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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宛琬]歲歲都平安(皆大歡喜之二)[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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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3-15 07:24:12 |倒序瀏覽 | x 1
歲歲都平安【皆大歡喜之二】作者:宛琬

什麼?!師父把她當成賭注下賭,還賭輸了?!
真不知師父腦袋裡裝了什麼,竟把他的徒兒拿到牌桌上去賭,
還道什麼他最寶貴的東西就是她,逼不得已才做此決定,
結果人家賭技高超,手氣旺旺旺,硬是把她贏了去,
害她堂堂「玉華佗」得到龍震宇新開張的藥鋪免費當三個月大夫!
唉!算了,反正都是醫病救人,到哪兒都一樣,況且三個月一咬牙就過了,
不過,這家大業大的龍震宇著實有點怪,常用炙熱目光看她看到出神,
不時跑到她住的地方和她閒聊,冷淡不搭理他也毫不在意,
現下,更表情狂亂地宣佈她歲平安是他的,還……吻了女扮男裝的她?!
天哪,這……這龍震宇竟有「斷袖之癖」!
危險危險,得速速和他保持距離,竭力避開他,不讓他們有單獨相處的機會,
只是,當她真見不到他時,那心頭微揪、空蕩蕩的感覺是怎麼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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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3-15 07:24:36
第一章

 一場驟落的大風雪,讓長安城內的行人全都避回了屋宅之中。

  平時熱鬧非凡的朱雀大街,而今卻是冷冷清清,只瞧得見皚皚大雪的蹤跡。

  或者,也不是完全沒有人。

  密密大雪間,依稀可見一位身披黑色斗篷、身穿淡青棉袍、頭戴蓑帽的瘦弱人影正自遠方走來,彷彿這密密飛雪中正是這人獨行獨往的天地。

  「各位大爺行行好啊!小小年紀賣身葬母,孝感動天啊!」

  朱雀大街邊的一條小巷弄內,一陣哀哀的叫嚷聲在紛飛細雪中響起。

  可惜,這整條街上根本見不著人影,像是替「賣身葬母」這幾個字應了個悲涼的景。

  「各位大爺、大娘,發個心,開個價吧,孩子的娘還等著下葬哪!」叫嚷的鬍子大漢凍得雙唇發紫,嗓音也開始抖顫起來。

  冷風一吹,揚起那雪中的濕氣,更加冰寒刺骨。

  歲平安在小巷口停住了腳步,拍了拍淡青棉袍上的雪花。

  這男人是那女孩兒的爹嗎?賣女兒竟賣得如此熱絡!在寬大蓑帽下,歲平安眸光冷冽。

  「這位小哥,您好心開個價,讓這女娃兒能成全孝道。」鬍子大漢一見有人停下腳步,急忙上前招呼。

  歲平安放下肩上的大藥簍,蹙眉看著那個跪在地上不住發抖的小女孩。這麼冷的天,只穿了件薄襖,何以阻風擋雪?

  「你是她何人?」歲平安冷冷地問道,修長身子在黑色斗篷襯托之下,更顯得玉樹臨風。

  「我是這娃兒的鄰居,看這娃兒命苦,才冒著風雪出來幫她的。小哥有所不知啊,今年夏末淹水,村裡收成不好,就算有人想幫這娃兒的娘處理後事,也都心有餘而力不足啊!」鬍子大漢邊說話邊顫抖著身子,全身的關節凍得嘎啦嘎啦地響。

  「妳今年幾歲?叫什麼名字?」歲平安脫下身上的黑色毛皮斗篷,輕披在女孩兒身上。

  女孩兒乍接觸到斗篷的溫暖,整個人驀地打了個顫。

  「十──歲。」秦玉抓著斗篷,看向恩人年輕的臉龐,牙齒仍然在打顫。

  「這孩子需要多少銀兩方能葬母?」歲平安轉頭向鬍子大漢問道。

  歲平安卸下了黑色斗篷,淡青色的棉袍襯得其小巧臉龐白皙清俊得沒有人味。

  鬍子大漢打了個冷顫,只覺得這年輕爺好看歸好看,眉宇之間卻沒有半絲人味。

  「大爺啊!恩公啊!這孩子瘦歸瘦,不過很是靈巧能幹,家裡事沒有一項不幹練的。買了她回家,您也算在年前多個做事幫手。」只望這年輕爺兒能多加些銀兩,幫忙娃兒度過難關。

  「我是問你,她需要多少錢方能葬母,你說那麼多做什麼?」

  歲平安眉一擰,一個字都沒提高音量,不怒而威的氣勢卻硬是逼得鬍子大漢不自在地動了動身子。

  「三貫錢。」鬍子大漢低聲說道。

  「二貫。」歲平安說。

  「大爺啊,你行行好吧!你找個僕傭回去做牛做馬一輩子,絕對不止二貫錢啊!」鬍子大漢哇哇大叫。

  「是嗎?」歲平安的唇揚起一個微笑弧度。自己當初被賣掉的價錢不過是一貫錢,原來是被賤賣了!

  歲平安低頭看向女孩兒那雙恐懼的眼,臉上仍然沒有任何喜怒哀樂。

  「恩公大人,你再添點吧!再添點吧!」鬍子大漢看出這小哥約莫是動了惻隱心,說什麼也得推波助瀾一番。

  他帶著娃兒在大風雪裡站了一整個早上,這可是第一個上前來詢價的人啊!

  「我不添價。」歲平安表情淡漠地望了鬍子大漢一眼,轉頭就走。

  「小哥,您別走啊!您說二貫錢就二貫錢吧!」

  鬍子大漢上前想扯住歲平安的袖子,卻見歲平安身子輕靈利落地一旋一蹬,立刻迅捷如風地閃避到藥簍之後,不許任何人近身。

  鬍子大漢和秦玉看得目瞪口呆,認定這年輕爺定然是深藏不露的絕世高人。

  「這是二貫錢。」歲平安從腰間的錢袋裡掏出二貫銅錢,也不直接遞給鬍子大漢,反倒放到女孩兒身邊的蓆子上。

  「但願相公把秦玉當成自家人一樣地對待,這小丫頭在家伶伶俐俐的,她爹長年臥病在床,娘又得了急症,這些時日來,家裡的事都是這丫頭一手張羅的。」鬍子大漢拉起秦玉的身子,虯髯黑臉上的眼眶泛紅,威脅著要掉出淚來,「丫頭,妳以後跟著恩公,可要盡心盡力地──」

  「他可以信任嗎?」歲平安問著秦玉。

  「鬍子大叔是我們村裡熱心的大好人,我們家窮到沒錢了,多虧鬍子大叔四處張羅吃的用的,我們家才又多撐了這些時日──」秦玉一想到以後沒人照顧她爹,一陣心酸湧來,便哭成了小花臉。

  歲平安看著那一大一小的淚眼,再度低頭從錢袋裡掏出一貫錢,放到草蓆上,「你拿這貫錢給她爹買些滋補身子的藥材。」

  「謝恩公。」秦玉和鬍子大漢一起跪了下來,咚咚咚地猛磕頭。

  「走吧,我還有事要忙。」歲平安輕頷首,也不朝他們多說些什麼,自顧自地背起藥簍。

  鬍子大漢連忙催促秦玉上前,要她去幫忙。

  「恩公,藥簍讓秦玉來背。」秦玉瘦嶙嶙的身子挨上前,伸手要接過藥簍。

  「妳背不動的,我拿就好了。」歲平安加快了腳步,沒讓秦玉的手沾到藥簍半寸。

  秦玉跟在歲平安後頭,一邊頻頻拭淚,一邊偷偷回頭看鬍子大叔;鬍子大叔一邊拚命地揮手,黑色大掌一邊拚命地揉臉、擦眼淚。

  秦玉咬住唇,不敢再看。自己這一去,就是終生不得再與爹相見了吧!心酸的淚水汩汩而出,只是秦玉的淚還來不及沾濕衣襟,便被寒風給吹乾了。

  而秦玉看著她恩公愈走愈遠的背影,很快地也沒辦法多想什麼了。

  恩公的腳程好快!秦玉氣喘如牛地跟在她恩公身後,努力讓凍僵的身子移動得快一些。

  歲平安聽見身後的粗喘聲,緩下了腳步。

  秦玉一看歲平安走路變慢了,暗暗在心裡感謝天上的娘。恩公是個大好人呢,不但把他的披風給她穿、沒讓她提藥簍,而且還顧慮到她追趕不及他的腳步。

  況且啊,恩公可是她這輩子看過最好看的人了,甚至比村裡的桃花姐姐還俊俏幾分呢!不過,這話她不敢亂說,怕恩公聽了不高興。

  就在秦玉這麼胡思亂想間,二人已一前一後地走到了朱雀大街上。

  路走久了,二人偶爾也會在街上遇到幾名路人。秦玉知道,那些路人全都忍不住要從斗帽裡探出頭偷瞧恩公幾眼。

  「我們今晚在這裡休息。」歲平安停在一間客棧前,回頭說道。

  秦玉怔怔地看著他俊雅的五官,只覺得他俊俏得像是天上下凡的神仙。

  歲平安一挑眉,淡淡一笑,秦玉看著他的笑容,三魂掉了七魄,表情傻傻地,幾乎忘了呼吸。

  「快進來,別站在門口吹風。」歲平安喚了她一聲,便逕自走入人聲鼎沸的客棧。

  秦玉慌慌張張地隨著他走入了客棧,炭火的熱和熱酒熟食的香氣陣陣撲鼻而來,秦玉的肚子不爭氣地咕嚕叫了好大一聲。

  秦玉摀著肚子垂下臉,滿臉通紅。

  「小二,待會兒送二籠熱包子和一壺熱茶上來。」歲平安狀若無事地交代。

  「是,歲爺!」店小二極有精神地大應一聲。

  秦玉跟著歲平安走入客棧後方的廂房,小聲地問了一句:「恩公的名字是什麼?」

  「『歲歲平安』的歲平安。」歲平安簡單地說道。

  「好聽、好聽。」秦玉一個勁兒地點頭,覺得恩人什麼都好。

  「師父,我回來了。」歲平安走向最後一間廂房,喚了一聲後,便推開了門。

  屋內檀香裊裊,一個銀髮俊容讓人瞧不出年紀的男子正盤腿坐在暖炕上,右手抓著乾果,左手拎著酒瓶豪邁地飲酒。

  「唷呼~~瞧瞧咱的乖乖平安好徒兒,又帶回來什麼好東西來讓師父下菜了啊?」銀髮男子驀地抬頭,猴兒似地從暖炕上一躍而起,靈活地跳到歲平安身邊探頭探腦。

  秦玉臉色發白地躲到歲平安身後。這個銀髮怪人要把她吃掉嗎?她沒三兩肉,一點都不好吃啊!

  「清蒸還是燉湯呢?十歲出頭的小孩兒吃起來口感最好──」吉祥壬一看到有人怕他,奸笑二聲之後,繼續出言恐嚇。

  「師父,你別嚇她。你回暖炕上坐好。」歲平安命令道。

  「開開玩笑也不成嗎?真是個無趣徒弟。」吉祥壬哼了一聲,偏不回暖炕坐好,硬是要在那個瘦巴巴小丫頭身邊轉。

  「你要再不回炕上坐好,你今年過年就休想吃臘八粥。」

  歲平安一聲令出,吉祥壬立刻咻地坐回炕上。

  「我要吃三碗臘八粥。」吉祥壬大聲說道,抓起一把瓜子啦啦地啃著。

  「二碗。」歲平安把藥簍擱在桌子邊。

  「二碗半。」吉祥壬討價還價。

  「一碗半。」歲平安又回了一句,倒了杯熱茶遞予秦玉,自己也隨之呷了一杯。

  「還是方纔的二碗好!二碗正好!二碗非常之好!」吉祥壬急忙吐出瓜子殼,焦急地替自己的嘴嚵求情。

  秦玉咬住唇,怕自己笑出聲來。

  「那個臘八粥是什麼哪?」秦玉好奇地問道。

  「是僧人在臘八日供佛時,所吃食的雜糧粥。不過,這玩意好吃,相信很快便會成為家家戶戶的必食料理。」吉祥壬想起去年吃到的美味,不禁嚥了嚥口水。「我活到現在,還沒吃過比我徒兒做的臘八粥更讓我垂涎的東西──不,上個月的胡餅也甚是可口,嗯──前幾天的紫金芋卷也不錯,上上個月的蟹黃餃兒也挺好──」

  咕嚕~~秦玉和吉祥壬同時撫住肚子。

  歲平安看著這二個人,冰眸泛起笑意,冷凝臉龐終於變得柔和了些。

  「歲爺,熱騰騰的包子來了。」店小二在門口大聲道。

  「有吃的就快送進來啊!」吉祥壬拊掌大樂道。

  「三位請慢用。」店小二在桌面擺上二籠熱騰騰的包子,在陶壺裡添滿熱茶後,笑嘻嘻地退下。

  「熱包子入口囉。」跳下暖炕,跑到桌邊,吉祥壬也不管燙,拿了顆包子便往嘴巴塞,一邊口齒不清地評論道:「肉餡不夠鮮,皮不夠咬牙,菜絲不夠生脆,肉的份量拿捏不夠好──」

  「出門在外,別太挑剔。」歲平安邊說邊自桌上拿了顆包子放到秦玉手裡。「吃包子吧。」

  秦玉接過包子,來不及道謝,嘴巴一張便大口吃了起來。

  歲平安為秦玉添了熱茶,「沒人同妳搶包子,吃慢些。」

  秦玉點點頭,吃包子的速度卻怎麼樣也慢不下來。她已經好久沒吃肉包子了,好好吃、好好吃啊!

  「吃慢點、吃慢點,這種不好吃的包子,我是不會跟妳搶的。」吉祥壬吃完一顆包子,便再也無興致沾惹第二顆,「妳要是吃過我徒弟做的包子,妳才會知道什麼是人間美味!皮薄肉甜菜鮮脆,好吃得連人的舌頭都要給化掉。不過,這也不盡然是好事,因為我的胃口全讓我這徒兒給養刁了。」

  吉祥壬咳聲歎氣地走回暖炕上,繼續啃他的玫瑰瓜子。

  「恩公──很會做包子?」秦玉接過歲平安遞來的第二個包子,邊吃邊口齒不清地問。

  歲平安沒接話,拿了顆包子,安靜地吃了起來。

  「何止是包子!凡是能吃的東西,妳的恩公便能把它們全變成舉世無雙的美食。」吉祥壬吐掉瓜子殼,呱啦呱啦地搶著說話。

  歲平安吃完一顆包子,算是止了饑,楊柳身軀緩步走到師父身邊,拿出一個藍色布包,掏出一貫錢。

  「又當散財童子了?」吉祥壬這回朝嘴裡丟了顆干蜜棗,在嘴裡嚼啊嚼地。

  「你說過銀兩隨我處理的。」

  「幹麼那麼凶?為師的不過是問問徒兒銀兩夠不夠用嘛。」吉祥壬把蜜棗核往大缽一吐,又抓起一塊麥芽花生糖放到嘴裡。

  「謝謝師父。」歲平安輕聲說道,知道天下少有師父對徒兒這麼待之如親人的。

  「都說過一百回了,師徒之間不用那麼客氣──」一聽到徒兒的道謝,吉祥壬左抓右搔的,全身不對勁了起來。

  歲平安淡淡一笑,拿起一貫錢走到秦玉身邊。

  「這一貫錢妳收著,當成零用。我明天再帶妳回家。」今天採了一早上的藥草夠累了,實在沒有力氣再帶秦玉回家。

  「恩公的家也在長安嗎?」秦玉以為要回的是歲平安的家。

  「我是要帶妳回妳的家。」順便探探這樁賣身葬母的虛實。自己救過太多這類的賣身孩子,卻也免不了上當受騙過數回。

  「可是──可是──」秦玉不懂,話一直說不成個樣子。

  「丫頭,恭喜妳在闔府團圓的年節前,碰到歲平安這樣一個好心傻子。」吉祥壬呷了一口碧螺春,長長吁了一口氣,心情大好地繼續說道:「妳的這位恩公啊,正是名滿江湖的大夫『玉華佗』。」

  歲平安瞪了師父一眼,怪他多事。

  秦玉看著歲平安,嘴巴張得其大無比,手指著她的好看恩公,好半天吭不出一個字來。恩公居然就是大名鼎鼎、救人無數、面勝潘安的玉華佗!

  「那──那──你是鶴髮童顏『賽華佗』?」秦玉側過身,指著銀髮吉祥壬驚呼道。

  「正是!」吉祥壬把及腰銀髮往後一甩,仰頭哈哈大笑二聲,擺出一副得意姿態。

  「求求二位華佗救救我爹!」秦玉雙膝落地,猛磕著頭。

  「妳求妳的恩公,賽華佗在臘月時只負責吃肉、喝酒,不干正經事的。」吉祥壬一聽到又有人求他救人,身子一翻背對著人,吃起他的桂花軟飴、啜起熱酒來。

  所有麻煩事都歸他徒兒管。

  「恩公,求您救救我爹!」秦玉抬頭看著玉華佗,乞求道。

  「妳爹待妳和妳娘可好?」歲平安問道。自己當年被爹賣掉時,只有如釋重負的感覺和滿腹的恨。

  「好好好!」秦玉猛點頭,圓眼裡全是淚,「家裡如果只有一碗粥,爹一定會捱餓忍饑,讓我和我娘喝掉的。」

  「對對對!我徒弟也是這樣待我的。」吉祥壬開心地轉過頭說道。

  只是吉祥壬繼而一想,這樣豈不是把歲平安當爹?他轉過頭,抓了食盒裡最後一塊甜品,掙扎半天之後,痛苦萬分地表現為師的大愛,「徒弟,這桂花飴只剩一塊,為師的割愛──」

  「師父,你在我心中的地位勝過我爹千千萬萬倍。」歲平安說道,其聲清脆如金石,堅定有力。

  「嗚嗚嗚──乖徒兒啊!」吉祥壬跳了起來,張開雙臂就要往他徒兒撲過去。

  「你給我坐回暖炕上!」歲平安命令道。

  秦玉才聞到一陣中藥的香氣,但見她恩公的身子已經像陣風般地移至屋子的一角,而賽華佗則像山中野猴似地左蹦右跳,費盡了力氣就是要攀爬到她恩公身上;只是恩公的行動雖快,賽華佗的身影更是快得讓人看不清。

  秦玉瞧得頭昏眼花,什麼也看不清,只聞到一陣陣清香的中藥味四散在屋內。

  「恩公,求求您醫治我爹的病──」秦玉揉著眼,定神對著屋樑大叫了一聲。

  「小孩子叫那麼大聲幹麼?我耳朵又沒聾。」吉祥壬玩累了,跳回暖炕上繼續喝酒。

  「恩公?」秦玉再傻,也知道要求誰的。

  「我會順便替妳爹診治一下病情。」歲平安回道。誰讓自己對於這種貧苦之家總會動容呢!

  「謝謝恩公!謝謝恩公!」秦玉重重地磕著響頭。

  「那妳也該謝謝『恩公公』啊!要不是我當初救了妳的恩公,現在哪來的恩公去救妳爹?」吉祥壬大聲嚷道,覺得小丫頭磕頭的聲音實在響亮好聽,也想討來幾個聽聽。

  「謝恩公公。」秦玉繼續磕著響頭。

  歲平安聞言,唇邊淡淡勾起笑,伸手扶起了秦玉,「起來吧!」

  「恩公公聽起來像太監。」秦玉沒頭沒腦地說道。

  「我不是太監,我是夜夜春宵、雄壯威武的七尺大漢!不信妳去問問『百花樓』裡的姑娘們!」吉祥壬橫眉豎目地咆哮出聲,氣紅了一張原本俊美討喜的笑臉。

  秦玉嚇得躲到歲平安身後,拚命發抖。

  「師父,沒人想聽你說那些事。」歲平安蹙著眉,瞥了師父一眼,指責他在孩子前說話不宜。

  「我、我得先說明一下啊!免得待會兒我和我那拜把龍兄弟去百花樓開心時,你全當我是在那虛應故事。」吉祥壬硬是要解釋。

  「你是不是在百花樓虛應故事,不關我的事。」

  早知道師父在長安有個莫逆之交姓龍,師父老忘了說對方名字,而自己也從沒想過要問,所以,至今僅知師父的龍兄弟家大業大、才貌出眾,雖無妻無妾,卻是紅顏佳人巴不得委身以配的不得了男子。

  家大業大、才貌出眾又如何?會和師父一起去百花樓求歡,不正證明了那龍兄弟也只是一個風流男人嗎?一念及此,歲平安細緻娟容泛上一層輕蔑。

  「恩公,那──我們可以現在就回家嗎?我怕我爹一難過我被賣了,病情又加重。」秦玉扯了扯玉華佗的袖子,滿臉的著急。

  歲平安藉著拿藥簍的動作,往前挪動了約莫半寸,不著痕跡地避開秦玉的碰觸。

  「恩公?秦玉求您!」秦玉又跪下來,猛磕著響頭。

  歲平安沒立刻答應,柳眉輕蹙的臉龐有幾分疲憊之色。天還沒亮,自己就上山採藥,現在頭有些昏沉,是該小憩一會兒的。

  「今天不准去!明天再去!」開口說話的是吉祥壬。

  歲平安身子骨弱,太疲勞便容易犯病。

  「可是──」秦玉還想繼續央求。

  「可是什麼可是!妳可別看我徒兒心好、人慈悲,便想打蛇隨棍上,我徒兒買了妳,又放妳回去,已經算是天大恩惠了!」吉祥壬一拍桌子,板起了臉。

  「師父,我休息一下便行的。她擔心雙親的心思,我也有過,況且,你也知道生病這事,隨時是有可能天人永隔的。」歲平安從藥袋裡掏出一包自己前陣子做的煙熏蜜核桃遞到師父手裡,以平息師父怒氣。

  「原來還有一包煙熏蜜核桃啊!」吉祥壬抓著那包甜食,表情激動得像是人死而復生一樣。

  歲平安看到師父忙著吃甜食,便側身對秦玉說道:「給我一盞茶的時間休息,然後我們便回去看妳爹。」

  「謝恩人。」秦玉笑容滿面地道謝。

  吉祥壬咬著核桃,視線在他的乖徒兒和小女娃之間來回游移。

  「這丫頭怎麼這麼倔強啊?將來誰治得了她?」吉祥壬嘴裡含著煙熏蜜核桃,咕噥了一句。

  秦玉不好意思地抓抓頭,吐吐舌頭;歲平安則是身子一僵,佯作聽而未聞。

  吉祥壬支肘對著徒兒沉吟了半晌,一個主意忽地在他的腦海中成形了。

  他這寶貝徒兒除了固執了一點,事事都是舉世無雙的好,他怎麼捨得讓徒兒跟著他一輩子各地奔波呢?世人除了他之外,都該有個歸宿的──

  「妙啊!我怎麼沒早點想到呢?」興致一來便要搗亂的吉祥壬邊說邊拍手叫好。

  他雙眼發亮地盯著他徒兒瞧,腦子裡想的卻是他拜把兄弟龍震宇的身影。

  吉祥壬愈想愈覺得自己的主意妙,雀躍得在炕上打滾,左一圈、右一圈地動個不停。

  歲平安對吉祥壬的怪模樣早已見怪不怪,逕自盤腿在炕上坐好,閉目養神起來。

  窗外雪花兀自紛落如雨,銀白世界裡的一切但顯平靜,只有吉祥壬直盯著歲平安瞧的黠亮雙眼裡,透出些許陰謀巨變的前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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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3-15 07:25:26
第二章

  歲平安在小憩了一番之後,便於細雪紛飛的昏蒙正午,偕同秦玉一同回到了秦家村。

  歲平安替秦玉她爹診斷出其腸腑不通以至於驟咳不止的症狀後,自然也被迫診視了其它村人的疑難雜症。

  歲平安這一出手,便停不了手,直到太陽快下山之際,才在秦玉父女倆的三跪九叩及村人的歡送之下,離開了秦家村。

  冬日天色暗得早,雖是傍晚,天已然暗黑一片,更別提不停落下白雪的雲層,多少遮去了天光。

  歲平安拿出一片人參含在口中養氣。

  人參,止驚悸、除邪氣、明目、開心益,久服輕身延年。這是自己於十歲那年,師父第一個教導並餵食的藥材。

  幼年三天只吃一頓稀粥的飢餓生涯,讓自己身子骨的本質幾乎殆毀,若不是碰上師父,可能早已在十幾歲時氣血衰竭而亡吧!這些年,身子在藥草調理之下已好轉許多,然則,一旦疲累來下及補充氣力,仍然容易手腳冰冷、頭暈目眩。

  一陣帶著濕氣的風吹來,歲平安停在路旁,打了個寒顫。

  歲平安放下藥盦,抬起雙掌,輕呵出熱氣想溫暖雙手,無奈天太寒,熱氣才吐出口便成了帶著水氣的寒氣,反倒凍得手發冷。

  長安,似乎比想像中來得寒,或者,是因為去年和師父忙著在西北治療痢病,以至於沒時間感受冬天的冷呢?

  歲平安抬頭看著前方一片白靄靄,決定先走到對街茶鋪,喝杯熱茶暖暖身,還有半個時辰的路要趕呢!

  歲平安提起藥盦,正走到街道中央時,一陣飛快的噠噠馬蹄聲在同時響起,歲平安還來不及反應,一名黑衣男人已騎著一匹黑色峻馬從前方直奔而來,那馬跑得既快又急,狂妄得像是在曠野中奔馳一般。

  歲平安被嚇傻了,愣在街道中央,無法動彈地看著黑馬及其主人索命般地朝自己奔來。

  自己要死了嗎?歲平安閉上眼,雙膝一軟,整個人蜷縮在雪地上,開始回想起自己十歲那年被人口販子押在路旁叫賣,卻差點被一匹野馬踐踏而死的童年往事……

  師父的恩情只得來世再報了!歲平安繃緊身子,等待著被踐踏的痛苦襲來……陡地,一道疾風掃過歲平安臉頰邊,一股尖銳的冷像把利刃地滲入歲平安全身的肌膚裡。

  風聲、馬蹄聲,瞬間從歲平安耳邊一掃而過。

  歲平安預期的劇痛沒有降臨,馬蹄噠噠的聲響漸行漸遠,並在前方停緩了下來。

  歲平安錯愕地睜開眼,怔怔地看著雪地,看著自己完好無恙的身軀。

  沒事?!一股虛脫之感襲上歲平安,歲平安咬住自己的手臂,好讓自己鎮定,輕輕吐納了幾口氣,再次抬頭時,清亮的黑眸儘是怒不可抑之色。

  兇手在哪裡?

