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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喬安]食樂公主(韓情脈脈之三)[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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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3-26 09:45:13 |倒序瀏覽
食樂公主【韓情脈脈之三】 作者:喬安

李皓兒從來不明白「吃」這件事的樂趣何在,
所以皇帝特地賜給她「食樂公主」的封號。
吃飯的意義在哪裡呢?為什麼她就是提不起丁點兒食慾呢?
這個問題始終沒有人能為她解答,直到她遇見了昔東浚……
遇見英挺俊朗的他之後,李皓兒吃什麼都覺得津津有味;
她究竟是對吃飯這件事終於有了感覺,
還是對餵她吃飯的這個男人有感覺呢?
昔東浚身為新羅國的六大貴族之一,
因為不想捲入階級與權力的鬥爭,
遠離家鄉來到了大唐,沒想到卻意外的邂逅了她。
這個弱不禁風的麻煩精總是如影隨形地跟在他身邊,
對她,他是既想擺脫卻偏又放心不下!
莫非他是注定被她給吃定、要與她糾纏一輩子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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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3-26 09:45:55
楔子
  
  有娃兒初長成長安樂食樓
  
  「你為什麼吃飯?」
  
  「廢話,肚子餓了就吃飯!」
  
  「可我肚子餓也不想吃飯,這是為什麼呢?」
  
  細細的、稚嫩的嗓音,像是虔誠的教徒,好認真的等待對方指點迷津。
  
  「瞎扯,沒有人肚子餓了會不想吃飯的!」男子啐道。呿,心情正惱,連吃頓飯都不得清閒。
  
  酒肆裡,人聲吵雜,深怕對方不理會自己,小腳尖高高踮起,小指尖緊扣桌沿,拉高嗓子執著道:「我就不想啊!我曾經餓了三天的肚子,人都昏了過去,醒來還是一點都不想吃東西,這又是什麼道理?」
  
  「三天」男子斜睨著與桌面齊高的小腦袋瓜。「我看你不是不想吃,而是窮得沒飯吃吧!」他才剛被罷官,只想在回鄉前吃頓好的,硬是被這莫名其妙的小鬼給纏上。
  
  偷偷又瞟了小腦袋瓜一眼……忽然有點心軟。算了,不管是誰家的娃兒,瞧這一身粗布粗衣,外加營養不良的模樣,怕也是同他一般出生貧寒人家吧!唉,窮娃兒一個!
  
  「那……有什麼東西是大叔這輩子最愛吃的,只要嘗上一口就非常喜愛,無論如何都想要再吃一次,有沒有?可以說給我聽聽嗎?」小娃兒又問。
  
  「當然有啊!」不由憶起過往那段輝煌歲月。「你聽過『燒尾宴』嗎?」
  
  小娃兒點頭如搗蒜。嗯嗯,有名的「燒尾宴」,自然是聽過的!
  
  「御黃王母飯、長生粥、水晶龍鳳糕、單籠金乳酥、八仙盤……樣樣都是珍品啊,尤其是那道『生進二十四氣餛飩』……光是那二十四樣不同的花形和餡味兒,就足夠讓人一輩子回味無窮了……嗚嗚……」當年皇上設宴款待的恩寵,比照如今被罷黜返鄉的落魄,想來真是不勝唏噓啊!
  
  想到這裡,男子不禁悲從中來,眼角垂掛一行男兒淚。
  
  「生進二十四氣餛飩……」小娃兒喃喃自語,原本期待的眼中蒙上失望。「這道菜我熟,可沒啥特別的……大叔您真覺得它好吃嗎?」
  
  「沒啥特別的……」男子瞪大眼,訝異於窮娃兒的大言不慚。「難不成你吃過?怎麼可能?想當年我也是因為晉陞官職才有機會獲得皇上的……啊!」
  
  所有的話被一錠金子給瞬間鎮祝
  
  「謝謝大叔陪我說話,時間不早了,我該回去了,大叔您別哭啊,下回來時如果再碰上大叔,我一定請大叔吃『生進二十四氣餛飩』,絕不食言……」
  
  小娃兒轉身跑開,一眨眼工夫便消失在店門口,獨留男子一人與一錠金,傻眼。
  
  那年,娃兒六歲。
  
  第一次賞銀請客,換來一位大叔一生無解的驚愕與疑惑──
  
  ***
  
  「你為什麼吃飯?」
  
  「吃飯才有力氣幹活兒。」
  
  「幹活兒要做什麼?」
  
  「當然是為了要掙口飯吃啊!」唏哩呼嚕地幹掉一大碗。
  
  「原來吃飯是為了幹活兒,幹活兒是為了吃飯……」尖尖小小的下巴擱在桌面上,小腦袋歪斜著,認真思索。「那我就是因為沒有活兒可以幹,所以才會不想吃飯嘍?」歸出結論。
  
  「不想吃飯?我看你是想死吧!」抹了抹嘴上的鬍子,大漢對著店家大喊:「再來一鍋!」
  
  看著鬍子大漢的好食量,小娃兒雙眼一亮,像是尋到寶似的,繼續追問:「那……有什麼東西是大伯這輩子最愛吃的,只要嘗上一口就非常喜愛,如果沒有它就活不下去,有沒有?可以說給我聽聽嗎?」
  
  「當然有啊!就是這個!」
  
  砰!一大罈子陳年好酒應聲被擺上桌面。
  
  以前從沒見過這玩意兒,挺新奇的。「這是什麼?」
  
  「沒有它就活不下去的東西!」說著,鬍子大漢立刻豪邁地倒了一大碗。「只要有它,我連飯都可以不吃了。」
  
  「真的?」一雙杏眼睜得圓大,這真是從小到大聽到過最特別的食物了。
  
  「怎麼……想試試嗎?」
  
  才說著,已盛上一大碗。雖然眼前這死纏著他說話的小娃兒並不算理想酒伴,但看在一張小臉萬分「有誠意」的分上,他倒是不介意有個「忘年之交」。
  
  「喝了這個……真的連飯都可以不吃了?」細瘦的小手恭敬地捧起那碗酒。雖然心底並無強烈慾望想喝這玩意兒,但見鬍子大漢將它說得如此神妙……嗯嗯,連飯都可以不吃了呢!或許……喝了之後……她會有所改變也說不定……
  
  「試了便知。」
  
  鬍子大漢率性朗笑,帶頭幹盡一大碗。娃兒笑了笑,也很給面子。
  
  那年,娃兒八歲。
  
  第一次賞臉喝酒,換來大漢被吐一身的狂咒,並發誓一生不再拐人陪他喝酒──
  
  ***
  
  「你為什麼吃飯?」
  
  「……」
  
  「有什麼特別的原因嗎?」
  
  「……」
  
  紫衣少年略帶傲氣的眉頭瞬間一緊,隨即又恢復無波面容。對桌而坐的小娃兒跳下凳,直接換坐到他身旁。
  
  「你怎麼都不說話?是不是耳朵不好,聽不清楚?」
  
  娃兒提高嗓,爬上凳,與紫衣少年並肩而坐。嗯……若要說是「並肩」其實是勉強了,小娃兒個頭不高,加上生得瘦小蒼白,別說是「並肩」了,連坐在凳上,小腳丫都還因為踩不著地而懸空晃呀晃的。
  
  「奇怪,真的不說話……」搔搔小腦袋,兀自嘀咕得更大聲。「難不成是個啞巴,不會說話?還是……是個番人,聽不懂我說的?」
  
  大唐盛世,長安城裡番人繁多,連遙遠的大食人都隨處可見。
  
  仔仔細細打量少年的五官模樣,黑髮黑眼,一身唐冠唐服,鼻樑雖直挺有型,但還不至於像西域番人那般,鼻子尖得會戳人……
  
  「你瞧夠了沒?」眉間一緊,冷聲截斷娃兒惱人的目光。
  
  咦?會說話嘛!娃兒重燃興致。
  
  「我剛才同你說話,你怎麼都不理人?」
  
  「我在吃飯。」
  
  紫衣少年寒著臉,很明顯地,他不想被人打擾,偏這不知打哪兒冒出來的娃兒粘功十足,執意不放過他。
  
  「原來如此,因為你在吃飯,所以不喜歡說話……」娃兒突然頓悟,彷彿參透了某種人生大道理似的。「你知道嗎?難怪我父親老是說,如果我吃的飯能像說的話一樣多,那就好了──原來是因為我話多,所以才會不喜歡吃飯,對不對?所以當我一直忍著不說話的時候,我就會想吃飯了,對不對?」
  
  「對。」
  
  紫衣少年左眉微挑,接著嘴角勾起淡淡的弧度。他對上娃兒純真的雙瞳,意外露出一抹如陽光般和煦的微笑。
  
  「所以現在你可以閉嘴了。」笑容極暖,聲音極冷。
  
  娃兒不以為意,點點頭,真的安靜下來。
  
  樂食樓裡人聲鼎沸,食客來來去去,紫衣少年收斂笑容,繼續無言用餐。
  
  一口、兩口、三口──
  
  娃兒忍著沒再開口,但雙眼可不清閒,仍死命盯著少年吃飯,一副就是想說話的急切樣。
  
  「那個……」
  
  挾菜的手在空中稍停頓了下。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憋不住了,好想開口問他話哦!
  
  紫衣少年面不改色吃著飯,打定主意不再理會娃兒的一言一語。對,不再理會、絕不理會!
  
  「就是礙…你還沒有回答我……」
  
  娃兒挪挪位置,往紫衣少年再偎近些。多年來執著的問題,絕不輕言放棄。
  
  「你為什麼吃飯……唔唔!」
  
  冷不防一口飯菜霸氣地塞進娃兒嘴裡,成功堵住所有話語。
  
  「吃飯,別說話。」
  
  語畢,再用力塞了一大口進她嘴裡,然後,若無其事低頭繼續吃飯。
  
  娃兒傻住,滿嘴飯菜,怔楞楞地看著紫衣少年。
  
  這下終於安靜多了……
  
  那年,娃兒十歲。
  
  第一次對吃飯這件事……好像有點感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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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3-26 09:46:19
第一章
  
  唐天寶十五年初長安
  
  她為什麼會在這裡?
  
  一股難言的不安深深籠罩著,寒風冷冽,但額前頸間卻滿佈細汗。
  
  舉目望去,長安城內不見平日繁華榮景,只見人們提著包袱爭先恐後出城的慌亂。
  
  唯有她──
  
  孤身佇立在街上,茫然注視一切,不解。
  
  這些人在做什麼?為什麼匆匆忙忙的?他們急著要去哪裡?
  
  視線瞬間暈染模糊,一道溫熱的稠液流入眼中,刺得她睜不開眼。抬手緩緩抹去睫上的濡濕,驚見指間的鮮紅。
  
  是血!
  
  她流血了?
  
  鮮紅色的血痕,自額際沿著蒼白清瘦的面頰流下,印烙在她繡工精緻的衣襟上。她低頭看著,意識到自己身上這一襲剪裁獨特的衣裳,和街上往來女子所著的服裝樣式並不相同。
  
  她的衣裙髒污了,額頭流血了,手掌也擦破皮了……
  
  剛才……她跌倒了嗎?
  
  「小心!」
  
  倏地,一輛疾奔的馬車勁馳而過,危急間,有人及時拉了她一把,免於她成為輪下亡魂。
  
  「哎呀,姑娘,你怎麼傻傻的杵在路上呀?好危險哪!」好心的胖大嬸手上也是拎著包袱,一副準備逃難的模樣。「瞧你這一身裝扮,應該是外地來的吧?」
  
  她微皺起眉,偏頭看著胖大嬸身上的衣服,然後又看看自己的。
  
  「我……是外地來的嗎?」她緩緩開口問,傻怔怔的。她確實穿的跟別人不一樣呢。
  
  「哎呀,這可好笑了,腳長在你身上,你問我我問誰啊?」真是個莫名其妙的問題。
  
  額頭流下的血液再度模糊她的視線,她伸手抹去那惱人的鮮紅,又問:「我的額頭一直在流血,為什麼呢?」
  
  「你受傷了,當然一直流血啊!」說著,胖大嬸取出一條帕子給她。「拿去擦擦,你這樣子怪嚇人的。」
  
  「我怎麼會受傷了呢?」又是一個怪問題。
  
  「哎呀,你當我是算命仙,什麼都知道啊!」胖大嬸喳呼道,敢情她遇上了一個傻妞啊8現在外頭亂七八糟的,你一個姑娘家在外閒蕩,不受傷才怪了,這裡很危險,你還是趕快去避難要緊哪!」
  
  說完,胖大嬸「仁至義竟地丟下她,急急逃命去也。
  
  避難?避什麼難?
  
  她不懂,似乎也不打算懂。
  
  逆著人群移動的方向,她怔怔然朝街道另一端緩緩走去。遠遠地,看見「樂食樓」三個大字,她猛然停下腳步,專注凝望。
  
  好像……
  
  肚子有些餓了,但她一點都不想吃東西……
  
  好像……
  
  有一件重要的事等著她去做……
  
  倏地,她腦海中浮現一名男子冷峻的面容和他一雙深不見底的黑眸。她微側著頭,極認真地思索著什麼。
  
  半晌,她緩緩收回視線,黑白分明的剪瞳裡讀不出任何思緒。只見她舉步轉過街角,朝另一個裡坊緩緩而去……
  
  ***
  
  樂食樓裡,食客稀少得可憐。
  
  除了一樓入門廳內勉強開了兩桌外,其餘樓層空蕩蕩的,不見半個人影,和平日人聲鼎沸差距可謂千里之遙。
  
  不過,主事老闆仍是沒閒著,只見他老人家忙進忙出的,一方面吆喝著夥計從後門搬運新批來的食材進廚房,一方面還得和其中一桌熟客閒聊個兩句,熱絡熱絡場面。
  
  「趙老,我看您就別忙了,瞧瞧外頭亂的,這會兒怕是沒多少人有這個心思上您這兒來吃一頓好的。」朱大胖吃著下酒小菜,說的倒是實在話。
  
  「話是沒錯,但我還是得先把食材貯夠,萬一叛軍真要攻進城來,我也較安心,不怕到時補不到貨。」
  
  「安心?」朱大胖大聲喳呼著。「我看叛軍第一個就選您這兒吃乾抹淨,聽說洛陽城被攻破之時,就有這等燒殺劫掠的慘事發生。」
  
  趙老闆喟歎。「這我也明白,可你有所不知,我有一位十分重要的客人隨時會上門,為了他,就算是傾家蕩產我也願意!」
  
  「哦?」這可引起朱大胖的興趣了。「究竟是何方神聖,地位如此尊貴?」
  
  「呃……只是位年輕的小哥。」
  
  「哦?」更好奇了。「那麼這位小哥肯定是對趙老特別重要的人嘍?莫非……是救命恩人之類的?」
  
  趙老闆搖頭,一時間不知該如何解釋。「勉強說來,他應該算是……會砸我店招牌的人吧!」
  
  「哦?」聽來更有意思了。「此話怎講?」
  
  「這十年來,他固定會來我店裡看其它客人吃飯,若瞧得有趣了,還會直接上前問東問西的……」
  
  叩!
  
  隔桌正在倒酒的紫衣男子忽然重重將酒壺放下,與桌面碰撞出一聲響。
  
  趙老闆和朱大胖聞聲同時轉頭。只見那位除了朱大胖以外唯一的客人,正舉起酒杯,不疾不徐地一飲而盡,彷彿剛才那聲響全是出自說話兩人的幻聽。
  
  朱大胖聳聳肩,繼續接續話題,道:「我猜那位小哥八成是個窮小子吧,他肯定是垂涎你店裡的名菜很久了,但身上又沒銀子。」
  
  趙老闆又搖頭。「你錯了,那位小哥常常花銀子請客,為的只是想觀察人們吃飯的模樣,想知道人們為什麼吃飯──」
  
  朱大胖訝異。「不就是吃飯嗎?哪來什麼為什麼?」
  
  叩!
  
  酒杯被重重放落桌面,又是一聲響。
  
  趙老闆和朱大胖同時打住,不約而同又望向隔桌的紫衣男子。
  
  這回,男子也正視著兩人,雙眉微蹙。
  
  「呃,這位客倌,是不是還有什麼需要的?」趙老闆連忙笑臉上前招呼。這位客人五官俊挺、儀表非凡,一看就知道必定出身貴冑,只是他的神態冷寒了些,感覺還是怪嚇人的。
  
  紫衣男子搖頭,將目光移向窗外,面無表情看著街上倉皇奔走的人群,彷彿方纔的皺眉注視,只是出自說話兩人的老眼昏花。
  
  趙老闆縮縮脖子,又踅回朱大胖身旁。朱大胖迫不及待抓著趙老闆追問被中斷的話題。
  
  「我剛才想了想,這位小哥會不會是別的酒肆派來鬧場,故意給您難看的?」
  
  「起初我也這麼猜測,可後來想想又覺得不可能,十年了,我看著他從六歲的小娃兒長成如今的翩翩少年,雖然他是怪了點,而且對我樂食樓裡的菜餚完全不感興趣,可倒也貢獻了不少銀子。」
  
  「那你為什麼說他會砸了你的招牌呢?」朱大胖不解,聽來這位小哥只能算是有點怪異。
  
  「問題就在於他從來只花錢不吃飯,有一次我終於忍不住了,特地端出本店最負盛名的七巧羹和各式雕花蜜煎請他吃,而他竟然只吃了一口,就當著所有客人的面,毫不客氣地說了句:『沒啥特別的。』你說,我這祖傳的招牌菜和人人讚不絕口的鎮店之寶,就這麼硬生生給糟蹋了,我能不嘔嗎?」趙老闆回憶道。唉,又勾起一段傷心往事。
  
  「敢情這位小哥的舌頭有毛病,分辨不出味道?」
  
  「錯!偏偏他酸甜苦辣全都分辨得出來,你說氣不氣人?」
  
  「那還會有什麼毛病?」朱大胖可大大不解了。
  
  「樂食樓」的食餚遠近馳名,不僅常有吃遍大江南北的好食饕客特地上門光顧,甚至遠在西域諸國的番人都慕名而來,連這塊「樂食樓」的招牌,都還是大唐開國皇帝親封的呢!趙老闆口裡的那位怪怪小哥若不是味覺異於常人,便是存心找碴了。
  
  趙老闆大歎。「說實在話,我這人就愛和自己的脾氣過不去,況且我身為這樂食樓第七代傳人,豈能忍受樂食樓的招牌遭到質疑?所以這十年來,只要耳聞哪裡有師傅高人能做出絕頂名菜,大江南北不管哪個角落,我都必定親自登門求才,為的就是能做出一道人間極品美味,讓那位小兄弟打心底說出『好吃』二字……」
  
  「結果?」
  
  朱大胖斟了杯酒遞上,續聞詳情。
  
  「結果……」趙老闆一飲而盡,才說沒幾句話,還真口渴得緊。「鮓、膾、炸、釀、炒、炙、熬、煨、煮、脯,無論什麼方式烹調的美食全端上了,他就是沒一樣心動的,這些我費盡苦心求來的佳餚,在他嘗來全都差不多,無所謂好吃與不好吃……」
  
  「真的假的?」
  
  「十年了,我也想知道真的假的。」趙老闆說道。押著樂食樓的招牌當賭注,就算賠上所有家當,他也非聽到那小兄弟的一句「好吃」不可。「不過我可不死心,這回我特地遠從新羅國請來一位名廚,據說他有一身拿手特調功夫,可以調製出各式奇醬,通常只有新羅國的六部貴族才有福吃到哦……」
  
  叩!
  
  又是一聲突來的聲響,打斷趙老闆與朱大胖的談話。
  
  兩人循聲望去……怪了,人呢?
  
  隔壁桌上,除了一錠閃亮亮的銀子外,早已不見孤挺的紫色身形,恍若剛才獨坐飲酒的男子,只是出自說話兩人的昏頭想像。
  
  「呃……客倌慢走呵……」
  
  職業毛病!趙老闆還是對著門口的空氣招呼過去。
  
  剛才──確實有客人在吧?是吧?!
  
