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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葉芊芊]麻子公主(韓情脈脈之四)[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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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3-26 10:17:03 |倒序瀏覽
麻子公主【韓情脈脈之四】 作者:葉芊芊

面惡心善的麻子公主,看起來一點公主的模樣也沒有,
所有不認識她的人,都會誤以為她是又醜又凶的母老虎!
因為她不但不會對自己的外表感到自卑,反而非常有個性——
就拿皇上幫她定下婚事的這件事情來說吧!
她居然在大殿上當眾抗議,而且還在半夜裡帶著珠寶,
跑去賄賂未來的駙馬,要求他出面拒絕?!
可是當她一對上他那雙勾魂的眼眸時,她竟控制不了自己的靈魂,
甚至連性情也大受影響,變得和以前不太一樣……
意外的平亂,一心只想當個平凡的農夫,
如今卻因為聖命而不得不答應娶公主為妻!
想不到這個壞脾氣的醜公主,非但不像其他女人那樣
對他流露出愛慕的眼神,還老是氣呼呼地找他麻煩、和他唱反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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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3-26 10:17:38
楔子

  夜深了,十五的圓月更顯遍體通亮。

  聲聲含著痛苦的呻吟,從燈火熒熒的儷人宮裡傳了出來。

  儷人宮外,有個寬大的院子,院內假山流水,花木扶疏,美不勝收。

  不遠處有座蓮花池,池上曲橋直通六角亭,亭外人影幢幢,七、八名太監像被罰站似地足足站了三個時辰,亭內雖有石凳和石桌供人休憩,但卻無人敢入內歇腿,甚至連大聲喘氣都不敢,深怕驚擾了聖駕。

  只見仁宗雙手背在身後,像只困獸般在亭內不停地來回踱步。

  儷人宮是雲妃的寢宮,雲妃芳齡十六,才進宮兩年就晉陞到貴妃,可謂是集三千寵愛於一身。

  今夜是雲妃第一次為人母,雖然仁宗早有皇兒皇女數名,但這卻是他生平第一次感受到為人父的喜悅。

  抬頭望去,顆顆晶瑩剔透的銀星,包圍著皎潔的圓月。

  這是個好兆頭!仁宗心想,雲妃定會生下一個如明月般白白胖胖的龍種。

  同一時間,門窗緊閉的東宮,正在進行一項不可告人的陰謀──只見一名白髮白衣的巫女,一手持劍、一手捉著黑雞,口中唸唸有詞;過了半晌,劍往黑雞的脖子上一抹,血濺在一個小稻草人身上,大功告成。

  一陣強而有力的娃啼劃破天際,啼聲能傳到六角亭,可見將來必是能一肩擔起治國大任的太子!

  善於察言觀色的太監們,馬上異口同聲恭賀皇上又得一名皇子,使得仁宗龍心大悅;但是,這時儷人宮裡,卻忽地傳出一聲慘絕人寰似的尖叫……

  仁宗急忙推門而入,只見雲妃掩面痛哭,一旁的接生婆和宮女見到聖駕,急忙下跪叩拜,個個臉色蒼白,宛若見到鬼怪似的。

  在安慰愛妃和探視皇子之間,仁宗選擇趨前走向接生婆。

  他的眉頭微微皺了起來,因為躺在接生婆懷中的嬰兒,滿臉通紅,雙手緊握,哭聲依然驚天動地,掀開錦緞一看,很可惜地少了根小辣椒!

  而且更可惜的是,她長得一點也不像美若天仙的雲妃,而像是今晚……

  今晚高掛在天上的星星彷彿全掉到她臉上,她是個丑不啦嘰的麻子公主!

  雖然仁宗因此更加寵愛雲妃,但不出一年,雲妃終因鬱鬱寡歡而香消玉殞,留下不知喪母之痛的麻子公主。

  後來仁宗命皇后視麻子公主為己出,從此清心寡慾,寄情花草,不問國家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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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3-26 10:18:04
第一章

  麻子公主,一點公主的模樣也沒有。

  公主都是美麗婉約的,但她卻是又醜又凶的母老虎。

  從小到大,服侍她的宮女至少換了上百個,沒有一個沒吃過鞭子大餐。

  由於朝鮮的婚姻制度,完全依據「經國大典」裡的規範實施,有同姓不婚、近親禁婚、尊卑不婚,男子妻死可再婚,女子夫死不可再嫁,  甚至連成婚年齡都有限制──男子十六歲,女子十四歲以上才可結婚,繁文縟節,不勝枚舉。

  眼看其他公主們在十四歲那年,一個個都陸續嫁給貴族,整個皇宮後院只剩麻子公主和另外兩個年紀相當的皇姊,婚事仍無著落。

  至於那兩個公主會找不到夫家,則完全是因為得罪她的結果。

  誰教她們兩人在背後嘲笑她,不巧被她聽到,一人給了一拳,導致一個公主鼻歪,一個公主嘴斜,連太醫都束手無策。

  雖然她們也曾向父皇告狀,但仁宗連國家大事都不管,哪會管這種家務小事?所以兩位公主最後只能自力救濟,派出十數名太監遍尋天下名醫。

  如今,國家大事由皇后娘家掌權作主,仁宗只管花花草草,久而久之,國丈的野心越來越大,不僅籠絡文武百官,整肅異己,還收買花匠,找機會告訴仁宗有關「銀芙蓉」的傳說,慫恿仁宗微服出巡,伺機暗殺,意圖謀反篡位。

  這天,完全不見太陽,陰暗的天色,透出一股不尋常的肅殺之氣。

  時過正午,宮裡宮外亂烘烘的,麻子公主被這陣吵鬧聲驚醒,心情不悅地喚來名叫珠兒的宮女。

  珠兒是服侍她最久的宮女,也是吃鞭子大餐次數最少的;倒不是因為她機靈,而是因為同病相憐的緣故──她也是一臉麻子。

  「外面怎麼這麼吵!」麻子公主慵懶地背靠著床頭,打著呵欠。

  珠兒跪在地上,纖弱的肩膀不自主地抖顫。「啟稟公主,有人造反。」

  「是誰這麼大膽!」麻子公主聞言精神大振,她還以為自己的花拳繡腿能派上用場。

  珠兒搖頭。「奴婢不知。」宮女的活動範圍僅限後宮,哪裡會知道朝中大事。

  公主氣定神閒地命令道:「那你還不快去打探!」

  「奴婢不敢出去。」珠兒嚇得魂飛魄散。

  「沒用!」麻子公主跳下床。「我倒要看看,是誰敢在太歲爺頭上動土!」

  「外面打打殺殺的,公主你別出去。」珠兒奮不顧身地抱住麻子公主的大腿。

  初來皇宮時,珠兒是最下等的宮女,負責清理茅廁。皇宮裡有一百三十四間茅廁,卻只有三個宮女打掃,最慘的是,她負責掃侍衛使用的男廁,那些臭男人,尿不好尿,常尿到牆上,由此可見,男人天生骯髒污穢!

  過了一年有餘,總管公公正為了沒有宮女肯服侍麻子公主一事,傷透了腦筋,後來又在偷看侍衛如廁時碰到她,為了掩飾自己的罪行,總管公公靈機一動,問她想不想去服侍麻子公主?若是她肯,每個月加薪兩百錢。

  珠兒雖知麻子公主有給宮女吃鞭子大餐的惡名,兩百錢根本不夠拿去買藥,但她卻義無反顧地答應總管公公,原因有二:一是脫離苦海;二是她自己也是麻子臉。

  從小到大,她被人嘲笑欺侮無數次,累積的眼淚至少可以灌溉百畝田一年,所以麻子公主的心情,她比任何人都懂;而且事實證明,她當初的決定是對的。

  雖然她也曾經吃過一、兩次鞭子大餐,但麻子公主對她相當仁慈,每個月總是多給她一錠銀子,派人送到她家孝敬她爹娘;她心裡明白,麻子公主其實是面惡心善,比起其他毫不關心下人的公主要好太多了。

  「你再不放手,我就一腳踹死你!」麻子公主大怒。

  「奴婢寧可被公主踹死,也不願公主受到一絲一毫的傷害。」

  「你找死!」看在珠兒一片忠心的分上,她踹腳的力道輕了些。

  砰地一聲,珠兒滾到床邊,撞傷額頭。「公主,奴婢求你,靜觀其變吧!」

  「你真煩!」見她額頭流血,麻子公主嘴巴生氣,但是卻伸手把繡帕扔到她面前。

  「多謝公主開恩。」珠兒噙著淚,感激地拾起繡帕拭血。

  靜觀其變,這話說得容易,但是對麻子公主來說,卻讓她的心頭宛如被一條毒蛇啃噬一般。

  珠兒不過是名宮女,造反的結果,可以說是跟她毫無關係,但她身為公主,造反可是攸關生死的大事哪!

  可是以她一己之力,又能夠做什麼?

  就算她想準備香案,祈求菩薩保佑,現在房裡卻連一根香也沒有,除了發呆,看來她什麼也不能做……

  與其發呆,不如去睡回籠覺!在夢中被叛徒殺死,或許還能多少減輕一些痛苦。

  打定主意之後,麻子公主又回到床上,令珠兒十分佩服,公主能夠如此鎮靜。

  隨著時間的流逝,緊閉的窗戶顏色越來越暗,打打殺殺的聲音也越來越小。

  不一會兒,門外突然有燭影晃動,珠兒趕緊守在門口,像擋車的螳螂,面對不知是敵還是友的外來者,輕顫著聲問:「是誰在門外?」

  「天下太平了。」來者是香兒,生了一對鬥雞眼,剛進皇宮半年,就被總管公公派給麻子公主。原因無他,因為總管公公發現,麻子公主  對臉部有缺陷的宮女特別寬宏大量,這大概就叫做物以類聚吧

  雖然只進宮半年,但後宮裡的大小事,沒有一件事瞞得過香兒那雙鬥雞眼。

  「太好了,感謝老天爺保佑。」珠兒大大地鬆一口氣,連忙拉開門。

  香兒一手拿著燭 、一手護著燭火,走了進來。「公主人呢?」

  珠兒食指比在唇上,小聲地說:「小聲點,公主在睡覺。」

  「皇上召見公主,有大事宣佈。」香兒露出曖昧的笑容。

  「父皇回來了!」原本裝死的麻子公主立刻跳下床。

  「公主,你不能這副樣子去見皇上。」珠兒和香兒齊聲阻止。

  「快替我更衣。」公主對珠兒說完,又對著香兒問:「是誰造反?」

  「是國丈一干人等,現在他們都已經被押入大牢了。」香兒一臉什麼都知道的得意表情。

  珠兒拿著黃楊木梳,梳著麻子公主從不保養的髮絲,光是要把一頭打了無數結的髮絲梳到服貼,至少要花半個時辰。

  趁著珠兒幫公主梳發的時間,香兒從妝 的抽屜裡拿出香爐,薰香公主的衣服,務必要讓麻子公主美麗些、莊重些,因為……這個因為,等麻子公主見到皇上,一定會笑得合不攏嘴。

  「你偷笑什麼?」麻子公主斜睨著香兒詭異的表情。

  「奴婢是高興皇上平安無事。」香兒急聲解釋。

  「你快把整件事從頭到尾、一字不漏、清清楚楚地說給我聽。」

  「是。」香兒正色地說。「皇上微服出巡,半途遇上百名蒙面盜匪,眼看就要寡不敵眾,不過幸好皇上鴻福齊天,來了數十名見義勇為的農夫!那些農夫可不得了,個個武功高強,不但擊退盜匪,而且還捉到盜匪的頭頭,一問之下,才知道這一切都是國丈搞的鬼。」

  她撇了撇嘴,一副早就知道國丈居心叵測的模樣。

  「我早就勸過父皇,天底下不可能有『銀芙蓉』這種奇花!」

  「後來,皇上不動聲色地調動邊城的上將軍,然後和那批農夫一起攻入皇宮,打得國丈措手不及!現在皇上正在對救駕有功的人,論功行賞。」說到這,香兒忍不住地眨了眨眼,有意暗示公主什麼似的。

  公主關切地問:「你的眼皮怎麼了?」

  香兒喜不自勝地盈盈跪下。「恭喜公主!賀喜公主!」

  「本宮何喜之有?」麻子公主一臉茫然地起身,任由珠兒替她更衣。

  「皇上替公主定了門親事。」香兒興奮地說,活像是她找到了如意郎君。

  「是邊城的上將軍嗎?」麻子公主心中憂喜參半,因為通常上將軍都是老頭子。

  「不是,是農夫。」香兒糾正地搖了搖頭。

  堂堂公主,金枝玉葉,怎麼能下嫁給粗俗無比的農夫

  這樁門不當戶不對的婚事,比要她下嫁老將軍更令她感到難受。

  朝鮮王朝,有著界線分明的階級制度,最上層的是皇室宗親,其次是貴族,再來是兩班,也就是文武官,其次是中人,指的是有特殊技能的人,例如醫官,然後是良民,指的是從事農、工、商者,最後則是賤民,像珠兒和香兒之類的奴婢。

  而且「經國大典」裡明明記載著尊卑不婚的定律,父皇居然知法犯法

  一想到自己就要嫁給身份卑微的農夫,麻子公主擰著眉,蒼白的臉頰上,一粒粒黑色的麻子更加明顯。

  香兒見狀,趕緊從妝奩裡拿出粉撲,好心要幫公主遮醜,但粉撲卻被麻子公主一手打掉。

  她咬牙切齒,氣急敗壞地大吼大叫。「要本宮下嫁農夫,門兒都沒有!」

  「他已經不是農夫了,皇上命他為觀察史。」香兒好言相勸。

  「我不要,他骨子裡終究只是個農夫。」她不屑地嗤之以鼻。

  「公主你先別生氣,那位農夫不是普通人……」香兒話未說完就被打斷。

  「我要去找父皇理論。」麻子公主用力拍著桌子,現在的她根本聽不進任何話。

  要說什麼才能讓父皇收回成命?

  說虎毒不食子?不行,這等於是罵父皇連禽獸都不如,要砍頭的。

  說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也不行,只會讓父皇大笑她不自量力。

  說她這輩子都不想嫁?更不行,萬一父皇當真,她豈不是要出家當尼姑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她的腦袋因為紛亂而疼痛起來。

  「公主,君無戲言。」珠兒小聲警告。

  「父皇一定是頭殼被嚇壞了,才會胡言亂語。」

  「公主,你別意氣用事,亂說話,可是會惹皇上不悅的。」

  「我看我乾脆一頭撞死好了!」把心一橫,麻子公主衝往牆邊。

  珠兒搶先一步以身護主,心臟有如被一頭蠻牛撞到,肋骨差點被壓碎。「好痛!」

  「公主,皇上有請公主到大殿去。」這時,門外響起總管公公催促的聲音。

  「父皇!我不嫁農夫!」麻子公主泣不成聲地步入大殿。

  「你說什麼」原本面帶微笑的仁宗,一張臉突然結了寒冰。

  「我、不、嫁、農、夫!」麻子公主一字一頓,以為是自己剛才口齒不清,父皇才會沒聽清楚。

  仁宗強調地說:「朕沒要你下嫁農夫,你要嫁的是觀察史。」

  「這個觀察史過去明明就是農夫。」她毫不客氣地指出。

  「他救駕有功,身份和前程不可同日而語。」仁宗臉色越來越壞。

  「『經國大典』裡清清楚楚寫著『尊卑不婚』的戒律。」麻子公主言之咄咄。

  仁宗雙手緊抓著龍椅的把手,神情嚴厲。「朕決定的事,誰都不能改變!」

  有生以來,麻子公主第一次看到父皇如此嚴厲的表情。

  在她印象中,父皇臉上的表情,只有在看到開花結果時才有笑容,其他時間都面無表情;小的時候她不懂,直到八歲那年,一個老宮女告訴她,一段淒美的愛情……那時她才明白,皇后待她不好,是因為她不是她親生的母后。

  她的生母,叫雲妃,美若天仙,是父皇的最愛,父皇之所以喜歡拈花惹草,完全是受到雲妃愛花愛草的影響。

  總而言之,父皇既然有愛烏及屋的心情,她何不利用這個機會,把她的生母搬出來當擋箭牌

  於是麻子公主身子一軟,癱在地上哀嚎。「娘!你為什麼那麼早死!」

  不提雲妃還好,一提到雲妃,仁宗更怒。「大殿之上,哭哭啼啼成何體統?」

  公主以淚眼往下一瞧,發現大殿兩邊站了不少人,每個人頭都低低的,她還以為他們都是因為知道不能以看熱鬧的心情,看皇上和公主吵架,卻不知道其實他們低頭是因為在偷笑,笑麻子公主沒自知之明,醜人多作怪!

  自以為是的麻子公主更加肆無忌憚地指出。「我想我娘若是人還健在,一定會替我找個好婆家!」

  「你娘就是被你給活活氣死的,如今你還想氣死朕是不是?」

  麻子公主難以置信地說:「我娘是被我氣死的」

  「沒錯。」仁宗的胸口一陣揪痛。

  「我做錯了什麼?」老宮女騙麻子公主,雲妃是生她難產而死。

  「你的臉大錯特錯。」仁宗別過臉,彷彿她的麻子有麻瘋病的傳染力。

  麻子公主倍感委屈地說:「我也不想有一臉的麻子。」

  「天意弄人!」仁宗百般無奈地歎氣。

  抖顫著唇,椎心的痛楚撕裂著麻子公主,使她久久不能言語,只能嚶嚶啜泣。

  該死的老宮女!為何要騙她?害她在眾目睽睽之下,不但自暴其短,還勾起父皇的傷心回憶……這下子她該怎麼辦?

  識時務者為俊傑,只要父皇不砍她腦袋,就算要她嫁豬都行!她急急忙忙收斂淚水,站起身,一臉懺悔的模樣。

  這時,那兩位被她打得鼻歪嘴斜的皇姊,突然翩翩來到,而且還盛妝打扮。

  她懂了,原來婚事還沒決定,看來這樁婚事的決定權不在父皇,也不在公主,而是在那個倒楣的農夫,要從這三個其貌不揚的公主中,擇一為妻。

  菩薩保佑,但願她不會雀屏中選!

  兩位皇姊行著合宜的君臣之禮。「參見父皇。」

  「平身。」仁宗壓下悲傷和怒氣,一臉的和顏悅色。

  被打歪鼻樑的公主,十足馬屁地說:「恭喜父皇鴻福齊天。」

  「賀喜父皇,大難不死必有後福。」相形之下,嘴斜的公主就比較不會說話。

  哎喲!好肉麻啊!

  麻子公主風涼地想著,兩隻手臂所冒出來的疙瘩,加起來肯定比世上任何一隻雞全身皮膚上的疙瘩還要多。

  慢點,不太對勁哦!難道兩位皇姊不知道父皇召見的目的?可是看她們精心的打扮,她想她們是知情的……莫非她們不在乎下嫁農夫?!

  真是飢不擇食,竟然連農夫都肯嫁?!

  這時,麻子公主的目光輕蔑地向下一移。在眾多平淡無奇的長相中,有一張特別突出的相貌,猶如鶴立雞群般,深深吸引她的注意,讓她的目光一時無法從他臉上離開。

  偏偏,那人好像也發現了她的視線,深邃的眼眸,帶著濃濃挑釁的冷光迎向她。

  麻子公主立刻抬高下巴,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無異是在提醒他──她是公主,他沒資格正眼瞧她!

  若不是看在他救駕有功的分上,她鐵定會用湯匙把他眼珠子挖出來,和泡菜一起醃,當成下酒小菜吃到肚子裡……但這只是她昧著良心的想法,其實她的心跳正莫名地加速中!

  他是誰?如此犀利中蘊藏著高深莫測的眼神,絕不是一般的農夫!可是他一身粗布,完全不像武將,看起來又像極了一般的農夫……

  「朕這次能脫險,全賴各位愛卿護駕有功。」

  「臣等不敢當。」殿下的眾人客套一番。

  「元卿家。」仁宗柔聲喚道。

  「臣在。」他往前一站,挺拔的身形讓人心神蕩漾。

  原來他姓元,元什麼?做什麼的?今年貴庚?娶妻了沒?

  停止!麻子公主強烈地命令著自己的大腦,快停止胡思亂想。

  她的眼角餘光忽地瞄到兩位皇姊紅了臉,難不成她們已經知道他就是……奇怪?她的臉怎麼熱呼呼的?而且兩位皇姊幹麼用仇視的眼神瞪著她?難道他真的是那個農夫?

  一口口水還沒嚥下去,仁宗的話已經證明了她的猜測──

  「愛卿功勞最大,朕有意招你為駙馬。」

  「臣出身農夫,不敢高攀公主。」姓元的農夫居然大膽地推拒。

  算他聰明,知道自己有幾斤重!但麻子公主不知怎地,一股悵惘從心底油然而生。

  不!他太可惡了!擺明是嫌三位公主的容貌配不上他!意念一轉,麻子公主惱羞成怒,惡狠狠地瞪著他。

  這個不識好歹的農夫,如果她是皇上,她會立刻下旨,將他拖出午門斬首,以消她心頭之恨。

  仁宗耐心地說:「將相本無種,英雄不論出身。」

  姓元的農夫面有難色。「臣自知無德無能,不像皇上想得那麼好。」

  「朕看得出來,愛卿是可造之材。」

  「不瞞皇上,臣只會種田,而且識字不多。」

  「以愛卿的資質,朕相信愛卿很快就能飽讀詩書。」

  「皇上抬愛,臣怕臣會有辱皇上的錯愛。」

  「這次的叛賊中,有不少文武官員,朕目前亟需像愛卿這樣的忠貞之士。」

  「臣很願意為皇上分憂解勞,但臣真的對國家大事一竅不通。」

  看在眾人的眼中,皇上招他做駙馬的決心,比銅牆鐵壁還要堅定,偏偏這個農夫卻不為所動。

  大家莫不為他感到提心吊膽,同時又忍不住敬佩他的膽識,和同情他的處境;那麼英挺的男人,卻要在麻臉、鼻歪、嘴斜,三個丑公主中擇一為妻,實在是難為他了。

  說的好聽,是當駙馬爺,但是卻從此不能納妾,換作是其他人,也沒人肯做這種犧牲。

  兩人就這樣,你一言、我一句,陷入不分軒輊的唇槍舌劍中。

  「愛卿懷疑朕的眼光?」仁宗按捺不住,臉上浮現怒容。

  「臣失言,臣罪該萬死。」姓元的農夫立刻下跪。

  的確是該死,敬酒不喝,要喝罰酒,父皇快賜他一杯毒酒吧!

  麻子公主巴不得把以上的建議,告知父皇,但在大殿之上,父皇沒允許她說話,她就不能開口,以免替自己惹出殺身之禍。

  於是她只好緊抿著唇,用充滿殺氣的眼神,明白地告訴這個自以為了不起的農夫,她恨不得吃他的肉、喝他的血、啃他的骨……

  陡地,一道陰冷的目光射向她,令她整個人不寒而慄起來。

  喝!她居然會被他嚇到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膽子這麼小!

  仁宗息怒地說:「愛卿平身,朕無怪罪之意。」

  「謝皇上開恩。」姓元的農夫起身。

  「愛卿考慮的如何?」

  「臣不敢再違背聖意。」

  「朕明白,招你做駙馬,是委屈你了。」

  「公主金枝玉葉,下嫁農夫,委屈的是公主。」

  「朕只剩這三位公主雲英未嫁,你就擇一為妻吧!」

  「啟稟皇上,臣家有老母,所以臣有一不情之請。」

  他居然敢跟父皇談條件哈!這下子他準死無疑!

  麻子公主在一旁涼涼地幸災樂禍,但仁宗的回答,卻如一盆冷水澆下,出乎她意料之外。

  「愛卿直說無妨。」

  「臣母喜歡田園生活,臣希望婚後能回故里定居三年,然後再上京任職。」

  仁宗沈吟半晌,終於點頭同意。「朕不反對,盡孝是為人子之道。」

  「公主深居宮中,過慣榮華富貴,臣擔憂公主無法適應田園生活。」

  「愛卿多慮,公主們受過儒學教育,深諳三從四德的道理。」

  嫁雞隨雞,嫁狗隨狗,這只適用於平民百姓,本宮才不甩這一套!

