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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席維亞]爺兒別鬧(良人好難搞之二)[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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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4-22 16:15:00 |倒序瀏覽 | x 3
爺兒別鬧【良人好難搞2】作者:席維亞  

禹綾從沒想過代嫁這事兒竟會發生在自己這小婢身上。
由於她的主子不想許配給袁長風,遂叫她代主出嫁,
袁長風?她之前有見過,是個高壯到像頭熊的男子啊!
且這頭熊還是北方蠻人,感覺很凶狠,教她好害怕啊~~
不料成親後,她卻發現他有著和外表不符的細膩心思──
洞房花燭夜,他溫柔、謹慎的舉止將她的忐忑全拂去;
接吻後,看到她被他的鬍渣刺到紅腫,便立刻剃乾淨;
有人欺負她,他馬上跳出來護著,讓她覺得心口好甜。
但,就在她沈醉於幸福的此刻,老天卻開了她一個玩笑,
讓她即使懷有身孕、即使不願意,也非離開他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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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4-22 16:15:43
  第一章

  「給我拿走!天氣這麼熱,這熱茶我哪喝得入口?!」

  禹綾剛走進院落,就聽到氣憤的斥喝聲清楚傳來。

  就是啊就是啊,天氣這麼熱,正是討好主子的絕佳時機,怎麼就沒人懂得這道理呢?靈黠大眼染上燦光,她端著置有一壺一杯的托盤,來到房門前恭敬一福。

  「夫人,奴婢送來酸梅湯讓您消消暑。」

  坐在裡頭的杜夫人正被燠熱的天氣弄得心煩氣躁,一看到禹綾,怒氣霎時褪了一半,再看到她手上的事物,福泰的臉龐立刻轉為眉開眼笑。

  「哎呀,還是你懂我的心思,快進來快進來!」杜夫人熱切招手,腕上的玉鐲和金環撞得玎琤作響。「什麼時候煮的?應該已經放涼了吧?」

  相對於主母的喜出望外,被罵到頭低低的婢女們卻是一聽到禹綾的聲音就猛翻白眼,站在杜夫人身後揮舞大扇的婢女更是直接狠瞪她。

  那些明顯的敵意禹綾當然都感受到了,但她絲毫不以為意,仍帶著可人的甜笑,專心一意地服侍主母。

  「若是熱的,奴婢怎麼敢送來給夫人呢?」此話一出,一道道射來的目光利得像是當場要將她千刀萬剮。

  欸,說錯話了。

  禹綾輕吐舌尖,燦亮的眸子裡不見懊惱,只有俏皮的笑意。

  「這可是奴婢昨天就吩咐廚房煮好,早放在井水裡鎮了一晚,都涼透了呢!」她擺好杯盞,執起茶壺微微一傾,漂亮的琥珀色液體劃了道弧落進杯中,斟好後端起杯盞,雙手奉上。

  「你真有心。」杜夫人讚道,舉杯就口,沁入心脾的酸甜滋味讓她停不下來,一口氣就喝個精光。

  貼心的禹綾不待吩咐,立刻又執起茶壺斟了八分滿,杜夫人又是喝得一滴也不剩,連喝了三杯,總算勉強停下。

  「夠了夠了,留點給紅瓔吧。」杜夫人嘴上雖這麼說,卻仍是一臉的意猶未盡。

  「這一壺是特地為夫人準備的,小姐的份奴婢還鎮在井裡呢,等小姐午覺醒來就會送去。」禹綾笑吟吟地幫忙再斟上酸梅湯。「雖然奴婢心掛著夫人,但服侍小姐的分內之務也絲毫不曾怠慢,請夫人放心。」

  這番話和適時送來酸梅湯的舉止都讓人甜了心窩,杜夫人欣慰揚笑,視線瞥向其它的婢女,不禁歎了口氣。

  禹綾原是她的貼身婢女,聰明伶俐、體貼解語,結果被女兒紅瓔討了去,之後她身邊的婢女人數加了一個又一個,春夏秋冬、梅蘭竹菊全到齊了,可這麼多人卻仍抵不過一個禹綾。

  「要不是紅瓔任性,非得要你才能合她的意,不然我怎麼捨得將你給她?」她不想承認,但女兒已被他們夫妻寵上了天是不爭的事實。「我那時還真怕你會被她折磨得待不住呢。」

  「夫人怎麼這麼說?小姐只是個性直爽了點,離任性還差得遠呢!」禹綾立刻皺鼻抗議,而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過奴婢還是比較喜歡服侍夫人,您可千萬別跟小姐說喔!」

  即使被反駁,杜夫人仍樂得合不攏嘴。

  禹綾就是有這等本事,旁人說來總顯得虛假敷衍的話語,只要出自她的口中,就誠摯得讓人懷疑不了她的真心。

  「你回去吧,免得紅瓔醒來找不到人又要發脾氣了。」見禹綾乖巧地又幫她斟好酸梅湯才準備離開,杜夫人心裡一陣感動,轉向後方交代:「香梅,去通知賬房賞禹綾二兩銀子。」

  二、兩,二兩耶!禹綾趕緊低頭藏住自己那綻出喜色的眸光。

  「謝謝夫人賞賜,奴婢告退。」她羞怯一笑,像是有點喜不自勝又覺受之有愧的那種,正好和她微紅的臉頰相呼應──

  天曉得,她是因為興奮到必須憋氣才忍得住大笑啊!

  離開廂房,確定自己已走得夠遠,喜形於色的禹綾掩嘴笑得雙肩發顫。

  「咯咯咯……」她知道夫人生性慷慨,只要服侍周到,賞賜向來少不了,但一次賞這麼多還是頭一遭。

  二兩銀子耶,都快是她半個月的薪俸了呢!一想到又有白花花的銀子入袋,禹綾好開心,眉眼都彎成了一條縫。

  「馬屁精!這種睜眼說瞎話的本事我們可學不來。」鄙夷的嗤哼從身後傳來。

  禹綾回頭,見是被夫人派去通知賬房的香梅,她也不生氣,收斂了喜悅的小巧臉蛋仍是笑笑的。

  「不然呢?自己該盡的職責沒做好,不懂得虛心檢討便罷,還只會冷嘲熱諷,這種本事我可也學不來。」

  虛偽、不要臉、逢迎拍馬,類似的話語她早聽多了,只要主子越誇她,她從同伴那兒所得到的攻詰及嫉妒也越多。

  以為她會因此而感到難過嗎?才不呢!那些話不會讓她少一塊肉,主子的賞銀卻可以讓她家裡的人遠離困苦的生活。

  「誰不曉得你是刻意在討好夫人?」遭到反擊,香梅話講得更難聽了。「以為這樣就可以伺機飛上枝頭?你別妄想啦,少爺永遠都不可能看上你!」

  低頭看看自己,禹綾無限惋惜地歎了口氣。

  「是啊,只可惜少爺喜歡的不是我這一種的。」從少爺染指的歷任婢女中,她早就看出少爺喜歡的是白白胖胖的女子,纖細嬌小的她根本連邊都沾不上。

  沒料到會得到這種回答,香梅瞠目結舌。

  這可不是能掛在嘴上說的事啊,就算心裡真做過那種盤算,也得表現出一副貞節烈女的模樣,先是抵死不從,然後再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請夫人作主,這樣才不會落人話柄啊。

  結果她竟然這麼不知羞恥地直接承認?

  「你……你有病!我懶得跟你說了。」香梅怒啐了聲,轉身就走。

  望著那快步離去的背影,禹綾聳聳肩,好心情一點兒也沒受到影響,步子再度邁開。

  她覺得她們才奇怪呢,嘴上永遠在抱怨,卻從不曾努力去做些什麼。

  怨天尤人也是過日子,做好自己的職責也是過日子,還有賞銀可領,有什麼不好?將主子服侍得妥妥當當的,說好聽話讓主子開開心心的,這就是奴婢的用處,不然主人沒事花大把銀兩買她們回來幹啥?

  更何況,婢女的命不都是這樣嗎?

  要不,被主子看上,即使沒名沒分,也能趁受寵時多撈點好處,運氣好些還能升格當上小妾。

  要不,就是做到人老珠黃,最後不是勉強配個長工湊合湊合,就是在府裡久待,成了個人人敬畏的元老嬤嬤。

  哪條路好?還用得著選嗎?「飛上枝頭」──這詞兒已再清楚不過了。

  但既然少爺看到她不會兩眼閃閃發亮,她又何必將時間浪費在癡心妄想上頭?

  就算這一輩子只能當個婢女,她也要當一個得盡疼寵、不可或缺的婢女,不然一個月才五兩的薪俸怎養得起她那一家子人呀?大哥的磨坊才剛開張,小弟又打算娶媳婦,當然是能掙得越多賞銀越好過嘍!

  想到那二兩賞銀,禹綾笑嘻嘻的,邊哼著小調,腳步愈加地輕快。

  說她貪財也罷、說她狡猾也罷,只要香梅記得通知賬房她有二兩賞銀入帳就好了,其它的她一點也不在乎。

  管他什麼貧賤不能移?哈,要是有人肯買,節操、尊嚴她絕對會稱斤論兩地全部賣光光,半點不留!

  去他的山明水秀四季如春!

  袁長風汗如雨下,昏沉沉的腦袋糊成一團,只有這句惡狠狠的咒罵不停地繞啊繞的,幾乎就要脫口而出。

  想他袁長風是多麼鐵錚錚的一條漢子,為了誘捕野馬,在曠野間受盡風吹日曬,三天三夜未曾合眼也沒露過一絲疲態;即使被發狂的悍馬摔斷肋骨,也能自己徒步走了十來里路返回家門,連吭也沒吭過一聲。

  形勢越艱難,他的背脊就挺得越直,誰也別想看到他垂頭認輸的模樣──

  結果他向來引以為傲的意志力,卻輕易地被江南的鬼天氣給摧毀了!