  ***
  
  長安城各裡坊街道,仍然充斥著倉皇不安的氣息。
  
  馬蹄,堅持踏破街上混亂脫序的節奏,宣告風馳怒奔的緊迫,路人紛紛聞聲退避,以免出城躲難不成,已先死在快蹄下。
  
  黑駒之上,紫衣迎風揚飛,如疾風般策馬而過,迅速轉入新羅坊內,徒留余塵輕掩每一對驚歎的雙眼。
  
  當塵埃落定,紫影隱沒,定住的人群才再度活動起來,繼續逃命的相同動作。
  
  新羅坊,是長安城內著名的裡坊之一。
  
  故名思義,它因聚居眾多來自遙遠東方的新羅人而起名。
  
  略帶神秘的新羅古國,是位於濱海朝鮮之地的貴族王國,約莫在西漢時期,由六部貴族首領建立統治,當時與之並存的還有高句麗和百濟兩國,新羅算是其中最弱小的。直到百年前,逐漸強大的新羅國才在唐王朝的援助下,滅掉宿敵高句麗和百濟,成功統一全境。
  
  唐王朝富裕強大,百夷歸順,新羅國自然也沒例外。
  
  但,若論紛爭也不是沒有過的。數十年前兩國間一場激烈戰役,唐大軍慘敗於新羅的教訓,至今仍讓許多大唐子民難以釋懷,如今兩國雖保持禮尚往來的情誼,但新羅國在大唐王朝東方疆域仍掌有極重要的影響力。
  
  除此之外,新羅人在長安城內也佔有特別舉足輕重的地位。
  
  畢竟,在百夷集聚的長安城,以新羅人數量最眾。而新羅坊裡貴戚、商賈、學者、僧侶群居,共同維持固有文化傳統,自成一方生活天地,共敬體系內最尊領袖
  
  而新羅的統治階層中,紫衣,是至貴象徵。
  
  達達馬蹄,活潑了新羅坊內沉穩的生活步調,比起長安城內其它裡坊,此刻的新羅坊,似乎顯得平靜許多。
  
  紫衣黑駒穿過主街,直奔至一座氣派宅邸前,才勒馬敕停。
  
  日光下,冷眸深凝,看向正杵在宅邸大門前的一男一女。
  
  男子,是一副小廝模樣的少年。
  
  女子,是一身新羅裝扮的少女。
  
  少年小廝一見紫衣男子到來,連忙迎上前,喚道:「浚爺。」
  
  昔東浚頷首,沒有立刻下馬,仍盯著背對他的少女,淡問道:「怎麼了?」
  
  沉厚的嗓音似乎有股無形的魔力,引領著女子緩緩回首,尋找聲音來源。
  
  「沒……沒什麼,只是……」小廝阿沅面有難色地瞄了女子一眼,努力想解釋眼前的狀況。「只是……從半個時辰前,這位姑娘就一直站在這裡,一句話也不說,就只是癡癡傻傻的站著,我本想趕她走的,可又見她穿著浚爺您家鄉那兒的衣裳,所以我……」
  
  昔東浚居高臨下打量著「她」。
  
  以她身上一襲高貴精緻的新羅服飾看來,她應屬富貴世家,但她的模樣卻相當狼狽。衣裙髒污破損,髮髻歪斜零亂,額上還破了道血紅口子,在她蒼白瘦削的面頰上留下觸目驚心的血痕。
  
  女子抬頭仰望,逆光中,她看不清他的面容,只在紫與黑的映襯中,領受到高貴與神秘的氣息。
  
  她……認得這聲音……
  
  「昔……昔大哥……」
  
  瘖啞含糊的輕喊從她喉間迸出,聲低如蚊,但他清楚聽見了!
  
  「你說什麼?」
  
  眉心一糾,再次確認。
  
  「昔大哥,你……你是昔大哥吧?」這回她的口齒清晰許多。
  
  昔東浚俐落下馬,正欲走向她,小廝阿沅隨即反射性以身擋護。
  
  「浚爺,你小心……」在他眼中,這女子實在怪異得緊,還是不要讓主人太過接近比較好。
  
  昔東浚按住阿沅的肩頭,示意讓開,眼睛始終如獵鷹般緊盯著她。
  
  這回,她清楚看見了他的臉!
  
  那張唯一滿滿佔據她腦海的熟悉面容!
  
  不安的眼神被激動欣喜取代,如同在大海中攀附一塊浮木,她主動趨上前,緊緊抓住他的衣袖。
  
  「你是來找我的?」昔東浚冷問,不著痕跡地擺脫她逾越拉扯的小手。可她連忙又牢牢抓住他另一側衣角。
  
  「我走了好久……」
  
  她深怕他就在眼前消失似的。
  
  「終於找到你了……」
  
  她揚扯唇角,給了他一記好安心、好放心的微笑,隨即身子一軟──
  
  昔東浚反射性側身閃過,冷眼看著她直接昏倒在地。
  
  「啊,這是……」小廝阿沅嚇一跳,沒料到這姑娘會突然昏倒。
  
  「去請大夫。」
  
  冷冷丟下一句,昔東浚直接旋身就要進府。
  
  「是。」阿沅接令而去,後又猛然停下腳步。
  
  不對啊,他就這麼走了,那昏倒的姑娘怎麼辦?難不成要把她一個人扔在大門口阿沅進退兩難,不知該如何處理眼前的狀況。主人要他去請大夫,但他似乎應該先把這姑娘抱進屋才對……
  
  「真是,為什麼我要做這樣的事礙…」
  
  阿沅低聲咕噥,才硬著頭皮要回身抱人,她突然申吟一聲,意外又轉醒過來。
  
  「好痛……」她吃力地想坐起身,鮮紅色的血液再度觸目驚心地滴落。「我的頭……又流血了……?」
  
  正跨進大門的昔東浚聞聲停下腳步,回頭。
  
  阿沅連退兩步,也被嚇到。他伸手指了指,糾正道:「不是頭,是你的鼻子!妳流鼻血了!」
  
  「鼻血……」她好疑惑,摸摸臉上的血,傻楞傻楞的。「怎麼會……」
  
  「這個嘛……」阿沅尷尬笑著,總不能告訴她,剛才她昏倒時,浚爺沒扶她一把,所以才會讓她就這麼直接撞上了地吧。
  
  「我……」她手撐著地,想站起身。倏地,一陣暈眩襲來,她眼前一黑,再度失去最後一絲支撐意志。
  
  「喂喂,姑娘!」又昏倒了?怎麼會這樣──
  
  阿沅這次可接住她了,但接下來,他可要為難了!雖然他的個頭長得和她一般高,但要抱起她還真是吃力又勉強。
  
  「怪了,她看起來瘦瘦的,怎麼這麼重礙…」他嘀咕。
  
  不管了,乾脆用拖的好了!嗯,就這麼辦!
  
  就在阿沅準備付諸行動,徹底執行不憐香不惜玉的計劃時,一雙強有力的臂膀插手接管,一把將少女抱起。
  
  「去請大夫,騎我的馬去,現在。」
  
  昔東浚再次命令,轉身,冷著臉把她抱進府。
  
  阿沅縮縮脖子,看著主子輕而易舉地便抱起她走人,心裡五味雜陳。
  
  真是的!剛才她要昏倒時,主人伸手接住不就好了嗎?!
  
  害她摔一次,才又心軟回頭來抱人……結果,損傷最大的是他那年少不堪一擊的男性自尊呵,倘若讓府裡其它僕役知道他阿沅連一個弱女子都抱不動的話,那他這輩子也別想混了……
  
  越想越心虛,阿沅左顧右盼。還好,附近沒人走動!
  
  唯有一匹不能滅口的黑馬……
  
  「我可警告你,別扯我後腿哦!」
  
  阿沅和昔東浚的坐騎大眼瞪小眼了好一會兒,然後緩緩露出得意的勝利笑容。
  
  對了,他必須趕緊去請大夫來。
  
  立刻!
  
  畢竟,可以騎主人寶駒的殊榮不是天天都有的!呵──
  
  阿沅抓住馬韁繩,很有男子氣概地模仿昔東浚 慣有的瀟灑姿勢……別腳地……飛身上馬……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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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3-26 09:46:45
第二章
  
  「不要跟著我!」
  
  紫衣少年冷眼瞪視那抹陰魂不散的小小身影。
  
  「可……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呢。」
  
  小娃兒牽著馬兒跟著,滿臉無辜。
  
  「你回樂食樓問別人去。」
  
  紫衣少年跳上黑色坐駒離去,想一鼓作氣擺脫如鬼魅般的糾纏。可小娃兒也執著得緊,急急騎馬追趕。
  
  兩人追逐一段路程,始終保持一定距離,一方追不上,另一方卻也甩不掉。
  
  才轉進新羅坊,紫衣少年終於按捺不住,停下馬。
  
  「你到底想做什麼?」他勉強耐著性子道。他到底是招誰惹誰了,怎會遇上這麼個粘人精?
  
  趕上來的小娃兒喘吁吁地衝著紫衣少年燦爛笑著,視他停馬的動作為友善的表現,連忙抓緊機會說道:「我叫皓兒,你呢?」。
  
  「我不想知道你的名,也不會告訴你我的。」
  
  「可我喜歡你,想聽你的回答。」
  
  「我不喜歡你,所以不想回答。」少年也很執拗,不說就是不說。
  
  小娃兒抿起嘴,一臉受傷的委屈模樣。
  
  「你為什麼不喜歡我?是因為我一直找你說話的緣故嗎?」他說話很冷沉,可卻帶著一種喃喃口音,感覺很特別,所以才會想多聽聽他的聲音嘛。這樣,不對嗎?「那……如果我不跟你說話,你是不是就會喜歡我了呢?」
  
  聞言,紫衣少年左眉微挑,嘴角勾起一抹淡笑,聲音卻凍死人。
  
  「喜歡?」冷哼。「我可沒有斷袖之癖。」
  
  「什麼是斷袖之癖?」十歲的娃兒,怎會理解?
  
  「你是唐人,還需要我向你解說漢文嗎?」耐性宣告用盡!他可沒那興致陪個乳臭未乾的小鬼沒完沒了的瞎耗。「如果你真想找我說話,成!等你長大以後,或許我會去,慮一下。」
  
  「真的?」小娃兒如獲特赦般,重燃希望。
  
  「不過在此之前,先去多讀點書吧!」
  
  策馬離去前,紫衣少年冷冷拋下最後一句。
  
  這回,小娃兒沒再跟上。
  
  只靜靜望著少年離去的背影……
  
  至少,知道了他住在新羅坊……
  
  ***
  
  「他是誰?」
  
  「昔東浚。」笑容好燦爛。
  
  「那你是誰?」
  
  「……」
  
  問話的人忍住笑,故意忽略身旁那道冰寒視線,再問一次。「他是誰?」
  
  「昔東浚。」笑容依舊燦爛。
  
  「你是誰?」
  
  「……」仍是沉默。
  
  「他是誰?」還問!
  
  「昔東……」
  
  「夠了,閉嘴!」
  
  昔東浚面色鐵青,冷冷打斷這場無聊又惱人的問答,嚇得床上那位原本盈滿笑意、正認真作答的少女,只能緊緊揪起被單,圓睜著雙眼,好無辜地說道:「你……不喜歡我叫你的名字嗎?那……我還是叫你『昔大哥』就好了,不叫你『昔東浚』了,好不好?」
  
  昔東浚還是一張冷臉。
  
  「不是喜不喜歡的問題,而是我們都已經『非常清楚明白』你知曉我的名字,你不必一再重複……」聽起來很刺耳!
  
  「可是……這位大哥一直問我……」她朝床角縮了縮身子。「如果不回答人家問的問題,好像很失禮……」
  
  「這傢伙的問題,你可以不必回答!」
  
  昔東浚狠狠瞪向身旁那位開啟這場問答遊戲的始作俑者。
  
  樸昱忍著笑,見昔東浚犀利的目光已經對準自己殺過來,連忙清清喉嚨,力持嚴肅地問道:「大夫,她到底要不要緊?該不會撞壞腦袋了吧?否則怎會叫得出別人的名字,卻說不出自己的呢?」
  
  一旁大夫面露難色,不知該如何啟口。
  
  「這個嘛……我想……她大概是受到了驚嚇……」
  
  「驚嚇是一定有的啦!你瞧她現在不就被人嚇得面色蒼白,像個小可憐?!」
  
  樸昱這句話是刻意對昔東浚說的。他並非存心鬧場,只是恰巧前來找昔東浚商量事情,才一踏進府,就聽阿沅那小子提起昔東浚撿了個「有意思的東西」進府,他當然立刻前來一探究竟,結果……嗯,果然很有意思!
  
  「呃……這位姑娘面色蒼白是因為流血過多,再加上她身子骨本身就虛,有氣血不足現象,不過還好外傷並不嚴重,固定敷藥換藥,很快就會痊癒……」大夫戰戰兢兢說明道。「只不過由她的脈象看,她平常在飲食方面可能出了點問題,所以記得要請廚子……」
  
  「說重點,她到底該死的為什麼會這樣?」昔東浚打斷道。他不想聽廢話!
  
  大夫緊張地頻頻拭汗,努力想擠出個比較像樣的說法,以保全自己的金字招牌。
  
  打這女孩醒來至今,所有人皆陷入一團不解的迷霧當中。
  
  她不記得自己是誰?幾歲?哪裡人?又為什麼來到這裡?
  
  完全不記得!
  
  她茫然,受驚,無措。
  
  唯有在面對昔東浚時,臉上才會出現一抹純然的、燦爛的笑容。
  
  因為,她唯一牢牢記得的只有「昔東浚」!
  
  但問她何以認識昔東浚?她又完全回答不出來。
  
  唉,豈不磨煞人?!
  
  「呃……我想……這位姑娘可能是因為頭部遭受撞擊又受驚過度,才會忘記過去的事,至於她為什麼只記得昔公子您?這個嘛……嗯……呃……」唉,這真是他診過最難解的病例了。
  
  「因為『昔東浚』是她心中最重要的人,所以才唯獨記得他,是不是這樣?」樸昱兀自推測道,眼角蓄著濃濃的笑意。
  
  「這也不無可能……呵呵。」大夫尷尬地陪笑,不得不贊同。反正他也解釋不出個所以然,只好就這麼先瞎湊和著算吧。
  
  「這就叫做『念念不忘』吧,是不是?」樸昱擅自替大夫補充了一句。
  
  「問題是──我根本不認識她。」
  
  昔東浚原本已冰寒至極的面容,此刻更懾人。
  
  「可是我認識你啊!真的!」她推開被單,急著想下床解釋。
  
  「躺回去!」昔東浚冷冷丟出一句。他可不想看到虛弱的她再次跌個狗吃屎。
  
  被突然喝住,才剛要觸地的蓮足又乖乖縮回床上。
  
  「我真的確定我認識你呵……」她有絲不安,想再確認什麼似地,執著地重申道:「你叫昔東浚,昔是昔日好友的昔,東是日出東方的東,浚是──」
  
  「我知道我叫什麼!你不必一再強調。」昔東浚捺住性子,覺得額際隱隱作痛了起來,他真後悔撿回這個「麻煩」!
  
  「你真的確定你不認識她?」
  
  樸昱饒富興味的視線在女孩和昔東浚之間流轉。想來,一向很少主動與人親近的昔東浚,也是會招惹女孩子的嘛!他敢肯定這件事背後絕對藏有一段曲折。笑了笑,他提醒昔東浚,道:「你要不要再仔細想想,我想她不會無緣無故只記得你,說不定有『忘性』的人是你呢!是你忘了她!」
  
  欲殺人的目光如餵了毒的飛鏢,狠狠朝樸昱射了過去。
  
  樸昱仍然嬉皮笑臉的,他八成是接昔東浚冷冽的視線接慣了,臉皮也厚了。
  
  昔東浚向來討厭不相干的人、事、物近身,這他自然清楚不過,儘管此刻的昔東浚擺明開不起玩笑,他還是忍不住想活絡一下氣氛,以免床上那位可愛的小姑娘還以為自己來到了惡人窟呢!
  
  「大夫,請問這位姑娘的情形會持續多久?什麼時候才會想起所有的事?」樸昱當然好奇……呃,「關心」後續發展。
  
  「這我不敢斷言,也許一時,也許一輩子……」
  
  「一輩子?!」
  
  昔東浚以為自己聽錯了!凍死人的視線直接射向床上那張虛弱蒼白,但仍堅持對他笑的容顏。
  
  床上的人兒囁嚅乾唇,似乎想開口說些什麼。
  
  此時,大夫已先一步接話。「嗯……過去我確曾聽間過有這樣的病例,但從未親身接觸過,這位姑娘算是我頭一回遇上,所以……所以……」
  
  所以,不要再問我啦!
  
  大夫在心中無聲狂喊,只想快快脫身。長安城裡兵荒馬亂的,他本已收拾好包袱準備出城避難了,沒想到在臨走前硬被抓來看診,且還碰上這麼個棘手的病人。唉……他真想哭!
  
  「對不起,大夫……可不可以……請問一下?」
  
  女孩睜著黑白分明的圓瞳,看看昔東浚,又看看大夫,忍不任插話問道:「如果……我一直這樣想不起來……該怎麼辦?」
  
  她拚命搓揉小手,明顯的憂慮梗在心頭。
  
  樸昱好心安撫她。「別擔心,你不是小貓小狗,浚不會隨便拋棄你的,是不是啊?浚?」
  
  「不一定。」
  
  好冷血的回答!嘖,昔東浚這傢伙真是個硬腸子,轉一下彎會死人啊!
  
  樸昱朝昔東浚使眼色,拚命暗示他態度最好「和善」些──瞧,姑娘家的眼淚已經呼之欲出了呢!等會兒要是一個不小心把她的眼淚給逼出來,就別怪他樸昱不幫忙收拾殘局了。
  
  「姑娘你別怕,剛才浚說的那三個字不算數,你就當沒聽見,倘若你真的想不起來也沒關係,你還是可以……」
  
  「不是的……」她連忙搖頭,解釋道:「我只是有件很重要的事必須去做……可是萬一我永遠都好不了,該怎麼辦才好呢?」
  
  「重要的事?!什麼重要的事?」大夫追問。能想起一件是一件,或許還可以順利理出個蛛絲馬跡。
  
  她眉頭深鎖,十指緊扭。
  
  「其實……我也不清楚是什麼事……只隱約感覺到好像有件事很重要……是我必須去做的……」求助似地望向大夫。「而且……我的鼻子好痛。」
  
  「姑娘,我想你該擔心的是頭部的傷才對。」大夫說道。雖然這女孩的鼻樑腫得亂七八糟,敷上藥後是醜了不少,但真正棘手的是她喪失記憶這件事,有藥也難醫啊!
  
  「我的頭是很痛沒錯,可是我的鼻子更痛!」她逕自說出真實感受,期待大夫能為她解除痛苦,完全沒注意到昔東浚迥異的臉色。「因為我只要一講話,就好痛──」
  
  「那就閉上嘴,別說話。」
  
  昔東浚忽然出聲低喝,口氣顯得煩躁。
  
  女孩噤聲,抿起唇,委屈的淚水忍不住在眼眶中打轉。
  
  她頭好痛、鼻子也痛、全身都在痛,現在──連心都泛疼了。
  
  他的面容明明深印在她的腦海裡,只要看著他,她就會有股莫名的熟悉與親切,她對他的感覺如此清晰,所以,她該是認識他的,不是嗎?否則她怎會在茫茫人海中,如此準確地走來這裡找到他?
  
  可是,他不但不認得她,還避她如蛇蠍……怎會這樣?他們該是彼此認識的,是吧?是吧?
  
  昔東浚防備又疏離的眼神像把利刃,刺得她胸口也要流出血似的。她有點害怕了,害怕他不相信她的話、害怕他以為她在說謊、害怕他不再理她……
  
  她想,她是在乎他的……
  
  在乎到即使忘了自己,也要讓他獨佔她殘存的記憶……
  
  只是,她的這份在乎到底是從何而來,又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想不起來,真的想不起來!
  
  「喂,你可別哭哦……」
  
  樸昱大喊,被她淚眼汪汪的小可憐模樣給嚇祝
  
  浚大爺,開口說些什麼吧!姑娘家真的要哭了!樸昱以誇張的口形催促昔東浚趕緊控制場面,此刻就算他說上十句安慰,都比不上昔東浚一句來得有效。
  
  況且,他都已經聽阿沅說了,就算她頭部撞傷,喪失記憶,這一切的一切都不是他們造成的,但她鼻子上的傷,昔東浚多少還是要負點責任的……現在可好了,不關心人家的鼻子也就算了,還凶人家,簡直說不過去。
  
  這點,昔東浚當然也明白。
  
  只見他定定瞅著可憐兮兮的她,不想理會,卻又不得不理會。
  
  她的出現實在太突兀、太詭異、太難解了,無論她是有心還是無意,她絕對都已經是個麻煩了!
  