  真是的,她窮緊張個什麼勁?她又不像兩位皇姊打扮得花枝招展,他若是有大腦和眼光,絕不會選上她這個母老虎,否則她肯定每天照三餐時間,給他吃鞭子大餐,讓他後悔莫及……

  「這樣臣就放心了。」

  「愛卿想好要娶誰為妻了嗎?」

  姓元的農夫毫不猶豫地手指一比。「委屈公主了。」

  「你、你幹麼用手指指著我!」麻子公主又氣又羞。

  「貞兒,恭喜你了。」仁宗喜孜孜地喚著麻子公主的小名。

  「我才不要去窮鄉僻壤。」顧不得皇命如山,麻子公主偏要唱反調。

  「朕決定,三日之內讓你們完婚。」仁宗完全不理會她的反對,自顧自地命令道。

  麻子公主正想要張口抗議,但仁宗卻起身宣佈──「退朝!」

  就這樣,麻子公主的終身大事草草地成了定局,所有的人魚貫地退出,留下她一個人佇立在原地;而且就在她欲哭無淚的同時,還看到他回過頭來,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從這一刻起,兩人的梁子結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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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3-26 10:18:39
第二章

  「公主,你真的要去……」珠兒擔憂地看著麻子公主。

  「千真萬確。」麻子公主一腳跨在圓凳上,將匕首插入靴子裡。

  珠兒雙眼驚惶地瞠大,渾身不停地發抖。「萬一讓皇上知道……」

  「就當我去夜會未婚夫,沒什麼大不了的。」她一臉心意已決的表情。

  「奴婢聽說,駙馬爺相貌和人品都一流,公主為何不中意他?」

  在公主去大殿時,香兒全都告訴她了,那名農夫是每個少女心目中,夢寐以求的如意郎君,帥到母豬見了都會流口水,珠兒實在想不透公主拒絕接受的理由。

  對麻子公主而言,不中意他的原因太多了,例如他的眼神冷峻,還有他是被父皇逼婚的,其實他是打從心底鄙視她的容貌;而且更可惡的是,一個農夫完全不把公主看在眼裡,是何等的罪大惡極?

  反正原因多到一時半刻也說不完,因此麻子公主簡單地說:「本宮說過,本宮不嫁農夫。」

  「農夫刻苦耐勞,總比好吃懶做的紈褲子弟要強太多了。」

  公主翻了翻白眼。「你喜歡,你代替本宮嫁。」

  「皇命不可違,請公主三思。」珠兒苦口婆心地勸阻。

  「你是不是皮在癢,想吃鞭子大餐?」麻子公主惡毒地威脅。

  珠兒無怨無悔地跪下。「如果能讓公主打消念頭,奴婢甘願受罰。」

  今天是怎麼了?好像全天下的人都跟她有仇似的,現在連珠兒都膽敢忤逆她?!

  算了!她現在沒有多餘的力氣揍她,因為她要把力氣留下來,去找那個姓元的農夫,軟硬兼施,軟的是指用錢收買,硬的是指拿刀脅迫,逼他重新選擇!

  她剛剛還聽香兒說,兩位皇姊已經哭成了淚人兒,真可愛──可憐沒人愛。

  可是一想到那個姓元的農夫,她的心兒總是沒來由地怦怦跳,看來她可得找個時間把太醫叫來,檢查看看她的心臟是不是被氣出病了?

  「我回來了。」這時,香兒連敲門的規矩都忘了,直接就推門而入。

  麻子公主屏氣凝神地問:「調查的如何?」

  「駙馬爺……」香兒一見公主瞪眼,嚇得嘴唇發白。

  「你叫他什麼?」麻子公主的臉一陣紅,分不出是氣,還是羞?

  香兒連忙跪在珠兒旁邊。「公主息怒,那個農夫目前暫住在國丈府邸。」

  「很好,我們即刻從後門出宮。」公主精神奕奕地說。

  「我們也要去啊?!」珠兒和香兒面面相覷。

  「把我的珠寶盒帶著。」麻子公主挑眉命令道。
  在月光的映照下,曳長的三條人影,更顯得鬼鬼祟祟。

  亂事初平,守門的侍衛奉旨嚴守城門,不准閒雜人等進進出出,但是一看到是惡名昭彰的麻子公主,就算他們一個人有十顆腦袋,也不敢不放行。

  國丈府邸就座落在城外西郊,距離不太遠,從後門走,拐三條街就到。

  這裡同樣門禁森嚴,侍衛也同樣不敢攔阻麻子公主大駕光臨;只是夜都這麼深了,公主這麼晚來訪,他們不禁猜想著,公主該不會是迫不及待想跟未來駙馬爺親熱?

  大家會這麼想,也是理所當然的,畢竟未來駙馬爺英俊得連男人都又羨又妒。

  不過,大家只要一想到他要娶麻子公主,嘴巴上雖然沒說什麼:心裡可都暗自歎息──一根鮮草插在牛糞上!

  第一次來國丈府,麻子公主發現這兒遠比自己想像的還要富麗堂皇,看來國丈的確搜括了不少民脂民膏。

  四處都是雕樑畫棟、拱門穿廊,真不知那個姓元的農夫睡哪一間房?

  繞了好一會兒,見到一扇亮著燈火的窗戶,三條人影盡量無聲無息地慢慢接近,然後低著身子,偷聽裡面的動靜。

  不聽還好,一聽麻子公主立刻火冒三丈。

  一聲沈重的歎息聲響起,接著是粗啞的感慨聲。「元大哥,真是命苦!」

  另一個人也跟著附和。「可不是嘛,被迫娶了個麻子公主。」

  「早知會有今天,當初就該娶東村村長的女兒。」

  「美麗無用,西村村長的女兒比較賢淑。」

  「不,北村村長的女兒勤儉才好。」

  「還是南村村長的女兒好,屁股又大又圓。」

  「說的對,元大哥是家中獨子,興旺香火最實際。」

  一聽就知道,這些傢伙全是膚淺的農夫,口無遮攔、下流無恥!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由此可見,姓元的農夫根本就不是什麼好東西。

  看來今晚是來對了,讓她知道姓元的真面目!幸虧還沒拜堂成親,還有挽回的餘地,反正再聽下去,也不會聽到高雅的話,趁著耳朵還沒生瘡化膿之際,還是去找姓元的比較重要。

  正想起身,麻子公主聽到裡頭的農夫們談論到她,好奇心大作。

  「德哥,你跟元大哥一起上朝,對麻子公主有何看法?」

  「簡直是不敢看,她臉上的麻子,比胡餅上撒的麻子多了百倍。」

  這個叫德哥的混蛋農夫,中傷公主,論罪該五馬分屍,外加死無葬身之地!

  看到公主臉上的麻子黑得發紫,眼中殺氣騰騰,珠兒和香兒兩人噤若寒蟬,心裡直發毛。

  公主生平最恨人家拿她臉上的麻子作文章,就連兩位公主都逃不出她的魔掌,看來這個叫德哥的笨農夫,要準備買草蓆、辦後事了。

  「不是還有另外兩位公主,元大哥為何挑中麻子公主?」

  德哥輕蔑地冷哼。「一個鼻歪,另一個嘴斜,換作是你,你選誰?」

  「這麼說,皇上等於是拿刀架在元大哥的脖子上,硬逼他從爛蘋果中選一個?」

  「也沒那麼慘,反正吹了蠟燭,黑暗中,女人不都一樣。」

  「不一樣,至少身材和皮膚摸起來不一樣。」

  「公主養尊處優,身材和皮膚肯定比那些村長的女兒都好。」

  「德哥說的對,聽說公主都是從小吃人蔘和用牛奶洗澡。」

  珠兒和香兒鬆了一口氣,替這個從鬼門關前逃過一劫的德哥感到高興。

  撇開公主臉上的麻子不說,其實公主的五官具備了美人胚子的條件。大而閃亮的黑眸,清澈如圓月;鋌而巧雅的鼻子,細緻如琢玉:薄而玲瓏的嘴唇,鮮紅如櫻桃,還有巴掌大的鵝蛋臉,無一不出色迷人。

  糟就糟在,一般人只看到麻子,就否定了公主的一切。

  關於公主的身材和皮膚,珠兒和香兒這對貼身宮女再清楚不過了。

  公主的纖腰,細到十指一環就能扣住;公主的乳房,白嫩飽滿勝過世上形狀最美的包子,令人忍不住想咬一口……不,是咬一輩子都不嫌膩!公主的臀部,雖然不大,但翹翹的;至於公主的皮膚,比絲綢摸起來更舒服。

  不過,能夠擁有公主美妙之處,自然只有駙馬爺一人獨享。

  正當珠兒和香兒心思如飛絮縹緲之際,剛從鬼門關出來的德哥,好死不死的,又往鬼門關裡走進去,自尋死路。

  「婚後,元大哥只要在雞啼時離開床,就不會被麻子臉嚇死。」

  眼看麻子公主就要大發雷霆,一聲似溫柔又似嘲諷的輕語從麻子公主背後傳來,讓珠兒和香兒突然呆住。

  「公主,腿酸不酸?」是姓元的農夫。

  「你想嚇死本宮是不是?」公主手按在胸口上定神。

  姓元的農夫似笑非笑地說:「元某是關心公主,蹲太久會累。」

  「用不著你貓哭耗子,假好心。」麻子公主手扶著牆,努力撐起發麻的雙腿。

  「參見公主。」聞聲如一窩蜂來到窗外的農夫們,趕緊低頭下跪。

  麻子公主恍若未聞,此刻在她眼裡,只看得到姓元的農夫,而且看得入迷。

  原本在大殿上,她高高在上地打量他,只覺得他身材頎長,現在兩人立足點平等,她這才發現他個子高如泰山,肩膀寬如巨扇,在他面前,她顯得好渺小……如果他這時跌倒的話,肯定會把她壓成又硬又扁的魚乾。

  看他頭髮半濕半乾,大概剛洗過澡,身上散發一股清爽的氣息;不過,這股味道掩飾不了他與生俱來的男人味──狂野而危險。

  她的心提醒自己要離他遠一點,可是她的雙腿偏偏無法移動;倒不是發麻所致,而是發軟,換她想跌倒,嘗嘗看倒在他懷裡是什麼滋味?

  哎呀呀,又來了!

  找個時間,她得好好管教自己那不知羞恥的大腦!

  回過神後,麻子公主目光冷若寒冰。「哪個人叫德哥?」

  「小的。」一個壯漢自首地舉起結實的手臂。

  「你知罪嗎?」麻子公主厲聲質問。

  「小的嘴賤,冒犯公主,小的自己掌嘴。」

  「你們每個人都給本宮掌五十個嘴,你掌一百個。」明著是懲罰這些農夫,其實是給姓元的下馬威,讓他知道她麻子公主可不是好惹的。

  正當掌摑聲此起彼落之際,姓元的心裡有數,但是卻不甘心,畢竟這件事不只是這群農夫多嘴之錯,公主偷聽也有錯!

  他雖不護短,不過他更不畏權勢。「背地說人壞話,是該掌嘴,但偷聽又該當何罪?」他既然敢跟皇上據理力爭,更何況只是區區一個公主?!

  「大膽!你竟敢教訓本宮不是?」公主氣得渾身發抖。

  「元某實話實說。」姓元的不卑不亢,聲音中帶著不容抗拒的威勢。

  「你……」麻子公主氣得牙齒不聽使喚,上排打下排,久久不能自持。

  姓元的嘴角勾出一抹邪氣。「公主為了何事夜訪元某?」

  「到你房裡去說,就我們兩個。」麻子公主命令道。

  「這樣不太好,萬一傳出去……」姓元的面有難色。

  「誰敢嚼舌根,破壞本宮名譽,本宮就割了誰的舌頭!」

  一聲冷冷的喟歎響起。「元某擔心的是,元某的名聲毀於一旦。」

  麻子公主和姓元的第一次交手,每個人都看得很清楚──麻子公主慘敗。

  「這是給你的。」麻子公主把帶來的珠寶盒,用力地放在桌上。

  「什麼東西?」姓元的坐在圓凳上,自顧自地為自己倒杯茶,解渴潤喉。

  「賄賂。」麻子公主對他沒有先請她坐,打心底認定他是個不懂規矩的粗人。

  姓元的啜了口冷茶,漱了漱口,然後吞下。「賄賂我什麼?」

  哪有人會把漱口水喝下去?真不衛生!她果然沒看走眼,粗人就是粗人。

  「明早你向皇上請求重選,這些都是你的。」公主一臉鄙夷地掀開盒蓋。

  瞧!他兩眼發直地看著價值連城的珠釵玉鐲,一副沒見過寶物的窮酸相,更加證明了她的判斷正確。

  他不過是個虛有其表,腦袋裡裝稻草,肚子裡沒半點墨水的粗人,一盒珠寶就把他的魂都勾走了──任務完成,她可以拍拍屁股,打道回宮睡覺了!

  可是一陣冷颼颼的寒氣突然從她背後襲來。「公主只值這盒珠寶?」

  「你嫌少?!」麻子公主回過身坐下,對他的貪心感到無比的厭惡。

  「不,我是為公主自貶身價,感到悲哀。」姓元的話中夾槍帶棍。

  「你要多少?」麻子公主隱忍著滿腔的怒火。

  姓元的反問:「公主值多少?」

  她馬上毫不遲疑地說:「無價。」

  「那就是說,用錢也買不到。」姓元的把無價的意思解釋的更加淺顯易懂。

  不可小覷的農夫!

  表面上看來,姓元的只是在耍嘴皮,其實每一句話都像一個圈套,讓她在不知不覺中走入圈套裡。

  如今,她深刻地感覺到,有一條無形的繩子緊緊纏住她的頸子,令她幾乎窒息,令她差點昏厥過去……

  他真的是一名只會種田耕地,目不識字,微不足道的農夫嗎?

  光是那雙眼眸,深邃如黑夜、光亮如星辰、燃燒如火炬、廣闊如大海……

  世上怎麼會有這樣的眼眸?彷彿能看穿、彷彿能照亮、彷彿能吞噬、彷彿能淹沒任何人,尤其是女人的靈魂,在他的注視下,根本無所遁形,讓人不敢正視、讓人不敢目迎,卻又讓人忍不住想多看他一眼!

  太可怕了!麻子公主急急別過臉,故作沈思狀,屏氣凝神。

  他究竟是怎樣的人,她很想弄清楚,不過……她瞭解他要做什麼?

  她今晚來這裡的目的,明明是要跟他劃清界線,從此天涯海角,老死不相往來呀!

  「公主在想什麼?」姓元的眨動著眼睫,狡黠的目光彷彿知道她在想什麼。

  「這麼說,錢收買不了你。」麻子公主重回話題。

  「公主總算想通了。」姓元的一臉正派。

  麻子公主嘉許地說:「看不出來你很有骨氣。」

  「種田種久了,骨頭比較硬罷了。」姓元的隨意聳了聳肩。

  「愛財是人類共通的本性。」她益發覺得他異於常人。

  他馬上四兩撥千斤地說:「君子愛財,取之有道。」

  「不簡單,你還能出口成章。」公主一臉的驚訝。

  「信口胡言,讓公主見笑。」姓元的莞爾一笑。

  「你不像農夫。」這一笑真迷人,讓麻子公主看傻了臉。

  雖然他一直自稱農夫,但是平心而論,除了身世之外,他的容貌和談吐都在其他駙馬之上;他不像他們會故作風雅,他的表現全是自然流露,讓人如沐春風。

  如果她不是公主,隨便是什麼宰相之女,或是富家千金也好,以她的性格,一見到他,就像熊見到蜂窩,卯起來追著他跑……

  不妙,老毛病又犯了!她怎麼總是在緊要關頭,淨想這些有的沒的?

  急忙暗自吐納氣息,及時回過神,才沒被他迷得暈頭轉向。

  真辛苦!再跟他這麼耗下去,不把她在世間的陽壽耗盡,才怪!

  「公主摸摸看我的手,粗得像芒草,」姓元的直率地把雙手平攤在桌上。

  「男女授受不親,本宮才不上當。」她沒好氣地噘嘴,模樣很俏。

  「公主果然聰明又有教養。」姓元的眼中飛快地掠過一絲失望。

  但麻子公主並沒留意到,因為她不太敢看他。「你叫元什麼?」

  「元靖。」元靖對自己的名字露出難掩驕傲的神情。

  元靖?!這是不是表示他父親期待他能成為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這麼有學問的好名字,可見他父親絕不是泛泛之輩。

  好了,久攻不下,顯然軟招無效,那就來又硬又狠的毒招!

  麻子公主突然起身,一副坐太久會把屁股坐扁的模樣,在房裡繞了繞,若無其事地繞到他身後,伸腰展臂,準備伺機拔出靴裡的匕首,給他致命的一刀,殺人滅口後,再把現場佈置成他自殺的樣子,就大功告成了。

  「你要本宮怎麼做,你才肯改變主意?」

  「公主不如從皇上那邊下手,請他不要招我做駙馬。」

  「父皇的決定,本宮無能為力。」麻子公主輕輕地彎下腰。

  元靖坐姿穩若泰山。「那我們只好將就吧!」

  「還有一個辦法……」麻子公主手一伸,失了準頭。

  元靖背後長眼似地閃開。「公主,女孩子家不該玩刀子。」只見他身形一移,敏捷如豹,速度如電光石火,伸手如大鵬展翅。

  麻子公主看得眼花撩亂,還沒弄清楚是怎麼一回事,她的手腕就被他的手擒捉住,一陣痛楚從手腕上通過,痛得她手一鬆,匡噹一聲,匕首落地;同一時間,加諸在她手腕上的力道轉輕,但他並沒有就此放手。

  好粗糙的手掌!他沒說謊,真的像會割人的芒草!

  她被他搞糊塗了,他這個人似真似假,真教人頭大又頭痛!

  咦?!她的身子怎麼越來越熱?

  門窗緊閉,原本是她的意思,因為要做壞事,怕人看見,但現在是三月天,冰雪剛融,關門關窗可避寒,而且她也沒坐在暖炕上,照理說,室內應該不冷不熱,怎麼會整個人像火一樣燃燒起來?

  眼睫一垂,看到他修長的指尖,不知在什麼時候移到她柔軟的手心上……

  嗯心!大膽!不要臉!他居然乘機吃她豆腐?!

  「放開我!」麻子公主掙扎地狂叫。

  「我們遲早要做夫妻。」他邪佞地嘻皮笑臉。

  「休得對本宮無禮!」麻子公主想以另一隻手偷襲他。

  頓時兩隻手都成為元靖的階下囚。「公主半夜跑來,自己失禮在先。」

  「本宮是來找你商量解除婚約的辦法。」她急聲辯解。

  「但是公主卻要求孤男寡女獨處一室,真是匪夷所思。」他冷聲一笑,身子突然靠向她。

  只見她連連後退,他節節前進,直到她的背抵住牆,再也無路可退後,她的雙手被他一隻手抓住,壓在頭頂上,熱呼呼的氣息吹拂著她的臉,她的神思開始恍惚──

  有生以來,她頭一次和男人挨得這麼近,近到羞紅了臉。

  他的視線在她身上梭巡,像是發現什麼天大的秘密般,眼睛忽然一亮,視線停在她胸前,交叉的衣襟裡藏著顫抖不已的豐盈。

  在他熱烈的目光下,她覺得無比難受,胸部彷彿變成想要見到清晨第一道曙光的春筍,急欲竄出土裡。

  她真不敢相信,她居然渴望他撫摸她、親吻她……

  不!

  深吸一口氣後,麻子公主用力大喊。「你想幹什麼?」

  「滿足公主心裡真正想要的……」元靖沙啞的聲音中藏不住慾火狂燃。

  「粗人!別碰我!」麻子公主渾身打哆嗉,像一朵路邊被強風吹襲的小花。

  他依依不捨地將視線拉回到她臉上。「公主怕了?」

  「本宮才不怕你!」她感覺到自己的臉上發燒,心頭亂跳。

  「公主的心跳聲比戰鼓還大聲。」元靖拆穿道。

  「被你氣的。」她寧死不屈地說謊。

  「哦?!」他的臉朝她的臉逼近。

  出於下意識的反應,麻子公主緊張地閉上眼。

  沒動靜,久久沒動靜,她期待他一把將她擁入懷裡的希望落空了。

  不甘心地睜開眼,只見他眼神專注,不帶一絲感情,彷彿在研究什麼學問似的。

  她嘟著嘴,忿忿不平地問:「你看什麼?」

  「公主臉上有八十八顆麻子。」很吉祥的數字。

  「原來你在數麻子?!」公主臉上難掩失望。

  元靖咧著嘴嘲笑道:「不然公主以為我想幹什麼?」

  「本宮什麼也沒想。」她恨不得自己立刻變成羞於見人的地鼠。

  「夜深了,公主快回宮休息。」元靖放開她,坐回原位,喝茶歇腿。

  「你會後悔的。」她帶著無限惆悵的心情,黯然神傷地走向門口。

  「別忘了把珠寶盒帶回去。」他提醒她。

  她回過身,捧起珠寶盒。「差點讓你賺到。」

  「還有,外面風大,別忘了把門關上。」元靖補充道。

  想把她當奴婢使喚?!除非下輩子投胎,換她做農婦時,才有這個可能!

  砰地一聲,麻子公主拿檀木珠寶盒,往門上砸出一個洞,然後火速跑走。

  真可悲,堂堂公主被一個農夫欺侮,卻只能用小孩子惡作劇的把戲,報復回去;這件事要是傳出去的話,不把後宮那些受過她凌虐的妃子、公主、太監、宮女,個個都笑掉大牙才怪!

  總而言之,今晚就當她沒來過國丈府。

  見到麻子公主怒氣沖沖的模樣,珠兒和香兒嚇得連呼吸聲都比蚊鳴還小聲。

  看來,珠兒和香兒心有靈犀,這第二回合的交手,還是麻子公主慘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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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3-26 10:19:31
第三章

  皇上嫁公主,婚禮的排場自然是盛大而隆重。

  但一出了皇宮大門,就變成農夫娶妻,排場小得可憐。

  大路兩旁,擠滿看熱鬧的民眾,英挺的駙馬爺,騎著駿馬在前頭,四名農夫充當敲鑼的樂隊,另外四名農夫充當抬花轎的轎夫,轎旁只有兩個陪嫁的宮女,珠兒和香兒,後面則是四名拉著裝嫁妝牛車的農夫和四名充當侍衛的農夫護送。

  光是看到珠兒和香兒,一個麻臉,一個鬥雞眼,就足夠引人譏笑的了。

  更讓人好奇的是,麻子公主臉上究竟有多少顆麻子?

  是不是跟傳聞中的一樣──滿天星星?!

  不少人起哄要麻子公主掀開窗廉,但她試著充耳不聞,但最可惡的是,有更多的人對這樁婚事議論紛紛!他們居然為元靖打抱不平,說他立了大功,下場竟是娶醜女?!

  氣死她了!什麼醜女?她可是名副其實的金枝玉葉──堂堂朝鮮公主!

  滿腔的悲憤,無人可訴,只好找周公吐露女孩子家的心事。

  聽說周公專門在夢中替人分憂解勞,一定有很多像她一樣的怨女,找他訴說衷情;不過他是中原人士,聽得懂朝鮮話嗎?

  十天過去,隊伍從平坦的大路轉進婉蜒的山路。

  顛顛簸簸的路況,讓坐在轎裡的麻子公主,常被搖得東倒西歪,難受極了。

  好不容易來到山腳下,隊伍突然停滯不前,直接就地生火煮飯,準備小歇一下。

  麻子公主跨出花轎,一山看過又是一山,放眼所及,山巒相疊,似乎永遠也走不出群山之間,真不知道還要走多久才能走到他家?

  他家會是什麼樣子?會不會是鳥不生蛋、狗不拉屎,烏龜不靠岸的鬼地方?

  感歎之餘,元靖朝她走來,她還以為他是來盡為人夫的責任。

  畢竟新婚夫妻嘛,她又是金枝玉葉的公主,從來沒這麼辛苦地趕路過,做駙馬的當然要有所表現,少不了甜言蜜語、安撫一番。

  沒想到,這個不解風情的農夫,一開口就是潑她冷水。

  「從現在開始,不准你再自稱本宮。」元靖命令道。

  麻子公主拉長了臉。「你憑什麼命令本宮?」

  「憑我是你丈夫,出嫁從夫。」

  「本宮偏不從,你有膽就打本宮呀!」

  「你每說一次本宮,就罰你一天不准吃飯,現在你已經三天沒飯吃。」

  從他的黑眸中,她看到硬如堅石的目光,顯示他言出必行,不容她抗議。

  這樁婚事,不只他心不甘情不願,她何嘗不是父命難違?若說這是段孽緣,他有膽就去找始作俑者──父皇算帳!