  那不只是熱,而是像整個人鎮日浸在一桶溫水裡,黏膩濕悶的暑氣鑽進呼吸、透進皮肉,就算待在屋內,熱氣仍如影隨形,逼得人喘不過氣。

  「……難得來南方,一定要讓老夫好好地盡盡地主之誼。袁爺應該還沒去過岳陽樓吧?這麼吧,下午老夫帶您去逛逛,那兒的景色之壯闊……」

  主人杜老爺的笑語將袁長風游離的心思拉回了些,他抬起臂膀以袖抹去滿臉的汗,抿唇不發一言。

  他一點也不想在這種見鬼的天氣、頂著見鬼的大太陽、還去爬那見鬼的岳陽樓!他只想趕快回客棧,痛快地淋上幾桶冷水後,打著赤膊躺在竹蓆上一動也不動。

  這個念頭一掠過,袁長風的唇抿得更緊了。他生平最痛恨好吃懶做的傢伙,而他現在卻只因為「天氣太熱」這個原因就想要自甘墮落,叫他怎能不火大?

  察覺到他神色有異,杜老爺趕緊指揮廳堂上的奴僕伺候貴客。「快、快、快!都過去,你用力點,別熱著了袁爺。」

  數名手持蒲扇的奴僕一湧而上,每個人都是賣力猛你,非但沒帶來涼爽,那引起紊亂氣流的熱風反而讓袁長風心頭火直往上冒。

  別再你了,都是熱風有個屁用!袁長風臉色難看至極,深吸口氣,將已到喉頭的咆哮硬生生捺下。

  雖然這幾年生意上的往來經驗,讓他和杜老大致瞭解彼此的個性,但基本的禮節他還是得顧到。

  更何況,南方人對他們「北方蠻子」已存有根深柢固的偏見,他不想讓自己成為這項偏頗指控的最佳印證。

  「無妨。」袁長風揚手示意那些奴僕退下,決定盡快將事情做個了結。

  他們袁家世代在關外經營馬場,所培育的良駒聞名塞北,但方圓百里內的人幾乎都以養馬為生,再好的馬也賣不了太高的價格,五年前,剛接手家業的他不想再固守舊法困在原地,力排眾議,決定將馬匹賣往江南。

  由於兩地距離太遠,要打理馬場還要負責談生意根本是癡人說夢,於是他四處尋找居中介售的合作夥伴,他提供馬匹,由對方負責在江南找買家。

  北方馬以耐力及持久力著稱,已逐漸受到南方人的注意,一聽到他有意大量銷售,吸引了不少人上門想爭取這個機會。

  他不可能大老遠跑去江南,而那些人也不可能大老遠來到塞北,遂約在中間城鎮是最公平的做法,最後,他挑上了早年以陸運致富的杜老,既有人脈,又懂馬匹,做為他擴展生意的踏腳石再適合不過。

  他和杜老談買賣,除了書信往返,就是延續慣例約在中間的城鎮相會,但養尊處優的杜老禁不起這種長途跋涉的折騰,隨著熟悉度及信任度的增加,後來已鮮少親自出馬,而是全權交由屬下出面代為傳話及處理,依然無損於他們之前所奠定的好交情。

  大約一年多前,杜老開始會在信裡有意無意地提起自己的女兒,還老愛舉一些南北聯姻的例子,就連代替杜老的人來,也將杜家小姐讚了個口沫橫飛,繞了這些圈子,杜老在上個月總算決定講明,信裡頭囉哩囉嗦扯了一堆,簡而言之就一句話──若你也有意娶我女兒,就親自跑一趟吧!

  因此,他來到了江南,也第一次嘗到什麼叫痛不欲生的滋味。

  「杜老,既然我都已來到這裡,原因您我都很清楚,就別再浪費時間迂迴了。」即使已熱到快發狂,袁長風沈穩吐出的渾厚嗓音並未見激昂,反而還透著一股無形的魄力,自然地掌控了整個局面。「對於您的提議,我只有一個疑問……令千金有辦法過苦日子嗎?」

  「這……」沒料到他會問得如此單刀直入,不知要如何回答的杜老爺乾笑,好半晌才說道:「袁爺客氣了,老夫雖不清楚您有多少家產,但光從老夫所經手的買賣金額看來,對於您會不會讓小女受苦這一點,老夫根本就不用擔心。」

  他並不是在自謙!袁長風覺得頭很痛。杜老到底是在裝傻還是真聽不懂?再這麼客套來客套去,要什麼時候才能講到正題?

  「我是指令千金是否有持得起袁家的能耐。」不讓對方再有任何誤解的機會,袁長風筆直地望進杜老爺的眼,每個字都說得很堅定。「我不冀望她能幫我打理牧場上的事,但至少要能管好整個家,讓我無後顧之憂,令千金行嗎?她能坐好主母這個位置嗎?」

  語音一落,袁長風聽到外頭傳來類似抽氣的些微聲響,凌利的視線立即朝那方向睇去,瞥見有個婢女面朝外直挺挺地站在窗外,他一僵,懊惱地收回視線。

  他忘了,杜老家裡到處都是奴婢,搞不好那只是婢女在打呵欠,要是他衝出去逮人不就丟臉丟大了?

  袁長風要自己別多心,卻沒想到,外面確實有人在偷聽──

  窩坐牆角的禹綾屏息聽著裡頭的動靜,漆黑靈動的水眸眨呀眨的。

  哇,那頭大熊耳朵怎麼這麼利呀?她只不過是抽了口氣,他居然也聽得見?幸好她躲得快,不然就被當場逮個正著了。

  感覺有人在看她,禹綾抬眼,原來是一旁的婢女用兇惡的表情要她快滾。

  禹綾才不理她,繼續安穩地窩坐原位,樂得讓站在窗前的她當替死鬼。

  小姐派她來打探消息,她當然是能待越久越好嘍,哪能現在就被趕走?只是……憶起方才偷看到的成果,禹綾好想歎氣。

  她從沒看過有人長得那麼魁梧,那張她連背都靠不到的桃木椅,卻被他塞得滿滿的,頭髮不像一般男人規矩梳起,而是率性地用條皮繩紮著,下巴還蓄著遮了半臉的絡腮短髭,連嘴巴都看不見了。

  再加上他的表情,嘖嘖嘖,凶神惡煞似地瞪著眼,像隨時都會跳起來將人吞下肚,說有多駭人就有多駭人,也難怪她才一探頭就被嚇得抽了口氣,以為自己看到了一頭大熊!

  唉,怎麼辦?老爺和夫人都很希望能談成這樁婚事,平時受了不少好處的她是該幫忙勸一下小姐,問題是,這准姑爺實在讓她有點難以交代啊……

  禹綾苦惱尋思,一聽到裡頭再次傳來談話聲,趕緊悄聲爬起,把握機會偷聽兼偷看──

  方纔沒聽到聲響的杜老爺並不曉得是什麼引走了他的注意,當袁長風別開眼時,他只忙著慶幸地鬆了口氣。

  因為他很清楚這個外表粗獷的男人,其實精明又細心,被那雙犀銳的眼看著,他連要忍住別露出心虛的表情都很困難,又哪裡說得出那些他再清楚不過的違心之論?

  怕他又提出自己無法招架的問題,杜老爺搶先開口。

  「我保證會要她盡量學,也希望袁爺能多擔待點,畢竟去到一個人生地不熟的環境,總是需要點時間適應。」謊話還是說不出口,他只能避重就輕,隱含的話意裡也放低了姿態,央求袁長風能多點體諒。

  學,不代表一定做得到。袁長風眉宇微擰,當然察覺到對方的語帶保留,但對上那雙盈滿了請求的眼,尚未出口的疑問也只能嚥回喉頭。

  可惡,吃軟不吃硬的他就拿這一招沒轍!

  其實,早在察覺杜老有聯姻的意思時,他就已在心裡衡量過利弊得失。

  好處是,兩家的生意往來將更加穩固,雖然成為岳婿不代表他們的關係就堅不可破,但至少是一個制衡,想到女兒靠他養,就算要坑他也會手下留情。

  壞處是,要一個千金大小姐嫁到北方,她承受得住嗎?氣候不同、習慣不同,他才來不到數日,就被這明顯的差異折磨得失了慣有的沈穩及冷靜,那以嬌弱聞名的南方女子,又熬得住要在嚴寒干冷的北方過完下半輩子嗎?

  真要比較,似乎是壞處比好處多,家裡也沒有人讚成這樁婚事,直嚷著要他別自找麻煩,然而,他卻對這個提議動了心。

  他很清楚南方人對他們的觀感,要一個嬌滴滴的千金小姐嫁給北方蠻子,簡直和送給河神當祭品的悲慘程度不相上下。

  但杜老和杜小姐卻願意屏除恐懼,用她的人生當賭注,給了他一個平反的機會,面對如此厚愛,他若仍因先入為主的成見而直接回絕,不就證明他真是他們口中那種頑固自負的莽夫了嗎?

  所以即使成親後的磨合痛苦可想而知,更甚者,可能會有放良書的下場等著他,他還是願意賭上一賭,將杜老口中那個秀外慧中的獨生女娶回家當妻子。

  不過,醜話還是得先說在前頭。

  「只要她別一嫁過門就哭哭啼啼地吵著要回來,甚至給我不告而別,其它的……」她可以等適應之後再慢慢學沒關係。話才說到一半,袁長風又聽到那個抽氣聲,原本已經平穩的情緒被再度挑起。「誰在外面?!」

  杜老爺被這突來的斥喝嚇到忘了外面有人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也結巴地跟著喊:「誰、誰在外面?」

  心知躲不了了,禹綾提起帶來的點心籃若無其事地走進。

  「啟稟老爺,小姐得知有貴客蒞臨,特地吩咐奴婢送來品春軒的點心。」圓圓小臉上雖掛滿了笑,可禹綾的心裡卻好懊惱。

  就算他那威脅的語氣再配上炯然的眼神真的很嚇人,但要嫁他的人又不是她,她幫忙緊張個什麼勁啊?害她用來掩護的殺手這麼快就得使出來,待會兒哪還有戲唱?