  「不准掉眼淚,萬一鼻子上的藥糊了,你的鼻子會更痛!」
  
  這是他唯一擠出口的話,算是安慰了。
  
  ***
  
  「浚爺,一切都還好吧?」
  
  眾人一走出「雪閣」,小廝阿沅趕忙上前詢問。他已等在外頭大半天了,雖說他也是討厭麻煩事的人,但還是忍不住想關心一下狀況。
  
  「你的臉發生了什麼事?」
  
  昔東浚皺起眉,注意到阿沅臉上不知何時添了些青腫紅紫,像是剛被人痛毆過一頓。
  
  「呃……沒什麼啦!走路不小心撞到柱子。」阿沅掩飾道。
  
  他總不能招認是因為想偷學主人俐落上馬的英姿,才會被那匹老是看見他出糗的黑馬給摔得鼻青臉腫吧!說出來多丟人啊,他這輩子都別想混了……
  
  「你跟大夫回去拿藥,順便也幫你自己敷個傷藥。」昔東浚對阿沅說道。
  
  「記得讓那位姑娘好好休養,暫時別讓她再受刺激了。」
  
  臨走前,大夫再次交代。阿沅聽命辦差,跟隨大夫離開,他正打算利用機會私下抓大夫問清楚那姑娘的情形,他好奇死了。
  
  北風冷冽,凍得人刺骨,剛才的一場雪,讓大地瞬時覆上一層雪白。
  
  昔東浚和樸昱走在覆雪的苑中小徑,各自思量著。每多走一步,樸昱就忍不住偷瞄身旁那冷死人的「大冰塊」一眼。
  
  「想說什麼就直說吧。」昔東浚突然以新羅語開口道。
  
  有一個滿肚子全是話的人跟在身旁繞來轉去的,只會更加惱人,不如一次讓對方「吐」個乾淨,他的耳根也好早點清靜。
  
  樸昱清清喉嚨,笑瞇瞇的,他憋很久了,那就恭敬不如從命嘍!
  
  「前些天,你不是收到一封匿名信函,約你今日到「樂食樓」一見,說是有要事相告,你去了嗎?」意外地,樸昱竟然不是問起房裡的那位姑娘。
  
  「去了。」
  
  「結果呢?是誰約你?」
  
  「不知道。」
  
  「不知道?!」
  
  「我等了半個時辰,那個人沒有出現,我就走了。」
  
  轉過一座梅園,昔東浚仍是話家常般地輕描淡寫,激動的人依然是樸昱。
  
  「沒出現?」樸昱驚訝,深感怪異。既然約了人,又何以不出現?「那麼,究竟是誰約了你,你可有想法?」
  
  「沒有。」昔東浚平靜道。在這兵荒馬亂的時刻,他肯前去赴約已經是給對方很大的尊重了,既然人沒出現,他也沒興趣深究,就當平白被人耍了一回。
  
  「你想對方會不會是新羅那裡派來的人?來探探你目前在長安的狀況。」樸昱發揮他擅長的想像力,努力幫好朋友推敲琢磨。
  
  「何以如此認為?」
  
  「你也不想想我是做什麼的?什麼本事沒有,就是消息靈通嘛!」樸昱自豪道。他可是掌握大唐與新羅國之間貿易的最大通貨商,舉凡來往於兩國間的商賈買賣,都必須由他經手過濾,當然啦,隨著各式各樣的商品流通,不管是大道還是小道消息,也跟著持別靈通嘍!
  
  「哦?這回你又聽說了什麼?」
  
  「當然是聽說了你最近心煩的原因。」
  
  「我心煩?這也可以聽說?」昔東浚挑眉,不得不承認樸昱成功勾起了他的興趣。
  
  「那當然,因為你『最厭煩的事情』目前正在新羅國內如火如荼展開,如果燒不著遠在長安的你也就罷了,只可惜現在情況有變,眼看著連你都免不了要被捲入,你豈能不心煩?」樸昱一派置身事外的輕鬆。
  
  新羅國的統治集團是由六部貴族所組成,為鞏固其特權地位,同時以森嚴的「骨品制」來劃分血統與身份的階級地位,其中,又以金、昔、樸三家王族地位最高,不但可世襲王位,還獨佔整個官僚體系,擁有無上權力。然六部貴族間勢力難免有所消長,為了擴張或確保既有勢力,同等階級內的貴族會相互聯姻攀親,以通婚的手段達到政治聯盟的目的。
  
  以昔氏家族來說,昔東浚的母親出身金氏,因此,昔氏血脈與王室宗親向來親近友好,在中央朝廷所掌握的權力更是不在話下。所以,身為昔氏家族嫡長子的昔東浚,打一出生便注定了要背負家族使命。
  
  而樸昱雖然出生六大家族的樸氏,但因為階級地位較低,所以不像昔東浚那般是昔氏家族新一輩核心成員,同時也是各方角力成敗的關鍵人物。
  
  十六歲那年,昔東浚和樸昱一起離開了新羅,千里跋涉來到長安。樸昱專營中國和新羅間的買賣生意,昔東浚則是以到大唐求學為由,遠遠避開可能的權力勾鬥。
  
  「我知道新羅那邊現在正熱鬧得很,聽說日前家族長輩已為你下達配婚令,五大家族無不躍躍欲試,一個一個拚命把自家未出閣的閨女往你們昔家送呢,就等著你這位嫡長公子欽點……」樸昱說道,想當然這正是昔東浚近來心情不佳的原因。
  
  「這種事竟然可以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傳到千里之外的長安來,真令人佩服……」昔東浚嘲諷道,心情更壞了。他是收到父親托人快馬捎來的家書,才得知這件事的。
  
  「咦?你不知道嗎?這件事在新羅坊裡已經傳得沸沸揚揚的了──」樸昱笑了笑。「大家都關心哪一家的閨女會雀屏中選呢!」
  
  「你想必也湊和其中吧。」昔東浚冷睨樸昱。
  
  「呵……」他不去湊熱鬧才怪8畢竟這是攸關各大家族的大事嘛,說不定……說不定……」樸昱忽然想到什麼,露出賊賊的笑。
  
  在心情惡劣的人眼中,這張臉看來頗為欠揍!
  
  「說不定礙…」
  
  「你是拐到舌頭了?有話快說!」昔東浚不由得佩服起自己的好修養,否則怎能夠看著如此欠扁的一張臉這麼多年,而還沒有真正動手?!
  
  樸昱指了指「雪閣」的方向,表情更賊了。
  
  「我是想,說不定房裡那位迷失自己的小姑娘就是從新羅來的,是你家族長輩們幫你挑選好的妻子──」樸昱終於還是又扯到了房裡的那位姑娘,而且越說越投入,彷彿他曾親身經歷一般。「她背負著全家族的期待,千里迢迢來長安與未來的夫婿培養感情,達成勸夫回新羅的使命,只是沒想到,尋夫的過程命運多舛,她在途中遇上劫匪,與侍衛和家僕失散且又受了傷,但還是憑著僅存的鬥志和殘存的記憶找到了夫婿……」
  
  「請問你現在唱的是哪一出大戲?」
  
  顯然地,樸昱說得精彩,但昔東浚並不捧常他向來少言,也不特別喜歡聽人說話,但不知為何,他身邊卻總是圍繞著喜歡說話的人,嘰嘰喳喳的,他不認為自己和藹可親到適合陪人聊天。
  
  清靜!絕對是他最低程度的要求,但往往也是最難求的。
  
  昔東浚從不主動攬事在身,可偏偏事情自動會來找他,只要大唐國內的新羅人發生任何紛爭,必定會上門找他仲裁,他每天忙著處理這些事務,便一刻都不得閒。
  
  厭惡麻煩事,又偏會被麻煩事給纏身!對此,樸昱一點都不意外,誰叫出身六部貴族的昔東浚是目前在唐的新羅人中,身份地位最顯赫,骨品階級最高的,所有在唐新羅人皆以他馬首是瞻,絕對信服他的任何決定,他也順理成章的成了大家心目中唯一共尊的領袖人物。
  
  「你難道不覺得這件事可疑得很嗎?」樸昱難得認真道。「我聽阿沅說,你撿到她時,她一身新羅女子的裝扮,你說,我的推論難道沒有幾分可能嗎?」
  
  昔東浚雖然也覺得事有蹊蹺,但直覺告訴他,這女孩並非來自新羅。
  
  「她也許只是附近人家的女兒。」
  
  「這新羅坊裡有幾個新羅人,我們最清楚不過了,根本不會有不認識的生面孔──」樸昱發表自己的看法,同時還不忘調侃昔東浚道:「而且,她還把你的名字和長相,記得『非常非常』的熟呢!」
  
  「我說過了,我不認識她。」
  
  「不管認不認識,至少在搞清楚她的來歷之前,她都是個責任。」
  
  昔東浚停下腳步,冰傲的深眸如同天空飄降的傲雪,寒意逼人。
  
  「我不收留女人!尤其是來路不明的女人。」
  
  「只要搞清楚她的來歷,就不算是來路不明瞭,不是嗎?」樸昱又露出那副欠人扁的賊笑嘴臉。「況且現在外頭的景況你也看到了,叛軍安祿山的兵馬未到,長安城已經開始亂了,而大唐的皇上整日和他的愛妃膩在華清宮,根本顧不了天下人死活,如果亂局失控,連我們也不得不撤出長安回鄉避禍的時候,難道要丟下她一個人?」
  
  所以,他才後悔撿回了個大麻煩!
  
  昔東浚眉心緊擰,沉默半晌,才道:「既然這件事你也攪和了,憑你靈通的消息來源,打探她身份的任務就交給你了。」既然有人熱心過了頭,就丟個差事讓他忙去,省得他沒事就繞在身邊擾他清靜。
  
  「這當然不成問題!」樸昱爽快答應。
  
  昔東浚雖然凡事冷情以待,卻從未真正拒人於千里之外,他會將麻煩分一半出來,正表示他願意真正接下這個麻煩,否則以他冷漠的性格,根本連看都懶得多看一眼。
  
  「不過在這期間,你就好好照料人家,別再擺臭臉嚇人,小心嚇得她最後連你的名字也給忘了,那就可惜了人家姑娘之前的『念念不忘』啊!」
  
  欠扁的笑臉依舊不識相地在眼前晃來蕩去的,昔東浚握著拳,忍著一揮痛快的衝動。「少囉嗦!給我消息,越快越好!」
  
  很明白,這個話題到此結束,不想再提了。
  
  「消息自然會給你,但至於快不快得起來我就不敢保證了,你等著就是,我先走嘍!」每每撩得昔東浚耐性罄盡,怒氣在迸發邊緣,才會是他告辭的時候。
  
  不多廢話!樸昱再度獻上刺目的大笑臉後,立刻以最識相的速度自動消失。
  
  昔東浚定定目送樸昱離開,前一刻還掛在臉上的怒氣,在樸昱走出庭外的同時瞬間隱去,恢復慣有的漠然。
  
  既然認定是「麻煩」,便無須佔據心思太久。
  
  高大俊挺的紫色身形穿過長廊,正要走往大廳時,忽然──
  
  「哎喲!」
  
  一聲痛哼!昔東浚循聲回頭,正巧看到梅園裡,一抹白影沒入雪地之中。
  
  狐疑地往回走去,才一進梅園,他即認出那抹雪白纖影。
  
  是她!那個才剛被他拋諸腦後的「麻煩」!
  
  她剛才顯然重重地跌了一跤,整個人正臉朝下栽在雪地中。
  
  「好痛……」
  
  她摀著鼻,忍著痛想爬起身,無奈雪地濕滑,讓她看起來笨手笨腳的。
  
  「搞什麼鬼啊?」昔東浚臉色一沉,低喝。「你跑出來做什麼?!」
  
  「昔大哥!」她仰頭看他,急切的眼中有著如釋重負的欣喜。「我正在找你……找你……」
  
  「找我?」他挑眉道,兩手交叉胸前,沒扶她一把的打算。「幹麼趴在地上找我?」他和樸昱才跨出「雪閣」不到一刻鐘,沒必要急成這樣吧?!
  
  她拉著他的衣角,好不容易穩住身子,沾著泥雪的小臉因激動而微微泛紅。
  
  「我要告訴你,我知道了!知道了!」
  
  「知道什麼?」
  
  「我知道我是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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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3-26 09:47:17
第三章
  
  「李皓?!」
  
  空蕩蕩、冷清清的樂食樓裡,趙老闆的回答清清楚楚,完全不受任何雜音干擾。
  
  「沒有啊,李公子今天沒有來店裡呢!」
  
  「你確定?!」
  
  上官靈巧睜目瞪視,死命抓著樂食樓趙老闆不放。原本應該是張白淨清秀的少女嬌容,此刻不但灰頭土臉,雙目紅腫得嚇人,甚至在這樣的冷冬中,她竟還急出一身汗,可見她焦慮的程度。
  
  「拜託拜託,請您再仔細想想,我家公……公子真的沒有來過嗎?」上官靈巧顫聲道,真的快急哭了。樂食樓已是她最後的希望了,如果連這裡都沒有消息,那她就要準備提頭回去領罪了。
  
  「也許我家公……子,呃……今天的模樣……和以前來這裡時有些不同……呃,這該怎麼說呢?」她吞吞吐吐的,不知該如何具體說明她家公……子特殊的狀況。
  
  「丫頭啊,平常我不敢講,但今天我非常確定,李公子確實沒有來這兒。」
  
  趙老闆對李皓當然不陌生,畢竟這些年來,他為了征服這位小哥的胃口,不知耗費多少心力在尋訪各地名廚,這次,他還特地遠從新羅國請來一位名廚,正準備等著李皓上門,讓他嘗嘗新的美味呢!
  
  「外頭亂成這樣,我這樂食樓今天也只不過做了兩桌生意,除了朱大胖和另一位男客倌外,就再沒別的客人了。」
  
  「男客倌?」上官靈巧眼睛一亮,似乎抓到了一絲的希望。「什麼樣的男客倌?年輕的?是不是穿著紫衫?」
  
  「嗯,好像是……」其實不太確定。
  
  「就他一個人?有沒有人來找他?嗯……應該說,有沒有一位『姑娘』來找他?」
  
  「沒有,就他一個人,而且坐著坐著就走了。」趙老闆回憶道。老實說,他一度還懷疑這個客人是不是出於自己的幻覺呢!
  
  緊繃的情緒,在最後一絲希望也宣告破滅後,上官靈巧整個人徹底癱洩無力──完了,現在該怎麼辦才好?!
  
  「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趙老闆關心道。「李公子有說他今天要來是嗎?那我豈不是要趕快通知廚子準備準備──哇哇──」突然驚叫。「你怎麼哭啦?!」
  
  豆大的淚珠控制不住地狂瀉奔流,上官靈巧摀著臉,蹲下身,放聲大哭起來。
  
  「怎麼辦……我該怎麼辦……公主……你到底在哪裡?」
  
  「公『主』?你要說的是公『子』吧?」見小姑娘哭糊塗了,趙老闆也慌了手腳。「哎呀,你先別哭啊,有話慢慢說,慢慢說──」他壓根兒不知道如何安慰人,只好先扶她坐好,然後轉身倒茶。
  
  哭,用力哭,拚命用力哭,反正也已經想不出辦法了。
  
  上官靈巧不顧一切地痛哭著,心裡又慌又亂。
  
  弄丟了人,她要怎麼回宮?!鳴嗚……
  
  嘎?!
  
  哭聲戛然乍停,上官靈巧突然定住──對了,也許公主找不到她,自己先回宮去了!很有可能!
  
  抹了抹眼淚,又燃起一絲希望。
  
  話不多說,淚不多流,上官靈巧提起裙襬,迅速奔出樂食樓。
  
  待趙老闆端出茶水想讓哭泣的傷心人解解渴時,只見空蕩蕩的食樓依舊空蕩蕩,連半點殘留的哭聲回音都沒有,彷彿剛才那場驚天動地的哭泣只是出於他的想像。
  
  敢情是今天樂食樓生意太差,才讓他頻頻出現幻覺和幻聽吧?!
  
  趙老闆端著茶水,腳底生釘似地杵立著,不禁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該去找大夫看看了?
  
  ***
  
  「食樂?」
  
  「對,我的名字叫『食樂』。」
  
  梅園裡,她抓得昔東浚好緊好緊,同時好用力、好認真地拚命點頭。
  
  儘管已凍得唇色發白髮紫,而且塗在鼻子上的草藥早已沾混著泥雪,讓她看來既丑又狼狽,她還是努力朝昔東浚擠出一抹笑靨,就像個乖巧的好孩子一般,引頸期盼著長輩的嘉許。
  
  昔東浚看來並無特別欣喜,反而,胸口湧升一股沒來由的悶氣。
  
  「你就只為了告訴我你的名字,所以特地跑出來?!」
  
  他咬著牙、壓著嗓,也壓著隱隱浮動的情緒。
  
  這女人……到底在搞什麼啊?!
  
  這樣的冷寒天,她不安分待在房裡休養,只穿了件薄薄的單衣便在屋外亂跑。她不顧及受傷的身體也就算了,若因此又染了風寒,那才真是徒增他的「麻煩」!
  
  「因為剛才我在房裡……突然發現我身上戴著一塊玉……」說著,她攤開手掌,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到原本握在手中的玉,早已在她滑倒時就不知去向。
  
  「啊,玉呢?!」
  
  她大叫,急忙蹲身找玉。她一邊打著哆嗦,一邊以凍僵的手指頭不斷撥雪翻找。
  
  昔東浚不發一語,冷眼旁觀著她不甚靈光的一舉一動。
  
  此時,天空又飄下細雪。綿綿覆在她的臉龐、發間,以及白得毫無血色的唇瓣上。她不在意冷,只急於向他證明自己。
  
  「那塊玉上頭刻著『食樂』兩個字……我想那一定就是我的名字了……啊!在這!」凍得發顫的小手好不容易在雪堆中找到那塊翠玉,才剛撿起,即因手僵又滑掉。
  
  「礙…」她顫呼,很小心地再拾起玉,寶貝兮兮地拍去泥屑,呵護在掌心,然後仰起小臉對著昔東浚綻放純真開心的笑容,雙手合捧著獻上。
  
  「你看……就是這塊玉……它上頭真的……刻著『食樂』兩個字……」她牙齒打顫道,口中不斷冒出白色的冷霧。
  
  昔東浚並沒有看向她捧在手中的玉,只是執意盯著她的臉;不知為何,他越是看她,就越覺得她不斷發抖的模樣……
  
  真是……
  
  該死的……
  
  礙、眼、極、了!
  
  「你你……你……不不……不看一眼……眼嗎?」她結巴得厲害,足見上下排牙齒正打得火熱。
  
  抖抖抖,天這麼冷,又穿這麼少,再抖下去,怕是全身骨頭都要給抖散了。
  
  「回去!」他沉著臉,口氣很不悅。
  
  食樂怔住,高舉在他眼前的小手縮了下,有些退卻。「你……你不看嗎?我的名字……」
  
  沒錯,他不想看!他現在只想……只想……
  
  昔東浚在心底暗咒了聲,他也不知道自己現在究竟想做什麼?他只知道他必須在她抖散掉自己一身弱骨之前,先將她趕回房裡去!
  
  「回房去,現在!」他粗聲命令道。
  
  「你……你不開心嗎?為……為什麼?」她心酸酸的。她知道了自己的名字呵!為什麼他不開心呢?她不懂!
  
  「對,我不開心。因為你到處亂跑。」
  
  昔東浚伸手扣住她冰凍的柔荑,強制拉著她走往「雪閣」的方向。由於他的動作太過突然,食樂一個踉蹌,手中的玉也順勢掉落。
  
  「啊,我的玉!」
  
  食樂反射性要返身撿玉,但昔東浚的步伐又快又急,拖著她的力道又很強烈,倏地──
  
  喀!
  
  明顯的聲響同時震住兩人。
  
  昔東浚打住腳步,吃驚回頭,而正要撿玉的食樂也同時定住,五官扭曲。
  
  「好痛!」她吃痛叫出。
  
  昔東浚如被雷殛般,迅速放開她的手。食樂一個失衡,一屁股向後跌坐在地。
  
  他如雕像般杵立原地,不可置信地瞪視著她。他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拉脫了她的手臂?!驚愕,愧疚,惱火,心疼……各樣厘不清的情緒,一股腦兒地全湧上來,在他心頭錯雜交戰。
  
  這是生平第一次,他的心,有些亂了。
  
  「妳的手……」
  
  「我的玉……」她左右尋找著掉落的翠玉,完全無視自己受傷的手臂。
  
  昔東浚走上前,彎身替她撿玉,這塊玉色澤純透、雕工精緻,一看便知道是價值不菲的上等美玉,當然,他也看見了翠玉上刻工細微的兩個字。
  
  「你看到了,就是這兩個字,食樂,以後我也有名字可以讓你叫了。」看著昔東浚目不轉睛盯著自己的名字,食樂忍不住心裡欣喜,衝著他直直發笑。
  
  昔東浚強迫自己忽視她的笑,冷硬地將玉塞回她手中。他都已經害她手臂脫臼了,她竟還笑得出來?!她是不是摔壞了腦袋?
  
  「謝謝。」她將玉握入掌心。
  
  「你不必向我道謝!」他的心情更惡劣了。愧疚……在心中無形擴大。
  
  食樂拉著他的衣角,想仿照先前的方式站起身,可雪地濕滑再加上手臂無法施力,她根本動彈不得。
  
  「呃……昔大哥……你可不可以扶我一把?我一直坐在地上,嗯……很冰。」她的屁股好冷,已經凍僵了呢!
  
