陽城以元歸政為首,聚結從舞陽、方城撤下來的兵馬,也有萬餘兵馬及數萬之民。

倘若黃秉蒿在袁州能將淮東軍數萬精鋭牽制江西腹地動彈不得,北燕與奢家聯兵,自然可以從容的將南陽城圍困到斷糧的那一天。

但是黃秉蒿在袁州打得太膿包,竟然半個月都沒有堅持住,就叫林縛拿下袁州府全境,就迫使北燕與奢家在淮東主力北上之前,拿下南陽城,徹底的打開從南陽南下的通道。

梁成沖經營南陽也有時日,其早年隨其父守邊,就以善守城池著稱。

南陽兵馬雖說野戰能力不行,但有城池可守,特別是大多數軍卒的家小都在南陽城裡,守城的意志還是頗為堅定,並沒有給徹底的摧毀。

要是將南陽圍困死,斷其退路,又叫梁成沖看到淮東援兵北上的希望,說不定就會率十萬軍民死守南陽城待援。

要想在淮東主力兵馬北上之前,強攻下南陽城,奢文莊也無法估算要負出多慘重的代價?至少最壞的結果,是奢文莊或葉濟羅榮都沒辦法接受的。

從淯水西岸,圍入南陽主城,而單單放過東岸的新城不圍,甚至在淯水東岸僅部署少量的監視兵馬,就是要讓南陽軍民看到一條可能東撤前往泌陽的通道,以削弱南陽軍民守城的意志跟決心。

周繁與田常率部從淯水西岸圍住南陽城將近二十天,雖說沒有展開猛烈的攻勢,但驅役民夫,將南陽城外壕填平,還在外圍修築一道長牆,將南陽主城團團的圍困在內,叫梁成沖在主城裡無法派兵出城反擊。

而在南陽城的南面、北面,田常與周繁驅役民夫,各填出四條攻城墁道,一直接到南陽城頭。這數日來,在攻城墁道上,已經填進去上千條人命,但也確實好用,叫南陽負出的傷亡,並不於此數——在圍城長牆之外,有十數架重型拋石弩豎立在那裡。戰時,每架重型拋石弩後都會有上百人,一起拉動巨索發力,將重逾百斤的巨石,往南陽城砸去。

阿濟格隨奢文莊等人趕去北大營迎接葉濟羅榮,沿途看到大軍圍城的情形,不曉得不承認,在會合奢家之後,他們的攻城能力得到極大的加強。

早年,燕東諸部騎戰天下無敵,但對有兵馬固守的堅城,一直很難硬啃。

葉濟多鏑在陽信城下,給林縛打得大敗,與其說林縛善於守城,還不如說他們拙於攻城。入關時天命帝親率大軍強攻津海,也打得極為費力,與其說是攻下津海城,還不如說淮東主動放棄津海城。

後期陳芝虎、周繁、袁立山諸將投附,新附軍成為南征的步營主力,攻城能力才得到大幅度的提升,但還不能稱得上完美。

在發動南陽戰事之前,奢家投附,奢家將攻城技術傾囊相授,攻守戰術才又往前邁了一大步;這也使得燕奢聯兵在短時間裡強攻下十數萬軍民固守的南陽城成為可能。

當然,阿濟格已非當初的衝動少年——奢家對攻守戰術如此嫻熟,最盛時兵馬多達二十萬,但在東線給淮東打得丟盔棄甲,最終不得不倉皇放棄江西渡江北逃,那淮東軍的實力到底已經強到什麼地步了?

打下南陽,才是西線獲得戰略優勢的第一步,最終還是要與淮東兵馬在揚子江兩岸決一勝負。

除了早初在燕南留下對淮東軍前身江東左軍的深刻印象外,阿濟格沒有參與徐州戰事,故而對淮東真正崛起後的實力,還缺乏直觀的認知。

雖說對此時的淮東軍缺乏直觀的認知,但阿濟格斷不會再輕視淮東。

在徐州戰事之後,天命帝斷然決定放棄東線,決意繞過淮東防守的徐泗防線而求在西線贏得突破,在燕廷內部就惹出很大的爭議。阿濟格雖說那時還沒有什麼地位,卻是西線戰略堅定擁護者,這兩年來,也一直隨葉濟羅榮在西線征戰。

淮東軍善守城,這是燕南諸戰以及後期的津海戰事就充分體現出來的,而淮東水營在東海上縱橫無敵,也幾乎是公認的事實。徐泗防線有堅城、又有淮泗等河流縱橫其間,作為與淮東軍有過接觸的阿濟格,根本上就沒有信心能從正面突破淮東精鋭堅守的徐泗防線。

真正的決勝應在西線,只要大軍突破南陽隘口,一鼓作氣奪下荊州,就能同時佔據揚子江、淮河上游的地利,獲得對淮東的戰略主動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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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一 狂瀾第95章 觀戰台

南陽城北大營的規模要比城南大營更大,營寨相接近十里,一直延伸到南陽城北面的獨山,從北面的方城過來,約八十餘里。

獨山為伏牛山延伸入南陽盆地腹心處的餘脈,山體從西北往東南走向,周十數里,東接淯水,為從方城南下進入南陽城的要衝之地。

獨山處於南陽腹心之中,雖才三五十丈高,但視野開闊,遠眺淯水兩岸、南陽腹地,幾無遮擋,周繁遂將大賬設於獨山的南坡之上。

奢文莊在田常、阿濟格、胡宗國等人的簇擁下馳入獨山大營,葉濟羅榮在主營轅門前相迎,奢文莊行禮道:“下臣奢文莊拜見穆親王……”

“閩王多禮了,”葉濟羅榮依漢制回禮,說道,“聖上在燕京對閩王甚是惦念,知道閩王身體近來不適,特用快騎送來老山參兩枚……”

“多謝聖上體諒老臣……”奢文莊朝東北方向遙拜,以示謝恩,才直起身子,去打量葉濟羅榮。

葉濟羅榮身穿朱紅戰甲,身材魁梧,髯鬚大眼,臉上有淡淡的早年征戰沙場留下來的傷痕,眼角已起皺紋,兩鬢間生白髮,眼神斂著殺戮過後的凌厲,走到他跟前,就能感覺到一種蘊藏古劍的氣質。

奢文莊這一生來識人無數,眼光獨到之處,他稱第二,怕也沒有幾人敢稱第一,暗道:北燕以戰立族、以戰立國,從少年時就隨父祖征戰沙場迄今逾三十年的葉濟羅榮,大概才能算得真正的身經百戰的宿將。

雖說葉濟爾是北燕的靈魂人物,但自葉濟爾以下,北燕就沒有人能跟葉濟羅榮並肩,葉濟多鏑及葉濟爾的長子葉濟白石,論戰績都要差葉濟羅榮一線,也無怪於葉濟爾坐鎮燕京,會將西線數十萬兵馬都交給葉濟羅榮統率。

奢文莊又與周繁諸將一一見禮。

周繁原為宣鎮主將,時年四旬,也是體格壯碩,武將出身,降燕後與袁立山、陳芝虎並立,只是戰績略有不足。戰前北燕冊封陳芝虎、袁立山二人郡王爵,周繁僅受封侯爵。

也是因此,這次打南陽,周繁及其麾下諸將都卯足了勁,十分的用心。

周繁在獨山南坡堆土築觀戰台,葉濟羅榮邀奢文莊等人登觀戰台,以便更好的觀望南陽城周圍的地形及軍事部署。

夕陽照耀下,在密如魚鱗的營寨包圍下,周達八里的南陽大營,就彷彿貼在淯水西岸的一大片色調灰暗的麻布。

雖說城北大營才駐入了三萬兵馬,但為了方便葉濟羅榮親自統率、暫時駐紮在方城的六萬步騎能夠隨時進入,參與對南陽城的強攻,城北大營修得額外的龐大,從獨山南坡一起延伸到南陽北城外的圍城長牆之後。

事實上,在城南大營,也做了調入新附軍孫季常所部的準備。

除了從南北兩面夾擊淮西的陳芝虎、羅獻成兩部兵馬外,北燕聯合奢家,葉濟羅榮能在南陽盆地及邊緣地區調動的兵馬,高達十六萬之多。

而南陽在南陽、泌陽的守兵加起來僅剩不到三萬。

拿下南陽城不成問題,關鍵是要在淮東兵馬北上之前,拿下南陽城。

“數日來,試探進攻北城,南陽守軍的作戰意志談不上堅定,”站在觀戰台上,周繁介紹起來強攻南陽的計劃來,“南陽東西二城,夾淯水而立,河西為主城,周八里許,為河東小城的七八倍大,然而梁成衝近日來,在河東小城部署兵力之數,不弱於河西,看得出梁成沖有留往泌陽突圍的後手。只要我軍,從南、西、北三面同時展開猛烈的攻勢,使南陽守兵傷亡超過一定的限度,就能叫梁成沖棄城而逃……”

“南陽守兵能承受多大的傷亡?”葉濟羅榮蹙眉問道,“我們要拿下南陽,最多會承擔多大的傷亡。”

奢文莊暗暗點,周繁介紹攻打南陽的計劃,用辭還是含糊的。

誰都知道一支軍隊承受傷亡的程度是有限制的,但不同的軍隊,所能承受的幅度存在很大的區別。

梁成沖也是久經沙場的宿將,麾下守兵,雖談不上多精鋭,但將校都忠於梁氏,還能依城而守,想要將其擊潰、擊退,最終拿下南陽城,要比野戰複雜得多、艱難得多。

即使攻城戰術再進步,守城的一方,還是要占很大的便宜。要是南陽守兵守城意志堅定,哪怕戰至剩下一兵一卒也寸步不讓,那為拿下南陽城而付出的代價就會高得讓人難以承受。

只不過葉濟羅榮的問題,周繁也很難回答。作為主將,他只能試探守軍的薄弱點,然後對薄弱點進行猛烈的攻擊,但窮竟守軍會薄弱到什麼程度,會在多麼強烈的攻勢下瓦解崩潰,則不是周繁能準確回答的。

不過周繁還出一個大概的答案,說道:“梁成沖在河西有守兵八千,另有民夫兩萬人上城協防,以末將所看,只要城頭累積的傷亡超過五千人,就足夠叫梁成沖撤走……”

葉濟羅榮側頭看向奢文莊,問道:“閩王以為呢?”