  袁長風看到是名婢女走進,滿腔的怒火霎時冷卻,對自己過度的反應不知該惱還是該笑。

  他真不懂為何南方的有錢人老愛擺這種奢華陣仗,對他而言,被這麼多人伺候不是享受,而是一種痛苦拘束,像是一言一行都隨時被監視,讓警覺性高的他根本無法放鬆。

  「那還不趕快送上?」見是女兒的貼身婢女,杜老爺心裡有數,趕緊幫忙圓場,對袁長風笑道:「這品春軒的點心真的很不錯,袁爺多嘗嘗。」

  「請杜老幫我謝過令嬡。」

  以為真是杜家小姐派人送來,袁長風對自己方纔的質疑頗覺愧疚。

  嗯,差異也可能成為互補,杜小姐這麼體貼,這種細膩心思就不是豪邁北方人做得到的。

  袁長風忙著要自己多想想對方的優點,對禹綾並未多做留意,就連她走近將點心盤一一擺上茶几也沒看一眼。

  禹綾卻是故意將動作放慢,藉著這個近距離接觸的機會,好好將他打量一番。

  哇,他的腳好大,像是一腳可以把她踩扁。

  哇,他的手掌也好大,臂膀都快跟她的腿一樣粗了。

  哇,他的胸膛也厚得太不像話了吧?

  哇、哇、哇……視線掠過他的腳、他的手,直至那近看更顯得霸氣懾人的臉,禹綾心裡驚歎連連。

  這頭熊……呃,這個准姑爺和她所見過的男人真的很不一樣,和小姐欣賞的美男子更是差了十萬八千里遠,完了完了,她還真找不到有什麼好聽話可以形容他啊……

  即使禹綾再怎麼拖延,擺放四個點心碟也花不了多少時間,沒借口再待下去的她正要福身告退,卻瞥見袁長風突然抬手。

  他想幹麼?禹綾嚇了一跳,直覺往旁退,一不小心絆到桌腳,整個人朝前撲去。她連驚叫都來不及,就感覺後領一緊,整個人被提離了地──

  離了地?!發現自己被袁長風拎在手上,她傻住,冷汗直冒,即使衣襟勒得脖子很不舒服也完全不敢動,怕極他下一個動作就是將她折成兩半。

  杜老爺和其它的人也被這突來的舉止嚇得呆若木雞,整個廳堂寂靜一片。

  不知這景象看在他們眼裡已成了力大無窮,袁長風還以為他們是為這小婢女的狀況擔心。

  剛剛他本來要拿點心來吃,卻看到她摔倒,他及時起身一撈,剛好揪住她的後領,沒料到她那麼輕,用力過猛的他反倒順勢將她整個提起。

  「沒事吧?」見她一動也不動,袁長風怕她可能已昏倒,不敢隨便放下她。

  渾厚的嗓音自頭頂上方傳來,聽在禹綾耳裡簡直就像隆隆雷聲,她忙不迭搖頭,乾啞的喉嚨連半句話也擠不出來。

  還會搖頭,那應該是沒事了。袁長風將她放下,重回座位,若有所思地看著自己的手。他知道南方人的個子都不是很高,南方姑娘長得更是嬌小,但他沒想到竟是輕到這種程度,像是風一吹就會飄走似的。

  杜小姐不會也長得這麼弱不禁風吧?發現到自己又在挑毛病,袁長風暗斥自己,將那些念頭全拂去。

  既然決定要放手一搏,多想何益?他該做的是給予包容與體諒,兩人攜手共同面對困難與差異,這才是夫妻。杜小姐應該也是這麼想的吧?所以才願意遠嫁北方,將終生托付給一個素未謀面的男子。

  看到桌上的點心,袁長風微笑,這份示好的心意讓他的信念更加堅定。「如果杜老真的覺得可行,那我們就來談談婚事的細節吧。」

  「……啊?好、好,當然好!」聽到他答應,杜老爺回神,喜不自勝。「我覺得,一切就依你們那裡的習俗為主,不知道袁爺有何想法……」

  禹綾強持鎮定告退,一出廳門,立刻拔腿狂奔,一顆心差點跳出喉頭。

  嚇死她了!他是幫了她沒錯,但一定要用這麼恐怖的方式嗎?竟然隨便一拎就將她提離地面耶!

  就算接下來他們要談的是多重要的婚事細節她也不聽了啦,要是惹他發火,她還活得了嗎?討好小姐要緊,她的小命更要緊呀!

  咦?不對。要是這頭大熊真成了她家姑爺,那身為貼身婢女的她不就也得跟著去北方了?

  禹綾猛然停下,水眸瞠大,越想越頭皮發麻。

  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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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4-22 16:16:13
  第二章

  談完婚事,袁長風前腳剛離開,得知消息的杜家小姐立刻氣沖沖地來的了大廳,後頭跟著一臉尷尬的禹綾。

  「要嫁你自己嫁去!」長相嬌美的杜紅瓔一衝進來就直接對著杜老爺開罵。「還騙我說他相貌堂堂、談吐不凡?明明就是個不折不扣的蠻子啊!憑這條件也想娶我?下輩子都別想!」

  杜紅瓔的美貌城裡眾所皆知,但那可比母夜叉的壞脾氣也是無人不曉,只要她一發起脾氣,那潑婦罵街的狠勁連壯漢也得退讓三分。

  「你太放肆了!」杜老爺氣到臉色漲紅。「我好歹也是你爹,你怎能用這種口氣對我說話?枉費我白疼你了!」

  「要是真疼我,會捨得為了鞏固生意而把我賣給那種人嗎?」杜紅瓔非但沒有收斂,反而罵得更凶。「關外耶,那種蠻荒地方怎麼住人吶?你根本就是要我去送死!」

  早在父親提及要和北方人結親時,她就已經很不能接受了,都是爹不斷地安撫她,說那男人有多好又有多棒,她才勉強捺著怒氣,等著看那人是否真值得她背井離鄉,結果卻發現全都是謊言!

  「那是因為你的名聲已經被你不知檢點給敗壞光了,根本就沒有人敢娶你!」吼出心裡最重的痛,杜老爺喉頭一陣哽咽,無力地跌坐入椅。

  他不知道自己怎會教出這樣的獨生女,他只是寵了點,結果她不但變得驕縱任性,甚至是為所欲為,就連身為女人最重要的貞節都沒放在眼裡。

  等他發現時,事情已經到了無法挽救的地步──他當場撞見一個男人鬼鬼祟祟地從她廂房離開,面對他的訓斥,女兒不但嗤之以鼻,反而還對自己有眾多的情郎直言不諱。

  他驚覺狀況嚴重,遂想趕快為她找戶好人家,但卻完全沒有媒人肯接這個燙手山芋,直至那時他才知道,原來全城的人都曉得他有個淫亂放蕩的女兒,就只有他被蒙在鼓裡。

  「誰說的?他們每個都是說想娶我,是我不想嫁,不管是外表、家世,隨便挑一個都比那個野蠻人強。」杜紅瓔嗤哼,自視甚高的她壓根兒沒想到那只是男人隨口哄哄的好聽話。「那個姓袁的長得像頭野獸似的,搞不好還會打人,你休想逼我嫁他!」

  要不是怕那種莽漢會見色起意直接將她擄走,她也不會忍到現在,早在聽完禹綾的形容,就會過來當面斥退他的癡心妄想。

  「你,唉……」杜老爺對女兒的冥頑不靈已經不知道該怎麼說了。

  袁長風雖是北方人,但不論是能力、品格,都是少見的青年才俊,配上他這個一無是處的女兒簡直的糟蹋了他。

  他很清楚,他這是在揮霍袁長風對他的信任。因為信任、因為尊重,所以不多做過問,也沒再去做任何調查,可他卻用漫天大謊來回報。

  他完全不敢想,若是袁長風知道自己娶的是這麼一個傲慢妄為、跋扈驕縱的女人時,會有怎樣的反應。他不在乎那些生意,就算是袁長風氣到不想和他合作,他也絕無二話,但他只希望那個男人的責任心會讓他選擇接受錯誤的後果,而不是直接將紅瓔休掉。

  自己教女無方卻必須由別人來承擔,讓他很愧疚,但又深深覺得必須要像袁長風那樣頂天立地的男人,才能制得住他這個被寵壞的女兒。他費了那麼多的苦心,結果她非但不領情,反而還把他說成是賣女求榮的人……

  聽到杜紅瓔還在氣呼呼地罵著,杜老爺不禁悲從中來,暗自垂淚。

  站在一旁的禹綾看到杜老爺紅了眼圈兒的模樣,心裡好難過。

  身為貼身婢女的她,對渡紅瓔的事再清楚不過了,甚至那些男人趁夜進府來幽會時,還是由她負責接應和把風。

  每回那些男人要走時,都會賞她銀兩,小姐若是被情郎伺候得開心,也會給她厚賞,她收下了,卻一點也感覺不到自己努力掙得賞銀時的愉悅和滿足。

  小姐會變得這麼聲名狼藉,她並不覺得是她的錯,因為她不幫忙,小姐也會叫別人做,她完全制止不了。

  好在老爺是個明事理的人,即使後來知道這些事,也不曾把錯怪在她頭上,更沒有要她做個通風報信的小奸細,完全沒有為難她。

  也就是因為這樣,方才離了廳堂,她想了又想,最後還是決定站在老爺夫人這一邊。

  雖然婚事一談成,她極有可能也會被帶去北方,但至少老爺夫人不會再為了小姐的醜事煩心,她也不用再摸黑去幫那些色慾熏心的男人指引方向。

  「小姐,其實那位袁公子沒您說的那麼……那麼嚴重……」見氣氛僵凝,禹綾小心挑選措辭幫忙說話。「他長的還滿挺拔的,相信老爺絕對是信任他的人品才會想要結這一門親事。」

  其實剛剛她在回報偷看結果時,就已經幫忙說了不少好話,威猛、霸氣、濃眉大眼、器宇軒昂,她能想得到的好聽形容都用上了,但小姐還是不滿意。

  「你閉嘴!」杜紅纓正愁找不到對像發洩,直接一掌摑去。「要嫁你去嫁啊,光會說風涼話!」

  服侍杜紅纓這些年來,禹綾已很有經驗,看準時機微一側頭,狀似別打得正著的她,其實已避開了不少力道,但輕微的疼痛仍免不了,因為她很清楚完全閃開只會讓杜紅纓更火。

  「你給我住手!」杜老爺上前拉住杜紅纓,直至此時,女兒的毫無悔意已讓他完全心死。

  袁長風是他們父女倆唯一的生路,要是她傻到連這最後的機會也不懂得把握,那他也不想再為這個孽女浪費一絲一毫的心力!