  現在的他和大殿之上判若兩人,擺明了是不敢在太歲爺頭上動土,但卻把這筆帳算在她頭上!

  她的一顆心彷彿沈到海底。

  下嫁農夫,對她來說已經夠嘔了,如今,甚至以後無數的歲月,他肯定會不斷地欺侮她、羞辱她!這種欺侮弱女子的行為,令人不齒。

  「你終於露出狐狸尾巴了。」

  「隨你怎麼說。」他不為所動地冷哼一聲。

  「我要回宮向父皇告狀。」她反過來威脅他。

  瞧她多沒用,已經不敢自稱本宮了,她恨自己的膽小如鼠。

  「除非你有本事過得了我這關。」元靖展示著如鐵的拳頭。

  「父皇,你害慘了我。」哇地一聲,卻怎樣也擠不出一滴眼淚,她只好雙手掩面,假裝哭泣,讓在場的每個人看到他的真面目。

  男人欺侮女人,只要是有點俠義心腸的人,都會出面為她抱不平!但她錯了,從指縫間,她看到每個人,包括珠兒和香兒都假裝沒看到她在哭。

  她終於明白她的處境,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元靖自顧自地分派每個人任務,對她不理不睬,真是氣死她了!

  分派完任務後,元靖對著負責做飯的珠兒和香兒說:「你們兩個,最好別偷偷藏糧。」

  「珠兒、香兒不敢。」

  虧她平日待她們不薄,現在她們兩個卻對他唯唯諾諾?!

  元靖轉向那名叫德哥的農夫命令。「把轎子當柴給劈了。」

  「是。」只見德哥手拿著利斧,眼看就要劈下去。

  「斧下留轎!」她急聲阻止。

  「給我劈了!」元靖再次命令。

  名喚德哥的農夫左右為難,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是好?

  麻子公主擋在轎前。「山裡到處是樹,為何非要劈轎為柴?」

  「斧頭給我。」只見元靖一手奪下利斧,一手毫不客氣地推開她。

  這一推,把麻子公主推倒在地。「轎子是我的,你沒資格處理它。」

  「夫妻一體,你的就是我的。」元靖不理會她的抗議,三兩下就把轎子大卸八塊。

  誰跟他一體過?!他們始終只有夫妻之名,根本沒有夫妻之實!拜完堂之後,她就被送入洞房,但感覺卻像被送入冷宮,枯坐一夜,蹉跎良宵。

  想到自己不只一次期盼的婚姻生活,能像嫁出去的皇姊們,每次回宮都是一臉甜笑,滿嘴都是駙馬待她們有多溫柔,令她好生羨慕!抬頭再看看自己的駙馬,所有的幻想在一瞬間化為烏有,教人不勝唏噓。

  再加上他當著這麼多人的面,把她推倒在地,那麼柔嫩的屁股,怎堪這麼一摔?

  如果她現在把裙子掀開,褲子脫掉,肯定會看到柔臀青一塊紫一塊!偏偏沒人敢過來扶她一把,還得靠她自己爬起來,真是沒天理啊!

  明明又氣又恨,但她的表情卻是可憐兮兮。「沒轎子,難不成你要我用走的?」

  「我們有二十個人,只有五匹馬,大家輪流騎馬,以示公平。」

  「我好歹也是個公主,你不可以虐待我。」

  「嫁給農夫,你就該有吃苦耐勞的心理準備。」

  「你何不說娶了公主,你就該有讓公主幸福的心理準備?」

  「在我眼中,你是農夫妻,不是公主。」

  他居然說出這種沒人性的話?!

  怎麼說都說不贏他,麻子公主氣得快吐出血來,但她不打算認輸。目光一移,看到牛車上一箱箱用紅布覆蓋的賀禮,她靈機一動。「父皇賞賜給你那麼多黃金,你打算怎麼用?」

  「回鄉之後,平分給村民,買牛買驢。」

  「先買不足的十五匹馬,一人騎一匹,不好嗎?」

  「不好,妻以夫為天,我說的話,不容你多嘴置喙。」

  她退而求其次地說:「那用我的嫁妝去買馬,這樣總行了吧?!」

  「我說過,你的全歸我所有。」他總能把黑的說成白的。

  「你比土匪還不講道理!」她氣呼呼地大叫。

  「我就是這麼霸道,你能奈我何?」元靖反唇相稽。

  麻子公主心想,淪落到平陽被犬欺的老虎,處境恐怕都沒她這麼悲慘!

  俗話說的好,君子報仇,三年不晚!但她是小人,她發誓,三個月之內一定要讓他知道,母老虎並非浪得虛名!

  現在她唯有逆來順受,讓他以為她是病貓,鬆懈戒心,然後再狠狠地咬下他身上一大塊肉。

  這時,珠兒怯怯懦懦地走了過來,從喉嚨裡發出蚊聲。「駙馬,飯煮好了。」

  「叫我元大哥就行。」元靖顯現出親和的一面。

  「元大哥,公主她……」

  「她是我老婆,以後改口叫她元大嫂。」

  珠兒鼓起勇氣說:「奴婢想代替元大嫂受罰。」

  「珠兒你不用管我,你去吃你的。」她能有這份心意就夠了。

  「你聽到了,她不需要你可憐。」元靖邁開大步,走向鋪在地上的飯菜。

  趁大家用餐之際,有說有笑,麻子公主藉口去找地方方便;她又不是笨蛋,他不准她吃飯,她就乖乖餓肚子?!哼,作夢!

  路邊遍地野果,但是她深居宮中,哪裡知道什麼能吃,什麼不能吃……

  不一會兒,珠兒和香兒連袂來找公主。「元大嫂!元大嫂!你在哪裡?」

  「小聲點!我在找野果果腹。」麻子公主雙唇如搽了血般鮮紅。

  珠兒見狀大驚。「這種野果有毒,不能吃,公主快吐出來!」

  「糟了!我剛才已經吃了不少!」麻子公主一怔。

  「我去拿瀉藥。」珠兒急急忙忙飛奔回去。

  「我真是紅顏薄命……」麻子公主噙著淚喃喃自語。

  「公主放心,吃了瀉藥,排了毒,就沒事了。」香兒好聲安撫。

  一陣腹痛如絞,麻子公主突然倒地抽搐,冷汗直流,兩眼昏花,彷彿看到死神正在向她招手,她心有不甘地交代後事。「如果我死了,你一定要回宮稟告皇上,我是被駙馬毒死的。」

  話一說完,麻子公主靜靜地合上眼,等待到地府,和娘親相見。

  這時,珠兒飛奔回來,扳開公主緊閉的雙唇灌入瀉藥,此時突然一陣臭氣四溢,就連麻子公主也被自己的臭屁熏醒,急忙鑽到隱密處大拉特拉,把毒果全排出體外。

  唉!只不過是輕微的食物中毒,她就這樣大驚小怪……

  「喂!還要走多少天?」麻子公主走向元靖。

  「再三天。」剛用過午飯,隊伍停在參天古樹下暫歇。

  麻子公主四處張望,放眼所及一片翠綠。「附近有沒有客棧?」

  「沒有。」元靖懶得看她一眼,彷彿斑駁的古樹樹幹都比她好看百倍。

  「那有沒有河流?」麻子公主對著他的後腦勺,扮鬼臉吐舌。

  「你要投河自盡,是不是?」元靖剛好回首逮到她。

  來不及把鮮紅的雀舌收回唇裡,麻子公主頓覺臉上辣辣地灼燒著。

  一路上,她不但要忍受他的冷嘲熱諷,還要忍受趕路之苦、蟲蚊侵襲,整整二十天,沒有一天讓她不覺得受盡折磨。

  但是那些苦難都比不上他所說的這句話──他的話猶如突來的晴天霹靂,打得她恨意如密密麻麻的髮絲冒生。

  原來他費盡心思,為的就是要她自行了結?!哼!她偏不讓他如願以償。

  她挑釁地甜甜一笑。「你大可放心,我會活得比你長命的。」

  「那你問河流要幹什麼?」元靖臉上並沒有失望的表情,仍舊維持一貫的冷漠。

  「再不洗澡,我身上會長蟲子。」麻子公主渾身不舒服。

  「再走半個時辰,就有一處水瀑。」元靖說。

  一想到總算可以洗澡了,麻子公主不經意地露出孩子氣般的笑容。

  雖然她現在的模樣,蓬髮垢面,眼圈暈黑,容貌憔悴,但這股笑容如久早逢甘霖的枯田,使她整個人顯得清新亮麗。

  元靖看了,有點心動、有點陶醉、有點入迷……他突然從石上一躍而起,下令隊伍快速前進。

  穿過密密層層的綠樹翠竹,映入眼廉的是如刀削的峭壁,壁上飛瀑如練,有如擲下一條銀白色的絲帶,形成一方好大的天然池塘;在陽光的照射下,波光粼粼,讓人感到所有的煩惱、鬱悶,皆可暫拋到腦後。

  「你看好你的手下。」麻子公主捧著乾淨的衣服,不忘警告他。

  「沒人有興趣偷看你洗澡。」他意興闌珊似地掉頭離去。

  「珠兒、香兒,走吧!」麻子公主高呼一聲。

  三個女孩喜不自勝,紛紛褪去上衣,撲通三下,魚貫躍入碧綠的水塘裡。

  透心徹骨的涼爽,使她們又叫又笑,看起來像三隻水鴨子在水面載浮載沈。

  不過,若是只看背影,不難發現其中一隻膚白如雪,相形之下,另外兩隻則像黃毛鴨子;公主畢竟養尊處優,皮膚保養得細白柔嫩。

  「駙馬若是看到公主的身材,一定會對公主愛不釋手!」香兒羨慕道。

  「少噁心了,我才不會讓他碰我一下。」麻子公主白了眼香兒。

  「公主若想駙馬對你好,一定要讓駙馬嘗到甜頭。」珠兒大膽地建議。

  麻子公主不屑地嘟著嘴。「我才不稀罕他。」

  香兒抱屈地問:「難道公主甘心一輩子受他的氣?」

  「我恨不得吃他的肉、啃他的骨、喝他的血!」她咬牙切齒。

  「唯有讓駙馬拜倒在公主的石榴裙下,公主才能報仇雪恥。」珠兒說。

  「一想到他那雙髒手在我身上遊走,我就想吐。」麻子公主做出欲嘔的表情。

  雖然麻子公主嘴巴這麼說,但心裡卻完全不是這麼想。

  她刻意潛入水底,冷卻沒來由發燙的臉,但胸口仍像有一團大火燃燒起來,連冰冷的池水都無法澆熄那把火,她只好偷偷喝幾口冷水,讓冷水灌入胸口……

  浮出水面之後,她的臉色已回復平靜,但隱隱約約感覺到胸口仍熱呼呼的。

  香兒不知羞地說:「女人對付男人最好的武器,就是身體。」

  「香兒,你怎麼知道?你有經驗嗎?」麻子公主逼問。

  「香兒是聽出嫁的姊姊說的。」香兒不打自招地羞紅了臉。

  「難怪你在宮中消息靈通,原來你跟侍衛要好!」珠兒取笑道。

  「好嘛!我承認就是了,你別再笑我了。」香兒顯得洋洋得意。

  珠兒好奇地問:「快告訴我們,交歡是什麼樣的感覺?」

  「有些很棒,有些不怎麼樣,要看對方的技巧。」香兒講得頭頭是道。

  「我敢說,駙馬的技巧一定很棒。」珠兒自以為是地說。

  麻子公主難掩酸溜溜地問:「你怎麼知道?你跟他睡過?」

  「奴婢哪有這麼好的福氣!」珠兒對公主吃醋感到驚訝。

  香兒沒心機地說:「光憑駙馬的體格,就不難知道駙馬本領高強。」

  「別再提他了,亂掃興的。」麻子公主轉身游向岸邊。

  嘩地一聲,麻子公主赤裸著上身,離開水塘,來到放乾淨衣服的樹蔭下。

  她選了一顆大石頭坐下,面對著池塘,拿起乾布拭頭,神情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珠兒和香兒的話,在她腦海裡揮之不去,雖然已經洗去了身上的塵埃,但心裡頭卻像染滿了塵埃,不禁偷偷癢了起來。

  那種事,是儒學的禁忌,她無法從書本上得知二一,但她偷聽過出嫁的皇姊們,聚在一起談論過……

  香兒雖是鬥雞眼,但眼力極好,她驀然看到公主的頭上,有條吐信的蛇環在枝條上蠢蠢欲動。「公主小心!樹上有條蛇!」

  一看到蛇頭呈三角形,珠兒急聲大喊。「公主你別亂動!是條毒蛇!」

  「怎麼辦?」香兒亂了手腳,腳一滑,整個人跌進池裡。

  「我去叫駙馬來。」還是珠兒冷靜,急中生智。

  公主趕緊壓低聲音命令。「不准去!我沒穿上衣!」

  「公主你別傻了,活命比較重要。」珠兒急急忙忙衝上岸。

  「我寧可被毒蛇咬死,也不願讓他看到我的身體。」麻子公主還在鬧彆扭。

  「公主和駙馬遲早要圓房,沒有非禮勿視的問題存在。」珠兒一溜煙地跑開。

  很快地,一陣風從麻子公主背後吹來,只聽見咻咻咻幾聲,一截截的蛇身從她眼前落到水池裡,嚇得她一動也不敢動,就連手上唯一的那塊布,也不知該放在胸前,還是放在濕到近乎透明的褻褲上,遮住哪個部位比較好?

  想了一下,她把布蓋在雙腿之間,雙手緊緊交叉環在胸前。

  明知他是個粗人,但她還是抱著一絲希望,希望他懂得非禮勿視。

  可是當他出現在她面前,她分不出來此刻的心情,是失望還是希望多一點?

  看著他又黑又亮的深邃眼眸,從上到下,又從下到上,在她微微抖顫的身上流連往返,彷彿在觀察一隻受到驚嚇的小兔子,她的心裡頓時產生一股被冒犯的憤怒感,然後怒火中燒似地憤恨下令。「把頭轉過去!」

  元靖挑釁地挑了挑眉。「看你,是為夫的權利。」

  「無恥之徒!」除了逞口舌之快,她無計可施。

  「你罵我,要接受懲罰。」他的嘴角勾出一抹薄薄的冷笑。

  「把你的臭腳拿開!」她想撿起衣服,但是卻大失所望。

  他退開一步,手中的長劍順勢一揚,精準地將幾件質料比較差的衣服,扔向珠兒和香兒的腳邊。「你們兩個,到別處去。」

  兩女不敢違抗,也沒有必要違抗;駙馬叫她們走,她們當然要乖乖地走開。

  人家小倆口要獨處,會發生哪椿事?不就是那樁事嘛!珠兒和香兒連忙撿起衣服,捧在身前,相視而笑。

  見情形不對勁,麻子公主急聲懇求。「不許拋下我一個人!」

  「元大嫂,對不起。」珠兒和香兒低著頭,快速地消失在樹叢中。

  「你們……」麻子公主咬著下唇,人都不見了,罵也只能罵給鬼聽到。

  四下無人,元靖更加肆無忌憚地打量她。「你身材不賴!」

  「關你屁事!」麻子公主表情雖然很生氣,但卻暗喜在心裡。

  「來吧!」他輕而易舉地抱起她。

  「你要幹什麼?」麻子公主強抑著顫抖的心。

  「你說呢?」輕輕地將她放到衣服堆上,然後身體壓下去。

  擋在胸前的雙手,硬生生地被分開,雙峰高聳而挺立。「你瘋了不成!」

  「真柔軟!」握在手中的感覺,使他眼中出現再也無法隱藏的光采。

  「不要!」她一驚,微啟的雙唇立刻被緊密地封住。

  他的舌舔吮著她的舌,含糊不清地說:「我會很溫柔的。」

  麻子公主認命地合眼,週遭的樹葉被風吹得沙沙抖動,但很快地就被她的心跳聲掩蓋住。

  不只她心跳急促,他也一樣……

  她好高興,她能勾起他的慾火!香兒和珠兒講得沒錯,女人的身體,果然是降伏男人最好的武器!

  這一刻,她已經不去想什麼報仇啦、什麼雪恥啦!這些都已經不再重要了,現下最重要的是──兩情相悅。

  是的,她希望他愛他,能像她愛他一樣深。

  纏綿了好一會兒,他突然自她身上離開;她悵然若失地睜開眼,以為他後悔了,以為他不要她了,但,幸好不是。

  他迅速地褪去自己身上的衣服,但愛慕的眼神未曾離開過她身體。

  現在的她好快樂,有如世界上最快樂的女人!

  她原本以為他的身體是削瘦的,沒想到他的手臂和胸膛都有雄壯的肌肉。

  直到現在,她好後悔,沒跟父皇好好地道謝……謝謝父皇賜給她這麼棒的駙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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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3-26 10:25:06
第四章

  剩下的三天路程,麻子公主都是以馬代步。

  元靖沒做到公平原則,大家心照不宣,也不吭聲。

  原本一路上都是他們兩個吵吵嚷嚷的聲音,這三天卻異常平靜。

  兩人雖然刻意避開對方的眼神,但只要一個不小心相望,兩人總是難為情地低下頭或別過臉,有如擁有共同而不可告人的秘密。

  這種自欺欺人的行為,簡直像是以為其他人都是瞎子。

  珠兒和香兒全都一臉笑容,她們深信公主和駙馬心心相印;至於那群農夫則是一臉苦相,他們一致認為元靖是中了邪,才會愛上麻子公主。

  走過重重疊疊像屏障般的群山,一個偌大的山谷映入眼廉。

  沿著山脊,開墾出一階階的梯田,梯田上多半是種著玉米、馬鈴薯、豆子和青菜之類的農作物,山谷裡少說有上百家屋舍。

  此刻正值日薄西山,無數道白色的炊煙冉冉升起,彷彿在歡迎他們的歸來。

  村裡有人發現他們,原本沈靜的村落立刻熱鬧了起來。

  大家各自回到自己的家中,與久別的家人團聚,麻子公主和珠兒、香兒,幾乎是用跑步的方式,眼在歸心似箭的元靖背後,走向村裡最大的屋舍。

  但是來到元靖家時。她們三人只是站在門口,不敢入內;這是規矩,她們必須等到元靖叫她們進去之後,才可以登堂入室。

  元靖進屋後,只見一名少女牽著一位面容嚴峻、滿頭白髮的老太太從布廉後鑽出。

  咯地一聲,元靖朝老太太跪下,哽咽地叫了一聲娘,接著便什麼話也說不下去。

  老夫人只是輕輕地吁了一口氣,拍拍兒子的肩。「起來吧!」

  這不像是一般母親和兒子久別重逢的感人場面,通常應該是淚如雨下……看來老夫人是個很少把感情擺在臉上,內斂而堅忍的女性!

  麻子公主見狀沭然驚心!她雖然見多了後宮裡明爭暗鬥的嬪妃,但還找不出有哪一個像老夫人這麼深沈的。

  一旁的少女,梳著兩條長辮,臉上有刻意打扮的痕跡,心直口快地說:「元大哥,老夫人每天都吃不下、睡不好,眼巴巴地盼著你早日回來。」

  元靖自責地說:「孩兒不孝,讓娘擔心了。」

  「你平安回來就好。」老夫人語氣平常,安坐在椅上。

  這時,德哥一肩扛了兩個箱子走進來。「阿德,拜見老夫人。」

  「你變得更壯了。」老夫人微微一笑,她的原則是待人以寬,律己以嚴。

  「德哥從京城帶了什麼好東西來給老夫人?」少女笑嘻嘻地打探。

  「我只是挑夫,這些都是皇上給元大哥的賞賜。」德哥說。

  少女旁若無人地逕自打開箱蓋。「哇!是金元寶!」

  「皇上還封元大哥為觀察史。」德哥補充道。

  「有這種事?!」老夫人臉色一沈。

  「娘放心,天高皇帝遠,孩兒不會去赴職就任。」元靖連忙解釋。

  這是怎麼一回事?世上做娘的,不都是望子成龍麼?為何老夫人背道而馳?

  轟地一聲,一顆炸彈彷彿在麻子公主心中炸開,她的心碎了!

  好不容易她才跟元靖有了進展,現在卻冒出一個更難纏的婆婆,她總不能用對付元靖那一招──身體,來討婆婆的歡心吧?!那麼,她現在該怎麼辦才好?

  不管這個婆婆將來會如何刁難她,她都要忍耐,再忍耐;誰教她整個身和心全給了元靖,她不能,也無法失去他!除非她死……

  天啊!這個不吉祥的字,怎麼會在這個時候冒出來?

  「這三位是皇上賞給元大哥的奴婢嗎?」少女皺著眉打量門口的三人。

  「你還不快進來拜見我娘!」元靖使了個眼色。

  「媳婦拜見婆婆。」麻子公主趨前一跪,珠兒和香兒隨後而跪。

  「什麼?!這麼醜的女人……」少女的眼中迸出熊熊怒火。

  德哥連忙咳了一聲,打斷她的話。「她是個公主。」

  「皇上真過分,居然把這麼醜的公主硬塞給元大哥?!」少女口無遮攔。


  「小喜,在公主面前,不得放肆!」老夫人急聲阻止,但是聲音中並沒有苛責。

  老夫人已經知道她貴為公主,卻絲毫也沒有叫她起來的意思,可見她不祥的預感是對的!

  冥冥之中,她彷彿看見自己的未來多災多難,心中一慟,眼角差點滲出淚珠,她急急忙忙一個提氣,把淚珠吸進肚子裡。

  元靖,你一定要更愛我才行!唯有你的愛,才能給我力量,幫助我平安度過阻擋在我們之間的險山惡水……她在心中呼喊著。

  「娘,未經您同意就娶妻……」元靖充滿歉意,想向母親解釋。

  「皇命難違,娘瞭解。」老夫人一副深明大義的模樣。

  「娘,公主還跪著。」元靖十分不忍地提醒。

  「瞧老身糊塗了,居然忘了叫公主起來,公主,快快請起。」

  好一張皮笑肉不笑的臉,真教人不寒而慄。

  「謝謝婆婆,叫我貞兒就行了。」

  老夫人話中帶刺地說:「那怎麼可以!公主就是公主,老身不敢逾矩。」

  「婆婆別這麼說,貞兒承受不起。」麻子公主求救地看了眼元靖。

  「娘,就叫她貞兒吧。」他趕緊打圓場。

  老夫人順水推舟地說:「好吧,就依你們的意思。」

  小喜嘟著嘴。「眾目睽睽之下,眉來眼去,你們還真是恩愛!」

  「小喜,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德哥看不慣地輕斥。

  「時間不早了,該準備做飯了。」老夫人突地起身。

  「老夫人,您歇著,讓我們去做飯。」珠兒和香兒連忙自告奮勇。

  老夫人體恤地說:「你們走了這麼遠的路,一定累壞了。」

  「奴婢一點也不累。」珠兒和香兒異口同聲。

  「來,我帶你們去廚房。」德哥搶著說。

  見他們進入廚房,老夫人卻又像是想起什麼似地哀叫一聲。

  老夫人凌厲的目光射向麻子公主。「糟糕!柴好像不夠!」

  才剛見面,老夫人就不讓麻子公主有喘氣的機會,攻勢一波接著一波,波波都讓她險些難以招架。

  幸好在宮中她常請奴僕吃鞭子大餐,手勁不差,劈柴還難不倒她;她正想自願劈柴時,元靖就搶著代她效勞。「我馬上去劈柴。」

  水乳交融之後,他對她的敵意,迅速從胸口裡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濃濃情意。

  老夫人看在眼裡,怨在心裡。「你又是打仗又是趕路的,剛回來要多休息。」

  小喜狗仗人勢地說:「就是嘛,累壞了身子,老夫人會心疼的。」

  「我去。」麻子公主別無選擇,但心裡卻是暖暖的。

  元靖關切地問:「你會劈柴嗎?」

  「你不在家時,娘有時也是自己劈柴。」老夫人撇了撇滿佈皺紋的嘴角。

  麻子公主認命地說:「元大哥,你陪婆婆聊聊,我這就去劈柴。」

  元靖握住她的手,充滿憐香惜玉之情。「當心!別傷到手。」

  「你別擔心,我沒那麼笨!」公主精神為之一振。

  「丑倒是真的。」小喜稚氣未脫的臉蛋,頓時因護意而扭曲變形。

  「小喜!」元靖額頭上的青筋暴現。

  「沒關係,我習慣被說丑。」麻子公主佯裝不在意。

  不過,劈柴並不像她所想的那麼簡單,再加上小喜在一旁技術指導,更是難上加難。

  小喜是奉老夫人的命令前來,拿著雞毛當令箭,盡可能地在雞蛋裡挑骨頭。

  每根木頭要一分為四,每一塊還要大小一樣,不合格的不算數;而且還要劈出一百塊合格的木柴,才能吃飯。

  交代完畢後,小喜便逕自回屋裡去。

  這種高難度的要求,對初學者來說,自然很難達成目標,結果,麻子公主劈到半夜才劈完。

  劈完柴的她累得兩手麻痺,就算她還有一絲力氣拿碗,他們也沒留下任何飯菜給她吃;因為老夫人規定,所有人都不准來探望她,桌上的飯菜也不准剩,否則視為暴殄天物。

  一回到屋裡,等公主進屋的珠兒見她累得不成人形,連忙上前攙扶,並將她扶到一間偏房。

  偏房裡,木板上鋪了三條被子,香兒跟珠兒合力幫手無抓雞蛋之力的公主褪衣,並以僅僅一臉盆的水,替公主擦身拭臉,然後換上軟絲睡袍。

  「臭老太婆!」香兒義憤填膺地說,但是卻將音量壓低。

  「是壞老太婆才對!」珠兒小聲糾正。

  麻子公主氣若游絲地道:「元大哥呢?」

  珠兒歎了口氣。「老太婆命令他去睡覺。」

  「他們吵了一架……」香兒包打聽的習慣絲毫沒改。

  「我好睏,有什麼話天早上再說。」麻子公主幾乎是累昏的。

  一雙森冷的目光,如刀般插在三張熟睡的臉上。

  現在都已經日上三竿了,做媳婦和奴婢的還在睡覺,真是太不像話了!