“周將軍所言在理,”奢文莊說道,“梁成翼三萬兵馬在汝陽給汝州郡王三千兵馬打得丟盔棄甲、潰不成軍,有其弟則可見其兄未必會佳,說南陽守兵能承受五千人的傷亡,也是高看梁成沖了……”

葉濟羅榮哈哈一笑,但轉頭看別處時,眼睛斂了一下,暗道:都說奢文莊是隻老狐狸,看來真不假。本來攻打南陽,由周繁所部與奢家兵馬同時從南北主攻,但奢文莊這時有意無意的提及陳芝虎的汝陽大捷,可不是要刺激周繁在城北卯足了勁打南陽,這樣奢家就可以少付出些傷亡。

不過激勵周繁卯足全力攻打南陽,也是葉濟羅榮的本意,再者奢家新附,掃平江南還少不了借用奢家的力量,葉濟羅榮自然不會點破奢文莊的用心。

奢文莊卻敏鋭的捕捉到葉濟羅榮那一絲旁人覺察不到的異常,觀戰台上也無雜人,直言問道:“敢問穆親王,是不是燕京城裡有人不贊同強攻南陽……”

葉濟羅榮微蹙眉頭,坦誠相告,說道:“倒也不是燕京有異議,而青州鎮守使那赫雄祁以為應圍南陽而誘淮東兵馬北上擊之,汗王昨日特派快馬送信過來……”

奢文莊對那赫雄祁並不陌生,奢家最早與北燕接觸,就是通過那赫雄祁,那赫雄祁也是北燕最早主張聯合奢家的將領。當時奢家還是雄峙閩浙,此時只能依附北燕而生。

那赫雄祁是北燕宿將,雖非出身王族,但在北燕軍中的地位,僅在幾個親王、郡王之下,葉濟爾使他坐鎮青州,實際統轄青州、登萊、臨淄等地的軍政,節制馬步水軍逾五萬人。

“南陽更適合騎兵逐殺於野,而到漢水以南,一直到荊州,這之間數百里地,溝渠河網相對密集,對騎兵作戰有所限制,”奢文莊說道,“那赫將軍主張圍南陽而打援,確是一策……”

除了陳芝虎、羅獻成兩部加起來逾十萬眾的兵馬從南北兩側夾擊信陽外,在南陽外圍,葉濟羅榮能調動的兵馬達十六萬之巨。

此外,孫季常在商州(武關)有兩萬兵馬,奢家在襄陽、樊城有蘇庭瞻所部兩萬步卒以及阿濟格所部五千騎兵也駐在樊城,羅獻成在隨州還有兩三萬兵馬。在漢津、蘄春,陳韓三及楊雄所部並有三萬餘兵馬。

整個南陽盆地,除了南陽、泌陽兩城以及泌陽以東的桐柏山外,其他地區,特別是外圍的方城、武關以及南面的襄陽、樊城等軍事要衝,都在他們掌握之中,淮東軍主力真要敢來援南陽,南陽的確是一個極有利於他們進行會戰的戰場。

“圍點打援之策是好,”葉濟羅榮笑道,“只可惜林縛不是輕易入彀之人,他怎會走淮山北麓來援南陽?”

淮東軍要援南陽,從南面過來不行,就算淮東軍拿下漢津、蘄春,沿漢水北面,還將給襄陽這座大城擋在南陽戰場之外。淮東軍主力要援南陽,唯有從淮山東北,從淮西信陽借道,穿過桐柏山來援南陽。

奢文莊笑道:“穆親王真是英明,除非東海狐是一個甘願叫淮東軍主力進入南陽冒險死戰、而叫董原在淮西坐享其成的好人,不然他必不會叫淮東軍主力從信陽借道援南陽。形勢到這一步,已經非常的明顯,林縛根本就沒有叫淮東軍主力援南陽的意思。”

阿濟格受業於那赫雄祁,故而在西路軍裡,他是少數支援那赫雄祁圍城打援之策的將領,聽葉濟羅榮、奢文莊都反駁此策,問道:“林縛要是打開頭就沒有想過要援南陽,但七月他往廬州增援三萬精鋭,是作什麼?”

“以末將所見,廬州與壽州犄角相依,廬州又為淮西之重心,東海狐往廬州增兵,其意是棄南陽而保壽州,唯有壽州不失,淮東在徐泗的防線以及其根本之地淮東才會將側翼暴露出來,”隨奢文莊趕來南陽與北燕諸將見面的蘇庭瞻,這時候躍躍欲試的說道,“如今淮東在山陽的水營也往西移,雖說沒有進入濠壽地域,但也隨時做好支援濠壽的準備。說白了,東海狐在廬州等地的軍事部署,不是要援南陽,而是防備我們在拿下南陽之後,趁勢打淮西……”

葉濟羅榮點了點頭,頗為重視的看了蘇庭瞻一眼。

見蘇庭瞻有投新主之意,奢文莊心裡黯然,但他也投燕為臣,那蘇庭瞻想脫離奢家、在北燕另立門戶,他也沒有辦法阻止,怕是田常、楊雄二人也會有這般心思。

同樣是做奴才,有幾人甘心做奴才的奴才?有幾個人不想去爭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地位?

葉濟羅榮示意蘇庭瞻繼續說下去。

“除了在七月時將唐復觀、劉振之所部調往廬州外,淮東軍其餘各部兵馬都沒有異動,”蘇庭瞻說道,“可見林縛在七月之前就已經決意放棄南陽。在保淮西的同時,林縛更著意先將江南四郡牢牢的掌握在手中。此時袁州既下,江西之地盡落其手。此時在林縛的心裡,與其冒險北上援南陽,不如謀劃江之治……”

葉濟羅榮與奢文莊感慨的說道:“浙閩自古以來多出俊雄,蘇將軍之名,本王也是早有耳聞啊……”

“庭瞻確實是有名將之姿、兵帥大才。”奢文莊見蘇庭瞻完全說到葉濟羅榮心裡去了,只能順口讚一聲。

葉濟羅榮哈哈一笑,說道:“應該說閩王麾下人才濟濟……”

他就算想拉攏蘇庭瞻,也不會表現得太過份,事實上,奢文莊兩子都已戰死沙場,其人也年老體衰,根本就沒有能力再壓制蘇庭瞻、田常、楊雄這些梟勇之將。

這也是天命帝冊封奢文莊為閩王、許其日後割閩地自立的根本原因。要是奢飛熊、奢飛虎有一人活著,那就不能叫奢家有重歸閩地的機會。

葉濟羅榮又對蘇庭瞻說道:“蘇將軍,你繼續說下去。”

“林縛謀劃江之治,其謀之重心不在南陽,而在荊州、漢津,”蘇庭瞻說道,“荊州雖歸胡文穆所轄,但胡文穆畢竟還是越廷之臣。再者待我大軍南下,胡文穆想要守住荊州,必然要借重淮東。倘若我軍在南陽拖延的時間太長,叫胡文穆在荊州完成部署,又叫淮東將主力兵馬集結到江州,甚至更進一步,取代池州軍,從江州渡江,進入鄂東地區,威脅蘄春、漢津,甚至奪去漢津,劃江之勢則成……”

荊州是兩湖的地理中心,扼守揚子江上游,與襄陽並重於荊襄南北。

而漢津又是漢水入揚子江的汊口,要是叫淮東軍主力先一步拿下漢津,那北燕還想進攻荊州,整個側翼就會暴露在淮東軍主力的兵鋒之下。

眼下,奢文莊用陳韓三守蘄春,與鄧愈、嶽峙所率的池州軍在鄂東地區對峙。池州軍沒有水軍,故而不能越過蘄春攻打漢津。

奢文莊用楊雄守漢津並封鎖漢水汊口,不過淮東軍在江州就駐有精鋭水營,有大量的戰船、渡船,可以從江州直接渡淮東軍步營主力到北岸攻打漢津。

事實上,哪怕淮東軍不打漢津,只要往漢津與蘄春之間,依揚子江先一步插入數萬精鋭,就足以破壞他們在拿下南陽之後一鼓作氣攻奪荊州的計劃。

南北對峙的形勢接下來會怎麼發展,關鍵點並不在南陽,也根本就沒有可能誘淮東軍主力來援南陽而在南陽與其會戰,南北對峙的關鍵點在荊州、在漢津。

對北燕來說,儘快攻下南陽,主力兵馬迅速南下,在加強漢津防守的同時,圍打荊州,最終並拿下荊州,才能與淮東平分揚子江的地利,在將來的南北對峙中掌握主動權。

一旦叫胡文穆在荊州加強了防守,而淮東軍兵鋒又越過揚子江,直接威脅蘄春、漢津,他們將不得不往漢津一線增援兵馬對抗,就失去一鼓作氣攻打荊州的機會,那主動權就落到淮東軍的手裡。

等荊襄的戰局穩定下來,等淮東軍緩過一口氣、騰出手腳來,北燕就要頭疼淮東從海路發起的對燕遼等地的攻勢。

對北燕來說,就是要在淮東軍主力還沒有來得及在江州完成集結之前,就拿下南陽,迅速越過漢水南下,攻打荊州。留在北燕的時間,也就一個月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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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一 狂瀾第96章 軍食

陷南陽而取荊州,葉濟羅榮的心思已定,那丟給周繁、田常等將領的任務,就是要儘快的攻下南陽城,徹底打開大軍南下的通道。

周繁、田常、孟安蟬諸將率部抵臨南陽城下,已經有二十天過去了。不過前期主要是清除南陽城外圍的障礙,填平城壕,堆築攻城墁道,打造攻城戰械,進行試探性的攻擊。

一直到八月八日,南陽攻防戰事才進入真正的高潮期。

逾七萬兵馬,輪番不歇的從攻城墁道或雲梯或登城車搶佔南陽城頭;上百架各式投石弩逼迫南陽城下,南陽城周圍石料不多,便將四周蒐集來的石碑、磨盤等物,統統的往南陽城裡砸去。

一時間裡南陽城內外箭如密雨,血流成河。

葉濟羅榮、奢文莊也都留在南陽城北的獨山大營督戰。葉濟羅榮不關心攻城兵馬的傷亡,每時每刻只關心守軍傷亡是多少,只關守軍的作戰意志有沒有給動搖,只關心在哪裡地方投入更強的戰力,才能將南陽的防守撕開一個口子。

到第三日,葉濟羅榮更是將身邊隨行到獨山大營的千餘白氅精鋭撥給周繁,用於攻城。

燕東諸部早期戰事的兵源主要來自於諸部族兵,到野秋監之變到葉濟爾執政初期,才從諸部族兵裡挑選精鋭組建常備兵馬,名為王帳宿衛軍。

這些人弓馬嫻熟,自幼習武,常年參與殘酷的戰事,是燕東諸部真正的精鋭。

崇觀九年,葉濟爾親率十萬兵馬破關入侵燕南,入選王帳宿衛者不過萬人。

隨著燕西諸胡的歸附,北燕控制的騎兵部隊規模越來越大,以及新附軍的規模也迅速擴充到二十餘萬人馬。原先的王帳宿衛,除了一部分留在燕京,宿衛宮廷之外,差不多有半數分給諸王公充當親衛。

在分得的王帳宿衛精鋭基礎上,葉濟羅榮組建他的嫡系親軍,編六千人,這些年來南征北戰,為北燕精鋭中的精鋭,因慣穿白色披氈作戰,而與葉濟羅榮麾下其他諸部兵馬有別,故又名白氅軍。

為了儘快打開缺口,攻陷南陽城,葉濟羅榮也只能將白氅嫡系交給周繁投入血腥白刃戰。

周繁所部新附軍五萬兵馬,是以宣鎮降兵編入其他降兵及民壯組建。

在新的軍戶制確立之後,軍卒的地位得到改善,軍中也少有剋扣糧餉的事情發生,故而新附軍相比較投降之前,士氣、戰力有所提高,但周繁所部裡能稱得上精鋭的,多為隨他投降的宣鎮邊軍,總數也就兩萬多人。就是這兩萬多人,也不是個個臨陣都會奮力死戰的。

燕東諸胡發源於白山黑水之間,以布倫山為祖地,早年事漁獵而生,非為傳統意義上的遊牧民族。葉濟羅榮麾下的白氅軍,實際上是馬戰、步戰皆熟的百戰虎賁,皆是能為北燕奪天下而死戰換取戰績的武勇之士,而所穿戰甲、所攜弓刀,又皆是燕北軍中精良之最。

白氅精鋭編入攻城兵馬之中,形成尖刀一般的兵鋒,沿攻城墁道而上,將本就岌岌可危的南陽城防捅出一個又一個的流血傷口來,使得守兵的傷亡急劇上升。

隨葉濟羅榮站在觀戰台上,奢文莊看著一隊隊兵馬不斷的在城頭站住腳,與守兵開始爭奪城頭的白刃戰,打得守兵節節敗退,暗感北燕以戰立族、以戰立國,血腥百戰所錘煉出來的虎賁精鋭,果真非尋常精鋭能比,心想這樣的攻勢持續下去,叫南陽守兵不斷的放血,即使梁成沖死也不從南陽撤走,也堅守不了幾天。

葉濟羅榮扶欄而立,對周繁說道:“好久沒有屠城了,傳令下去,破城後許攻城軍馬屠掠三日再往南進發!”