  「袁爺願意娶你,是你的榮幸,你要是不嫁,我就將你趕出家門,當我從沒生過你這個女兒!」杜老爺疾聲厲色地說。

  「放開……」杜紅纓還想罵回去,但一抬頭,看見父親第一次出現這種言出必行的決絕氣勢,她啞住了,向來天不怕地不怕的她打從心底發涼。

  禹綾一看到杜老爺臉,就知道北方自己是去定了。對於這樣的結果,已經做了準備的她完全泰然接受。

  北方就北方吧,她有信心,就算是大熊她也能哄得服服帖帖的,非讓他滿心歡喜地掏出賞銀不可!

  杜老爺放開手,對自己這遲來的管教深感懊悔,他只希望一切都還來得及──

  「我已和袁爺說定,他明日就會啟程返家準備婚事,不會再有三書六禮這些繁瑣儀式,七日後,送親隊伍直接出發,袁爺會在長城關口等你。」

  經過十數日的縱馬奔馳,袁長風終於回到塞外,當風塵僕僕的他返抵家門,正值日落時分。

  他卸下鞍具,弄了充足的水糧讓辛苦的馬匹大快朵頤後,拿了行囊正準備進屋,一回頭,就看到妹妹袁長雲站在不遠處雙臂抱胸冷冷地瞅著他。

  逃避向來不是他的作風,明知來者不善,袁長風仍選擇正面迎戰。

  「禮物。」他走向她,丟出一匹絲綢,腳步未停地越過她往屋裡走去。

  袁長雲接住,快步跟上,銳利的眼直盯著他繫在背後的紅布。

  「另一匹呢?」

  「喜事需要紅綢,這道理你不會不懂吧?」袁長風頭也不回,拋出會挑起戰火的回答。

  「你真答應娶那女人?」果然,後頭立刻傳來怒喊。「我以為你是去拒絕的!」

  「拒絕需要這麼大費周章嗎?」袁長風扭扭酸痛的臂膀,這一趟來回奔波還挺累人的。「我說過,我會考慮你們的建議,但是仍以我的意見為主。」

  「你到底在想什麼?」袁長雲倏地停下腳步。「鳴鳴春花姊這麼好的女人愛著你,為什麼一定呀去娶那種手無縛雞之力的千金大小姐?我們家沒那麼窮,你不用這樣作踐自己!」

  袁長風回頭,在昏黃的天色中,他看到一張明明關心去故作冷漠的臉龐,長得和他一點也不像,眉宇間的神情卻又和他如出一轍,那秀氣及英氣兼具的漂亮模樣讓身為兄長的他感到好驕傲。

  只是,那得盡袁家真傳的死硬脾氣,也讓他很頭痛。

  「我不在乎,好嗎?我不在乎。」袁長風再度重申,他之前就已說過千百次了,可他們還是沒一個聽進去的。

  生意是契機,但不是重點,他的成功並非全憑運氣,杜老若抽手,他大可再找別人,他有足夠的把握能讓下一個夥伴也一樣安分守己不敢造次。

  會讓他做出這個決定,另有其他的原因。

  他們的父親過世得早,別人還在馬背上玩耍的年紀,他就已必須逼著自己長大成人,五年前母親去世,他更是一肩扛起經營馬場的重責,和那些被他稱為叔伯的人成為競爭對手。

  一開始,他的年輕確實讓很多人等著看好戲,他將馬匹售往江南的做法更讓眾人嗤之以鼻,連一些持反對意見的老部屬都完全不當他是主子,又嗆又猛地直接和他發生衝突。

  經過他的一番努力,他用成功堵住悠悠眾口,用能力讓那些頑固的部屬折服,雖然仍難免出現意見相左的情形,雖然他們這群火爆漢子仍會因為一言不合而大打出手,但沒人敢在看輕他,也沒有人敢再用那種鄙夷的態度對他說話。

  這裡的人個性太像,不管手足、下屬、朋友,每個人都倔得像頭牛似地,他必須每一刻都擺出最強悍的氣勢,才能建立起不容動搖的權威。

  他並不是覺得苦,也不是掌控不住,而是……累了。

  每個人都對他有所期望,要他裁奪,要他成為一座值得信賴的穩固大山,就連他也用最嚴苛的標準在要求自己,即使那無形的沉重負荷壓得他喘不過氣,他也不容許自己拋開,就連獨處時也不行。

  於是,在看到杜老信裡那些形容時,他不禁動搖了。

  一個溫柔較弱的妻子,不會跟他吵到臉紅脖子粗,不用擔心躺在炕上會被狠踹下地,雖然他也曾擔心兩個個性迥異的人會合不來,但那樣的日子讓他心生嚮往。

  就算他連持家都不會也沒關係,只要靜靜地,讓他可以平心靜氣地享受待在房裡的時光,這就夠了。

  「我沒和春花繼續下去是因為我們個性太像,見了面只會吵,應付你和小弟就夠我受了,我不想再搬石頭砸自己的腳。」更何況他和春花老早就因吵到不可開交而斷了往來,就算他沒娶杜家小姐也不會娶她。

  「你以為南方來的女人會比較好嗎?」袁長雲否認他所說的話,但仍從心裡覺得那並不是問題。吵吵鬧鬧的很好啊,這裡的哪一對夫妻不是這樣?「她熬不住的,搞不好連馬都不會騎,娶這種人進門只會造成負擔。」

  「那也是我的負擔。」袁長風看著她,平靜的語調透著不容轉圜的堅決。「這些話希望你轉告小弟,他若想找我吵,叫他準備別的說詞再來。」

  被他的氣勢震懾,袁長雲啞然,但滿腔的惱怒仍無法平復。她當然知道身為大哥的他很辛苦,但就是不想他太辛苦,才會希望他娶一個能幫他的人啊!

  「隨便你了,要是到時候你老婆跑了,別冀望我會去幫你找!」將那匹絲綢用力塞還給他,怒氣沖沖的袁長雲撂下話後就頭也不回地離開。

  望著妹妹疾奔而去的背影,袁長風自嘲一笑。

  這只是剛開始,擊退了一個,還有好幾個等著他呢。看來,他真的得好好祈禱杜家小姐熬得住苦,不然到時候這天南地北的,看他往哪找去。

  但,他仍想試,並期待著她的到來。

  笑容轉為堅定,袁長風抱著那匹絲綢,步履沉徐地朝屋裡走去,準備迎向接下來的挑戰。

  嗚,好冷。

  禹綾蜷在硬邦邦的炕上,和被褥捲成了一團,仍冷得直發抖。

  雖說當婢女的命沒好到哪去,她也不覺得自己很難養,但這北方人的炕和這冷颼颼的氣候,經過這麼多天她還是沒辦法習慣。

  這一次,老爺是真的吃了秤砣鐵了心,七日一到,就派出一隊人馬,將小姐和嫁妝送出了家門──當然,也包括她這個唯一被選中的貼身婢女。

  隊伍中還安插了一個老爺特地聘來的保鏢,表面上說是護送嫁妝,但實際的原因大家都心知肚明。

  出乎意料的是,這一路上,雖然小姐無時無刻都在發脾氣,越近北方,越是挑剔得難以伺候,卻都沒有出現逃跑的跡象,害那名保鏢有些英雄無用武之地。

  呃,有有些用啦,到了路程的後半段,那個保鏢成了小姐的入幕之賓,他一進房,她就得到門外把風,等他離開,她才能回去睡。

  這也難怪,小姐一嫁過去就不能再這麼放肆,怎能不好好把握這最後的機會?加上那保鏢長得又斯斯文文的,剛好是小姐鍾意的類型,稍微眼一挑、手指一勾,只要是意志不堅的男人很容易就一拍即合。

  幸好這隊伍簡單,也沒用隨行的媒人,所以還挺好隱瞞的,不用怕人多嘴雜傳到姑爺那裡去,反正她也習慣了,就睜隻眼閉只眼,幫著主子享有這所剩無幾的快樂時光。

  路途雖遠,但日復一日地車馬顛簸,他們也已抵達了目的地,如今他們就住在城關附近的客棧裡,明日一早就會從馬車換成花轎,前往關門讓姑爺迎娶會塞外。

  說害怕倒不至於,只是一旦越過了長城,好像就有種再也回不去的感覺,讓向來隨遇而安的她也難免有些惆悵。

  起了哆嗦,禹綾蜷縮得更緊。

  可惡,明明是夏天,怎麼入了夜就這麼冷啊?

  發現自己好像躺了很久都沒睡著,她抬起眼皮一角,看到窗外的天色已微微泛灰,趕緊再把眼睛閉上。不成不成,小姐這一路上沒有反抗,不代表事到臨頭時也會乖乖接受,她還是能睡就盡量睡,養足精神以備不時之需。

  禹綾努力沉入夢鄉,好不容易睡得迷迷糊糊時,卻被人搖醒,一張眼,看到原應躺在內側的杜紅纓站在炕前,彎下身子,臉離她好近。

  她睡過頭了?!禹綾驚慌跳起。「我馬上……」

  話還沒說完,口鼻就被摀住,力道之大,連帶將她整個人壓回炕上。

  「小聲點。」杜紅纓聲雖悄,語裡的冷狠勁可沒少。

  被那雙彷彿要吃人的厲眼瞪著,禹綾不禁乖乖點頭。

  這詭異的時間點和舉止已讓她有種不好的預感,待杜紅纓鬆手起身,看到她的模樣,禹綾的心更是涼了半截──

  向來要人服侍的小姐竟然自己穿戴整齊,這這這……這根本就是擺明了要逃婚嘛!

  「穿上。」杜紅纓不由分說塞了東西到她懷裡。

  被那一團東西刺得發痛,禹綾不用低頭也知道被塞了什麼──出了鳳冠、嫁衣還會有別的嗎?

  「小姐,您千萬別做傻事啊。」禹綾艱澀地嚥了口口水,明知忠言逆耳,還是得死命上諫。「要我頂替您,最多只能拖延半日的時間,只要蓋頭一揭姑爺就會知道了,你一個弱女子怎麼比得過他們騎馬的速度?沒有用的……」

  要逃不會早點逃啊?這樣至少她也不用直接面對那頭大熊,結果小姐卻是笨到進了人家的地盤才打算逃跑,有袁家的人、還有那個保鏢在,連馬都不會騎的小姐逃得掉才有鬼啦!