  昨晚他雖然和娘鬧得不愉快,但一早醒來,看到娘獨自一人在廚房裡張羅早飯,事母至孝的他,見娘紅腫了眼皮,想必昨晚淚流一晚,心中不禁極為慚愧。

  但是娘倒是想得很開,直說母子之間沒有隔夜仇,要他別把昨晚的事擱在心上,她自己也有不對。

  而且娘還說,讓公主好好休息,不要叫醒她,待她睡到自然醒,一桌熱騰騰的早飯就當是娘向她賠不是。公主畢竟是公主,從小嬌生慣養,做不來粗重的工作,不像他們這種生來苦命的農人,把粗活當成是運動……

  這番深明大義的話,自娘口中說出,更是讓他慚愧得抬不起頭來。

  趁娘做早飯之際,他下田除草,收工回來,只見滿滿一桌涼掉的早飯。

  擔心娘會生氣,他急忙到娘的房裡探望,卻見到娘蹲坐在織布機前,說要為公主織新被。

  他的心情除了愧疚,還是愧疚!

  於是他轉身來到偏危,背靠著牆立著,他倒要瞧瞧,公主要睡到什麼時候才會醒來?

  看她踢開被子,從側姿轉為平躺,雪白的乳房在敞開的衣襟裡輕顫了下,他的心也跟著加速跳動一下……

  眼一閉,牙一咬,一股腦兒的遐念隨著拳頭重擊牆壁,宣洩出去。

  三個女人同時被這聲重擊驚醒,惺忪的睡眼猶不知大難臨頭。

  麻子公主邊揉著眼,邊打呵欠。「元大哥早。」

  「已經不早了。」他嚴厲的表情,比魔鬼還嚇人。

  「我們馬上去做飯。」香兒和珠兒急急起身。

  「飯我娘早已做好了。」元靖冷哼一聲。

  「我去端洗臉水。」香兒逃命似地奔出去。

  「我去把飯菜重新熱過。」珠兒也不敢多留片刻。

  已經沒有外人在場,就只剩下他們夫妻倆,麻子公主天真地以為元靖的臉色會有所好轉,畢竟昨晚在老夫人面前,他是護著她的。

  可是事實不然,看見她還賴在被窩裡,他並不曉得她是因為全身酸痛,無法起身,反而直覺認定她是想勾引他。

  淫蕩的女人!大白天居然想魚水之歡……

  突地,四天前,他在藍天白雲下、綠草野花上,以做丈夫的權利脅迫她、佔有她,那幕驚心動魄的景象,歷歷在眼前,羞愧如一條毒蛇啃噬他的心,使他的臉色加倍難看。

  看見他臉色變壞,她腦中一片空白,一時間只覺得天旋地轉、身心俱疲,不知該說什麼才好?只怕她說什麼,都會招來更大的憤怒,所以她只能保持靜默,聽他說什麼,猜他想什麼。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是她現在唯一能想到的對策。

  「公主真是好命,茶來伸手,飯來張口。」元靖一開口就損她。

  「你說過,嫁給你,我就不再是公主。」麻子公主毫不生氣。

  「難得你沒忘記我說過的話!」激不了她,反而激怒了自己,元靖臉色更加鐵青。

  她茫然地問:「你為了什麼事生我的氣?」

  「你連做媳婦的規矩都不懂。」他氣急敗壞地指責。

  「我貪睡,是我不對,你大可叫醒我。」麻子公主出奇地冷靜。

  「照你這麼說,反而是我的錯了?」元靖被駁得瞠目怒視、咬牙切齒。

  「你誤會了,我知道你是出自好意,想讓我多睡一會兒。」

  「不是我,是娘囑咐我要讓你好好休息。」

  「我這就去向娘賠罪。」麻子公主吃力地試了好幾次,才勉強爬起身。

  老夫人刻意裝出一副好婆婆的形象,這招殺傷力極強,讓她自知有理也說不清。

  不過,心狠手辣的女人,她見多了,皇后就是個中翹楚!人前對她呵護備至,人後對她又打又罵,她還不是一樣熬過來了,連向父皇告狀一次都沒有!反正告了也沒用,父皇根本不管事,告狀只會讓他心煩。

  這些歷練,讓她學會在苦難當頭時,咬緊牙忍耐,這是生存下去的唯一秘訣。

  更何況,老夫人是元靖的親娘,向他數落他娘的不對,無異是自尋死路!

  她撐著又僵又痛的雙腿,搖搖晃晃地走到門口,卻忽然被叫住,她原本還以為他是心疼她昨晚累了一夜,不料卻是一盆冷水潑向她──

  「你臉也不洗,衣服也不換,這樣成何體統!」

  手扶著門框,麻子公主轉過身,小心翼翼地問:「娘跟你說了我什麼?」

  她只想弄明白,老夫人究竟是嫌棄她什麼?好歹她也是個公主,嫁妝多到元家從此好吃懶做,三代也吃不完!更何況一夜夫妻百日恩,她相信他會告訴她事實真相。

  沒想到,這一問竟有如火上加油,使元靖心中的怒火更是一發不可收拾。

  「你不但臉丑,你的心更醜!居然懷疑我娘挑撥離間?!」

  「丑」這個字,在她聽來,比懷疑她更令她心碎!

  看著元靖朝她走來,她以為他要對她揮拳,畢竟她剛才所說的話,不小心侮辱了他高貴的娘。

  她合上眼,準備承受驟雨暴風,但是卻聽見背後傳來鍋盆被打翻的聲音,她睜眼一看,只見他從門後揪出香兒,用力一揖,香兒撲身倒地,擺明了是拿香兒當她的代罪羔羊。

  「你下次再敢躲在門外偷聽,我就割掉你的耳朵!」

  「香兒知錯,香兒下次再也不敢偷聽。」香兒跪地求饒。

  麻子公主於心不忍,急中生智地說:「我要換衣服,請你出去。」

  「我對你的身體已經不感興趣了。」他邁開大步,頭也不回地離開。

  這是他的真心話?還是氣話?

  四天前的親熱,甜蜜猶存,讓她編織出無數的美夢;然而此刻美夢幻滅,多情轉眼成空,她……她不信!她已經把自己全給了他,他不可能會辜負她的!

  就當他今天吃錯藥吧!她只希望今天能快點結束。

  「公主,都是香兒不好,連累公主受氣。」香兒啜泣著道歉。

  「不關你的事,是他故意找碴。」麻子公主抬了抬手,示意她起身。

  珠兒一臉納悶地拿著掉在門外的臉盆走進來。「臉盆怎麼會在地上?」

  「元大哥今天心情不好,你們機靈些,別再惹他生氣。」麻子公主叮嚀道。

  「事出必有因,一定是老夫人搞的鬼。」香兒和珠兒兩人一口咬定。

  麻子公主同意地點了點頭,但沒心思跟她們閒嗑牙下去,她必須趕快去向老夫人認錯。

  交代香兒再去端盆洗臉水,再吩咐珠兒幫她更衣梳發,臉上脂粉不施,一身樸素的打扮,從頭到腳,完全沒有新嫁娘的喜氣。

  然後她才抱著犯婦見官,忐忑不安的心情,腳步沈重地往老夫人的房裡走去。
  來到老夫人的房門外,只聽見門裡笑聲悅耳,她鼓起勇氣敲了門,門裡的笑聲乍斷,元靖不太友善地叫她進來。

  推開門後,映入眼廉的是一幅母慈子孝的畫面,老夫人織布,元靖纏線,怎麼看都沒有她立足的餘地。

  「婆婆,貞兒不懂事,貪睡晏起,請婆婆懲罰。」啪地一聲,麻子公主沒有第二種選擇,只有跪地一種選擇。

  老夫人笑容可掬地說:「快起來,老身不是那種愛亂發脾氣的惡婆婆。」

  她依然低聲下氣地說:「讓婆婆做早飯,是媳婦不對,請婆婆從重發落。」

  「沒那麼嚴重,快去吃飯,保重身體要緊。」老夫人展現出寬宏大量的假象。

  「你還不快起來,聽娘的話,去吃飯。」元靖一旁冷冷地插嘴。

  「謝謝婆婆開恩。」麻子公主好開心,因為他再次護著她。

  「貞兒,你要多吃點,早日讓我抱孫子。」老夫人一手挽兒一手挽媳。

  「貞兒會努力。」她雖然才不相信這是老夫人的真心話,但還是情不自禁地羞紅了臉。

  「靖兒,你也要全力以赴。」老夫人又說。

  元靖氣定神閒地說:「孩兒不會讓娘失望的。」

  「不好了!不好了!」小喜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彎著腰喘息。

  老夫人立刻鬆開挽媳的手,轉而去扶小喜。「小喜,什麼事不好了?」

  小喜嚥了口口水之後說:「村長突然病危,請老夫人和元大哥過去一趙。」

  「村長一向健健康康的……」元靖話沒說完,小喜就搶著回答。

  「我聽村長夫人說,村長昨晚夢到白虎星,接著就一病不起。」

  「白虎星!真是不祥的惡兆!」老夫人眉頭微蹙。

  老夫人向來講究小節,探病一定要帶禮物,所以便交代珠兒去廚房拿籃水果。

  不久後,麻子公主和珠兒、香兒站在大門口,目送他們三人離去。

  驀地,老夫人像想起什麼似地回頭一望,銳利的眼神恍如神箭手射出來的箭,令麻子公主心口一窒,但她的表情仍然保持鎮靜,畢竟她是從小被皇后嚇到長大,早就習以為常了。

  「老夫人幹麼轉頭看我們?」香兒困惑地喃喃。

  「她看的是我。」麻子公主淡淡一笑,心裡很不是滋味。

  「她暗示公主是白虎星?!」珠兒比較聰明,一想就通。

  「太過分了!」香兒氣得跺腳,恨不得追上去,從背後踹老夫人一腳。

  麻子公主沈著地說:「以後我們言行要更加謹慎小心。」

  「只怕我們再怎麼謹慎,也是於事無補。」珠兒歎了口氣。

  「那也沒辦法,我們只能聽天由命了。」麻子公主無奈地聳了聳肩。

  表面上,她似乎做好了認輸的心理準備,其實她是胸有成竹。

  自古以來,決定婆媳戰爭輸贏的,都是夾在她們中間的男人,也就是元靖。

  她看得很清楚,元靖的心向著她多一點,因此她的心頭滑過一陣暖意,原本又酸又痛的四肢,也像是服了仙丹妙藥,酸痛全不見了。

  她相信,只要她善盡做媳婦的本分,假以時日,老夫人的陰謀詭計自然就會不攻自破。

  於是麻子公主求助地問:「做媳婦的,都應該做些什麼事?」

  珠兒環顧著四周說:「不外乎是打掃家務,把家裡弄得乾乾淨淨。」

  「就這麼辦,我們來大掃除吧!」麻子公主興沖沖,一副蓄勢待發的模樣。

  香兒自作聰明地說:「對,這樣老夫人就會對公主另眼相看。」

  珠兒撇了撇嘴。「但願如此。」事情有這麼容易就好了。

  三個女人挽起衣袖,開始打掃;麻子公主負責元靖的房間,珠兒負責老夫人的房間,香兒負責大廳。

  分工合作本來是件好事,可是昨晚沒睡飽的香兒,一向粗枝大葉,當她手拿著雞毛撣子在撣灰塵時,一個不小心就把供桌上的花瓶給打破了。

  碎裂的聲音,把麻子公主和珠兒吸引過去,香兒則是駭白了臉,手上的雞毛撣子也掉落在地;正當三個人在發愁之際,好死不死,老夫人和小喜正好進門。

  看到一地的碎片,老夫人臉色丕變,小喜則是露出幸災樂禍的表情。

  「是誰打破我的花瓶?」老夫人目光嚴厲地看著公主。

  香兒噙著淚,跪在地上,全身不停地發抖。「是我……」

  「想把我活活氣死,是不是?」老夫人拿起地上的雞毛撣子。

  「是貞兒要香兒打掃大廳,婆婆要怪就怪貞兒。」麻子公主以身護奴。

  「不打死你,難消我心頭之恨!」眼看雞毛撣子就要落下,卻突然停頓在半空中。

  珠兒抓住老夫人的手。「老夫人手下留情,打死公主要誅九族的。」

  「她們昨天才剛來,村長昨晚就夢到白虎……」小喜趕緊在一旁搧風點火。

  「我命休矣!」一個岔氣,老夫人癱身倒在小喜懷中。

  小喜唯恐天下不亂地說:「看看你們做的好事!居然把老夫人氣死了!」

  聽見小喜這麼一說,麻子公主整個人嚇呆了,只見珠兒和香兒推開小喜,把老夫人扶進房裡,平放在床上。

  她們兩人經驗豐富,見多了各式各樣的昏倒,不管是累昏、嚇昏、氣昏,或是吃鞭子大餐吃昏的宮女,她們自有妙法;掐人中、灌薑湯、捶腿捏手……很快地,老夫人悠悠甦醒過來。

  不過,老夫人一點感激之意也沒有,反而利用這個難得的機會,企圖好好地折磨她們三個。

  沒多久,得知老夫人被氣昏的元靖,也急急忙忙地趕了回來。

  他雖然看到她們三人被罰跪在大廳,但是卻視若無睹地連忙來到娘的房裡,問明原因。

  當他知道只是為了一個小花瓶,娘就故意小題大作時,他心裡立刻明白,這是女人的小心眼作祟,但是又不便多說什麼。

  「靖兒,從現在開始,娘要好好管教你媳婦。」

  「任憑娘處置。」他也只能無可奈何地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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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3-26 10:26:07
第五章

  「起床了!」小喜往三條被子上,各踩一腳。

  「雞還沒啼,天還沒亮……」香兒望向黑如吐墨的窗戶。

  「老夫人已經在大廳等你們了。」小喜語帶威脅恐嚇的味道。

  「等我們幹什麼?」香兒還躺在被窩裡打呵欠,沒注意到兩邊的人都已經起身了。

  「難不成等你們去,餵你們吃早飯?!」小喜冷笑一聲,轉身跑去告狀。

  珠兒語重心長地說:「香兒,別再賴床了,不然會連累公主受罰。」

  「對不起……」香兒欲下跪,麻子公主連忙伸手阻止。

  「從今天起,我們三人有如在同一條船上,有難同當。」「有福同享」這四個字,在她們三人的心中,連想都不敢想。

  三人迅速梳洗完畢,來到大廳拜見老夫人,在聽完老夫人的一番責罵後,她們各自散開,分別去做飯、下田、喂雞。

  麻子公主自然是被分派到最辛苦的工作!她獨自一人拿著鋤頭,一步步往梯田走去。

  環山圍繞的谷地日夜溫差變化大,早上霧靄瀰漫,梯田小徑滑如泥鰍,逕邊的野草上露水凝結成寒珠;等到了太陽升起,吹散霧氣,涼爽中帶著暖意,便是一天之中最舒服的時候。

  可是一旦等到日正當中,烈焰如火,烤得人如熱鍋上的螞蟻般頭昏眼花。因此即使是做慣農事的農夫,一到正午也會避開烈焰燒烤,先回家吃個飯,小睡片刻,然後再回到田里,繼續做到炊煙冉冉之際,才結束一天的辛勞,趕緊回家與妻小團聚。

  但麻子公主卻和其他人不一樣,天還沒亮,她就在懷裡塞了兩顆又硬又冷的乾糧,開始前往梯田展開一天的工作,正午時就由珠兒送來午飯,在田里就地用飯。一直做到月娘爬上天空,她才能回家吃冷菜冷飯,一連七天,天天如此。

  這是婆婆給她貪睡的懲罰,她沒有怨言,默默承受。

  到了第八天,珠兒準時送來午飯,看見公主累得不成人形,心疼不已。「公主,鋤頭給我。」珠兒原本就是窮苦人家出身,再苦的工作也難不倒她。

  麻子公主搖了搖頭,臉上沒有半點哀怨。「你幫我,只會越幫越忙。」

  珠兒恍然大悟地說:「要是讓老夫人知道的話,一定會給公主增添更多的麻煩!」

  「你瞭解就好。」麻子公主謹守做媳婦不批評婆婆的本分。

  「公主這麼辛苦,駙馬居然不聞不問?!」珠兒大為光火。

  「總有一天,他會瞭解我是為誰才忍辱負重。」麻子公主心存希望。

  珠兒仰著頭,雙手合十。「求老天爺保佑,這一天快點來到。」

  這時,從大老遠就聽到香兒邊跑邊不停地嚷著。「氣死我了!氣死我了!」

  一待香兒挨近,珠兒立刻驚詫地問:「你臉上怎麼會傷痕纍纍?」

  香兒上氣不接下氣地說:「一群村姑不分青紅皂白地用石頭扔我。」

  「你該不會又偷聽別人講話!」麻子公主語帶輕責。

  「我沒偷聽……」一聲哽咽,香兒落下委屈的淚。

  「是我不對,錯怪你了,我向你賠罪!香兒,你別哭了。」

  聽到公主向她道歉,香兒嚇壞了,眼淚瞬間止住。

  眼前這個在宮中時常請下人吃鞭子大餐,連皇上都管不了,人見人怕的麻子公主,如今變成慘兮兮、人人可欺的小媳婦,該放聲大哭的是公主才對!

  「小喜當著我的面散播謠言,說我們是白虎星。」

  公主心平氣和地淡淡一笑。「算了,時間自會證明一切。」

  「這裡真是天高皇帝遠,大家都不把公主當一回事。」珠兒忿忿不平地說。

  「公主受盡折磨,為什麼一點也不生氣?」香兒百思不解。

  說不生氣,是假的,但生氣只會氣壞自己的身體,反而得不償失;更何況,老夫人巴不得她生氣,好給她扣上壞媳婦的黑帽子,她絕不會讓她有機可乘!

  她已經學會了不把喜怒哀樂放在臉上,就像老夫人一樣高深莫測,看誰先露出狐狸尾巴。

  麻子公主信心滿滿的認為,沈不住氣的一定是老夫人。

  「只要把吃苦當吃補,工作當運動,強身健骨是好事。」

  「你們三個不好好工作,聊什麼天?」小喜從山後繞到她們背後。

  小喜這個女孩,自己家的雞不喂、牛不放、田不種,成天來元家抱老夫人的大腿、捶老夫人的肩,在宮中,這種行為她見多了,根本就是個標準的馬屁精!所以小喜安的是什麼心,她早就一目瞭然。

  想搶她麻子公主的夫君?!門兒都沒有!

  對付小喜,用不著她親自出馬,光一個珠兒就綽綽有餘。

  「小喜,人在做,天在看,你知不知道?」珠兒話中帶針。

  「你是什麼意思?」小喜嘴不承認,眼神卻閃爍不定。

  「亂說話會爛舌頭。」珠兒一副沒想到她那麼笨的表情。

  「你好大膽!居然敢詛咒我!」小喜惱羞成怒,反咬一口。

  珠兒反唇相稽地說:「我說的是實情,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夠了,少說兩句。」麻子公主使了個制止的眼色。表面上看起來,是要珠兒適可而止,其實是讚許她替她出了一口氣。

  小喜這次前來,是老夫人要她想辦法激怒麻子公主。

  因為現在已經是第八天了,老夫人原以為麻子公主會叫苦連天,卻沒想到她會任勞任怨、甘之如飴;老夫人怕再這樣下去,元靖遲早會心軟,把她當成寶貝疼愛。

  「好一副自以為是公主就了不起的賤樣!」

  「孔雀都沒你蹺,明明沒屁股,屁股還翹那麼高。」

  半晌,小喜悶不作聲,最後實在是憋不住,才好奇地問:「誰叫孔雀?」

  噗地一聲,香兒和珠兒像鞭炮炸開般嘲笑道:「真好笑,連孔雀都不知道!」

  小喜這一生,從未踏出村裡半步,就算進過城,也未必見得到孔雀。因為孔雀是南洋商人進貢的珍禽異獸,只有宮裡的人才知道,孔雀要表現驕傲,屁股會一抖,翹得高高的。

  「你們欺負我,我要去跟老夫人告狀!」

  「當心跑得太快,摔了個狗吃屎!」香兒和珠兒落井下石。

  小喜三步並作兩步,飛快地奔向山下,如履平地,並沒如她們所願地摔跤。

  不妙!麻子公主心中暗暗一驚。

  她們上了老狐狸的當!打狗也要看主人,小喜受委屈,老夫人肯定不會善罷甘休的。她必須提醒珠兒香兒,從今以後,就算天塌下來,也要咬緊牙根挺下去,但是這一次,她們兩人注定要受罰了……

  一想到身為公主,卻保護不了她們,麻子公主不禁幽幽地歎了口氣。

  「公主,你歎什麼氣?」香兒是樂天派,神經比千年老樹的樹幹還粗。

  「跟她計較,吃虧的是我們。」麻子公主指出。

  「她造謠生事,珠兒嚥不下這口氣。」珠兒不吐不快。

  「退一步海闊天空。」麻子公主諄諄教誨,希望她們能夠早日開竅。

  珠兒點了點頭。「我瞭解了。」跟老夫人作對,只會陷公主於不義。

  「公主,你變好多!」香兒有感而發。

  「變更醜了,是不是?」麻子公主神情黯淡下來,摸著自己的臉頰;稜稜角角,消瘦好多,顴骨都跑出來了。

  她向來不愛照鏡子,在她寢宮裡連一面銅鏡也沒有,就是不願看到自己的醜相。

  難怪她越辛苦,元靖越是不理睬她,原來是這個原因……心一酸,眼角不停地滲出淚水,楚楚可憐的模樣,讓珠兒和香兒也跟著心酸。

  「不,公主是變漂亮了,也變得更善良了。」珠兒瞪了眼不會說話的香兒。

  「公主,你很愛駙馬,所以才會委曲求全。」香兒大為懊悔,連忙自圓其說。

  麻子公主強顏歡笑地說:「有一天,當你們愛上一個人,你們也會跟我一樣。」

  「希望那一天永遠不要來到。」珠兒和香兒同時大力地搖頭。

  「少來了,每個女人都渴望有個好歸宿。」麻子公主說。

  這話說到珠兒和香兒的心坎裡,但是她們雖然有一肚子的話想說,可是誰也不敢說出口。她們一點也不覺得公主的歸宿是好歸宿,虧駙馬還生了一對好看的眼睛,卻怎麼也看不見他娘的惡形惡狀,因此她們兩人只覺得公主疑得可憐……

  不一會兒,小喜蹦蹦跳跳地跑來。「老夫人要見你們兩個。」

  「見到老夫人,千萬記得別逞口舌之快。」麻子公主千叮嚀萬囑咐。
  四下靜寂,烈焰當頭,整座山谷,又只剩下麻子公主一個人。

  彎著腰,駝著背,揮動著鋤頭,不知何時才能把田犁好?她只能無語問蒼天。

  犁了七天七晚的田,泥土翻了一遍又一遍,照理說,土已經松到蚯蚓不用辛苦鑽探,就能像坐溜滑梯一樣,輕易地滑到地心,可是老夫人堅持土不夠松,不利播種,一聲令下,要她繼續犁。

  背後突然傳來強而有力的腳步聲,是男人!