聽葉濟羅榮此令,奢文莊心如枯井,波絲不動。

胡文穆當不會輕易放棄荊州,但越過漢水,從襄陽往南,還有當陽(荊門)數城橫在前頭,才能到荊州城下。

雖說胡文穆以當陽以荊州的外圍防壘,駐兵不多,但也要逐一攻陷之後,也要浪費大量的時間。

要是叫當陽之敵拖住北燕進軍荊州的步伐,說不定會叫淮東軍主力趕在他們之前渡江對漢津(今漢口)先形成合圍之勢。

如今在漢津就楊雄萬餘水軍兼守城及封鎖漢水。雖說在拿下武關之後,葉濟羅榮就命令新附軍八都統之一的孫季常率一萬五千步騎趕往漢津增援,加強南線的防禦;就算孫季常能及時趕到漢津,但以漢津的兵力,還遠遠不足以跟淮東軍主力在漢津東到蘄春之間的開闊地區野戰。

淮東此時江州的兵馬,就有近四萬的水步軍,待淮東在贛州、袁州、撫州甚至江寧的部分禁營水步軍調到江州後,林縛在江州能調用來打漢津的總兵力,最高能達到十萬之眾。

要是叫淮東軍主力先一步渡江對漢津地區形成合圍,而他們南取荊州的道路給當陽等城擋住,那他們就只能放棄荊州不打,先沿漢水東岸南下解漢津之圍。

屠戮南陽,就是要震懾當陽守兵不敢負隅頑抗。

屠戮南陽,就是要新附軍及剛投附的奢家將卒變得更血腥嗜殺,放下思想包袱,放下投降淮東會逃過清算的妄想。

周繁領命去前陣督戰,葉濟羅榮對奢文莊說道:“軍食之事,還與閩王仔細商議……”

“是。”奢文莊應道,便隨葉濟羅榮返回大帳。

打下南陽之後越漢水奔襲荊州,最叫葉濟羅榮、奢文莊頭疼的問題不是兵力不足,也不是淮東軍在江州正大規模的集結有意渡江北上,而是糧草的籌集。

這回打南陽,很是倉促,但為了爭取時間、促使羅獻成投附出兵牽制淮西,南陽戰事不得不提前到七月發動。

也幸虧陳芝虎在北汝河擊潰隨梁成翼從河中府南撤的兵馬,截獲得大量的糧秣,才得以叫葉濟羅榮率十數萬步騎主力能從豫西地區立即進攻南陽。

以往北燕兵馬都習慣從戰地搶糧補充軍食,但河南諸府皆殘,而南陽、淮西又在戰前進行徹底的清野,叫北燕兵馬進入之後不可能再從地方籌到足夠的糧食。

為這次西線戰事,天命帝葉濟兒特調左承政范瀾進入河中府洛陽坐鎮,專司西路軍的糧餉之事。

雖說燕薊、晉中這些年來生產恢復較好,在年前能咬著牙為西線戰事再多籌出一百萬石糧食出來,但將這些糧食從黃河沿岸運到南陽,不是易事。

黃河通往南方的水系,主要都匯聚到淮河,運糧南下,就能借助河運。較為安全的路線,也就是將晉中、燕薊的糧草運到洛陽,再從洛陽轉運到南陽。

從洛陽經汝陽到南陽,沒有直接的水路可走,當中還要給伊水、汝水、沙水等水系割斷。要想將燕薊、晉中調集到洛陽的一百萬石糧食,走陸路南下運到南陽,對北燕剛剛建立起來的後勤系統是一個極大考驗。

從方城到洛陽,大約為七百里地,跟急行軍不同,兩萬民夫、數千頭騾馬運糧在洛陽與方城之間走一個來回,大概要接近一個月的時間。

一個月走一個來回,也不過只能運十一二萬石糧到方城,路途上當中還要消耗掉近兩萬石糧食。

這樣的後勤運力,自然不能叫葉濟羅榮滿意,但也沒有人能比范瀾做得更好。

在前期戰事大量的消耗之後,目前在方城、汝陽一線儲備的糧食只有六七萬石,等下一批糧食運過來,儲備糧也不會超過十萬石,應該說不足以支撐十數萬大軍在拿下南陽立即南下進襲荊州的。

所以需要從其渠道、在襄陽為即將而來的荊襄戰事再多處籌儲糧草。

此時在襄陽籌糧,來源有三,一是從襄樊地方徵集,二是從隨州抽調,三是經武關從關中地區徵調。

然而這三個地方,都不是有餘糧的地方,短時間裡能籌集多少糧食出來,奢文莊自己都沒有一點把握。

不過,在葉濟羅榮眼裡,最艱難的時期並不會太難,眼下已經是八月上旬。

荊襄地區,包括隨州、襄樊地區在內,種麥是春稼而秋熟,差不多到九月中下旬,在荊漢平原上就能獲得大量的秋糧補充軍食的不足,只需要秋糧收熟之前,能在襄陽籌足二十萬石糧食,就能支撐進襲荊州的前期戰事消耗。

不過糧食問題,奢文莊沒有葉濟羅榮想的那麼樂觀。

羅獻成從桐柏山出兵打淮西,大量丁壯給抽調編入軍中,隨州的屯田體系差不多在六月之後就處於半荒廢的狀態。就算地裡有糧食種出,也要在秋熟的十數天時派大量人手去收割。為補戰馬的馬食,南陽城外的青苗都縱戰馬啃食,從新野到樊城,是南陽與隨州的戰略緩衝區,糧田耕種情況很差,而從襄陽往南一直到漢津(漢口)的漢水東岸平原,殘破了好幾年,奢家殘部進入之後,想收拾開荒墾種,也不是短時間內成。

不要說眼下,就是秋熟之時,能從襄樊、隨州的徵得糧食也不會太多,怕是補充羅獻成自己的兵馬都會嚴重不足;關中的情況,肯定也不會好過隨州。

最終征戰用糧,還是要加強從洛陽到南陽的運力。

只要糧食能進入南陽,就可以經淯水進入漢水南下到前陣。還有一個就是從荊州外圍籌糧。

從當陽往南、荊州往北,漢水與荊山之間,是荊湖主要的種麥區,耕作的情況也要好一些,秋熟之後,應能籌到一部分糧食。

奢文莊將諸多事與葉濟羅榮細細的分析,說道:“以我所見,從洛陽到南陽,運糧猶是太慢,應該抽一萬兵馬,去彌補運力的不足,再可能不耽擱接下來的荊襄戰事……”

糧食之事,葉濟羅榮也不會馬虎。

不過即使秋熟之時從荊襄地方籌不到足夠的糧食,葉濟羅榮認為只要拿下南陽,保證從洛陽經汝陽到南陽、再經樊城、襄陽往南的通道通暢,洛陽的糧食還是能源源不斷的運到荊襄前線,也許運力有必要再加強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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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一 狂瀾第97章 大軍集結

袁州新渝,猩紅色的戰旗在殘破的城頭上迎著風揮舞,如狼似虎的淮東戰捽發出驚天動地的吶喊,從雲梯、登城車不斷的登上城頭,殲滅負隅頑抗的敵卒,更多的守兵則是慌不擇路的往城內逃去,慘嚎連連。

城樓都著了火,滾滾黑煙在日頭上翻湧,遮蓋城野,叫大晴天看上去有如昏夜。

新渝城四門都給圍死,除投降之外,守兵另無出路。好在大多數守兵還是樂意投降,聽著喊殺聲從後面追過來,丟掉兵甲,雙手抱頭跪下,淮東軍只將兵械收走,使降兵退到街邊等候後續兵馬進來城接受。

城門洞都在守軍從裡面堵死,眼下進城的兵馬,都在爬城進來,才兩千人不到,這時候要將潰敗的守兵切割開來,防止他們往一處地方聚結。

在破城之時,張雄山逃入城裡,顯然還沒有敵意;張雄山身邊還有二三百嫡系精鋭死也不降,不小心對侍,就會出現不必要的傷亡。

張季恆登上城頭,以便能隨時掌握城裡的形勢變化,張佐武、顧浩也從登城車往城頭爬來。

潭州制置使司典書令顧浩與潭州制置使張翰長子、現任潭州府通判、督兵備事的張佐武,於八月六日進入新渝,以述職的名義,身入淮東軍為質,以示潭州沒有割地自立、反抗江寧的誠意。

其時林縛、高宗庭已先一步離開下袁,趕往江州去了,著令張季恆將張佐武、顧浩接入軍中隨行,待到江州再見。

張季恆所部還承擔著清剿新渝殘敵的重任,一時無法北上,張佐武、顧浩自然也只能滯留在新渝,倒是沒有想到,頗有勇武的張雄山率四五千殘兵據城以守,竟是一天時間都沒有支撐下來,就叫淮東軍破了城。

雖說隨張雄山困守新渝的袁州軍殘部早沒有鬥志,但好歹也有四五千人,也是曉得林縛著他們留在新渝觀戰有殺雞駭猴之意,張佐武、顧浩心裡震惶不安。

袁州兵馬真是敗得不冤,兵無鬥志,將無勇略,而淮東軍又是如此的強大,哪能不敗?