  「那你就一直瞞著別讓他發現呀。」杜紅纓非但沒生氣,還揚起了笑,拿起鳳冠幫她戴上。「不然你以為我只帶你一個婢女是為了什麼?又為什麼要等到這時候?只要你下了花轎,送親的隊伍一走,杜紅纓長得什麼模樣,又有誰知道?」

  誰叫那姓袁的傢伙說要一切從簡?正好被她想到了這個好辦法,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要這丫頭代她嫁過去,再完美也不過了!

  沉重的鳳冠壓在頭上,壓得禹綾背脊發僵,竄過一陣寒意。她剛剛還說小姐笨,結果……小姐卻是從一開始就計劃好要讓她當替死鬼?

  「可是……姑爺見過我啊,這辦法行不通啦……」她是已做好準備要和那頭大熊為伍沒錯,但服侍他和嫁給他是兩碼子事呀!

  「我問過其他婢女了,那一天他根本就沒細看過你。」杜紅纓笑得更開心了,事關自己的一生,她當然已做了周全的考量。「而且隔了這麼久,要是他真覺得面熟,就說咱倆長得像不就好了嗎?有誰會知道?」

  望進那雙奸詭得意的眼,禹綾覺得自己像被逼進陷阱的小兔子,而惡毒的大蟒蛇就在前方昂首吐信,等著將她一口吞入腹。

  「不像,我們一點也不像……」她想反駁,但杜紅纓的陰狠自私讓她太震驚,腦海一片空白的她只吐得出這種無用的低喃。

  「我這是為你好,不然你要一直當婢女到什麼時候?」知道禹綾家裡窮,杜紅纓開始誘之以利。「雖然他是北方人,可好歹也擁有一座馬場,你嫁過去立刻變成主母,要什麼有什麼,以後再也不用服侍人了,多好?」

  主母?禹綾一怔,這個詞完全吸引了她的注意。

  她當然不相信什麼為她好的鬼話,但如果她代替小姐嫁給了那頭大熊,她將搖身一變成為袁家主母是再確定不過的事實。

  可是,他真的長得很嚇人耶……想到那天被他拎在手上的情景,禹綾不禁打了個冷顫,但再想到她日後可以利用的權勢那些恐懼好像又沒那麼重要了。

  禹綾陷入天人交戰,粉嫩嫩的小嘴緊咬著,都咬出了一排印子。

  她好氣自己這麼貪財,但……主母這個詞真的很誘人吶!不只是當個小妾,而是由名有份的正宮夫人,她不用再小裡小氣地攢著賞銀,只要瞞得住那頭大熊,等於是有座金山銀山任她挖呢!

  看出她的意志已開始動搖,杜紅纓乘勝追擊。

  「幫了我這個忙,我不會虧待你的。」她拉過禹綾的手,塞進一包事物。「我把嫁妝裡最值錢的都挑出來給你了。」

  禹綾低頭,看到攤在掌中的手巾裡有著一對金鐲、翠綠的玉墜子、還有金項鏈和耳飾,在灰濛濛的天色中仍閃閃發亮,閃得她眼睛也跟著發亮。

  有了這些,再加上她以後所恩那個攢的私房錢,家裡的人生活就都不用愁了,更何況,跟到這兒的她還會有什麼好結果嗎?就算日後能許婚配,對象也一定是這裡的人,既然都是熊,又有什麼差別?

  一思及此,禹綾的心撲通撲通直跳,恐懼已完全拋到九霄雲外,腦海全被她坐擁金銀財寶的畫面填滿,而那頭大熊在旁邊幫她捧著寶箱,感覺起來一點也不可怕了。

  「沒時間了。」不讓她有反悔的機會,杜紅纓拉起禹綾,手忙腳亂地將嫁衣往她身上套。「要是其他人問,就說我……說你跟著那個保鏢跑掉了,知道嗎?」

  禹綾驚訝地瞪大了眼。原來小姐勾搭上那個保鏢還隱著這層心思?

  這樣她不就罪加一等了嗎?又冒名、又勾引男人逃跑,不對,逃跑的人不是她,但他們會以為跑掉的是她……

  啊~~反正不管怎樣,只要事跡一敗露她都會死得很難看啦!

  「你假裝成我,等我嫁過門再走好不好?」這樣她至少還能推說是她不要這個奴婢,將她趕走,而不是落了個棄主逃離的惡名。

  「我爹派出的人跟了我一路,他們認得我,我哪能出現?」杜紅纓怒道,總算是顧念到目前有求於她,才忍住沒動手。「放心啦,只要你踏出這個房門到進洞房之前,蓋頭都一直蓋著,沒人會發現的。」

  怎麼辦?真要代替小姐出嫁嗎?

  禹綾腦子裡亂成一團,緊握在手的首飾刺著她的掌心,像是殘存的良心在提醒著她──這一踏錯,她就不能回頭了……

  「不然東西還我呀!」杜紅纓沒了耐心,逼近她咬牙切齒道。「我受苦你也別想好過,我發誓我會讓你接下來一毛錢都拿不到,還做牛做馬做到死為止!」

  望著那張猙獰凶狠的臉,禹綾很清楚杜紅纓絕對說到做到。

  反正不管怎麼做,她都討不了好,倒不如看能瞞多久就瞞多久,就算一揭蓋頭就立刻被發現,她也還有這些首飾……

  禹綾眼一閉、心一橫,整個豁出去了──

  「我答應就是了……」

  嗚,人為財死,笨禹綾,你活該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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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4-22 16:16:50
  第三章

  來到新房門外,袁長風停下腳步,想到裡頭等著他的人兒,向來果決的他難得躊躇了。

  經過一個多月的等待,他的妻子終於抵達了。

  他個性不喜張揚,加上不想讓婚事影響生活太多,所以一切從簡,要求杜老盡量別附帶嫁妝,新房也沒做什麼佈置,貼上幾個喜字,換上紅綢做成的枕套被單就這麼作數。

  就連今天一早他帶去的迎親隊伍,還是由小弟和兩名部屬簡單組成,為首的他並沒有穿上累贅的喜服,只是換上一套新做的衣袍,斜披上紅綵帶沾沾喜氣罷了,重要的是日後的相處,這些無謂的名堂並無關緊要。

  抵達城關時,那頂大紅花轎讓他有點怔愣,而為了配合花轎的速度,他們直至申時才返抵家門。

  一切順利,雖然那無法縱馬奔馳的拘束感讓小弟他們都板了張臭臉,直用「你看,我早說了吧」的眼神瞄他,但,一切順利。

  面對那些無言的責難,他只需眉一擰,不怒自威的氣勢就足以讓他們將到口的嘀咕吞回去;而這些日子以來,面對週遭眾人的反對,他也以各種方式表達了他堅定的立場。

  對於這樁婚事,他一直是期待的、充滿信心的,但當他看著她下了花轎時,有生以來,他第一次體會到什麼叫不安──

  她……好小,覆著紅綃的鳳冠尖端只到他的眼下,繁複的嫁衣像是要壓垮了她纖細的肩頭,尤其是他上前攙扶她下轎時,她白嫩小手放在他粗糙大掌中的畫面,更深深震撼了他。

  或許是驚訝於兩人這如此明顯的差異,也或許是他有種一吐氣就有可能將她吹跑的錯覺,他不自覺地屏住了呼吸,一直到拜完堂,將她送進新房,他才敢放任自己大口喘氣。

  這樣叫他怎麼跟她洞房?

  袁長風實在很不想面對這一刻,只要想到要對她出手,他就覺得自己像個辣手摧花的禽獸,但再想到她一個人孤單單待在新房的情景,他就又覺得歉疚。

  來到一個陌生的環境,週遭全是不認識的人,她的惶恐及無助是可想而知的,他又怎能用冷落來回報她遠離家鄉的勇氣?

  所以,即使再怎麼卻步,他還是將和部屬吃喝慶祝的任務交給弟妹接手,早早回到了新房。

  望著那個貼在門上的喜字,袁長風深吸口氣,手放上了門,卻怎麼也推不下去,他不禁仰首再深吸口氣。

  其實並不急於一時啊,這一路她應該累極了,今晚該讓她好好休息才是。這個念頭一起,他頓時感覺如釋重負。

  好,揭蓋頭、聊個幾句、熄燈休息,就這樣。打定主意,他拋除猶豫,一鼓作氣推門走進。

  聽到開門聲,本來已累到打盹的禹綾驚跳了下,混沌的神智在瞬間恢復清醒。

  哇哇,她都已經深入敵營了,沒戰戰兢兢地等著也就算了,居然還睡得著?她趕緊重整精神坐正。

  小姐早上幫她穿好嫁衣就離開了,丟下她面對這一切,當她覆著紅綃走出客棧時,即使沒露出臉,心裡仍然很忐忑。

  幸好小姐平常脾氣差,一點小事就會將人罵了個狗血淋頭,隊伍裡的人都知道沒事最好別去招惹小姐,所以當有人問到「她」怎麼不見了,她只消撥高音量學小姐怒罵幾句,讓他們知道「她」正為了婢女和保鏢私奔的事而情緒欠佳,就算他們有再多的疑問,因怕受到波及,也沒人敢再問下去。

  將她送到了袁家,那些認得小姐的人都走了,接下來,她所要面對的,是最後一個,也是最關鍵的人。

  別怕別慌,他不會發現的,別自亂陣腳──禹綾不斷安撫自己,可是手仍不受控制地發冷,感覺他走近,她更是緊張到心跳差點停止。

  「我是袁長風。」怕突然開口會嚇到她,袁長風盡量說得又慢又輕。「我要揭蓋頭了。」

  來吧,是成是敗就看這一刻了!禹綾抱著視死如歸的決心用力點頭。

  這一刻,袁長風的緊張也不亞於她,狂鼓的心用力地撞擊著胸膛,他不禁又屏住了氣,伸手將紅綃揭開──

  出現在眼前的是一張甜美細緻的小巧臉蛋,大大的眼兒圓睜著,裡頭有著難掩的忐忑,但她卻眨也不眨,筆直地迎視他的目光。

  別低頭,低頭就代表心虛。我們沒見過,我不是小婢女,我是杜紅瓔,杜紅瓔……看著他,禹綾心裡拚命默念,很希望這個意念不但能說服自己,也能影響他。

  「……相公?我是紅瓔。」禹綾覺得自己已擠出笑容,但實際上,她的表情僵硬到像是只抿了抿唇。

  那聲細細軟軟的呼喚像他從江南帶回來的絲綢,滑過他的心,帶起一陣酥麻。袁長風先是一怔,臉隨即湧上熱潮。

  他是想過被人這麼稱呼的情景,但沒想到當真有人溫柔地對他叫喚時,會讓他這麼不知所措。

  「……娘子。」吐出這個從未說過的詞彙,袁長風又感覺臉上一熱,不習慣這種困窘的情緒,他努力找著話題。「這一路辛苦了。」

  「還好。」他沒認出她?他的反應讓禹綾暗喜,也更大膽了些。「相公你要一直站著嗎?」他把燭光都擋住了,這樣她很難觀察他的表情耶。

  「對不起。」被這一提醒,袁長風才想到自己這身形活像泰山壓頂,用腳勾來一張圓椅在她面前坐下,總算勉強可以和她平視。

  禹綾假裝從來沒見過他,視線打量了他一圈,最後回到他的臉上。

  他還是和她印象中一樣那麼高大,還是留著一臉鬍子,但比起上回看到的他整齊了許多,要不是他斜肩披著的紅綵帶,一身深藍長袍的他實在不太像新郎官。

  「你好高喔。」她很努力地揣摩新嫁娘的心情,對他羞怯一笑。若是第一次看到他,發出這種讚歎應該很正常吧?