  她開心地急急回過頭,心底的失望被笑容掩蓋住。「德哥,你怎麼有空來?」

  「公主別叫我德哥,叫我阿德就行了。」阿德提了壺冰茶來慰勞她。

  「我叫你阿德,那你也別叫我公主,叫我大嫂就行。」麻子公主現在已經變得很平易近人了。

  阿德恭敬地雙手奉上茶杯。「大嫂,喝口冰茶,消暑解渴。」

  「謝謝你。」她欣然接受他的善意。

  阿德豪爽地說:「不必客氣,鄰居應該互相照應。」

  「你怎麼不怕被白虎星連累?」麻子公主知道謠言滿天飛。

  「鄉下人無知,容易被煽動,大嫂別放在心上。」阿德一臉同情。

  她啜了口冰茶,露出甜笑。「如果大家都能像你一樣,不知該有多好!」

  「元大哥怎會忍心讓大嫂如此辛苦?!」阿德忍不住替她打抱不平。

  「我只是盡做媳婦的本分,談不上辛苦。」麻子公主甘之如飴。

  一連八天,阿德都在自家田里,一邊工作、一邊觀察麻子公主的一舉一動。

  原本他以為她會連半天都撐不下去,沒想到她竟會安然度過八天,令他佩服得五體投地,恨不得叫她一聲活菩薩。

  她真的是太偉大了,也太可憐了,看她現在像個苦命小媳婦,他反而懷念起過去那個威風八面的麻子公主!

  她在大殿上,當著皇上的面又哭又鬧,死都不嫁農夫的氣魄,如今已經蕩然無存。

  到現在,他還沒有想通,是什麼原因讓她任勞任怨,甘心做牛做馬?

  是老夫人,還是元靖?究竟是哪一個給她吃了什麼失魂奪魄丹?

  「看你每天從早到晚不停地犁田,怎麼到現在還沒犁好?」

  「我告訴你一個秘密,我是在找黃金。」

  「騙人,大嫂家裡多的是黃金。」阿德可不是好騙的。

  麻子公主撒嬌地說:「我說笑話,你就給點面子,至少笑一下。」

  「嘿嘿!」阿德抓了抓頭髮,勉為其難地咧開嘴,露出兩顆如兔的大門牙。

  噗哧一聲,麻子公主被他傻氣的模樣逗樂。「我看你以後還是少笑為妙。」

  「我笑起來很醜嗎?」阿德的自尊心受到嚴重打擊。

  「像頭大笨牛。」其實是好可愛,但麻子公主卻捧腹大笑。

  「看你笑得那麼開心,我就放心了。」阿德有一副好心腸。

  笑聲乍停,麻子公主忽然感傷了起來。她想起過去自己曾罰阿德自摑一百個耳光,心裡感到過意不去,起身向他深深一鞠躬。「阿德,你人真好,以前我對你做了過分的事,現在我鄭重向你道歉。」

  阿德受不起這種大禮。在他心中,她永遠是公主,連忙回敬她三鞠躬。「是我嘴賤,你沒把我舌頭割下來,我才要謝謝你的大恩大德。」

  兩人互拜,看起來就像小孩子在玩拜堂成親的遊戲,麻子公主忽覺不妥,怕被人看見又有閒話可說,不只她得背上淫婦的臭名,還會連累阿德成為姦夫。

  一想到人言可畏,她連忙喊停,氣喘吁吁地說:「再拜下去,我這身瘦骨就要散落一地了。」

  「大嫂你要保重身體。」阿德好心地攙扶她坐下。

  麻子公主感激一笑。「謝謝你的關心。」

  「新婚燕爾,這個時間,你跟元大哥應該在床上……」

  「阿德,你好討厭,我看你你該討老婆了。」麻子公主臉上一紅。

  「在床上睡覺,你想到哪去了?」阿德一根腸子通到底,想的只是要她多休息。

  「是你口水流到嘴角,害我想歪了。」麻子公主臉更紅了,急忙撒謊。

  阿德裝模作樣地抹了抹嘴。「原來是我自己露出馬腳!」

  兩人都沒有發現,在他們身後,站了一個妒夫。

  不僅阿德,元靖也躲在樹林裡,暗中觀察了麻子公主八天,看她一天天消瘦,就像坐視一艘翻覆的船,一寸寸地往水底沈去。

  好幾次,他都想衝出來,代她受罰犁田,但他知道這麼做反而會害慘了她;娘的決定,比如山軍令更難動搖,他這個做兒子的,又怎麼會不瞭解!

  原本他以為時機成熟,打算今天向娘求情,請她網開一面,但是現在妒火直衝頭頂,使得他喪失理智,冷不防地以指責的口吻,衝著阿德而去。「和別人老婆打情罵俏,有失厚道。」

  「你來得正好,你實在不該讓大嫂在大太陽下做粗活。」阿德問心無愧,同樣以責備的口吻,反擊回去。

  元靖冷哼一聲。「我高興,更何況這是我的家務事,用不著你操心。」

  「這種話都講得出口,你的良心是不是被狗吃掉了?」阿德聞言勃然大怒。

  「朋友妻不可戲,你的良心才被狗吃掉了。」元靖火冒三丈。

  看他們兩人劍拔弩張,這種時候麻子公主沒有第二條路可選,她只能選擇護夫一條路,雖然這麼做很對不起阿德,但她不會忘了阿德有恩於她,假以時日,她會用其他方式報答他。

  於是她袒護地說:「阿德,元大哥對我很好,不像你說的那樣。」希望阿德不會以為她是見色忘友,而能夠明白萬一將事情鬧大,對誰都沒有好處;尤其是讓老夫人知道的話,她肯定活罪難逃。

  「你聽聽,大嫂這麼護著你,你應該更加疼惜她。」

  「我不疼惜她,你心疼了是不是?」元靖目光晦如烏雲蔽日。

  麻子公主向阿德投以適可而止的眼神。「阿德,你少說兩句。」

  「男人說話,沒有女人插嘴的餘地。」元靖視她的眼神為眉來眼去。

  「你幹麼凶大嫂!」阿德最看不慣欺侮女人的男人。

  「我喜歡,你想怎麼樣?」元靖挑釁地冷笑。

  阿德真想甩他一耳光,打醒他,但公主求饒的眼神,令他不忍傷她的心。「看在朋友的分上,我才好心勸你,別糟蹋賢妻。」自古多情總被無情傷,現在只能指望元靖好自為之。

  「她是很閒,工作不做,跟你勾三搭四。」

  「我說的是賢慧的賢。」阿德沒察覺出他是有意找麻煩。

  「你這麼維護她,難不成你對這個麻子有興趣?!」元靖下顎緊繃。

  「你自己看,你家的田,土松得一腳踩下去,腳印清晰可見,足以證明……」

  為了證明公主的賢慧,阿德以行動證明給他看,但是這番苦心,卻讓麻子公主頓覺雙肩沈重,不勝負擔;他越幫她解釋,越會讓元靖不高興,從元靖刻意在雞蛋裡挑骨頭的行為看來,無非是想反證明阿德對她有意思!

  「你小力點,別把我家的田踩壞了。」

  「你、你不可理喻!」阿德氣得肺快炸開了。

  元靖撩起袖子。「你想怎樣?想打架是不是?我奉陪到底。」

  麻子公主快速地介入兩人中間。「別為了我傷害你們的友情。」

  「看在大嫂的面子上,我今天就饒過你。」阿德快快不樂,轉身欲走。

  「笑話!你根本就不是我的對手!」元靖從他身後,不肯善罷甘休地嚷叫。

  「你當我怕你不成!」阿德回過身,拳頭掄在半空中。

  「我頭好痛!麻煩你們別吵了!」麻子公主暗示阿德別意氣用事。

  算了,清官難斷家務事,公主既然不要他插手,他就回家打沙包出氣。

  任憑元靖冷嘲熱諷,極盡挑釁之能,阿德頭也不回地漸漸走遠。

  接著元靖就將滿腔的怒氣全轉移到麻子公主的身上,正眼打量、斜眼打量。

  他從沒仔細打量過她的模樣,半晌才吐出一口氣,咋著舌,發出怪聲怪氣。「真是不得了!長得這麼醜,居然還會勾引男人?!」

  「你說這種話,不僅侮辱了我和阿德,更侮辱了你自己。」

  「這是什麼?」元靖明知故問,眼睛睨著阿德忘了帶走的水壺。

  「連水壺都看不出來,你該去找大夫了。」麻子公主漂亮地一擊。

  「這水壺……好像不是我家的。」元靖作出左思右想的表情。

  她冷冷地說:「是誰家的,你心裡有數。」

  元靖以壺嘴對著口。「這是上好綠茶,你還敢否認你跟他沒什麼嗎?」

  就當他是瘋狗,麻子公主懶得理他,一個轉身,往梯階走下去。

  「怎麼?要去追情郎是不是?」他飛快地擋住她的去路。

  「我沒空跟你吵架,麻煩你讓路。」麻子公主厲聲道。

  他鐵青著臉說:「我話還沒說完,不准你走!」

  「我尿急。」一顆委屈的淚珠從眼角滑落。
  「你要幹什麼?」一隻大手壓在胸上,麻子公主從夢中驚醒。

  「全力以赴。」在燭光的映照下,元靖的眼眸亮如明月。

  「我累了,沒心情。」她轉身背對他。

  這是她等待已久的夜晚,但絕不是今晚,今晚除了睡覺,諸事不宜。

  中午,為了阿德,他們才鬧翻,他是抱著洩恨的心情而來,讓他如願只是作賤她自己。而且他現在還在氣頭上,很容易胡思亂想,她如果不反抗,他肯定會以為她是耐不住寂寞,那麼以後在他面前,她就休想抬頭挺胸。

  打定主意,眼一閉,佯裝睡得跟死豬一樣,連呼吸聲都沒有。

  不過無論她怎麼做,他都有一套自以為是的見解。

  她要,是賤;她不要,是更賤!

  他寧可她選擇要,這表示她心裡沒有阿德,沒想到她竟然選擇不要,他的胸口彷彿被插了一把刀,血隨著恨意流到眼裡,紅絲滿佈。

  扳過她的肩膀,雙腿一劈,跨坐在她身上,急欲要征服她。

  「少裝模作樣了,我知道你想要。」

  「我不要當你發洩怒氣的工具。」她被他的怒目嚇得渾身哆嗦。

  「滿足丈夫是做妻子的義務。」他盯著她臉部表情的變化。

  她刻意表現不為所動的一面。「那做丈夫的義務是什麼?」

  「做丈夫的只有權利,沒有義務。」

  「你沒良心!」她不知是從哪來的勇氣,朝他臉上啐了一口口水。

  「我肯要你這個麻子,對你來說,可是天大的恩惠。」

  「才不!我要你選別的公主,是你自己不肯改選。」眼中閃過一絲歉意。

  「大丈夫三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他以高高在上之姿掩飾狼狽。

  「若是大丈夫,就該懂得不強人所難的道理。」她反唇相稽。

  每次唇槍舌劍之後,往往都是他佔上風,但今晚卻是她得理不饒人。

  但是沒關係,自古以來,在床上女人是永遠的輸家。

  他沒有耐心,也沒有耐力跟她做口舌之爭,還是辦正事要緊。

  他起身褪去自己衣服,並命令她。「廢話少說,快把衣服脫了。」

  「我不!」她坐起身子,用被子一層一層裹住身體,不讓他輕易到手。

  「你心裡還惦著阿德!」偉岸雄壯的男性胴體,毫無保留地展現在她眼前。

  「你少血口噴人,我沒那麼賤。」她感到自己的臉辣辣灼灼。

  看她目不轉睛盯著他,他戲譫地問:「好看嗎?」

  她像做錯事被捉到的小孩般急急轉過臉。「癩蝦蟆都比你好看多了。」

  「論長相,你還比我像癩蝦蟆。」他上身橫過床,把她連人帶被抱起來。

  「你想幹什麼?」從他眼中,她看到想惡作劇的狡黠。

  「你猜。」他雙手一拉,她從被子裡滾到地上。

  「你瘋了不成!」她手捂著撞痛的後腦勺。

  「這是給你的懲罰。」他蹲到她身旁,十指如鷹爪般深陷她纖肩的肉裡,譴責中帶有濃濃的報復和酸酸的嫉妒,雙重的味道。「世上沒有一個做丈夫的,看到妻子跟別的男人打情罵俏,不會氣瘋!」

  她的五官痛苦地皺成一團。「你弄痛我了。」

  輕而易舉地把她抱了起來,扔回床上;無情的黑眸裡,除了貪婪,看不到一絲的溫柔。

  在她眼中,他變成一頭猛獸,不再是她深愛的夫君。她的心隨著衣帛被撕裂的聲音,碎成千萬片,恨意油然而生,化作一股反抗的力量,雙手和雙腿不停地、胡亂地往他身上又打又踢!

  但花拳繡腿對他來說,有如一陣小雨落下,根本起不了多大的作用,反而加深他的狂野,在溫香軟玉上留下無數個咬圖的齒痕、捏紅的手印……

  她像一隻漂泊在大海上,失去方向的迷船,任由風吹浪打。

  搖搖晃晃中,她的身體起了變化,從冰冷變成火熱,她的感覺也不一樣了,從生不如死昇華到欲仙欲死;她的心中有如打破一個五味瓶,分不出是什麼滋味,直到漣漣珠淚從眼角滑落,淺嘗一滴,才知道是甜的……

  終究她的恨意比一陣風來得還快,去得更快!然而,愛意卻像一株千年老樹,樹根深深地盤踞在她心中。

  激情過去,看到她身上傷痕纍纍,觸目驚心,令他久久不能言語。

  「該死!我真的瘋了!」吸去她臉頰上的淚痕,向她致上最深的歉意。

  「在你心目中,我到底算什麼?」她早就原諒他了,但還不打算表現出來。

  「妻子。」他似乎覺得這個答案不好,趕緊改口。「最愛的女人。」

  「你騙人!」她以為她在作夢,狠狠擰了他手臂一下。

  他慘叫一聲。「好痛!你幹什麼?」

  「我以為你在說夢話。」這叫甜蜜的復仇。

  「我元靖對天發誓,這輩子我只愛你一人,此情永不渝。」

  「那你剛才為何待我像妓女?」他對她太好了,反而顯得不太真實。

  「我不是有意傷害你。」他自責甚深。「我承認,我喜歡吃醋。」

  「你傷害的不只是我的身體,還有我的心。」她有意多刁難他一會兒。

  他的唇熱烈地壓在她唇上。「對不起,我會彌補你的。」

  「你好壞……」

  「這次我要讓你對我讚不絕口。」他說到做到。

  整個房裡,除了呻吟和喘息聲外,還有床腳被搖得吱吱叫了起來。

  她的隱忍終於達到預期的效果,她得到他了!有了他的疼愛,她不再擔心老夫人百般挑剔,而這些日子以來,所有的不快和辛苦也都值得了。

  兩具如火山爆發的胴體,緊緊地擁抱在一起。

  「告訴我,當初你為何選中我?」

  「因為我很佩服你的勇氣,在大殿之上又哭又鬧。」

  「真丟人,你還記得我當時醜態百出的樣子。」她自知是因禍得福。

  他心滿意足地說:「仔細想想,你比我想像得更好,是個難得的好媳婦。」

  「婆婆對我恨之入骨,總該有個理由吧?!」她總覺得事出必有因。

  他的身體微微一震,似乎有什麼難言之隱。是的,娘曾交代他,不許把身世告訴外人;但她不算是外人,夫妻本一體,考慮半晌,他決定對她開誠佈公。

  「不瞞你說,我是漢人,而且我外公還是明朝的駙馬爺。」

  「難怪我總覺得你不像農夫!」她倚偎在他懷裡,靜靜聽他心跳聲。

  「其實,我外婆是外公金屋藏嬌的小妾,但是被公主發現後,被迫上吊自縊。」

  原來老夫人討厭的是「公主」二字!在途中,他不准她以本宮自居,不是為了挫她的銳氣,而是為了保護她……是她錯怪他了!但她現在感到非常高興,因為他比她想像的還早愛上她。

  「後來公主派侍衛追殺我娘,可是侍衛不忍心,護送我娘翻山越嶺,來此定居,兩人從此隱姓埋名、結為夫妻。我爹在我七歲那年去世,是娘一個人含辛茹苦地撫養我長大成人;娘對我別無所求,她只希望我做名農夫,一輩子平平凡凡。」

  她懂了,對老夫人來說,「駙馬」二字又勾起了她的傷心回憶。

  「偏偏造化弄人,你無意中救了父皇,成了駙馬。」她替他歎氣。

  但元靖卻是滿意地哈哈大笑。「幸虧我救了皇上,不然我怎麼能娶到賢妻?!」

  「你少得意,我是命苦才會嫁給你。」委屈的淚水往肚裡流淌。

  「我知道娘折磨你,但請你務必忍耐。」他雖然瞭解,卻又無計可施。

  她幽幽地歎口氣。「精誠所至,金石為開。」

  「在娘面前,我會刻意不理你,以免刺激她老人家。」

  「那我多可憐,委屈只能往肚子裡吞。」她臉色隨著心一起下沈。

  他手按在她胸口上,溫柔地安撫。「每晚,我會用實際行動安慰你。」

  她冷冷地推開他的手。「你想的只是你自己的快活。」

  他靈機─動。「其實軟化娘最好的辦法,就是早日讓她抱孫子。」

  這句話很有道理,自古以來,媳婦的地位,完全要靠肚皮爭不爭氣來決定,只要生個白白胖胖的兒子,就算是再難纏的惡婆婆,也會看在金孫的面子上,給媳婦一點好臉色。

  但萬一生女兒怎麼辦?

  除了再接再厲之外,別無他法可想。而且每懷一次孕都有十個月的假期,不無小補。

  她眼巴巴地說:「說抱孫就抱孫,我又不會法術,一變就有。」

  「我會變法術……」一個翻身躍起,他以餓虎撲羊之姿,棲息在她身上。

  「你該不會又想要了?!」熊熊如火炬的雙眸,再次點燃她心中的火苗。

  他深情地吻著她。「誰教你的身體那麼迷人!」

  「除了身體,我就沒有其他優點嗎?」

  「其實,我最喜歡你臉上的麻子,可愛極了。」他的唇移向她的麻子。

  「你說謊!」其實她心裡是感動的。

  「我對天發誓。」他的手忙得沒空舉起來。

  「不用麻煩,我相信你就是了。」她也捨不得他舉手。

  「女人,真是好騙!」

  輕蔑女人,這是不可饒恕的!「你好壞,得了便宜還賣乖。」她立刻回擊。

  他根本沒有心思和她爭辯,只顧著努力向前衝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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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老天有限,白虎星的謠言,隨著村長的死而煙消雲散。

  原來村長染的是花柳病,羞於見醫,多虧阿德明查暗訪,還她清白。

  於是村人推舉元靖擔任村長一職,算是還他媳婦一個公道,此舉正中老夫人下懷。

  因為元靖當了村長之後,有時難免不在家裡,老夫人便乘機派更多更重的工作折磨她。

  白天,水深火熱,到了晚上,水乳交融,使得麻子公主像根兩頭燃燒的蠟燭;她努力撐了一個月,終究還是在田里不支倒地,嚇壞了珠兒和香兒。

  兩人連忙把公主抬回房裡,用老方法,掐人中,灌薑湯,捶臂捏腿,公主這才悠悠轉醒。

  「我怎麼會在床上?」麻子公主只記得眼前一黑,什麼也想不起來。

  「公主累倒了,是我和香兒把公主抬到床上的。」珠兒拿冷毛巾敷她的額頭。

  香兒下定決心似地說:「我要回宮,向皇上稟明一切。」

  「我昏倒的事,不許傳出去。」麻子公主下達命令。

  「難道連駙馬都不能說?!」香兒根本嚥不下這口氣。

  麻子公主神情嚴肅。「絕不能說。」

  「駙馬是明理人,跟他說對公主只有好處,沒有壞處。」珠兒好聲相勸。

  「我不想讓他左右為難。」麻子公主一心只顧著替元靖著想,連命都可以不要。

  一股怨氣在胸口竄來竄去,到了嘴邊,兩排緊咬的牙齒如牆聳立;珠兒不便明講,只能暗示。

  事實擺在眼一剛,公主每退一寸,老夫人就跟進一尺,遲早有一天,公主會被老夫人逼到絕路,到那時就來不及了……

  有時,強硬才是對付惡人的好辦法,她不能坐視公主一錯再錯。

  「駙馬雖然事母至孝,但也不能任由他娘胡作非為。」

  「婆婆教導媳婦,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明明就是虐待!」一聽這話,香兒立刻火冒三丈。

  「你們不懂,也不需要懂。」麻子公主無奈地長歎。

  香兒沒好氣地嘟著嘴。「我們懂,公主被愛情沖昏了頭。」愛情這玩意,實在害人不淺,還不到兩個月,就把公主害得形銷骨立。

  駙馬也真是的,生了一雙又大又亮的眼睛,卻是非不分、黑白不辨!就算他白天不在家,沒看到公主被老夫人糟蹋得不成人形,晚上回到家,關起房門後,居然換他來糟蹋公主,每晚都聽到公主又喊又叫……

  她總算弄懂了,公主不准她們向駙馬告狀,原來是有口難言。

  天殺的!這對母子竟然串通來了,聯手起來欺侮公主?!公主好可憐哦!