張季恆在城樓那邊,顧浩與張佐武落後一些,壓著聲音對張佐武說道:“崇國公倒是沒有手段在五月下旬就拿下袁州,卻硬生生的拖了兩個多月,叫人好生想不明白……”

哪怕從新渝往下袁,道路崎嶇,但是淮東軍將卒士氣如此旺盛,戰術嫻熟,兵甲精良而戰械充足,即使派兩萬甲卒西進,也應該能將袁州硬生生的啃下來。

張佐武眉頭微蹙,只是這時候不便私下議論淮東,便將心思壓下,走去與張季恆匯合。

雖說淮東對淮東、江南諸府的勢力多採取懷柔手段,但不意味著潭州要是生事還能叫淮東繼續以懷柔手段相對——黃秉蒿身亡族滅,不過是林縛給那些還不受淮東所掌握的一些勢力一個警告,對這個警告有最直接感觸的,莫過於潭州張家了。

“顧大人、張大人……”張季恆見張佐武、顧浩走過來,招呼了一聲。

“看城內情形,大概天黑之後就能徹底結束戰鬥了?”顧浩問道。

“有兩三百死士隨張雄山退入東城的一座大宅裡,那宅子的院牆又高又厚,週遭巷子又窄,一時難以攻進去……”旅帥馮衍在旁說道。

馮衍原為虞萬杲舊部,與唐復觀、楊子忱等人投淮東後,積戰功升為旅帥,也是江西袁州陽樂縣人,這次強攻新渝殘部的,便是他所部兵馬。

聽得張雄山猶不肯投降迄命,張季恆、顧浩暗自感嘆:黃秉蒿終是還有一兩個對他忠心耿耿、死不相忘的舊部。

張季恆說道:“拿懸簍吊些火油罐進城來,他們既然不迄命,那就成全他們……”

馮衍應是,便去安排殲滅守軍最後頑抗不降的殘兵,張季恆與張佐武、顧浩從城牆上通過,走到東門城樓上觀戰。

大宅夾裹在一片民居之中,前後宅門有石巷相通,此時已叫馮衍率部從兩邊堵上。淮東軍卒滿城蒐集柴火等引火之物,連同火油罐一起擲入院裡,點火引燃。

待殘敵被大火所逼,破門突圍時,在門外寬巷深處,等著他們則是密如飛蝗的利箭。

自詡江州第一勇將的張雄山,持戰刀想衝出來廝殺一翻,卻叫一支巨矛射來,連著將戰甲及胸口破開一個血洞,不甘心的嚎叫著,在宅門前轟然倒斃,與諸亡卒的血泊混在一起。

想到黃秉蒿在下袁城破之時也是給淮東軍縱火逼出,張佐武、顧浩心裡多少有些兔死狐悲的感慨。

殲敵近五百,俘敵四千餘,袁州戰事的尾聲也就此收斂住,一切都不出乎人的意料,袁州兵馬在新渝的最後一點殘兵,似乎就應該是這樣的結局。

整座新渝城破敗不堪入目,張佐武、顧浩隨張季恆住在城外軍營裡,新渝這邊只是令馮衍率部暫時駐守。

新渝城內外的民生也凋殘不堪,好在戰事持續的日子還談不上多久,不然都不曉得到新渝會到幾時才能恢復生機。

***************

等不得收拾新渝的殘局,著馮衍率部暫留幾日外,張季恆於次日即率主力離開新渝,從蒙山東麓北上,張佐武、顧浩隨行。

八月十二日抵達豫章,大軍到到豫章後,也不進城,繞過豫章城即往北行,奔江州而去。每日行百里,片刻都耽擱,張佐武、顧浩都是文士出身,有騾馬可騎,一走數日,還是覺得疲累不堪,越發覺得淮東軍之強名不虛傳,僅靠這五日走五百里的行軍能耐,就將潭州軍甩出幾條大街去。

從豫章往江州的驛道,位於鄱陽湖西岸。

張佐武、顧浩隨軍而行,除驛道上擠滿軍馬,鄱陽湖近岸的湖面上也是千帆竟張。這些兵船,載著滿船的甲卒,跟張佐武他們同時往北而行。

離得遠,看不清旗號,張佐武也不曉得是贛州或是撫州調集北上的兵馬。

再細想想,贛州的陳漬部、撫州的張苟部,都是淮東軍的精鋭戰力。

南陽若是失陷,北燕大軍就將聯合奢、羅兩家南下,最多將近三十萬兵馬會如洪水一般沿漢水往南席捲,林縛又怎麼可能將陳漬、張苟兩部精鋭近三萬兵力丟在江西腹地?

雖說還不能肯定說淮東軍就不能遏制住北燕西路大軍南下的勢頭,但至少就當前的情況來看,即使荊湖、池州以及淮西這次能與淮東共進退,劣勢也非常的明顯。

表面看上去,越朝在西線的兵馬加起來也不在少數,荊湖、池州軍、淮西以及淮東將調往廬州、江州的兵馬,總數也有三十萬之多,但是兵力分散在外圍,難以聚攏到荊襄地區與北燕進行會戰。

而一旦叫北燕拿下南陽,北燕除了在東翼留下少量的兵馬(如陳芝虎部)牽制淮西董原外,將最多能聚集近三十萬兵馬往南下。

而在南面,淮東在江州、池州軍在鄂東、荊湖軍在荊州、江夏的總兵力,也只有十七萬。

池州軍剛受樅陽大挫,士氣還沒有恢復過來,三萬人馬的戰力不能期待太多;而胡文穆據荊湖自立,雖說六萬兵馬,但早年連隨州都不敢打,軍隊的戰鬥力更不值得期待,麾下也沒有什麼名將可用。

故而淮東真要渡江北上,在荊襄與南下的北燕兵馬會戰,更多的只能依賴自身的戰力。

雖說淮東在廬州還備有三萬多精鋭,但淮東部署在廬州的兵馬,是保護淮西側翼的。一旦淮東將廬州兵馬調到江州,北燕奪南陽,順勢從桐柏山東出,席捲信陽,進襲壽州,才是更好的選擇。

淮東單單能在江州集結的兵馬,是難以與南下北燕西線主力抗衡的,但對淮東來說,最大的優勢就是有揚子江天險可依,大不了放棄揚子江北岸的荊襄地區,退守南岸,猶不失一個劃江而治。

對於胡文穆來說,即使不得不放棄北岸的地盤,猶能保住南岸江夏、鄂州兩府。

最艱難的還是池州軍。

池州軍守黃梅、樅陽,雖說與江州隔江相依,但畢竟要直接接觸北燕大軍,成了江州、廬州的擋板。但池州軍要放棄黃梅、樅陽撤走,他們能往那裡撤?往東是廬州,往南渡江是江州,得要林縛同意他們撤,他們才有撤的餘地。

張佐武與顧浩越接近江州城,越認定淮東最終會放棄荊襄。雖說放棄荊襄對淮東也相當不利,但他們認定淮東這時候並沒有跟北燕爭荊襄的條件。

到江州,張佐右、顧浩自然是要去見拜見林縛,然而十五日進入江州,淮東在江西的重要人物,自林縛以下,一個都不見蹤影。

到這時,張佐武、顧浩才知道林縛、傅青河、高宗庭、宋浮、敖滄海一干人等,已率靖海水營葛存雄部、長山軍虞文澄部已經渡江到北岸,進軍到蘄春城南,與池州軍鄧愈所部,對蘄春陳韓三形成夾擊之勢。

顧浩、張佐武這才知道他們一路上的猜測都是錯的,淮東這是擺開架式要與北燕大軍在荊襄進行會戰啊。

江州這邊,暫由江州知府楊子忱主持。

楊子忱告之張佐武、顧浩,他們要是想去北岸,可以派船送他們過去,當然他們也可以暫時留在江州城等到戰事結束。

雖說留在江州更安全,但張佐武、顧浩想不明白淮東軍在兵力明明處於劣勢,為何還要選擇與燕北西線大軍在荊襄會戰,遂想去前線觀戰。他們都明白,只要跟在林縛身邊,再怎麼不濟,保命逃回江州還是可以做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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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5-30 18:43:13
卷十一 狂瀾第98章 鄂東防線

林縛自然不能等到淮東主力在江州完成聚集後再渡江攻打鄂東地區,不然,他憑什麼說服胡文穆將手裡的兵力都投入北岸去防守荊州?

為防止胡文穆守荊州的決心動搖,八月上旬,林縛就親率長山軍第三鎮師在靖海第三水營的掩護下,在蘄春南面強行登岸,聯合鄧愈所率的池州軍,總兵力多達六萬眾,進逼蘄春城。

面對如此大軍而來,敵將陳韓三沒有堅守突出在外的蘄春城,而是在接戰之前,果斷率部從蘄春城撤出,往西北行百餘里,退守蘄春西北的鳳山、九蓮河等寨;而與此同時,新附漢軍孫季常率步騎一萬五千餘兵馬進駐漢津城東北的黃陂;隨州大將鐘嶸率一萬精鋭進入黃陂與鳳山之間的鐵門山。

從漢津(今武漢漢口)到蘄春城,整個鄂東地區是荊襄地區的側翼,這個側翼庇護隨州縱深及漢水東岸不受攻擊。北燕聯合奢、羅兩家,要想在拿下南陽之後一鼓作氣進襲荊州,這個側翼必然不能叫淮東軍打破。

不過,這個側翼防線的臨江直線寬度有兩百五十餘里。

無論是奢文莊還是葉濟羅榮,還是負責守護側翼的陳韓三、楊雄等將,心裡都十分的清楚:封鎖漢水已經是他們的極限,再沒有多餘的能力去封鎖揚子江,也就無法阻止淮東水營進入從漢津到蘄春的江段。

一旦叫淮東軍主力在江州聚集完成,聯合池州軍渡江而來,他們僅依靠五六萬兵馬,是根本無法守住從漢津到蘄春這麼寬的沿江防線。

就算要勉強去取鄂東的沿江城池,也只會叫淮東抓住各個擊破的機會,逐一將蘄春、黃州、黃陂、漢津、浠水、團風等城攻陷。

放棄突出於鄂東地區東南的蘄春,甚至放棄臨江的黃州、浠水、團鳳、巴河等城,往西北插軍山、旗山、鳳山等方向縱深大踏步的撤出近百里,就能使整個鄂東側翼的防線脫離淮東水營的攻擊範圍,防線的寬度也從之前兩百五十餘里鋭減到一百五十里不到。

防線越短,也說意味著兵力越聚集,防禦力越強,防線越難叫淮東軍撕破。

另外,放棄蘄春、黃州,往西北內陸撤退百餘里,可以依賴淮山南麓餘脈鳳山、插軍山、旗山等山勢連綿、渾然相接的險峻地形可守,可以有效的限制淮東軍迂迴穿插,而在他們背後,是隨州縱深腹地,援軍隨時通過鳳山、插軍山、旗山以及漢水等通道過來,沒有給淮東軍包圍孤立的危險。

***************

陳韓三在撤出之前,縱火燒燬蘄春城,不過陳韓三也沒有能力將蘄春燒得一木不存、一瓦不存。蘄春城整理之後,還能勉強使用。

池州軍、淮東軍在蘄春東西依城駐營,林縛的行轅還在設於蘄春殘城裡。

除了林縛、傅青河、高宗庭、宋浮等人在蘄春之外,張佐武、顧浩坐船渡江來,及時從南陽脫身的岳冷秋,也從壽州南下趕來跟林縛會面,僅比張佐武、顧浩他們提前三天與池州軍鄧愈、嶽峙等將會合,此時也在蘄春城裡。

地圖懸掛在北面的牆壁上,地圖所標繪的是荊襄地區的地理形勢,丘山溪流城寨坡林,都不分鉅細的標繪出來——岳冷秋熟知軍政,也領軍作戰好些年,當然能明白到淮東為這幅繪出這般精細的地圖要付出多大的代價。

在地圖上,奢、羅兩家投附北燕後沿淮東西南麓餘脈山系所構建的防線,準確無比的標註出來,形成一道遮閉漢水東岸的巨大障礙。

隨著孫季常、鐘嶸率部進入,在這條依山川之險構築、總長約一百六十里的防線上,北燕投入的兵馬總數已經高達六萬之眾。

南陽也許已經給攻陷了,即使沒有給攻陷,也支撐不了幾天,如何在北燕主力兵馬越過漢水南下之前,撕開這條防線,岳冷秋也深感束手無策。

淮東軍的戰力,岳冷秋並不懷疑,但淮東軍再強悍,要撕開敵軍在鄂東依山川之險構築的防線,也要需要時間。

上饒戰事,林縛親率淮東軍主力凌厲無比的撕開奢家在上饒的防線,一舉鼎定江西的戰局,雖說整個上饒戰事的高潮期很短,也是十幾天時間就將上饒防線撕了稀巴爛,但在此之前,淮東軍為此準備了大約有半年時間,差不多將近兩百萬石的物資送到衢州前線去。

淮東軍的強悍,名將悍卒僅僅是表面,半年時間裡兩百萬石物資的投送能力才是淮東真正強大的地方。

淮東軍在上饒戰事期間,雖然只動用了十萬戰卒,也許岳冷秋治軍的能力比不上林縛,也許叫他率十萬兵打不穿上饒防線,但是要有兩百萬石物資堆到前線也足以叫岳冷秋有相當的餘地組織起二十萬兵馬來,用二十萬兵馬軟打硬磨、總能打穿上饒防線。

只是樞密院為即將到來的荊襄會戰,準備很不充分。

不要說池州軍還沒有從樅陽慘敗裡恢復士氣,淮東軍諸多主力部隊,也是從贛州、袁州、撫州匆匆趕來,有大半兵馬都還沒有來得及渡過江來。

而為上饒戰事,樞密院投入太多的資源,之後為安定江西的局面,非但無所收,還為賑災救荒、派遣官吏等事,投入近兩百萬兩銀子。雖說戶部的今年歲入要比去年好許多,但新增的歲入,也叫江西完全消耗掉了。

還有什麼銀子投來打荊襄會戰?