  「你不要動!」他喝令她。
  
  食樂停住,真的乖乖的不敢動。
  
  昔東浚彎下腰,湊向她。在食樂還搞不清楚他的意圖之前,他已伸手一把橫抱起她,直接走向「雪閣」。
  
  食樂嚇得全身僵直,不知是冷,還是緊張,她牙齒抖顫得更厲害了。
  
  「昔……昔大哥……我我……我可以自己走……」
  
  「你受傷了。」
  
  「可是我的腳……沒……沒……」沒受傷礙…
  
  她看著他好看的側臉,雙頰緋紅,心跳急促,想說的話也瞬間隱沒在空氣之中。
  
  靠著他胸膛的感覺,好溫暖哦!
  
  就算她的手被他「不小心」拉傷了,可是換來他對她的「關心」,讓她覺得好開心,至少他沒有不理她。
  
  食樂甜甜地偷笑,輕輕悄悄地將頭倚靠在他的肩膀,想多貪一點他的體溫。那窩心的溫熱,從與他接觸的每一寸源源不絕地擴散到她四肢百骸,好溫暖、好溫暖呵……
  
  這種被抱住的感覺……
  
  雖然不記得過去的事,但她很確定自己從來不曾被人如此抱過,這感覺……既陌生又緊張,但,她喜歡……
  
  一進「雪閣」,昔東浚直接走向床邊。食樂更加臉紅心跳,有種他要抱她上床的曖昧錯覺。
  
  小心地將她安放在床上,昔東浚面無表情道:「別亂跑,我叫阿沅再去請大夫來看你的手。」
  
  才一離開他的懷抱,襲人的冰寒再度竄向她,剛攫取到的溫暖快速流逝,食樂若有所失地看著他。她好想再多偷得一刻的溫暖呵……
  
  「昔大哥……」她囁嚅道,鼓起勇氣主動拉住昔東浚的手,將冷涼的玉珮放進他手裡。「送給你……我的名字。」
  
  一抹紅暈又悄悄爬回她的腮頰。
  
  昔東浚揚起眉,訝異她的舉動。
  
  「這是唯一能證明你身份的東西,為什麼送我?」
  
  「嗯……我也不知道,就是想送你。」
  
  看著代表自己的玉正躺在他的掌心,食樂的雙頰又不由自主地發熱發燙。能夠將玉送給他,她真的感到很安心、很滿足。至於為什麼?她也說不上來,彷彿,這塊玉就該是要送給他的。
  
  「我不需要!」昔東浚冷淡拒絕,將玉又交還給她。「你的名字我已經知道了,這就夠了。」
  
  「你……不要嗎?」她怔怔看著被退回的玉,心裡小小受傷。「為什麼不要呢?如果你覺得不好意思,也可以回送我一樣東西,這樣就不用覺得不好意思啦!」
  
  「我不是不好意思。」昔東浚勉強放軟語氣,強迫自己不要去在意她受傷的表隋。「如果你能真正想起一切,甚至想起你是在哪裡見過我,又怎會知道我的名字,我會更高興!至於這塊玉,我不需要。」
  
  「是嗎?」吃力地仰起頭,望著高健挺拔的昔東浚。
  
  他正在皺眉呢……他又皺眉了!
  
  食樂突然有種感覺──很明確的感覺!昔東浚臉上的每道線條、每個動作舉止,以及常有的皺眉習慣,她一點都不陌生。她真的相信,以前她一定常常看他,觀察他的一切。
  
  食樂咒定似地癡望著他,努力尋找某種模糊的熟悉感,屬於她對他的──
  
  窗外,雪,細細飄著。
  
  窗內,心,怦怦跳著。
  
  她知道,一個姑娘家毫無矜持地盯著成年男子猛瞧,似乎很不恰當,但她就是控制不住地想多貪看他兩眼。
  
  昔東浚深吸口氣,很想伸掌蓋住她「肆無忌憚」的雙眼,但他還是選擇強忍住這個衝動。 畢竟,不論有心或是無意,他已經連續讓她傷了鼻子和手臂。
  
  思及此,他才發現,愧疚,似乎已滿滿佔據了他的心。
  
  「妳的手……我很抱歉。」意外地,他冷然的眼中出現一抹柔和。
  
  「啊,不用擔心,我的手應該沒大礙啦!」食樂呵呵笑了兩聲,故作輕鬆地想舉起手臂證明沒事,好令他安心,可才剛展高手臂,一陣劇痛立刻襲來,讓她痛呼出聲。「啊──」
  
  昔東浚又皺起眉,對她少根筋的行為感到有些生氣。
  
  「放下你的手,上床躺好,不許亂動。」他再次強制命令道。
  
  食樂怔住,果然聽話地慢慢放下手,脫了鞋,上床乖乖躺好。
  
  他的話,她還是順從的。
  
  昔東浚心底有股奇異的感受,但他沒多留意,只慶幸她的順從至少可以免去不少麻煩。
  
  「妳先休息吧!不准再到處亂跑了,知道嗎?」很壓抑的關心。
  
  食樂點點頭,握玉的小手緊貼胸口,平躺著不敢亂動。
  
  「那,你會來看我嗎?」事實上,是她想看他。
  
  「會,只要你不冷死你自己、不摔死你自己。」臨走前,他還是忍不住伸出手,輕輕拭去她臉上礙眼至極的泥漬。
  
  當他的身影消失在門扉合上的剎那,食樂才敢輕輕挪動自己的手,回味地拂過剛才被他觸碰過的面頰。發現自己眼中不知何時已盈滿感動的淚水。
  
  「好想知道我是怎麼認識昔大哥的哦……」她有點陶醉,同時又無比洩氣地喃喃自語。「我以前一定很喜歡他……可是……為什麼只有我認識他?而他卻不認識我呢……又為什麼我只記得他,卻不記得其它人呢?」
  
  好複雜、好難解的問題哦!
  
  她看著手中刻字的翠玉。
  
  食樂──
  
  這真的是她的名字吧?是吧?
  
  誰能來告訴她呢?
  
  ***
  
  三天後──
  
  昔宅內,沉靜,卻隱藏著一股不安。
  
  目前,長安城內謠言滿天飛,自洛陽被攻陷後,安祿山對長安勢在必得,而大唐皇帝可能已經策劃帶著愛妃自行逃難,這些耳語讓長安城內更是人心惶惶,尤其,近日皇宮內已陸續有皇族成員一一輕車簡從地秘密離開。
  
  一旦皇城移空,那麼,長安就形同棄守了。
  
  這樣的後果沒有人可以承擔。禍患一旦臨門,便是無情的摧殘。
  
  為了保護長安城內所有新羅同胞的安全,昔東浚傷透不少腦筋;儘管早已擬好撤走路線和細節,隨時都可動身啟程,他仍須確保一切穩當無虞。
  
  「為了安全起見,我們得提早動身才行。」一跳下馬,昔東浚立刻對著身旁一道回府的樸昱說道。「你那邊有沒有什麼特別的消息?」
  
  「目前是沒有,不過……倒是發現了一個令人費解的現象。」
  
  「哦?說來聽聽。」
  
  樸昱報上打探來的情報。「據我所知,宮裡的那些皇族們一個個都離開避難去了,但有一小部分的禁衛軍刻意隱藏了身份,留在城內不知在秘密進行什麼事。」
  
  「隱藏身份?」這件事果然很有蹊蹺。
  
  「大概是不想驚動任何人。」
  
  「查得到他們在進行什麼事嗎?」昔東浚問,思索著這不尋常的動靜是否會影響他們離開長安的計劃。
  
  「是要費點功夫,但我的想法是,無須理會,盡早離開長安便是。」樸昱知道昔東浚在擔心什麼,他不怕查不到消息,只是與新羅無關的消息,他懶得理會罷了。
  
  昔東浚頷首,決定計劃不變。「那就按原計劃明天動身,你那邊都成了嗎?」
  
  「都安排妥當了。」樸昱頗有深意地露齒一笑。「倒是你,沒問題嗎?」
  
  「什麼意思?」
  
  冷眼瞟一眼,見樸昱又露出那副逼他揍人的賊笑,昔東浚心裡已猜到他要說什麼了,想必又是跟「她」有關!
  
  「那個姑娘啊,她現在怎麼樣了?」
  
  果然!樸昱這傢伙果然一點都沒有讓人「失望」。
  
  「不知道。」
  
  昔東浚舉步穿過前庭,走向正廳。
  
  「不知道?!」樸昱跟上,連聲追問:「什麼叫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為什麼不知道?」
  
  昔東浚的性格是冷了點,但他「刻意冷淡」的態度著實怪異得緊,再加上從阿沅那裡聽說小姑娘三天前傷了手臂,雖然猜不透她是怎麼受傷的,但已足夠勾起樸昱強烈的好奇。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沒什麼特別意思,何來這麼多問題?」昔東浚走進廳內,直接坐下歇腳。樸昱這傢伙平常不見他對女子特別熱衷,怎麼唯獨對食樂的事如此關心得緊?「你也看到了,這三天我都在外忙著,自然是不清楚她的狀況。」
  
  樸昱訝然。「你還真狠得下心啊?」
  
  「有何不放心,我已經交代府裡的人照顧她了。」喚僕遞上兩杯熱茶,昔東浚倒是沉得住氣。
  
  「哎呀,那不一樣!」樸昱怪叫道。
  
  「哪裡不一樣了?」昔東浚慢條斯理地飲了口茶。
  
  「這裡啊!」樸昱捶了捶胸口的部分。「『心意』的問題!」
  
  「哦?說說看,我該有什麼心意?」
  
  昔東浚喝著茶,一副準備看人唱戲的模樣。
  
  樸昱五官扭動,露出無限同情的表情,以誇張的口吻說道:「你想想,人家一個小孤女,受了傷又喪失記憶,無依無靠,舉目無親,如今又流落到……」
  
  「上回她還是背負全家人期待,從新羅來的迷路未婚妻,這回怎麼又成了舉目無親的小孤女了?」昔東浚不疾不徐道,喝茶看戲也不忘找找碴、挑挑毛玻
  
  「嘎?」樸昱停住,雖被逮到小毛病,但還是笑得很理所當然。「嘿嘿,你不覺得像她那樣可愛又惹人憐的小姑娘,『小孤女』是最適合她的身份嗎?」
  
  昔東浚似笑非笑。「做買賣似乎埋沒了你的天分,我覺得你該換個新工作。」
  
  「什麼工作?」
  
  昔東浚慢條斯理地放下瓷杯,道:「當個說書的如何?我想長安城裡各大酒肆、茶館會很歡迎你的。」
  
  樸昱大笑,他心裡明白,在這諸事纏身的當頭,唯有狀況全在掌控之中,昔東浚才會有調侃人的興致。
  
  才正要開口說些什麼,突見阿沅的身影匆匆忙忙地從正廳外的走廊跑過。
  
  「阿沅!」昔東浚也同時看到了,出聲喚祝
  
  「浚爺?!」阿沅宛如見到救星,直奔進正廳。「太好了,您回來了!」
  
  見貼身小廝神色倉皇,昔東浚直覺事態有異。
  
  「怎麼了?匆匆忙忙的?」
  
  「我……我正要去請大夫……」阿沅急得臉色發白。「那個……那個姑娘昏倒了。」
  
  「什麼?『小孤女』昏倒了?」樸昱嚇一跳。
  
  昔東浚肅著臉站起身。「因為天氣太冷,她被凍昏了嗎?」她該不會又蠢到一身單薄地跑到屋外來找他吧?!
  
  雖不明白昔東浚何以有此一問,阿沅還是連忙搖頭道:「沒有,這三天她都待在房裡,一步都沒有離開。」
  
  「那為什麼會突然昏倒?」
  
  「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這三天來,我送去的飯菜,她幾乎一口都沒有吃。」
  
  「沒有吃飯?三天?!」昔東浚驚道,臉色難看至極。
  
  「對啊,我也納悶極了,怎麼都想不透她為什麼不吃飯?就算是身體不舒服,也總會肚子餓,想吃東西吧?」阿沅百思不解。「而且我覺得最奇怪的是,她竟然還問我為什麼要吃飯?好奇怪對不對?」
  
  昔東浚臉色乍變,以為自己聽錯了。他一把抓住阿沅,一反平日冷沉的態度,揚聲急問:「你說,她問你什麼?!」
  
  阿沅被昔東浚抓得手臂發痛。主人的反應……會不會太激動了點?!
  
  「她……她問我……為什麼要吃飯?」
  
  聞言,昔東浚眉心擰得死緊,努力思索著什麼,表情像見鬼似的。阿沅被他突然嚴厲的表情嚇得不知所措,樸昱則饒富興味地看著他的「激動」。
  
  「她真的問你……『為什麼要吃飯』這個問題?」昔東浚確認似地又問一次。
  
  「對啊,我真的覺得好奇怪。」阿沅老實道。
  
  昔東浚 咕噥一聲,意外丟下兩人,轉身朝「雪閣」大步走去。
  
  待他身影消失,樸昱才笑著點頭,又笑著搖頭,道:「嗯……不錯,總算有點『心意』了。」
  
  「什麼?」阿沅一頭霧水,怎麼連昱爺都怪怪了起來?
  
  「看來,新羅國內那些等著要嫁給浚的閨女們都不敵咱們的『小孤女』了!」樸昱笑得更得意了。
  
  「什麼啊?」怎麼昱爺說的話他越聽越糊塗?
  
  樸昱神色自若地坐定,拿起他那杯有些涼了的茶,喝得津津有味。
  
  「『小孤女』果然還是惹人憐的,不是嗎?」
  
  阿沅抓抓頭,終於按捺不住,問:「昱爺,請問一下,小孤女到底是誰啊?是指食樂姑娘嗎?」
  
  「食樂?」樸昱眼神一亮。「她叫食樂?食之無味的食、悶悶不樂的樂?」
  
  阿沅尷尬地笑了兩聲。「嘿,我說昱爺,阿沅我這大字不識半個,您就別跟我咬文了,您和浚爺說是哪個字就是哪個字嘍。」
  
  林昱喝著茶,不動聲色。昔東浚這傢伙,看來早就知道小孤女的名字了,竟然都沒向他透露半點風聲。
  
  「我說阿沅,你是不是忘了要做什麼?」合上杯蓋,他好心提醒道。「小心你浚爺的耐心有限,尤其是和小孤女有關的事。」
  
  「啊!」找大夫!這麼重要的事,怎給忘了?!
  
  阿沅哀叫一聲,連忙行禮告退,飛奔出去找大夫。
  
  樸昱唇邊的笑容隨著阿沅的離開緩緩隱去。他望向庭外,神情難得認真。
  
  食樂……
  
  他好像在哪兒聽過這個名字。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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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3-26 09:47:37
第四章
  
  「嘻……」
  
  「公主!妳真的不吃?」
  
  十二歲的小宮女看著眼前紅艷鮮嫩的荔枝,一臉受寵若驚、不可置信。
  
  「那是貴妃娘娘特地賜給公主您的耶!您真的……真的要賞給奴婢吃?」
  
  這可是皇上命人從南方快馬運來給貴妃娘娘吃的珍貴荔枝,她怎配有如此福分享用這樣的珍品呢?她只是個小宮女而已……
  
  「公主,這萬一讓皇上知道了……」
  
  「不會的,這件事你知我知,不說出去,就沒人會知道啦,嘻……靈巧姊姊,你還是趁新鮮趕快吃掉吧……嘻……」同樣是十二歲的小公主,看似認真埋首書本,實正掩嘴偷笑著。就算是黃金般珍貴的新鮮荔枝,也引不起她半點興趣。
  
  「公主,您別再喊奴婢我姊姊了,這……」
  
  「你本來就比我大三天啊,叫聲姊姊也是應該的。」
  
  小公主從書本堆中抬起頭,靈動的雙眼如天邊一弦新月,笑彎彎的。
  
  小宮女看著小公主眼底藏不住的欣喜,也笑了。
  
  「公主,從奴婢服侍您開始,還是第一次看您這麼開心呢,有什麼事嗎?」
  
  「嘻……我告訴你哦……」小公主眉開眼笑的,再憋不住了。「皇上已經答應了……」
  
  「嗯嗯……」小宮女點點頭,湊上前認真傾聽。「答應什麼?」
  
  「答應讓我破例進國子監唸書了!」
  
  「真的?!」小宮女睜大眼,訝然。
  
  「真的!」小公主展開雙臂。「趕快恭喜我吧!」
  
  小宮女衝上前拉住小公主。此刻,兩個小女孩完全沒有主僕之分,忘形地抱在一起,上上下下跳啊跳的,欣喜若狂。
  
  「公主您這兩年來這麼努力苦讀,終於有收穫了!」小宮女真心替主子感到高興。可是過了一會兒,似乎想到什麼,覺得疑惑。「可是不對啊,為什麼是進國子監唸書呢?」
  
  畢竟,以公主尊貴的皇族近親身份,應該進門下省的「弘文館」或是皇太子宮的「祟文館」才對啊!怎麼反而會去聚集了許多來自諸邦各國留學生的「國子監」呢?
  
  「是我要求皇上的!」小公主笑靨如花。「因為國子監裡有一個很特別的人。」
  
  「誰?」
  
  「一個老是穿著紫衣的人。」小公主臉紅了呢!
  
  「紫衣……」誰啊?小宮女偏著頭,怎麼都想不通,始終待在宮裡唸書的公主會認識誰呢?
  
  「對了,靈巧姊姊你也要趕快準備準備哦!」
  
  「準備什麼?」
  
  「你要一起伴讀啊!」
  
  「我?」小宮女大驚失色。
  
  「這是皇上特許的哦!很棒對不對?我們兩個一起進國子監唸書!」小公主兀自沈浸在歡喜之中,伸手拿了顆荔枝,輕哼著歌,開始剝皮。
  
  小宮女早已被嚇得臉色發白。「公主我我……我不行啦……唔唔!」
  
  冷不防一顆剝好的荔枝忽然被塞進嘴裡,小宮女被那甘甜清香的汁液嗆得說不出話來。
  
  「來,我替你把風,快吃哦!」
  
  小公主笑瞇瞇的,再替小宮女剝一顆荔枝。想到即將可以見到的人,更開心了。
  
  「公主……」
  
  ***
  
  如北風般冷冽懾入的紫色身影,快速旋近「雪閣」,來到他唯一的目的地。
  
  昔東浚佇立床畔,定定盯著床上那張毫無血色的小臉,比起上回他見到她時,她的氣色更差了──而且更瘦!
  
  活像是特地從貧民窟裡爬出來嚇人似的……
  
  昔東浚不敢相信自己雙眼所見,剛撿到她時,他原以為這世上再不會有人的臉孔比她更無血色的了,沒想到她竟然可以讓它更慘白。
  
  還白到發紫!
  
  若不是她胸口還微微起伏,他真會以為她已經死了呢!
  
  昔東浚握著拳,死盯著仍在昏迷的她。先前在雪地裡看她發抖時,以及弄傷她手臂時,那種複雜的感覺又湧上來了。他越是看她,就越覺得她病弱的模樣……
  
  真是……
  
  該死的……
  
  礙、眼、極、了!
  
  昔東浚在床緣邊坐下,俯下身靠近她,瞇著眼,仔仔細細打量那張「萬分礙眼」的病容──
  
  她的眼、她的眉、她的唇……
  
  昔東浚蹙起眉,表情冷得嚇人。該死的,他怎會一直沒發現?!
  
  她的長相……似乎……並不真的那麼「陌生」?!彷彿……他曾在哪兒見過她?!
  
  她……她問我……為什麼要吃飯?
  
  倏地,阿沅說的話竄進昔東浚的腦海中。
  
  那公子哥常常花銀子請客,為的只是觀察人們吃飯的模樣,想知道人們為什麼吃飯……
  
  接著冒出來的,是在樂食樓裡聽到的一段話。
  
  你還沒有告訴我……你為什麼吃飯?
  
  然後,是久遠的、已被時間掩埋了的──一個娃兒稚嫩的說話聲。
  
  某段模糊的記憶隱隱浮現……
  
  昔東浚緊瞅著她,努力思索著。難道,這就是他開始覺得她眼熟的原因?
  
  不對!
  
  多年前,他確實遇過一個纏人的小鬼,可是他現在連那娃兒長得啥模樣都完全沒有印象,這真是他覺得眼熟的原因嗎?
  
  還是……他曾在別的地方見過她?
  