  「小二,給馬一束乾草,順便替牠拭淨身子。」身穿繡金黑斗篷的高大男子,正從黑馬上一躍而下,走入對街茶鋪裡。

  歲平安瞪著黑衣男人一派自在地落座喝熱茶,顯然對於他方才快馬馳騁所引起的恐慌,完全視而未見。

  歲平安平靜如雪的臉龐難得顯露惱火之色,倏地從雪地上站起身,拿著藥盦,快步地走向茶鋪。

  「快馬傷人,難道不該道歉?」歲平安站至黑衣人面前,冷冷地拋出話。

  龍震宇聞言,眉頭一蹙,放下手中熱茶,回頭看向發聲之人--一雙清朗如秋月的明眸驀地映入他眼裡。

  好俊致的一張臉孔!龍震宇在心裡喝了一聲采。

  龍震宇黑眸微瞇,男性眸光在眼前這道纖弱身影上游移。勾欄院裡的姑娘們前些時候也時興扮男裝,不過眼前這女子仙靈般的氣質可就與勾欄院的姑娘們有天壤之別了。

  歲平安不快地後退一步,厭惡被這男人直勾勾地盯著瞧。

  「在下的馬可是驚擾了姑娘?」龍震宇一手撫著下顎,毫無起身打算,深邃眸子裡有掩不住的興味。

  歲平安聞言,身子一僵,牙根一緊。

  「我不是姑娘。」歲平安沉聲說道,那眼在忿極之時,反倒透出一股冷艷明媚。

  歲平安自己沒察覺,龍震宇倒是看得一清二楚了。

  「那真是可惜了閣下的冰雪之姿。」龍震宇劍眉一挑,倒是不急著與歲平安爭辯。

  這姑娘真是嘴硬,分明就是鵝蛋臉、秀眉櫻唇的嬌嬌姿態,還妄想要偽成男子欺世!

  「我是否冰雪之姿,與你的快馬傷人並無干係。」歲平安抿緊唇,已經習慣病人敬重的神態,對於這種登徒子調戲的眼神著實反感。

  「我倒是看不出閣下的玉體有受到任何損傷。」龍震宇接過店小二遞來的燒刀子酒,痛快地一飲而盡。

  「你快馬奔馳,若我一時驚慌閃躲不及,又或者你的馬一時不聽使喚,硬是從我身上踐踏而過,我命恐以休矣。今日算是我逃過一劫,卻不表示你日後仍可隨意妄為。」歲平安向來最痛恨不懂悔改之人,教訓起人來字字也就份外地鏗鏘有力。

  「受教了。」龍震宇一挑眉,倒真對這小姑娘刮目相待了起來。

  他龍震宇在京城的聲名貫耳,實在是想不起有多少年沒被人這樣教訓過了。

  「那請這位『兄弟』到桌邊喝口熱酒,讓我聊表歉意。」龍震宇朝歲平安舉起酒杯,似笑非笑地,眼中儘是調侃之意。

  「閣下看來毫無道歉之誠意,我也毋需飲用你的熱酒。只望你日後騎馬長眼些,別傷了人。」

  歲平安言畢,握緊掌中藥盦,掉頭就走,龍震宇的目光落在那藥盦上,利眸旋即一瞇。

  這藥盦是他是熟悉的!十年前,他為結拜兄弟吉祥壬訂製了一個,那層層密密的精巧設計,讓吉祥壬直稱好。

  二年前,吉祥壬又要他為其得意門生歲平安訂製了一隻。這藥盦全天不再不會有第三個了,而那檀木藥盦上方,印的正是他龍家的古獸圖騰。

  莫非……莫非這年輕人是歲平安?!

  「閣下且慢。」龍震宇對著歲平安的背影,語帶命令地低喝一聲。

  歲平安身子稍稍一頓,偏生不理會這人的話。他以為他是天皇老爺嗎?誰都要聽令於他嗎?

  歲平安蓄意加快腳步往前走,龍震宇卻疾行如風擋在前面,歲平安足尖一提,運氣要避開這男人,男人卻是一個側身,再度擋在歲平安面前。

  歲平安試了幾回都闖不過,仰頭怒視龍震宇,不意讓他身上昂貴的龍涎香味道得了空隙,竄入鼻腔之間。

  歲平安心一驚,急忙後退一步,龍震宇緊逼上前,沒讓二人的距離拉開。

  「『你』是個大夫?」他問,灼灼的眼不甘心地打量著歲平安臉上的每一寸肌膚。

  歲平安抿緊唇,沒應聲半句。

  龍震宇看著歲平安那被黑色斗篷襯得更明艷的一雙眸子,雖然不相信,卻也不得不死心。這樣美麗剔透的一雙眼,真是錯長在男人臉上了!

  吉祥壬向來總嫌女人麻煩,萬萬不可能收一個女徒弟帶在身邊;況且,就算吉祥壬真的收了女徒弟,也萬萬不會拱手把他口中勤奮好學、廚藝高超的徒弟當成賭注,送到其它男人手中的。

  所以,眼前這個水靈靈的歲平安,真是個男兒身了。龍震宇一念及此,無來由地一陣不悅,黑眸裡閃過惱火之色。

  「閣下擋路究竟是為哪樁?」歲平安已知避不開這人,乾脆把話挑明來說。

  「你是玉華佗歲平安,對嗎?」龍震宇深黑眸子鎖住歲平安的眼。

  歲平安眉一擰,心下微驚,「閣下錯認了。」歲平安冷冷地回道。

  在不知這人是善是惡之前,沒必要承認自己的身份。

  「我是不是錯認,很快便會見分明了。」龍震宇勾唇一笑,快手握住歲平安的下顎。

  「可惜了這麼水滑的肌膚。」龍震宇的指尖滑過她的下顎,無限遺憾地說道。

  「閣下自重!」歲平安忿然一擊掌,讓這名登徒子後退了一步。

  歲平安則得了個空隙,腳一蹬,整個人便躍到了幾步之外。

  此時,歲平安雪白嬌容被惱出了幾分桃紅,冷冷美眸也因為怒氣而更加璀亮,龍震宇不否認自己喜歡美麗的人事物,是故繼續無禮地盯著歲平安瞧。

  這歲平安身上有股凝脂白玉的脫俗獨特氣質,而他此生最愛之物,便是玉哪!

  「咱們後會有期。」手上還拿著酒杯的龍震宇以杯就口,眼睛瞬也不瞬地盯著歲平安。

  「我們不會再見的。」歲平安瞇起眼,瞋怒道。

  「我們會再見的。」他淡淡一笑,笑得誓在必得。

  「你為何如此篤定?」歲平安眉頭一擰,本不欲回話,但這男人臉上的表情著實太狂妄。

  龍震宇一挑眉,含笑眸子深深地望人歲平安的水眸深處。

  「因為你是我的人。」龍震宇低語道。

  歲平安咬牙,覺得有一股熱氣正一直嗆上胸腔。除了無情無義的人口買賣之外,一個人怎麼可能會是另一個人的呢?

  歲平安霍然背過身,用體內僅存的些許真氣,加快腳程快速離開。

  「歲平安……」龍震宇盯著那遠去的背影,將這個名字在口中喃念,繼而仰起頭混著酒液飲入肚腹之間。

  後會有期啊……

  *  *  *  *  *  *  *  *

  當晚,歲平安拖著疲憊身軀回到客棧時,卻發現師父房間裡的油燈竟還亮著。

  師父還沒睡這檔事,沒讓人驚訝,只是師父沒和他的龍兄弟出去花天酒地,這才是怪事一樁。

  「唉……」門內傳來一聲大大的歎氣聲。

  發生什麼事了嗎?歲平安努力壓下心頭的不安,感覺手心正緊張得沁出汗。

  上回師父這般苦惱時,是東北地區鬧疫病,死了成千上百人的嚴重大事哪!

  「師父,我進來了。」歲平安輕聲道,推開了房門。

  吉祥壬正盤腿坐在暖炕上,紅著眼眶、一個勁兒地揉著鼻子,暖炕小几上,散了一桌的粟子殼,幾瓶酒東倒西歪地亂了一地。

  「師父,你不要緊吧?」歲平安蹙眉問道。

  「乖徒兒,師父……」吉祥壬哽咽著說了一句,之後卻把臉埋到手掌裡,痛哭了起來,「哇,,嗚哇……嗚哇……嗚……」吉祥壬哭得手舞腳動,活像個小孩。

  歲平安放下藥盦,在炕床邊坐下,對於師父孩童似地嚎啕大哭只能搖頭歎氣。

  「別哭了,我明早煮粟子甜粥給你喝。」歲平安只得這樣哄。

  「真的?」吉祥壬偷偷張開二指指縫,瞄著徒兒。

  「真的,再加一點桂花釀。」這師父一說到吃的,什麼天大的難過都可以拋到九霄雲外。

  吉祥壬拊掌大樂,情緒瞬間變換,而眼淚鼻涕都還留在臉上。

  「我騙過你嗎?」歲平安遞過一條手巾讓師父拭臉。

  「徒兒沒騙過我,可我這師父卻……」吉祥壬又紅了眼眶,抓著手巾焦躁地在床上跳來跳去,就是不敢看他徒弟。

  「師父,你心裡有事便直說。」歲平安身倚著牆壁,蒼白臉龐已稍顯疲態。

  「為師的畢竟也只是凡夫俗子,有著無法抗拒之誘惑,我千不該萬不該起了貪念,要那傢伙要拿他的萬貫家財和我相賭……」吉祥壬本想長篇大論一番,但一看到徒弟眼睛下方的暗青之色,便決定長話短說:「我今兒個下午和我那個龍兄弟賭了一局。」

  「所以?」師父輸了一大筆銀子嗎?歲平安坐正身子,開始估算著他們身上的銀兩還有多少。

  錢財乃身外之物,再賺即有,但是總不能連付客棧的銀兩都拿不出來吧!

  「我賭輸了。」吉祥壬搥胸頓足,在床上猛跳猛叫。

  「這點不難猜到。重要的是,你輸了多少?」倒了熱茶,歲平安呷了一口,神態頗是冷靜,看來早已習慣幫師父收拾爛攤子了。

  吉祥壬聞言,垂頭喪氣的,連話都說不出來。

  「你連住客棧的錢也輸光了?」歲平安看著師父頹肩的心虛模樣真,心裡志忑了起來。

  「我輸的東西比那更嚇人。龍震宇賭他的長安產業,我當然也得拿出我最寶貝的東西來和他相賭啊……」吉祥壬小聲地說道,根本不敢再看歲平安。

  「你輸了什麼?」歲平安不安地顫聲問道。

  吉祥壬扁著嘴,低下頭,伸手往前一指!那長著粗繭的食指,指的正是歲平安的臉。

  「師父……你……」像有一雙無形手掐住了脖子,歲平安頓覺無法呼吸,「你把我輸掉了!」歲平安彷彿聽見心臟墜入無底深淵的空蕩聲音。

  吉祥壬看著徒兒頹落的雙肩,他懊惱地點點頭,再度哇哇大哭了起來。

  歲平安奔波了一日的睏倦頓時急湧而上,一陣暈眩襲上腦門,逼得歲平安只得把頭靠在牆壁上。

  「又頭暈了嗎?還是想吐?快吃藥丸!冷香丸呢?護心散呢?」吉祥壬火燒屁股似地在屋子裡找藥,然後再慇勤地送到徒兒面前。

  歲平安不應不答,只瞪著牆上一處灰泥疙瘩,感覺有一股陌生的酸楚感直衝上鼻頭。

  「唉呀呀,乖徒兒別這樣啊!看著師父,看一眼師父啊……」吉祥壬皺著一張臉,用手指猛戳徒弟的後背。

  歲平安把那些藥劑全揮到一邊,怒背過身,瞪著窗戶。

  「師父,我是人不是東西……」總覺得自己該說些什麼,不許再被人這麼隨意買賣,可話只開了頭,卻怎麼也無法繼續。

  心,痛啊!

  「我的乖徒兒當然不是東西!」吉祥壬大聲說道。

  「那你怎麼可以對我做出這樣混帳的事?」歲平安驀地回頭,對吉祥壬大吼出聲,向來低柔的嗓音清亮得像是要掀起屋頂一樣。

  吉祥壬見他徒兒發火,反倒是安心了,「氣得好、氣得好,這火氣堆在體內,會淤氣阻血行,積久了會悶出病的。」吉祥壬笑吟吟地湊到徒兒旁邊,討好地說道:「不如這樣吧,師父現在再去和龍兄弟賭一回,叫他把徒兒還給我。」

  歲平安沒接話,清亮的眼像是最冷的火,冷冷地焚燒著吉祥壬。

  「不過……那傢伙賭技高超,我贏不了啊!」吉祥壬抿著唇、扁著嘴,像個小孩子似地猛扯一頭銀髮。

  「明知道他賭技高超,你還和他賭?」歲平安握緊拳頭,平靜的臉龐染上一層怒怨。

  「就是明知道龍兄弟賭技高超,所以才更想賭贏他啊!」吉祥壬一臉不甘心地握著拳頭。

  「算了,我該習慣這種人口買賣之事的,不是嗎?」以前是親生爹,現在是師父,莫非自己的命就該在買賣間流轉?

  歲平安虛弱地靠著牆,想著將來的出路。該留下還是逃離呢?自己不再是做不了決定的十歲小娃了。

  「徒兒啊,三個月的時間一咬牙就過了……」吉祥壬蹲在他徒兒面前,討好地說道。

  「三個月?」歲平安瞪著師父的臉,胸口抽了一下。

  「我只把徒兒輸給龍兄弟三個月啊!怎麼,師父忘了說這件事了嗎?」吉祥壬搔搔頭,咧著嘴對著他徒弟傻笑。

  「師父!」歲平安大喊一聲,從暖炕上跳起來,卻激動得再也說不出任何話來。終於知道死裡逃生是什麼感覺,那是一種腦子凍僵、血液卻在沸騰的矛盾感受哪!

  「唉呀,怎麼徒兒這會兒說話的語氣,活像個十八歲姑娘呢?」吉祥壬咧著嘴笑,帶著幾分邪氣的俊眼,笑睨著歲平安。

  「這種話一點都不有趣。」歲平安沒好氣地瞪他一眼。

  「可我覺得挺有趣的。」吉祥壬仍然笑得很開心,還伸手拍了拍徒兒的肩膀,「唉呀,師父念舊情,又捨不得徒兒的手藝,怎麼可能真把徒兒拱手讓人呢?」

  「你如果真的念舊情,就不該把我當成賭注!」歲平安餘悸猶存地瞪著吉祥壬,胸口仍流竄著些許慌亂。

  「我要是不拿徒兒當賭注,我拿什麼跟龍震宇的金山銀山拚啊!師父又沒什麼珍貴之物,最寶貝的人就是徒弟啊!」吉祥壬理直氣壯地說道。

  歲平安聞言,真個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早知道師父待自己,就是掏心挖肺當成親生孩兒一般,可師父千不該萬不該拿人當賭注啊!

  「你下回再拿我當賭注,我們之間便再無干係,我會遠走他鄉,咱倆終世再不見。」歲平安表情慎重地道。

  「別……別撂這種狠話,師父下回不賭妳了,賭我自己好了!」吉祥壬擺出悔不當初的求饒笑容,「徒兒那裡有沒有新奇好吃的?」

  「你要我去你的龍兄弟那裡三個月做什麼?」歲平安問道,隨手往藥盦裡一指。

  「龍震宇的新藥鋪『濟世堂』年前要開張,要有個大夫去那裡打響名號。我可沒法子在一個地方待上三個月!」吉祥壬捧著藥盦,翻翻找找地挖起食物了。

  呵呵~~有一包糖蓮子哪!這種天氣,徒兒居然也弄到了這種點心。吉祥壬笑瞇了眼,坐在地上,一口一個吃了起來。

  「你告訴過龍震宇,我的身世嗎?」歲平安不自在地問道。

  「身世約莫說了,精采坎坷處當然是沒說。」吉祥壬故意壓低了聲音,朝徒兒眨眼,表情無比的神秘。

  「我去那裡,只要負責看病嗎?」如果只是這樣,自己便毋需驚惶了。

  救人是自己最擅長也最責無旁貸之事。

  「應當是如此吧!反正龍震宇不敢叫我的徒兒去侍寢就對了,他在女人方面,比師父正經些,去百花樓通常是為了談生意。不過,說到這侍寢,百花樓新來了一批姑娘,個個如花似玉、嬌媚過人……」

  「師父,你的口水快流下來了。」歲平安好笑地道。

  師父這人孩子脾氣,歡場姑娘們個個嘴甜如蜜,經常哄得師父飄飄欲仙。

  「沒有口水啊!」吉祥壬伸手擦了下嘴邊,仍然是念念不忘的神態,「姑娘身上的香味聞起來很像好吃的香餅。」

  「我何時該去龍震宇那裡?」歲平安問道。

  「後天。」吉祥壬乾笑二聲,表面愧疚,心中則暗暗得意自己的算計得逞。

  「這麼快?」

  「三個月的時間過得更快!師父去洛陽走走繞繞吃些糕餅,便會回來找徒兒了。萬萬記得,為師的會在臘八那天到龍家喝臘八粥,懂嗎?懂嗎?」

  「不做了,誰讓你好賭!」歲平安沒好氣地瞥師父一眼。滿腦子的吃啊、賭啊,哪一點像個濟世名醫?

  「做一碗就好了。」吉祥壬扯著徒兒的袖子猛撒嬌。

  「沒人只做一碗的,我不做。我要回房休息了。」歲平安堅持要給吉祥壬一些懲罰,拎起藥盦便往外走。

  歲平安不顧師父的哇哇大叫,逕自走回自己房裡。

  不知師父口中的龍震宇可是好相處之人?只希望不要同今日遇見的登徒子一樣,是個讓人不愉快的無禮之人哪!

  歲平安蹙起眉,用力一甩頭,揮去腦中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瞳。

  可那黑衣男子是如何得知自己是歲平安呢?況且,他們才初次見面,那男人如何敢誇口自己是他的人?此舉未免過分狂妄哪!

  深夜裡,歲平安擁著大被,躺在暖炕上,在即將沉沉睡去之際,腦中想的都是那黑衣男人的奇怪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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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3-15 07:25:41
第三章

  二日之後,當傍晚落陽照得樹上的殘雪閃閃發亮之際,歲平安提著藥盦和一個簡單的布包行囊站在龍府大宅前。

  龍府之大,光是從圍牆那端走到大門前,便要費上半個時辰的光景,財勢之驚人、宅第之廣闊可見一般。

  幸而自己在出發前,已經先跟店小二詢問過這龍震宇的簡單來歷,否則龍宅這般的大氣勢,確實是會讓初來乍到之人受驚的。

  店小二說,這龍府專精販運買賣之事,大江南北的水路上有無數龍府舟船,東西道路上也有龍家商隊縱橫。山西玉石、江南珠璣、吳地綾紗、北方氈裘,便全在這龍府買賣之間,進入了各地的龍家店舖,而今這龍家竟又想跨足藥鋪之業,當真是不愧店小二口中「富庶甲天下」之名啊!

  歲平安上前一步,用獅面銅環敲了敲朱紅大門,來應門的是一名十來歲的小廝,小廝面對眼前的玉容嬌顏,一時之間竟不知該如何稱呼。

  「煩請通報龍震宇,就說歲平安上門。」歲平安說道。

  小廝一聽見「歲平安」這三個字,整個人便驚跳了起來。

  「歲大夫,您快請進!您快請快請!這藥盦子、這行李,我來幫您拿!」小廝早就被交代過歲平安是為玉華佗,立刻待之如上賓。

  「我自己提即可。」歲平安避開小廝的靠近,站到一排梅樹之下。

  一陣寒風吹過梅樹,梅花粉瓣片片飛落在歲平安的髮梢、肩上,映得其眸綻亮如冰,皮膚水嫩似雪。

  小廝呆呆地看著玉樹臨風的玉華佗,神智全被蠱惑了去。

  「煩請通報龍震宇,說歲平安上門求見。」歲平安眉頭輕蹙地低喝一聲,頗不喜歡被人這樣盯著。

  「是是是!」小廝漲紅了臉,大聲朝內院喊著:「來人啊!快通知龍爺,說是玉華佗已經大駕光臨了!」

  突然,宅第內一窩的人全都從屋內各處鑽了出來。

  聽說東南一帶之痢疾,便是玉華佗不眠不休平息的;聽說玉華佗也曾為人開腸剖腹過;聽說西北一帶,有人看見玉華佗坐在山頂與華佗的魂魄交談……大夥兒驚訝讚歎的目光及竊竊私語的內容全都集中在這位傳說中無所不能的年輕醫手身上。

  歲平安不是沒見過這等人擠人的光景,但畢竟從沒真正習慣過。

  是故,歲平安漠然地看著手中的藥盦,其不苟言笑之神態,看來甚是不快。

  「玉華佗,您這邊請。小的馬上帶您到廳堂內休息。」方才開門的小廝用盡全力搶到歲平安面前,慇勤地領著路。

  歲平安一語不發地跟在小廝身後,在遠離了人群之後,終於多了幾分興致打量這龍府內的富貴景象。

  這龍府內外景致確實金碧輝煌,除了庭院邊小橋流水的曲池一隅,是個淡雅的景外,其餘的紅漆拱橋、石造雕欄及奢華亭閣,全都貴氣逼人得緊。

  這龍震宇會和師父成為莫逆之交,個性該和師父一樣不拘於世,怎麼這庭院、宅第的感覺,卻像個年高德劭的貴妃?歲平安不解地思忖。

  「我們這府第是老夫人讓人打理的,」小廝見玉華佗似乎對庭院有興致,便急著開口說明道,只盼玉華佗那雙清亮的眸能再看他一眼。

  豈料,歲平安只是應了一聲,便繼續沿著石板小徑前進。

  「歲爺,這邊請。我們龍爺在『秋水廳』裡。」小廝指向左前方一處燈火通明的廳堂。

  歲平安跟著小廝踏上一處依湖而建的迴廊,沿著菱花格窗走到秋水廳門口。

  「龍爺,玉華佗到也!」小廝站在門口,大聲地宣告。

  歲平安走進門,抬頭,望向廳堂正中央之紫檀高榻,頓時瞠目。是那天在路上遇到的狂妄男人!

  歲平安瞪著紫檀高榻上那雙黑黝沉眸,纖弱身子陡地一僵,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再度見面了,歲兄。」

  龍震宇盤腿坐於高榻上,碩長身軀傾身向前,深眸似笑非笑地盯著歲平安。這歲平安仍然是這般冰寒如梅的冷面艷姿,也仍舊好看得讓人挪不開視線哪!

  歲平安看著龍震宇唇邊的笑,感覺自己像待價而沽的貨物。

  「你師父沒陪著你來嗎?」龍震宇睨著歲平安,伸手斟了一杯酒。

  歲平安抿著唇,沒應聲,玉般光滑的臉緊繃。難怪龍震宇那天的言行膽敢那般放肆,他當時贏了賭注,根本把人當成他的囊中物!

  「你那日如何猜出我便是歲平安?」歲平安問道,不喜歡屈居下風。

  「這藥盦是我送給吉祥壬的,世上只有二隻。」龍震宇氣度沉穩地說道,揮手示意歲平安坐下,「歲兄,坐下來喝杯酒暖暖身。」

  「我是來行醫,不是來喝酒的。」歲平安斷然拒絕,不曾上前半步。

  龍震宇未接話,視線盯著歲平安的容顏不放。在見過歲平安的美貌之後,他不得不疑惑,傳言中的玉華佗醫術過人,是否有部分原因是肇始於這張容貌,眩惑了眾人之眼。

  「既然玉華佗名滿天下,現下便請玉華佗過來替我把脈,好讓大伙見識一下你的『望聞問切』是否真如傳說中神奇。」龍震宇伸出厚實大掌,等著看歲平安是否敢接下這戰帖。

  為避免濟世堂日後招牌全砸在歲平安身上,他自然要探探歲平安的虛實。

  「閣下與我師父情同兄弟,師父醫術更甚於我,想必早已為您把脈診斷過。」歲平安立定原地,打定主意不接近龍震宇。

  「你的個性倒是與你師父回然不同。」龍震宇一見到歲平安的防備之姿,眸中的興味反倒更濃。

  「人人個性不同。」歲平安柳眉不耐煩地一攏,擺明了沒興趣和龍震宇閒聊,「請問龍爺,我的居所位於何處?」

  「居所位於何處,便要看歲兄對住所有何要求。」龍震宇雙臂悠閒地環在胸前,擺明了沒打算讓歲平安太早退下。

  「我要獨自居住一屋,不許閒雜人等干涉吵鬧,屋內烹煮器具皆需齊具,若有一小庭院尤其為佳。」既是來替他打響藥鋪名聲,那麼如此要求便不為過。

  「歲兄今日前來,便是已得知尊師與我之間的約定,竟還膽敢如此要求,不覺太過踰矩?」龍震宇拿起酒杯一飲而盡,揮手讓廳內小廝們全退下,省得擾人。

  「閣下的濟世堂想不想生意興隆,便在你這一念之間。我可以診病若神,亦可開些不痛不癢的養生保健之方。」歲平安不客氣地說道,寒漠瞳眸甚至連眨都未眨。

  龍震宇對於歲平安的不善並未表現出不悅,他只是從榻上站起身,神情自若地走到歲平安身邊。

  歲平安防備地後退一步,眉頭不自覺地蹙擰了。這龍震宇怎麼偏生就愛挨近人呢?

  「我送歲兄到你的住所。」龍震宇對於歲平安的閃躲,並未多加追問。

  這歲平安是天生性子淡漠,抑或是怕人探出醫術的深度,所以特意保持神秘假相呢?他會查出來的。

  「龍爺身掌大權,在下不便多叨擾,請他人帶我前往即可。」歲平安斷然拒絕,不想跟這人靠得太近。

  「我可不認為歲兄的到來是種叨擾,我相當樂意陪伴歲兄前往住所。」龍震宇笑著說道,沉穩好看的男性面容上表情甚是誠懇。

  歲平安對龍震宇的熱絡佯裝未見,逕自提著藥盦與包袱轉身即走,龍震宇見狀一挑眉,亦快步隨著歲平安走出秋水廳。

  歲平安一聽見身後的腳步聲,旋即加快了腳步,足下輕快若飛。

  不過,龍震宇也非省油的燈,他如影隨行地跟在歲平安身側,像抹甩不開的影子。

  這龍震宇該有一身好功夫吧!歲平安在心中忖道。此人身材雖高猛,走起路來卻異常地輕悄無聲,即便踩上落葉,都是安靜無聲的。

  歲平安不悅地一抿唇,索性停下腳步,不想再費力。「我住的地方往哪兒走?」歲平安冷聲問道。

  「來人,讓管事的速將『無憂軒』的燭火打亮,並把沿路的燈全都燃起。」龍震宇朝一旁清掃落葉的二名小廝交代。

  其中一名小廝馬上衝向最近的廳堂,拿出了火把,一盞盞地燃亮小徑迴廊上的青銅宮燈,一排宮燈倏地明亮如夜裡飛火,甚是明亮奪目。

  「我對於結交歲兄這樣一個知己,興趣甚是濃厚。」龍震宇傾身看著歲平安,姿態沉穩,口氣也算熱絡。

  「我們皆為男兒身,請龍爺在言語間自重,以免引人非議。」歲平安不快地說道,再度往旁邊退了一步。

  「心中無鬼,一切言行便無可非議。」龍震宇眉一揚,嗓音醇厚如多年佳釀。

  這歲平安的反應,當真有趣的緊哪!