要是南陽的殘局能拖上一年半載,哪怕是等秋熟過去,江寧的財政情況都要比現在好許多。

也正是如此,岳冷秋也更能明白北燕為何如此急迫南下。

淮東控制下的江寧,歲入增漲能力太快了。

永興帝棄江寧,使奢家不廢一兵一卒就拿下江寧城。雖說後期奢家給打退,但江寧及池、徽等府都受到嚴重的摧殘。

按照常理來說,江寧沒有三五年的時間,根本不可能恢復元氣;誰能想到僅僅過去一年,戶部的歲入就恢復到江寧戰事之前的水平。

如今,戶部每個月僅撥給淮東軍的軍資就高達四十萬兩銀,北燕要是不能在短時間裡,使淮東控制的核心地區變得戰區,戶部拔給淮東軍的軍資會在兩三年間會再度急劇上升。

淮東軍在三年後僅從戶部能得到的軍資達到每年一千萬兩銀的高度,岳冷秋也不會覺得奇怪。

在收復贛、閩兩郡後,包括廣南、湘潭在內,也相繼表示臣服,江寧實際控制的丁口新增將近一千萬之眾,包括之前兩浙、江東等地,江寧實際控制的丁口,約在兩千五百萬到三千萬之間。這個數字,還沒有將兩川、荊湖包括在內。

真到這一步,岳冷秋相信南北對峙的局勢將會變得有利南方,離林縛離大軍北伐也將不遠了。

北燕要想避免這一情況的產生,最好的辦法就是佔領荊襄,從揚子江上游威脅江寧,迫使淮東將大量的資源及兵力投在西線;繼續將淮東等地變成戰區。

除崇川五縣為林縛的封地外,揚子江北岸的海陵、淮安、維揚、東陽四府,每年向江寧所貢獻的賦稅,絲毫不弱於太湖沿岸諸府。只要將江淮之前變成戰區,江寧的歲入將會因此大幅減少,戰爭潛力自然也會大幅削幅。

“岳大人,岳大人……”

林縛兩次輕呼,終叫岳冷秋回過神來。

“哦……”岳冷秋抬頭看向林縛,剛才走神,沒有將林縛的話聽在耳裡,有些失態。

林縛倒也不怪罪岳冷秋,岳冷秋差點陷在南陽,好不容易趕在南陽給北燕合圍之前跑出來,心神不定也在所難免,說道:“敵軍在鄂東的防線,由於中間有插軍山、旗山等山體為天然障礙,其防禦的重心實在兩頭,一頭集中在漢津(今武漢漢口)、黃陂、鐵門山一線,一頭集中旗山與鳳山之間的鳳山、九蓮河。攻陷鐵門山、鳳山,就能揮直入隨州腹地,進擊禮山、柴山,攻陷漢津、黃陂,就能奪下漢水汊口,進擊漢水東岸的腹地。要想撕開敵軍在鄂東的防線,本院以為,只能放過鐵門山之敵,兵分兩路進行鳳山與漢津、黃陂,岳大人督池州軍,以蘄春以根基,向西北進擊鳳山,而本院則率淮東軍主力,進擊漢津、黃陂……岳大人以為如何?”

雖說林縛以樞密使執掌天下軍政,但池州軍自成體系,兵分兩路打敵軍鄂東防線的兩頭,自然是合理可取的。

堂下鄧愈、嶽峙等池州軍諸將,都是盼望岳冷秋能重歸軍中的,這時聽林縛許岳冷秋重新督掌池州軍,自然都是神色振奮。

岳冷秋心裡苦澀,兵分兩路打鄂東防線兩頭,有那麼好打嗎?

池州軍要進擊的鳳山、九蓮河,是峙守鳳山西南麓以及浠水河的要衝之地,陳韓三退守,其部有一萬三四千眾。按說池州軍三萬兵馬,在兵力上佔據優勢。

但是沿浠水河而上,越往北地勢越險,到浠水河上游,就要面臨崇山峻嶺的阻攔,只能從正面進攻依險築壘的鳳山、九蓮河兩寨。

鳳山、九蓮河兩寨依山險而築,兩寨兩去不過五六里,依為犄角,雖說此時僅陳韓三一萬三四千兵馬守禦,但其背後為隨州腹地,援兵可以隨時快速的進入鳳山。

隨著南陽的陷落,北燕只需要留陳芝虎部牽制淮西就可以,羅獻成所部兵馬可以迅速通過隨州腹地南下,補充到鄂東防線來。

跟袁州軍不同,袁州軍有大量的官員、將領是給脅裹投奢,在奢家敗出江西之後,這些人是渴望重歸江寧的,不僅周誠、韋忠等人公開支持投降,周知正等人更是早早就在暗中投靠淮東,淮東遂能一舉擊潰袁州軍,幾乎沒有為此付出什麼傷亡去。但羅獻成所部都是流寇出身,他們這些年來盤踞隨州不接受招安,就是對江寧有著極深的戒心。

這個戒心不是羅獻成、鐘嶸等少數人,而隨州軍將領普遍不信任江寧,這時又投附北燕,特別是北燕在荊襄已經佔據絶對優勢的情況下,隨州兵馬更會堅定的防守鄂東防線。

此時在鳳山、九蓮河的守兵只有陳韓三一部,相信過不了多久,就會增到三萬、四萬,甚至更高;而去鳳山不足四十里的鐵門山,隨州兵馬大將鐘嶸率萬餘精兵進取,他們沒有多餘的兵馬去牽制鐵門山,池州軍拿什麼去攻陷鳳山?

當然,岳冷秋不能怪林縛分配不公,淮東軍要對付的漢津、黃陂兩城相距十數里,此時就已經進駐楊雄、孫季常兩部近四萬敵兵。

此時淮東軍在蘄春附近集結的兵馬不過三萬水步軍,還不強攻漢津。雖說淮東最終能調集的兵力將高達八萬以上的水步軍,但同時隨著北燕拿下南陽城之後,後期進駐漢津、黃陂進行防守的敵軍也會急劇增加。

就算北燕最終拿出十二到十五萬步騎去打荊州,那在鄂東防線最多就能投入十五到十八萬兵馬。

雖說北燕在鄂東防線投入的兵力會以奢、羅兩家為主,兩家兵卒的戰力較弱,但他們勝在人多,又依山川之險而守,淮東與池州軍在兵力要處於劣弱,在短時間裡拿什麼去捅穿鄂東防線?拿什麼去破壞北燕攻打荊州的計劃、解荊州之圍?

而一旦叫北燕先攻下荊州,北燕就能從漢水西岸抽出大量的兵馬補入鄂東,不要說捅穿鄂東防線,他們到時候將會被迫轉攻為守,守也將守得艱難。

在岳冷秋看來,眼下唯有寄望胡文穆在荊州能守住!荊襄戰事能拖上一年半載,情形就會變得有利於江寧——也許應該說是有利於淮東。有一年半載使江西形勢得到較好的恢復,才能更好的支持荊襄這邊的拉鋸住。

張佐武、顧浩不管實質上是不是人質的身份,他們在蘄春是代表潭州,自然有資格出席最高級別的軍事會議,沒想到林縛還是下定決心打荊襄會戰。

張佐武、顧浩之所以在此之前,認為林縛不可能打荊襄會戰,主要還是他們的視野窄,看不到荊襄會戰將影響到南北對峙的格局,影響到接下來天下戰局的主動權會落在南方還是北方;再一個,他們還不能清楚的看到林縛的雄心壯志。

岳冷秋與林縛打了這些年的交道,有些事情自然要比潭州諸人看得透徹,不過也正是他看得太清楚,才在之前錯誤的估計了林縛援南陽的決心。

要是能守住南陽,接下來的形勢必然有利於南方,至少在豫章與林縛相見時,岳冷秋並沒有懷疑林縛守援南陽的決心。

接下來形勢發展,雖然說明岳冷秋在豫章時判斷錯林縛守南陽的決心,但他此時猶相信林縛不會輕易放棄荊襄,最差也要會在荊襄地區與北燕拉鋸下去,除非林縛心裡真的都沒有鯨吞天下的雄心。

一定叫北燕完全佔領荊州,控制揚子江上游地區,從上游威脅江寧,整個形勢對淮東是極為不利的。

當然,岳冷秋從南陽逃出來之後,看到林縛如此乾脆俐落的放棄南陽,信心也沒有那麼堅定,只要這時看到林縛率前部渡江在蘄春立足,才重新相信自己的判斷。

不管怎麼說,池州軍是沒有退路的。

當然,此時到蘄春的,除了張佐武、顧浩、岳冷秋等人外,副相左承幕以及胡文穆之子胡文長也趕了過來。

南陽陷落之後,要是沒有淮東軍主力渡江進入鄂東地區,從漢水東岸牽制南下的北燕兵馬主力,僅憑荊湖軍自身的力量,是絶對沒的信心守住荊州的。

事實上,南陽的例子在前,荊湖諸人心裡也深怕給淮東玩弄了,在沒有看到淮東正式渡江,投兵力投到北岸鄂東地區之前,荊湖諸人也不會完全將主力兵馬投入荊州進行防守。

左承幕一方面是代表朝廷過來勞軍,一方面左承幕從荊湖制置使出身副相,是荊湖一繫在江寧的代表。荊州能不能守住,會不會給淮東藉機削弱,關係到左承幕的切身利益,他不能坐視不管。

荊湖軍自然不會輕易放輕荊州,因為一旦放棄荊州退到南岸,僅有江夏半府之地及鄂州府可守,只會像池州軍逐步的淪為淮東軍的附庸,就會像岳冷秋那般給林縛玩弄於股掌之間差點陷在南陽逃不出命來。

當然,要是淮東軍沒有決心渡江北上參戰,荊湖軍迫於形勢,也只能暫時先放棄荊州。

除了先率虞文澄部渡江北上之外,在拿下蘄春殘城之後,林縛就下令江淮各府的物資直接以蘄春為中心進行集結,以實際行動來表明堅決進入鄂東、進擊荊襄的決心。

林縛也唯有如此,才能叫荊湖諸人放下心理包袱,集中力量守住荊州;同時也下令湘潭諸府將相援的物資以及兵馬通過水路直接前往荊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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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一 狂瀾第99章 虛實

在林縛下榻的精舍裡,宋佳正坐在林縛的膝上,將一幅地圖徐徐打開,回頭望林縛,媚然一笑,說道:“文莊公要是看到這幅地圖,指不定會吐血三升!”