  袁長風本來滿懷擔慮,怕會看到一張驚慌失措的慘白面容,卻驚喜地看到她揚起了笑,被那笑容溫暖了心,原本緊繃的情緒也跟著放鬆下來。

  「你會怕嗎?」他不自覺地放柔了語調。

  看到他眼裡的真誠關懷,禹綾好開心。他真的沒認出她耶!

  「有一點。」說不會太虛假,禹綾縮肩吐舌,裝出有點怕的樣子。

  好奇怪,明明他還是長得那麼像熊,但不知為何,這次就沒那麼嚇人了。可能是他的眼神吧,不像上回看到的滿是怒火,而是像一泓深潭,看著看著,會讓人覺得心跟著定了下來。

  「……是嗎?」袁長風身子一僵,才剛卸下的擔慮又因這句話而重回心頭。

  看到這麼壯碩的大漢,怎麼可能不怕?她說不定只是在強顏歡笑,可他卻粗心得沒考慮到這一點。

  她怕到什麼程度?能忍受他這麼靠近嗎?想越多,袁長風越覺得今晚不是碰她的好時機。她的嬌小已讓他怕極會傷了她,要是她再因心生恐懼而不由自主地抵抗,她將會更難受。

  他很想跟她討論之後再圓房的事,卻又很怕只要他一提起那兩個字,那張甜美的笑靨就會立刻被花容失色取代。

  袁長風不知道要怎麼開口,也不敢亂動,怕任何的舉止都會造成她的緊張和恐懼,他正襟危坐,拚命思索該如何解開這個僵局。

  沒得到任何回應,禹綾疑惑地朝他望去,看到他一臉尷尬地坐在那兒,她眨了眨眼。

  他……不會是不曉得接下來要做什麼吧?

  雖然禹綾未經人事,但跟在杜紅瓔身邊耳濡目染下,她並沒有傻到以為成親就是拜堂揭蓋頭那麼簡單,答應代嫁的同時,她心裡也已經做好了準備,倒是袁長風沒有任何動作,反而讓她覺得奇怪。

  難不成要這樣枯坐一整晚嗎?她才不要呢,從一早被小姐嚇醒到現在,她已經快累垮了,她只想趕快把這一切結束上床睡覺。

  不懂就直說嘛,她可以幫他呀!

  「等我一下。」禹綾突然跳下炕,跑到他們一路從江南帶來的木箱前,揭起箱蓋開始翻找。翻到起勁時,嫌鳳冠礙事,她還直接摘掉放到一旁,完全忘了假裝矜持。

  她的舉止充滿了活力,猶如一個易碎的瓷娃娃染上了生氣,不再像纖細的外表看起來那麼嬌弱,讓袁長風覺得詫異,也有點……想笑。

  可不是?她整個上身都快埋進木箱裡,就一個圓圓的俏臀掛在那兒,隨著她的翻找動作晃呀晃的,有趣極了。不知道她要做什麼,袁長風要自己安靜地看著,嘴角仍不受控制地微微上揚。

  「找到了!」禹綾發出歡呼,興高采烈地拿著一樣東西回到他面前。「別擔心,這給你,只要照著做,一切都沒問題的。」

  笑意僵在嘴角,袁長風瞪著她遞到眼前的東西,強烈懷疑自己看錯──春宮書?她剛跑去翻了半天,就是為了翻出這個東西?

  「這一招很好用,如果太難的話,『老漢推車』也不錯。」以為他還是不懂,禹綾耐心解釋及建議,還翻找出畫頁,好讓他有所參考。

  袁長風看著那一頁頁令人血脈賁張的畫面,腦海中不由得浮現她在他身下擰眉嬌囈的模樣,他一驚,趕緊將那股急速竄起的熱流抑下。

  「老漢推車」是很容易給雙方歡愉沒錯,但對於初嘗性事的她根本就不適合……不、不,那不是重點!

  「你怎麼會有這個?」

  啊,她忘了,她是含蓄溫柔的千金小姐,不是事事都要體貼周到的小婢女呀!禹綾暗叫不好,連忙擠出笑。

  「這是我們南方的習俗,娘親在女兒出嫁前會附上這種書當嫁妝,用以學習閨房之事,我看相公好像不曉得該怎麼做,就、就……」怕他誤會她是在諷刺他沒經驗,禹綾沒把話說全,眼睛無辜地眨呀眨,想轉移他的注意力。

  她可沒說謊,只是身經百戰的小姐根本不需要這些書,路上無聊時,還拿春宮書出來大肆評論,這招快活、那招沒味兒,讓她對書裡的內容都熟透了,加上婢女當慣了,熱心主動的個性立刻就冒了出來。

  袁長風不敢相信自己的小心翼翼竟然被她當成了不知從何下手?震驚褪去,笑意驀地衝上喉頭,他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

  明明她才是那個什麼都不懂的人,還舉了個完全不適合初學者的姿勢,這樣居然還想教他?

  想到她剛剛還安慰他沒問題的可愛表情,袁長風笑到彎下了身子,完全停不下來。

  他在笑什麼啦?禹綾又惱又窘,好想用手上的書敲他。

  因為小姐說過老漢推車是她最喜歡的招工,看起來又不難,她才會這麼誠心推薦,結果他非但不領情,還嘲笑她?還笑得那麼大聲!

  「不好就換別招嘛……」見他還在笑,她不禁哀怨咕噥。

  禹綾並未發現,她已完全不怕他了,如今在她面前的,是一個讓她好奇卻還捉摸不到的男人,而不是會讓她想要尖叫逃離的凶狠大熊。

  袁長風好不容易停下,看到她唇嘟頰紅的模樣,一股從未感覺過的柔情漫然填滿了胸臆。

  他原本只期望能娶到一個讓他感覺平和的妻子,沒想到她給了他更多,他不再覺得她脆弱易碎,而是充滿了包容、能夠讓他開心的活力小女人。

  接下來呢?她又會給他怎樣的驚喜?他好期待。

  「你想圓房嗎?」方才怎麼也說不出口的話語,在顧忌及隔閡被打破之後,變得再簡單不過了。

  北方人還真是……直接啊。禹綾一愕,隨即釋懷。好歹他也是有先開口徵詢,反正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早早讓他吞了,即使日後被發現她不是正主兒,他就算要找她算帳,多少也會念在這個情分而手下留情。

  「好啊。」他沒客氣,她也很大方地直接點頭,還送上手中的書。「你想用什麼方式?」

  她這舉動又惹得袁長風一陣輕笑。

  娘子,他終於體會到這不只是一個稱呼,而是那麼真實的一個存在,可以引得他開懷暢笑,也可以擾得他坐立不安。

  「用不著。」抽走那本書,他握住她的手輕輕一帶,將她拉坐到大腿上,專注的視線徐緩地掠過她秀氣的眉、如星的眸子,將她深深地斂進眼裡。

  這就是他的妻子,從今以後,他要窮盡生命竭誠守護的人……

  從不曾和男人靠得這麼近,禹綾有些害羞,再被他用如此深邃的眼神凝視著,她更是不知所措,心跳得好快好快,卻和害怕一點關係也沒有。

  「真的不用看書嗎?」她拚命找話,想舒緩一下緊張的情緒,不然再這樣被他看著,她好怕不受控制的心會跳出喉頭。

  那染上羞怯的嬌俏表情讓袁長風胸口一緊,進房前剛立下暫不圓房的決定,頓時離他好遠,他的全身都在吶喊著想要緊抱住她,讓她成為自己的人。

  「如果你很累,不用急在今晚也沒關係。」他沒有回答她的問題,殘存的理智要他給她最後拒絕的機會。

  不懂他眼裡熾燃的慾火代表什麼意義,禹綾只覺得被他看到心慌,不禁垂下眼睫,不敢再和他對視。

  「沒關係。」聽到自己這呢喃似的回答,她赧紅了臉。

  到底是她不對勁,還是他不對勁?為什麼他可以將那低沉的問句說得好聽到像在哄人?還有他的眼神,專注得像是天底下只剩她,讓她全身軟綿綿的,好想就這麼一直坐在他的腿上,被他用手臂環著。

  得到允許,袁長風不想再痛苦拘禁自己,他試探地吻上她的額頭。

  被他的短髭刺得麻癢,禹綾本能地瑟縮了下,但她並沒有躲開。這無聲的鼓舞讓袁長風更加放開了顧忌,輕柔的吻逐漸往下,最後吻住了她的唇。

  沒料到外表陽剛的他,嘴唇竟這麼柔軟,禹綾有些嚇到,隨即被他溫柔輕嚙的動作引走了所有的注意。

  他並沒有很用力,而是用唇瓣吮吻著她,像她的唇是讓人愛不釋口的甜點,只要他一吮,她的心就整個懸空,而他放開時,她又不禁期待他下一次的觸碰。

  她想學他,卻反被他逗弄著,那奇妙難耐的感覺讓她不知該如何是好。

  即使她的回應是如此生澀,卻已讓袁長風幾乎把持不住。

  不行,她太嬌小,他不能讓他的急切傷了她……怕太過躁進會嚇到她,他強逼自己漠視身下發疼的慾望,動作盡量放柔放緩,在親吻間將她身上的嫁衣除去,帶她上炕躺下之後,自己翻身坐起,迅速地除去身上的衣物。

  他的暫離讓被吻得意亂情迷的她稍微恢復神智,禹綾眨眨眼,完全不解自己何時躺上了炕,看到身上只餘一條長褲的他重回身旁,她的心頓時漏跳了一拍──

  他一接近,原本寬大的空間頓時變得狹窄,讓她不由得緊張了起來。不是沒看過男人打赤膊,但他好強壯,不管是手臂還是胸膛的肌肉線條都那麼明顯,害她眼睛不知道要擺哪裡,還有……唔,好冷!