  「快扶我起來。」她連試了好幾次,連起身的力氣都使不出來。

  珠兒苦口婆心地勸道:「公主,你臉色白得嚇人,還是躺著吧,保重身體要緊。」

  「我工作沒做完,萬一被婆婆知道,我又有罪受了。」麻子公主一臉驚惶。

  珠兒和香兒都不肯幫她,但她知道她們是出自好意,所以她不怪她們,只好自己掙扎著起身。她就像是剛學走路的娃兒,好不容易撐起上半身,手一顫,又跌回床上,頭疼欲裂,氣喘如牛,眼前一片金星……

  「公主,你這又是何苦?」珠兒難過極了。

  「我決定了,就算公主要砍我的頭,我還是要回宮……」香兒的話被厲聲打斷。

  「香兒,我沒累死,反倒會被你活活氣死。」

  「哇……」香兒好生委屈,淚如雨下,往門口衝去,旋即人又彈了回來。

  老夫人拄著枴杖,一步一蹬地跨進來。「該死的丫頭!你想撞死我是不是?」

  「錯不在我,誰教老夫人躲在門外偷聽!」香兒直言不諱。

  「香兒!閉嘴!」麻子公主用盡吃奶的力氣嚇阻。

  「我來探望公主。」老夫人有備而來,像是要來打一場勝仗似的模樣。

  「媳婦不敢當。」麻子公主朝珠兒使了個眼色,珠兒不甘願地扶她起身。

  「你躺著吧!外面太陽大,會把公主曬傷的。」老夫人字字藏針。

  公主急忙把腳伸進鞋裡。「媳婦這就去把工作做完。」誰知雙腳一站,一陣暈眩襲來,她立刻又跌坐回床上。

  看在老夫人眼中,自以為人老眼不花,當她是裝病演戲,毫不同情。

  其實最會演戲的是老夫人,她最近不但開始拄著枴杖走路,而且一改以前從不東家長西家短的習慣,反而常常主動到左鄰右舍的家裡去串門子,嘴裡還不停喊著,這裡酸、那裡痛,活像家務事都是她一個人在做,其他三個女人都是只會咬米袋的老鼠。

  「公主你別再逞強了!」珠兒欲抬起公主雙腳,移回床上,但是卻被伸手阻止……

  「我沒事。」驚弓之鳥還能振翅疾飛,躲避危險,在老夫人面前,麻子公主卻像只小兔子,嚇得動彈不得。

  「那一點工作,不敢勞煩公主,老身自己去做就行了。」

  麻子公主低聲下氣地說:「媳婦偷懶,願受責罰,請婆婆不要生氣。」

  「老身只有一顆腦袋,哪敢生公主的氣?」老夫人冷聲一哼。

  「婆婆……」公主胃部冷不防地一陣劇烈抽搐,把昨晚的晚餐全吐了出來。

  身子一軟,眼前一暗,麻子公主頓時失去知覺。

  這樣也好,眼耳都清靜,不用看到老夫人狼狽的模樣,也不用聽到老夫人責罵的吼叫,更不用再到烈焰下工作,總算能好好休息。

  看著衣服上的穢物,老夫人氣得七竅生煙。「該死!你分明是故意往我身上吐!」

  安置好公主,香兒回首一瞪。「公主都已經昏過去了,求你別再鬼吼鬼叫!」

  「賤丫頭,老身不打你幾杖,難消我心頭之恨。」老夫人勃然大怒。

  珠兒伸手探了探公主的鼻息。「糟了!公主氣息微弱!」

  「哼!裝死!」老夫人不屑地歙動鼻翼。

  「公主若真的死了,大家都得陪葬。」珠兒氣呼呼地警告道。

  老夫人頓時慌了手腳。「你們杵在這兒幹什麼?還不快去叫大夫來!」

  東村、南村、西村、北村,圍繞著中村,總共只有一間藥鋪,大夫叫白髮。

  五個村加起來,人口不算少,但居民多半是農人,作息正常,鮮少有人生病,

  就連小孩子感冒,灌幾碗薑湯就能祛寒。

  十天半個月見不到病人上門求診,是常有的事,所以白髮平時只好兼替牛羊治病,賺點蠅頭小利,貼補家用。

  由於趕時間,白髮人又不在藥鋪裡,所以珠兒只好跑去找阿德求助。阿德立刻快馬加鞭,把白髮載來元家,接著又馬不停蹄地四處尋找元靖。

  白髮對公主的身份有所顧忌,不敢以看一般病人的態度怠慢公主,於是他懸絲診脈,仔細研究。

  珠兒處事周詳,準備好墨筆和素紙,一旁磨墨以待。

  良久,白髮一臉笑容相向。「恭喜老夫人,就要抱孫子了。」

  這個消息對老夫人來說,有如晴天霹靂,難以招架。「她有身孕了?!」

  「不過,公主身子很虛弱,需要好好調理。」白髮坐在桌前,拈筆開藥帖。

  「娘,發生什麼事了?」元靖趕至,一聽到他的聲音,麻子公主悠然甦醒。

  「你幹的好事。」老夫人這才明白上了兒子的當,憤然轉身離去。

  「白大夫?珠兒?香兒?」元靖完全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

  「恭喜村長,要做爸爸了。」白髮笑盈盈地道賀。

  若不是有外人在場,他恨不得立刻撲到床上,以熱吻表達心中的歡喜。

  走向床邊,他心頭一窒,看到公主雙眉緊鎖,一臉患得患失的表情倒是其次,最讓他難受的是,她臉上毫無血色……平常都是在燭光下和她見面,他根本不知道老夫人白天變本加厲地折磨她。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老夫人虐待公主一事,大家口耳相傳,不僅三歲小孩知道,連聾子都藉由比手畫腳中得知,唯獨元靖被蒙在鼓裡。

  就算阿德有心想幫忙,也不敢再多管閒事,因為上次的經驗讓他對元靖產生了反感;在阿德的心中,元靖已不再是英雄豪傑,而是個不長眼睛的醋罈子。

  「我娘子臉色怎麼這麼難看?」

  「村長夫人過度勞累,以後別讓她再下田。」

  「一定一定,有什麼好藥方,能讓她盡快回復元氣?」

  「藥方已經開好了,必須跟上好的人蔘和老母雞,一起以小火慢燉。」

  「我這就去抓最肥的老母雞……」元靖樂昏了頭,差點撞到門柱。

  珠兒急忙叫住他。「元大哥,你陪大嫂,其他事交給我和香兒去辦。」

  真相大白了,駙馬和公主合演了一出「假戲真做」的好戲,不僅老夫人被騙,就連她們也上當!原來公主晚上的叫聲,不是受盡折磨,而是享受快樂……

  這時候,珠兒和香兒趕緊把白大夫強拉出去,關上房門,留住濃情蜜意。

  世上,最幸福的婚姻,莫過於夫妻倆只有一顆心。

  「太好了,我們的計劃成功了。」元靖欣喜若狂地歡呼。

  「可是婆婆一點也不高興。」麻子公主卻是自尋煩惱地長歎一聲。

  「過些日子,我保證娘會當你是寶一樣疼愛。」元靖顯得信心滿滿。

  「希望這一胎能是白白胖胖的兒子。」母以子貴,這是麻子公主唯一的心願。

  他立刻打氣地說:「老天爺會保佑我們的。」

  「萬一不是……」一股不寒而慄的陰氣遍及麻子公主全身。

  「別想太多,養好身子最重要。」他溫柔地封住她打冷顫的唇。
  嘔了幾天的氣,老夫人沒有選擇的餘地,只好接納了這個事實。

  最近她不僅聲音變溫柔,還多了份關切,不時叮嚀媳婦,飲食要均衡,睡眠要充足,還要有適度的運動,和呼吸新鮮空氣。

  小倆口終於如願以償,心中塞滿了如釋重負的歡喜。

  就在一家人和樂融融之際,沒人察覺到,有條毒蛇一直在元家附近打轉……

  這天正逢十五,老夫人帶著珠兒去廟裡燒香許願,香兒在廚房準備午飯,元靖有事到東村去,麻子公主則是一如往常般,繞著村中枝葉交錯的百年梧桐樹散步,走累了,還有石凳可休息乘涼。

  突地,一條尾巴著火冒煙,受到驚嚇的水牛,朝她直奔而來!

  水牛那發狂的紅眼睛,以及痛苦的吼叫聲,都令她害怕不已。

  只要不動就沒事,一跑反而會吸引水牛的追逐,這是常識,但麻子公主深居宮中,毫不知情,她緊張地拔腿就跑。

  說時遲那時快,彎曲的牛角刺中她的後腰,砰地一聲,她整個人在地上翻滾了幾圈,臉仰著天的同時,水牛不偏不倚地從她肚子上踐踏而過。

  腹痛難耐,但她還是努力地爬起身,捧著肚子,一步一步地拖行,直到在梯田上耕種的阿德趕至,抱起她飛奔回元家。

  阿德雖然沒有看到開端,但他看得很清楚,那條水牛是小喜家的,而小喜人正好在不遠處……
  「貞兒和胎兒若是有什麼不測,我要你償命!」元靖怒氣沖沖。

  小喜一臉鎮靜地說:「老夫人,你要相信我,我什麼都沒做。」

  「那頭水牛就是最好的證據。」元靖氣得肺快炸了。

  元家和小喜家淵源甚深,當初他們從中土逃命來此,身上的盤纏光是用在一路打點通關和食宿上,幾乎花費殆盡,到了這裡又人生地不熟,舉目無親,多虧小喜她爹伸出援手,熱情款待,讓他們得以有安身立命之處。

  光陰似箭,幾年過去,靖兒呱呱落地,小喜她爹也娶了個身骨單薄的媳婦,所以小喜打從娘胎出生以來,就沒有了娘,而她爹又變成了酒鬼,害得可憐的小喜差點因為沒奶水可喝而死。自此,元老夫人待她如己出,感情深厚自是不在話下。

  就算老夫人可以暫且放下母女之情,但也無法忘記,受人點水之恩,必當泉湧以報的道理,因此老夫人決定護短到底。

  「小喜向來乖巧,不會做出這種壞心眼的事。」

  母子連心,元靖當然明白娘心裡想什麼。那段往事,從小到大,他聽過不下百遍,特別是在小喜做錯事的時候,娘總要他讓她。

  但是現在不比從前,他什麼都可以不跟小喜計較,唯獨這件事,他非要據理力爭不可!

  「娘,你應該護的是貞兒,不是小喜。」

  老夫人作態地追問:「小喜你自己說,這是怎麼回事?」

  「我在烤小鳥,沒注意到水牛靠近。」小喜早已想好說辭。

  「水牛又不是飛蛾,它是怕火的動物,怎麼可能會自己跑過去?」元靖一口拆穿她。

  小喜毫無悔意地說:「是水牛闖的禍,大不了我把水牛殺了,向你賠罪。」

  「世上沒有這麼便宜的事!」他雙手一伸,恨不得把她的肩膀捏成粉末。

  「好痛!老夫人救命!」仗著老夫人會撐腰,小喜趕緊呼救。

  「小喜你還不快向靖兒賠不是!」老夫人一副主持公道的模樣。

  小喜淚如雨下,可憐兮兮地說:「元大哥,對不起,小喜下次不敢了。」

  「你還想有下次!」他再捏!但這時他的手臂上多了一雙佈滿老人斑的手。

  「可以了,這件事就此了結。」老夫人半是求情,半是求饒。

  「娘!」元靖聞言,目眥盡裂,肝膽俱碎。

  不光是他的手粗如芒草,娘也一樣!他凜然一驚,鬆開了手。

  好吧!看在小喜她爹對元家的大恩大德上,這次就饒過小喜,但從此兩家的恩怨一筆勾消!

  忍住悲慟的同時,元靖看到白髮在門外探頭探腦,舉足不前。

  對元靖來說,此刻沒有任何事比得上貞兒和胎兒的情況更重要,他連忙揮手示意白髮快進來,卻只見白髮低頭行走,心事重重,不好的預感頓時籠罩心頭。

  「老夫人,元村長,很抱歉……」白髮眼神閃爍,說話有些結巴。

  老夫人焦急了起來。「抱歉什麼?白大夫你快把話說完!」

  「胎兒流掉了,還有,元夫人以後不能再生了。」

  元靖臉色駭白。「白大夫,有沒有搞錯?」

  「句句屬實。」白髮頭低到胸前。

  「不會的,我不信!」元靖發狂地大叫。

  「若沒其他事,老夫告辭了。」白髮急急告退。

  「白大夫,你別急著走,我有話要問你。」老夫人追了出去。

  小喜乘機跟在老夫人屁股後,腳步有如踩在雲上般輕飄飄,顯然是暗中得意。
  雞鳴聲聲催天明,蠟燭有心替人垂淚,元靖一夜末眠,愁眉不展地望著羅帳中被長髮纏繞的蒼白倦容,只見她額頭沁出顆顆豆大的汗珠,看來她在夢裡已經知道噩耗了,才會睡得這麼不安穩……

  毛巾浸了浸水,然後擰了一擰,走回床邊,輕輕拭去她額上的汗珠,不料還是驚醒了她。

  睫毛如廉捲起,兩股大海般的深情流洩出來,元靖心頭一怔,眼眶一濕,喉嚨一梗,他像是吞了一顆石頭似的,半晌說不出話來。

  「你臉色好難看,發生什麼事了嗎?」

  「沒事,白大夫說你受了驚嚇,需要好好靜養一陣子。」

  麻子公主摸著肚子問:「胎兒有沒有怎樣?」才兩個月的身孕,摸不出什麼。

  看見她的眼中充滿母愛,讓元靖看了十分不忍。

  雖然早就料到她一定會問,騙她的話已在肚裡翻江倒海,湧到嘴邊,但不知怎地,唇齒間彷彿築起了一道高壩,擋住謊話。

  他躊躇良久,漸漸地改變了主意……

  以目前的情況看來,實話會要了她的命,還是說一半實話一半謊話好了。

  「你聽了別難過,胎兒沒保住。」元靖鼓起勇氣說道。

  「啊……」麻子公主哀叫了一聲,淚水潸然落下。

  「別難過,我們很快就會有下一個孩子。」他摟著她說謊。

  老夫人也一夜沒睡,冒失地闖進來。「都什麼時候了,你還騙她!」

  「娘,有什麼話以後再說。」元靖以目光懇求娘,別在這時節外生枝。

  「現在就把話說清楚。」老夫人拉開圓凳坐下,一副打定主意不肯離去的模樣。

  「娘,你看貞兒現在正虛弱,算我求你饒了她一命。」

  老夫人毫不理會地繼續說:「不孝有三,無……」

  「娘──」中氣十足的一聲,蘊涵著警告的意味。

  麻子公主從他懷裡掙脫,仰著臉問:「你是不是有事瞞我?」

  四目相接,見她眼角還掛著兩滴晶瑩的淚珠,元靖心頭一慟,木然無語。

  眼裡的疑雲越來越多,一陣冰涼透骨刺心,麻子公主整個人恍惚了起來,身體彷彿要往海底沈下去一般,急欲抓住一根浮木撐住,卻抓到他的手臂……怎麼他也是全身冰冷?

  她猛然一驚,直覺事有蹊蹺,吸了口氣,穩住心神地問:「元大哥,你怎麼不說話?」

  長痛不如短痛,老夫人為自己要說的話,找到合理的下台階。

  但在說話之前,仍不免做作地哀聲歎氣一番,彷彿她是迫不得已扮黑臉、扮罪人,而不是絕情。「白大夫說你傷了骨盆,從此再也不能懷孕。」

  聞言如山崩地裂,麻子公主崩潰地倒在他懷中。

  「不會的,我會逼尋天下名醫,讓你恢復生育功能。」

  「萬一治不好呢?」老夫人的話比見血封喉的利刃更讓人痛苦。

  「娘,你別說這種喪氣的話。」元靖聲色俱厲,眼裡迸出怨恨的火光。

  「未雨綢繆並沒有錯。」老夫人不滿地瞪視回去,但聲音卻出奇地平靜。

  元靖直截了當地說:「如果老天注定我這輩子無後,我認了。」

  「你認命,老娘不認命!」老夫人捶胸跺腳。

  「那就收養好了。」他退而求其次。

  「不是元家的種,我不要。」老夫人不為所動地堅持。

  元靖緩頰地問:「娘,你到底要我們怎樣做,你才會滿意?」

  「我已經想好了,納小喜為妾。」老夫人嘴邊流露出寬心的微笑。

  兩具像同命鴛鴦般相倚偎的身體,受到老夫人棒打的威脅,一起發抖,麻子公主是出自害怕,元靖則是氣炸了,英俊的臉孔頓時變得猙獰嚇人。

  「就是她的水牛撞傷貞兒,我絕不答應。」

  老夫人哪會不懂,小喜做出這種事,還不是為愛所苦?!本來她的確想趁此機會順水推舟,成全小喜,一來報答她爹當年的點水之恩;二來她跟小喜情同母女,可是看靖兒如此凶狠的模樣,這事萬萬逼不得。

  於是意念一轉,她決定以大局為重。「你不喜歡小喜,娘立刻替你物色其他姑娘。」

  「娘別白費心機了,除了貞兒,我絕不會碰其他女人一下。」

  「枉費娘含辛茹苦地撫養你長大成人,沒想到你居然連烏鴉都不如。」

  「什麼事我都可以順著娘,唯獨這件事除外。」

  「娘要的也只有這件事,讓元家的香火能傳下去。」

  「在沒找到天下名醫以前,納妾的事暫且不談。」元靖想以拖待變。

  「貞兒你若是深明大義,就該勸靖兒納妾。」老夫人改變攻勢。

  「我……」麻子公主不敢違拗,但也不願答應。

  元靖馬上挺身而出。「娘你別逼貞兒!」

  老夫人理直氣壯地說:「我是講道理給她聽。」

  「就算貞兒同意,我也不會答應。」他心意堅定。

  砰地一聲,老夫人彷彿受到致命打擊,從圓凳上重重摔了下來。「娘跟你們跪,求你們夫妻可憐我老人家一片苦心。」

  好厲害的苦肉計!

  元靖趕緊扶老夫人起身,這才發現自己胸前濕了一大塊。

  原來愛妻在他懷裡一直無聲地流淚,壓抑悲痛,而他又不能不顧娘……一顆心被狠狠地撕成兩半,左右為難的他,只好先圖耳根清靜。「娘,我扶你回房,我們讓貞兒好好休息。」
  一天過了又一天,這天,雷聲突然大作,從山上滾落大量的土石,有幾戶屋舍被壓倒,村裡亂烘烘的,男人們趕去救人,女人們搶收農作物。

  一連三天,直到雨勢變小,不會再造成威脅時,大家早已累得人仰馬翻,家家戶戶傳來安穩的鼾聲,只剩下元靖和幾個體力好的大漢,不眠不休地注視山上的動靜。

  老夫人見機不可失,半夜摸黑來到麻子公主的房裡。

  「貞兒,你醒醒,娘有話跟你說。」

  「娘要說什麼,貞兒明白,就照娘的意思做。」

  「沒有用,靖兒不會順我的心。」老夫人直搖頭歎氣。

  「我會努力說服元大哥。」想從寡婦手中,搶走她的獨生子,真難。

  1還是沒用,我瞭解靖兒的牛脾氣。」老夫人刻意不把話一口氣說完。

  麻子公主被老夫人說得心裡七上八下,好不是滋味。「娘要貞兒怎麼做?」

  老夫人異想天開地說:「你回宮,繼續做你的公主。」

  「父皇會怪罪元大哥,甚至娘的。」麻子公主沈下臉來。

  「就說是你受不了農家生活,是你主動休夫。」老夫人想得美。

  「我不能沒有元大哥……」麻子公主話還沒說完,老夫人又來下跪這招。

  見麻子公主不為所動,一陣抽噎,老夫人跪地放聲大哭。

  不過這回老夫人可不是在演戲,而是情不自禁,她把一個做寡婦的多年心酸,一股腦兒地以淚水逼了出來。「老身求你,看在元家香火上,高抬貴手,有你在,靖兒絕不會碰別的女人一下!」

  怨恨啊!

  沒了生育能力,就等於失去元靖。

  失去元靖,就等於失去活下去的力量。

  黑漆漆的深夜,嘩啦啦的大雨,恍如人間地獄。

  踉踉艙艙地、模模糊糊地,麻子公主不知不覺中走到了暴漲的溪邊。

  唉,連老天爺都逼她走向絕路,她無話可說,唯有一死,了結殘生。

  「呱──呱──」

  在田里工作已有一段時間,麻子公主認得這是癩蝦蟆的叫聲,一陣刺痛傳到心裡,循聲看到雜草叢中有只癩蝦蟆,舌頭一卷,吃進一隻小蚊子,滿足地又呱了一聲──

  麻子公主被激怒了,大聲斥喝。「閉嘴!」

  癩蝦蟆轉過身子,背對著她,不停地呱呱叫,彷彿有意嘲笑她。

  「笑什麼!你身上的斑點比我臉上的麻子還多!」麻子公主反擊回去。

  癩蝦蟆當然聽不懂人話,況且它也不是在笑她,而是正在忙著求偶,無心理會她的怒吼。

  若是讓麻子公主知道癩蝦蟆想行房,肯定不需要尋死,早就活活被它給氣死。

  「可惡!本宮來尋死,你好大膽,居然敢不停地笑!」

  見它藐視她公主的身份,越笑越大聲,對她來說,有如魔音傳腦。

  「在我死前,我先咬死你這個天下第一醜八怪,看你還笑不笑得出來!」

  麻子公主凶性大發,突然一躍,正巧癩蝦蟆連跳三步,剛好避開她的撲殺,安然無恙,繼續發出求偶聲。倒是她的麻子臉就這麼栽進爛泥裡,還吃了一口泥,呸了一聲,她仍不死心地再次偷襲,嚇得癩蝦蟆拚了命地跳。

  「別跑,一個人死太寂寞了,你就乖乖地陪本宮一起死。」

  麻子公主緊隨在後,泥足深陷,根本跑不贏癩蝦蟆,而且鞋子還掉了一隻。

  見它越跳越遠,麻子公主越想越生氣,完全忘了自己的目的是來尋死,不是來尋開心,難過地跟一隻與世無爭的癩蝦蟆,道盡她心裡的委屈。「叫你別跑,你還敢跑?!你跟那群臭農夫一樣,不把本宮看在眼裡。」

  癩蝦蟆突然靜止不動,停在一朵如皎月的銀白色花上。

  麻子公主頓時眼睛一亮。「原來國丈沒說謊,世上真的有『銀芙蓉』!」

  陡地,另外一隻癩蝦蟆跑來,跳到先前那只癩蝦蟆身上,狀似甜蜜親熱。

  這一幕有如天雷勾動地火,元靖挺拔的身影從心底倏然浮起,平白增添更多惆悵。

  一想到她從此再也不能快樂似神仙,她也不讓任何人、任何蟲、任何動物在她眼前做神仙!麻子公主暴喝一聲,張開大嘴,直撲而下──

  可是她還是沒咬到癩蝦蟆,反而咬到了銀芙蓉,味道甜甜的,還有一股醉人的香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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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岑寂的中村,突然沸騰了起來。

  村人議論紛紛,所談論的話題,全部圍繞在賈員外身上。

  賈員外是何許人?村人對他的來歷完全不知,只知道他財大氣粗。

  四個月前,賈員外在東村出現,把東村的良田全部買下,接著是西村,然後是南村和北村,於是他們中村就這麼被孤立起來,因此村人們莫不憂心忡忡,擔心他的魔爪即將伸向他們,畢竟現在中村的處境,對賈員外來說猶如囊中物。

  如果他們不肯賣田,不僅要離開中村的道路會被封鎖,就連上頭的水源也會被截斷。沒有對外道路,村裡的農作物賣不出去,但大家以物易物,倒還可以自給自足一陣子,可是沒有了水,不僅是田和牲畜,連人也會渴死。

  這該如何是好?與其指望老天爺下雨,不如請村長元靖去跟賈員外一敘。

  但是自從村長夫人不見之後,村長整個人就像掉了魂般,彷彿只剩下一具空殼而已。

  整個中村瀰漫著人人自危的凝重氣氛,正當大家感到心灰意冷之際,一道曙光突然降臨──

  探子回報,賈員外有個如花似玉的千金,目前仍待字閨中,她的美貌聲名遠播,連城裡的富家子弟都不遠千里來提親,不過賈千金的眼光很高,一個對象也沒看上。

  所有的希望又落回村長身上,如果高大英挺的村長肯出面,不怕賈千金不點頭。

  不過對這門親事最感興趣的,莫過於急著想抱孫,媳婦又下落不明的元老夫人。

  可是任由老夫人死求活求,不管是諄諄教誨或是苦苦哀求,甚至她還曾經在祖宗牌位前,一哭二鬧三上吊,能用的手段全用盡了,元靖依然無動於衷。

  嚴格說起來,老夫人是罪有應得,不過他們的袖手旁觀,也算是幫兇。當然,珠兒和香兒除外,現在她們兩人只要見到村人,總是一副恨不得咬肉噬血的恐怖表情,令眾人不敢接近。

  但是,還有一個人從頭到尾都是好人,那就是曾經幫助過麻子公主的阿德。

  因此村人們的腦筋立刻動到阿德的頭上,一群人結伴壯膽來到阿德家,曉以大義。

  「德哥,你跟村長是好朋友,你去勸勸村長。」帶頭的農夫表明來意。

  「勸他什麼?」阿德嘴裡銜著竹籤,對大家的來意顯得不屑一顧。

  「人死不能復生。」帶頭的農夫露出哀戚的表情。

  阿德怒不可遏地拍桌。「誰說元大嫂死了!」

  另一個自以為是的農夫說:「這是眾所皆知的事。」

  「只找到一隻鞋子,沒看到屍體,不代表人死了。」阿德語氣堅定。

  「屍體一定是隨著溪水,不知漂到哪裡去了。」又一個農夫大膽假設。

  阿德氣得把竹籤咬碎。「我呸!誰敢再說一句烏鴉話,我德哥就揍誰。」

  「德哥你別光顧著發火,這件事攸關全村的存亡。」又一個自討沒趣的農夫。

  「我沒辦法,你們有本事就自己去勸村長。」阿德不為所動。

  「你姊姊就快生了,萬一到時道路被封,接生婆進不來……」

  「煩死了!」阿德像是被抓到把柄似地怒聲大吼。

  眾人見苗頭不對,不敢逗留,紛紛告辭。

  其實心浮氣躁的阿德,並不是不擔心姊姊,而是擔心也沒用。

  以前他覺得村人純樸老實,但現在他的看法完全改觀,他發現這些人全是自私自利的小人!