林縛摟著懷裡香暖佳人,見她肌膚如羊脂玉琢一般,如鴉秀髮在燈下彷彿閃著水光的飛瀑,笑道:“此計也甚險,然而為能早日結束戰事,還神州一個朗朗乾坤,有時候不得不冒些險……”摟著宋佳的身子,感覺香暖妙人傳來動人的豐腴之感,還不得不靜下心來,就著地圖推演接下來戰局的發展。

雖說圈套已經設下,但能不能消滅敵軍更多的有生力量,還要看能不能把握最良的時機。

相比較在議事明堂裡向岳冷秋、左承幕所展示的地圖,在這幅展開僅有半張長案大小的地圖上,還清晰的標繪出淮山棧道的路線。

為保證修築淮山棧道一事不會事前洩漏出去,去年入夏之後,以聯寨結保的名義,從廬州西部、磨潭溪上遊山區強制遷出來的山民將近三萬人。

唯過看過這幅地圖,才能明白林縛真正的意圖。

“左相過來了!”這時候已長成秀麗少女的入江氏進來稟道,看到宋佳坐在林縛的懷裡,雪膩的臉蛋浮起一抹羞紅,好像是她坐在林縛懷垵似的。

“哦,快請左相進來。”林縛站起身來,整理衣衫,叫宋佳在一旁伺立,迎接左承幕進來。

左承幕此來蘄春,明面是代表朝廷勞軍,實際上還是擔憂淮東會坑荊湖——有南陽先例在前,胡文穆與左承幕都擔心林縛有可能會接著坑荊湖一把。

左承幕走進來,也沒有林縛身側伺立的美姬嬌妾,作揖道:“崇國公漏夜相召,所為何事?”

左承幕位於副相,與樞密使同階,不過林縛身為國公,左承幕倒要先行致禮。

“左相客氣,”林縛笑道,“我手裡偶得一幅佳圖,想請左相一起品鑒……”

左承幕瞥見鋪在長案上的地圖,但左右僅林縛與兩位佳人,不僅不見岳冷秋在場,也不見淮東的傅青河、高宗庭、宋浮等人在場,林縛找自己,怎麼可能是議論軍事?

左承幕眼裡的疑惑,林縛自然看在眼裡,延手請他對案而坐。

左承幕曾任荊湖制置使,他無意割據地方、自立為王,永興初年,永興帝在江寧登基,繼承大統,他就放棄地方上的權勢,入朝為相,他那時還是希望能夠中興帝室的。

左承幕初時與陳西言配合默契,也使得江淮形勢也大為好轉,待到永興帝剛愎自用,不聽群臣相勸,堅持用謝朝忠出兵徽南,終致徽州、江寧一路潰敗,陳西言在江寧收復之後精力耗盡而逝,左承幕便也心灰意冷。

再回江寧之後,淮東獨掌江寧朝政,雖說左承幕沒有什麼作為,但比程余謙等人,還是能夠秉直言事,雖說他不能夠得到淮東的信任,也沒有投靠淮東的意思,但與永興帝及太后一系官員之間,也是日益疏遠,無意與他們同流合污……

當然,左承幕在荊湖的影響力,是旁人無法替代的,包括胡文穆等一系列荊湖文武官員,很多人都是左承幕一手提拔起來的。

林縛曾考慮過讓左承幕回荊湖去分胡文穆的權勢,奈何左承幕不為權勢所動,倒是硬骨頭的一把,哪怕在江寧給架空,無所事事,也不回荊湖攪亂局勢。

在人品上,左承幕要比岳冷秋值得肯定、值得信任。

長案上的這幅地圖,林縛不會給岳冷秋看,也沒有必要給岳冷秋看,但他不能給左承幕看。

整個計謀的關鍵,是不是要絶對叫燕胡及奢、羅意識不到淮東棧道的存在,還有一個就要胡文穆能守住荊州。

作為將帥,正常的軍事部署,都會呈梯隊配製——唯有荊州守得越久,而淮東在鄂東側打得越猛烈,才可能將北燕、奢、羅的主力兵馬,逐步的吸引到前線來。

顯然胡文穆不會將荊州交給淮東去防守,而依賴於荊湖軍自身的力量,能守住荊州多久,會不會在燕胡猛烈的進擊之後,抵抗不住而放棄荊州撤走,林縛這時候都沒有絶對的把握。

一旦叫燕胡拿下荊州,而在九月之後,荊州周圍大片的麥田進入秋熟收割期,整個計劃都會大打折扣,難以達到預期的效果。

眼下,能夠說服荊湖諸人儘可能固守荊州的,也說左承幕了。當然,淮東也要以實際的行動,來加強荊湖諸人固守荊州的決心。

林縛伸手請左承幕看地圖。

左承幕知軍政,迅速看出這幅地圖與天黑之前他們在議事明堂上看到大幅地圖的不同之處。這一看不打驚,以左承幕的涵養,也嚇了一跳,手一抖,將桌台的銅油燈碰倒。

火滅,但滾燙的燈油濺到入江氏的腳背上,少女燙得驚叫。

林縛揮手叫聞聲衝進來的扈卒出去,將銅油燈拾起來,叫宋佳拿去重新點上。

好在室內裡燭燈頗多,倒不影響照明,林縛看著左承幕,笑道:“左相以為此策如何?”

左承幕這才鎮定心思去細看地圖,實際上與白天所見也沒有多大的區別,只是在淮山之中,標出一條銜接廬州西北與隨州東南的曲折道路來。

左承幕倒吸一口涼氣,抬頭問林縛:“敢問這條路線能出多少兵?”

“三五千人而已!”林縛對左承幕也沒有完全說實話。

“足夠了!”左承幕也沒有多想,說道,“有三五千死士潛入腹心,只要時機恰當,足以斷其糧道!如今襄隨等地產糧都嚴重不足,燕胡大軍南下,二三十兵馬耗糧極巨,只能倚仗從後方運糧。崇國公能派死士潛入其腹心之地,哪怕只要截下、燒燬燕胡一批糧草,就能叫燕胡兵馬在前線難以為繼,荊州之圍實不難解也!”

左承幕當然不會想到林縛已經淮山之中修出一條出兵的通道來,他能想像羅獻成部下已有人叫林縛收買,以為三五千精鋭是分批通過淮東在隨州境內潛伏下來,靜待出動的時機。

“我也是此意,”林縛說道,“不過此計過於凶險,消息稍有走漏,便難成功,反而要害去數千人性命難保,所以我雖希望荊州能夠固守,但不能向荊湖諸人透露此計……”

左承幕點點頭,蹙眉想了片刻,問道:“柴山守將是長樂匪裡與鐘嶸並稱的王相?”

林縛點點頭,暗感左承幕在江寧雖給架空,對天下局勢並沒有一點忽視。

“有王相助淮東,為何此時不起出兵,打鳳山?”左承幕說道。

林縛暗感頭疼,說一個謊言就要拿一百人謊言來掩飾,特別像左承幕這樣見多識廣、心思敏捷的人,但又不能完全將底透露給他知道。

林縛說道:“王相與陳韓三不睦,故而柴山偏師難以近襲鳳山。柴山偏師只能用一回,一擊不成,此策必敗。與其此時冒險襲鳳山,不如待敵疏忽時,截其糧道!”

左承幕權衡之下,覺得林縛所言在理,而顯然待燕胡大軍集中到南線之後截其糧道、亂其陣腳,更符合淮東的利益。

左承幕袒誠相告,說道:“荊州仍荊湖之根本,不守而江夏、鄂州皆成殘地,文穆所憂,憂崇國公進擊鄂州有進退兩策,既然我已知崇國公在柴山藏有伏兵,會勸文穆無需太憂!”

“一切還要依賴左相說項。”林縛說道,又說了一會兒話,便讓左承幕離開回驛館去休息。

林縛還不能休息,還是坐下來研究地圖。

“為何不用左相?”宋佳依過來問道。

“這老頭性子太直,反而不是好事,”林縛笑道,要宋佳再坐他膝上來,一起細看地圖,指著隨州城的方位,說道,“不要看羅獻成這些年窩在隨州沒有什麼大作為,不過其實力並不容小窺啊!”

羅獻成早年與劉安兒齊名,縱橫中原湘楚,打得地方官兵丟灰棄甲。

劉安兒率部進入淮泗時,淮東與長淮軍以及梁家聯手,還幸虧誘得陳韓三反水,才在徐州城外成功誘殺劉安兒,將淮泗流民軍瓦解掉。

而長期以來,除了荊湖之外,無論是淮東還是淮西,還是廬州的兵馬,都騰不出手來進巢羅獻成,僅依靠荊湖的兵馬,只能與羅獻成所部在鄂東、漢水兩岸進行拉鋸。

在相當的時間裡,雖說荊湖軍佔據北岸臨近揚子江的漢津、黃陂、黃州等城池,但鄂東大部分區域,都淪為荊湖與羅獻成之間的緩衝區,淪為殘地。

從大洪山南麓到鐵山門以及到插軍山、旗山一線,都成為羅獻成防禦荊湖軍、控制隨州的外圍防線。羅獻成早期就窩在這條防線之後休生養息,這兩年來實力之強,也已經超過鼎盛時期的淮泗流民軍。

而鄂東地區東南角上的蘄春、黃梅,離隨州中心區域較遠,羅獻成就有意的使此徹底變成殘地,一直到陳韓三率部進入,才稍稍恢復了些生機。

奢家北渡後,除了將鄂東東部的蘄春、羅田、巴河等殘城控制在手,還從荊湖手裡奪得漢津、黃陂、黃州等城,才算完全佔據鄂東地區。

這次,陳韓三放棄蘄春、黃州靠近揚子江的城池,就畏懼淮東軍倚仗水營沿江進擊的強大攻擊力,而其往西北撤出上百里,實際上是在鄂東東線退到之前羅獻成防禦荊湖軍的防線上,有現在的防寨可以利用,地勢也險峻,背後有隨州腹地可以依託,還與揚子江拉開縱深,避免受到淮東水營的直接攻擊。

不過,在西端,奢家從荊湖手裡奪來的漢津、黃陂等城都完備無毀,就沒有退到大洪山西南麓,而是就近利用漢津、黃陂的山水地勢,封鎖漢水汊口以及從黃陂進入大洪山西麓漢水河谷的要衝。

漢津(今武漢漢口),是漢水流入揚子江所形成的沖積平原,那邊湖澤縱橫,積沙成片,水情異常的複雜。

奢家無意、也沒有膽量用水軍跟淮東在揚子江上爭雄,但鑿舟沉船、密打暗樁,封鎖住從揚子江進入漢水的主要航道,還是可以做到的。

倘若奢家不守漢津,只要淮東軍步卒能進入漢水兩岸,最多花上十天半個月的時間,就能清除漢水口的障礙物,打通航道,使淮東戰船能夠進入漢水作戰——這顯然不是奢家及燕胡所希望看到的。