  「眾人皆易疑心生暗鬼,是故世人才會多疾多病,龍兄的濟世堂不正是看準此點,而即將開張嗎?」歲平安不快地瞥瞪龍震宇一眼。

  「我欣賞你。」龍震宇一拊掌,低笑出聲。

  這一笑,讓龍震宇沉穩的眉眼五官,全都開朗了起來。

  歲平安一陣怔愣,全然沒意料到世故如龍震宇,居然會有如此稚氣之笑容,一道凝滯之氣莫名地壓上歲平安的胸口,歲平安別開眼,深吸口氣,好讓體內氣血恢復常態。

  「請龍兄帶路。」歲平安說,口氣、神情又是淡然。

  「歲兄這邊請。」龍震宇此時方覺得這歲平安當真有些不同於他人了。

  想他龍震宇掌權握勢,旁人都只知曉巴結、附和他,只有這歲平安倒是對他無忮無求,真不愧是吉祥壬的徒兒。

  此時,天色慢慢暗下,二人腳下所踏之長廊扶欄邊緣,盞盞燭光隨風搖曳,光影映在右方湖面上,倒也是另一番璀璨美景。

  歲平安別過臉,傾身看著湖面上的火光,龍震宇上前一步,正開口欲說些話,卻在看到歲平安的側臉時,忘了自己想說什麼。

  燭光之下,這歲平安的肌膚水嫩得像是可以掐出水一樣。長安最著名勾欄院--百花樓的姑娘們若是看到歲平安此時之肌膚,肯定是要嫉妒成狂的。

  「我吃過歲兄幫吉兄弟做的松棗糖,那香氣著實讓人回味再三。」龍震宇隨口找了個話題,為的只是有個光明正大的理由,可以看著歲平安的臉。

  「是嗎?」歲平安不負龍震宇期望地應了一句,腳步未停地繼續往前行。

  忽而,地上一聲激昂啁啾的鳥叫聲讓歲平安分了神,歲平安低頭看著幽陰小徑上一隻羽翼未豐的雛鳥,彎身拾起雛鳥置於手掌間,什麼話也沒說,仍然步履沉穩地繼續往前走。

  龍震宇挑眉,與歲平安一同經過一座百彩荷花池,熠熠燭火映得各色荷花更娉婷多姿,歲平安卻沒分神多瞧一眼,整個心全懸在受傷雛鳥身上了。

  這歲平安若不是個善於偽裝的天才,便是個人才。龍震宇心中如此思忖著。

  除了自己之外,他鮮少看到如此喜怒不形於色的年輕男子,這般沉穩氣度不該出現在一個未滿二十的男人身上,更不該出現在吉祥壬的徒弟身上。

  「無憂軒到了。」龍震宇在庭院的外門邊,停下了腳步,深黑眸子在望著院中的亭亭綠樹時,全是懷念之意。

  「這無憂軒本是老管事的住所,老管事終身未娶,前年病逝於此。若歲兄介意,我可再安排其它住所。」龍震宇簡單地說明。

  「我不介意,生老病死乃人生常事。」歲平安小心翼翼地捧著受傷雛鳥,淡然說道。行醫多年,鬼神不擾,人事多舛才是最可怕的事。

  龍震宇望著身邊纖弱人兒,黑眸閃過一絲讚許之意,一跨步便推開無憂軒的竹籬門。

  木屋前的燈籠已由僮僕點亮,木屋門口植著一棵大榕樹,木屋左側有一方小池塘,右方則是一方竹林與一塊菜圃,雖樸素,卻別有一番田園野趣之美。

  「歲兄若認為此處過於清簡,我們可另覓……」龍震宇瞇眼一瞧四周,心中但覺悲愴。他爹過世的早,自小便是老管事帶著他熟稔龍家的大小事,幼年時光,每一處都有老管事陪侍在側哪!

  「這裡很好!」

  歲平安揚高了音調,目光緊盯著前方小木屋,卻沒能顧到腳下的路,歲平安腳下不慎絆到了一道石磚門坎,整個人驀地跌飛出去。

  「啊--」歲平安只顧著要捧好掌間雛鳥,不敢伸出手阻擋己身之跌勢。

  要跌倒了!歲平安閉起眼,已經做好身軀著地的準備,咬牙等待著即將到來的疼痛。

  「小心。」龍震宇的動作比話語更快,順健身軀一閃,快手一伸,便將歲平安差點跌到地面的身子,整個攬入他懷裡。

  好輕盈的身子!龍震宇一怔,呼吸間一股中藥香氣朝他鼻腔撲來,龍震宇不自覺地深吸一口香氣,低頭看著高度僅及他下顎處的瘦小人兒。

  驀地,龍震宇的肩臂泛出一陣雞皮疙瘩,他放在歲平安肩上腰間的大掌倏地收緊,不顯喜怒哀樂的眸中摻入了一抹佔有的利光。

  歲平安忙著觀看掌間的雛鳥是否無恙,無暇注意龍震宇的眼神有異。

  「謝謝。」歲平安抬頭看著龍震宇,唇邊噙著一抹極淺的笑意。

  龍震宇的右掌忽而落上歲平安的臉頰。

  「你做什麼?」歲平安一驚,身軀一緊,後退一步想掙開這太不合宜的碰觸。

  龍震宇左臂緊攬住歲平安的纖腰,右掌仍執意要停留在歲平安的頰上。

  他能感覺到歲平安的皮膚,像絲一般軟滑,教人無法移開手。他嗜玉如狂,不料真讓他遇見了一名活脫脫就是個玉琢出來的人兒,歲平安彷若最好之羊脂白玉,內質溫潤、外在光潔,絕色光芒讓人愛不釋手。

  歲平安皺起眉,感覺一股灼熱從龍震宇的掌中傳到自己的肌膚上。

  「龍兄,我並無男色之好,您若偏好此道,則請您另覓他人。」歲平安冷硬地斥喝道,開始對龍震宇趁機佔人便宜之好色舉動深惡痛絕。

  歲平安抬高合攏的雙掌,讓啁啾哀鳴的雛鳥正好落在他們二人之間,龍震宇若是再前進一步,便是要置雛鳥於死地。

  聰明的孩子。龍震宇眼中閃過讚賞,後退一步放開了人。

  正當歲平安暗暗鬆口氣時,卻聽見龍震宇沉聲說道:「我原也以為我對男色無特殊偏好,沒想到今日卻破了這個想法。」他熱切的視線直勾勾地盯著歲平安。

  歲平安抿緊唇,佯裝未聽見龍震宇的話,轉身在燈籠之下,找了塊尚稱乾爽的大石坐下,放下藥盦,將雛鳥置於膝上,以指尖拂過雛鳥羽翼,在確定其無斷翼情況後,拿出金創藥,在雛鳥流血的羽翼上敷上厚厚一層,再將其置於布巾之間,擺於藥盦之上。

  龍震宇站在歲平安面前,將歲平安每一個溫柔的動作全都收盡眼底,心中澎湃不已。他原本以為自己可以強壓抑住心頭那股奪占的意念,豈料,他太高估自己的自制力,他也不過是個凡夫俗子,他,想要歲平安……

  歲平安低頭望著龍震宇的黑絨長靴,在確定他確實沒有侵犯意圖後,歲平安緩緩站起身,欲走進木屋,但龍震宇擋在歲平安面前,不使歲平安如意。

  「我這人一看到喜歡的東西,便不願鬆手。」龍震宇說話的語氣篤定,眼中卻不無試探。

  「我是人,不是東西。」歲平安抬眸,清眸冒出火光。最恨被比擬為可交易之物品!

  「人與東西都有個價碼。」龍震宇冷靜地說道。

  龍震宇的話像把利刃狠狠地砍了歲平安一刀,歲平安腳步踉蹌地往後猛退一步。

  是啊!怎麼會忘了人與東西都有價碼呢?否則自己怎麼會被賣給了師父?現在又怎麼會待在龍府呢?

  「我不會是誰的人……」歲平安低頭看著一旁顫抖的雛鳥,只覺得鳥鳴聲悲慘得讓人喉頭發緊。

  「皇宮之外,沒有我龍震宇得不到的人。」龍震宇握住歲平安的下顎,整個心神全被眼前楚楚可憐的模樣給吸引住。

  龍震宇這一手擒拿來得太快,擅長輕功的歲平安根本來不及避開。

  歲平安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龍震宇和自己之間的距離愈拉愈近,近到他身上的龍涎香味撲進鼻腔,擾得人連呼吸都不順暢。

  龍震宇看著歲平安閃著墨玉光澤的眼眸,感覺他的心正狂亂地蠢動。即便是在這麼近的距離下觀看歲平安的臉龐,也仍然看不到一點瑕疵哪,有如最上等的白玉,白潤得毫無雜質。

  他知道自己該退開的,否則他的一世英名便要毀在「輕薄」二字上頭了,他再動心,可至少還知道分寸--這歲平安是男兒身哪!

  龍震宇看著歲平安,卻是不進反退。

  「你若動了我,你和我師父之間的交情便會完全破裂。」歲平安後退一步,眼神一凜,冷聲說道。

  「你不會以為我會讓一張俊臉影響到我和吉祥壬的交情吧?」雖然他很想如此。

  「你最好是不會。」歲平安昂起下顎,眸光寒凜如冰。

  沒道理要屈服,現下的自己是玉華佗,不再是那個奄奄一息的孩子。

  「你發起脾氣的樣子,像個姑娘家。」龍震宇看著歲平安腮邊的一抹粉紅,幽然說道。

  「請你不要顧左右而言他,我來這裡是代師父盡三個月的義務,不是來陪一個有斷袖之癖的男人風花雪月!」歲平安臉色一變,不客氣地斥喝龍震宇。

  一股混和著羞恥的怒氣驟衝上龍震宇的腦門。想他堂堂一個呼風喚雨的龍府當家竟被一名小子當面斥喝,即使這歲平安俊美如玉又如何?即使他對歲平安情難自禁那又如何?他的尊嚴絕不允許自己落於屈辱境地!

  「行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了。」龍震宇俊容一冷,馬上轉身拂袖而去。

  歲平安看著龍震宇的背影,在確定他已經走遠之後,緊繃的細弱肩膀才鬆懈下來,長喟出一口氣,歲平安彎身將藥盦及受傷的雛鳥捧於胸前走入木屋,模樣秀致一如畫卷中之絕色佳人。

  幸好他的龍兄弟未曾見著此等光景,否則他便要有鐵石般的毅力,方能對他的平安徒兒放手了哪!吉祥壬一身黑衣地從一棵古柏上探出頭來,看著徒兒關上了木屋小門。

  他因為擔心徒兒,所以才忍著肚饑,從徒兒一進龍府便窺看至今,可他萬萬沒想到這一遭跑得如此值得。

  吉祥壬像只黑鳥般一躍落於地上,無聲地吃吃笑著他龍兄弟方纔的癡傻神態。

  他這龍兄弟自視甚高,對於終身大事亦是挑剔至極,否則不會至今未嫁娶,而今龍震宇中意了他這個乖徒兒,當真是要天人交戰一番的,他這徒兒夠固執的哩!

  吉祥壬摀著咕嚕作響的肚子,足不點地、無聲無息地離開了無憂居。

  徒兒與龍震宇之間,既已有了好開場,那麼他便可以離開龍府,四處遊玩一番。

  等過陣子之後,再帶幾個包子來龍府看好戲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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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3-15 07:26:09
第四章

  龍震宇果然不負吉祥壬看好戲的期望,打從歲平安入府之後,他這幾夜全都是寤寐難安、難以入眠的。

  龍震宇很清楚自己對喜歡之事物往往太過偏執,這是他個性中的頭號弱點。然則,身在商賈世家,容不得他的任性,是故,他很早便學會隱藏自己的喜好,不是不去得到,而是懂得如何在最不動聲色的狀況下,以最合理之價碼得到他的所愛。

  他以為自己控制得很好,豈料卻頻頻在歲平安面前失了常,甚且還被當面羞辱。

  他並不樂見這樣的情形,是故他輾轉反側,千思萬索了幾日之後,他選擇了當面解決他的心頭大患。

  再美再好的事物也會有看膩的一天,所以他打算盡快讓歲平安變成一個賞心悅目的君子之交。兄弟之間的彼此欣賞,總是無傷大雅吧?

  今日一早,在晨霧尚未完全散開之前,龍震宇已經站在無憂軒的竹籬門前。

  一股茶葉香氣混在晨間清新空氣中飄入他的鼻腔,龍震宇推開竹籬門,甘甜的茶葉氣味更形濃郁。

  龍震宇抬頭尋找茶葉之香從何而來,但見木屋前正擺著一紅泥小火爐,紅泥小火爐上置著一黑色陶盤,黑色陶盤上擺著二丸巴掌大小的茶葉團,茶葉的甘淡甜香正是從此處蔓延開來的。

  這歲平安果真是個懂得享受生活之人。龍震宇拈了一撮茶葉在鼻端輕嗅著,目光打量著無憂軒。

  不過才幾日光景,這無憂軒裡的凌亂雜草已盡數清空,也不知道那歲平安從哪裡得來了一塊舊門板,就架在小池塘邊的二塊磚頭之上,成了一張簡易木桌,一組茶具往那木桌上隨意一擱,便在竹林與池塘邊築出了一塊禪意天地。

  這無憂軒在歲平安的巧手之下,看來當真清淨無憂啊!龍震宇在木桌前的方型大石上坐了下來,看著微敞的木門。

  這歲平安啊,不過才幾歲的人兒,怎麼就有這般玲瓏剔透的心思呢?

  龍震宇撫過桌上的樸實陶杯,倏地聽見一道甜軟笑聲從後方竹林傳來。

  怎麼會有女人的笑聲?龍震宇利眸一瞇,看向竹林。

  但見歲平安與一名梳著二團髮髻的小丫頭正並肩走在竹林裡。歲平安一襲淡青綠五色衫子,有翠竹的幽然,有湘竹的雅氣,拿著一隻竹籃,籃裡擺著幾根猶沾著泥土的筍子。

  龍震宇盯著那張白皙的臉孔,後背猛然泛起一片冷疙瘩。他握緊拳頭,惱自己竟對歲平安有如此劇烈反應,都已下定決心要將其拋之腦外了,不是嗎?

  心中一片慌亂,龍震宇只得將目光移至那名小丫頭身上。他記得小丫頭名叫春花,今年一十四,是個愛笑的小姑娘。

  「歲爺,您告訴咱,咱的弟弟小狗兒要讀多少書,才會像您一樣行?」春花丫頭看著歲平安,聲音清脆地笑道。

  「學醫但求天分與機緣。」歲平安臉上仍然一派淡然。

  「咱不知道什麼天分、機緣,咱只知道咱爹娘靠老天爺吃飯。老天爺不高興,爹娘只得把咱送到龍家來幫忙。」春花丫頭吐吐舌頭,貪看著歲平安好看的容顏。

  「妳也是被爹娘賣掉的嗎?」歲平安蹙起眉,輕聲問道。

  也?龍震宇望著歲平安臉上的微顰,忽而憶起這玉人兒被吉祥壬買下的過程,胸口忽而一緊,心中愛憐之意頓生。

  「歲爺,您誤會了,咱龍府的人均是簽了長約入門,絕沒什麼賣身之事哪!況且,龍爺待咱們極好,龍爺還辦了個學堂,讓府內的老老少少都可以去讀書呢!」春花丫頭笑瞇了眼,「咱今年過年還可以回家看爹娘哦!」

  「是嗎?」歲平安看著丫頭臉上的樸實笑顏,臉上的冷意不禁柔和起來。

  龍震宇對歲平安此時近乎淺笑的柔和表情,莫名地不悅起來。

  「歲兄好興致,一大清早便在竹林間尋幽覓靜。」龍震宇出聲說道,俊雅身形從竹林邊現身。

  「龍爺。」春花丫頭連忙行了個禮,仍然笑容滿面。

  歲平安的纖長身子卻是陡然一僵,白致臉龐上的些許笑意,不但頓時化為烏有,甚且還不善地別過頭,連看都不想看龍震宇一眼。

  「妳來這裡做什麼?」龍震宇間著春花丫頭。

  「管事的派我來這裡幫忙打掃。沒想到我一來,歲爺早就打理好一切,我什麼事也做不著,所以乾脆陪著歲爺去採冬筍。」春花丫頭說道。

  「妳退下吧!」龍震宇說道。

  「是。」春花丫頭忙不迭點頭,才走了二步,又回頭笑著道:「歲爺,你要的食材,我待會兒便讓廚房幫你送來。」

  「多謝春花姑娘。」歲平安點頭。

  「您別老喚我姑娘啊,嘻~~」春花丫頭掩著唇,咯咯笑著離開。

  歲平安一見春花離開,便轉身提著一籃冬筍走進木屋,擺明了將龍震宇視為無物。

  龍震宇眉一擰,正要走入屋內時,歲平安已經又走出屋外,手裡拿著竹夾上前撥弄著陶盤上茶葉,查看烘烤程度。

  「首次見你跟人相談甚歡。」龍震宇站到歲平安身邊,絲毫沒有離開的意思。

  「我和我師父亦處得極好。」歲平安簡短說道,眉眼間有些惱意,聲調卻是淡然聽不出異樣。

  那天龍震宇在盛怒之下離開,便是最好的結局,他今天又來是想招惹什麼呢?

  「歲兄言下之意,便是你只與我龍震宇無法相處了?」龍震宇凝望著那纖雅的側臉,一時之間竟忘了自己原來的目的。

  「沒錯。」歲平安低首吸了口茶葉的香氣後,把陶盤從紅泥火爐上挪開。

  歲平安拎過一隻小陶壺,以手裡竹夾將圍在紅泥火爐邊的白色石子全放入了小陶壺裡,接著再將陶壹放上紅泥火爐,開始燒起水來。

  「那些小白石是何用途?」龍震宇在一旁看著真,心中頗是驚奇。

  或者……他是讓歲平安那優雅的動作惑了眼,也未可知。

  「燒熱的石頭可以加快泉水煮開的時間,再者這種白色石子有過濾水質之效,煮出來的水會更加甘甜。」歲平安在火爐上方烘著冰冷的雙掌,從頭到尾都沒看龍震宇一眼,「若閣下沒有其它問題了,便請離開。」

  「方纔春花丫頭說的食材是什麼?你想吃什麼東西,交代一聲,廚房便會幫你做來。」龍震宇顧左右而言他,目光仍然膠著在歲平安的臉上。

  就這麼看著歲平安,他能感覺心跳已平緩了許多。果然,先前的一時驚艷才是讓他亂性的真正原因啊!想來只要他看習慣了歲平安這張臉孔,他便能冷靜地將之待之如弟了。

  「我自己能料理餐食,不需煩勞他人。」凡是食物與鹹甜油膩沾上關係,便讓人失了興趣。自己要的是天然的滋味。

  「你即將至濟世堂看診,哪來的時間烹煮東西?」他問。

  「我自然會找出時間。」歲平安簡單答道。

  「趁著濟世堂尚未開張,我帶你到京城四處走走。」龍震宇盯住歲平安的眼,不容拒絕地道。

  他需要時間與歲平安相處,否則一旦任由他心裡的情愫滋長,那後果連他都不敢設想。

  「不勞費事。」歲平安低頭說道,只希望他離自己愈遠愈好。

  「行醫之人不是應該對週遭環境多加瞭解,以清楚此地之人易患何種毛病嗎?」龍震宇表情不甚自在地道,萬萬想不到向來呼風喚雨的自己也會有求人的一天。

  「我會自個兒去瞭解,不勞費心。」

  「你對長安不熟,有我領著會方便些。」

  這一來一往的對話之後,歲平安薄唇一抿,抬眸看入龍震宇的眼裡。

  「咱們廢話少說吧!我沒必要與一名對我有非分之想的人太過熟稔。」歲平安不客氣地說道,絲毫未掩眸中之不以為然。

  龍震字面對那雙坦蕩的水眸,他也只能苦笑。是啊,他怎能要求歲平安相信他呢?他當真是居心叵測沒錯啊,只是這回他存的心,是要斷了對歲平安的綺念哪!

  「我有個小弟,約莫比你大個幾歲,因為是么兒,是以在我娘的寵愛之下,而今已是無法無天的混小子,敗光的家產約是幾間濟世堂的規模了。是故,見到你年紀輕輕,便有如此成就,只覺分外欣羨,便不自覺地想要親近。」原本只是隨口想到的借口,不過當龍震宇一提到他么弟時,仍然冕不了要搖頭歎氣一番。

  「閣下心思當真如此單純?」歲平安唇角的笑意漠然得近乎嗤笑,「你先前一連串的試探言行,不像只是想將我當成兄弟。」

  「便是因為認知到目前暫時無法將你當成兄弟,所以更想結識你這個朋友,以免心中再生任何逾越之想。」龍震宇一本正經地說完,長吐了一口氣,忽覺肩上重擔全都卸了下來。與其遮遮掩掩、曖昧不清,倒不如坦然以對來得自在些。

  歲平安看著龍震宇,倒是詫異起他的光明磊落了。自己和龍震宇相處至今,只在此時才真正體會到師父為何會和他結為莫逆了。

  這男子亦是個真性子之人。

  「既是如此,那便請龍兄在日後以朋友之禮相待。」歲平安瞄他一眼,右手執起陶壺,左手拈起一把茶葉置入陶杯。

  龍震宇只見歲平安玉腕優雅地一起一落,一杯淡綠色香茗便已擺在几案前。

  「喝茶吧!」歲平安淡淡地說道,也為自己倒了杯茶。

  「我始終以朋友之禮相待,只是歲兄卻不盡然如此,言語間處處儘是冰霜。」至少,歲平安在言行上可以多些熱絡吧!

  歲平安不語,雙手捧著陶杯,幽然地看著遠方。

  獨來獨往可以擁有不受干擾的自由,獨來獨往便不會想為任何人付出,也不會受到任何傷害。所以,自己從不對誰熱絡的,對龍震宇自然也是。

  龍震宇看著歲平安清雅的側臉,靜靜地品茗。

  「我不想結識朋友。」半晌之後,歲平安見他仍沒有離去之意,開口如此說道。

  「那麼就把我當成家人吧!」龍震宇放下陶杯,簡單地道。

  「家人?」歲平安心頭一揪,薄唇緊抿,萬萬沒想到自己此生還會再聽到這個字眼。

  「沒錯。吉祥壬是你的家人,亦是我的結拜兄弟,所以,你理當視同為我的家人,不是嗎?」因為確定了自己未來對待歲平安的態度,龍震宇的眉宇間是開朗愉悅的。

  「你這話未免過於強詞奪理。」歲平安說道,心跳無法制止地加劇了起來。

  家人哪……自己當真完全不想擁有家人了嗎?那種在寒夜裡與娘依偎著說話的溫暖,早就久遠得像場夢境了。

  「我只是想多照顧你一些罷了。至少,你會是個成材的兄弟。」龍震宇伸手揉著歲平安的發,輕淺笑裡有著無限愛憐。

  歲平安身子錯愕地往後一退,龍震宇亦驚覺到自己的失禮,慌亂地抽回手,時之間也不知該說些什麼,好讓這尷尬局面沖淡些。

  啁啁的鳥鳴聲,乍然打斷二人之間不自然的靜謐。

  歲平安起身欲走回木屋,雛鳥也正巧在此時從木屋裡緩緩飛了出來。

  「你能飛了啊!」歲平安唇邊漾出了一抹淺笑。

  歲平安伸出手,希望有著青色羽毛的雛鳥能停在手掌間,可雛鳥在半空中繞著圈,又啁啾了幾聲之後,便拍拍翅膀愈飛愈遠了,沒有朝歲平安飛近半分。

  歲平安輕咬了下唇,表情微悵,卻很快地又恢復成原本漠然的表情。

  「家人是不會飛遠的。」龍震宇低語,在心中歎了口氣。

  這歲平安的淡漠,想來是因為幼時受了太多傷害哪!

  「我爹好賭,將我賣給師父,這種家人,不如飛遠。」歲平安面無表情地對著竹林說道。

  「我不是你爹,我向來保護並照顧自家人。」龍震宇沉聲說道,像一種許諾。

  歲平安搖搖頭,瘦弱肩頭卻微微一頹。

  「走吧,就讓為兄的帶你去見識一下何謂長安風華吧!」龍震宇朝歲平安跨近一步,只想盡快將此時滿腔的憐愛之情全都化為家人間的關懷。

  歲平安抬頭,直直看入龍震宇的眼底。從沒見過有誰這麼樂意將毫無干係之人納為家人的,這龍震宇是無事可做,還是他們……有緣呢?

  歲平安的眼,清亮得讓人心慌意亂。龍震宇強壓下心頭紛亂,故作鎮定地轉身走出無憂軒。

  「走吧!今兒個天氣不錯,正適合出去走走。」龍震宇輕聲說道。

  歲平安望著龍震宇高壯的身影,腳步不自覺地選擇跟著他走出無憂軒。

  歲平安並不真的清楚自己心裡此時感覺為何,只知道龍震宇剛才的「家人」二字像巨雷似地在心坎裡響著、迴盪著……

  歲平安輕抿住唇,心窩微熱,眼眶也微熱著。原來自己不是真的那麼習慣獨來獨往哪!

  前方,龍震宇停下腳步,讓步伐緩慢的歲平安跟了上來,二人一同並肩走出了龍府。

  *  *  *  *  *  *  *  *

  「我們方才經過之處是為東市,前些時日一場大火,四千餘商家全都遭到波及。」龍震宇就著馬車經過的景致,娓娓向歲平安介紹,「至於你現在所看到的西市,原就比東市來得繁華,現下自然是更加熱鬧。」

  龍震宇說話的神態像個兄長,而向來淡然的歲平安,第一次看到朱雀大街上的熱鬧景象,頗感新鮮,倒也沒有拒絕龍震宇的熱絡。

  「這裡胡人的東西似乎不少。」歲平安數了數,約莫看到了五、六個胡人。

  「長安聚集了各地之人,胡商自然也包括在內。前頭的酒店甚且有胡女的胡舞演出,可一解此地胡人的鄉愁及中上人士的好奇。平安兄弟若有意願,我亦可帶你走走瞧瞧。此處市集傍晚方會敲鑼散市,我們尚有許多時間。」龍震宇心情愉快地道。

  歲平安看著窗外,佯裝不知他對自己的稱呼已從「歲兄」變成了「平安兄弟」。

  「龍爺,『龍綢』到了。」馬車緩緩地停下來,車伕輕敲了下門。

  「你帶我來綢布莊做什麼?」歲平安柳眉微蹙,表情稍顯不悅。

  「你勢必要在我龍府過冬,這長安的氣候不若江南溫和。龍家有綢布莊,我自然得好好照應你,可不能讓人說我虧待了玉華佗。」龍震宇語氣溫和地道,黑黝眸子含笑地望著歲平安。

  既然是真心想把這歲平安當兄弟,自然便想讓這個自幼孤單的兄弟感受到被照顧的溫暖。吉祥壬待徒弟必然也是很好的,只是吉祥壬向來粗枝大葉,而這歲平安看來是個纖細之人哪!