  至於賈員外這個外地人,簡直像團謎雲,摸不著底,也找不到弱點,唯一知道的是,他的銀子多到無處可花!照理說,他應該到大城市享受榮華富貴才對,但他卻跑來窮鄉僻壤,大肆收購農地,難不成……

  他突然想到麻子公主跟他開過的玩笑──土裡埋有黃金!

  一想到麻子公主,就想到元靖那個疑情種。

  過去是他誤會元靖了。這都該怪從中作梗的元老夫人,硬是拆散一對恩愛夫妻,現在可好了,老夫人不但抱孫的願望落空,兒子還變成了半個死人,種完田就坐在溪邊,對著一隻鞋子,背著人流淚……
  「你又在看大嫂的鞋子!」阿德來到溪邊。

  「嗯,睹物思人。」元靖眼眶微紅地看著手中的寶貝。

  「大嫂若是知道你深愛著她,一定會飛也似地回到你懷中。」

  「我相信,如果她泉下有知……」他喉嚨一梗,聲音接不下去。

  阿德鼓勵地拍拍他硬得只剩下骨頭的背。「大嫂沒死,你要有信心。」

  元靖百思不解地說:「她若還活著,絕不可能不出來見我一面。」

  「或許她有什麼苦衷也說不定。」阿德很有把握。

  「她的苦衷就是我娘。」元靖心知肚明。

  「咦?!」阿德的目光像被釘子定住。

  元靖手撫著鞋子,心不在焉地問:「怎麼了?」

  「你看那位姑娘的背影……」阿德用下巴努了努元靖的身後。

  「我沒興趣。」就算是仙女從他面前下凡,元靖也會別過臉不看。

  「看一眼又不會死。」阿德扣住他臉頰,硬把他臉轉過去。

  元靖閉上眼。「除了貞兒,我沒心情看別的姑娘。」

  「那位姑娘的背影好像大嫂,我是要你確認看看。」阿德挑明了說。

  元靖半信半疑,先睜開一隻左眼,以一條隙縫打量;接著兩眼一起放大,難以置信似地揉了揉眼,仔細再看。

  一群背對著他們的人當中,確實有個背影跟貞兒神似的姑娘;她衣著華麗,長髮如瀑,跟麻子公主未嫁前一模一樣。

  那位姑娘的身旁有頂轎子,不但有轎夫相隨,還有帶劍的保鑣,自然也少不了服侍的丫鬟;如此盛大的排場,她的出身肯定非富即貴。

  只見她面向一位村人,大概是要買他手中的兔子,不一會兒,旁邊的丫鬟做出一手交錢、一手拿兔的動作。

  元靖遲遲不見她轉過身來,她便已經手捧著兔子進入轎裡,轎夫也立刻抬轎走人。

  「的確是貞兒。」元靖陷入恍惚狀態,喃喃自語。

  「那我們還不快追上去!」阿德拉著他,兩人如蠻牛狂奔。

  「你們兩個農夫,攔轎想幹什麼?」丫鬟雙手插腰,瞧不起人地質問。

  阿德笑臉相迎,客客氣氣地間:「請問轎裡的姑娘是?」

  「賈姑娘,你們兩個惹不起,還不快讓路!」丫鬟趕蒼蠅似地揮了揮手。

  阿德難以置信地猛搖頭。「不對!她應該姓李,不可能姓賈。」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想用這招亂認親戚,門兒都沒有。」

  打從員外決定隱居山林之中,她這個做婢女的當然不敢有意見,但是員外實在應該多替小姐想想才對!在這種鬼地方,連個斯文一點的男人都沒有,放眼所及,無一不是衣衫不光不鮮,頭髮不整不齊,胳臂又粗又壯,身上又酸又臭,看了就讓人倒胃口的農夫。

  這些日子以來,府裡人來人往,絡繹不絕,來的全是想吃天鵝肉的癩蝦蟆,惹得小姐心煩,今天才會想來郊外走走,沒想到又遇到兩隻討人厭的癩蝦蟆?!

  搞不好這些農人全是癩蝦蟆精的化身,才會走到哪,碰到哪……

  不過另外一個不說話的農夫,看起來有點不太一樣,五官異常的帥氣,可惜神情憔悴,任何女人見了他,心頭都會泛起一種沒來由的酸楚,令人真想好好安慰他,就算是拿身體來安慰,只要他肯笑,失身也甘願。

  以她的淺見,就算小姐眼高於頂,但也不得不臣服在這個不說話的農夫腳下。

  瞧他兩眼直直地盯著轎廉看,分明就是衝著小姐的美貌和財富而來,剛才還故意假裝不知道小姐姓賈,這種爛把戲連三歲小孩都能一眼識破,她不禁從鼻孔裡噴出兩道冷氣,虧他相貌如此超凡不俗,沒想到實際上卻是個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大草包。

  「李是國姓,她是公主才對。」阿德好聲解釋。

  「笑話!公主怎麼可能會來這種窮鄉僻壤?」丫鬟當他是說謊沒打草稿。

  「賈姑娘會不會是摔到頭,忘了自己是誰?」阿德研判地說。

  丫鬟譏笑道:「你才頭殼壞掉,說話跟瘋子沒兩樣。」

  「元大哥你說句話,好讓大嫂想起你是誰。」阿德受不了這個牙尖嘴利的丫鬟。

  「方不方便請賈姑娘下轎?」元靖彎腰一揖,表現出溫良謙恭的一面。

  「下轎幹麼?」丫鬟凶巴巴地問,像個守護居家平安的門神。

  元靖努力保持和善的臉色。「我有話跟賈姑娘說。」

  「我家小姐又不認識你,跟你無話可說。」

  「賈……」元靖話未說完,丫鬟就大聲吆喝。

  「你們還不快拾轎打道回府!」

  見這丫鬟不通人情,元靖心一急,一個箭步把轎夫推開,保鑣立刻拔劍相向。

  元靖雖然手無寸鐵,但拳腳了得,對付這群三腳貓,他一個人綽綽有餘。阿德站在樹蔭下納涼觀賞,拍手叫好,才不過一時片刻的光景,相繼響起劍落地的聲。

  丫鬟當場嚇出一身冷汗。

  這兩人原來比她想像得更可怕──是土匪!

  「你敢亂來,我家員外絕不會放過你。」丫鬟疾聲威脅。

  「我只求見賈姑娘一面。」元靖對轎裡的人說。

  「我家小姐從不隨便見人,拋頭露面。」丫鬟自作主張。

  見轎裡遲遲沒反應,元靖心裡是百思不解。貞兒應該聽得出他的聲音,為何不肯出面相認?是不願見他?是氣憤難消?還是根本沒聽出他是誰?

  不管是什麼原因,他決定先鄭重其事地自我介紹一番。「賈姑娘,我不是壞人,我是中村村長,我叫元靖。」

  轎裡仍然鴉雀無聲,丫鬟以為小姐是被剛才的打鬥聲嚇壞了,身子一閃,伸臂擋住轎門口,一副螳臂擋車,不自量力的模樣。「中村村長又怎麼樣?中村遲早會成為我家員外的地盤,到時候你們還得看我們的臉色吃飯!」

  這個丫鬟的口氣跟老夫人的刻薄,不分軒輊,同樣地令人怒火攻心!

  阿德發現來軟的不行,索性來硬的好了。他把心一橫,顧不得男女授受不親,抓住丫鬟的手,把她拖到一旁,一邊理直氣壯地對轎裡的人說話,一邊慫恿元靖快採取行動。「你們擅闖中村,我們有權攔轎檢查。」

  「搶劫啊!你們還不快起來抵抗──」丫鬟大呼小叫。

  「善兒,不許對元村長無禮。」轎裡突然傳出親切的柔聲。

  元靖和阿德相視一眼,兩人臉上同時洋溢著興奮的笑容。「連聲音都像!」

  「是他們無禮在先……」喚作善兒的丫鬟不服氣,口中唸唸有詞。

  「別說了,把轎子放下。」賈姑娘掀開轎廉,款款地走了出來。

  「你……」元靖和阿德面面相覷,不敢相信卻又無法不信。

  「我怎麼了?」賈姑娘果然如傳言般如花似玉。

  趁阿德發呆之際,善兒狠咬了他的手背一口,掙脫他的箝制;但善兒並沒有得意洋洋,阿德也沒有喊痛,大家的目光同時集中在元靖和賈姑娘的臉上。

  只見他兩人的眼神之間像是被什麼網住了,互相勾結,完全不在意其他人的看法。

  賈姑娘畢竟是名門閨秀,害羞地垂落長睫,從密密麻麻的睫毛中偷覷著元靖。

  半晌,元靖才從驚訝中回過神。「你臉上的麻子呢?」

  「我從小到大,臉上沒長過半顆麻子。」

  「抱歉,元某認錯人了。」

  賈姑娘不解地追問:「元村長以為我是誰?」

  「你的背影很像我失蹤多時的夫人。」元靖沈痛地歎了口氣。

  「我聽說了,六個月前元夫人投溪自盡。」賈姑娘一臉的同情。

  「傳言未必可信,大嫂沒死,只是下落不明。」阿德搶著把話說清楚。

  真是奇怪!阿德以為自己眼花,走近仔細打量,但賈姑娘卻毫無懼意,站著不動。

  從她衣上傳出薰染的香味,幽香撲鼻,任何男人聞了都會心旌動盪,興起無數的綺念,但對他和元靖來說,卻是滿腦子的疑雲密佈……

  這個賈姑娘,除了臉上沒麻子之外,五官、神情、聲音、一舉一動、一顰一笑,幾乎都跟麻子公主從同一個模於裡刻出來的,相形之下,她比較像宮中那個雍容富貴的麻子公主,而不像在田里受盡折磨的貞兒。

  但,沒有麻子,即使長得再像,也不是元靖朝思暮想的麻子公主。

  賈姑娘微微一笑,中肯地建議。「元村長上有老母,又是獨子,應該早日續絃,讓老夫人抱孫。」這句話有很明顯的暗示,連善兒聽了都大為驚訝。

  她從沒聽到小姐差人調查元村長的背景,小姐是從何處得知?不過,小姐這麼關心元村長的親事,顯然是對他有意思……

  她得趕快告知員外,小姐芳心大動,準備張燈結綵辦喜事了!

  元靖有如被當頭棒喝,臉色像吃壞肚子般難看,久久不發一語。

  阿德代替他發言。「我大哥忘不了大嫂,這輩子不會有第二個女人。」

  只見賈姑娘秋波一繞,嫵媚中帶著些許感傷。「真深情,元夫人實在福薄。」光是這個眼神,大家更加確定,賈姑娘對元靖有好感。

  不過元靖卻毫不領情,目光極冷。「賈姑娘,打擾之處,元某深感抱歉。」

  「元村長若不嫌棄,改日來舍下,粗茶淡飯以待。」

  「不了,元某不敢叨擾。」他意興闌珊,和阿德拱手告辭。

  善兒在他們身後放炮似地大叫。「我家小姐抬舉你,你居然不識好歹?!」

  「善兒,你是想用針線縫嘴?還是想吃鞭子大餐?」賈姑娘厲聲中帶著笑意。
  「真是邪門!」香兒手拄著臉頰,臉上有一堆問號。

  珠兒邊抹桌子邊問:「看你一臉困惑,究竟是什麼事這麼邪門?」

  「我今天看到賈姑娘,除了麻子之外,她幾乎跟公主長得一模一樣。」

  一提到麻子公主,珠兒就無心工作,她放下手中的抹布,坐在凳上,發起呆來。

  自從在溪邊找到一隻公主的鞋子之後,珠兒不是沒想過,公主回宮的可能。

  她不相信公主死了,但是又一直不敢回宮求證,深怕萬一公主不在宮中,皇上問她回宮的原因,她哪敢撒謊?可是說了實話,整村的人都難逃死罪……

  更何況,公主和駙馬鶼鰈情深,公主一定不忍駙馬為她而死!

  公主失蹤,最難過的莫過於駙馬,好幾次在清晨為他整理床鋪時,發覺枕頭是濕的;她也曾經多次在夜深人靜時,看到駙馬像失了魂般,沿著溪邊發狂地呼喊公主的名字,讓人聽了好鼻酸……

  只要公主還有一口氣在,遲早有一天,公主會排除萬難,重回駙馬的懷抱。

  珠兒回過神,打趣地說:「大概是你太想念公主,才會看走了眼。」

  香兒不服氣地指出。「我這雙鬥雞眼,從來沒有看走眼過!」

  「這倒是。」珠兒不得不點頭承認。「改天我去瞧瞧。」

  「都已經六個月了,公主到底跑哪裡去了?」

  「不是在宮裡,就是躲了起來。」

  「你怎麼這麼肯定?」

  「將心比心,如果我是公主,我也會這麼做。」

  這麼做有什麼意義?香兒想不透,但又不好意思開口問。

  每個人都說珠兒比她聰明,她心有不甘,畢竟沒人喜歡被人當成笨蛋。

  她自認自己是率直,一根腸子通到底,不像珠兒那麼會察言觀色、謹言慎行,在她看來,珠兒是比她好詐才對,只不過沒人看出珠兒的真面目,特別是德哥那頭大笨牛……

  德哥最近常來串門子,一回生,二回熟,她對德哥漸漸產生了好感,同時她也發現珠兒最近的舉止不尋常,在德哥面前,珠兒笑的時候老是用手遮嘴,像個淑女似的,害她雞皮疙瘩掉滿地!

  還有,她發現公主的粉盒不見了,而且又看見珠兒臉上的麻子變少,她相信粉盒是珠兒偷走的!不過,龜笑鱉無尾,她自己還不是偷走公主的胭脂?!珠兒敷粉,她施朱,兩人暗中較量比美,彼此心照不宣。

  正想那人,那人就來了。

  「是什麼風把德哥吹來的?」

  「怪風!我剛才和元大哥見到賈姑娘……」阿德話未落定,香兒趕緊接口。

  「我也見過她,她長得跟公主至少有九分神似。」

  「嗯,只差她臉上沒麻子。」阿德點頭贊成,令香兒有略勝一籌的得意感。

  「元大哥怎麼說?」珠兒無視香兒得意的嘴臉,關心正經事比較重要。

  阿德歎了口氣。「什麼也沒說,對他來說,沒麻子就不是他的至愛。」

  「我最近有一種越來越強烈的感覺,總覺得公主快回來了。」

  「我也是。」

  一見阿德的心轉向珠兒,香兒大為緊張,口無遮攔地問:「是人回來?還是鬼魂回來?」

  「傻瓜!公主福大命大,當然是人回來。」阿德譏笑道。

  「元大哥這麼專情,公主怎麼捨得離開他?」珠兒感慨萬分。

  「世上做媳婦的,哪個不怕惡婆婆……」香兒只想趕快扳回一城。

  阿德一陣重咳,蓋住香兒的聲音,香兒還傻呼呼地搶著拿起桌上的茶壺,要替他止咳潤喉,正想溫柔地叮嚀他多穿衣服,小心別著涼感冒,就見珠兒連忙起身,然後背過身去,恭敬地行禮。

  「老夫人,日安。」

  老夫人劈頭就對著香兒罵。「你吃飽了沒事幹是不是?」

  「吃得不飽,要幹的事情倒是很多。」香兒一肚子無處發洩的怨氣。

  「你嘀嘀咕咕什麼?」老夫人眉頭皺起來,耳力絲毫不輸善抓老鼠的貓。

  「天氣好,是曬被子的好時機。」香兒迫不得已修改說辭。

  老夫人眼珠子火辣辣地一瞪。「那你還不快去!」

  「是。」香兒強拉著珠兒一起跑,不讓她跟德哥有半點獨處的機會。

  跑到門外,珠兒氣呼呼地甩開她的手。「你幹麼要拖我下水!」

  香兒急中生智,理直氣壯地說:「我是要帶你一起去看賈姑娘。」

  「你知道她人在哪?」珠兒知她沒安好心眼。

  「就當瞎貓碰死老鼠,碰運氣嘍!」香兒裝俏皮地吐舌。

  「我想,只有一個地方可能見到她,我們往溪邊走準沒錯。」珠兒以大局為重。

  兩人鬼鬼祟祟地溯溪而上,在不遠處看到賈姑娘和貼身丫鬟的身影。

  果然不出珠兒所料,香兒不得不甘拜下風。「你看!賈姑娘很像公主吧!」

  只見賈姑娘手上拿著圓扇,扇紗織得極薄,幾乎是透明的,上面有兩隻蝴蝶,栩栩如生,彷彿是真的蝴蝶被網到紗裡;這把圓扇非一般的千金小姐買得起,由此可見,賈家絕非尋常的大戶人家,並且頗有來頭。

  賈姑娘像是捕蝶捕迷了路,跟貼身丫鬟越離越遠,但是卻越來越接近駙馬所在的位置,駙馬則是一如往常,失魂落魄地坐在溪邊,完全不察背後有人。

  乍看賈姑娘,簡直跟在宮中的麻子公主沒兩樣;除了麻子之外,五官和身材,連珠兒都難以分辨有什麼不同。

  世上怎麼會有這麼像的人?是造化弄人,還是事有蹊蹺?

  在皇后隨著國丈被打入天牢之後,從老宮女之中傳開了一個謠言,說麻子公主的麻臉並非天生如此,而是受到詛咒,所以太醫們才會束手無策。可是謠言中又提到,作法的巫女已死,照理說,公主臉上的麻子應該不會無緣無故消失……

  種種跡象顯示,賈姑娘跟公主毫無關係。

  可是賈姑娘既然身為千金小姐,看到有婦之夫,應該懂得迴避,但她反而恬不知恥地挨近,瞧她走路的模樣如翩翩起舞的仙子,足以牽動任何一個男人的心弦。

  珠兒和香兒兩人大為緊張和氣憤,暗自祈求老天保佑,駙馬千萬要把持住!

  「真巧!元村長,我們又見面了。」賈姑娘嫣然一笑。

  「嗯。」元靖投給她一個禮貌但冷淡的眼神。

  「不介意我坐下吧!」賈姑娘逕自邊說邊坐下。

  元靖身子往旁邊挪。「這不太好……」

  「元村長怕人說閒話?!」賈姑娘媚眼一勾,風情萬種。

  「是的,傳出去有損賈姑娘的名譽。」他別過臉,態度依然冷漠。

  賈姑娘絲毫沒有打退堂鼓的打算,照樣笑臉相迎。「我只是想找人聊聊。」

  「元某不是聊天的好對象,只怕會讓賈姑娘掃興。」元靖露出不耐煩的表情。

  很好、很好!珠兒和香兒恨不得拍手叫好!

  在讚許駙馬定力夠的同時,她們更是不屑賈姑娘的企圖。看不出來這位賈姑娘臉皮挺厚的,簡直就像狐狸精的化身,明知自己不受歡迎,還硬黏在駙馬的身邊……她們真想衝出去,甩她幾耳光,要她滾回去,休想染指駙馬!

  「這只鞋子是?」賈姑娘目光一移,刻意改變話題。

  「貞兒,也就是我夫人的鞋子。」元靖放軟聲音。

  賈姑娘嫌棄地蹙眉。「又破又髒的,扔了吧!」

  「賈姑娘何出此言?」元靖一臉的不悅。

  「我的意思是,尊夫人一定還有其他乾淨的鞋子。」

  「這只鞋子對我而言,意義重大,無可取代。」元靖不為所動。

  「尊夫人泉下有知,一定會感動得流淚。」說著說著,賈姑娘眼眶泛著淚光。

  聽她提起公主,明明是詛咒她死,但聲音卻溫柔誠懇,還會掉眼淚?!仗著自己生得美麗動人,掩蓋住惡毒的心腸,簡直像是上天派來考驗駙馬意志力的狐狸精!

  珠兒和香兒越想越生氣,也越擔憂駙馬的信心會因此而動搖……

  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所幸她們的生氣和擔憂都只是自尋煩惱。

  「貞兒沒死。」元靖心如止水,就算大石頭擲入,也激不起一絲漣漪。

  「元村長有沒有想過,尊夫人若沒死,為何不出面?」賈姑娘毫不氣餒地說。

  這個問題直搗元靖的心窩,搔到痛處。「賈姑娘想說什麼?」

  「我是猜想,她會不會已經另結新歡了?」賈姑娘指出。

  「賈姑娘,請你注意你的說辭!」元靖怒不可遏。

  「小女子失言,小女子道歉。」賈姑娘趕緊起身行禮。

  太好了!珠兒和香兒正想出面,破壞賈姑娘的好事,但兩人的耳朵同時被人從後揪住。

  一陣有點熟悉,但卻又有點陌生的男聲,輕聲地指責她們。「你們兩個習慣真不好,老愛偷聽別人說話!」

  「好痛!快放手!」香兒和珠兒疾聲呼痛。

  「小聲點!」背後偷襲的男人連忙放手和警告。

  回過身,珠兒和香兒立刻認出來人是誰。「總管……」

  「剩下的兩個字,就不用再說了。」總管公公擔心有人偷聽似地顧盼。

  「總管,你怎麼會在這兒?」他鄉遇故人,香兒顯得無比雀躍。

  「你們跟我來。」總管公公一個勁兒地往前走,珠兒緊隨其後。

  香兒一臉的不明白,邊走邊追問:「要去哪裡?」

  「不會被人看見的地方。」總管公公說。

  「總管,你怎麼長了鬍子?」來到僻靜處,香兒伸手一抓。

  總管公公皺著眉,拍開她的手。「小手別亂摸,這是假鬍子,黏上去的。」

  一直靜默不語的珠兒,跟一臉什麼都不懂、什麼都好奇的香兒相比,顯得穩重多了。她陷入沈思中,把眼前的蛛絲馬跡一一匯聚在腦裡,仔細地抽絲剝繭,眼中的疑雲逐漸散去,黑眸立刻變得晶瑩剔透。

  「我懂了,總管就是賈員外,那麼賈姑娘豈不是公主?!」

  「還是珠兒聰明。」總管公公捋著假鬍子,眼裡迸出欣賞的目光。

  「公主臉上的麻子怎麼消失的?」香兒心裡很不痛快,但又不得不認輸。

  「公主因禍得福,不小心吃到『銀芙蓉』,麻子全消……」總管公公從頭說起。

  原來麻子公主在吃了「銀芙蓉」之後,昏迷片刻,悠悠轉醒,一醒來看到溪水裡自己的倒影,大吃一驚,耳中又聽到村人在叫她的名字,眼見點點火把逐漸靠近,她意念一轉,躲了起來,直到村人找到她掉的那只鞋子,跑去告知元靖,她當下決定,在村人散去後要回宮靜一靜。

  皇上一開始還不相信她是麻子公主,直到她拿出隨身佩帶的寶玉──

  寶玉是雲妃的遺物,皇上睹物思人,父女倆相擁而泣。雖然皇上幾次追問公主婚後的情況,但公主都笑而不答,只說身體微恙,想見太醫一面。

  見過太醫之後,公主精神一振,說是要帶總管公公替皇上來找「銀芙蓉」。

  途中,公主告訴他一計,要他假扮賈員外,公主扮他女兒,兩人在京城外,先買下一棟華宅,然後召募丫鬟和男僕,等人手都到齊後,再浩浩蕩蕩地來到東村,然後大費周章地收買各村的土地……但是他始終不明白公主的用意。

  說到這,香兒不像珠兒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樣,仍是一臉的茫然無知,並且按捺不住地問:「既然公主平安無事,人又回來了,為何不跟駙馬相認?」

  「公主是在刺探駙馬對她的愛意堅不堅定?」總管公公說。

  「還是總管瞭解男人本色。」香兒一派天真無邪。

  「豬腦袋,我瞭解的是女人心。」總管公公不客氣地糾正。

  「總管,你這模樣頂威風的。」香兒討好地說,卻又踢到鐵板。

  「扮男人真累,不僅走路要走八字形,還要天天忍受三姑六婆的騷擾。」

  說什麼都不對的香兒,決定當啞巴。她倒要瞧瞧,珠兒那張利嘴,能不能讓在氣頭上的總管公公,止火消氣?