所以,封鎖河道,必須要近岸築堡堅守才成。奢家在漢水口封鎖航道,漢津城就是奢家必守之地。不然的話,淮東戰船,可以通過漢水直接打到襄樊去。

當然,奢家能封鎖漢水下游封鎖河道的地方,也不只有漢津一處。

從漢津往西北三百里處的石城(今鐘祥),也是漢水東岸的要衝大城,又位於大洪山要麓,兼有封鎖漢水河谷的作用。

但是石城對岸的荊門,是為荊州北部的要衝,扼守在荊山東麓與漢水西岸之間,是防守荊州的外圍要隘。

由於考慮到荊門未必能很順利打下來,燕胡兵馬主力想要繞過荊門要隘直接去打荊州,就不能提前封鎖石城附近的漢水航道。

北燕在拿下南陽後,接下來要直接進攻荊州,在漢津、黃陂、鐵門山以及鳳山一線構築保護側翼的防線,是林縛他們所事先能預料到的。

而林縛這一次,最根本的目的,就是要使燕胡在進襲荊州的同時,將其及奢家、羅獻成所部更多的兵馬吸引到鄂東來——羅獻成同時會在桐柏山以北保留一部分兵馬配合陳芝虎所部牽制淮西董原所部——這樣,燕胡、奢家以及羅獻成三部總兵力達四十萬的大軍實際就形成往南北兩面集中而中心區域空虛的格局。

不僅羅獻成在隨州腹心諸多城池的駐兵會大幅減少;燕胡南下之後,只要沒有意識到側翼會受威脅,在襄陽、樊城、新野、南陽等城也不可能留下多少兵力防守。

從柴山往西,經禮山、隨州、棗陽,一直到襄樊腹地,差不多縱深達六七百里的區域,都將成為無兵駐守空心區。

而淮山棧道則能將屯駐於廬州西北的數萬淮東精鋭,直接通過柴山,投送到這個空心區域裡去。

一切計劃妥當,最差的結果,就算不能拿下隨州城,有一支數萬精鋭突然從側後殺出,切斷後路,也能叫進入鄂東防線的敵兵陣腳大亂。再配合淮東軍主力聯合池州軍從正面猛烈攻擊鄂東防線,潰殲進入鄂東防線的敵兵,就會變得易如反掌。

當然,林縛這次的期待更大一些,想要叫燕胡也在荊襄裡栽一個大跟頭,一舉扭轉南北對峙的力量對比與格局。

當然,要是燕胡主力在拿下南陽之後,不打荊州,而是所有兵馬直接奔鄂東而來,欲與淮東軍主力打會戰,那將更加的如林縛之意。

燕胡主力攻打荊州,其糧道在漢水西岸,糧道相對也短而直。除非廬州兵馬除非,能直接拿下襄陽、樊城,才有可能斷其糧道;而燕胡主力直奔鄂東而來,則糧道在漢水東岸,曲直而漫長,廬州奇兵斷其糧道就會變得輕而易舉。

淮東與池州軍聯合起來也有十數萬之巨,依江而守,燕胡就算傾盡四十萬兵馬一起南下,要想將淮東十萬精鋭吃個乾淨,也不是十天半個月能做到的事情;而燕胡主力都聚到鄂東來,糧道一旦給斷,想到堅持十天半個月,那就極難了。

考慮到燕胡往南輸糧很是不易,而隨州腹地能給他們所征籌的糧食極為有限,再者淮東軍依揚子江而戰,可進可退,林縛相信燕胡不可能傻到直奔鄂東而來而去奪荊州之勢。

就算沒有淮東棧道可出奇兵,燕胡要是集中兵力直奔鄂東而來,淮東軍大不了往蘄春、黃梅一線收縮,必能叫燕胡無功而返。

林縛與宋佳正認真的推演戰局,就在這時,高宗庭闖進室來,也顧不得避嫌,氣喘吁吁的說道:“南陽城破,梁成沖率部往泌陽突破,在唐河北給擊潰,生死不知道;葉濟羅榮在前日下令屠南陽城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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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一 狂瀾第100章 屠城之後

葉濟羅榮的屠城令是要激起攻城兵卒凶唳嗜殺之氣,自然是要讓全軍皆知,但也很快傳到南陽城裡,倒是激起南陽軍民全力抵抗的意志。

在梁成沖十六日棄城東逃之前,南陽城牆雖然多久給拋石弩轟塌,然軍民都能用木柵、填滿土的布袋堵塞;燕兵沿墁道或縛雲梯、軟索登城,城頭守兵及民勇也是箭石如雨,奮力衝殺,意志不折,打得比前期更勇敢,更堅決。

十四、十五日南陽境內大雨傾盆,燕兵攻城不絶,而城內軍民亦不下城壘,無視傷亡,冒雨抵抗。其時颳起的大風,竟然將敵我雙方都從斷殘的垛口刮墜城下,城下給雨水沖刷的漿泥也早就染成血紅。

在葉濟羅榮心裡略有些後悔叫屠城令傳開竟讓南陽軍民守城意志愈堅之時,梁成沖卻看不到軍民抵抗意志變得堅定,而是雨後淯水、唐河上游的溪河水勢大漲、有可能替他阻攔側翼之敵,斷然決定於十六日趁細雨之夜棄南陽東逃……

然而從南陽往泌陽的道路也給雨水沖毀,梁成沖趁雨夜東逃,並沒有給他爭取多少時間,大隊兵馬陷在唐河縣境內進退緩慢,而給從方城出擊的北燕騎兵在野地擊潰。

梁成沖生死不明,而在梁成沖放棄南陽東逃之後,參加圍城的新附漢軍陸續攻進城裡,對給拋棄在南陽裡的近十萬軍民舉起屠刀。

在江寧時,奢文莊也縱兵屠掠,不過其時的主要意圖在於製造混亂、劫掠物資,實際遭屠殺的平民人數有限。

這一回,周繁主持攻城,屠城之事自然也由他來主持,他本也無意趕盡殺絶,初時只是縱其部及田常所衝進城劫掠,放縱軍紀,使將卒得到渲泄。

然而其部將屠岸在軍議之時,當著葉濟羅榮的面,向周繁獻計道:“南陽事關糧道,若不剿絶,此時屠掠不過使仇恨積得更深,也更易生變!”

屠岸原為梁習部將,在東平斬梁習而率部降燕;其意圖對南陽軍民趕盡殺絶,自有他的險惡用心在。當時新附漢軍就有下層官吏郭浦於心不忍,當面直斥屠岸:“人面獸心,狗鼠不如。”只是這話傳到葉濟羅榮的耳朵裡,葉濟羅榮當即下令將郭浦斬於營外。

周繁便下令要屠岸、田常再率兵進城,逐一絞殺南陽城內的軍民,趕盡殺絶,確保無一漏網,唯能逃脫者,即是給捉捕充入妓營的年輕女子們以及趁亂逃出南陽的極少數軍民。

當然,南陽城破之後,城內也有零星的抵抗,但這種抵抗在訓練有素的殺戮軍隊面前,顯得非常的無力。淮東軍部署在南陽城裡的暗線,也只有零星二三人逃出,差不多有近十人失去音信,生死不知。

屠殺之事傳到泌陽,非但沒有能激勵起元歸政、梁成翼、梁成棟、梁岱、元錦生等南陽殘餘將領堅守泌陽城的決心跟勇氣,反而使他們驚懼於血腥屠殺,喪膽失魂,不敢再守城與燕胡對抗。

在隨梁成沖東逃兵馬給打潰、梁成沖生死不明之時,見從方城南下之敵多如洪水,元歸政等人在燕兵趕來合圍之前,棄泌陽,從東城門往桐柏山裡逃竄。

泌陽位於唐河上游,桐柏山西麓,南北兩側都有桐柏山枝生出來的餘脈遮護,要不是過於偏離南陽盆地的主河流淯水,泌陽單純在地勢上,要比南陽城易守難攻得多。

不過,燕胡屠戮南陽城之後,元歸政及梁成翼等將,也喪失了率九千兵馬、數萬民眾固守這座三面環山的城池的勇氣。

雖說桐柏山縱橫數百里,還有穀道往東可通淮西大將肖魁安所守的正陽,但是近萬軍馬,上萬將卒家小以及數萬亂鬨哄爭逃而出的泌陽百姓,大家都沒有計劃的亂逃一氣,不過叫燕胡騎兵獲得趁後大肆掩殺的機會。

從泌陽城往東,一直到桐柏山的深谷老林裡,只要騎兵能通過的地方,到處都是伏屍,溪河也為之染赤,甚至給積屍堵塞。

燕胡騎兵的追擊一直延續到正陽縣境內,在肖魁安率部反擊之後,才收斂起對逃亡軍民的屠殺。

在西線主力全部佔領南陽之後,在信陽的北面,陳芝虎所部也迅速做出調整,放棄與渦陽、正陽守軍的正面糾纏,將兵馬往西面的確山、汝南等地轉移。

*****************

二十三日,壽州境內豪雨如簾;往年入秋後,淮西難得下這麼大的雨。

雨大有雨大的好處,從桐柏山東麓及淮山北麓流出的溪河水勢大漲,也使得淮河上游的水勢凶騰,使得燕胡騎兵往淮西腹地刺入的機會減少。

再加陳芝虎所部兵馬重心這幾日來明顯西移,叫壽州稍鬆一口氣。

十數快馬在雨水裡奔馳,踏水踩窪,水珠四濺。這麼大的雨,人在雨中騎快馬而行,雨蓑根本就不抵事,元歸政淋得跟落湯雞一樣。

逃出泌陽時,元歸政與梁成翼等人奪路而逃,也有些慌不擇路。

元歸政選擇走泌陽與正陽相接的穀道,雖說這一線給敵騎追殺最緊,但元歸政還是先一步逃入正陽城裡與肖魁安匯合。燕胡騎兵進擊正陽不利,往後收縮,但也沒有放棄東出桐柏山的穀道,隨後,就傳來叛將屠岸出任泌陽守將的消息。

葉濟羅榮用屠岸守沁陽,意圖明確,一是使屠岸盡心清巢逃入桐柏山裡的南陽軍民,一是使屠岸控制東出桐柏山的通道,牽制正陽城肖魁安所兵馬,以與北面的陳芝虎配合。

也正是如此,其他逃入桐柏山的南陽軍民,暫時給截斷逃入正陽境內的機會。

元歸政在正陽等不到梁成翼他們逃過追殺的消息,只得與梁岱先一步趕來壽州見董原。

楚王元翰成以及劉庭州早一步在西城門口等候,元歸政勒住馬,腳軟身疲,下馬時給繮繩絆了一下腳,滾了下來,落到泥塘裡。

元歸政給左右軍卒攙起來,一身泥污,發亂如丐,看到元翰成、劉庭州,放聲大哭:“楚王爺、劉大人,南陽二十萬軍民,死得冤枉啊!”