  昔東浚不太確定,畢竟,他平常就鮮少注意身旁那些不相干的人、事、物,更遑論一個女孩兒的面容了,他根本不會留心注意。
  
  「真是,我在做什麼啊?!」他咬牙道。
  
  她喪失了記憶,且正昏迷著!而他卻為一個想不出答案,也問不出答案的事情惱著,搞得自己心浮氣躁,簡直是莫名其妙到了極點。
  
  思及此,昔東浚又低咒了一句。
  
  他的聲音對她恍若是一道魔咒。只見食樂長睫微顫,似有甦醒的跡象,須臾,她果然緩緩睜開雙眼,望向籠罩在眼前的巨大陰影。
  
  「昔……昔大哥?!」她沙啞道,眨眨羽睫,有點不敢相信。
  
  才一張開眼,即見到心中想見的人,她好開心,只是,他的臉靠得好近好近,害她的心「撲通撲通」跳得厲害……
  
  「昔大哥……你在看什麼?」為什麼靠那麼近?
  
  「你的鼻子看來好多了。」昔東浚面不改色道,緩緩拉開與她的距離。
  
  食樂掙扎著坐起身,知道他是來關心她的,讓她好生感動,只是,他看來臉色不太好呢!是不是病了?
  
  「昔大哥……你的臉……怎麼紫紫的?」而且,他又皺眉了。
  
  聞言,昔東浚的面色更加鐵青。
  
  他竟然被一個臉色發「紫」到可以開染房的人批評臉色,這真是太荒謬了!
  
  昔東浚站起身,離開床邊。「看來,你雖然餓昏了過去,但說話的力氣顯然還是有的。」只是聲音粗啞得嚇人。
  
  他倒了杯水,遞給她。
  
  「謝謝。」食樂直覺伸出受傷的右手想接水,但隨即發現不對,連忙換上左手接過水,一口氣飲荊
  
  昔東浚見她狂飲的模樣,不發一語又倒一杯給她。她同樣乖乖接過,一口氣喝光。
  
  「看來你還不是無可救藥嘛!」昔東浚放下水杯,在桌前坐下。桌上還擺著阿沅先前端來的飯菜。
  
  「什麼意思?」她不解,虛弱地下了床。
  
  「在你接連著做出想凍死和餓死自己的行為之後,幸好,你還沒有蠢到想渴死你自己。」昔東浚左眉微挑,嘴角勾起淡淡的弧度。他對上食樂純真的雙瞳,意外露出一抹無比「和善」的微笑。
  
  食樂僵住,整個人貼靠在床邊,不敢上前靠近他,她戰戰兢兢道:「我……我不是故意的……昔大哥……你別生氣……」
  
  「我沒有生氣。」笑容極暖,聲音極冷。
  
  昔東浚眉峰挑得更高了,嘴角更加上揚。沒錯,他沒有皺眉,而是微笑!
  
  「你……你有。」小小聲的。
  
  「我沒有!」他的笑意更濃了,這女人的眼睛有問題嗎?他明明在笑,她幹麼一副好像他準備宰人的模樣!
  
  「有……你生氣的時候,就是這樣。」
  
  「哦?我生氣的時候是怎樣?」
  
  食樂緊張地吞吞口水,以手指輕佻自己的眉梢,不假思索地說出他的習性。
  
  「像這樣,左眉會先挑一下,然後出現像現在這樣的笑容,這就表示你真的生氣了。」
  
  昔東浚的笑容瞬間隱去,取而代之的是不可置信。
  
  連他自己都未曾去注意過的細節,她怎能說得如此篤定?
  
  「你怎麼知道的?是不是想起什麼了?」
  
  食樂搖搖頭,自己也疑惑萬分。「對礙…我為什麼會知道?」她什麼都沒有想起來,也不明白自己何以清楚這點,但,她就是知道呵!
  
  昔東浚瞅著她,不想承認如她所言,他心底確實有壓抑不住的火氣。
  
  「過來!」他的聲音如雪地裡的石頭,又冷又硬。
  
  食樂打個顫,怯怯地依言走近,在他身旁的座位坐下,靜靜凝視他。
  
  「你為什麼不吃飯?」
  
  「為什麼……一定要吃飯?」她反射性回間著。
  
  此時此刻昔東浚分外覺得她的反問刺耳極了,他幾乎就要相信她就是多年前他在「樂食樓」曾經碰上的那個小鬼了。 畢竟,這世上有幾個人會執著於這種莫名其妙的問題?
  
  深吸口氣,他捺住性子,道:「不吃飯?你是打算餓死自己嗎?」
  
  「我沒有要餓死自己礙…我只是一直提不起勁吃飯……我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會這樣?」她好無辜說道。雖然不吃飯讓她身體不適,但不知為何,她就是無法勉強自己去吃飯。
  
  「這就是打算餓死自己的行為!難道你連這點道理都不懂嗎?」
  
  昔東浚略帶火氣的話,讓食樂怔忡了一下,然後,她的臉上忽然閃過一絲感動。
  
  「總覺得……好像也有人……跟我說過同樣的話……」
  
  「如果你老是問這種蠢問題、做這種蠢事,我相信絕對會有很多人對你說這樣的話!」他嚴正道。明天長安城內所有的新羅人就要準備離開了,需要他指揮打點的事還很多,真不知他為何就是無法漠視她不吃飯這件事,寧願選擇在這裡陪她廢話耗時間。
  
  「現在,安靜吃飯!」他命令。
  
  「真的……一定要吃嗎?」這次,她並沒有完全順從。
  
  「在我踏出房門前,吃完它!」
  
  食樂看看昔東浚,又看看眼前的飯菜,真的好為難,儘管已經頭昏沒體力,可她真的一點食慾都沒有。
  
  「呃……你也知道,我右手受傷了,拿筷子不方便……」她開始找借口拖延。「雖然我知道不吃飯會死……可是……唔唔!」
  
  冷不防一口飯菜霸氣地塞進食樂嘴裡,成功堵住所有推托的話語。
  
  「吃飯,別說話!」昔東浚耐心宣告用盡,不想看她餓死自己,也不想再聽她廢話,這是最快,最省事的方法。
  
  食樂滿口飯菜,優楞楞地望著昔東浚,被他餵飯的舉動深深震撼住,完全忘了要有反應。
  
  「吃飯要咀嚼,然後吞下肚,你不會連這個都忘了吧!」他像個老媽子般提醒道。
  
  忽然,食樂衝著他傻傻笑著,緊接著,眼淚就像是黃河大水般,潰堤氾濫。
  
  「你你……你搞什麼啊?」
  
  昔東浚大驚,生平第一次,冷靜自持的他竟然說話結巴了!
  
  食樂忍不住笑出,可淚水還是止不住地奔流著。
  
  「你現在到底是哭還是笑?」
  
  昔東浚覺得眼前的景況簡直荒謬至極!難不成他強逼她吃飯的行為,終於逼瘋了她?!
  
  他承認,他現在吃驚的程度絕對遠勝過他不小心拉傷她手臂的當時。
  
  食樂抹了抹頰上的淚,咬了兩下嘴裡的飯菜,才模模糊糊、又哭又笑地說道:「昔大哥……你知道嗎?我剛才真的好高興……真的!」
  
  這淚流滿面的模樣算是高興嗎?還真看不出來!昔東浚揚揚眉,不置可否,等待她繼續說下去。
  
  「這幾天,我一直拚命的想、努力的想,就是想要憶起我自己、我的家人,還有我到底是如何認識你的,但是,無論我怎麼回想,就是一點感覺和印象都沒有……」食樂哽咽著吞下嘴裡的飯菜,對昔東浚綻放滿足笑靨的同時,新的淚水又湧了上來。「可是剛才那一刻,我突然非常確定一件事。」
  
  「什麼事?」
  
  「我確定我們曾經像這樣同桌吃過飯。」
  
  「哦?」
  
  「而且,你也曾像剛才那樣餵我吃過飯。」
  
  聞言,昔東浚震驚。除了她之外,他這輩子只餵過一個人吃飯。而且同樣也是在忍無可忍的情況下……
  
  難道……她真是那個小鬼?
  
  可能嗎?
  
  「雖然我並沒有真的想起什麼,可是這感覺是真的,我非常確定我跟你一起吃過飯!」她有些激動!這是她「迷失」以來,第一次對一件事有這麼強烈的感覺,而她相信這會是一個好的開始!
  
  昔東浚點點頭,乘機塞了一口飯菜到她嘴裡,說道:「那很好,如果你真的跟我同桌吃過飯,而且是我心裡認為的『那個人』,那麼,我想就不難有線索找到你的家人了。」
  
  「真的嗎?我這樣說,你就知道我是誰了?」食樂驚喜道,完全沒意識到自己已經又吞下第二口飯菜。
  
  昔東浚似笑非笑,再塞第三口。「我是不知道你是誰,不過我想『樂食樓』的老闆可能會知道。」
  
  「樂食樓……」她一邊咀嚼、一邊認真想著。
  
  「如果走運的話,或許在明天離開長安之前,你就可以找到你的家人了。」
  
  「你要離開這裡?明天?」
  
  食樂呆住,小嘴微張。昔東浚逮住機會又餵了第四口。
  
  「為什麼?」她的心被狠狠揪了一下。
  
  「叛軍安祿山就要攻進城了,為了所有人的安全,必須離開。」
  
  「好好的,為什麼要攻城呢?」
  
  食樂揪著心口,突然覺得一陣莫名心驚。聽到叛軍攻城這件事,她不是慌亂害怕,而是不安──一種生離死別的不安。 比她忘了自己的感覺還要可怕!
  
  「皇上呢?皇上不管嗎?」她急問。
  
  「目前這局勢,我看他也無力挽救什麼。」昔東浚就事論事,同樣也擔心百姓安危。
  
  「怎會這樣?」食樂喃喃道,心隱隱作痛著。
  
  淚,也控制不住了。
  
  「別又哭了!」昔東浚蹙眉,不悅見到她的眼淚。「至少吃完飯前,不准哭!」
  
  食樂吸了吸鼻子,就是止不住抽噎。 比起之前的又哭又笑,她現在的淚有著濃濃的哀傷。為什麼?
  
  昔東浚細細觀察她的反應,想瞭解她的心思。
  
  打她一出現開始,她總是對他笑!
  
  不管身體狀況多差,她總是笑!
  
  就算哭了,她仍不忘帶著笑!
  
  像現在這樣夾著心痛的淚水,他是第一次瞧見,這令他……很不安?!
  
  而且心疼!
  
  昔東浚壓抑著心中被強烈勾起的情緒,餵上第五口。
  
  「吃飯,別哭。」第一次,他的聲音是柔軟的。
  
  食樂抹去淚,乖乖張口吃飯。
  
  兩人沒再開口說話,只是各自沉默著。
  
  看著食樂強忍淚水勉強吃飯的模樣,昔東浚不由得又心煩意亂起來。他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哪根筋不對勁了,她明明聽了自己的話,努力不掉淚,也乖乖吃飯,他到底還煩些什麼、惱些什麼?
  
  「昔大哥……」過了一會兒,她開口輕喚。
  
  「嗯?」
  
  「謝謝你。」
  
  「謝什麼?」口氣又恢復了慣有的冷沉。
  
  「謝謝你對我好。」
  
  「我對你並不好,我讓你撞腫了鼻子,還拉傷了你的手臂,記得嗎?」
  
  「可是你餵我吃飯。」
  
  「因為我不想府裡多出個餓死鬼。」
  
  「所以我喜歡你是對的!」她抹去淚,努力擠出慣有的微笑。
  
  「什麼?」挾菜的手停頓了下。
  
  「我想我以前……」
  
  「浚爺,大夫來了!大夫來了!」
  
  食樂正想說的話語被阿沅急忙忙的叫喊給硬生生打斷,只見阿沅拉著大夫衝進「雪閣」裡。闖入原本只有兩人的世界。
  
  「浚……浚爺?!」
  
  阿沅像個木頭人,僵杵在門邊,目瞪口呆。
  
  他他他……一定是眼花了!
  
  否則他不會看到一個已經昏倒的人正在吃飯……
  
  更不會看到他們家浚爺正在餵人吃飯……
  
  他眼花了……絕對眼花了……
  
  「出去!」
  
  冷得可以殺人的嗓音從昔東浚口中迸出。
  
  「是,浚爺!」
  
  阿沅不愧是最佳忠僕──識相,機靈!怎麼匆忙闖入,便怎麼匆忙滾蛋。
  
  絕對不辱使命!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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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匿名  發表於 2012-3-26 09:48:03
第五章
  
  入夜,新羅坊內燈火通明,昔宅也不例外。
  
  眾人忙進忙出,為即將來的避難遠行做最後打點。
  
  以住,阿沅總是為了替浚爺跑腿辦差,跑來奔去的,尤其像現在這樣需要人手的時刻,更是少不了他的差事。
  
  可現在,他卻只能在「雪閣」外閒來晃去,無所事事。
  
  他不是在偷懶,也不是享受特權不必工作,而是……
  
  「阿沅,你要不要進來屋裡坐?外頭很冷呢!」食樂對著門廊外的阿沅喊道,他已經在外頭走來走去好幾個時辰了!
  
  「不行,除了送飯之外,我不能隨便進你房間的。」阿沅兩手交叉在袖子裡,縮著脖子直打咚嗦。
  
  「沒關係,我准你進來!」食樂允道,神色自若。語畢,即轉身進房。
  
  三更半夜,一位姑娘家主動說出這樣的話,總免不了讓人有輕佻之嫌,但──
  
  阿沅傻了!他用力揉揉雙眼,以為自己再度眼花,因為剛才那一瞬間,食樂姑娘似乎散發出一股罕見的尊貴氣息,尤其是那口吻,說不上來,既不高傲、也不是頤指氣使,卻讓人有種無法違抗的威儀。
  
  這怎麼可能?
  
  打她莫名其妙出現之後,撇開先前受的傷不說,一下摔傷鼻子、一下又拉脫了手臂,樣子看起來傻里傻氣的,還常常問些令人費解的怪問題。他怎麼看、怎麼想,都不覺得她會是出生富貴人家的千金。
  
  「你不進來嗎?」
  
  見阿沅沒動作,食樂又踅回門邊。
  
  「沒浚爺的准,我……我不能進去。」阿沅堅持道,誓死只聽昔東浚一個人的。
  
  「這樣礙…」食樂偏頭想了想,突然返回房裡,半晌,只見她以沒受傷的左手,將一張椅子吃力拖出。
  
  阿沅見狀連忙衝上前接手,緊張喊:「喂喂,你要做什麼吩咐我一聲啊,幹麼自己動手啊!」他可不是好心援助,而是浚爺有交代,要他看顧她,只要她有需要幫忙的事,他就得立刻照辦,這也是為什麼他會在「雪閣」閒晃的原因了。
  
  「既然你不肯進房,那我只好出來了,麻煩你再搬一張。」
  
  門外,食樂先坐了下來。待阿沅搬出另一張椅子時,她很自然地揮手賜坐道:「你也坐下,陪我聊聊。」
  
  又來了!那種耀眼的威儀又出現了!
  
  阿沅不禁瞠目結舌,這回,他沒再拒絕了,很順從地跟著坐下,而且是正襟危坐。
  
  「你們好像很忙?」看著穿梭在院落中的光亮,她知道大家都還在忙著。
  
  「那是當然,這種時刻豈會不忙?該帶的、不該帶的家當,總要篩選整理吧!」未來趕路避難的日子,恐怕也是難以合眼好好睡覺了。
  
  「阿沅,你覺得我很煩嗎?」她忽然問。
  
  「嘎?」怔住,怎麼突然問這個。
  
  「我想,你們一定覺得我很煩──」她逕自接話回答。「來路不明、笨手笨腳,不但無法幫你們的忙,還要勞煩人來照顧,感覺上真是個一無是處的人……」
  
  「喂喂,你幹麼這樣說你自己啊?」哪有人會把自己批評得一文不值的?
  
  「我有說錯嗎?我的確是這樣啊,來路不明、笨手笨腳……」她好認真地說道。
  
  「呃……是沒錯……」想了想,她說的也是事實啦,但總覺得怪怪的。
  
  「所以,如果我一直跟著昔大哥,肯定會給他添麻煩吧!」她好憂慮地認為。
  
  「嗯……這個嘛……」
  
  「你也這麼認為,對吧?」她好誠懇地追問。
  
  「欸……有一點……」
  
  「唉,果然。」重重歎口氣。「連我自己也這麼認為。」她幽幽然地看著暗黑的天空,想著自己的去留。
  
  她不能離開長安!
  
  白天和昔東浚談過話之後,她一直有著強烈的不安。
  
  她直覺她的家人都在長安,如果她就這麼跟著昔東浚離開,她有種一輩子都無法再見到家人的恐懼。但同樣地,昔東浚他們就要離開長安了,如果她沒有跟他們一起走,日後她可能再也見不到昔東浚了……
  
  該走?該留?她難以抉擇!
  
  但她唯一確信的是,在長安,一定有知道她過去的人。
  
  「這……食樂姑娘……如果你是怕浚爺丟下你的話,這你大可放心,我阿沅可以性命擔 保,浚爺雖然看起來很可怕、很凶、很嚇人……」
  
  「胡說。」食樂眉心蹙起,誠心護衛道。「昔大哥才不可怕、也不凶,更不會嚇人,你怎麼可以這樣說……」
  
  阿沅怔忡了一下,訝異於食樂捍衛昔東浚的言詞。
  
  「哎呀,你別急嘛,我要說的是,浚爺他雖然很可怕、很凶、很嚇人,但是,他其實是個很好的人,否則他也不會收留孤苦無依的我了。」想當年他流落街頭,因為偷竊被人追打,浚爺不但伸出援手幫他,還讓他跟著辦差,他其實非常明白,浚爺身邊根本不缺人手,也不喜歡被人伺候著,可是,浚爺依然照顧他。
  
  這樣的恩情,他阿沅永遠銘記在心。他曾暗暗立誓,自己這一輩子都要伺候浚爺,任憑浚爺差遣,即使日後浚爺回去新羅,他也一定會跟著同行。
  
  說到自己的事,阿沅忍不住流下一滴……唔,好冷!鼻水都快滴下來了!
  
  食樂聽了也是好生感動!一滴清淚自眼角緩緩流下。
  
  她就知道她沒有喜歡錯人!就算昔東浚不認得她,就算她不記得以前的事,可她對昔東浚的感覺絕對不會錯!
  
  「昔大哥的好,我當然知道,可是……你真覺得我是該『帶走』的人嗎?」
  
  「啊,什麼意思?」
  
  「就像你剛才說的,該帶的、不該帶的,總要篩癬整理一下吧!」她又歎道。
  
  「喂喂,你是不是餓太多天肚子,腦袋也餓呆掉了?怎麼你說的話我越聽越糊塗了?」本來想藉機探探浚爺餵她吃飯的事,現在這樣的談話氣氛,害他都問不出口了。
  
  「阿沅,謝謝你。」
  
  「謝什麼啊?有什麼好謝的?」阿沅更糊塗了,她態度這麼認真,害他都手足無措了起來。
  
  「謝謝你聽我說話,我會記得你的。」她給他一抹微笑。
  
  「哈,你什麼都記不得了,哪會記得我啊?」阿沅脫口道,可話才一出口,他立刻驚覺到自己的話似乎有些傷人。「呃……我……我的意思是……」
  
  「你說得也對,我什麼都不記得了……」食樂不禁流露一絲感傷,但隨即打起精神,綻放笑靨。「不過你放心好了,我會記得你的,說不定,我以前其實是個記性很好的人哦!」
  
  又……又來了!她身上又散發出那種尊貴之氣了!阿沅目瞪口呆,完全傻住了。怎會這樣?怎會這樣?她的模樣根本沒有富家千金的豐腴圓潤,明明生得骨瘦如柴,怎可能有貴氣的錯覺?
  
  「這……這個嘛……我……我又不是……什麼重要的人……幹麼記……記得我啊?」他開始結巴,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你是不是很冷啊?」食樂關心問道,他說話打顫得好厲害。「對不起,天氣這麼冷,還讓你坐在門口聽我說話。」
  
  「不……不會,一點……都……都不冷。」阿沅越想控制他的嘴,就越控制不祝
  
  「謝謝你聽我說話,現在請你幫我把椅子搬進屋,好嗎?」食樂起身道。
  
  「好……」
  
  阿沅像具聽從主人命令的木娃娃,忠誠地開始搬椅子。
  
  她好有威儀哦,像個……
  
  「還有,請你再幫我備一份紙筆來好嗎?」
  
  「好……」
  
  阿沅接令走出「雪閣」,還是被那一瞬間的錯覺深深震懾住!
  
  她真的好有威儀哦,像個……公主似的?!
  
  到底怎麼回事?他今天一直眼花!
  