  珠兒似乎明白她在想什麼,索性露一嘴舌粲蓮花的本領讓她聽聽。

  「總管,你真偉大,為了公主,犧牲色相。」珠兒拍馬屁地說。

  才一句話就逗得總管公公笑逐顏開。「還是珠兒懂事!」

  香兒氣急敗壞地大叫。「我哪裡不懂事了?」

  「你別漏了口風,壞了公主的大計。」總管公公警告。

  「我會守口如瓶的。」總管公公只警告她一人,香兒氣得眼角掛著淚珠。

  「總管別擔心,香兒知輕重。」珠兒幫她美言一句,化解兩人的心結。

  總管公公想起什麼似地問:「對了,你們有沒有聽村人提起『銀芙蓉』?」

  「完全沒有。」珠兒搖頭,香兒聳肩,兩人一起表示莫可奈何。

  總管公公歎了一口氣。皇命在身是其次,一想到四個月不見他暗戀的宮中侍衛,相思好比小螞蟻,在心頭爬來爬去,卻搔不到癢處。「不跟你們閒扯了,我要趕快去完成皇上交代的事。」

  見總管公公迅速走遠,珠兒迫不及待地執起香兒的手。「我們也去,搶在總管之前找到『銀芙蓉』,從醜小鴨變成天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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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3-26 10:27:27
第八章

  「天大的好消息!」老夫人興沖沖地從屋外回來。

  「是不是貞兒回來了?」元靖眼睛一亮。

  「是賈姑娘對你有意思。」老夫人不改喜色。

  元靖一臉索然無味。「孩兒對她一點意思也沒有。」

  「貞兒一去不回,你也該為自己的終身大事重新打算打算。」

  「娘,孩兒的終身大事早由皇上欽點,跟貞兒是永遠的結髮夫妻。」

  老夫人實在搞不懂,那個麻子女人,除了身份之外,哪點比得上賈姑娘?!

  賈姑娘模樣嬌、嘴巴甜,人又有禮貌,兩天前在村口遇到時,還親自下轎跟她打招呼,請她代為向靖兒問好,這麼有教養的大家閨秀,不嫌棄靖兒只是一名農夫,真是祖上積德,燒了好香。

  看到靖兒好端端的一個大男人,成天捧著一隻又髒又破的臭鞋子,不是在溪邊發呆,就是捲縮在床上,一點男子漢的氣概也沒有,真是把她給氣炸了!但現在不是生氣的好時機,老夫人連忙吞嚥了一大口口水,澆熄心中蟄伏已久的怒火。

  「你別傻了,萬一她永遠不回來,你怎麼辦?」

  「娘,你為何一口咬定貞兒不會回來?」

  「娘是依常理判斷,她若是想回來,做鬼也會飛回來。」

  元靖聞言瞠目。「她沒死,孩兒相信,她不回來是有難言之隱。」

  「你目光凶狠地瞪著娘幹什麼?」老夫人心一慟,手撫胸口跌坐在椅上。

  元靖咬著下唇,似乎在阻止自己對娘說出大不敬的話,但他心中一直有個疑問,貞兒和他相親相愛,沒理由離他而去,除非是被逼!而唯一能逼她不得不做出不願做的事的人,只有娘……

  雖然沒人看見娘當晚的行蹤,不過他百分之百相信娘做了不該做的事!

  都是他的錯!要不是他要求貞兒無論如何都要遷就娘,以為這樣娘就會心軟,卻沒料到娘的心是鐵石做的,所以應該是他間接害死了貞兒……

  元靖鼓起勇氣,一口咬定地問:「貞兒失蹤的那晚,娘到她房裡說了些什麼?」

  「誰看到我去她房間了?」老夫人聲色俱厲,虛張聲勢。

  「老天爺。」元靖瞭解這是作賊的喊捉賊的障眼法。

  老夫人回復鎮靜。「娘只是去探望她的病況。」

  「母子連心,娘說謊,孩兒聽得出來。」

  「你這是什麼態度!」老夫人心虛地猛拍一下桌面。

  元靖眼裡盛滿悲痛。「我的貞兒,肯定是被娘逼死的!」

  「娘沒有叫她去死,娘只是要她休夫回宮,繼續做她的公主……」老夫人察覺到自己說溜了嘴,卻已經為時已晚。

  只見她的寶貝靖兒發狂似地以手捶牆,聲聲如雷;打在牆上,痛在娘心,她自知理屈,但一時放不下做母親的身段,只好自我慰藉一番……

  她的出發點是好意,畢竟不孝有三,無後為大!要怪,只能怪貞兒肚皮不爭氣,和她自己想不開,根本不關她的事。

  像是一頭被困在籠裡的老虎想要逃出牢籠般,元靖不要手似地拚命捶牆,伴隨著摧心裂膽的吶喊,彷彿要把屋頂給叫破、牆壁給捶壞,但是即使如此,也無法消除他心裡的痛苦……

  悲哀的是,手痛遲早會痊癒,心痛卻永遠都無法治療,而他甚至連替貞兒報仇都不行!他激動得無以復加,直到眼淚快落下來,又不想在娘面前哭泣,這才止住發狂的行徑,整個人癱軟地靠在牆邊,背對著娘,不發一語。

  半晌,老夫人求饒般地解釋道:「娘只是要她為元家香火著想,別無惡意。」

  「香火?!」元靖不屑一顧地冷哼。「娘別妄想了,我不會再有第二個媳婦。」

  「你這個不孝子!」老夫人忍不住脫口咒罵。

  「娘罵得對。」元靖沒有力氣反駁,也不想反駁。

  「你是不是想活活氣死娘?」

  「該死的人是我,連心愛的貞兒都保護不了。」

  「你說夠了沒?你爹若泉下有知,一定會被你再氣死一次。」

  「是娘太過分了,逼死貞兒卻毫無悔意,娘難道不怕遭天譴?!」

  老夫人如坐針氈,整個人彈起來。「什麼?你說什麼?你剛才說什麼?」

  「娘,對不起,孩兒不孝。」元靖不是不明白娘的苦心,而是無法認同。

  「是娘的錯,娘不該拆散你們。」老夫人終於拉下臉,認錯道歉。

  「現在說這些早已於事無補。」覆水難收,對錯已經沒有意義。

  「娘……」老夫人想告訴他,香火一事以後絕口不提。

  他瞭然於心地說:「別說了,什麼都別說了。」

  老夫人百感交集,羞慚交錯:心一酸,紅了眼眶,正想出去讓靖兒靜下心來,也要想想自己該如何收拾殘局及彌補過錯時,屋外突然傳來十萬火急的呼喊聲──

  出去一探,問明來意,老夫人很快地又折回來,領著一位老鄉親進屋。

  老鄉親臉上帶著曖昧的喜色。「村長,賈員外派人送拜帖給你。」

  「你去告訴信差,我不去。」他毫不留情地一口回絕。

  「求村長為了大局著想,見賈員外一面。」老鄉親苦苦哀求。

  「不去就是不去,你們立刻重新選人當村長。」元靖暴跳如雷。

  老鄉親不死心,近乎巴結地說:「除了你,沒人能擔得起如此重責大任。」

  「什麼重責大任非我不可?」元靖怒目一瞪。

  「這……」老鄉親被震得目瞪口呆,求助地看著老夫人。

  「靖兒,娘不逼你再娶,但是去跟賈員外談談村中之事,無妨。」

  「老夫人說的對,我家住在這裡已有八代,我不想失去祖先留下來的農田。」

  這倒是,所謂作一天和尚敲一天鐘,雖然他屬意阿德當下任村長,但現在他仍是村長,有義務出面制止行徑囂張的賈員外,不該弄得全村人心惶惶,雞犬不寧。

  一想到可能會見到賈姑娘,他的心就好煩,在他眼中,她只不過是個虛有美貌的花疑。

  待會兒見到賈員外,正好可以請他管管他女兒!女孩子家首重名節,成天跟在男人屁股後面,傳出去有失大戶人家的面子;更何況他心有所屬,更是要讓她趁早死了這條心,另覓良緣,別把寶貴的青春浪費在他身上!

  意念一定,元靖堅決地說:「如果賈員外逼我娶他女兒,我會當面拒絕。」

  老夫人欣然點頭接受他的決定,姻緣是天注定的,半點也強求不得!

  來到位於東村的賈府,不早不晚,剛剛好是用晚膳的時間。

  在上次那個凶巴巴、名喚善兒的丫鬟引領下,元靖步出大廳,穿過迴廊,跨過拱門,經過庭院,一直走到熏著香爐的偏堂,堂裡紫紗流蘇,燭影搖紅;他見狀心中一驚,因為這裡分明是女人的房間,但是掉頭就走的話,豈不顯得自己膽小如鼠,怕了?!

  滿滿一桌的山珍海味,卻遲遲未見賈員外人影,擺明了是鴻門宴。

  元靖按捺不住,站著環顧四周,眼裡有掩不住的怒氣。「賈員外人呢?」

  「我家小姐馬上就出來。」善兒拉開圓凳,示意請坐。

  「我是來找賈員外談正事的。」元靖視而不見,作勢隨時走人。

  「不論什麼事,我家小姐都可以全權作主。」

  「既然賈員外不在,我改天再來。」

  善兒斜睨他一眼。「難不成元村長怕被我家小姐吃掉?」

  「你省省吧!這招激將法,對我毫無用處。」元靖邁開大步。

  「元村長何必急著走?既來之,則安之。」門口傳來賈姑娘留人的聲音。

  幃幔一掀,一陣香風撲鼻,隨著賈姑娘如舞的步伐,佩環叮叮噹噹,加上她臉上精心修飾的晚妝,淡而不膩、粉而不紅、媚而不艷,一身潔白的服飾,讓賈姑娘彷彿是從天上掉下來的仙女,存心就是來勾男人的魂魄。

  元靖臉倏地一紅,雖然他是被氣紅的,但看在旁人眼裡,還以為是被迷紅……

  一旁的善兒抿嘴偷笑,可是臉色極為平靜的賈姑娘,眼底卻掠過一絲微慍。

  雖然只是驚鴻一瞥,不過元靖自信沒看走眼。賈姑娘並不如他所想像的歡喜,但既然她不高興,為何還要安排這場飯局?

  他想弄明白地問:「賈姑娘為何要假借員外之名,請元某過來?」

  「我說過,要以粗茶淡飯請元村長來府裡。」

  「元某沒胃口。」原來如此,元靖立刻拱手做出告退的動作。

  賈姑娘亭亭玉立地擋住門口。「元村長何苦拒人於千里之外?」

  「承蒙賈姑娘的抬舉,元某實在無福消受。」元靖連碰她衣袖一下都不肯。

  「吃完這餐飯,我保證不再糾纏元村長。」賈姑娘提出令人難以拒絕的條件。

  他只好硬著頭皮坐下。「希望賈姑娘是守信之人。」

  「善兒,斟酒。」賈姑娘一喚,善兒執著銀壺而來。

  「元某滴酒不沾。」元靖手遮住杯口,不讓她有酒後亂性的機會。

  「上茶!」賈姑娘似笑非笑,一眼看穿他心裡的想法,而且她像是早有準備似地向善兒使了個眼色。

  善兒馬上把手中的銀壺換成瓷瓶,先替元靖斟茶,再把瓷瓶換回銀壺,替小姐斟酒,然後才眼神有些許閃爍地退到賈姑娘身後。

  心中一疑,元靖總覺得有什麼事要發生,卻又說不出來是什麼事?

  不待他開口,賈姑娘仰頭一飲而盡。「我先敬元村長,希望元村長能夠早日找到尊夫人。」

  「謝謝,希望真能如賈姑娘所言。」他只好以茶代酒,同樣一乾而盡。

  「我聽說,尊夫人一臉麻子。」賈姑娘若有似無地挑釁。

  「沒錯,不過在我眼中,她是世上最美的女人。」

  「情人眼裡出西施,這話一點也不假。」

  「咦?!」元靖忽覺眼前人影晃動,頭昏且四肢無力。

  「元村長怎麼了?」賈姑娘臉上毫無意外的表情,因為一切都在她的算計之中。

  元靖手抓住桌角,撐起越來越沈重的身體。「元某就此告辭。」

  「善兒,還不快去扶元村長!」賈姑娘安坐不動,彷彿在看一齣好戲。

  「不用麻煩……」元靖使出渾身力氣推開善兒的同時,自己也跌坐在地上。

  善兒被他這麼一推,撞到桌子,一桌的碗盤乒乒乓乓碎了一地,嚇得善兒渾身打哆嗉。

  賈姑娘不但不怕他也給她一拳,反而起身走向他,張開雙臂,柔軟的纖手如兩條滑蛇般鑽到他腋下。「瞧你站都站不穩,我先扶你進房歇息。」

  從她身上散發出一股甜香,薰得人意亂如麻,元靖嚇一大跳,急忙駕馭住如脫韁野馬的狂心,胳臂往後重重地一弓,擊中賈姑娘飽滿的胸部,使得賈姑娘撫著疼痛難耐的胸口,連退數步。

  元靖雙手顫抖地撐起身子。「男女授受不親,請賈姑娘自重。」

  惱羞成怒的賈姑娘立刻扯開嗓子大喊。「來人!扶元村長到我房裡!」

  四個壯漢衝進來,捉手捉腳,輕而易舉地把元靖平抬起來。

  「放開我!」

  「你別白費力氣了!」善兒笑著說。

  元靖憤憤地瞪著賈姑娘。「你在茶裡下了什麼藥?」

  「媚藥和軟骨散。」善兒洋洋得意,這是她的主意。

  「無恥的女人!」元靖平躺在床上,全身動彈不得。

  賈姑娘拿了條冷毛巾,覆在他額上。「瞧你滿頭大汗,你一定很熱。」

  「滾開!」元靖使出僅剩的一絲力氣,把毛巾扔在她臉上,報了一「茶」之仇。

  「你幹麼發那麼大的脾氣?」賈姑娘不慍不火地取下臉上的毛巾。

  元靖教訓地說:「一個姑娘家,做出這種事,你羞不羞!」

  「不羞。」賈姑娘移身坐到床邊,雙手忙了起來。

  「你幹什麼?」元靖大為震驚和光火。

  「幫元村長寬衣解帶,涼快涼快。」賈姑娘不疾不徐地解開他的衣衫。

  堂堂男子漢,居然被女人上下其手,而毫無反擊之力?!真是窩囊!

  悔恨如一條毒蛇咬著他的心,都怪自己戒心不足鑄成大錯。

  元靖閉上眼,不敢再看下去。不管他意志再怎麼堅定,只怕此時也無能為力,因為他已經可以感覺到媚藥的力量,使他的身體漸漸不聽使喚……

  突地,賈姑娘以臉伏在他的胸前,聽著他心跳如擂鼓。

  天下烏鴉一般黑,要男人為一個生死不明的女人守身如玉,比登天還難!她為自己能勾起他的慾火,感到心裡頭澎湃起伏,可是卻不知道是得意還是失意居多?

  撫著他熱如火灼的身體,她的思緒飛向往日甜蜜的回憶裡……

  「你別碰我!」元靖倏地睜開眼,眼裡充滿壓抑,聲音卻如暴獅。

  「我哪一點比不上你那位麻子夫人?」賈姑娘不服氣。

  「你全身上下沒有一個地方比得上貞兒。」他咬牙切齒,氣憤大過忍耐。

  「你看過我的全身上下嗎?」賈姑娘作勢要解開自己的衣扣。

  元靖一臉不知所措的錯愕。「你真不要臉!」

  「大家都說,我的臉美若天仙。」賈姑娘自鳴得意。

  「就算你把衣服扒光,我也不會碰你一下。」元靖撂下話來。

  「哦?那我倒要試試看!」賈姑娘視這句話為挑戰,加快速度寬衣解帶。

  「算我怕了你。」元靖自知說錯了話,趕緊低聲下氣。

  賈姑娘心意堅定地說:「我不要你怕我,我要你愛我。」

  「名節為重,賈姑娘請三思。」元靖好話說盡。

  「過了今晚,你不娶我也不行!」賈姑娘喜不自勝地嫣然一笑。

  「我不會負責的。」元靖忍無可忍,跟這種不知羞恥的女人說話有如對牛彈琴。

  褪去身上最後一片遮羞布,一尊宛如玉雕的胴體,赤裸裸地展現,但元靖卻緊閉雙眼,堅持非禮勿視。

  不過賈姑娘並沒因此退縮,反而俯低臉,用柔嫩的雙唇,從他的額頭、眉毛、眼睛、鼻樑,一直吻到他緊抿的唇線。

  見他不為所動,她毫不猶豫地雙腿一劈,大膽地跨坐在他強壯的身上。「你這句話多無情,害得我的心都碎了。」

  「賤!」元靖大聲斥喝,眼神比吃人的老虎還可怕。

  「我非要讓你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下不可!」賈姑娘冷不防地給他熱熱的一吻。

  一陣暈眩使得元靖心頭一驚。

  這世間怎麼會有如此相像的五官?如此神似的身軀?還有如此熟悉的滋味?不,她沒有麻子,一定是他太想念貞兒的緣故,才會導致他失神,產生錯覺!一定是這樣沒錯!

  急急地咬緊牙關,逼得她用力推開他大呼。「好痛!」

  「得罪了,我是為你好才出此下策。」元靖盡量好言相勸。

  「你咬我咬得舌都流血了,還敢說為我好?!」賈姑娘疼得眼角掛著淚珠。

  「你應該潔身自愛,以你的條件,一定會遇到如意郎君。」元靖苦口婆心繼續勸說。

  「我只要你!你若不從,我叫我爹毀了你的村子。」賈姑娘威脅道。

  元靖無動於衷地說:「我已經有妻室了,而且威脅我也沒用。」

  賈姑娘冷聲一哼,看著他僵硬的身體,一眼就看見他的皮膚底下包裹了一顆不堪一擊的心,他的心上面早已破了一個大洞。「大家都知道她早死了,你別再自欺欺人,執迷不悟!」她毫不客氣地朝著他痛處直擊過去。

  元靖像挨了一記悶棍,激動地大喊。「就算貞兒死了,我也不會再娶。」

  這是真的嗎?

  賈姑娘好生感動,但還沒到最後關頭,她不打算就此結束。她在他身上往返流連一陣,然後像是找到他最大的弱點,眼裡燃起惡作劇的火光,撲身而下,抱著他的身體。

  「像你這麼偉岸的身材,白白不用,真是暴殄天物!」她永遠都不想放開他,真希望這一刻就是永恆……

  「你白費心機了,我現在全身無法動彈。」

  「人生苦短,你又何必傻到為了一個麻子女人守身如玉?」賈姑娘譏笑道。

  「我愛她,不管她是生是死,我永遠不會變心。」元靖堅忍不拔,不為所激。

  賈姑娘一聲哽咽,淚如雨點落下。「你說的是真話?」

  「如有半點虛假,元某願遭天打雷劈。」元靖誠心誠意地發誓。

  「元大哥,我就是貞兒。」麻子公主終於扯下賈姑娘的假面具。

  「換句高明的謊言吧!」元靖不以為然地冷笑。

  「我真的是貞兒!這件事說來話長……」她幽幽地道出自己的遭遇。

  元靖雖然豎起耳朵,一句不漏地聽完,差一點就相信她所說的話,但他意念一轉,想起她詭計多端,有什麼話說不出口?於是他小心提防地咬定道:「我不信,你騙我。」

  不能怪他不信,因為她把他耍得團團轉,一時半刻,他還神智不清。

  但是要改變他的固執並不難,她早就想好對策了,只要她喚起他的記憶就行了!

  於是她雙唇一邊咬他的耳垂、一邊輕聲細語。「你還記得我們的第一次,是在飛瀑旁的樹蔭下……」

  「你一定收買了珠兒和香兒。」元靖沒讓她把話說完就出聲打斷。

  「我們的第二次,一個晚上你整整要了三次。」她再次指出。

  「你怎麼知道?」元靖搞糊塗了,心裡半信半疑,臉上出現鬆動的表情。

  她羞紅臉,嘴角掛著充滿甜蜜的笑容。「除了你,還會有誰知道?」

  「你真的是貞兒!」元靖恍如隔世地呼喊。

  「我這麼做,只是為了試探你對我的愛意深不深?」

  「你根本就是在折磨我!整整六個月,我過得生不如死……」

  「對不起,我同樣也不好受。」她臉貼著他發燙的胸膛上。

  他有點不高興地問:「我通過試驗了嗎?」

  「當然。」她報以祈諒地一笑。

  一口怨氣,不吐不快地從元靖心底竄出來,但光是這樣仍然難消他心頭之怨。

  他被她整得那麼慘,全是因為她不信任他的愛而起。這考驗既無聊,還浪費了下少良辰美景,害他在這六個月裡,都是傷心欲絕地度過漫漫長夜。

  現在該是算帳的時候了!死罪可免,活罪難逃,今晚非要她好好求饒不可!

  暗地一個提氣,衝破軟骨散的藥力,用力一個翻身。「那換我折磨你。」元靖不懷好意地壓住她。

  「你不是全身無法動彈?」貞兒喜多於驚地微笑。

  「我想要你的意志力,讓我克服了軟骨散。」元靖搔著她的胳肢窩。

  「不要啦!人家怕癢!」貞兒翻滾著身體,喘著氣,苦苦哀求。

  元靖高高在上地威脅道:「下次還敢不敢折磨我?」

  「不敢了。」貞兒心裡卻想,才怪!

  「口是心非。」元靖一眼就看穿了。

  兩人在床上半開玩笑半打架地糾纏在一起,最後兩具身體合而為一……

  一陣激情過後,被子掉到地上,兩人就像剛離開水面的魚,渾身都是熱呼呼的汗珠,並且急促地喘息著,但他們仍然彼此相擁。

  「唉……」元靖凝視著她,沒來由地長歎一聲。

  她納悶地問:「好端端的,幹麼歎氣?」

  元靖感慨地說:「你臉上沒了麻子,總覺得少了什麼。」

  貞兒天真地說:「我叫人拿墨和筆進來,把麻子一一畫上去。」

  「要畫八十八顆,我沒耐性,還是先辦正事要緊。」元靖因為嫌麻煩而作罷。

  小別勝新婚,他像是坐了六個月冤獄的犯人,見到陽光的第一件事,滿腦子只想著要做愛做的事;這時,她忽然想到了什麼似地抓住他在她身上遊走的手,迫不及待地告訴他一個天大的好消息。

  「元大哥,太醫說我身體一切正常。」

  「我就知道,白大夫不是誤診,就是收了小喜的錢。」

  「如果婆婆知道我能生育,你覺得她會不會對我另眼相看?」

  「只要你替娘生七、八個孫兒,我拿頭保證,她一定會樂得連嘴都合不攏。」

  麻子公主不滿地嬌瞠。「喝!你當我是母豬!」

  「那我就是公豬。」元靖哈哈大笑。

  兩入正如膠似漆地纏綿,偏偏好事多磨,外面忽然傳來大吵大鬧的聲音,簡直吵到要把屋頂給拆毀了似的。

  一陣靜默,外面的吵鬧聲乍停,兩人不當一回事地想要繼續,門外卻傳來敲門聲。

  是誰這麼不解風情?兩人心裡雖然覺得奇怪,但是都同樣決定不予理會,繼續啞聲辦事,不料敲門聲越來越大,再這樣下去,遲早會把門板敲出一個大洞,春光外洩……

  「小姐!小姐!不好了!」善兒實在忍不住,只好在門外大喊。

  貞兒心不甘情不願地問:「外面鬧烘烘的,發生了什麼事?」

  善兒喘著氣,焦急地說:「元老夫人帶了好幾個壯漢,說要見她兒子。」

  「麻煩你跟我娘說,我好得很,有什麼事明早再說。」元靖捨不得下床半步。

  「我不敢,元老夫人一副要殺人的模樣,我光想就怕死了。」

  「你去跟我娘解釋,賈姑娘就是麻子公主。」

  「什麼麻子公主?」善兒急得在門外直跺腳。

  元靖不耐煩地說:「反正你照我的話說就對了。」

  「哎呀!元老夫人帶著那些人往這裡走來了!」善兒大聲疾呼。

  「我看還是你自己去跟婆婆說清楚。」貞兒驚然坐起,催促元靖。

  「你別亂動,乖乖地躺著,我很快就回來。」元靖撿起地上的被單裹身。

  「你至少也該穿條褲子!」貞兒又驚又羞。

  元靖賊兮兮地大笑。「這樣,娘見了,自然會瞭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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