  「我尚有件藍色襖袍可替換,不需要浪費布料。」歲平安搖頭拒絕。

  「你就把這訂製襖袍之事,當成為兄寵愛你的一份心意吧!」龍震宇低頭對歲平安一笑,推開車門,下了馬車,等著歲平安走下來。

  自己都這麼大的人了,還需要這龍震宇來寵嗎?歲平安抿了下唇,心裡有股彆扭卻難以言喻的情緒,想拒絕,可後來什麼也沒提,便跟著龍震宇緩緩踏下了馬車。

  歲平安放慢腳步,硬是要走在龍震宇身後。

  龍震宇又怎麼會沒看出這點,可他不許歲平安一再生疏,於是也刻意放慢了腳步,硬是要與這歲平安同時走入綢布莊裡。

  歲平安瞥他一眼,不是惱怒,只是不習慣與人靠得太近。

  「綢布莊正要開門,所以不會有什麼人干擾你,你正好可以慢慢挑布……」龍震宇邊說邊走進門半掩的店裡,店內夥計們正忙著打理開店前的準備工作。

  「龍爺,借一步說話。」龍綢的管事一見到龍震宇,立刻上前站至龍震宇身側,低聲說道:「林繡娘吵了我幾天,說要見您。應是家裡缺銀兩,所以想將孩子賣給您。」

  賣孩子?歲平安聞言,雪白臉龐瞬間染上一層寒色。生了孩子,難道就只是在缺錢之際拿來應急的嗎?

  「平安兄弟,我有事要處理,我讓管事的先陪你去挑幾塊布。」龍震宇低頭看著歲平安臉上的凝重,刻意要其避開,不讓其再想起傷心往事。

  「我和你一道去。」歲平安定定看著龍震宇道,想知道那林繡娘賣孩子的原因。

  龍震宇深深地看了歲平安一眼,而後領著歲平安,快步走入綢布莊的內院。

  內院天井裡披晾著無數色彩斑斕的布匹,迎風輕輕飄揚著,絢爛奪目異常。

  歲平安被眼前這般壯麗景象眩惑了眼,緩下了腳步。

  「那些布匹為何披晾於大雪中?」一向有求知精神的歲平安出聲問道。

  「雪會讓布匹褪去表面過多的艷色,讓顏色自然淡雅,淡雅顏色正好適宜繡上我們今年的淡紅絲線。」龍震宇俊逸面容上有著對龍綢的自信。「這是龍綢今年的新花色,才一推出,便讓人全搶購一空。西域的商人要我們留幾匹下來好帶到大食,所以現在正讓人趕工加制中。」

  「我以為龍家以轉運物品為生,不知道你們也生產絲綢。」

  「絲綢在絲路上的價碼比金子還高。我們帶去的綢布,可換回當地的駿馬、果實、香料及奇珍異品,如此狀況,若不經營綢布買賣,便是不僅得順勢而為。」龍震宇道,覺得能與歲平安如此自在地說話實在是令人心情愉悅哪!

  早該採取如此的相處方式,他便不會對歲平安心動失神了。

  「不知那西域之路,走起來是何等光景?」歲平安想像著那漫天黃沙之景,倒也神往。

  「我走過一回,連大男人都受不住風沙曝曬,況且是你這樣纖弱的體格。」龍震宇笑著對歲平安道。

  「這倒未必!我自小跟著師父東奔西跑的,體格好得很,一點也不纖弱。」歲平安不服氣地回了句,不喜歡別人小看自己。

  龍震宇低頭望著歲平安,只覺得這張清雅小臉鬧彆扭的模樣頗逗人,遂不自覺地多看了一會兒。唉,怎麼歲兄弟不是女兒身呢?

  見龍震宇又露出那種怪異的眼神,歲平安防備地後退了一步。

  「我們往這邊走吧!」龍震宇急忙命令自己回過神,指著西邊的繡閣說道。

  二人愈往西邊走,織布機的聲音也就嘎嘎嘎地異發清晰。

  他們才踏入繡閣,一道藍色身影就拉著小女孩跪在龍震宇面前。

  「龍爺,我求您買了這孩子。」林繡娘哭得驚天動地。

  「我不買孩子的,妳還不知道嗎?我先前已讓妳提早拿了二個月的工資,便是讓妳回去安頓好孩子,現下妳在孩子面前說的是什麼話?」龍震宇臉一沉,眉眼斂去了笑,顯得嚴厲非常。

  小女娃看著龍震宇,嚇得頻頻發抖,緊揪著她娘的衣裳。

  歲平安輕觸了下龍震宇的手臂,朝他使了個眼色,提醒他別太橫眉豎目。

  龍震宇眉一揚,唇際倒是漾出笑了。這平安兄弟果真是個外冷內熱之人哪!

  「龍爺,您給的銀兩全讓我那沒良心的人……全拿到賭桌和女人身上去了。」林繡娘抱著女兒,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

  「所以,你便想賣了孩子,好讓你丈夫有錢繼續去賭,最後連妳也給輸掉?」龍震宇不悅地抿緊雙唇。

  「我求龍爺收了這個孩子,這孩子有幾分姿色,將來一定可以好好服侍您的……」林繡娘把小女娃推到龍震宇面前。

  歲平安看著那個掉眼淚的小女娃,只覺得背脊發冷。第一回,歲平安慶幸起自己至少還有個拚命都要護著孩子的娘。

  「妳還算是個娘嗎?」歲平安清亮的眼冷寒如冰,讓人無法迎視。

  「嗚~~與其讓我那個沒良心的渾家把我的女娃兒賣到窯子裡,不如我現在就先幫孩子找個好歸宿。」林繡娘說到傷心處,又哭得呼天搶地。

  「妳……」歲平安開口欲教訓人,龍震宇的手落在歲平安肩膀上,要其先別動怒。

  「我不收這個孩子,因為我不想讓這孩子的爹繼續糟蹋妳們母女。」龍震宇表情一凜,斷然拒絕。

  「可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法子了。龍爺不要我這小娃,我們母女該怎麼辦啊?」林繡娘雙眼滿含無助,披頭亂髮地坐在地上,小女娃則是緊抱著她娘的手臂不放。

  歲平安垂下睫,不忍心再看小女娃茫然的神態。

  龍震宇大掌感覺到歲平安身子的輕顫,他心頭一揪,握緊了那纖弱的肩頭。

  「只要妳願意配合我,我便有法子解決妳的問題。妳把妳丈夫賣給我一年。」龍震宇眼神堅定地看著林繡娘。

  「什麼?」林繡娘驚呼出聲。

  歲平安驚訝地抬頭看著龍震宇,不僅他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膏藥。自己這輩子只聽過夫賣妻,沒見識過什麼妻賣夫的啊!

  「我去西域的商隊裡還缺個駕馬車伕,妳把妳丈夫賣給我一年,我會讓人盯著他,這一路上不許嫖、不許賭、不許飲酒過度,也會讓人逼他學些正經事,看看他能否改邪歸正。」龍震宇沉聲說道。

  歲平安無聲地凝望著龍震宇,水眸裡摻入了一抹淡淡笑意。那笑意如寒冬裡的梅,風韻既清雅又迷人。

  正巧回頭的龍震宇,被那抹笑惑了眼,竟再也挪不開視線,龍震宇的失神,讓歲平安急忙別開臉,再度端出凜然表情。

  「龍爺,萬一我夫君不願意呢?」林繡娘害怕地縮著身子,就怕回家後又是一頓毒打。

  「妳什麼都不必告訴他,就給他一壺酒,等他醉了,我會讓人抓著他的手畫押,再領他上路。真要逃跑,就送衙門處理。」龍震宇正了神色,眉宇之間有股慣於下令的威嚴。

  「他會怨我的。」林繡娘一聽到「衙門」二字,臉色一白。

  「妳比他更有資格怨惱,想想妳苦命的孩子吧!」龍震宇上前摸了摸小女孩的頭,給了她一個微笑,「待會兒去跟管事的領一貫錢,就說年節到了,我要給這娃兒買些吃的、穿的。」

  「記得要買那一壺酒。」歲平安插話道。

  「我會記得,謝謝龍爺成全。」林繡娘拉著她女兒,二個人在地上猛磕頭。

  事情既已解決,龍震宇和歲平安便轉身走出了繡閣。

  正午春陽暖暖地灑在肩背上,稍退了地上積雪所沁出的寒。

  歲平安看著樹枝上的一攤白雪,咚地一聲從樹上落下,在地上堆成小雪山,秀雅薄唇往上輕揚,笑了。

  這一回,歲平安記得舉起袖子掩住自己莫名的開懷笑容,只不過,歲平安的笑容是遮住了,可那秀雅瑩亮的眼仍藏不住笑意,仍然惹來龍震宇目不轉睛的注視。

  龍震宇牙一咬,握緊拳頭,飛快地別開眼,不許自己再度沉迷。

  「你和我想像中的不一樣。」歲平安放下袖子,對龍震宇說道。

  「你原以為我是個愛沾染酒色財氣的奸商?」龍震宇俯視歲平安清清朗朗的眼,勉強自己擠出一個若無其事的笑容,「這綢布莊裡都是自己人,林繡娘的手藝好,留住她女兒好好栽培,興許也是個人才。」

  歲平安低下頭,心頭升起一陣愴然。如果娘當初也有幸遇到龍震宇這樣的貴人,也許自己走上的會是另外一條不那麼寂寥的路吧!

  「走吧!說是要來陪你挑布料的,卻先讓你陪我處理事情了。」龍震宇快步先往前走去,這下倒是害怕與歲平安獨處了。

  在那抹動人的笑還烙在他的腦子時,他實在無法若無其事地和歲平安說話。

  「買賣人口之事比挑布重要數倍。」歲平安在龍震宇身後低喃了一句,覺得這龍震宇有些喜怒無常。

  先前巴不得和自己多說上一會兒話,現下卻又逃難似把人丟在身後。

  歲平安心中才微惱,繼而又是一驚,貝齒驀地陷入下唇。

  天哪,自己在失望什麼嗎?歲平安驚惶地瞪著龍震宇高大的背影,握緊拳頭,不敢多想,一語不發跟在他身後。

  二人的身影一前一後地在長廊中迭成一道,二人心思雖是各異,然則因對彼此的在意而興起的煩惱心,卻是如出一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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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龍震宇和歲平安就這麼閃避著彼此的視線,一路無言地從長廊走至此時已鬧烘烘的龍綢裡。

  「龍爺,林繡娘的事還有什麼要交代的嗎?」龍綢管事上前行了個揖。

  龍震宇簡單說了處理方式後,便對著管事說道:「去把最好的料子和毛皮拿出來,讓歲兄弟挑選。」

  管事點頭,這回細看了一下龍震宇所帶的人,管事一瞧歲平安的面容、氣度、身段,不禁在心中喝了一聲采。

  好一位麗人哪!

  更難能可貴的是,這位姑娘穿起男裝,真是英氣颯爽哪,無怪乎龍爺會破天荒地帶個姑娘來店裡,一定得快點把這消息告訴老夫人,老夫人對龍爺的婚事,可從南到北求神問卜好多年了呢!管事雖在心中如此忖道,手腳倒也也沒慢著,已經快手從內室取了幾塊最珍藏的織金錦與刺繡綢。

  「這塊淺緋絲綢上頭的百花繡繡工精美,緋色色澤亦相當適合姑娘這般雪白的肌膚。」管事熱絡地在櫃檯擺上數塊珍貴絲綢,逐一介紹著。

  又是「姑娘」?歲平安聞言,抿緊唇,一聲不吭地別開頭。

  幾位衣著華貴的仕女在此時進了門,一見著櫃檯上的布匹,全都熱絡地上前觀看,只是……幾位仕女瞧布料的時間多些,還是打量眼前二位公子的時間多些,便不得而知了。

  「楊管事,我帶的這位歲兄弟不是姑娘,是即將協助濟世堂的玉華佗本人。」龍震宇在楊管事耳邊低聲說道,不想讓「玉華佗」這頭銜太過招搖了。

  「什麼?!」管事看著歲平安,眼睛睜大到差點掉出來,連忙拱手作了個揖,道了聲歉,「小的有眼不識泰山。今天一見,您果真名不虛傳,當真是像玉一樣的高雅人士啊!您瞧瞧這塊水藍素羅,又暖又輕,最適合您的氣質。」

  「行醫之人,簡樸即可。」歲平安轉過身,緩步走向屋內最安靜的一隅坐下。

  「就留下這塊水藍素羅和旁邊那塊淡青纏枝錦布,再裁件保暖的羊皮袍子吧。」龍震宇簡單交代道。

  「我只需要一件耐寒耐髒的袍子。」歲平安從茶几上為自己倒了杯茶暖手,頭也不抬地道。

  「你若做一件袍子,我便讓人也為那對母女做上一件。」龍震宇走到歲平安身邊,順口吩咐小廝為他們送來一壺好茶。

  「好茶便免了,快讓人來量身吧!我不想在這兒耽擱時間。」歲平安抿了一口茶,只為了潤唇。

  「若非爺這句『量身』說得豪爽,我當真有些懷疑您定是女扮男裝呢!」楊管事拿著布尺走到玉華佗身前,笑呵呵地道。

  歲平安放下茶杯,一語不發地起身讓楊管事量身,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漠然神態讓楊管事也不敢再隨意開口說話。

  「我現在可以回無憂軒了吧?」歲平安一量完身,馬上說道。

  「長安最有名的吃食,我尚未帶你去品嚐,你就此回府,不覺得可惜嗎?吉祥壬喜歡吃點心,你不想多嘗嘗一些新鮮玩意,好做給他吃嗎?」龍震宇說道。

  「你帶路吧!」只要別待在這裡,讓人當猴子瞧便好。

  歲平安一個轉身,頭也不回地步出龍綢。

  吉祥壬果真收了個好徒弟哪!龍震宇看著歲平安匆匆離開的背影,有些不是滋味地在心裡想。

  他此時倒真有些哀怨了,不知何時,才會有人像歲平安待吉祥壬一樣地待他;或者……他希望能待他如此好的人是歲平安,而不是任何人。

  龍震宇一甩頭,撇去腦海中不應該有的遐想。面對歲平安這樣的容貌,要自己一時半刻不失神,未免太強人所難,橫豎歲兄弟也瞧不出他腦中的想法,他只要安心扮演好大哥的角色,終有一日他們二人熟稔之後,自己定不會再有這些胡思遐想了。

  歲平安回過頭,奇怪龍震宇怎麼尚未跟上,龍震宇一見歲平安回頭尋人,隨手拿了一把紙傘以備下雪,快步跟了上去。

  「歲兄弟偏好哪方面的吃食?」龍震宇跟上歲平安,隨口問道。

  歲平安一愣,看著街上熙熙攘攮的人潮及那一長排熱鬧的店舖,竟不知道該從何逛起。以往總是師父拉著自己到處品味美食,真要認真問起自己最愛的吃食是何物,竟怎麼也想不起來哪!

  「我帶你去嘗嘗餃子如何?」龍震宇看著歲平安茫然的表情,笑著說道。

  平安兄弟看似精明,可偶爾流露出來的傻氣模樣,倒是逗人得緊。

  「吃餃子?」歲平安疑惑地看著龍震宇。這長安城什麼南北美食沒有,他居然要帶人去吃餃子?

  「愈是尋常滋味,愈是不容易做出好口味。我去的那一家倒是不差,餃皮雖嫩,嚼勁卻夠,肉餡鮮卻不膩口,值得一試。」龍震宇說明道。

  「那就走吧!」聽他這麼一說,肚子倒是餓了。

  二個俊雅男子一同走在街上,是要引起一些注目的。尤其是歲平安那雌雄莫辨的美貌,與龍震宇雄偉陽剛的男子氣概,正好形成了強烈對比,偏偏這二人一柔一剛站在一起又異常地賞心悅目,大夥兒也就大剌剌地直盯著他們瞧。

  龍震宇見狀,撐開紙傘斜拿在手肘高度,遮住歲平安泰半容貌,在此同時聽見歲平安長吐了一口氣,放鬆下來。歲平安因要躲在傘下緣故,身子勢必無法離龍震宇太遠,是以二人身影從遠方看來,竟像是依偎著一般。

  好事者見狀,便四處爭相走告龍震宇有斷袖之癖……

  歲平安還未走到餃子店,便已聞到熱水蒸氳的乾淨高熱氣息,在聞到餃子的香味後,肚腹也傳來飢餓感受。

  餃子店僅在街邊搭了個小篷子,小篷子邊隨意插了根寫著「水餃」的紅旗子,裡頭不但座無虛席,連站立之處都無法再多容下一個人。

  「沒位子了。」歲平安看了一眼,輕聲說道。

  「有位子的。」龍震宇走到老闆面前,笑著問候道:「劉兄,這些日子可好啊?」

  「龍爺!您今兒個怎麼有空來?」劉老闆抬頭一看到龍震宇,立刻熱絡地招呼了起來,「您別站著,快坐、快坐。」

  只見劉老闆快手將灶爐邊一張和面、包餡的小桌收拾乾淨,並從攤子下方拿出二張小椅子,往那小桌前一擺。

  「龍爺和這位……」劉老闆猶豫了一下,尷尬地抓腮一笑,「您和這位爺吃幾顆餃子?」

  「我來個二十粒吧!」龍震宇回頭問歲平安,「歲兄呢?」

  「十粒即可。」自己向來吃的不多。

  「這位兄台長相斯文,果然食量也斯文。」劉老闆忙著將水餃下鍋,方臉被熱氣蒸得通紅。

  「劉兄怎麼看來清瘦了些?」龍震宇閒聊地問。

  「龍爺啊,您有所不知,我娘染了風寒,什麼東西都嚥不下。我煮了白粥,她嚥不下,加了肉糜,她嫌油膩,可咱娘是人哪,是人怎能不吃不喝?她瘦了一大圈,我現下煩得很。」劉老闆手拿著長筷道,臉上沾了麵粉也無心理會,只忙著歎氣。

  「你娘的風寒症狀為何?」歲平安問道。

  「大夫說就是一般風寒,咳嗽、畏寒,加上年紀大了,老是頭痛骨頭酸疼的,難過到胃口都差了,我又只會做這一味餃子。」劉老闆咳聲歎氣道。

  「你現下準備一個砂鍋,再去找來半升糯米、生薑、帶鬢大蔥及一些米醋。」歲平安朝劉老闆吩咐道。

  「準備這些要做啥?」劉老闆只當眼前這個美男子是龍震宇妾室所扮,口氣雖然恭敬,但眼神卻不無懷疑。

  「你照做便是了,我的人總不可能害你。」龍震宇說道。

  他的人?歲平安瞥了龍震宇一眼,不想爭辯這種無聊小事。

  劉老闆喚來妻子為客人煮水餃,自己則朝對街的市場衝了過去。

  「你真是個熱心之人。」龍震宇凝望著歲平安白玉般的容顏。

  「我既然知道食療方法,總不能幹看著一個孝子擔心母親病情。」歲平安取來二雙筷子,在二人面前各擺了一雙。

  龍震宇看著歲平安細瘦的手腕,不由自主擔心地想:以歲平安熱心病患的程度,一旦濟世堂開張,會不會因此而累垮?

  「龍爺,您慢用。」劉老闆的妻子端來二盤熱騰騰的餃子,忍不住多看了清秀的歲平安一眼。

  歲平安舉箸夾起餃子,才咬第一口,便驚奇地看向龍震宇。

  「這皮桿得好,外薄內厚,人口餃餡鮮美,只是……」歲平安回味著唇間的滋味,腦中開始拼湊著食材,「這肉餡非雞豬牛羊魚等一般肉味……」

  「果然好味覺,要不要猜猜是何種肉?」龍震宇一拊掌,總覺要與吉祥壬或歲平安這等好味覺之人同食,才能盡興。

  「這味道,我應是吃過,似乎是……」歲平安又吃了一個餃子,讓肉的味道在舌尖回味,「啊!」歲平安忽而興奮地張大眼,「是驢肉!我在西北同師父吃過一次!」

  「為兄甘拜下風。」龍震宇大笑出聲,也大塊朵頤起來。

  歲平安好胃口地將餃子全吃個精光,龍震宇又從自己盤中撥了幾個給歲平安。

  歲平安沒有反對,這回卻將餃子沾了些辣醬入口,辣醬嗆紅了歲平安的小臉,雪般的頰和耳際全染上一層紅粉,歲平安怕辣地吐著舌尖,覺得過癮極了。

  歲平安臉紅的模樣揪住了龍震宇的心,一見歲平安抬頭看他,便狼狽地避開了眼,不敢再細瞧。

  不料,龍震宇這一轉臉,卻瞧見一旁的客人全都看歲平安看傻了眼,連餃子掉落雪地上都未察覺。

  龍震宇擰眉,寒眸一瞥,逐一瞪回了那些不安分的目光。

  「餃子冷了,便容易有腥味,你快吃哪!」歲平安輕聲提醒他。

  龍震宇點頭,悶聲不吭地埋頭猛吃餃子。

  歲平安放下筷子,吐氣輕呵著冰冷手掌,偷瞄一眼龍震宇吃鼓了腮幫子的模樣。這人幹麼狼吞虎嚥呢?怕別人搶啊?歲平安咬著唇,怕自己笑出聲來。

  「你幹麼對著我笑?」龍震宇忍不住脫口問道。

  「誰對你笑了?」歲平安板起臉,飛快起身,並不想承認。

  「你真的對我笑了。」

  龍震宇驀然握住歲平安的手,一冷一熱的手掌讓彼此都是一震。

  「放手,眾人之前拉拉扯扯的成何體統!」歲平安低斥他,感覺有一股熱流正從龍震宇的掌間攀上手臂,滲入肌膚裡。

  「爺!材料全買回來了。」大呼小叫的劉老闆朝著他們倆直衝而來,不識趣地打斷了這二人的曖昧。

  「有沒有哪個灶是可以使用的?」歲平安馬上走向劉老闆,龍震宇只好鬆手。

  「這裡、這裡!」氣喘吁吁的劉老闆跑到後方一小火灶邊,急忙擺上一隻陶鍋。

  歲平安挽起袖子,假裝沒瞧見龍震宇朝自己走來。

  只見歲平安纖手洗淨了糯米,快手將糯米、生薑及水全置人砂鍋之中,待水滾後便灑入大蔥,玉掌繼而一揚,覆上了鍋蓋。

  見歲平安烹煮動作如此熟練流暢,一旁觀看的劉老闆及龍震宇第一次知道廚藝竟也能雅致至此。

  「米熟之後,再加入小半匙米醋,和勻之後,讓你娘趁熱喝完粥,而後將窗戶緊閉,讓她蓋被出完一身汗後,即會無事。」歲平安回頭交代道。

  劉老闆直點頭,一待米熟,便依言加入米醋,再舀起幾勺粥到大碗裡,嘴裡才忙不迭地道謝,身子卻已經飛奔向另一條巷弄。

  「我可以喝一碗嗎?」龍震宇問道。

  歲平安盛了一碗粥,遞到他手裡。

  龍震宇就著碗喝了一口,人口的美味讓他睜大了眼,不敢置信地再度啜喝了一口。米粥清鮮爽滑,滋味在口中回味久久。

  「吉祥壬老說你精於廚藝,今日一見,方知其言並非誇大。」龍震宇驚歎道,欲罷不能地繼續喝著鮮粥。

  「糯米有補養之效,薑蔥則有散氣之益,米醋則可將其二者一補一散之效益,斂之為一體。此等食療亦屬於醫術的一部分,不足為奇。」歲平安看著他把米粥喝得一滴都不剩,心頭暗自欣喜。

  「龍爺、龍爺!不得了啊!」劉老闆像火燒屁股般地端著空碗,從巷弄間衝到他們面前,「我娘喝完了粥,直說要喝第二碗。謝謝這位小爺!」

  「爺便是爺,還分什麼大或小嗎?」歲平安不快地應了聲。

  「謝謝爺救命之恩!」劉老闆笑咧了嘴,拚命地鞠躬又作揖。

  龍震宇向來敬重有才之人,此時對歲平安的佩服難免又多了幾分。

  「爺,我娘身子虛,可否請爺再惠賜一方,好讓小的可以侍奉母親。」劉老闆彎著腰,執意不起身。

  龍震宇皺起眉,擋在歲平安身側,因為方纔那些豎起耳朵偷聽的客人,現下已經全都擠到歲平安身邊。

  「這裡可產烏飯草?」歲平安說道。

  「小的聽過,知道。」劉老闆恭敬地說道。

  「烏飯草性甘平,可補人氣。取其葉摀爛,再將米倒入其中,一同入鍋煮熟,即可食用。」歲平安隨口又是一道食療方子。

  「謝謝爺。」劉老闆拉著妻子,一併過來磕頭。

  「爺,我娘子久咳不愈,可否也請您惠賜藥方?」

  「我家小孩不愛吃飯,是不是有……」

  「我鄰居骨頭酸痛,指頭腫大……」

  人群裡突然有人發問,而一個人開了頭之後,所有的大小疑難雜症便前仆後繼地湧來。

  歲平安傻了眼,皺起眉,「一個一個來……」

  龍震宇敲了下歲平安的腦袋瓜,在歲平安抬頭之際,便挾住歲平安的身子,頭也不回地走回大街上。

  龍震宇人高馬大的,即便歲平安雙手雙腳一併抵抗,也掙脫不了他,只得由著他拖行一小段。

  當二人遠離了群眾追逐的範圍後,龍震宇才鬆開置於歲平安腰間的大掌。

  「你為何打我的頭?」歲平安驀地一個箭步後退,拉開了二人的距離,表情不悅地問道。

  「為兄打你,是因為你根本不僅如何拒絕人。如果連吃頓飯,也要替人看診,你哪來的時間休息?」龍震宇皺著眉,教訓人的話裡卻儘是關心之意。

  「救命之事如何拒絕?」歲平安咕噥著,心裡隱約感到一陣欣喜。

  除了師父之外,從來沒人這麼在意過自己是不是作息正常。師父是家人,但這龍震宇又算自己的什麼人呢?