  ***
  
  翌日。
  
  天空雲層低厚,一切都是灰灰冷冷的。
  
  新羅坊內一輛接一輛馬車接踵而出,有商賈、有僧侶、有儒士,更有大批家眷隨同,儘管每個人行色匆匆,依舊井然有序地編隊行進著。
  
  昔宅大廳內,一名身材壯碩的男子正態度嚴謹地對昔東浚 報告事情。
  
  「回新羅者已按計劃分配啟程,一路走河南道至萊州,再經水路回新羅;另一路走河北道至營州,經高句麗回新羅,護衛武師和帶隊大哥也都如計劃分配,應該沒有問題。」新羅國自統一高句麗和百濟之後,國內民族支系繁多,因此避走新羅的車隊也按祖國地域和民族支系編隊。
  
  「其餘的人全都是要跟您一起走江南道避走揚州的,現在就等您一聲令下。」
  
  「很好。」昔東浚頷首,站起身。「你傳令下去,一個時辰後出發。」
  
  「是。」
  
  男子躬身告退。
  
  此時,始終坐在旁不發一語的樸昱也站起身,走到昔東浚面前,道:「你真的不考慮趁這個機會回新羅?」
  
  昔東浚斜睨了樸昱一眼,冷哼。「你明知道現在不是回去的時候。」明明知道昔氏家族內的長輩們正集體對他逼婚,回去不等於自投羅網嗎?
  
  「帶『人』一起回去不就得了!」樸昱笑道,又在亂出點子。
  
  「誰?」
  
  「現成不就有一個,小孤女啊!這樣他們就不會強迫你去挑媳婦兒了。」
  
  什麼亂七八糟的餿主意。
  
  「胡鬧,妻子豈是可以如此隨便就決定的?那我還不如回去自投羅網算了。」而他不願回去新羅的原因正是他不想要一樁沒有個人意志的婚姻。
  
  「話別說得那麼早,回新羅的路遙遠得很,說不定在你們回去的途中,日久生情,等到達新羅慶州的時候,你們的感情也培養得差不多,正好可以直接成親。」樸昱說得口沫橫飛,不由得佩服起自己獨到的見解。
  
  昔東浚挑起左眉,接著微扯嘴角,皮笑肉不笑地說道:「我誠心建議你可以一路說書,順道賺取旅費比較實在。」
  
  樸昱迎視昔東浚冷漠的笑,連忙見風轉舵,陪笑道:「欸,玩笑話,別真的生氣了!」他再怎麼皮癢也不敢真的捋捻虎鬚。
  
  聞言,昔東浚緩緩收斂起笑,想起食樂也曾在他露出這樣的笑容時,指控他生氣的事實。
  
  「沒錯,我是生氣,你明白就好。」第一次,他大方承認心裡的不快。
  
  樸昱吃驚地看著昔東浚,下巴簡直沒掉落在地,這傢伙……真的很可疑哦!
  
  「這種表情不適合你,收回它。」昔東浚面不改色,拉回正題。「我要你幫忙的事怎麼樣了?找到樂食樓的老闆了嗎?」
  
  樸昱搖頭。「樂食樓前兩天被打劫,已經認命關門避難去了,根本找不到人。」他正色道,現下兵荒馬亂,他向來靈通的消息線全失聯了。
  
  昔東浚沉默,臉上完全看不出情緒。
  
  「你真的確定趙老闆會認得食樂姑娘?」
  
  「也許。」
  
  「接下來你打算怎麼做?」
  
  「線索斷了,只好如你所言,帶她一起走。」
  
  丟下一句話,昔東浚轉身走出大廳。他已經看到樸昱臉上那副欠扁的笑容了,再待下去,他肯定又有揮拳的衝動。
  
  樸昱笑了笑,不怕死地跟出,說道:「我想了很久,我覺得『食樂』這兩個字會是個關鍵。」
  
  昔東浚停住腳步,回身望他。「哦?你有線索?」
  
  「關於這個嘛……」
  
  「浚爺──」
  
  樸昱的話被打斷。長廊彼端,阿沅一見到兩人,立即匆忙地直奔而來。
  
  「您回來啦!」阿沅喘著氣,雙眼小心翼翼地在兩人四周瞟動。然後,縮著脖子,戰戰兢兢地問:「那個……食樂姑娘……沒有和您在一起?」
  
  「這句話是你應該問我的嗎?」昔東浚沉聲道。「我交代給你的差事,還記得嗎?」
  
  阿沅大驚失色,完全忘記要回主人的話,只是拚命慌張大叫。「完了!這麼說來,食樂姑娘真的不見了?!」
  
  「不見了?」昔東浚臉色乍變,抓住阿沅,吼得更大聲。「什麼叫不見了,不是要你看著她嗎?」
  
  「我早上送早膳去的時候,就沒有看到她,我以為爺您帶她出去了……」
  
  樸昱插話道:「浚昨夜根本忙得沒回府,怎麼帶她出去?」
  
  阿沅嚇得臉色泛白。「我也覺得奇怪,但是我整座府內全找遍了,還是找不到人,才會抱最後一絲希望,猜想她可能是和爺您在一起……」
  
  「該死的!」
  
  低咒一聲,昔東浚拔腿朝「雪閣」奔去,樸昱和阿沅也跑步跟上。
  
  紫色身影一掃進「雪閣」,即刻感受到無人的冷清與寂靜。
  
  阿沅跟在昔東浚身後趕到,他吞了吞口水,不敢直視昔東浚。「我想……她應該是穿著撿到她時那套新羅服離開的。」
  
  昔東浚掃視空無一物的房間,嗓音異常森冷。
  
  「她為什麼突然無緣無故的離開了?」
  
  阿沅內疚低頭,驀地,他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啊,對了,我早上在桌上看到這個。」他從衣袖裡取出一封信。「這應該是食樂姑娘昨夜寫的,她手受傷,墨還是我幫她磨的……」
  
  話未落盡,信已被昔東浚一把搶過。
  
  「哇,這很明顯是留書離開嘛!」樸昱失聲道。一副被打敗的模樣指控阿沅道:「你這小子,人家小孤女都留書離去了,你竟然還會以為她跟浚在一起?真有你的!」
  
  阿沅好無辜。「我怎麼會知道,我大字又不識半個。」
  
  「該死的!就別被我找到!」
  
  一口氣讀完信的昔東浚,重重咒了句,二話不說奪門而出。
  
  「浚爺──」
  
  阿沅大驚,想舉步追出。
  
  樸昱好惋惜。「哎啊,淨顧著和你說話,忘了偷瞄信的內容。」他拉住阿沅問:「喂,小孤女信裡寫些什麼?」
  
  「昱爺,你別鬧了,我就說了我不識字,你還問我!」阿沅又急又惱。「我只知道食樂姑娘昨晚一下子以沒受傷的左手寫,後來覺得字丑,又換回受傷的右手寫,折騰了大半夜才寫完呢!我也不知道她寫了什麼?」
  
  「哦?這麼說小孤女還挺認真的嘛!」樸昱覺得事情越來越有意思了。
  
  阿沅看著昔東浚的身影消失在迴廊彼端,心裡好擔憂。
  
  「昱爺,現在怎麼辦?浚爺好像很生氣,我從沒見過他這樣。」
  
  「我也沒看過。」
  
  「嘎?」阿沅更加心驚。
  
  「而且,你說錯了一件事!」樸昱氣定神閒,糾正道。「浚他剛才根本不是『生氣』,他是『暴怒』!」
  
  「那怎麼辦?完了完了,我死定了!」他驚叫。
  
  「別怕,等他回來,少不了你一頓刮。」樸昱拍拍阿沅的肩,一點都不緊張地說道。「一個時辰後就要出發了,現在,快幫忙找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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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3-26 09:48:36
第六章
  
  「公主!休息一下吧,您手不酸嗎?」
  
  上官靈巧磨著墨,看著正認真揮毫的主人。每次公主只要練起字來,就是廢寢忘食。
  
  李皓兒拿著毛筆,一筆一畫,金神貫注。
  
  「靈巧姊姊,你知道練字的重要嗎?」
  
  最後一筆落定,李皓兒終於抬起頭來,笑著問身旁最貼身的宮女。
  
  「嗯……就是讓字寫得漂亮吧!」上官靈巧答道。
  
  李皓兒笑著直點頭。「對啊,第一眼的印象很重要,我要讓『他』第一次看到我的信,就記得我寫的字。」
  
  「公主您要、寫信給他?」
  
  將寫好的字交給上官靈巧,自己又攤開新的一張紙。「不是現在,兩年後,我會寫第一封信給他。」所以她必須抓準時間勤練字。
  
  「兩年後?為什麼是兩年後?」
  
  「嘻,秘、密。」李皓兒甜甜一笑,略顯羞赧。
  
  「公主,奴婢真的不懂,您現在幾乎天天都可以在國子監看到他,為什麼都不直接去和他說話,而只是躲著偷看他呢?」
  
  「現在還不是時候,因為我還不夠好。」
  
  「您不夠好?您是堂堂大唐國的公主耶!」上官靈巧驚呼,不明白公主何以如此看輕自己。
  
  「他說過,要我去多讀點書。」
  
  「他真的這麼跟您說?什麼時候?」上官靈巧更吃驚了。這兩年來,她天天跟著公主女扮男裝上課,從沒見過公主和她心儀的紫衣公子說過半句話,事實上,不但公主刻意避開,那位紫衣公子根本也冷漠得不會去注意身旁的「閒雜人等」。
  
  「我進宮前,大約十歲的時侯。」李皓兒笑了笑,回憶道。她一直記得有關「他」的點點滴滴。
  
  「哇,都這麼久以前的事了!」公主還真是個執著的人呢!上官靈巧覺得好心疼。「可是,您總是刻意隱藏自己,依我看,那位紫衣公子壓根兒就沒注意到在他周圍有個化名為『李皓』的同窗吧!」想到,就替公主覺得不值。
  
  「靈巧姊姊,你知道什麼是斷袖之癖嗎?」
  
  嘎?怎麼突然問這個?
  
  「啊,嗯,就是這個……」上官靈巧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回答。
  
  李皓兒還是笑咪咪的,繼續說道:「在我進宮來住之前,就常常扮成男孩子的模樣偷溜出門。」她張開雙臂,展現自己一身男性裝扮。「你瞧,我怎能以這樣的面目出現在他面前呢?他可沒有『斷袖之癖』,萬一他真把我當成哥兒們了,那他永遠都不可能會喜歡上我的。」
  
  「不會的,到時他如果知道『李皓』原來是女兒身,那就會是『男女之情』了呀!」上官靈巧好天真地說道。
  
  李皓兒用力搖頭。「這不一樣,你想想,一個如果你已認定是男子的人,突然告訴你她是女的,那種感覺是不同的,更別說順利產生男女之情了。我現在只要能天天看到他就心滿意足了,我會等,等到時機成熟了,再以最好的一面出現在他面前。」
  
  聽公主這麼一說,她更心疼了。「公主您可以直接去請求皇上賜婚啊!何必這麼辛苦呢?我就不信,新羅國會有膽拒絕。」
  
  李皓兒不認同。「從咱們大唐李氏開國後,不知有多少公主姊姊被指派和親,遠嫁他國,可是那些嫁出去的公主們,很少有真正幸福快樂的,所以,我會靠自己讓他喜歡上我,絕不藉皇上的威名去壓他。」
  
  上官靈巧聽了忍不住眼眶泛紅。「可是公主您明明那麼喜歡他,卻只能遠遠看著他,這樣不是很痛苦嗎?」
  
  「不會啊,只要看著他,我就很開心了。」
  
  李皓兒甜笑地執起筆繼續練字。
  
  那年,公主十四歲。
  
  她的暗戀,已經四年了。
  
  還有兩年……
  
  她一是會寫第一封信給他的……
  
  一定……
  
  ***
  
  黑夜再度降臨大地。
  
  入夜後的長安城一片死寂。
  
  食樂走在無人的街頭,全身不住打顫發抖,她已分不清是因為冷,抑或是害怕。
  
  昏黃的月光,是陪伴她唯一的光亮。
  
  隻身在暗夜中,食樂不知道自己該何去何從。
  
  自離開新羅坊後,她便循著先前模糊的印象一路找到了樂食樓,因為昔東浚說過那裡的老闆可能會知道她是誰。可當她終於找到樂食樓後,才發現那裡早已人去樓空,根本找不到半個人。
  
  然後,她開始茫然了。大家都急著出城,她該從哪裡找人呢?還有誰可以幫她找到家人呢?她漫無目的地在長安街上閒晃一整天,待她回過神時,天已經黑了,她才發現,她又走回了新羅坊。
  
  只是,新羅坊全空了,所有人都撤走了。
  
  昔東浚也走了……
  
  食樂心頭一陣酸楚,心想自己這輩子大概沒機會再見到昔東浚了。
  
  不知道昔東浚看到她的信會有什麼反應?
  
  她對自己的不告而別其實一直耿耿於懷,可如果當面道別,她怕自己可能會哭得很慘,那麼,她的樣子就會更醜了,她不想留給昔東浚不好的最後印象。
  
  來到一棵大樹旁,食樂倚著樹幹緩緩坐下歇腿,她走了好久,腳好酸。
  
  靜得駭人的死寂包圍著她,她蜷縮著身子,忍不住開始胡思亂想──
  
  想即將攻進城的叛軍……昔東浚帶著族人離開,不知道能不能平安回到新羅……
  
  想消失無蹤的老闆……他餵她飯時提到的,他好在意她沒吃飯這件事……
  
  想身上的新羅服……他是新羅人,這是她身穿新羅服出現的原因嗎……
  
  想脫臼的手臂……他只是怕她受寒,不是故意的,她知道他內疚……
  
  想腫了的鼻……他曾好近好近的看她的鼻,害她的心怦通亂跳……
  
  想昔東浚……他……他……
  
  不管她腦袋想什麼,最終,都只會回歸到一個人身上。
  
  才離開不到一天,她真的已經好想念他了!
  
  食樂吸吸鼻子,強忍住孤單的淚水。
  
  砰!
  
  一聲悶響,一隻包袱冷不防地掉在她的腳邊。
  
  食樂嚇到,未及反應,霎時,一抹黑影突然從大樹旁的高牆上翻牆跳出,不偏不倚在她眼前落定,和她雙眼對個正著。
  
  食樂倒抽口氣,對方同時也定僵祝
  
  兩人都被莫名其妙在眼前冒出的另一個人嚇到。
  
  靜,默。
  
  半晌──
  
  食樂才後知後覺地──放聲尖叫。
  
  「啊──」
  
  ***
  
  「什麼聲音?」
  
  上官靈巧驚醒,整個人直直坐起,冷汗涔涔地環顧破廟裡的一切。
  
  「別緊張,只是風聲。」一名約莫五十來歲,身材壯碩的男子正在添加柴火。
  
  「可是我剛才好像聽到公主的聲音。」
  
  「你作夢了。」
  
  一回想,上官靈巧忍不住掩面痛哭起來。「刁叔,怎麼辦?我真的把公主弄丟了、弄丟了──」
  
  回到宮裡,確定公主真的失蹤後,這些日子來,她只要一想到就是一陣痛哭。
  
  如此重大的疏失,她早該領死罪的!
  
  只是,在宮中,食樂公主本就屬「安靜」的皇室成員,她總是練字唸書,不曾參與公主們的公開社交活動,所以幾乎不會有人注意她的動靜。再加上現下時局紛亂,宗室皇族個個自顧不暇,公主失蹤的事也就還未傳到皇上那裡。
  
  因此,尋找公主一事,就只能秘密地私自進行。
  
  「公主不會有事的,她從小吃我煮的飯菜長大,福大命大。我只擔心沒有我們在旁督促著,她可有按時吃飯?誰來為她張羅吃的?」刁叔擔憂著,他可是看著食樂公主長大的,也是公主一人專用的廚師,尤其公主又有常人所沒有的怪毛箔…
  
  「怕是有飯菜放在她眼前,她也沒興趣吃上半口。」上官靈巧也很瞭解。
  
  「不過,現在情況不算太糟,只要我們追上新羅人的車隊,或許就可以問出公主的下落。」刁叔安慰道。
  
  經過多日暗訪,他們終於查問到有人看過一個與公主模樣類似的女孩走往新羅坊最大的昔氏宅邸,可當他和上官靈巧趕到時,才發現所有人已經撤走,由於時間緊迫,他們立刻啟程追趕,留下便衣護衛在城內繼續秘密查訪。
  
  「我真的很笨,早在樂食樓找不到公主時,我就該想到她有可能會去找他,我真是笨……」上官靈巧好自責。「如果我早點想到就好了……」
  
  「這事也不能怪你,你們本來的目的地就是樂食樓,怎料得到中途會出這種狀況呢?」刁叔嘴上說得輕鬆,心裡也是擔憂得要命。
  
  「可我怎麼都想不通,如果公主真的平安無事,她怎麼不回宮呢?甚至──就這麼斷了訊,這實在是太奇怪……」只要想到這裡,她就膽戰心驚。
  
  「別想那麼多了,再睡一會兒,我們還要趕路呢!」
  
  「我們現在該往哪個方向追呢?」
  
  「這次亂禍,我想大部分的人會選擇避走南方,我們就打從江南道去追吧!」刁叔決定道。
  
  「公主……您到底在哪裡?」上官靈巧摀著嘴,嚶嚶啜泣。「您應該沒事吧?」
  
  ***
  
  「閉嘴!你給我閉嘴!」
  
  暗夜中,男子惡聲吆喝,一手亮出匕首、一手俐落從她腳邊抄起掉落的包袱。
  
  食樂摀嘴噤聲,張著驚恐的大眼,直瞪著眼前極不友善的男子。
  
  「拿出來!」男子晃了晃手上的刀子,威脅道。
  
  「拿……拿什麼?」
  
  「廢話,當然是你身上的錢。」男子淬道。算她倒霉,讓他意外多賺一筆。
  
  食樂怔忡,看看男子,又瞄了眼一旁的高牆、又望向他手上的包袱,最後視線才又移回他手上的匕首,恍然大悟道:「原來……你偷東西啊?你……你是竊賊?」
  
  哪來一個遲鈍的笨蛋啊!不管,照搶!
  
  「囉嗦,快把身上的錢交出來,我就不傷害你!」
  
  「錢?」她偏著頭,認真想了一下「錢」是啥模樣後,才道:「我沒有。」
  
  「瞎扯,看你這身衣服的料子就知道是上等貨,你怎麼可能會沒錢?少囉嗦,老子沒空和你在這裡瞎耗,快把錢拿出來!」他低吼,跨步上前,將刀子抵在她脖子上。
  
  「我真的沒錢。」她好用力地搖頭,霎時,抵在她脖子上的刀鋒和她頸上的肌膚相觸,並輕輕劃出一條血痕。
  
  「啊!」男子被這突來的狀況嚇到。一般人被刀子抵住脖子時,不是都應該乖乖不敢亂動嗎?現在是她自己搖頭,才會不小心劃傷的,這……這可不關他的事!
  
  對,絕對是她自己亂動,和他沒關係!掩飾掉一時心軟,男子忽然瞥見食樂掛在脖子上的那塊翠玉,立刻伸手扯下,拔腿就跑。
  
  「啊,我的玉!」
  
  食樂嚇到,可這回她反應挺快,連忙反射性往前一撲,抱住男子逃跑的腿。
  
  「那是我的玉,!還我!」她死命抓著,不放手就是不放手!
  