  方纔被他抱在懷裡,所以就算嫁衣被脫了也沒感覺,但此時兩人距離一拉開,她立刻就感到寒意陣陣,什麼不安、什麼害羞全都不重要了。

  「我、我好冷。」她可憐兮兮地發出求救。明明身上還穿著裡衣,卻已經冷到發抖了,為什麼他一點感覺都沒有?

  以為她是因為害羞所找出來的借口,袁長風拉來薄被為她覆上。「這樣呢?」

  「沒用……」禹綾哭喪著臉,懷念剛剛被他抱在懷裡的溫暖,她想也不想地將他拉下。

  擔心自己的重量會壓壞她,袁長風勉強跪坐,手臂撐在她的兩側,禹綾卻不滿這樣的保留,抬起上身,緊緊地抱住他。

  被她冰涼的小手觸上,袁長風這才發現她是真的冷。這種夏夜的氣候頂多只算是涼爽而已,她就冷成這樣,那要是入了冬,她不就更難捱了嗎?

  袁長風既心疼又驚訝,環抱她的腰際直接坐起,再用薄被將兩人包裹住,讓她能更完全地汲取他的體溫。

  「好溫暖喔。」禹綾舒服地發出喟歎,已不管眼前的他是赤裸著上身,臉還在他胸口蹭啊蹭的,找出最好靠的位置,就連嘴唇輕擦過他的乳首都沒發現。

  被她動到不該動的地方,袁長風肌理一繃,暫緩的慾望又如火如荼地燒灼了起來。他不介意當她的暖爐,但她可以不要用這種折磨來回報他嗎?

  不懂他的難受,禹綾依偎在他舒適溫暖的懷抱裡,鎮日緊繃的心神一鬆懈下來,疲憊立即席捲了她,讓她的眼睛都快睜不開了。

  她真的累了,好想睡喔……想到他剛剛說要暫緩的提議,她好心動。可是……不行啊,她不喜歡事情一直拖著,還是趕快圓房,才不會節外生枝……

  她想要打起精神,疲累的身體卻不怎麼聽話,掙扎間,不安分的小臉又在他胸口摩挲,對已在拚命忍耐的袁長風不啻是火上加油。

  「別動。」他咬牙發出警告。她難道不能靜靜地靠著就好嗎?

  「相公你不是說要圓房嗎?快一點。」偏偏那個軟玉溫香的可人兒還用這麼無邪的呢喃撩撥他。

  再不快點的話,她已經快撐不住了,不過這樣也好啦,小姐說像他這種野蠻人一定都很粗魯,她要是睡著了,應該比較不會難受吧?禹綾迷迷糊糊地打著如意算盤,嘴角還浮現好開心的笑,渾然不知眼前男人為了保護她受了多少的苦。

  最後的自製被她那句邀請擊潰,袁長風已無法忍耐,勾起她的下頷吻住她,渴切地汲取她甜美的氣息。

  和方纔的輕柔誘哄完全不同,這一次的他是狂肆而又火熱的,完全將他所拘禁的慾望傳達給她,禹綾完全無法招架,來不及清醒的神智轉瞬間又被他掠奪,直接將她拉進了迷亂的誘人狂潮中。

  包覆住兩人的薄被遮掩了一切,她卻可以清楚地感覺到他的大掌鑽進了她的裡衣,解開她的肚兜繫繩,挑惹著她從未被人碰過的地方,她想逃開,但他所激起的快感又讓她本能地拱起身子,好讓他帶領她體會更多她不曾嘗過的感受。

  他終於放開了她的唇,卻是沿著她的頸項吮吻而下,用他的唇取代他的手撫過他剛剛碰過的位置,她這才發現薄被已被拉開,而她身上盡敞的衣物什麼也遮不住,但她卻不覺得冷,因為他所點燃的火焰已幾乎將她焚燬。

  他的唇舌挑弄著她,他的鬍髭刺著她,那種衝突的感覺成了一種強烈的對比,她覺得有些疼,但又被他所勾起的歡愉轉化成令人銷魂酸軟的滋味,她不想躲開,只想他能再給她更多。

  當他的手探進她的身下時,她必須咬唇才能忍住到口的喘息,當他開始探索,指節上的粗礪摩擦著她的柔嫩時,她必須埋首他的肩窩,才能掩住那已克制不了的嬌囈。

  禹綾直至此時才明白為什麼那些男人來找小姐時,房裡都會傳出放浪的呻吟聲,原來春宮書裡那看似靜止的畫面,實際上卻隱藏著這麼讓人激狂的感受,讓她什麼也沒辦法想,只能任他掠奪。

  將兩人身上殘留的衣物都除去,袁長風讓她躺下,自己跪在她的雙腿之間,怕她冷,他曲起撐住重量的雙臂,盡量前傾上身貼住她。

  他不顧自己忍到幾乎發狂的慾望,一心只以她為重,希望勾起她的情慾好讓她在接受他時不會那麼難捱,但就算感覺她已準備好了,他仍猶豫,她是這麼嬌小,她撐得住嗎?

  「如果承受不住,一定要說,知道嗎?」他知道有更多能緊擁住她又能交合的方法,好讓她不會感覺到冷,但這是他最能掌控力道的姿勢,可以在她受不了時及時抽回。

  這時的他,已不純粹是怕傷害到她,而是不忍見她痛苦。他不懂,為何可以對一個才剛見面的人產生這麼深的感情,但他就是捨不得,只要想到他的侵入很可能會讓她痛到哭泣,他的心就揪成一團。

  他的暫停讓迷亂在情潮中的禹綾稍稍回神,卻不明白他為何這麼問,在他充滿深情的視線網羅下,她只能點頭,因為她很清楚他不會傷害她。

  被她那雙慵懶迷濛的美眸注視著,袁長風差點克制不了深埋她的衝動,他不斷強迫自己轉移心思,勾起她的腿,一點一點地進入她。

  呃,她知道他為什麼要那樣說了。那被異物入侵的不適感,讓禹綾抽了口氣,她卻不敢表現出來,因為他一直凝視著她,黑眸裡的關懷與擔慮是那麼鮮明,彷彿她所承受的苦都會加諸在他身上。

  「還好啦,就這樣嗎?」禹綾強笑道,努力表現出若無其事的模樣。

  「還沒。」袁長風回以心疼一笑,知道拖越久她越難受,俯首在她額上印下一吻,挺腰衝破了那層阻礙。

  好痛喔!禹綾在心裡哀嚎,原以為這就是極致,沒想到他還挺動了起來,痛得她停住了呼吸。

  為什麼?為什麼會和剛剛的感覺差那麼多?痛死了啦!

  「你要不要緊?」袁長風低問,因忍耐而滿頭大汗。其實他已經很收斂了,非常努力地在克制自己別埋得太深。

  禹綾本來覺得委屈,因為他看起來並不像她痛成那樣,但看到他擰眉痛苦的模樣,她心軟了,雖然不知道他的苦處在哪兒,但她知道他其實也並不好過。

  但忍住別露出難過的表情已費去她所有的盡力,禹綾只能用搖頭代替回答。

  即使她有所隱瞞,袁長風還是察覺到了,他很想停下,但他也知道這個痛是必須的,若是在她受得住的範圍內,越能讓她適應,她下一回所受的苦會越少。

  「很快,再忍一下就好……」他在她耳畔輕道,完全不管自己的感受,一心只想盡快結束。

  那低哄聲讓禹綾好過多了,而身體也逐漸習慣了他,雖然還是不適,但至少沒一開始那麼痛了。

  或許時間很短,或許已過了一陣,禹綾已經分辨不出來了,因為她只忙著忍耐,她只知道當他翻身躺在她身旁時,她好累好累,這輩子從沒這麼累過。

  袁長風也累慘了,又要克制,又要逼自己趕快結束,這個挑戰實在是太艱巨了。想到她怕冷,趕緊拉來薄被覆住她。

  禹綾還是覺得不夠,寒冷當頭,尊嚴已不重要,不管兩人都是未著片縷,直接攀住他的臂膀整個身子貼了過去。

  反正該做的都做了,現在才害羞已經來不及了……禹綾真的累壞了,那體溫相貼的美好感覺更是讓她毫無招架之力,沉重的眼皮一直往下掉。

  她總算明白自己實在是太單純,剛剛竟然還作著可以一邊和他圓房一邊呼呼大睡的白日夢。

  「笨……」她更偎近他,濃重的睡意讓她模糊嘀咕。

  袁長風沒聽清楚,低頭正要問,卻看到她已經睡著了,他不禁莞爾,閉上眼也準備好好休息,結果身旁的小女人卻不放過他。

  炕太硬,而他又太溫暖,禹綾就連睡夢中依然難敵誘惑,先是腿跨了過來,然後是上身翻了上來,最後乾脆整個人趴在他身上,還不安分地挪呀挪地,讓兩人之間的每一寸都緊密相貼,她才滿意地抱著這個暖呼呼的依靠沉沉睡去。