  「某些人或許只是為了好奇而湊熱鬧,真要是病情嚴重,他們便早早前去求醫了。你不必全放在心上。」龍震宇忍不住又開口交代。

  「興許是求醫無效,才懸著那病根啊,身為醫者,能多救一個,便是一個。」歲平安仰頭看著他,認真地說道。

  龍震宇望著眼前的纖弱身影,心中憐愛又增幾分。若沒有人跟在平安兄弟身邊,這平安兄弟一定會作牛作馬累垮自己的。這麼細緻的玉人兒,就該有一個寵她的夫君和一群愛她的孩子……

  什麼夫君!他在想什麼?歲兄弟是男兒身啊!龍震宇瞪著歲平安,握緊拳頭,震驚地阻止自己的胡思亂想。

  「你怎麼了?情緒為何總是如此反覆?」歲平安仰視著他的眼,直截了當地問。

  「說來……」龍震宇的聲音干嗄,目光卻深邃了起來,「說來慚愧,為兄的對你……」

  「對我……什麼?」歲平安紅了臉,感覺一顆心正懸到了咽喉處,怦怦亂響,讓人有些喘不過氣。

  他不能說!這個念頭乍然閃過龍震宇心頭。他睇著歲平安雪亮的眸子,發現自己決計是不願讓平安兄弟再度於他們之間築出楚河漢界的。

  所以,他得忍。

  「為兄有感於賢弟的濟世之心,不禁對於『濟世堂』這三字的徒得虛名,慚愧了起來。」龍震宇硬生生地轉了話鋒,表情仍微微僵硬,「不過,為兄的相信你日後會有充分時間在濟世堂濟世,現在就先歇歇吧!對了,前頭有一家「驢打滾」,口味亦讓人回味,但要是碰上病人可別又插手了,否則這一來一往的,你又不得清閒了。」龍震宇一口氣說了一大串話。

  歲平安眨著眼,忘了方才二人四目交接時的臉紅心跳,只覺得這龍震宇此時嘮嘮叨叨的模樣像個老嬤嬤。

  「你在笑愚兄太囉嗦嗎?」龍震宇不自在地抿起唇,表情甚是尷尬。

  歲平安點頭,最後竟得掩唇來遮住自己忍俊不住的笑意,龍震宇瞧得癡了,也跟著笑。

  二人彼此互望著,笑意卻逐漸斂退。

  龍震宇凝視著歲平安璀亮的眼,感覺自己的心正痛苦地揪擰著。他無法再欺騙自己了!當他對歲平安的好感排山倒海而來,淹沒他的理智之際,要他如何假裝只要時日一久,他便會對歲平安無動無衷呢?

  只怕,會日久生情吧!

  「怎麼你偏偏不是女兒身呢?」龍震宇凝睇著歲平安,情不自禁低喃出聲。

  龍震宇的話像是天上落下的白雪,輕拂過歲平安的耳邊,而後落在雪地上,消融無蹤。

  歲平安面對龍震宇那雙熱切的眸,呼吸一窒,不知如何響應,只得低頭佯裝自己什麼也沒聽見。

  歲平安冰冷的十指合握,望著地上的雪模糊地說了句:「我聽師父說過,長安東市有種名為『甜雪』的飲食,是以蜜糖烘烤而成的點心,不知離這兒遠是不遠?」

  龍震宇深深凝望著歲平安,知道自己方才拋出的那句真心話,注定得不到響應。他苦笑著,毫不掩飾他心中的落寞。

  該怪蒼天弄人嗎?怎麼他唯一動心的人,竟然是個男子呢?況且,他又能要求歲兄弟響應些什麼?他們皆是男兒身哪,是他自己亂了心緒,有了不當心眼啊!

  「我們回去吧,我會找人帶你去吃『甜雪』的。」龍震宇聲音沙嗄地道,在凝望了歲平安最後一眼之後,轉過身走向一條通往龍綢的街道。

  歲平安握緊了拳頭,知道龍震宇這回是痛下決心要對自己斷念的。

  只是,明知道該釋懷的,明知道這是最好的結局,可心頭為何隱隱作疼呢?

  歲平安咬住唇,忍住一股直嗆上鼻頭的酸楚,加快了腳步踉蹌隨於龍震宇身後,像是他身後一道憂傷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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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3-15 07:27:08
第六章

  那一日,二人回到龍府之後,

  之後數日,二人偶或相見討論濟世堂之事,可也都互相迴避彼此的眼神。

  龍震宇總是在找理由與歲平安親近,可愈是親近,龍震宇便愈是能從言語之間領會到歲平安的聰慧,他也就益發地痛苦不堪。

  而歲平安原以為自己可以不把龍震宇的放棄當成一回事,偏夜夜讓他的那句話惹得難以成眠--

  怎麼你偏偏不是女兒身呢?

  這一夜,歲平安又是輾轉難眠,乾脆起身開窗讓寒意侵入屋內,想讓自己清醒。

  不意此舉卻為自己招來了風寒,天才微亮,臉色發白的歲平安便急忙在屋內以取暖的炭火熬了姜茶,在喝了滿滿一壺姜茶,逼出一身汗之後,四肢方不再冰冷。

  歲平安起身下榻,拿出一件藍布襖衫,換掉身上的青玉色翻領衣裳。

  白淨玉手解開了高領襖衫上的圓扣,褪去了外裳,露出光潔平滑的玉頸。

  歲平安低著頭,在解開襖衫保暖背心之後,再卸下一件青紗單衣,繼而露出纖細身材上那裹緊白布的雪淨胸口。

  姜茶逼出了一身的汗,沁濕了胸前的雪白布絹。

  歲平安望著胸前的白布,忽而幽幽地歎了口氣。

  該怎麼告訴龍震宇,她歲平安是女兒身哪?

  歲平安握緊拳頭,貝齒深深地陷入唇間。那似顰若蹙的眉,襯著細緻滑膩的肩,是怎麼樣也無法錯認的女子柔媚哪!

  歲平安解開胸前的白布,露出雪白酥胸,她不敢多看卜很快地拿了一條新的布絹,快手又將酥胸纏東了起來。

  她女扮男裝的經過,說來荒唐卻真實無比。

  當年替她爹寫字的老秀才糊塗,一時把「賣女葬母」寫成了「賣子葬母」,是以,喝得醉醺醺的師父才會陰錯陽差地買下了她。日後,師父在為她把脈時,發現了她的女兒身,驚嚇之餘,原本是要送走她的,是她磕了好多個響頭,才讓師父心軟留下她。

  此後,為了避免世人的流言蜚語,她總是以男裝出現。

  十年的時間就這麼過去了,她漸漸習慣了當男子的好處,也習慣了這大江南北的天寬地闊與四海為家的日子,從來也不曾想過要再換回金釵女裝。

  直到龍震宇的出現。

  歲平安長喟了口氣,再度一層層地套上所有衣裳,再度裝扮成一個男子。

  她無法想像自己停留在一個男子身邊、持家生子的未來,雖然她和龍震宇似乎總能在四目交接時,奇異地得知彼此的心思,但是,龍震宇總是男人哪!

  男人,她是不敢相信的。

  況且,以龍震宇的身家背景,想要什麼樣的女子沒有呢?他那雙幽深的眼,為何執意要停留在她身上?

  歲平安用手捧著微紅的頰,顫抖著雙唇不情願地吐出一句:「也許,只是『得不到』的念頭在作祟吧!」

  歲平安披上毛裘,拿起一隻陶壺,打算走到庭院裡斟水,門才推開一小縫,一陣早晨的風便迫不及待地吹過歲平安的臉龐,揚起她肩背上的細長髮絲,髮絲下那張雪白小臉柔美得讓人心驚。

  歲平安向來知道長發飄曳的她有多讓人失神,就連師父那種孩子性的人都會對她放下長髮的樣子訝然了,別人當然全都不許看見。是故,只有在這種黎明時分和睡覺時分,她才會允許自己的髮絲暫時垂放下來。

  歲平安將長髮往頸側微微一攏,手腕微一使勁,將門屝整個全推了開來。

  「你也一夜未眠,對嗎?」

  龍震宇的聲音驀地出現在清晨的鳥鳴聲中。

  歲平安驚愕地抬起頭,抱著陶壺的嬌弱身軀就此僵凝不動。

  龍震宇瞪著長髮披肩的歲平安,健碩身軀陡然一顫。他視線灼熱地看著歲平安,整個心陷入了癡狂眷戀之中。

  好一個絕色之人啊!

  美貌女子何其多,但正因為美貌女子自知美麗,心高氣傲之餘,總是缺乏一種空靈之感;然則,此時的歲平安素顏纖手,一身冰雪般的凝然氣質,絕對的空靈娟秀,再好、再美的白玉也沒有歲平安這般水靈出塵的美。

  龍震宇頸間的青筋因為激動而不停地鼓動著。第一次清楚地知道何謂「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那是一種完全無法阻止的澎湃熱情哪!

  歲平安面對龍震宇不顧一切的凝視,她緊抓著手中的陶壺,心裡衝上一股不安。

  歲平安慌亂地深吸一口氣,淡青色身影瞬間閃入屋內,只是,她跑得不夠快,在她還來不及把門關上之前,龍震宇已經一掌推開了木門,隨之進入屋內。

  龍震宇高大的黑色身影擋住了歲平安的去路,他健臂一伸,掃住歲平安的楊柳細腰,讓那頭細柔髮絲全數揉亂在他的胸膛上。

  龍震宇低頭瞪著歲平安,眼裡燃燒著二把火炬。

  歲平安仰頭看著龍震宇,恐懼他迥異於平時的張狂氣焰,一隻纖纖玉手擋在龍震宇胸前,另一手則是不安地揪住了衣襟。

  「別怕我……」龍震宇低語著,朝歲平安壓低了臉龐。

  「你想做什麼……」歲平安無法抑止自己唇間發出的顫抖之聲。

  「我會讓妳知道的。」

  龍震宇的大掌摟緊歲平安的腰,歲平安還來不及開口呼叫,雙唇便被龍震宇給侵佔了去。

  歲平安嚇傻了,無法反應,愕然微張的粉唇便讓龍震宇灼熱的唇給徹底封住。

  她回過神,雙手悍然地拍打著龍震宇的胸臂,拚命地想逃開他的碰觸,卻無論如何都掙脫不開,她更劇烈地掙扎了起來。

  「為什麼你不是女子?為什麼你不能屬於我?」龍震宇痛苦的低喃揉碎在歲平安的唇瓣上。

  歲平安仍睜著眼,於是龍震宇眼中此時的矛盾與痛苦,便毫無保留地刺入了她的心頭,她心一軟,抗拒的手臂緩緩地滑下了身側。

  龍震宇的大掌穩住了歲平安的後頸,用他灼熱的吻探人歲平安的唇間。

  「放手……」歲平安驚呼出聲,不料他熱滑的舌竟糾纏住她的。

  「我不放。」龍震宇的舌尖輕滑過她香軟的舌尖,纏綿地吮吻著。

  他的吻極為霸氣,容不得人拒絕,歲平安的驚喘則是在他極有耐心的愛憐之中,漸漸地化成了讓人臉紅的嬌吟,所有無法訴諸於言語的愛意,全都在雙唇交接之際,化成了最直接的熱情……

  歲平安首次與人如此親密,氣息難免不順,一個呼吸不小心,嗆了口氣,喘咳了起來。

  歲平安別開頭,捂著自己的唇,細聲咳了起來。

  「還好嗎?」龍震宇擔心地彎身輕拍著歲平安的背。

  歲平安輕點了下頭,知道此時要不是有他扶著,她整個人便要癱到地上去了。

  她虛弱地摀住怦怦心口,心慌意亂,連看都不敢看他一眼。

  龍震宇抬起歲平安的下顎,熱切的視線完全沒法自懷中人兒披撩長髮的嬌美艷態上移開。

  歲平安輕咬了下唇,快手將長髮攏束在手中,一種被侵犯的不舒服感覺直上心頭。

  沒人看過她這般披髮的姿態!

  「你不該未束髮便出房門。」龍震宇盯著歲平安的容顏,低緩的語氣像是指責。

  「無憂軒是我的住所,我的髮絲凌亂與否與你無關,無禮的人是你!」歲平安惱火地一抬眸,狠狠地瞪著龍震宇。

  龍震宇居然吻了「他」!歲平安的手狠狠地擦過唇瓣,萬萬沒想到此舉卻是徒然把雙唇揉得更紅艷,怎麼看都讓人想入非非。

  龍震宇瞇起眼,朝歲平安跨近一步。他知道自己斷然是無法對歲平安鬆手了,初見時之心悸,相處時之相惜,方纔之驚艷與溫存,在在都讓他清楚地明白,歲平安便是他尋覓多年、所要追求的玉人兒啊!

  「我嚇著你了?」龍震宇牢牢地握住歲平安的手腕,感覺到那肌膚上的冷意,說話語氣遂溫柔起來。

  「我今天就搬離龍府。」歲平安沒再費事掙扎,手卻不由自主地輕顫著。

  「不准!」龍震宇臉一沉,冷冷地說道。

  「我沒必要待在這裡忍受你的無禮。」這樣太危險,龍震宇這樣不顧一切的衝動行事,她隨時可能會被拆穿真實身份。

  龍震宇不會讓扮成男子的歲平安走的,更遑論是身為女子的歲平安!

  可她還不確定是否要停留在一定點,更不確定是否有男人可以專情地守護她一生一世哪!歲平安一念即此,精美臉龐像戴了層面具般,將她所有情緒全都阻隔於外。

  歲平安臉上的疏離讓龍震宇心神一亂,他出手握住歲平安另一細弱的手臂,將她拽入懷裡。

  「你可以試試看能不能離開長安。」他粗聲說道,狂妄神態早已不是平日以冷靜聞名京城的龍府當家。

  「你威脅我。」歲平安瞇眼睨他,嬌顏染上了幾分薄怒。

  「是又如何?我只要你留下來。」他不想再壓抑自己想要歲平安的慾望了。

  他從不曾如此狂烈地想要一個人,他的心從不曾為誰這般焚燒,如果他能擁有天下財富,卻不能有歲平安與他分享,那金山銀山有何意義?

  「可……我們……都是男子……」歲平安心虛地垂下眼,表情甚不自在,「如此行為違禮逆俗。」

  「違禮逆俗又如何?我未曾妨礙到他人。」他要聽的不是這些鬼話。

  龍震宇握著歲平安的下顎,試圖讓他眼裡的火焰焚入歲平安的眸中。

  「你娘對你有很大期待,你不該……」歲平安手心直冒著汗。

  「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飲。你別盡拿天下人來壓迫我!」龍震宇的氣息直逼到歲平安唇邊。

  「可你卻不是我的一瓢飲。」歲平安狠下心來,低聲說道。

  「別口是心非。」龍震宇頰邊肌肉一緊,咬牙切齒地瞪著歲平安。

  「為什麼非得逼我承認我也喜歡你呢?我不能不喜歡嗎?」歲平安閉上眼,不敢再看他眼中那讓人心痛的深情。

  「你如果不喜歡我,你不會還站在這裡和我說話、你不會不敢看我的眼、你不會眼中有痛苦、你不會……」龍震宇摟住歲平安的腰,熱唇貼近那雪白的玉耳。

  「住口!我不要聽。」歲平安摀住耳朵,無措地低咆出聲。

  忽而,一陣狂亂的跑步聲朝無憂軒逼近,而小木屋的門板,旋即被砰砰地敲響。

  「歲爺!歲爺!救命啊!」龍府管事在門外叫喊著。

  歲平安倏地跳離了龍震宇的懷抱,龍震宇卻不許人離開。

  「發生何事了?」龍震宇出聲問道。

  「龍、龍爺!原來您在這裡,我遍尋您不著哪!」管事驚訝異常,顯然不曾預料到會在這裡聽見龍震宇的聲音。

  「說,發生何事了?」龍震宇再問。

  「濟世堂外有一名病患,昏迷囈語,全身冰冷,其它幾名大夫完全把不到脈。」管事開口就是一串話,快速將病人的狀況描述一遍。

  歲平安一聽,轉身拿起藥盦,準備走出木屋救人。

  「且慢。」龍震宇扯住歲平安的手臂,將其往懷裡一扯,「你的頭髮尚未梳理好,我不許任何人看到你這樣的風情。」

  龍震宇的長指穿過歲平安的發,親暱地將之纏繞在他的手掌上。

  「你不放開我,我如何束髮?」歲平安的耳朵全泛紅,總覺得他的碰觸讓她全身都不對勁地騷動起來。

  龍震宇鬆開歲平安,但沉黑眸子仍然執意鎖住歲平安的每一個舉動。

  歲平安拿起一把木梳,飛快地拿出一條紗羅當成裹頭巾子,向後裹攏住了發,還來不及喘口氣,便拿起藥盦疾衝出門。

  她現在沒法子和他同處一室哪!

  此時,管事的正焦急地在門口踱著步,一見著歲平安和龍震宇,便開口大聲稟告道:「龍爺,幾位大夫都已把過脈,卻說不出個名堂,濟世堂稍後要開張,總不能讓人看了笑話。」

  「人命遠比濟世堂開張,重要上百倍。」歲平安不悅地往前疾走。

  「我們知道人命重要,是故濟世堂每月有三日義診,連藥材皆是免費。」龍震宇走到歲平安身後,緩聲解釋。

  歲平安有些訝異,卻沒有回頭看龍震宇,一件羊毛披風在此時輕落在歲平安肩上。

  「披著,外頭天寒。」龍震宇低聲說道,大掌順勢停留在歲平安肩膀上。

  龍震宇的姿態太寵溺,現在這裡還有其它人在啊!歲平安身子一僵,飛快地避開了他的摟擁。

  相對於歲平安閃躲的姿態,龍震宇卻大方地漾起一抹淺笑,大掌仍執意摟住歲平安的肩膀。

  「閣下的手可以移開了。」歲平安表情僵凝地低聲道。

  「天雪路滑,我怕歲兄弟摔著了。」龍震宇眸中笑意更濃,手甚至蓄意捏了下歲平安的肩膀。

  「我不會……」歲平安忿然回頭瞪人,腳底此時恰巧踏上一灘泥雪,不小心滑了一下。

  龍震宇及時伸手攬住歲平安的纖腰,手掌自然也順勢擱在其上不放。

  「千萬別說大話。」龍震宇收緊手臂,將歲平安攏得更緊了些。

  「龍兄的舉止若再如此輕薄,休怪我不客氣。」歲平安的聲音雖低,卻是字字咬牙切齒。

  「改天,我帶妳去做雙雪靴,否則若是真的滑跤了,會有人心疼的。」龍震宇一派雲淡風輕地說道,依言收回了放在歲平安細腰的大掌。

  此時,一路跟在他們身後的氣喘吁吁龍府管事,一臉錯愕地看著龍震宇臉上的溫柔,嘴巴不由自主地大張。

  管事的胸口發冷,額頭猛冒冷汗。龍爺……龍爺當真是在對玉華佗打情罵俏嗎?

  「賽華佗難道不會心疼他唯一的徒兒嗎?我這話有錯嗎?」龍震宇瞄了管事一眼,以四兩撥千金的方式化解了自己的親密之舉。

  「沒錯、沒錯。」管事忙著陪笑,責怪自己老眼昏花,竟然會認為主子有斷袖之癖。

  歲平安蹙起眉,睨了龍震宇一眼。這人的態度未免太放肆踰矩,大庭廣眾之下竟也胡來至此,未免太驚世駭俗。

  歲平安當下便決定她要緊跟在龍府管事身後,以免龍震宇又有什麼驚人之舉。

  「龍爺,我已讓人備好了馬車。」管事回頭說道。

  「你找人為我帶路,我騎馬去濟世堂即可。」歲平安道,根本不想跟龍震宇有任何獨處機會。

  龍震宇聞言,饒富興味地挑起眉,低頭對歲平安挑釁地一笑,歲平安咬住唇,回瞪了龍震宇一眼,但很快便別開了眼。

  「去把我的馬牽來。」龍震宇出聲向管事交代。

  「我不和你共乘一匹馬。」歲平安情急之下,孩子氣地搖起頭來。

  「歲兄弟何需如此焦慮?」龍震宇朝歲平安走近一步,眼裡的笑意只讓一人瞧見,又了日天寒地凍,你自然還是搭馬車比較合宜,而我先騎快馬過去看看狀況,如此美意有何不妥嗎?」

  一股熱氣從歲平安的胸口直攀上臉頰,歲平安白皙臉龐立刻緋紅艷若桃李,惑了龍震宇的心神,也看傻了龍府管事的眼。

  「還不快去備馬!」龍震宇不快地低喝一聲。

  管事這才回過神,連忙應了聲好,匆匆地跨過廳檻後,再度留下了他們獨處。

  歲平安看了龍震宇一眼,還來不及走開,龍震宇已一個箭步上前,擋住了去路。

  「你會習慣的。」龍震宇低聲對歲平安說道。

  「習慣何事?」她的聲音輕顫著,心想龍震宇果然不愧是在商場上打滾的料,她的每一個反應,似乎全在他的算計之中。

  「你會習慣我的。」龍震宇伸出大掌握住歲平安細亮的髮絲,灼熱的氣息吐在那白玉一般的耳邊。

  「你是在癡人說夢。」歲平安扯回自己的發,心慌得緊。

  「我確實是為你癡狂。我一旦決定要你,便不會再鬆手,這一點,可遠比夢境來的現實。」龍震宇的指尖滑過那泛著紅的小巧耳朵,沉聲說道。

  歲平安迎視他盤石般堅定的目光,心,不禁動搖了。這世上當真會有一個從一而終的男子嗎?

  「相信我。」龍震宇的眼神蠱惑著人。

  管事的腳步聲再度逼近,硬生生地打斷了二人之間的親密。

  龍震宇眼中閃過一陣不快,飛快低頭在歲平安微張的唇上偷了一個香吻,見歲平安又慌又急又怕人瞧見的羞怯模樣,龍震宇得意地笑了。

  「龍爺,馬已備好。」管事的走進廳堂,正巧與龍震宇擦身而過。

  「我先去濟世堂等你們。」龍震宇頭也不回地走了。

  歲平安看著他的背影,心思煩亂,貝齒陷入唇瓣之間。接下來的日子,她該用什麼樣的心情與態度去面對龍震宇呢?

  她不想陷入他撒出的情網,可那千糾百葛的情絲卻早已纏了她一身,讓人動彈不得啊!

  「歲爺,可以啟程了嗎?那人還躺在濟世堂的大廳裡,耽誤不得啊!」

  歲平安驀地回神,詫異地發現她竟將兒女私情擺在病患之前,這可是前所未有的情況哪!她深吸了一口氣,摒棄腦中的雜念,抬頭對管事說道:「我們快走吧!」

  *  *  *  *  *  *  *  *

  龍震宇還沒抵達濟世堂,大批看熱鬧的人群早已擠塞於濟世堂外的台階上,等著看好戲了。

  要知道,這龍家的濟世堂要開張,可是京城大事,大夥兒全都殷切地想知道這玉華佗是否真如傳言那般醫術過人,況且,眼前便有個數名大夫全都束手無策的病患!白老爺可拿來驗證一番,此時不湊湊熱鬧,將來哪來的說嘴題材?

  龍震宇的黑駒在路上疾奔,噠噠馬蹄聲引來了注目,人群見這一人一馬來勢洶洶,便主動讓出了一條路,不敢以身擋路。

  驀地,一道黑影閃過人們的眼,迅捷如風的一人一馬在濟世堂前停了下來。

  「龍爺,病人是福來客棧的白老闆,他在濟世堂門前昏了過去,現下正在咱們大廳裡躺著。」濟世堂的大掌櫃,急忙站到龍震宇面前說明。

  人們一聽到龍爺到了,料想玉華佗定也來了,人潮更是一窩蜂的聚集而來。

  龍震宇翻身下馬,看著週遭的人群,皺了眉頭,冷冷地看了濟世堂的大掌櫃一眼。

  濟世堂大掌櫃頭皮一麻,連忙喚來幾名學徒,將湊熱鬧的群眾全隔擋在濟世堂台階的三步之外。

  此時,一輛鑲著龍家圓騰的馬車駛到了台階前,人群再度騷動起來。

  龍震宇快手拉開了車門,一個側身便進入了馬車之中,身影敏捷得讓人眼花。

  「用斗篷遮住臉,再走出去。」龍震宇一上車,便對歲平安如此說道。

  「為什麼?」歲平安手抱藥盦,心裡全記掛著外頭的病患。

  「你這臉……會引起騷動的,你還不知道嗎?」龍震宇握住歲平安的下顎,指尖在那白潔下顎及紅粉唇瓣上流留著。「或者,我只是不願那些人盯著妳瞧,那會讓我不快。」

  「我不是你的。」歲平安紅了臉,別開眼,飛快地用斗篷密密遮住自己的臉,也遮住那二道放肆的視線,「快走吧,病人還等著我。」

  龍震宇這回沒再爭辯,先走出了馬車。

  人潮一見龍震宇下了馬車,倒是安靜了下來,目光全都死命朝敞開馬車門裡瞧著。

  只見一個披著黑斗篷的嬌小人影,利落地躍下馬車,在龍震宇魁梧身軀的守護下,走進了濟世堂。

  所有人都想跟著進去瞧瞧玉華佗的臉,可濟世堂的學徒擋在門口,任是一隻好奇的蒼蠅也飛不進去。

  「病人呢?」歲平安一進到濟世堂裡,便尋找著病人。

  「在這、在這,請玉華佗救救我相公啊!」白夫人揪著手絹,哭得眼睛都睜不開了。

  歲平安跪坐於地上,拂開頭上斗篷,姣好的容顏讓所有人都驚艷地倒吸一口氣,龍震宇板著臉站在歲平安身側,擋去那些窺探的目光。

  歲平安沒注意到其它人的驚艷,低頭打量著病患。此人身體消瘦、皮膚腫瘍,應為舊疾。

  歲平安按住病人的手脈尋找著脈象--胸氣不通、寸口脈象沉遲無力,且有陰邪長期阻塞的現象。

  「他是否長期服食五石散?」歲平安抬頭問白夫人。

  「沒錯、沒錯,我家老爺說那是高人留下的一種練功散。」白夫人頻頻點頭。

  「五石散?」龍震宇疑惑地問,只覺得這名稱有些耳熟。

  「五石敵乃是魏晉之人以礦石所製成之藥,說是久服輕身。然則若是服食過量,不但無法輕身,反倒會有中毒之虞。這人便是病邪已入臟腑,是故才會昏迷不醒。」歲平安說明道。

  「有救嗎?」龍震宇問。

  歲平安點頭,拿出幾根長針猛刺人中、虎口大穴,並在病人指尖全劃上一刀,擠出些許腥黑之血。

  躺在地上的男人,大喊了一聲,醒了過來。

  「讓人去拿來桂枝芍葯知母湯。」歲平安轉頭命令道。

  濟世堂的學徒們全都目瞪口呆地看著這神仙一般的玉華佗,好一會兒才全都驚跳起來,衝去為玉華佗備藥。

  龍震宇微笑地看著歲平安,知道濟世堂今日開張打了漂亮的一仗。這歲平安真是有幾把刷子,真不枉自己如此欣賞哪。

  歲平安佯裝未見,只忙著收拾自己的藥盦。

  「你先到裡頭休息一下吧,今日人潮會夠你忙的。」龍震宇扶著歲平安的手時,以一種只容二人聽見的溫柔語調說道。

  歲平安避開龍震宇的手,不必多瞧也知道旁人現在是用什麼目光看待他們二人。

  「我晚些時候再來接你。」龍震宇說道。

  「我忙完了,自然會回去的。」歲平安漠然地看著龍震宇,語氣、神色全都冷寒如初識之時。「龍爺毋需因為我師父交代過您,便對我多所關照,歲平安不是少不經事的孩子。」

  她不想有任何閒言閒語礙著了她在濟世堂的看診,或者引來一切不必要的騷擾,所以只得勉強自己捺著性子以那些話向大夥兒解釋。

  「那麼濟世堂的病患,就煩請歲兄多費心了。」龍震宇自然懂得歲平安的用心,便如其所願地應道。

  「救人醫病,本為大夫之事。」歲平安目不斜視地道。

  龍震宇喚來一名學徒,讓小廝領著歲平安走入內室,而後簡單地和掌櫃交代了幾樣事--不外乎就是些別讓歲平安太累的話語,便轉身要離開。

  「若濟世堂或玉華佗有任何狀況,咱該去哪找龍爺?」大掌櫃走在龍震宇身邊問道。

  龍震宇眉一揚,腦子一轉--既然歲平安這麼極力要撇清關係,那他豈遑多讓?況且,大掌櫃之精明、忠心雖是無話可說,卻是他娘的心腹,待會兒必然會將他剛才對歲平安的照顧全向他娘一五一十地報告,自然也就會替他與歲平安惹來麻煩。

  「你派個人把我的馬牽回府裡,我待會要到百花樓轉轉,和幾個姑娘小酌一番,你有事便到那裡找我。」龍震宇笑著對大掌櫃說完,便頭也不回地離開濟世堂。

  目瞪口呆的大掌櫃,一轉身正巧對上了站在內室門口的歲平安。

  「玉華佗有何吩咐?」大掌櫃恭敬地迎上前。

  「我出來查看一下店內有何藥材。」不料卻聽見龍震宇要去百花樓找姑娘小酌的話語。

  歲平安捏緊拳頭,覺得心被狠狠毆了一舉。說什麼他確實是為她而癡狂、說什麼他一旦決定了要她,便不會再鬆手……他不久之前的承諾之語,逐一湧入她的腦間,讓她渾身不舒服了起來。

  「玉華佗,這邊請。」大掌櫃連忙將歲平安迎到藥櫃前方。

  歲平安低頭嚥了口口水,壓抑下喉間隱隱作惡的感覺。早知道天下男子沒有一個是言行如一的!