  「臭娘們,放手!」男子舉腿踹著。
  
  食樂完全不顧自己受傷的右手,像匹頑固的驢子,使出前所未見的蠻力死抓住對方,堅持索玉。
  
  兩人糾纏著,男子見食樂豁出去的拚命樣,只好再度亮出匕首朝食樂的右手臂劃了下去,並乘機使勁踹開食樂。
  
  「啊!」食樂痛呼,向後摔去。
  
  她不怕死地又爬起來,想追上去,但也許是沒有那麼習慣穿新羅服的關係,她被過大的衣裙給絆住,反而扭到腳,又重重跌了一跤。
  
  眼看男子就要脫身逃走,倏地,一抹黑影速度更快,擋住搶匪去路──
  
  食樂看不清來人是誰,只知道兩道身影一來一往,打鬥隨即在眼前發生。
  
  優勝劣敗,顯而易見。
  
  三兩下,搶匪手上的匕首旋即被踢落,接著再補上兩拳,便直接倒地不醒,不知是去見了周公還是閻王。
  
  夜,又恢復了死寂。
  
  只除了粗重的喘息聲……
  
  食樂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呆呆地看著制伏匪徒的那個男人。月色朦朧中,絕俊出色的紫色身形是那麼的熟悉……
  
  「該死的!」
  
  低咒的嗓音同樣熟悉。食樂吸吸鼻子,忍不住激動的情緒。
  
  「昔……昔大哥?」聲音才逸出喉間,即是濃濃的泣音。
  
  昔東浚拾起掉落在地的翠玉和包袱,冷峻地走向食樂。月光輝映中,她終於又清楚看見了他的臉。
  
  先前落單的害怕、面對搶匪的恐懼,以及死命護玉的堅決……都在此刻全盤瓦解崩潰,她抽抽答答哭了起來。
  
  「那個人要搶錢……可是我沒錢……」她像個委屈的孩子,抽噎指控著。
  
  「我知道。」昔東浚蹲在她面前。
  
  「然後……他就搶了我的玉……」她哭得更傷心。
  
  「我知道。」他伸手拭去她的淚。
  
  「還有,我想自己去找樂食樓老闆……可是他不見了……」
  
  「我知道。」他柔聲。
  
  「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食樂撲進他懷裡,緊緊環抱住他,怎麼都不肯鬆手。
  
  「我還以為你走了……」
  
  她緊貼著他的胸膛,任憑眼淚狂流。
  
  「沒找到你,怎麼走?」
  
  昔東浚歎口氣,強有力的臂膀將她牢牢圈籀祝
  
  起初,樸昱揶揄他可以帶食樂回新羅充當擋箭牌時,確實令他大為光火;然而,當他知道食樂不告而別時,他更是憤怒。急、惱、憂、慌,各種從未有過的激烈情緒不斷衝擊,他暗暗立誓,一旦讓他找到她,他肯定要把她抓起來好好痛打一頓。
  
  可現在,摟著懷中哭泣的她,他發現自己竟然只剩一種情緒……
  
  心疼。
  
  沒錯,他放不下她!找不到她,他發現自己根本無法離開長安,所以,他放下了族人,讓樸昱領著他們先行出發,而他則留下來繼續找人。
  
  為了她,他幾乎尋遍了整個長安街頭。
  
  「你是特地來找我的嗎?」她傾聽他胸膛傳來的急促心跳,低聲問。
  
  「回去再說吧。」
  
  昔東浚鬆開她的擁抱,率先起身。食樂跟著想站起,才發現腳踝一陣刺痛。
  
  「拐到腳了?」他皺眉。
  
  「好像是。」
  
  「該死的!我要宰了他!」昔東浚面露殺人凶光,憤怒地就要找已昏死在地上的倒霉鬼再算一次總帳。
  
  「算了!」食樂拉住他,阻止道。「是我自己不小心,踩到裙角跌倒的。」
  
  昔東浚強壓住滿腔怒火,回過身,將翠玉和包袱放回她手上,準備抱人時,食樂純真又誠實地說道:「這不是我的,是他從這戶人家裡偷出來的。」
  
  聞言,昔東浚二話不說提起包袱,向上一拋,即見包袱飛過高牆,又回到了那戶人家的土地範圍內。
  
  「走吧!」一把橫抱起食樂,一樣二話不說,起身走人。
  
  食樂緊緊勾著昔東浚的頸項,心頭沁出甜滋滋的喜。她明白,昔東浚是在乎她的,他絕不允許有人欺負她!
  
  「昔大哥……」
  
  「嗯?」
  
  「你真的,真的是特地來找我的嗎?」好想知道問題的答案,絕不輕言放棄。
  
  昔東浚 抱著她走,沒回答。
  
  「是嗎?」她不死心地追問。「是吧?!」
  
  昔東浚撇過頭,視線迎上她的,終於承認道:「對,因為你還欠我一個解釋。」
  
  ***
  
  暗黑空寂的昔宅內,唯剩一間房是亮著的。
  
  食樂則興致高昂地東看看、西瞧瞧,左右環顧著房裡的一景一物,這裡是昔東浚的寢房,她是第一次進來,感覺好奇特……
  
  宅裡只剩下他們兩人,且她現在身上穿的還是昔東浚 過大的單衣……
  
  這種緊張又親密的感覺,真的好奇特……
  
  但,她喜歡……嘻。
  
  就像他抱她時的感覺一樣!
  
  昔果浚拿出傷藥,準備幫她上藥,他看著食樂兀自火紅的臉蛋,又皺起眉。
  
  「你的臉怎麼紅成這樣?」他以手背探探她的額頭,想她是不是受涼發燒了。
  
  「沒……沒有啊,只是有點熱。」
  
  「熱?這種天?」雖然今夜沒有下雪,但依舊極冷。
  
  食樂乾笑兩聲,想掩飾自己的胡思亂想,卻沒想到反而更羞窘。
  
  「把衣襟拉開。」昔東浚忽然說道。
  
  「嘎?」心臟用力跳了一下,臉更紅了!
  
  「我幫你上藥。」
  
  他看著她喉間血凝的一道細痕,表情森冷得嚇人。
  
  「哦──」原來是她想太多。
  
  食樂輕輕拉開衣領,頸脖間露出漂亮的弧度,她不敢再開口說些什麼,只是乖順地讓他幫自己上藥。
  
  昔東浚一邊開始上藥、一邊壓抑惱火又心疼的情緒,說道:「為什麼你老是在受傷?」
  
  一見到她身上又出現新傷,他真的感覺快抓狂了!
  
  一整天,他找她找得心急如焚,入夜,他才剛跨進昔宅,即聽到附近傳來她的尖叫,當他聞聲趕到時,遠遠地,即看到那個該死的混蛋正揚刀劃向她的右手臂,當時他心臟真的快停了,他以為那個混蛋會殺了她!
  
  望向食樂的右手臂,昔東浚更想砍人了!
  
  她的右手臂原本就被他拉傷了,不過也所幸她手臂上包覆著一層傷藥,再加上衣服的布料阻隔,所以那一刀並沒有傷及她的肌膚。
  
  可,外傷是沒有,但她和那個混蛋拉扯之中,卻難保證沒有傷及筋骨。
  
  拉開她的衣袖,他開始檢查她的手臂。
  
  「那個……對哦,我好像老在受傷,不知道我以前是不是也常這樣?」看著昔東浚越來越沉重的表情,她也覺得不好意思起來。
  
  沉默地檢查完她的右手臂,昔東浚站起身,沉聲問:「今天吃過了嗎?」
  
  她心虛搖頭。
  
  「我想也是。」
  
  心想他可能又要因此生氣了,她忙解釋道:「我不餓,不吃也沒關係……」
  
  「現在這種時候,你想吃也沒得吃。」
  
  她傻氣地笑了笑。「是嗎?呵……說得也是……」大家都走了,廚房怎可能留有吃的,況且現在又那麼晚。
  
  才想著,一包饅頭即刻放在她眼前。
  
  「吃吧!也許幹了些,還是勉強吃點。」他還為她倒了杯水。
  
  「嘎?」她傻怔怔地看著饅頭,受寵若驚,這是他特地留的,是嗎?
  
  她對吃仍是提不起興致,只是,想到這是他為她張羅的──
  
  「我……」她嚅了嚅略顯蒼白的唇,感動得說不出話來。
  
  「不吃嗎?」他定定看著她。
  
  她反射性搖頭,連忙又點頭,眼底已盈滿感動的淚水。
  
  「需要我餵你嗎?」
  
  她雖搖頭,仍沒有伸手拿饅頭的動作。此時,昔東浚已拿起饅頭掰了一小塊。
  
  她咬著唇,眼淚垂下。
  
  「昔大哥……你對我真好……」
  
  優氣、純真,又開心又感動的模樣,再度勾起昔東浚心中無比憐惜,盯著她蒼白的雙唇,他突然伸手拉過她,霸氣又佔有地吻上。
  
  食樂傻住,全身僵直。
  
  他的唇好溫熱,有著屬於他的氣息,如此親暱的貼近又帶點逗弄,這感覺有些奇怪又美妙──
  
  她喉間逸出一聲破碎的輕歎,主動微啟雙唇,她掌握不住任何思緒,只想讓自己與他更親近,她承受著他的吻、想響應他,可又不知該怎麼做,他散發出的熱度影響著妯,她真的開始覺得變熱了起來。
  
  他的手緩緩撫觸上她的腰際,食樂全身輕顫,整個人倏地被橫抱起來。
  
  他……他……他要做什麼?
  
  食樂頭昏腦脹的,感覺昔東浚正抱著自己走向床邊。他還吻著她,這讓她完全無法思考。
  
  在床上放下她,同時也放開她的唇。
  
  昔東浚佔有慾十足地盯著她,她的唇瓣因他的碰觸而發紅。
  
  「現在順眼多了。」他點了一下她的唇。
  
  「嘎?」她還暈陶陶地沉浸在剛才的親吻中。不明白他在說什麼。
  
  「喜歡我吻你嗎?」他突然問。
  
  食樂紅了臉,既害羞又大膽地點點頭,這般親暱的話,叫她怎麼好意思回答呢!
  
  「如果還想要我吻你,就乖乖吃完它。」
  
  冷不防一顆饅頭塞進她手中。
  
  「嘎?」她怔祝
  
  昔東浚似笑非笑,拉起她的腳,像要幫她脫鞋。
  
  「你……你要做什麼?」她手足無措,這一連串親暱的行為已經讓她徹底亂了方寸,只能像個傻子般任他擺佈。
  
  「你的腳踝腫起來了。」他已逕自脫掉她的鞋。
  
  食樂羞窘至極。他親吻了她,現在又要看她的腳,而她竟然完全無法抗拒。
  
  她拿起饅頭輕輕啃著,不為肚子餓,只為掩飾自己的羞澀。
  
  昔東浚揉著她紅腫的腳踝,小心拿捏力道。
  
  「啊,」好痛!
  
  「忍耐一下。」他沒有收手,依然按揉著。
  
  食樂用力咬著饅頭。「對了……那個……你怎麼知道我在那裡?」她扭著五官,努力忍耐著不哀叫出聲。「如果你慢來一步……礙…我的玉就真要被搶走了……」
  
  「因為你的叫聲全長安城都聽得一清二楚。」他似笑非笑。發現她努力不哀叫的表情還挺可愛。
  
  「是嗎?」好痛、好痛!不能叫不能叫!她一口兩口用力啃光了饅頭。「還好大家都走了……要不然豈不是吵到人家睡覺了?」
  
  「可就因為大家都走了,你叫破嗓子也沒人來救你,那個人可能會殺了你,你想過這種後果嗎?」他忘不了驚見那幕時的痛心感受。
  
  「對哦,說得也是……」食樂似乎也察覺事情的嚴重性,她偏著頭,想了想,又道:「不過,雖然我被他踹了好幾腳,可是,我覺得他應該不是有意要傷害我的,他只是……」
  
  「他踹你好幾腳?都踹了哪裡?!」他神色一凜。
  
  「這裡、這裡,還有這裡。」她大略地指了指肩膀、腰際和大腿。
  
  昔東浚為她的腳踝敷上藥,緊接著命令道:「衣服脫掉!」
  
  「嘎?」脫衣服?!她又緊張起來。「這……這怎麼行?這要……新婚夜才能……」她雖然心裡也是喜愛昔東浚的,可是這……
  
  「你身上可能會有瘀青,我必須檢查一下。」
  
  她緊張地往床內縮進,並自己拉開自己的衣服,朝衣衫裡探看一眼,想騙他安心地連聲說道:「沒有!沒有瘀青!真的沒有瘀青!」
  
  就算有也不能承認!
  
  「我累了,想睡了!晚安。」她一頭躲進被窩中,想賴掉。
  
  昔東浚沒再有進一步動靜。房內,靜得奇異。
  
  半晌,食樂覺得奇怪,悄悄拉下棉被,才發現房裡的燭火已被吹熄了。
  
  「昔……昔大哥……」她驚坐起身,以為他走了。
  
  「我在這兒!」他的聲音讓她一時抓不到位置。
  
  「你別丟我一個人睡,我會怕。」整個新羅坊像座空城,她怕又有偷兒乘機闖入。
  
  她掀開被想下床,才發現他不知何時已坐在床邊。
  
  她緊抓住他,深怕他走掉。
  
  「男女同床共枕,是新婚夜才能做的。」他拿她先前的話調侃她。
  
  食樂知道自己的臉此刻肯定又燒得火紅,還好躲在夜色保護中,讓她不至於那麼羞窘。
  
  「昔大哥,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她拉著他,鼓起生平最大勇氣,細聲道。
  
  「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事?」
  
  她的臉好紅、好紅,真的快燒起來了!
  
  「什麼?」
  
  「你還沒有吻我,我已經吃完饅頭了。」
匿名
狀態︰ 離線
9
匿名  發表於 2012-3-26 09:48:59
第七章
  
  原來,她是個這麼貪戀男色的人啊!
  
  食樂窩在床上,好認真地在想,她以前到底是做什麼的呢?怎會這樣?
  
  想了想,很用力地對自己搖頭。不對!她只貪昔東浚一人的色而已,其它男人,她才沒興致呢!
  
  可,昨夜,她那般主動索吻的行為,他會不會覺得她很不莊重呢?
  
  可,是他自己開出條件,她只是索求應得的「獎勵」呀!
  
  食樂露出甜蜜竊笑。
  
  想到他後來給她的「獎勵」,她忍不住又沉浸陶醉一番。
  
  「你在想什麼?」
  
  昔東浚低沉的嗓音突然干擾她甜美的回想。食樂回神,這才發現昔東浚不知何時已站在她面前。
  
  昔東浚凝視她,猜測著她的心思。
  
  食樂被盯得有些不自在,不由得又想到昨夜的吻。
  
  「沒……沒想什麼啊!」她心虛道,才剛要從床邊站起,冷不防一隻包袱突然被塞進她手裡。
  
  「換上這套衣服,我們準備出發了。」
  
  她一時反應不過來。「要去哪裡?」
  
  「離開長安。」
  
  食樂捧著衣服,表情忽然沉了下來。
  
  「你不想離開?」昔東浚看出她的遲疑。
  
  「我……不知道。」她真的覺得好為難。「我的家人可能在長安……」她猜想她的家人或許也在找她,如果她離開了……
  
  「現在這樣的局勢,要留在長安找人是很困難的,而且也會有危險,我不可能丟下你一個人,你必須跟我一起離開。」昔東浚態度堅定。
  
  在歷經她留書離去後種種氣惱、焦急、心疼的複雜心情,雖然他不明白昨夜何以會在一時心緒激動下吻了她,但此刻的他,已非常確定他不能忍受她的離去,更不能忍受讓她再遭遇危險。
  
  「可是……」
  
  「我會幫你找到你的家人,但在此之前,你都必須待在我身邊。」他不容許她拒絕。「況且,我說過了,你還欠我一個解釋,記得嗎?」
  
  「什麼解釋?」她想起他昨晚曾說過,後來他替她敷藥,就一直沒再提起這件事。
  
  昔東浚從懷裡拿出一封信,是她先前不告而別時的留書。
  
  「這是你寫的?」他間。
  
  「對。」
  
  「這個呢?」他又拿出另一封。
  
  食樂怔住,看著眼前另一封筆跡一模一樣的信──
  
  三日後午時,樂食樓見,有要事相告。
  
  「這個是?」她疑惑。
  
  「這就是我需要的解釋。」昔東浚說道。
  
  「這是我寫給你的嗎?」她不可置信地看著這封信上的字跡,真的是她的字呢!
  
  「這是我之前接到的,我不清楚寫信的人是誰,你出現的那一天就是我前去樂食樓赴約的當天,但是寫信約我的人並沒有出現。」他定定看著她,大致可以推出個端倪。「在看到妳留書的字跡後,我猜想先前寫信約我到樂食樓見面的人就是你。」只是她喪失了記憶,所以沒來赴約。
  
  「但我約你出來做什麼呢?」
  
  「這該是你來告訴我的。」
  
  「我完全沒印象……」
  
  昔東浚算是以條件說服她必須跟他離開。「所以你必須和我在一起,我等著你想起來告訴我,你到底找我有什麼事。」
  
  「那你還會回長安嗎?」
  
  「等局勢稍微緩和下來,沒有危險,我會帶你回來的。」他允諾。
  
  「真的?」
  
  「不相信?」
  
  食樂搖了搖頭,以笑容代表她的信任。「我相信你。」
  
  「很好,把衣服換上,我在外頭等你。」
  
  昔東浚將信收妥,轉身走出房門。食樂看著他離去的背影,怔了。
  
  她約昔東浚到樂食樓做什麼呢?
  
  她到底有什麼事想告訴他呢?
  
  歎口氣,她低頭打開手上的包袱。
  
  算了,暫時別想那麼多,先換衣服再說吧!
  
  ***
  
  跟著昔東浚離開長安,食樂的心情是複雜的。
  
  她心裡雖然梗著說不出的擔憂,但和昔東浚在一起,又令她感到莫名心安,只是……
  
  「昔大哥……」
  
  「嗯?」
  
  「我們……」
  
  「累了嗎?再忍耐一下,應該馬上就會有野店客棧讓我們歇腳過夜了。」
  
  高大的黑色駿馬持續狂奔,食樂緊緊環抱著昔東浚,臉頰貼靠著他寬闊堅實的背後。他們一直在馬不停蹄地趕路,雖然交談時間變少了,但她卻能和他更「貼近」,這樣的相處,是另一種滿足。
  
  「昔大哥……」
  
  「怎麼了?」
  
  「我這樣抱著你,會不會很奇怪?」她窩在他背後說道。
  
  「什麼?」風聲、馬啼聲,他聽不清她的話。
  
  迎著風,食樂對著身前的他,大聲重複道:「我這樣抱著你,會不會很奇怪?」
  
  什麼蠢話,不抱著他,難不成她想摔死啊!昔東浚空出一隻手,直接將她環在他腰際的小手拉得更緊,表明了他的回答。
  
  食樂當然喜歡抱他,只是……
  
  「你真的不會覺得奇怪嗎?」她又問一次。
  
  倏地,他勒住馬韁,停下馬,回頭問道:「怎麼了?妳是不是不舒服?」
  
  「咦?」他怎會突然這樣問?食樂反應不過來。她……屁股是有些痛啦!可是……
  
  冷不防一個失衡,昔東浚伸臂向她,將她整個人抱到身前。
  
  食樂靠在他胸前,仰著頭,忽然發現和他的臉靠得好近。
  
  「手臂會痛嗎?」他沉聲問,猜想經過這一路奔馳,她原本就受傷的手臂一直施力抱著他,應該不會好受到哪裡去。
  
  「還好。」她痛的不是手臂呵!而且他現在這樣抱著她……「你這樣抱著我,不會覺得奇怪嗎?」不管是她抱他,還是他抱她,他都不會覺得奇怪嗎?
  
  他終於察覺到她的彆扭。「你到底想說什麼?」
  
  「這個……我……」她舔了舔略顯乾澀的雙唇,支吾道:「我現在……穿的是男裝耶……」
  
  「然後?」他挑起眉。
  
  「抱一個男人,你真的不會覺得怪嗎?」她終於明白說出這一路下來,一直想說的。
  
  「我知道你不是就夠了。」他神智清楚得很。
  
  「可是別人看了,會以為你和我……我和你……呃……」她紅了臉。
  
  「有斷袖之癖?」他接話道。
  
  她點點頭。「你不怕別人異樣的眼光嗎?」
  
  「這裡沒有別人!」荒郊僻野,眼下只有他們兩人,何來第三者?「況且有沒有斷袖之痲,我自己清楚得很。」
  
  「是這樣沒錯啦……只是……只是……」
  
  「只是什麼?」他看著她欲言又止的彆扭表情,興趣被挑起。自從被她主動索吻之後,他發現自己有時竟然會開始期待她偶發的驚人之語。
  
  「只是……穿著男裝……有些不方便……」
  
  「不方便?我就是為了讓我們趕路方便才讓你換男裝的,難道是解手時不便嗎?」他不懂她的擔憂。
  
  「不是不是,不是那種不便啦!」她死命搖頭,覺得更窘了。天啊!這下她真是騎虎難下了。「是……是你答應我的事……」
  
  昔東浚瞬間了悟,他唇角逸出一抹似笑非笑。
  
  「哦?我答應了你什麼事?」突然,一個莫名的念頭讓他忍不住想逗逗她。
  
  事實上,他發現她很會臉紅,但這並不是件壞事,至少這讓她的氣色看來紅潤許多,也順眼許多,他不喜歡看她臉色蒼白的模樣!而逗她,則是讓她臉紅的最快快捷方式。
  
  「就是關於我吃飯的獎勵……」她低下頭,不敢迎視他灼人的目光。「不是說,只要以後我乖乖吃飯,你就會……就會……」
  
  「給你『獎勵』?」他突然有些想笑。
  
  食樂點點頭,頭垂得更低了。自從有了這項約定,吃飯這件事,似乎不再那麼無趣了,相反的,她開始變得期待用餐,因為只要她正常吃掉一餐飯,他就欠她一個獎勵的吻。只是這一路下來,她的飯是吃了,可他並沒有如約定……呃……親她!
  
  而且他一直沒再提起此事,她猜想一定是她這一身男裝的關係,干擾了他親她的念頭,才會在憋了許久之後,終於忍不住鼓起勇氣,主動提醒。
  
  唉,她果然是貪戀男色的!
  