元翰成、劉庭州沒料到元歸政會如此失態。

雖說南陽遭屠一事傳來壽州,也叫他們當時氣憤異常、義憤填膺,但他們畢竟要比常人鐵石心腸一些,元歸政在城門下放聲大哭,叫他們意識道元歸政這是要將南陽被屠一事的責任歸咎到淮東援軍未至上去……

淮東沒派援兵,淮西也沒有派援兵,相比較而言,淮西更有派援兵的責任——元歸政放聲大哭,元翰成、劉庭州都不好應他;就算派援軍,南陽才守了幾日,能叫淮東、淮西有派援兵的機會嗎?

即便到這時,淮東在江西腹地的兵馬也沒有在江州完全集結,又如何能援南陽?

就算責任都在淮東的頭上,這時候元歸政手裡沒有一兵一卒,而江寧又盡在淮東的控制之下,元歸政拿什麼去指責淮東?

林縛如此輕易擊潰袁州軍,卻在事後誅殺黃秉蒿及嫡系,有違其之前招攬、懷柔的作風,殺黃秉蒿是殺給某些人看的……

只當元歸政受了刺激,劉庭州好言寬慰他:“招討使數日未闔眼,身體多有不適,本來勉強過來接元侯爺,還是給我們強勸下來——元侯爺還是先進城休息一下,將南陽所發生的事情詳細的說給我們聽……”

元歸政眼窩子深陷下去,眼睛布遍血絲,聽劉庭州說董原身體不適,拳頭捏得死緊,沒想到董原會避而不見。劉庭州把話說得再委婉,但元歸政又不是三歲小孩,又怎麼能聽不出來。

元歸政從泌陽逃命出來,在大雨裡掙扎著趕來壽州城,身體給大雨澆透,對他來說,這時也是精疲力竭,見董原避而不見,身體裡最後一絲力氣也給抽盡,當即吐了一大口血,倒頭就往後摔去。

左右慌不迭的將他攙住,劉庭州與元翰成打了一個眼色——元翰成長嘆一聲,吩咐人將元歸政攙上他的馬車以及叫隨元歸政來壽州的元錦生、梁岱等人都他去楚王府去。劉庭州則趕去見董原。

******************

在董原的行轅裡,丁知儒、陳景榮等人都坐在堂下,與董原一起聽劉庭州說元歸政在城門下吐血昏厥之事。

陳景榮說道:“援兵之事斷不可再提,南陽失陷,乃梁氏守禦不力,當擔戰敗之責!”

丁知儒總是有些物傷其類之感,不管梁成沖、梁成翼最後能不能逃得性命,但他們手裡再沒有一兵一卒,那就是喪家之犬、落湯之犬,這戰敗的責任不歸到他們頭上,還能歸到誰的頭上?

真要叫元歸政去江寧哭斥援兵不至而致南陽敗傷,實際上指責不到淮東頭上,反而叫淮東有藉口來質問近在咫尺的淮西為何不出援兵!

董原揮了揮手,說道:“不說這事,先叫永昌侯在壽州歇些幾天,倘若要他去正陽收攏殘兵,那梅渚溪上游的方家坳就托於他防守……”

劉庭州知道這是董原給元歸政閉口不提援兵事的交換條件。

方家坳對淮西來說是一處無關緊要的寨子,位於桐柏山東麓的溪谷裡,交給元歸政,元歸政以及梁氏要能收攏到一些殘兵休整一下,總比一無所有回江寧要強一些。

劉庭州點點頭,說道:“南陽已經敗了,十數萬軍民已經給屠殺,這時候不是追究誰為戰敗擔責的時候,這戰事還遠遠沒有停息,這接下來的局面將更艱難。”

眼下,叛將陳芝虎所部兵馬脫離與渦陽以及正陽守軍的正面接觸,兵馬重心往西面轉移,在牽制淮西兵力之時,更側重保護南陽、汝州、洛陽的側翼。

形勢很明顯,洛陽、汝州以及南陽,將是燕胡西線大軍往南直取荊州的後路糧道。在葉濟羅榮率主力南下,在豫西地區就只有陳芝虎一部兵馬,在局面地區相比較淮西就處於劣勢,陳芝虎往西收縮,變牽制淮西為以保護側翼為主,自然是再正常不過的戰術調整。

與此同時,流寇羅獻成所部兵馬也往淮山北麓收縮,在燒殺奸掠達半個月之久後,羅獻成放棄息縣、潢川等淮西腹地的城池,退守羅山、馬畈、澀港等近貼淮山北麓的城壘。

流寇羅獻成往淮山北麓收縮的意圖也很明確,他要配合燕胡將更多的兵馬調往南線,在淮西的兵力自然要大幅減少。要避免因為兵力減少會給淮西捉住機會,羅獻成只能放棄他前期所佔據的淮西腹地,往淮山北麓收縮。

就算葉濟羅榮率燕胡西線軍主力及奢家、羅獻成所部主力南下打荊州,包括移到確山、汝州的陳芝虎所部以及守泌陽進剿桐柏山的屠岸所部以及羅獻成留在淮山北麓所部,敵軍在北線的總兵力加起來也差不多會有十萬之多。燕胡最終會留在北線的兵力,將與淮西相當,使得淮西短時間裡依舊尋不到轉守為攻的機會。

董原不會因為燕胡打下南陽後沒有接著東進打淮西而是南下去打荊州就鬆一口氣或者幸災樂禍,因為燕胡打下荊州之後,受阻於揚子江,短時間裡將沒有繼續南下,就會轉過頭來打淮西。

要是不能叫燕胡打荊州的計劃流產,在燕胡打下荊州之後,淮東兵馬是無法在北岸立足的,將只能退到江州去。

那時,燕胡在荊州、漢津等地留下十萬兵馬就足夠與淮東在江州、廬州的兵馬形成短期對峙的格局,那燕胡就能騰出近三十萬兵馬來打淮西——到那時,淮西還要怎麼防守?

“是不是請樞密使將部署在山陽的寧則臣所部調入壽州?”丁知儒問道。

淮東將帥,林縛不算,傅青河、曹子昂、秦承祖不算,還有一鳳九虎,分別為劉妙貞、周普、趙虎、孫壯、敖滄海、周同、趙青山、寧則臣、葛存信、葛存雄,寧則臣所部鳳離軍兩萬兵馬是淮東軍裡實打實的兩萬精鋭。

要是林縛將寧則臣調入淮西,與淮西軍聯合作戰,也至少能將更多的燕胡兵力牽制在北線,減輕南線的壓力。

董原搖了搖頭,說道:“怕是來不及啊!鐘嶸南下,羅獻成即往淮山北麓收縮,我們追得急,他會往淮山裡、往隨州收縮,我們要有多少兵馬,才能殺進去?羅獻成這些年沒有什麼大作為,但是實力不足小窺啊!”

董原不知道林縛在蘄春殘城裡也說過同樣的話——董原這兩年來,沒有聯合荊湖對羅獻成下手,當然不是因為羅獻成表現,主要是因為一方面是河南形勢不容樂觀,一方面就是羅獻成扮成豬一樣,卻未必沒有吃老虎的實力。

劉庭州輕嘆一口氣,董原沒有提董原,沒有提屠岸,而是提羅獻成,實在是淮西想轉守為攻,只能打羅獻成。

陳芝虎在確山、汝南有五萬兵馬,戰力最強,就算是將淮西十萬兵馬都壓上去,都未必能啃動陳芝虎。屠岸守泌陽,一方面是從正陽進擊泌陽的通道只有一個,這個通道又不開闊,而且從穀道一出去,就給泌陽城擋住,兵馬再多,也很難展開攻勢,何況離陳芝虎所部又太近,不足兩百里,稍有不慎,就會給陳芝虎抄殺後路。

陳景榮捶手痛惜的說道:“泌陽不戰而潰,元歸政倒有臉來壽州訴苦!要是泌陽不失,形勢未必這麼難看!”

泌陽與正陽各峙守桐柏山的西麓跟東麓,中間還有穀道相接。泌陽不失,哪怕泌陽只有一萬守兵,但由於泌陽直接威脅南陽盆地,竟泌陽一城,就至少牽制住燕胡五萬兵馬——而泌陽失守,燕胡甚至只需要萬餘駐兵,就能將這個缺口堵上。

相去四萬兵馬,對南線壓力的影響將是巨大的。

劉庭州搖頭苦笑,問董原:“羅獻成真不能打?”

照燕胡的部署,陳芝虎不能打、屠岸不能打,要打只能打羅獻成在淮山北麓的兵馬。

董原搖搖頭,說道:“難打。羅獻成聲勢最大時,號稱擁兵二十萬,與劉安兒並稱兩雄;待他在隨州立足之後,裁兵屯田,戰兵縮減到八萬——在羅獻成兵馬減少的同時,羅匪的實力實際上是一直上升的。劉大人,你當年也參珉打劉安兒,可覺得輕鬆嗎?”

劉庭州苦澀的搖了搖頭,不能因為羅獻成老實就輕視他,與劉安兒齊名的流匪,怎麼可能是易與之輩?

雖說淮泗流民軍早就瓦解,但劉庭州還記著他給淮泗流軍打得慘敗的痛——如今在淮東軍裡,劉妙貞、孫壯、馬蘭頭、陳漬、張苟、李良等勇將實際上都出身於淮泗。

羅獻成既然能與劉安兒齊名,麾下也一度有二十萬兵馬,手下能臣勇將,又焉會在少數?

羅獻成盤踞隨州的四五年時間裡,在隨州外圍,一個是南面沿大洪山南麓及旗山一線修築大量的防守,一個就是在北面、在淮山裡修築了大量的防壘,在淮山的防線就是針對淮西的防線。

誰也不會天真的認為羅獻成擁有二十萬兵馬在隨州只會占隨州一座城池。

羅獻成控制的隨州,實際範圍往東則深入到淮山腹心柴山;往西,控制襄陽、樊城以及一直到丹江入漢水的汊口城壘,往東南則控制大洪山,往南則控制插軍山、旗山,往北則控制淮山北脈腹地——這個區域差不多包括有十五個縣。

由於董原進入淮西的時機要晚許多,實際上進出淮山的穀道,都處於羅獻成的控制之下。在淮西與隨州之間,隨州是占握著主動權的,更何況如今淮山北麓的一些重點城壘,也都叫羅獻成奪得。

在北面有陳芝虎牽制的情況,淮西能抽出多少兵力打羅獻成在淮山北麓的兵馬?就算林縛將寧則臣調入淮西配合作戰,難以形成兵力上的優勢啊!

堂內沒有外人,陳景榮壓著聲音問道:“崇國公會不會又行欲縱故擒之計?”

欲擒故縱?劉庭州有些疑惑,轉念明白自己聽岔了,陳景榮是反而說,是擔心淮東這回又將把荊州犧牲,無意在鄂東跟敵會戰。

劉庭州也有這點的擔憂,他看向董原。

董原搖了搖頭,說道:“林縛心中所藏之志,不會弱到連荊襄一戰打都不敢打!對淮東來說,南陽是可以犧牲的,而荊州則是不可能犧牲的。再者,林縛在不在荊襄與燕胡會戰,我們又能有什麼選擇?”

是啊,他們只能期望淮東堅決進兵鄂東,確保荊州不失——只有淮東與燕胡在荊襄形成拉鋸戰,淮西才有可能逃過一劫,不然淮西接下來就要直接面對三十萬燕胡大軍湧進的惡劣局面!

“我留在壽州,也沒有大用處,不如我去蘄春走一趟!”劉庭州說道,“親眼看過,才能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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