  歲平安深吸了一口氣,再度抬頭時,那雙幽眸冰漠得毫無一絲人氣,瞧得旁人全都不敢近身。

  她不該動心的,也不會再動心了!歲平安在心中這麼告訴自己。

  只是,她此時的心煩氣躁與虛弱無力,到何時才能痊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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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3-15 07:27:32
第七章

  話說龍震宇離開濟世堂之後,龍府馬車僅是行經百花樓,讓車伕同裡頭的鴇娘交代了幾句後,便又駛回了龍府。

  時近臘月,正是各州省的店舖盤點、結算之際,龍震宇向來是個盡責之人,又怎麼會在此時風花雪月呢?陪著歲平安在長安城裡遛達,已經是他近日最悠閒盯時刻了。

  龍震宇一回到龍府,便偕同龍府管事一同查帳,還親自跑了一趟龍家倉庫,確實清點貨品成色是否與帳目全數符合。

  這一忙,龍震宇直到月上柳梢,才回到了家。

  而另一輛載著歲平安的馬車,也正巧在同時抵達龍府大門。

  龍震宇先走下了馬車,等待著歲平安。

  門前整排的燈籠照得夜晚如晝,可另一輛馬車仍然毫無動靜。

  載著歲平安的車伕看了龍震宇一眼,上前恭敬地打開車門,不意卻見到歲平安正倒在座位上,枕著手臂沉沉入睡。

  「歲爺。」車伕喚了一聲。

  歲平安依然毫無動靜。

  「歲爺?」車伕瞄了龍震宇一眼,又上前輕喚了一聲,驚慌地發現歲平安根本毫無反應。

  「我來叫他吧!」龍震宇沉聲說道。

  龍震宇踏上馬車,輕搖著歲平安的肩,「歲兄弟?」

  歲平安閉眼蹙著眉,不應不答不理會。

  「歲兄?你沒事吧?」龍震宇眉頭一鎖,更加擔心。

  「別吵……」歲平安咕噥了一聲,伸手撥開肩上擾入睡眠的大掌。

  龍震宇這下總算是安心了。

  「他今天看了多少病患?」龍震宇回頭問車伕。

  「聽說是二百個,玉華佗就連喝杯茶、去個茅廁都是來去匆匆的。」車伕哇哇哇地說出今日濟世堂裡的忙碌,「後來是大掌櫃硬是不讓人再湧進來看診,否則玉華佗就算看到天亮也看不完診的。」

  龍震宇聞言,定神望著歲平安微白小臉上的倦意,他的濃眉鎖得更緊了。

  這小人兒真是累壞了吧!否則哪會蜷屈著身軀,頭倚著堅硬菱花車窗,卻仍然睡得這般沉熟呢?龍震宇傾身向前,想也未想地打橫抱起歲平安。

  歲平安咕噥了一聲,小臉卻一偏偎著龍震宇的胸膛,睡得更沉了。

  龍震宇笑了,擁緊了歲平安,步下了馬車。

  只是,龍震宇一走下馬車,旋即從車伕的目光發現自己的行為有多奇怪。

  他正抱著一個男人!可他不想放開,難得歲平安會這麼柔順地偎在他懷裡哪。

  「他累到叫不醒了,難不成你們是要我叫二個婢女來扛他嗎?」龍震宇故意鐵青著臉道。

  「我沒其它意思,只是從沒看過龍爺對誰這麼憐惜……」車伕啪地用手打住自己的嘴,因為龍震宇的臉色又更加難看了。

  龍震宇冷哼了一聲,轉身走向通往無憂軒的小徑。

  小徑幽靜,只有冷風吹過樹梢的窸窣之聲,流竄於月色之下。

  嘎--一聲夜梟的怪叫聲,意外驚醒了歲平安,就見她整個人猛地彈跳起來,雙眼恐懼地看著前方。

  「沒事的,只是夜梟在叫罷了。」龍震宇低頭摟緊了歲平安,安撫地道。

  歲平安揪著衣襟,仰頭看著龍震宇的臉,而當她的心跳漸漸平緩,她想起了龍震宇對待她的表裡不一。

  他居然去百花樓找姑娘小酌!

  「放我下來!」歲平安寒著臉,伸手推拒著龍震宇。

  「我明天請濟世堂的管事掌櫃控制一下看診人數,你這樣會把身體累垮的。」龍震宇絲毫未曾理會歲平安的話,繼續抱著人往前走。

  「不。」歲平安一提到病患,便忘了要掙扎,「看診人數,一個也不能少,還是照舊二百個吧!」

  「你的身體沒那麼好。」龍震宇沉聲道。

  「我並不會在長安久待,能看多少病人便是多少個。」歲平安別過頭不顧看他。

  「我認為你待在長安的時間,會遠比你想像中的來得長久。」龍震宇粗聲說道,並不隱飾眉宇之間的不快。

  「是或不是都無所謂。放我下來吧,你抱得我頭昏。」歲平安垂眸望著雪地,命令道。

  龍震宇怕歲平安真是不舒服,也就依言放了人。

  「我要回房休息……」歲平安的雙腳才落了地,便轉身要跑離。

  「慢著。」龍震宇掃住歲平安的手肘,不讓人輕易離開。

  歲平安在逃避他。龍震宇復而握住歲平安的下顎,不許人掙脫。

  「為什麼突然變得如此拒人於千里之外?」他逼問。

  「龍兄幾時見我對人熱絡過?」歲平安淡漠以對,現下對龍震宇只覺嫌惡。

  「可你今天早上確實動搖過。」他傾身逼看著歲平安幽亮的眸子,想找回早上的心動與嬌羞。

  「是你的錯覺吧!男人如何會對一個男人動情呢?」歲平安凝著臉,不苟言笑地回望著他,「對了,我有一事要請龍兄幫忙。今日看診,發覺染上風寒之人漸多,我需要一個小廝過來替我將幾帖方劑熬成祛寒膏丸。不過,這陣子天寒地凍的,你讓小廝們每隔一個時辰,便過來換班吧!」

  「當真如此?」龍震宇眸一瞇,雖懷疑歲平安是存心要閃躲,可這理由卻是太光明正大。

  「人命之事、醫藥之事,自然玩笑不得。」歲平安揪眉說道,別開眸看著遠方。

  「那麼情感之事呢?」龍震宇灼熱的氣息逼近歲平安。

  「我不懂龍兄意謂如何……」歲平安作勢欲出掌傷人,龍震宇一驚,也就鬆開了人。

  「我累了,想進去休息了,請容我先告退。」歲平安扔下話,便頭也不回地直奔入無憂軒。

  龍震宇下顎一緊,瞪著歲平安逃離的背影,想上前逼問她究竟在懊惱、閃躲什麼,可一想到那張小臉上的疲憊,便不忍心了。

  今天就暫且放過歲平安吧!待濟世堂的事不再那麼累人時,他再來逼出歲平安的真心。

  他龍震宇認定的人,是不會輕易鬆手的。

  *  *  *  *  *  *  *  *

  哪知龍震宇那日讓歲平安逃離,竟是下錯了一步棋。

  他萬萬沒算計到,歲平安這一閃躲,便是一個月的光景過去。

  濟世堂絡繹不絕前來求診的病患,一日比一日更多,加以每旬一回的義診,讓濟世堂的門口不分日夜地盤桓著求醫者,是故歲平安原就瘦弱的身子,更明顯地瘦了一大圈。

  龍震宇沒法子餐餐押著歲平安吃飯、好好休息,因為他自個兒也正忙著接見各州各地的龍家商號掌櫃,忙著商品進出的盤點、忙著從核帳中找出明年的商機。

  但他確實是掛心歲平安的,雖然現下歲平安門口總有一名熬藥小廝,讓他無法踰矩,只能與歲平安維持表面有禮的對談,可他仍日日從濟世堂掌櫃及家中管事的口中得知歲平安之所有飲食作息。

  龍震宇挑燈夜戰了數日,在手邊的事情處理到一個段落之後,他不顧歲平安的反對,讓濟世堂歇業了一日。

  至少,歲平安該好好休息一日,由他陪著好好地休息一日!龍震宇的心裡是這麼打算的,只是,就在濟世堂休息的這天早晨,龍震宇才一跨入無憂軒,便見到歲平安穿著藍色舊襖袍在火爐前忙碌著。

  龍震宇忽而想起,他從不曾見過歲平安穿他們在龍綢那裡訂製的襖衫。

  龍震宇瞇起眼,再一次感覺到被人拒絕的痛苦。

  被人注視的感覺,讓歲平安回過頭,龍震宇炯然的眸,直直地撞入她的心裡。

  又來了!又是那種焚燃人的視線,好像她歲平安是他眼中的唯一。

  可她知道任何人都不會是龍震宇的唯一。有了百花樓裡諸多的奇珍異卉,誰要孤守著一花一草或是什麼……一瓢飲呢?

  歲平安想起龍震宇曾說過的話,纖纖玉手握住了湯勺,佯裝正專心守著粥品,不許自己臉上露出任何受傷神色。

  「為什麼不穿我在龍綢為你訂作的襖袍?」龍震宇逼問,又跨近了一步。

  「我穿舊衣袍自在些。況且新衣袍著實過分華貴,與我大夫身份不甚相符。」歲平安淡淡地道,心中暗暗祈求負責拿藥的小廝能勤快些,快點回到無憂軒。

  「我待會便讓龍綢那邊裁幾件樸實點的衣袍過來。」他要歲平安整個人都在他的照顧之下。

  「不需費心。」歲平安微一頷首,姿態萬分有禮,卻也萬分疏離。

  歲平安轉過頭,不再看他。她望著鍋裡那如濤翻滾的粥品,感覺那滾騰的聲音就像她的心,亂得無法無天。

  不一會兒,她聽見龍震宇走動時窸窣的衣衫聲,朝自己靠近。

  「待會兒熬藥的僮僕會來,你最好避嫌。」歲平安揪著胸口衣襟,頭也不回地道。

  「如果我不呢?」

  龍震宇站在歲平安身後,二人之間的距離近得容不下一張紙,於是,龍震宇身上的熱度確實地傳到了歲平安身上。

  「如果閣下不願避嫌的話,那麼您強迫欺侮玉華佗的名聲便會傳遍長安……」

  一雙大掌霍然將歲平安轉過了身,歲平安咬住唇,才沒有驚呼出聲。

  龍震宇盛著怒氣的火眸鎖住歲平安的水眸,修長十指全陷入歲平安肩膀,即使隔著厚厚襖衫,他的力道也是揪得人發痛的。

  「我不在眾人面前踰矩的原因,並非是怕我欺侮玉華佗的惡名傳遍長安,而是因為不想有任何好男色之徒,因此對你糾纏不已。懂嗎?」龍震宇的話是從齒縫裡迸出來的。

  「龍爺真是用心良苦哪!」歲平安譏諷地說了一句,惱自己一看了他深邃的眼,便差點要相信龍震宇真是深情專一之人了。

  「你不相信我。」龍震宇嘴角不悅地抽動了下。

  「你現在對我所做的行為,不也形同好男色之人嗎?」歲平安的眼眸不屑地瞇起,只想戳破他那表裡不一的假相。

  「你現在是存心惹惱我嗎?」龍震宇灼熱的氣息直逼到歲平安面前,深邃黑眸因為怒火而焚亮如星,「你明知我不是好男色之人,我對別的男子從來不曾有過此種憐慕感受。我要的不是什麼男子或女子,我要的人只有你!」

  龍震宇石破天驚的咆哮聲,響亮得讓歲平安心驚。

  歲平安伸臂環住自己,清瘦身軀不由自主地一陣陣的顫抖。他那深深長長的注視,他那掏心挖肺的吶喊,像一株千年老參植入了她的心窩,一下子灌足了她最好的精氣神。

  可她現在虛不勝補,這樣的補益只會讓她嘔血而亡。

  歲平安轉身想逃,卻被他的鐵臂勒住了腰身,只能困在他因怒氣而躁動的懷抱裡。

  「你明明也為我心動,為何還要拚命逃開我身邊?」龍震宇瞪著歲平安,必須要強壓下怒氣才有法子不咆哮。

  「我並非對龍爺心動,我只是想逃開一段不合我意的糾纏。請龍爺自重。」歲平安腦中充塞的全是他在百花樓中左擁右抱的景象。

  「為什麼要一再地惹惱我?」他自認是個有耐心的人,可歲平安對他的閃躲,卻總是輕易地讓他失控。

  「是龍爺自個兒來招惹我,不是我去招惹你。」歲平安板起臉,表情凜然地看著他。

  「我說了不許叫我龍爺!」

  龍震宇扣住歲平安的頸子,雙唇狂亂地落在歲平安的唇上,歲平安一驚,重重咬住他的唇,欲讓他吃痛而退開。

  他看中了便要招惹,未免過分無禮。

  龍震宇睜大了眼,嘗到唇間的血味,卻不肯鬆手,靈活舌尖硬是撬開那冰涼的唇。

  「別讓我恨你……」歲平安的淚水在說話之際,滑下了臉龐,滑入他的唇間。

  龍震宇的唇嘗到了淚水的鹹味,他皺起眉,握住歲平安的肩,將之推到一臂之外--歲平安憔悴臉上的淚水,讓他的心揪痛。像

  他伸手拂干歲平安臉上的晶瑩淚珠。

  「承認事實,有這麼困難嗎?」龍震宇低語,歇手不再苦苦追逼。

  他能理解歲平安的心境,自己先前不也掙扎了許久,想跳脫這男子相戀的難堪處境嗎?

  歲平安望著他眼中的深情溫柔,她轉過身佯裝忙碌地攪拌著火爐上的甜粥,以免自己又掉下淚來。

  「你在烹煮什麼?」龍震宇隨口問道,只想讓歲平安自在些。

  「今兒個是吃臘八粥的日子,師父應該會來。我數日前已泡好紅棗,今日剛好有空,正好可以好好料理一番。」歲平安看著鍋裡的栗子、胡桃、松子、菱米、核桃仁、白果、粳米各色果實在鍋裡滾動著,就是不肯多說些與食物無關之事。

  「在妳心中,吉祥壬是最重要的人嗎?」龍震宇心裡頗不是滋味。

  「那是自然。」歲平安想也未想便回答。

  「當真沒有比你師父更重要的人?」他凝視著歲平安的側臉,伸手想握住她的肩。

  「沒有。」歲平安馬上側身閃避他的碰觸,屏住呼吸不去呼吸他身上的龍涎香氣,「若真要說還有什麼重要之人,我是有一中意的女子人選。不過,此等大事,還是得等師父答允了,我方會成親。」

  怕龍震宇又來撼動自己的心,歲平安在慌亂之間,編派了個謊言,只盼自己的表情夠鎮定,能騙得過龍震宇的眼。

  「你有中意的女子?」龍震字眼眸微瞇,臉上儘是不信。

  「正是。」歲平安簡短回答,免得語氣露出破綻。

  「這種別腳的謊言,你也說得出口。」他冷笑一聲,那笑意未達到他的眼裡,反倒讓他的臉孔顯得陰晴不定且駭人,「你心儀的女子叫什麼名字。」

  「她叫秦玉。」歲平安馬上回答,完全沒有遲疑。

  「你們如何相識的?」龍震宇再追問,眼神凌厲。

  「她今年年方一十四,年紀雖輕,卻事父至孝。」歲平安說道,眼神不閃不躲。

  她知道龍震宇真的己心憚了,因為他正不知不覺地咬緊牙,頰邊肌肉繃緊。

  「一個十四歲的女孩,怎能理會你靈捷的心思?」龍震宇傾身向前咄咄逼人地道。

  「年齡並非問題。你的年紀已過十四,怎麼偏生不懂『拒絕』二字之意呢?」歲平安的目光往他身後瞄去,只盼小廝快些回到無憂軒。

  她不知道自己還能抵擋龍震宇的追問多久,他那雙利眼沒有一刻不瞧著人。

  「我這人確實不懂『拒絕』二字,我只懂得若你還能將你師父的地位排在你所喜愛的女子之前,那麼你便不是真的喜歡那女子。」龍震宇眸一瞇,嗄聲說道。

  「龍兄帶著我師父出入百花樓,身邊女人多矣,又怎能體會何謂真正的喜歡?我對秦玉是真正的喜歡。」歲平安看到他妒火中燒的眼神:心裡稍感欣慰了些,「秦玉才是我心中唯一掛念之人,請龍兄切勿再強求於我。」

  龍震宇瞪著歲平安,臉上、頸間的肌肉有著強自壓抑怒氣的緊繃。光是想到歲平安即將和別的女人成親,他便覺得有股怒焰在他的五臟六腑裡悶燒著。

  他傾身向前,陡地握住歲平安的肩,讓二人的呼吸頓時交融,並能清楚感受到歲平安鼻息的顫抖。

  歲平安這種不近女色之人,當真只對秦玉有心嗎?若真是如此,歲平安又何須閃躲他的眼神、何須在他面前緋紅雙頰?

  「走吧!」龍震宇突然擁住歲平安的肩,大跨步便要走出無憂軒。

  「去哪兒?」歲平安驚喊出聲,拚命想穩住腳步,可卻敵不過他的力氣,只得被迫跟著往前。

  「你若當真要娶秦玉,便該多見識一些女子,這樣你方能知道秦玉對你而言,是不是重要到足以讓你娶她。」龍震宇瞪著歲平安微喘的模樣,黑眸裡有著鐵了心的堅定。

  「我毋須多見識什麼女人,我只要秦玉一人,便已足矣!」歲平安固執地道。

  龍震宇停下腳步,大掌牢牢握住歲平安的手腕,嗄聲忿然說道:「那你更該和我一同進入百花樓。若能證明你在眾多女子之間亦能坐懷不亂,我方相信你只心繫秦玉一人。」

  「我毋須對你證明什麼。」歲平安掙扎著想扯回自己的手腕,因為他的霸道而憤怒不已。

  「你當然需要證明!因為這是唯一能讓我對你徹底死心的方式!」

  龍震宇在歲平安的耳邊低吼,震得歲平安心口一疼。

  歲平安頹下肩,手滑落身側。是啊,倘若他一日不死心,自己不也要因此為他懸著心嗎?

  「你可以放開我了,我自己會走。」歲平安低聲說道,挺直了背脊,堅定地撥開了龍震宇的手,頭也不回地走出了無憂軒。

  龍震宇望著歲平安的背影,惱怒與心碎同時襲上心頭,弄得他心情沉重地閉上眼。

  他不相信歲平安對那個秦玉真有那麼鍾情,但他又不能強迫歲平安承認這點,否則他只會弄巧成拙,更把歲平安更加推向秦玉。

  上天為何要如此作弄他的感情呢?龍震宇張開眼,仰頭看著天,悲哀地苦笑了一聲,也走出了無憂軒。

  他與歲平安之間,何時方能無憂呢?

  *  *  *  *  *  *  *  *

  離開無憂軒後,歲平安和龍震宇一塊兒坐上馬車,離開了龍府。

  歲平安原以為不過是一小段路程,沒想到由於天雪路滑,馬車行駛的速度其慢無比,是以二人對坐在馬車內,徒然成了一種煎熬。

  馬車裡的空間就那麼點大,左看右看都會看到龍震宇,歲平安只好閉上眼,佯裝閉目養神。

  龍震宇拿起馬車裡二個把玩用的白玉珠子,在掌間轉著,清脆的玉擊聲是馬車內唯一的聲響。

  「你跟著吉祥壬學習醫術多久了?」他閒聊似地問,想把握每一寸與歲平安相處的光陰。

  歲平安原本不想回答,可她也著實不想再閉著眼胡思亂想了,因為他的每一次移動,都會讓她緊張得隨時要蹦跳起來。

  「十年了吧!」歲平安揚眸,看著窗外回答。

  「喜祥壬說你聰明,任何醫術、藥草,你都是一點即通。」龍震宇望著歲平安纖雅的側臉,靜靜地說道。

  「我不聰明,但我認真。」歲平安笑得有些無奈。

  師父總是沾枕即睡,根本不知道他的徒兒挑燈看醫書,對著小木人認穴、認經絡,費了多少心思。

  她後來養成了倒頭就睡的習慣,便是因為疲憊到了極點,再也沒有法子失眠了。

  「這陣子在濟世堂裡看診,可有人覬覦你的美色?」龍震宇問出心中介意許久之事。

  「除了你之外,沒有人如此膽大妄為。」歲平安不悅地瞥他一眼。

  「早知無人同我一般膽大妄為,我便毋須在眾人面前自毀名譽了。」龍震宇放下手中的玉珠子,自嘲一笑。

  「自毀名譽?」歲平安蹙眉望著他,微有不解。

  「那日濟世堂開張之際,為了不讓人以為你對男子有偏好,無端招惹來好男色之徒,我只好當著濟世堂掌櫃的面,說我要去百花樓,以撇清我倆之間的關係。是以,龍府當家白日於花樓荒淫之言便甚囂塵上,自然是對我名譽之破壞。我娘聽聞了藝言,也召喚了我二回。」不過,娘亦如他所願,沒疑心追問起他與歲平安之間的關係,倒是件好事。

  龍震宇是故意去百花樓的?歲平安驀地坐直身子,心湖陡然被他扔下了一顆石子,咚地一聲,水花四溢,濺得她心口七上八下。

  都怪他!歲平安輕咬著唇,微惱地瞥了龍震宇一眼。

  偏偏歲平安這一眼又怨又瞋又是風情萬種,這一眼,像把利刀砍斷了龍震宇的最後自制。

  龍震宇沒多想,雙臂便已攬住了歲平安的肩,用他灼熱的唇抵住歲平安那二片微啟的櫻紅。

  歲平安的唇柔軟得不可思議,像是他渴望了許久的仙丹妙藥,安撫了他焦躁的心情。龍震宇吮著那甜美純淨的滋味,舌尖勾動歲平安的丁香小舌,幾番糾纏之下,二人的呼吸都亂了譜,歲平安的粉唇逸出一聲低吟,龍震宇的唇則滑下了歲平安的柔美頸項。

  龍震宇才輕含住歲平安那散發中藥香氣的肌膚,便著迷地發現歲平安雪白的肌理變成了梅花一般的紅粉。

  「古人形容女子膚如凝脂,他們真該來看看你的肌膚……」他舌尖輕滑過那滑膩的肌膚。

  歲平安聞言如遭雷擊,忽而單手護住了自己頸間,一手抗拒地擂在他的胸前。

  「我不是女子。」歲平安低語。

  龍震宇眼眸一瞇,大掌霸道地扣緊歲平安的腰,不許她逃脫。

  「不是女子又如何?我要知道的是,你為何總要抗拒你心中的真情感?」他失去耐性地嗄聲逼問。

  「我有中意的女子了,請閣下言行務必自重。」歲平安百般抗拒,仍然不願鬆口。

  「別又是這套話!我能理解男子相戀有多驚世駭俗,但你為何在我面前也要自欺欺人呢?你分明就對我有心啊!」龍震宇灼熱的呼吸吐在歲平安雪白臉上,逼紅了歲平安的雙頰。

  「自欺欺人者是你,你分明說了要對我死心,我方允了和你一同外出,現在才才經過多久光景,你便藉機輕薄我,如此行徑,令人不齒!」歲平安圓睜著眼,希望自己的話聽起來夠鏗鏘有力。

  龍震宇咬緊牙,望著歲平安顫抖的雙唇,他伸出大掌撫上芙面,長歎了一聲。

  「你究竟還要閃躲我多久?我像是等待了一生一世才等著了你啊!」

  歲平安的貝齒深陷入唇瓣之中,她霍然別過眼,完全無法阻止眼中的水氣氤氳。

  就算龍震宇當真是個專情之人,她也決計無法成為一個宜室宜家的妻子哪!她是個大夫,有救人的使命,除此之外,她亦有探訪各地、觀察各地病情之必要,這樣雲遊四海的人,哪能成親?

  「別哭。」龍震宇的大掌接住歲平安眼中滑下的晶亮淚水。

  「我哭是因為我自覺對不起秦玉。」歲平安不想說實話,以免自己的心真的躊躇了,那她會無計可施的。

  龍震宇瞪著歲平安,臉龐痛苦地抽動,神態更是嚴峻得有如想將人大卸八塊一般。

  「龍爺縱橫商場,是以一時之間無法坦然接受失敗,在下可以理解。」歲平安開始對龍震宇說理,只盼他能露出厭煩之色,莫再用如此憤怒的眸子瞪著她了,「精明如龍爺,定然也能最快洞燭最有利之局勢,不是嗎?你我皆為男子,注定只有兄弟的緣分。」

  「說夠了嗎?」龍震宇臉色已變,表情像是有人在挖他心肺般的痛楚,「你當真以為擺脫世俗成見是如此簡單之事嗎?如果不是當真動心了,捨不下了,我何需在夜裡輾轉反側,痛恨自己為何要沾惹上這樣違反倫常之情!」龍震宇心痛地低咆著,眼眸怒睜,失控地逼近歲平安。

  歲平安掐住自己的手臂,讓痛楚來分散自己的的注意力,否則,她真會抱著他痛哭失聲的。

  「很可笑嗎?」龍震宇伸手捏住歲平安的下顎,看到歲平安吃痛的表情,他卻未鬆手。

  這樣的苦,遠不及他椎心痛苦的萬分之一。

  「一個男子喜歡上另一個男子,確實不容於世。若非我今日有足夠權勢足以保護你不受污名之累,我是不會說出口的,可我這般處處護著你的心意,求得了什麼?你若真對我無意,我自該退讓,可你卻口是心非,連一句坦白話都不肯說出口,你要我如何能甘心?」龍震宇的話,句句是從心裡用血肉刨輾而出的,這般瀝血的痛苦透過他的眼,直逼入歲平安的眼裡。

  歲平安眼眶一熱,心痛絞著,她手撫上龍震宇的手臂,望著那為她激昂的眸子,粉唇輕啟:「我……我是……」女兒身哪!話在舌尖打了個轉,可她還是咬住自己的唇,躊躇了。

  這話一說出,便代表了她相信龍震宇,願意與他廝守一生了哪!