  自從被他吻過之後,她就變成了一個不知羞的女人,不斷期待著他下一次的吻。
  
  「你要我現在給你應得的獎勵?」
  
  昔東浚看不見她的表情,不過看著害羞的紅潮從她的臉頰擴及到她的耳朵和脖子,不難猜測她此刻的臉有多紅。
  
  「不不……不是……只只……只是……」只是什麼呀!明明心裡就期待他的吻呀!食樂心裡又急又羞,腦袋完全糊成一團!
  
  天啊,她真想找個地洞直接土遁,現在他一定會覺得她是個亂七八糟的女人吧!
  
  昔東浚眼神柔和,嘴角淡淡扯出一抹笑,他定定盯著她,覺得她再度索吻的行為……有趣極了。
  
  雖然他常常為了她少根筋又不懂得照顧自己的行為感到生氣,但是,她的率真確實打動了他,她藏不住話,也從不隱藏對他的喜愛,她對他向來坦白真誠,這也讓他不得不去誠實面對心裡對她的在乎。
  
  「食樂。」他喚她。
  
  「嗯?」她仍死命低著頭,不敢看他。
  
  「你一直低著頭,我很難和你說話。」
  
  「呃……」
  
  食樂怯怯地抬起頭,發現他的臉靠得更近了,她的心狂跳。
  
  「從離開長安到現在,你總共吃了十一頓飯,所以意思是我欠你十一個……」
  
  食樂忽然伸手摀住他的嘴,不讓他再說下去。她自己說已經夠糗了,再聽他說一次,她真會羞窘至死,而且她真的沒想到原來他記得如此清楚。
  
  昔東浚拉下她的手,似笑非笑地,接續他未說完的最後一個字。
  
  「吻。」
  
  語畢,他俯下身,攫獲住她微啟的朱唇。
  
  食樂倒抽口氣,想開口說話,卻已被他侵佔了所有機會。他的唇貼合著她的,他溫熱的舌探入她柔軟的嘴內,以強制又具佔有性的方式吻她。
  
  親暱、火熱的氣息令她迷亂。
  
  食樂覺得頭暈得厲害,她的胳臂繞上他的頸項,像是怕摔下馬似的緊攀著他,笨拙地響應他所有的動作。
  
  原來,唇舌交纏碰觸的感覺如此美妙,她感覺體內深處似有一股陌生的熱力正在緩緩擴張,彷彿催促著她輿他更緊密交融。食樂逸出輕吟。
  
  他的吻既綿長又似短暫,當他緩緩抬起頭,離開她的唇時,她還沈浸在甜蜜的喜悅中無法回神。
  
  「如何?這個吻可以抵幾個?」他粗啞微喘的嗓音顯示他也深受剛才那一吻影響。
  
  「嘎?」她優俊看著他,腦袋還未能恢復正常思考。
  
  這一吻,真的和之前的很不一樣,而且她喜歡……這讓她更期待累積吃飯次數,以換取更多的吻。
  
  她緩緩伸出一隻手指,天真又有些耍賴地說道:「一次抵一個,所以還有十次。」
  
  她還真是斤斤計較!昔東浚忍不住朗笑出聲,顯然被她的話逗得十分開心。
  
  食樂瞪大眼,吃驚地看他。這是第一次,她看到他發自內心爽朗的笑容。
  
  「你在笑耶……」而且不是那種微扯嘴角,似笑非笑的笑,而是真正毫無保留的大笑。
  
  「我看起來像在哭嗎?」他輕敲她的額頭。
  
  她著迷地癡望他。天啊,他笑起來好看極了。
  
  「你因為我在笑嗎?」一種莫名的感動湧上心頭。
  
  「請問這裡有別人嗎?」
  
  說得也是。「呵,你為我笑耶……」她也開心地為他漾出甜美的笑靨。「我好高興哦!以後你是不是每次吻過我之後,也能這樣笑一次呢?」
  
  「你的要求越來越多了。」他的聲音裡滿是寵溺。
  
  「可是,我真的好開心。」之前他老是對她皺眉,現在難得見他笑得開心,當然要乘機多索求幾次。
  
  昔東浚在她唇上親了一下,笑道:「你只要不再做出令我生氣的事,或許我會考慮一下你的提議。」
  
  她無辜反駁。「我……我又不是故意的,而且我根本不知道你在氣什麼,我那麼喜歡你,怎麼可能希望你生氣呢?」
  
  「你剛才說你喜歡我?」他挑眉。
  
  她點頭,羞赧道:「雖然我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可是我相信我一定是從很久以前就喜歡你了。」
  
  昔東浚伸手撫過她細嫩的臉頰,發現自己上癮似的,越來越喜歡聽她「真誠的告白」。
  
  「很好,那就別再質疑和擔心『斷袖之癖』這件事了,知道嗎?」
  
  他又輕啄了她一下。
  
  什麼意思?食樂一時間反應不過來。
  
  「走吧,天快黑了,我們得找個地方落腳。」
  
  昔東浚有力的臂膀緊摟住她,策馬行進。食樂貼著他的胸膛,反射性緊環住他的腰。接著,他低沉的嗓音再度在她的耳畔響起:「還有,我只欠你八次了。」
  
  食樂先是頓了一下,接著才後知後覺地會意過來。
  
  啊,剛才那兩記蜻蜓點水的吻也算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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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3-26 09:49:19
第八章
  
  「公主,公主,您在哪兒?」
  
  上官靈巧的聲音一路從外苑急傳進房裡。
  
  「我在這兒呢!」李皓兒寫下最後一個字,緩緩放下筆,嘴角噙著一抹甜蜜的淺笑,對著匆忙跑入的上官靈巧說道:「什麼事,這麼慌慌張張?衣服拿到了嗎?」
  
  上官靈巧喘著氣,原本急著想說些什麼,經李皓兒這麼一問,注意力霎時被轉移。
  
  「哦,拿到了!」她捧上手中的包袱。「公主要立刻看嗎?」
  
  「當然!」李皓兒迫不及待地等著上官靈巧打開,一看到呈現在眼前的一襲新羅衣裳,她忍不住讚歎。「哇──好美!」
  
  「這可是我特地拜託刁叔去找新羅師傅訂做的呢!」上官靈巧也滿意極了。
  
  李皓兒開心地欣賞了這套新羅女裝好一會兒,忽然想起什麼,神秘兮兮地追問:「這件事沒有其它人知道吧?!」
  
  「放心,只有我和刁叔知道,那位師傅壓根兒不知道我們是誰。」
  
  「那,刁叔有沒有問你什麼?」李皓兒心虛地問,有些不好意思。
  
  「沒有,他只問他新研發的『貴妃紅』和『食樂酥』公主吃了嗎?」
  
  李皓兒頓了一下。「我……勉強吃了一個,其它的……我賞人了。」
  
  「我就知道!」
  
  「你別告訴刁叔,我怕他難過。」
  
  「怕他難過您就多吃一點啊!」
  
  李皓兒吐吐舌頭,知道上官靈巧肯定又要開始一番「開導」,立刻轉移話題道:「啊,對了,這個麻煩你替我拿給一個人。」她拿起剛才寫好的信,折好後裝進信封裡。
  
  「誰?」
  
  李皓兒笑得好神秘、好靦腆。上官靈巧立刻會意過來。
  
  「您寫信給『他』?您真的、寫信給『他』?」她訝異於公主的大膽。
  
  「嗯,我十六歲了,那天我聽到皇上和娘娘在討論要為幾位公主姊妹們挑選夫婿,你也知道,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萬一皇上幫我配了婚,那就糟了……」思及此,李皓兒不免心急起來。「我本來就打算在這年寫信給他,現在我更要趕快行動才行!」
  
  「如果皇上真要幫您配婚,您這麼做豈不是更~即外生枝嗎?」
  
  「從十歲那年起,我就立誓要在長大後讓他重新認識我,除非我努力過,而他仍然沒有喜歡上我,否則我不會輕易放棄的。只要他能喜歡我,我一定不會讓皇上把我嫁給別人。」李皓兒的態度很堅決。
  
  上官靈巧深受感動,忍不住忘形地抱住自己的主子。
  
  「我知道了,公主,靈巧說什麼都會支持您的!」公主心儀新羅國三大貴族出身的昔東浚,這是她一直看在眼裡的,她真的替公主感到心疼呵!
  
  「我已經寫信約他三天後到樂食樓,到時候,我就會偷溜出宮,然後換上這套新羅衣裳,恢復女兒身和他見面。」
  
  李皓兒笑得很燦爛,將信交給上官靈巧。
  
  「厭煩你跑一趟,你知道他身旁有個小廝吧?」
  
  上官靈巧想了想,有印象。「哦,好像是個叫阿沅的男孩……」
  
  「對,你把信給他,他一定會轉交的。」偷偷觀察了昔東浚這麼多年,他身旁有個忠心的小跟班,她自然也是一清二楚。
  
  「公主,放心,靈巧現在就去。」說完,上官靈巧轉身就要跑出房,可才到房門口,她忽然想起先前急著要稟報的事,連忙又停下腳步,回頭說道:「不行啊,公主,現在恐怕不是好時機啊!」
  
  「為什麼?」
  
  「剛才我回來時聽到消息,說是安祿山起兵叛變,而且洛陽已經被攻陷了,現在他的兵馬正朝著長安而來呢!」
  
  「廷怎麼可能?」李皓兒驚訝。
  
  「現在,皇城內上上下下都在討論著要避走別宮的事呢!一旦決定,恐怕公主您都要準備離開長安了……」
  
  上、官靈巧看著手上受交託的信,忍不住替公主為難起來。
  
  「不行,我一定要和他見面,我不要這樣離開長安,我會後悔一輩子的。」李皓兒意志堅定,她已經決定和他見面了,任何人都不能阻止她。「你還是先替我送信去吧。」
  
  「公主……」
  
  「我,有好重要的話要告訴他,我一定要和他見面。」
  
  ***
  
  上官靈巧重重歎了口氣,算是暫時安了心。
  
  經過不斷趕路,她和刁叔終於追上了正中途休息的新羅車隊。
  
  「刁叔,太好了,太好了……」想到可能馬上就會有公主的消息,甚至,有可能見到公主,她忍不任又要哭了。
  
  「別擔心,一定會有好消息的。」刁叔拍拍她,安撫她激動的情緒。
  
  半晌,去通報消息的人回來了,並且領著一位面容端正的男子走來,這個人……不是昔東浚!上官靈巧掩不住濃濃的失望。
  
  「在下樸昱,聽說兩位一路從長安追來找我,請問有什麼事嗎?」
  
  樸昱含著笑,禮貌問候,雙眼同時機警地打量上官靈巧和刁叔。
  
  「我們不是找你,我們是想找昔東浚昔公子──」上官靈巧心急如焚,看來又快哭了。「他不在這兒嗎?」
  
  「沒錯,他不在這兒。」
  
  「他真的不在?!」上官靈巧急得大叫,抓著刁叔,失聲哭了出來。「刁叔,怎麼辦,現在怎麼辦哪?」
  
  樸昱一見上官靈巧哭得淒慘,覺得事態似乎頗有意思,他笑了笑,慢條斯理道:「這位姑娘先別哭啊,我朋友哪裡招惹你了,讓你這麼急著找他?你不妨告訴我,或許我可以幫得上忙。」
  
  刁叔拍拍上官靈巧,上前一步說道:「不瞞樸公子,我們在找人。」
  
  樸昱聳聳肩。「我知道,你們在找昔東浚。」
  
  「事實上,我們在找我們家公……呃……」頓了一下。「公子!」
  
  上官靈巧拉了拉刁叔的衣角,搖了搖頭,修正道:「小姐,是我們家小姐才對。」畢竟那天公主是以女兒身的模樣失蹤的。
  
  「到底是公子,還是小姐?」樸昱有些糊塗了。
  
  「小姐!」無庸置疑的異口同聲。
  
  「你們一路從長安追來,是為了跟昔東浚要你們家小姐?是這樣嗎?」樸昱微笑,這情況可真有趣。
  
  「我們家小姐不見了,有人看到她最後是出現在新羅坊的昔氏宅邸前,所以我想昔公子可能會知道。」刁叔說道。
  
  上官靈巧哭道:「一定出事了,她也許根本沒有找到昔東浚,不然她不會不跟我連絡的……」
  
  「這個嘛……或許是有些意外。」樸昱說道,如果他沒猜錯,這兩人口中的小姐應該就是「食樂」了。
  
  「什麼意思?什麼叫有些意外?」上官靈巧改抓住樸昱的衣袖,著急地問。
  
  「姑娘別急,咱們有話到馬車裡慢慢說。」樸昱邀請兩人一坐,他有一肚子話想問。
  
  「我急,我當然著急──」
  
  上官靈巧才焦急地對樸昱吼著,此時,已聞聲在旁探頭探腦的阿沅忽然大叫出聲。
  
  「啊!」阿沅跳出來,指著上官靈巧大吼。「我認得你!」
  
  上官靈巧嚇到,然後定神認出阿沅後,意外又驚喜。「你是……阿沅?」昔東浚的小跟班!
  
  「你是那個托我拿信給浚爺的人!」阿沅篤定道:「沒錯,就是你!」
  
  「你還記得我?」上官靈巧驚喜,又燃起一絲希望。「你家公子呢?他在哪兒,有沒有和我家小姐在一起?」
  
  「你家小姐,誰啊?」阿沅不解。
  
  「我家小姐姓李,名皓兒。你知不知道?她有沒有和你家公子在一起?」上官靈巧抓著阿沅,完完全全是病急亂投醫,現在只要碰到有一絲絲相關的人,她都不願放過。
  
  「我……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阿沅傻了。哪來一個激動的怪姑娘啊?8況且我連浚爺現在人在哪兒都不知道,又怎會知道你家小姐呢?」問題是,誰是李皓兒啊?
  
  「姑娘你先冷靜點──」
  
  「靈巧,你別激動。」
  
  樸昱和刁叔同時開口,兩人為瞬間的默契交換了一下視線,然後,樸昱才接著說道:「信?莫非……你就是約浚去『樂食樓』見面的人?」這可更有意思了。
  
  「嘎?你知道?!」上官靈巧驚喜,急切道。「對,沒錯,是我家小姐約昔公子到樂食樓見面的。」
  
  「可是你家小姐並沒有出現。」阿沅搶話道。「她沒有到樂食樓赴約。」
  
  聞言,上官靈巧又一陣心酸,好不容易止住的淚水開始狂奔。
  
  「但,浚卻在那一天同時撿回了一位名叫『食樂』的姑娘。」樸昱接著說道。
  
  咦?!
  
  刁叔和上官靈巧驚喘抽氣。上官靈巧抹去淚,急道:「食樂?你說她叫『食樂』?」
  
  「是不是一位不愛吃飯的姑娘?」刁叔也同時急問。
  
  「對對對,沒錯。」阿沅用力點頭,補充道:「她還真是個怪人,不但曾經三天不吃飯,還問我為什麼要吃飯呢?」
  
  「沒錯沒錯,那就是了!那就是了!」
  
  上官靈巧拉著刁叔,又拉著阿沅,最後拉住樸昱,又哭又笑地直跳。樸昱看著眼前這位至情至性的女孩,不禁笑了出來。
  
  「對了,人呢?我家小姐現在人呢?」上官靈巧開心地問樸昱。
  
  「不知道。」
  
  「不……不知道?」上官靈巧僵住,瞪大眼。「你不是說……」
  
  「原本你應該是可以在這裡找到她的,但是,她不願跟我們離開長安,自己走了,而浚那傢伙放不下她,所以去找她了,這就是現在你找不到兩人的原因。」樸昱實話實說。
  
  「那我們得趕緊趕回長安去才行哪!」
  
  上官靈巧急著想走,樸昱卻阻止道:「我勸你們最好還是留下來跟我們一起。」
  
  阿沅附和。「沒錯,浚爺一旦找到人,就會立刻趕來和我們會合,你們現在回長安,也許中途錯過了,反而碰不到面。」
  
  上官靈巧遲疑,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了。「刁叔,您覺得呢?」
  
  「這位小兄弟說得也不無道理。」刁叔看看阿沅,又看看樸昱,決定相信他們。
  
  樸昱頷首。「你們還是暫時跟我同行吧,我剛好可以將心裡的猜測順便作個證實。」
  
  「什麼猜測?」刁叔警覺。
  
  樸昱笑了笑,不疾不徐道:「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食樂姑娘其實『頗有來頭』吧?」早在離開長安當天,他大概已探得一些消息,只是一直藏在心裡罷了!
  
  「你……你說什麼?」上官靈巧也防備起來。
  
  「你們別緊張。所以我說了,我們進馬車裡慢慢談嘛!」樸昱一派悠閒,還吩咐阿沅去備茶,一副準備和他們徹夜長談的打算。
  
  「你……到底知道些什麼?」上官靈巧全身緊繃,她現在無法再多承受任何不好的消息了。
  
  「我知道的不多,我只知道,『食樂』的真實身份應該不只是『小姐』這麼簡單吧!我猜想──她應該是位公主!」
  
  上官靈巧渾身輕顫,臉色倏地刷白。樸昱頗有深意一笑,繼續道:「而且,還是位什麼都不記得,唯獨記得昔東浚的傻公主!」
  
  語畢,上官靈巧身子一軟,因震撼過度而昏死過去,直接倒進樸昱懷裡。樸昱一把接住她,感慨歎道:「唉,看來是個眼裡只有主子的傻奴婢──」
  
  ***
  
  荒原,人煙罕至。
  
  可入夜後,方圓百里內唯一的一間野店前,卻停滿車隊和馬匹,看來已聚集大批旅人歇腳。
  
  昔東浚 抱食樂下馬,正舉步要走往客棧時,食樂驀地緊張阻止。
  
  「我……我自己走就可以了。」
  
  「你的腳受傷了。」昔東浚仍執意抱著她,絲毫沒有鬆手的打算。
  
  「我知道,只是……」她的腳是受傷了沒錯,但她現在仍是男裝扮相,被他這樣抱著,肯定會引來異樣眼光。「裡面人好多的樣子……」
  
  昔東浚看著她,知道她在彆扭什麼。他堅定地重複道:「你的腳受傷了,而且我說過,有沒有『斷袖之癖』我自己最清楚,無須顧慮他人眼光。」
  
  語畢,他仍是堅持抱著她走進客棧──
  
  果然,客棧裡,滿滿的都是人!
  
  椅上、地上、樓梯上,每個能坐能躺的角落,幾乎都擠滿了人,而且數十雙眼睛全掃向她和昔東浚,食樂窘得直想把臉埋進昔東浚的胸膛,可又怕這樣的動作會讓兩人關係看來更詭異曖昧,所以只好硬著頭皮「迎戰」眾人的目光。
  
  「客倌,辛苦了,要用餐休息嗎?」店小二跨過幾雙橫躺的腳,迎來店門口熱情招呼著。
  
  「有空房嗎?」昔東浚問。
  
  店小二指了指滿是人的食堂,尷尬地笑道:「這場面您也看到了,怎麼可能還有空房呢?」
  
  昔東浚皺起眉,看了食樂一眼,實在不忍心讓食樂擠在這群大男人之間。
  
  「這位小兄弟受傷了,能不能想辦法騰出一間?」他仍不放棄地問道。
  
  「實在沒辦法,如果不嫌棄,就將就擠一擠吧!天亮了,大夥兒都是要逃難的。」店小二為難道。
  
  食樂拉拉昔東浚的衣服,囁嚅道:「昔大哥,我沒關係的,就擠擠吧……」
  
  雖然客棧裡擠滿了三教九流的人,不管是穿著講究的、衣衫襤褸的,看起來確實都有些可懼,但是只要有昔東浚在她身旁,她就不怕。
  
  「那就麻煩弄些吃的來吧!」
  
  昔東浚吩咐店小二後,抱著食樂走進擠滿人的食堂內。他冷目橫掃,試圖在人堆中找到一個比較寬敞舒適的角落。
  
  倏地,人群裡,有個男人站了起來,指著食樂大叫:「咦?你不是李皓、李公子嗎骯
  
  食樂被嚇到,疑惑地看了昔東浚一眼,這是她第一次碰到認識自己的人,不免有些錯愕。
  
  只見那個男人三步並兩步,跨過地上的人群,興奮又熱絡地朝食樂而來。「哎呀!真巧啊,沒想到會在這裡碰上李公子你啊?」
  
  「你……認識我?」食樂怯問。
  
  「我當然認識你啊,我打從你六歲時就認識你了。」男子笑容滿面。
  
  面對聲稱認識自己的陌生男子,食樂有些不知所措,只能本能地往昔東浚身上更加緊密偎靠。
  
  「你不認得我啦?」男子終於察覺到食樂古怪的反應。
  
  「你是……」
  
  「他是──」開口接話的是昔東浚。「樂食樓的趙老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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