  可她……她不敢!她害怕他的專注太短暫啊!男子薄情薄倖,她這些年來已經見識得夠多了。

  「你……如何?」龍震宇屏住了呼吸,聲音低柔。

  馬車正好在此時停下。

  「龍爺,百花樓到了。」車伕在外頭喚道。

  「我……」歲平安望著他剛毅的臉,想著有多少女人會為他這般好才能、好容貌而癡迷,以世俗眼光面言,他可以擁妻妾無數,可他卻選擇了「他」啊!

  這份情,她終生難忘……歲平安的指輕撫過他的唇,在他抓住前便逃了開來。

  「你如何?把話說完!」龍震宇心跳如雷。他能感覺到歲平安即將說出口的話,會是石破天驚的一聲巨雷。

  歲平安慘白著臉,凝睇了龍震宇一眼後,緩緩地側過頭,淡淡地吐出一句:

  「別為難我了,我們之間終究是無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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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3-15 07:27:57
第八章

  「別為難我了,我們之間終究是無緣……」

  龍震宇瞪著歲平安玉般的雪顏,毫無防備地讓那句話像利刃般刺入他的心坎,傷得人鮮血直淌。

  「哈哈--」龍震宇放聲大笑,那笑是帶著泣血意味的,是一種連最好的大夫都無法治癒的重症心碎。

  龍震宇笑自己的癡心妄想,笑自己居然會以為能聽到一句真心話,笑自己理所當然地認定歲平安會因為他而與世俗妥協。

  所以,他認清事實了--歲平安對他,不及他對歲平安的一半。

  他不要這種一廂情願的熾戀。他不會再癡心妄想,不會再有任何試探了。

  龍震宇止住了笑聲,臉上表情寒凜如霜,猛然推開車門,道:「下車吧!」

  歲平安揪著胸前的衣襟,心有些痛,身子有些寒。無奈這是自己所做的選擇,怨不了任何人啊!

  她要獨善其身,便要忍受此時週身寒天凍地的難受,那是她傷害他的懲罰……

  歲平安踏下了馬車,龍震宇站在一旁,望著歲平安的眼沉靜得像一灘死水。

  「今日就當我請了一班樂伎,提前幫歲兄祝賀新婚吧!」龍震宇的唇在笑,語氣卻生疏有禮。

  歲平安低下頭,握緊拳頭,不許自己表現出任何情緒,緊跟在龍震宇身後走入了百花樓。

  才進百花樓,歲平安雖是心煩意亂,卻也不免詫然。

  百花樓裡,一長排的紅色燈籠在香風中搖曳著,雕欄玉砌上披掛著黃色絲綢,低聲嬌笑的女子們點著花鈿,染了朱唇,個個皆披上鮮綠、燦藍的披帛,雪白肌膚遠比身上的珠翠步搖還眩目感人。

  歲平安看著那些互相抱抱摟摟的男男女女,全身不自在了起來,後退了一步,卻撞到一個醉醺醺的客人。

  「小姑娘,女扮男裝好模樣啊……」醉客一伸手便要摟人。

  歲平安一驚,身子一閃,直覺地躲到了龍震宇身後。

  「他不是你能碰的人。」龍震宇根本不屑出手,臉色才一凜,幾名百花樓的保鑣便上前將那名醉客給擋了開來。

  「沒事了。」龍震宇扶住歲平安的手肘,仍是面無表情。

  「我自己會走。」歲平安想避嫌。

  「你不想一些不長眼睛的人招惹你吧?」龍震宇淡然說道,眼睛沒與歲平安對上。

  歲平安蹙起眉,確實是發現有一些淫邪目光正盯黏在她身上。

  「放心吧,我對你已死心。」只是發現歲平安在遇到危難時會躲到自己身後,難免心弦又被扯動了幾下罷了。

  歲平安聞言,心裡雖不舒服,卻覺得她若再推拒下去,未免矯情,也就讓他扶著走上了通往百花樓二樓的階梯。

  「南國有佳人,容華若桃李。朝游江北岸,夕宿瀟湘沚……」一道嬌唱伴著嘻笑及箏聲,傳遍了整個百花樓。

  「為什麼不待在樓下?」歲平安問道,目光仍然不住地打量樓下的男男女女。

  「樓上的空間比樓下雅致、有私密性。」

  龍震宇看著歲平安那好奇張望的小臉,心中暗暗想道:最好歲平安和尋常男子一樣,一見女色便無法招架,如此歲平安的心中也不會再有秦玉的影子。他即便是不再招惹歲平安了,卻也不樂見歲平安只執著於一名女子。這是他唯一自私的期望了。

  嫉妒當真讓人醜惡如鬼啊!龍震宇在心中苦笑,大掌微微收緊,將歲平安的手肘握牢了些。

  歲平安甫踏上二樓,陣陣百花香氣便撲鼻而來,她回頭,正想要龍震宇放開她的手肘時,一群女子已從四面八方一湧向前,嚇得歲平安只能僵滯在龍震宇旁邊。

  「龍爺!奴家想死你了!」

  「龍爺!您好久沒來了!」

  歲平安發現自己如果不想被那些女子抱擁住,唯一的方法就是挨近龍震宇。

  因此,歲平安側身挨在龍震宇身側,手扶著龍震宇的手臂,如此姿態在旁人看來是親熱異常。

  「龍爺身邊這位可是新歡?」幾雙嬌媚的眸全都盯住龍震宇身邊的歲平安不放。

  龍爺的高大俊挺與小爺的出塵非凡太相襯,實在是讓人不得不起疑心。

  「旁邊這位是我結拜兄弟的徒兒。他的樣貌俊美,妳們幾個待會兒可別佔人便宜。」龍震宇同幾名早已熟悉的姑娘笑道。

  歲平安低著頭,心裡無端地不舒服了起來。龍震宇在這裡,倒真是熱門熟路熟絡得很哪!

  「唉呀!」突然間,一聲驚天的嬌喊,伴隨濃濃脂粉香氣一併襲來,「龍爺,您要過來怎麼沒事先通知奴家?我好沐浴淨身,讓人等在門口先伺候您上來啊!」

  歲平安定眼一望,但見前方一個豐腴嬌媚的紅色人影,飛鳥般地朝他們飛奔而來。

  「紅娘子,好久不見。」龍震宇笑著道。

  「龍爺,紅娘子這廂有禮了。」百花樓的鴇娘紅娘子掩著唇吃吃笑著,目光則直瞅著龍震宇身邊的俊秀人兒不放,「唷,龍爺今兒個還帶了個小相公呢!唉呀,這小相公天人一般的好模樣啊!難怪龍爺最近好久沒來了。要不是瘦了點,這樣的好相貌一定更加傾國傾城!」

  歲平安對於這般讚美之語並無任何反應,她此時注意的是紅娘子那豐滿的酥胸竟毫無羞赧地倚貼在龍震宇的手臂上。

  「妳可別怠慢了他,這是玉華佗本人。」龍震宇低聲對紅娘子說道,因為注意到歲平安的視線,是故並未推開紅娘子的摟抱。

  「唉呀,我的娘,怎麼一個人可以這麼有本事又生得這樣的好容貌啊?」紅娘子尖聲嬌嚷了起來,手裡的粉帕舞得半天高。

  歲平安圓睜著眼,看著紅娘子誇張到幾乎每一寸肌肉都抖動的身軀,她低下頭,櫻唇輕抿著笑,心裡直髮噱。

  歲平安並沒有察覺到龍震宇的目光,自然也就沒法子從龍震宇灼熱的眼神中得知,自己的笑容正狠狠地甩了他一巴掌。

  龍震宇望著歲平安唇邊那抹燦美微笑,心下愴然,痛得像千刀萬剮一般。

  他怎麼會以為自己可以徹底死心呢?看來他得離歲平安愈遠愈好,他可不想自甩巴掌,當個不識好歹之人。

  「唉,你們這班姑娘還傻不愣登站著做啥?去去去……」紅娘子急忙指揮底下人去打理一切,「去叫牡丹娘子、梅娘子、春荷娘子全都到牡丹房裡去待著,把最好的酒菜全都備上來!」

  「走吧!」龍震宇以手輕觸著歲平安的後背,推她上前。

  歲平安身子一僵,背脊挺得更直,也加快了腳步。

  她沿路打量著華美的各式廂房,不少廂房房門只是半掩,是以男子埋首在女子胸前的荒唐、女子坐於男子腿上的妖嬈,歲平安全都盡收眼底了。

  她一直以為自己夠冷靜,不料只是見識不夠多。歲平安的目光狼狽地從一對男女親嘴的景象上挪開,緊張到顛了下腳步。

  「小心。」龍震宇摟住歲平安的腰,也瞥見了歲平安頰染桃花的風情。

  「謝謝。」歲平安站穩了腳步,不自在地開口問道:「我們待會兒要做什麼?」

  「看姑娘們跳舞,飲酒作樂。風雅人有風雅事可做,若歲兄有意思於其它男女間的樂趣,我自然也能代為安排。」龍震宇沉聲說道,覺得自己應該立刻把人送回龍府,也別賭氣要見歲平安為別的女子動心。

  他自己才是最容易心動的那一人啊!

  「我……不用那些……我只是想早些回去……」歲平安低聲說道。

  「我可不許二位貴客才過來便回去哪!二位這邊請啊!」走在前方的紅娘子嬌嚷了一聲,又拉又扯地把他們二人推進了一間大廂房裡。

  樂伎們在貴客一入門時,便奏起絲竹之聲。

  屋內香氣裊裊、暖爐焰焰,美酒佳餚、五色點心全都張羅在一方天地裡。

  歲平安眨著眼,被紅娘子推著坐上了一處軟榻。

  紅娘子瞧著二位玉樹臨風的爺,忍不住呵呵呵地直笑。龍爺和玉華佗呢,瞧她百花樓的面子多大啊!

  「二位爺想要找個胡女過來嗎?那胡女的胡旋舞跳得可好了,旋轉到連人的眼睛都要發昏的。」紅娘子熱絡地道,用眼神示意一名姑娘上前為玉華佗褪去鞋履。

  「不需要。」歲平安斷然拒絕,即刻把腳縮到盤起的雙腿之下。

  「替我這兄弟找個嘴甜、柔媚的女子過來。」龍震宇自顧自地在靠窗的軟榻坐了下來,朝紅娘子使了個眼色。

  「我知道、我知道,就像他師父賽華佗一樣嘛。」紅娘子對歲平安拋了個媚眼,又是勾肩又是搭背又是投懷送抱的。

  歲平安圓睜著眼,慌亂到不知所措了,偏偏她左推右撥就是推不開紅娘子,只好苦著臉任由她上下其手。

  龍震宇握著一杯溫酒,若有所思地看著歲平安一副想找地洞鑽下去的困窘模樣。

  男人在這樣的場所,若非真是對女人不感興趣,否則總是要放浪一些的。他便是要看歲平安像個男人的樣子,好讓自己改變對歲平安的看法。

  龍震宇看著歲平安頰邊泛起的紅暈,感覺一股熱氣從他胸腹間湧了上來,他挫敗地將懷中的酉一坎而盡。

  是上天要懲罰他先前不理芳華佳人的垂愛嗎?他對歲平安未免太有反應了!

  龍震宇咬著牙,把酒杯重重地擱在桌上,發出一聲巨響。

  歲平安回頭看了龍震宇鐵青的臉一眼,卻沒有心思多想,因為一群鶯鶯燕燕全在此時湧進房內,在歲平安還弄不清狀況前,就有一群姑娘攀附上來,一陣接一陣的女子香氣撲來,一杯接一杯的佳釀醇酒紛然遞到唇邊。

  這是怎麼回事啊?歲平安回頭看龍震宇,張口欲呼救,卻被灌入了一杯有桂花香氣的酒,接著是玫瑰酒,再來是梅花酒……

  接著、接著……歲平安睜著氤氳水眸,只來得及抬頭看龍震宇一眼,瞧他已起身朝自己走來,歲平安這才放了心,身子一軟,便倚臥在矮几之上,其餘的事便再也管不著了。

  豈料,歲平安的如意算盤打錯了。龍震宇並不是走過來替她擋酒,他只是坐得離她更近一些,一雙黑黝的眼瞬也不瞬地盯著人。

  「爺,再來一杯嘛,奴家這玫瑰釀可是美容養顏的佳釀呢!」姑娘們仍使勁地勸著酒。

  「我喝不下了……」歲平安玉手掩著唇,打了個酒嗝,玉腮染著紅暈,媚得讓人挪不開視線。

  歲平安那雙帶著七分醉意、三分水媚的矇矓眼眸,看得一旁的姑娘又嫉又羨。

  「你一定得喝,奴家覺得您臉龐紅嫩嫩的模樣逗人得很。」姑娘笑得不懷好意,纖手一揚,又是一杯玫瑰釀遞到了歲平安唇邊。

  「我喝不……」歲平安閉上眼,小腦袋瓜已經全貼在矮几上了。

  剛剛,他沒出面阻止姑娘們纖纖身子欲挨到歲平安身上的勸酒舉動,只見歲平安堅持不讓任何人碰觸,只要有人一接近,便自動拿起酒來一飲而盡,省得有人藉機碰觸,而這些姑娘們瞧著歲平安的模樣,以為他怕羞,更一古腦兒地逗著他,哄著他喝酒。

  偏偏歲平安又不勝酒力,才喝了幾杯,連眼皮都泛起紅暈,那眼神迷迷濛濛的,讓人只想……

  一親芳澤。

  龍震宇抿緊了唇,不悅地發現歲平安根本對女人完全沒興趣,而他對歲平安的興趣卻是有增無減。

  他在心中詛咒了自己無數次,命令自己盡快將歲平安帶離這裡,可歲平安的手足無措、歲平安尊重姑娘絕不踰矩的正經姿態、歲平安拭去唇上酒液的嬌美……他卻捨不得不瞧。

  「龍震宇……我不舒服……我要回家……」歲平安壓著手掌間的合谷穴,強行壓下嘔吐的衝動後,水漾的眸再度求救地望向龍震宇。

  迷茫間,歲平安只看見龍震宇炯炯的眼盯著自己瞧,一臉的忿忿不平,看來是無意救她離開這百花樓。

  歲平安咬緊牙根,搖搖晃晃地站起身,龍震宇一個箭步上前,扶住歲平安不停顫動的身子。

  「我要吐了……」歲平安驀地彎下身,用手強制著胃腹間的不適。

  一個姑娘捧過金盆,半屈膝在歲平安面前。

  歲平安真是難受到了極點,拂開頰邊的發,纖細的手不自覺地扶著姑娘的肩,彎身欲嘔吐。

  幾聲乾嘔之後,歲平安抬起眸,可憐兮兮地看著龍震宇。

  「有人在,我吐不出來……」

  龍震宇低笑出聲,第一次知道這歲平安也是個愛面子之人。

  龍震宇接過姑娘手中的金盆放到長桌上,右掌則佔有地攬住了歲平安的腰。

  「好了,妳們全退下。」龍震宇命令道。

  姑娘們抬頭看著高大俊猛的龍震宇,緊摟著嬌柔纖軟的歲平安的霸氣姿態。

  這二人都是男子,怎偏生依偎得如此契合呢?姑娘們交換了曖昧的一眼,混亂中傳來幾聲歎氣和這樣的一句--

  「暴殄天物啊……」

  待姑娘們全都退出時,龍震宇坐上軟榻,將歲平安置於他的大腿上,將歲平安的髮絲撩到耳後,讓柔弱無骨的身子倚在他的手臂上。

  「這裡沒人,你可以吐了。」

  歲平安掛在龍震宇的臂間,才低下頭,便「嘔」地一聲吐了出來。

  龍震宇自責地拍撫著歲平安的後背,看歲平安吐得臟腑欲嘔出來的模樣,他心都揪了起來。他不該帶歲平安來這裡的,折磨了他自己不打緊,瞧歲平安整張小臉都吐成了青白顏色,他就想給自己一拳。

  歲平安挨著龍震宇,硬將整個胃裡的酒液全都吐了出來,才真正感到舒坦了些。

  「好了……」歲平安頭昏眼花地道,卻仍然掛在龍震宇手臂上無力起身。

  龍震宇攬起歲平安的身子,讓這柔弱無骨的人兒半偎半躺在他胸前,並拿過桌上的手絹,輕柔地拭著歲平安唇邊的穢物。

  「我很難受,我要回去喝藥茶……」歲平安的額頭抵著龍震宇的胸口,喃喃地道。

  「先喝口熱茶,清清口吧!」龍震宇抬起歲平安的下顎,將熱茶遞到歲平安唇邊。

  歲平安啜了幾口,抿抿紅唇,滿足地長歎口氣,龍震宇瞪著那二片被茶汁滋潤而水亮的粉唇,他倒抽一口氣,想別開眼,卻轉不開頭。

  龍震宇的眸中開始焚起火焰,偏偏仍在醉酒中的歲平安。只知道要找舒服的地方偎,整個人便毫無防備地偎在龍震宇胸前。

  這軟榻躺起來真舒服……歲平安的小臉在龍震宇胸前又揉又蹭的。

  「沒想到你這麼不勝酒力。」龍震宇撫著歲平安微紅的雪額,大掌因為強忍慾望而隱隱顫抖著。

  「我還要喝茶。」歲平安覺得口乾,掙扎著坐起身,虛弱的手指沒抓穩陶杯,反倒將陶杯裡的水全灑到身上。

  「小心。」龍震宇幫歲平安拿穩陶杯,慶幸這茶並不燙。

  歲平安不解地眨著眼,手一鬆,陶杯便在地上砸成了碎片,褐色茶液盡數灑在歲平安的衣衫上頭。

  「茶怎麼灑了呢?」歲平安眨著眼,低頭瞅了衣襟一眼後,又抬起無辜小臉疑惑地看著龍震宇,「我衣服濕了。」

  「我知道。」龍震宇失笑,再也克制不住地在這張嬌憨臉上印下一吻。

  歲平安醉成這般模樣,醒來時定然不會記得他此時違背諾言的放浪。

  「你為什麼老是親我?」歲平安眨著眼,不解地問。

  「因為你是我心儀之人。」龍震宇握住歲平安小巧的下顎,凝視著那美麗燦亮的眸子,一字一字地說出心聲。

  「哦……」歲平安發出長長一聲附和,接著便一個勁兒地猛點頭,「那我也該親你嗎?」

  龍震宇瞪著歲平安漾著笑意的小臉,整個人僵滯,無法動彈。歲平安此時是酒後吐真言?抑或是酒醉到神智不清,連自己說了什麼都不清楚呢?

  「你在玩火。」他原本已死心,可歲平安卻重新燃起了火焰。

  「哪來的火?聽不懂。」歲平安咕咕噥噥地說了幾個字,眼眸半開半闔地打著盹,低吟道:「我不喜歡衣服濕,要換衣服。」

  龍震宇瞪著歲平安,忍住把人抓起來搖醒的衝動。

  「你先閉目養神一會兒,我讓人拿一套衣服讓你換。」龍震宇起身,打算順便讓人拿些醒酒茶來。

  今日,他非逼出歲平安的真心話不可。即便屆時歲平安仍無法撤除世俗成見,至少他能得到一個安心,知道自己並非一廂情願。

  「好。可你幹麼總對我這麼好?」歲平安迷迷糊糊地點頭,頭卻偎在龍震宇的臂膀上,不讓人離開。

  「吉祥壬是我的結拜兄弟,我本來就該把你當成自家人照顧。」如果歲平安願意,他亦很樂意將他當成娘子一樣地疼愛啊!

  「家人是沒有秘密的,對嗎?你可以信任嗎?」歲平安抓著龍震宇的手臂,掙扎著坐直身子,雙眼熠熠發亮地望著他。

  龍震宇驚訝挑眉,沒料到一向端莊的歲平安,在喝醉了之後,居然這麼愛說話。

  「我有事要告訴你。」歲平安一本正經地朝他招招手,原本是要附在他耳邊說的,卻因為身子無力而撲倒在他頸間。

  歲平安軟軟的唇貼著龍震宇的頸,緩緩地在他的肌理上吐著氣:「我有事要告訴你呢……」

  「待會兒再說!」龍震宇摟住歲平安的腰,用力把這個小妖精拔離他身邊。

  「你為什麼看起來這麼生氣?」歲平安驀然捧住龍震宇的臉,皺著眉頭抱怨起來:「你別一直搖來搖去,搖得我頭昏。」

  「你喝醉了。」龍震宇嗄聲說道,話全是從齒縫裡蹦出來的。

  「真的嗎?呵呵呵……」歲平安揉著眼睛笑了起來,而後小臉咚地一聲垂到桌面,呼呼地睡了起來。

  龍震宇不能置信地看著歲平安的憨睡模樣,歲平安皺了下眉,嘴裡呢喃了二句沒人懂的話,依然沒張開眼。

  龍震宇長歎了一口氣,彎身抱住歲平安的身子,將之擺平放在軟榻上。

  「平安啊平安,你可是讓我的心一點也不平安啊……」龍震宇拿過斗篷,為歲平安蓋上。

  只見那玉人兒摟著他的斗篷,側身找了個舒服姿勢,心滿意足地揚起一個笑容,又再度沉沉睡去。

  怕歲平安著涼,龍震宇快步走到門邊,喚人拿來一套男裝。百花樓裡有許多姑娘應客人的要求,原就備有男裝,加以歲平安身材纖細,服裝大小便不是問題。

  「爺,要我幫忙嗎?我很樂意服侍歲爺。」送了男子衣裝過來的姑娘,嬌滴滴地倚門問道。

  「不需要。」龍震宇關上了門,深眸中微有不快。

  他很清楚在酒醉神智不清時,會有多少男女之事發生。

  龍震宇手拿著一襲寶藍色長袍,坐到軟榻邊,他掀開斗篷,低頭解開歲平安的立領襖袍,露出雪頸與二道優美的琶琵骨。

  不對勁!

  龍震宇心跳加劇地瞪著歲平安完美平滑的咽喉,長指忍不住於咽喉上來回撫觸著。

  歲平安居然沒有喉結?!龍震宇顫抖的指再度撫過那平滑如絲的咽喉,手背上的青筋緩緩地怒突而起。

  他還不曾見過任何一個男子沒有喉結這個特徵。

  龍震宇的眸中燃起一道怒焰,他俯身解去歲平安身上被水潑濕的厚實外袍,解開淡青內袍上之繫帶,而後見到--

  歲平安胸前那層裹得緊密的白布條!

  那布條綁得又密又緊,不像傷口,反倒像是……像是女子扮男裝時,所做出的掩飾。

  憤怒與狂喜同時襲上龍震宇心頭,他顫抖的手扶起歲平安的身子,讓她的下顎靠在自己的頸間。

  在歲平安仍熟睡之際,龍震宇解開了那盤繞在歲平安胸前的層層布條,隨著布條層層松落,一片屬於女子的細白雪胸也緩緩顯露於龍震宇眼前。

  龍震宇倒抽了一口氣,全身血液全衝上腦門。

  那凝脂般的雪白酥胸,分明是女子才有的美色哪!

  「妳這個騙子……」

  龍震宇陡然低頭狠狠吮住她的喉,懲罰她讓他心神不寧了好些時日。

  歲平安受痛,悶哼了一聲,不過仍然沒有醒來。

  龍震宇的長指拂開她額上的髮絲,他近日為情所困的男性臉龐,總算是出現了釋懷的笑。

  龍震宇將她胸前的白布條扔於地上,僅用厚襖袍將她密密裹起。

  從今而後,他不許這個女人在他面前有一丁點的隱瞞了。

  不管她是出於何種理由,才讓他受了這些時日的苦,總之,他要她用她的下半輩子來償還。

  「歲平安,妳是我的人了。」龍震宇在她的唇間低語著。

  龍震宇用斗篷蓋住了歲平安,起身打橫抱起了她,在眾人的目瞪口呆之中,走出了百花樓,回到了龍府大宅。

  這一夜的無憂軒,當真無憂。

  歲平安渾然不覺自己的真實身份已被拆穿,兀自倚著龍震宇睡得香甜。

  龍震宇則是就著亮晃的燭光,望著歲平安清麗的小臉,開始動腦想著該如何將這玉人兒以女兒身迎娶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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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3-15 07:28:24
第九章

  歲平安不知道是窗外的鳥叫雞鳴吵醒了她,還是她的頭痛欲裂痛醒了她。

  歲平安蹙著眉,低吟一聲,恍恍惚惚地從睡夢中醒來,她未睜開眼,只用一手壓住僵硬的肩頸,覺得身子極倦。

  忽而,一道沉緩的呼吸聲傳入歲平安耳中。

  有人睡在她身邊!歲平安身子一緊,屏住了呼吸,飛快地睜開眼,往旁邊一瞧--龍震宇正沉睡在她旁邊。

  天!一陣暈眩襲上歲平安的腦門,她摀著差點跳出咽喉的心,慌亂地從床榻上一躍而起。

  一連串的動作牽動了她原就宿醉疼痛的頭,痛得她倒抽了一口氣,整個人縮成一團,她低下頭喘著氣,目光落到她的胸前。

  她……她裹在胸口的白色布巾居然不見蹤影!歲平安臉色慘白地瞪著自己微敞內袍下的柔軟曲線,一顆心差點跳出胸口。

  歲平安揪住衣服前襟,水眸驚惶地看向榻上的龍震宇,龍震宇已睜開了眼,深邃的眸正一瞬也不瞬地盯著她。

  「你怎麼……」歲平安咬著拳頭,害怕得淚水幾乎要奪眶而出。

  她從沒想過會有這樣的情況發生。怎麼會讓他知道了她的真實性別呢?現在一切該如何是好?

  歲平安狼狽地欲後退,龍震宇卻比她的動作更早一步。

  「為什麼不早告訴我妳是女兒身?」龍震宇握住她的下頷,要她望著他。

  歲平安咬著唇,無力地搖著頭。

  她渾然不知自己長髮披肩、淚眼婆娑的嬌柔荏弱美態,看在龍震宇眼裡,更讓他心折心憐了。

  「不該是這樣的……」歲平安搖著頭,將臉龐埋入雙掌之間。

  「為什麼不告訴我妳是女兒身?」長指探入她如絲長髮,溫柔但堅定地將她整個人全攬進他胸前。

  「因為沒必要。」歲平安盡可能讓聲音冷靜,但卻怎麼樣也無法阻止身軀的顫抖。

  「沒必要?!」龍震宇拉下她遮掩的雙掌,火灼眸子燃燒著她心虛的眸子,「妳明知我為妳牽腸掛肚,明知我為了妳天人交戰,而妳居然只用一句『沒必要』,就想帶過我因妳而處在水深火熱的煎熬?」

  歲平安的貝齒輕陷入唇間,螓首慌亂地輕搖著。

  「沒人讓你為我牽腸掛肚。」歲平安低喃,感覺自己幾乎在他熾熱的注視下燒成灰燼。

  「都走到這種地步了,妳還想說這些話來撇清關係?」龍震字長指撫住她的軟唇,不許她弄傷自己。

  「因為即便我現在是女兒身,我們之間也不會有任何改變。」歲平安揪緊前襟,不安地發現他們二人的身軀幾乎是緊貼在一起了。

  「不,我們之間已經改變了。」龍震宇看著她在慌亂之間所露出的漂亮琵琶骨,他的眸光變得更加深濃了。

  他想要她,想得心都痛了。

  「不--」歲平安低喘了一口氣,從龍震宇眼中看出他的慾望,她轉過身,掙扎著想逃開。

  龍震宇的大掌從她的身後攬住那不盈一握的纖腰,灼熱的唇也同時吮住她玉白的耳。

  「我要妳今日成為我的人。」龍震宇的舌尖滑過她香軟的耳垂,滿意地發現歲平安正因此而嬌喘出聲。

  龍震宇方才說什麼成為他的人?歲平安還來不及弄清楚他的意思,已被他旋過了身子,雙唇也在下一刻被他灼熱的氣息封堵住。

  龍震宇靈活的舌鑽入她唇間,親密纏吮到讓她喘不過氣來。他霸氣的舌竭盡所能地品嚐她唇間的柔軟,她則是在閃躲不及之後,被他的激切所打動,在他耐心的撫愛之下,她閃躲的舌亦轉而輕吮住他的,他們對彼此的繾綣愛戀之意,至此再也無法可藏……

  龍震宇的大掌開始沿著唇舌的蹤跡,撫觸著歲平安一身滑膩得不可思議的肌膚。當他的掌包覆上她胸前的柔軟時,她緋紅了臉,氣喘吁吁地想推開他,可他沒放手,指尖羽絨似地逗弄著她雪峰上的嬌嫩。

  「等會兒……」她咬住手背,忍耐著他在她身上所挑撥出的快感,嘴硬地說道:「我可以成為你的人,但是我仍舊會離開的。」

  「妳哪裡也不許去!妳只會是我龍震宇的妻子!」龍震宇驀然挺直身軀,震怒地瞪著身下嬌態盡現的嬌美人兒。

  「我不會是任何人的妻子,我是一名大夫,有身為大夫濟世之使命,我無法停留在一個地方,我不願成家生子……」即便他願意讓她四處行醫,她亦不願面對成親之後,隻身在外卻仍然要承受夫婿不專一的焦慮。

  最後一點,歲平安沒說。

  她深知龍震宇在如此激切的情感下,他必然會信誓旦旦、指天說地來承諾他的真心。這樣的男子,她大江南北一路走來,見多了。

  所以,歲平安只是輕撫著龍震宇的臉頰,水眸定定直瞅著他。

  「妳以為我是那種目光淺薄的世俗人嗎?妳要跟著吉祥壬行醫便去行醫,倦了、累了時,只要還記得有個家、有個夫君在長安等待妳,如此不也是美事一樁嗎?」龍震宇傾身向前,雙唇輕觸著她如畫般的嬌顏。

  多好聽的承諾啊!歲平安被他愛憐的目光深深凝視著,幾乎要沉浸於他言語之間所架構出的美好景象,如果世間男子不是薄倖者多,興許她會相信龍震宇的話吧!

  歲平安的沉默,讓龍震宇誤以為她接受了他的提議,他輕吻著她顫抖的唇瓣,在聽到她柔細的低吟後,他更加堅定了自己的想法。

  「唯有知道妳是屬於我的人,我才能安心地讓妳出外行醫。我認為妳適合成為我的妻,妳便適合,妳是我這一生要執手偕老之人。」龍震宇單手將她的雙手掃在頭頂上方,一手緩緩拉開她的衣袍,露出她瑩白的身軀。

  「不……」她搖著頭,阻擋自己的心依附到他身上。

  「要。」龍震宇語氣堅定地道,再度吻住了她。

  在龍震宇的長吻間,歲平安的抗拒開始變得虛弱無力。她如何能抗拒一個只想將她融入肌骨的偉岸男子?她如何能抗拒一個將她的身子當成珍寶般呵護的男人,在他的大掌溫柔得像是要融化她的身子之際?

  她不能哪!

  就這一晚吧,就讓她當他一晚的娘子,也算了卻她內心深處的一個心願。

  她會永遠記得,曾有這樣一個男子如此熾狂地在意著她……

  歲平安屈起修長玉腿輕勾上他的腰間,讓二人身軀更加密合。

  歲平安紅了臉,龍震宇低喘出聲,火熱眼眸直勾勾地望入她的眼裡。

  她輕抿著唇,閉上了眼,含羞帶怯的輕顫模樣如風中細柳,娉婷身子綿柔迷人如上等白脂玉石。

  龍震宇低吼一聲,腦子不再擁有任何理智,他俯下身,將他一身炙熱全過渡到她身上,讓她的嬌媚低吟全數只為他一人,她招惹了他那麼多的思念與苦戀,他今日定要全數討回……

  *  *  *  *  *  *  *  *

  「寶貝徒兒!親親徒兒!醒醒啊!」

  歲平安聽見她師父的聲音在耳邊喚著,一開始還以為是作夢,倦極的身子怎麼樣也清醒不過來。

  「唉呀,想不到師父的臘八粥沒吃到,卻先看到了不該看的畫面。」吉祥壬又叫又跳地哇哇大叫著,最後乾脆伸手出來拉龍震宇的手,「龍兄弟,醒醒啊!」

  龍震宇驀地睜眼,一看到吉祥壬齜牙咧嘴出現在他面前,他想也未想便擋在歲平安面前,不許她的一寸肌膚呈露在任何人的目光下。

  「師父!」歲平安縮成一團,整張臉全漲成了辣紅。

  「幹麼那麼小氣?我又不是沒看過我徒兒穿成這樣過。」吉祥壬好整以暇地道。

  龍震宇臉色微變,起身之際,也同時拉高了被毯,好讓歲平安有時間把衣衫整理妥當。

  幸虧昨兒夜裡冷,他與平安親熱之後,便為她與自己分別套上了衣衫,否則,今日吉祥壬不期然的出現,不就將平安的身子一覽無遺了嗎?

  「唉呀,都是自家人,幹麼這麼遮遮掩掩的?」吉祥壬站在床榻前,拚命地跳啊跳地,就是想多瞧著歲平安一眼,「我可是第一次瞧見我這徒弟臉紅得像猴子屁股似的。紅屁股臉乖徒兒,讓師父瞧一眼嘛!」

  「你別逗她了,她已經夠難為情了。」龍震宇盡量平心靜氣地道。

  昨晚在耳鬢廝磨間,他已得知吉祥壬為何會買下歲平安的原委。他知道吉祥壬雖然瘋瘋癲癲了些,但人品其實端正,清白人家的姑娘,吉祥壬是不會沾惹的。

  只是,一想到吉祥壬與歲平安曾相處過那麼多的日日夜夜、想到吉祥壬曾品嚐過歲平安烹煮的諸多料理,他便感到相當不快!

  「我和我徒弟之間怎麼會難為情?當初我們在大漠裡,好不容易找著了綠洲,我徒兒在水裡洗澡,便是由我坐在一旁把關的。」吉祥壬說得口渴,倒了杯茶,一口氣喝了精光。

  龍震宇聽見自己牙關咬得太緊而發出卡啦的聲音,他用力深吸了一口氣,盡可能不讓自己的臉色顯得太陰沉。

  「當初我徒弟發高燒、昏迷不醒時,也是我把屎把尿照顧她……」吉祥壬站到龍震宇面前,一臉不勝唏噓的模樣。

  「師父,你別盡瞎扯些無中生有的事。」

  歲平安顫抖的手扣好了襖袍最上方的扣子,坐在榻上,沒有勇氣多看龍震宇一眼。

  老天,她和龍震宇昨晚竟然……竟然有夫妻之實了!歲平安摀著自己發紅的耳朵,覺得整張臉都快焚燒起來。

  「龍兄弟,你怎麼都不吃醋啊?真是無聊透頂,我還以為你會衝上來揍我。」吉祥壬失望地瞄了龍震宇一眼,一副沒架可打的無聊樣。

  「我不是不吃醋,事實上,我吃的醋可重了。所以,正打算把今年特別請人為你做的那甕醋芹,留下來自個兒吃。」龍震宇皮笑肉不笑地道。

  「使不得!使不得啊!」吉祥壬高舉雙手,急得轉起圈圈來,「那醋芹是我的,你吃了會減壽的啦!龍兄弟,我和我徒兒感情其差無比,她又凶又冷淡又不准我吃太飽,我不喜歡她啦!」

  歲平安輕歎了口氣,對於師父的見美食忘徒弟,早已經習以為常了。

  知道龍震宇的目光仍然停留在她身上,她快步下了臥榻,走到桌子邊,倒了杯冷茶,小口小口地啜喝起來。

  「你既然這麼不喜歡平安,那就把她許配給我,讓我照顧她一生一世。」龍震宇走到歲平安旁邊,話是對吉祥壬說的,可他黑灼的眼從頭到尾都只望著一個人。

  歲平安身子一僵,小臉幾乎快埋到陶杯裡。

  「什麼!你想娶我徒弟啊?」吉祥壬靈黠黑眸滴溜溜地轉了一圈,他拍拍肚子,嘿嘿大笑了幾聲,「呵呵呵~~那還不快把你家裡的山珍美味全都送本大王面前……」

  「我不願意嫁給你。」歲平安深吸了一口氣,定定地看著龍震宇道。

  龍震宇臉一凜,深黑眸子飛上一抹怒色。

  歲平安回視著他眼中的忿意,她雙手捏緊陶杯,彷若那是她拒絕的勇氣來源。

  「我可是什麼話都沒說喔!」吉祥壬看著龍震宇鐵青的臉,他急忙摀住唇,從手指縫間冒出話來,「龍兄弟,我徒弟不嫁你,你那甕醋芹可還是要給我喔!」

  「妳剛才說什麼?」龍震宇瞇起眼瞪著她,咬牙切齒地問。

  「龍兄弟,你耳朵不好喔。我剛才是說你那甕醋芹還是得給我,可不能因為我徒兒不嫁你,便遷怒於我。這麼年輕就耳背,我待會兒開幾帖藥,給你補補腎氣!」徒弟沒說話,吉祥壬這師父卻滔滔不絕了起來。

  「我問的不是你!」龍震宇回頭朝吉祥壬大吼一聲,眼角餘光發現歲平安又想閃躲,他忿然回身掃住她的肩。

  他絕對不容許她從他的身邊離開。

  「徒兒啊,這人對妳師父這麼凶,妳千萬別嫁他。不然,日後妳也跟著這麼依樣畫葫蘆,師父一定會傷心死的。」吉祥壬哀怨地瞥了龍震宇一眼,拈起袖子佯裝拭淚。

  「吉祥壬,你如果現在出去的話,我晚上就讓人準備一桌餃子請你,否則,你日後就只能在龍府啃饅頭……」龍震宇努力壓抑大吼的衝動。

  「我去也--」

  龍震宇的話尚未說完,吉祥壬就已經奔出門。

  「師父……」歲平安轉過身,也想離開,手腕卻被龍震宇扣住。

  「為什麼不嫁我?」龍震宇強摟住她的腰,低頭看她臉上的輕愁。

  經過昨夜,他以為她已經改變了心意,否則她怎能曲意承歡於他身下,如同他最親密的妻一般?

  「我為何要嫁你?天下之大,遠比男女之情來得讓我動容。」歲平安壓抑著心裡的刺痛,盡量讓話雲淡風輕地說出口。

  「天下再大,妳仍然需要一個可以讓妳歇息的家。」龍震宇看入她眼中,知道她多想擁有一個家,否則,她不會把無憂軒佈置得如此雅致。

  他要給她一個家呢!歲平安望著龍震宇眸中的深情,卻突然心生恐懼了。

  若在意他愈多愈深,一旦他移情別戀,她便會傷重不愈,那何不就此打停,讓彼此都留存一段美好的回憶呢?

  「我早已習慣處處為家,就請你別再為難我了,天下女人何其多,別執著於我。」她終究只能說上這麼一句。

  「歲平安只有一個。」龍震宇剛毅俊朗的臉上寫滿對她的堅持。

  「何苦呢?我不是任何人要得起的女人。」她也不認為自己要得起他。

  「我不是任何人,我是龍震宇。我的妻子,毋須宜室宜家,我也不想糟蹋妳的天賦,妳想行醫,我便讓妳雲遊四海繼續行醫。我只要知道妳與我彼此相屬,那便足矣。」龍震宇沉聲說道,握住她的下頷,不許她挪開視線。

  「沒有丈夫能接受一個雲遊四海的妻子。」她乾笑一聲,指尖已然陷入掌心之中。

  再多看他一眼,她便會多卸下心防一寸、多相信他一分啊!歲平安懦弱地閉上眼,不許自己動搖。

  「只要我的妻子是妳,我便能接受。」她很不安,否則她不會閃躲他的視線,「告訴我真正的原因,妳怕什麼?」

  歲平安搖頭,感覺他的大掌撫住了她的後背,感覺他的吻溫存地落在她的額,輕柔得讓她不禁睜開了眼,幽幽然地凝睇著他。

  「我……不相信有男人可以從一而終,甘於一妻。」真心話就這麼脫口而出。

  「我如果會妻妾成群,早就妻妾成群了!何苦為妳這樣一個磨人精,折騰得怒火中燒呢?」龍震宇掐緊她的肩膀,不明白聰慧如她,怎會堪不破他的心呢?

  「我想相信,可我相信不了啊!」歲平安沉幽眸子悲傷地瞅著他,瞅得她自己的心都痛了起來。

  「相信我。」他用綿密的吻堵住她的唇,不容她拒絕。

  她原本就相信他,她只是不相信人心罷了。她害怕這樣強烈的愛人之意,若真有一日轉變為懣恨,會毀了她自己啊!

  龍震宇見她不回應,落在她唇間的親吻益發地放肆了。

  「相信我。」

  他熾熱的雙手掀開她的衣,在她細嫩肌膚上輕拈慢揉,直至她拱起身軀,不自覺地嬌吟出聲……

  「相信我。」

  他如濤的慾望沉入她的體內,用如野火焚原的狂烈姿態燃盡她的理智。

  「相信我……」他黑亮的眸,不曾片刻離開她的眼。

  歲平安的雪白嬌顏被逼成了粉紅,她低喘了一聲,胡亂地點頭,讓他知道自己是真的相信他。

  可她流下了淚,始終不敢再看他一眼。

  「啊!」當一股灼熱快感從血液鑽入她的四肢百骸時,歲平安的指陷入他結實的肩臂,再也無法多想……

  *  *  *  *  *  *  *  *

  那一夜之後,時間又往後過了十日。

  此刻,夜深人靜,歲平安手裡拿著皮裘,疲憊地步下馬車。

  她站在龍府大門前,輕歎了口氣,還是踏步走了進去。

  她自從和龍震宇有了夫妻之實,便怕自己與他牽扯太深。她是愈來愈不敢回到龍府了,可她卻怎麼樣也擋不住自己的心,每每看診一到夜晚,心已比她的身子更早一步飛奔回無憂軒。

  龍震宇每晚都到無憂軒來,總試圖用各種法子讓她感受到他的深情,而她其實也沒有自己想像中的堅決,二人糾纏的最後結果總是她蜷於他懷裡沉沉入睡。

  他對她的愛憐有增無減,擾得她的心緒大亂,幾度都想幫他勸自己的心相信他,留在他身邊與他成親,相守一生一世。

  但,今晚是最後一夜了。

  師父和龍震宇承諾的三個月即將結束。歲平安望著龍府迴廊上的亮晃燭火,心頭忍不住一陣愴然。

  她明天便要跟師父離開長安了,龍震宇知道吧?他這一、二日皆未再擺出強硬姿態要她留下,該是同意讓她離開了吧?

  這一、二日,龍震宇總是一起床便離開無憂軒,連話都來不及和她多說幾句,而師父則是一樣的成天不見人影,只在她夜裡煮了點心時,會過來和她嘻嘻哈哈一番。

  她以為自己早習慣了孤身一人,可當她昨晚一人面對一桌子點心,心中卻備覺孤寂時,她知道自己已不是昔日的歲平安了。

  她有了牽掛哪!

  歲平安停住腳步,凝望著她居住了三個月的龍家宅第,不禁幽幽歎了口氣。

  一道冷風吹過,她趕緊披上皮裘,一陣笑語喧嘩在此時傳入她耳中。

  今晚有宴席嗎?歲平安抬頭望向左側燈火明燦的廳堂,腳步不由自主地往前跨了一步。

  龍震宇在那兒嗎?這是他們相守的最後一夜哪!歲平安抿著唇,只覺心痛。

  「歲爺,您回來了。」龍府管事上前寒暄了句。

  「今兒個怎麼這麼熱鬧?」歲平安問道,目光仍然望著廳堂。

  「老夫人帶著一位郭府千金來訪,說是要住上一、二日。現在正在『春水廳』飲酒說話呢!」管事盡責地報告著。

  「喔。」歲平安點點頭,一聽到春水廳裡是無關之人,便急著想回無憂軒了。

  龍震宇必然在那裡等著她吧!

  「老夫人要我們務必請歲爺出席。」管事在歲平安身邊說道,知道老夫人必然是聽聞了外頭關於龍爺與歲爺的風風雨雨,是故特別上門一瞧的。

  「我累了。」歲平安淡淡說道,腳步未停。此話不假,這些時日的天人交戰,夠她疲憊了,況且,明日便要離開了,她還是有些東西要整埋的。

  唉!歲平安心下一陣惆悵,她深吸了口氣,覺得心痛如絞。

  「歲爺,老夫人是個固執之人,若你現在不前往,老夫人待會兒一定會勞師動眾地到無憂軒去找人的。」管事好心地道。

  歲平安蹙起眉,有些不悅。她獨居在無憂軒,便是不喜與人交際。

  「況且,龍爺現下也正在春水廳呢!」管事又補上一句。

  「謝謝大叔,我會過去一趟的。」歲平安低聲說道。

  今晚,龍震宇的母親來訪,是天意如此吧,讓她和龍震宇連話別的機會都沒有。

  「龍爺吩咐我們幫您泡杯參茶提神,我這就給您送去。」管事跟在歲平安身邊,熱絡地道。

  宅子裡的人都知道這玉華佗雖不愛說話,卻是個為了病患可以終日不眠不休的大善人,誰也不忍心看玉華佗疲憊。

  「謝謝大叔這些時日的照顧。」歲平安對管事微微一頷首。

  「歲爺當真是明日要離開?」管事疑惑地問。

  早在數日前,玉華佗便已告知濟世堂及龍府之人即將離開的消息,可龍爺除了向他交代了句「先擱著吧,接下來還有其它大事要辦」,就再也沒提過這事了。這狀況著實太可疑。

  「我明日中午便離開。」歲平安淡然一笑,拖著步伐,緩緩地走上迴廊,步向春水廳。

  每走一步,心便隨之揪痛了起來。她知道分離是她所選擇的結局,然則心裡酸澀澀的不捨,總是揮之不去。

  她當真要放棄了嗎?當真不給龍震宇機會,證明他的真心嗎?她的腦中紛亂地繞著這些問題,繞得她頭昏目眩。

  歲平安踏下迴廊,在春水廳邊停下腳步,全身不由自主地顫抖著--她捨不得啊!

  忽而,女子對話聲從春水廳傳出,劃破夜裡的沉靜。

  「沒想到郭姑娘能這麼獨當一面,果真有當家主母的氣勢。」說話之人正是龍家老夫人,龍震宇之母--趙蓮賞。

  「您過獎了。我爹自小便把我當成男子教養,所有經商該學的事,我爹全都教了我。」另一個年輕女聲則有著女子少見的利落幹練口吻。

  「我們宇兒若是有幸能娶到妳,那可真是得了個賢內助呢!」趙蓮賞笑著道。

  歲平安扶著牆,重重咬住唇,不許心裡的痛苦嘔出口來。

  她不該來的,她知道龍震宇終究是會娶妻的,只是沒想到她居然需要面對他的妻子人選。

  不許流露依戀,不許讓龍震宇為妳揪心,那對他不公平!歲平安拚命地告訴自己,盡量讓眉眼恢復一貫的冷淡。

  半晌,待她的腦子不再是一片空白時,她才緩緩地步入春水廳裡。

  龍震宇一見到歲平安,便站起身,朝著她走來。才一、二天沒盯著她喝補湯,她的面容便疲憊得讓他看了很不捨哪!

  「唉唷,瞧瞧這般的好樣貌,想來你就是玉華佗了吧!」趙蓮賞不悅地看了兒子一眼,馬上笑臉走到歲平安身邊,「郭姑娘,妳也過來打個招呼吧!」

  郭府千金望著玉華佗,好一會兒才記起要彎身福禮。這等世間女子都罕見的雪顏玉貌,怎麼竟出現在一個男人身上?

  「妳過來做什麼?怎麼不先回無憂軒休息呢?」龍震宇站在歲平安身側,眼裡除了她便再也容不下他人。

  龍震宇毫不掩飾的熱絡與關心讓趙蓮賞臉色一沉,但力持鎮定。看來街巷上的傳言不假,宇兒和這玉華佗果真是有些曖昧,幸好,她今日帶來了郭姑娘,定然要將兒子的將來拉回正途。

  此時,站在一旁的郭家千金一看到龍震宇與歲平安相依偎的情景,心中也略略按下了譜。可惜了龍震宇這樣一個偉健男子啊!

  「聽管事大叔說,老夫人定要和我會個面,所以便過來打個招呼。」歲平安後退一步,特意與龍震宇保持距離。

  龍震宇利眸一瞇,不但對歲平安的閃躲視若無睹,甚且還伸手握住了她的下頷。

  廳內所有人,包含了歲平安,全都因為龍震宇的舉動而倒抽了一口氣。

  「晚膳用了嗎?怎麼臉色這麼蒼白?」龍震宇親密地瞧著歲平安,心下早有了計劃。

  歲平安睜大眼,迎視龍震宇一瞬也下瞬的注視,一時之間竟不知如何響應。

  龍震宇在做什麼?他的娘親正在一旁,他是存心要讓所有人以為他有斷袖之癖嗎?

  「宇兒,你的樣子成何體統?還不快放手!」趙蓮賞氣惱地出聲斥喝。

  「龍兄不必趁著老夫人來訪,而對我特意熱絡。老夫人深知你不是個會虧待客人的東道主。」歲平安替龍震宇的舉動找退路,伸手想推開他的掌。

  偏偏龍震宇沒依她所願鬆手,反而將他另一隻手落在她腰間。

  歲平安倒抽了一口氣,這回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宇兒,快放手!娘知道你待玉華佗為兄弟、為上賓,你就別盡做些惹人非議的舉動了。」趙蓮賞伸手扯開龍震宇置於歲平安腰間的手。

  趙蓮賞防備地瞪著歲平安,彷若歲平安是最殺人不眨眼的山賊、惡虎。

  歲平安低下頭,不想多爭辯。是啊,就算她癡人說夢,想留在龍震宇身邊,龍震宇的娘又如何能接受她成親後繼續女扮男裝行走於大江南北呢?

  「龍爺,我師父呢?我們師徒明日便要離開,今天是該收拾東西的時候了。」歲平安嗄聲說道。

  「他去辦些事情、買些東西,順便帶個人過來。」龍震宇輕描淡寫地道,不曾把他的視線從她臉上移開。

  歲平安蹙起眉,覺得這話實在有蹊蹺。師父哪會有什麼事要辦?哪會有什麼東西要買?

  歲平安想再追問,可趙蓮賞看她的眼神著實太厭惡,她於是再後退一步,簡短地對龍震宇問:「我師父是否有告知何時會回來?」

  「吉祥壬今晚便會回來。」龍震宇傾身向前,越過他娘的肩頭,用一種只讓歲平安及他娘聽到的聲量說道:「不過,妳休想就這麼離開我。」

  趙蓮賞聞言,臉色一白,身子搖搖欲墜,幾乎要昏倒。

  「老夫人,您沒事吧?」歲平安上前想扶著趙蓮賞,可趙蓮賞狠狠地甩手揮開了歲平安,趙蓮賞手指上的珠翠劃過歲平安的手背,留下一道淡淡血痕。

  歲平安摀著被劃傷的手背,默然地退到廳堂一隅,看著龍震宇硬是被老夫人推到那名出眾的千金小姐面前。

  趙蓮賞餘氣未消,只想不讓這二人有湊在一起的機會。兒子不要沒見過世面的千金小姐,她就給他找來一個有當家主母風範的郭府姑娘,她就是萬萬不能接受兒子喜愛之人,居然是個男子!

  「郭姑娘,我們震宇打小就是實心眼、癡心男子一個,一旦固執了、喜歡了,就絕不會動搖心意的,他打小便愛玉石,到現在還是一樣無時無刻不把玩。他說過娶妻絕不娶妾,所以妳若嫁給他,一輩子甭擔心什麼三妻四妾的問題。」趙蓮賞望著郭府千金,說得舌燦蓮花,只吩郭家千金能再給龍震宇一個機會。

  歲平安聞言一驚,抬頭望著龍震宇,龍震宇也正回頭望著她,眸裡全是對她毫不掩飾的深情。

  歲平安抿著唇,心中正忐忑不安著。

  原來,龍震宇告訴她的話全都是實情,並非為了討她歡心而說出的花言巧語,如果他都願意順她的心意成就她的行醫生涯,她為什麼不能許他一樁婚姻呢?

  難道真要因為她私心要保護自己,便對他百般苛求,任他失魂落魄,也讓自己失了幸福嗎?歲平安水眸汪汪地凝瞅著他,情不自禁地跨前一步,朝他伸出了手。

  龍震宇俊唇漾出了一抹欣慰微笑,快步走到她身邊,激動地握住了她的手。

  雖不明白是什麼讓她回心轉意,可他知道她願意了,她允了他了啊!

  「老夫人,我瞧您的心意是白費了。龍爺和玉華佗之間,似乎是有些曖昧。」郭府千金看了深情凝望的二人一眼,直截了當地道。

  「沒有的事!」趙蓮賞急忙反駁。

  「郭姑娘確實是個聰明人。」龍震宇不顧眾人詫異的目光,再度攬住了歲平安的肩,姿態親密地與她肩並肩地依偎著。

  「宇兒,你給我閉嘴!」趙蓮賞氣急敗壞地道。

  「娘,我與她情投意合。」龍震宇臉一凜,嚴肅地道。

  無法接受的趙蓮賞上前一步,情急之下甩了龍震宇一個巴掌。

  「別這樣!」

  歲平安向前想阻止,卻還是晚了一步,龍震宇的臉上已經被甩出一道五指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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