  明明剛剛才受了那麼大的苦,袁長風仍無法控制地被她撩起了慾望,偏她又緊密地壓著他,那痛苦讓他吸了口氣,試著讓她稍微挪一下位置,她卻發出懊惱的咕噥,抱他抱得死緊。

  對於這甜蜜的負擔,袁長風只能無奈苦笑,再多的痛楚也決定自己承受,原本托住她腰際的大掌順著她的背脊上撫,用溫柔的輕拍哄她安眠。

  禹綾安靜下來,手仍緊抱著他,像怕被人搶走寶物似地,緊緊地抱著他,那唇角彎揚睡得一臉滿足的模樣,讓他捨不得移開目光。

  漫然而生的幸福感讓袁長風揚起了笑,一顆剛硬堅強的心因她信賴的舉止整個融化。

  只要能讓她這麼安穩地睡著,再多的忍耐、再多的疲累也無所謂。

  他環擁住她,品嚐著這有人陪伴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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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4-22 16:17:23
  第四章

  自從離開江南之後,她就沒睡這麼熟過了……禹綾發出滿足的輕喟,更往身下的溫暖偎去,捨不得睜開眼。

  不,應該是說自從被賣了當婢女之後,她就再也沒有呼呼大睡的命了。

  夜裡怕主人傳喚,完全不敢熟睡,天還沒亮就得起來幫主人打點,日上三竿還窩在榻上的舒服日子,已經睽違到讓她都快忘了是什麼滋味……

  日上三竿?意識到不對,禹綾倏地睜大眼,映進眼裡的滿室光亮更是讓她整個人驚跳起來,這一動,不知自己正處於什麼狀況的她,立刻失去平衡往旁邊滾了下去。

  袁長風趕緊環住她,沒讓她一路滾到炕下,「小心。」

  被她攬進懷裡,禹綾才發現原來那像是墜入萬丈深淵的距離只不過是從他身上滾到炕上,她驚魂未定地吁了口氣,隨即有了更震驚的發現──他們兩個人都沒有穿衣服!

  這是怎麼回事?她腦袋急速運轉,因乍醒而遺落的記憶回籠,想到昨天兩人的親密舉止,讓她更手足無措,小臉暈滿了嬌紅,完全沒辦法抬頭直視他。

  昨晚他剝光她衣裳時,她也沒像現在羞成這樣,還主動抱住人家睡了整晚,怎麼會在什麼事都做了之後,才裝大家閨秀?太慢了啦。

  禹綾一直要自己鎮定,但越壓抑,心越是狂跳,既想推開他別讓兩人貼那麼近,又想躲進他懷裡好讓他看不到她的裸裎,陷入兩難的她只能秋緊薄被,低垂的螓首都快埋進胸口。

  知道她尷尬,袁長風下炕背對著她穿衣,動作盡量放慢,好讓她有足夠的時間整理自己。

  聽到背後傳來?聲,袁長風嘴角蘊滿了柔笑。菲非剛剛已看了她好一陣子,他可能沒辦法離開得這麼乾脆。

  其實他早已經醒了,本想先起來著衣,但只要他稍微一動,她就將他抱得更緊,小嘴還很不高興地噘了起來,非得他放鬆身子乖乖躺平,她才會回到揚笑的滿足表情繼續熟睡下去。

  不想吵醒她,他也就只好任由她抱著,靜靜看著她的睡顏,越看就越無法挪開目光。

  在明亮晨光的映照中,漾著微微甜笑的她美得像精雕細琢的玉人兒,白裡透紅的肌膚,精緻的五官,即使垂覆的眼睫遮去了她的眼眸,但他仍記得她昨晚拿著春宮書安慰他一切都沒問題時,她眼裡所閃耀的靈燦光芒有多動人。

  很難想像這麼姣美無瑕的她卻有著可愛嬌俏的性子,帶點天真,又不失慧黠,讓他萬分慶幸自己沒做錯決定。

  她呢?會後悔嫁到這裡嗎?他在心裡輕輕地問著,不敢讓這個可笑的問題擾醒了她。

  端詳間,他發現她的下頷有一些小紅點,不是很嚴重,但出現在她細緻的肌膚上就變得很明顯,昨晚可能光線太暗了,他並沒有印象。

  心裡還想著有空時要問問她是怎麼回事,視線已不知不覺地被她粉艷微翹的唇給引走,當他正和想要一親芳澤的邪惡念頭陷入激烈的天人交戰時,幸好她醒了,解除了惡虎該不該撲羊的危險窘境。

  禹綾趁著他背對自己,找出昨天被他脫掉的肚兜和裡衣穿上,然後下炕去木箱翻找外衣。怕她穿著寒酸會被識破,杜紅瓔留了幾套衣物給她,雖然略嫌過大,但她也只能暫時將就。

  穿好衣服後,禹綾心跳總算稍稍恢復正常,才敢一邊綰髮一邊偷偷看他。

  背對著的他正套上外袍,低頭繫著腰帶,寬闊的肩背像蘊滿了力量,他的動作是如此地從容不迫,想到第一次見面時,她還因為被他拎在手上而嚇得加話都說不出來,禹綾好想笑。

  他竟然能容忍她整晚睡在他身上,是沒將她的重複放在眼裡,還是懶得吵醒她呀?她對著他的背影偷偷扮了鬼臉,心口因為察覺到這頭大熊的細膩心思而暖烘烘的,讓她突然很想對他說些話。

  「對不起,我睡過頭了……」她以為自己可以平靜說完的,沒想到他一回頭,她還是忍不住臉兒泛紅,尚未出口的道謝也跟著啞然。

  因為一對上他的視線,她的腦海就不由自主地浮現昨晚他用這雙眼凝視著她地對她所做的事,讓她心跳得好快,整個人變得好奇怪,彷彿又像是被他抱在懷裡吻著那麼虛軟無力。

  那融合了歉疚與羞澀的無辜模樣惹人愛憐,讓袁長風有股想再將她帶回炕上的衝動。

  不行,昨晚就夠她受了,她還沒恢復,他不能這麼貪得無厭。

  「沒關係,今天沒什麼事,你愛睡多晚就睡多晚。」他連忙抑住那不該的心思,要自己別再亂想。

  那句話提醒了禹綾,憶起自己從此不再是苦命的小婢女,她頓時心花怒放,不行不行,千金小姐睡晚是天經地義,她不能開心得像撿到寶似的。

  「可是我們的習俗是嫁過門的第一天要拜會家人的。」禹綾找了個冠冕堂皇的理由,很努力不要喜形於色,但仍抑不住上揚的嘴角。

  主母耶,從今以後她要開始好命嘍。

  「我們家人口簡單,只有一對弟妹,不用那麼拘禮沒關係。」袁長風微笑解釋,一方面想化去她的擔憂,一方面也順便說明一下家中的狀況。「這時候他們應該都已經出門了,等我們回來用晚膳時,你會見到他們。」

  家中沒有長輩,而一家之主的他性喜簡單,自然沒人會去要求那些繁文縟節。他沒要弟妹刻意留在家中,讓他們仍像平常一樣忙著自己所該做的事,這種順期自然的方式,應該會讓初來乍到的她比較有時間能夠調適。

  禹綾在之前就已從杜老爺那兒大致明白袁家的狀況,抱持著「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心態的她,一點兒也不擔心那兩個小叔和小姑。

  讓她在意的,是他剛剛話中所透露出來的訊息,他不會在她來的第一天,就要她學著怎麼趕馬吧?

  「我們……要去哪裡呀?」沒讓詫異顯露出業,仍然帶笑的禹綾試探地問。

  「帶你四處逛逛,然後再去城裡,看有什麼缺的可以一起買回來。」他並不想讓婚事影響日常作息,後來還是覺得有些不妥,就先事先交代好工作,空出一日的時間,帶她熟悉一下環境。

  「好、好!」聽到要進城,禹綾雙眼發亮,興奮地跳起。「現在要出發了嗎?」

  她正愁不曉得要用什麼方法打聽怎麼去城裡呢!首飾要賣,還要找錢莊寄錢回家,有他帶路自是再好不過了。

  「你好了?」袁長風驚訝地看著她,他還以為她必須等人來服侍。「不需要找婢女來幫你嗎?」

  昨天聽到送親隊伍的人說,她帶來的唯一婢女和人私奔了,讓她頗為苦惱,因為家中奴僕都是雇來負責煮飯灑掃等雜務,根本沒有人對服侍這種事拿手。

  他有情商廚娘幫忙,惹得年過半百的廚娘頗有微詞,但總算是看在他的面子上答應了,他還想著什麼時候要去喚人來,結果……她居然自己弄好了?

  被他這麼一說,禹綾才意識到自己的動作俐落過頭了。

  習慣由人服侍的千金小姐光是梳妝就可以耗去大半時辰,哪有可能像她自個兒臉一洗、發一綰就大功告成的?她這呆子,怎麼一開始就露出馬腳呀!

  「我想說……嫁為人婦後不比在家,所以出嫁前就已先學了要怎麼打點,也省去了不不必要的裝扮。」她急忙尋思借口,為掩飾心慌,她咬唇低下了頭「如果相公覺得我這樣不夠好的話,我再去整理……」說著說著,她還故意往鏡台走去。

  「沒關係,這樣就很好。」袁長風連忙拉住她,這番心意讓他很感動,也氣自己不小心傷了她的心。「很好,真的很好。」從沒用甜言密語哄過姑娘家的他,只能口拙地不斷重複這幾個字。

  這頭大熊未免也太好騙了吧?禹綾訝異之餘,又被他那和外表一點孔洞搭的困窘模樣給逗得心窩泛過一陣甜意,她有點分不清是他的全然信任,還是那帶點呵護的溫和神態讓她覺得開心。

  其實……嫁給他也沒想像中那麼差嘛!她嬌俏揚笑,伸手挽住他的臂膀。

  「既然相公這麼說,那我就不弄嘍,我們快走吧!」她迫不及待要去城裡了,說不定還能拗他買些值錢的東西給她呢!

  那笑容迷眩了他,袁長風被她拉著走,目光卻被她的笑顏緊鎖住。

  他發現自己好愛看她笑,當她笑彎了眉眼,那甜美俏皮的模樣會讓人想為她獻上所有,好讓那抹笑容能永遠留在她的臉上。

  她會後悔嫁到這兒嗎?之前曾有過的疑問再次浮現心頭,袁長風揚唇。

  不管如何,他會竭盡所能地寵她、保護她,讓她不會感到後悔。

  簡單吃過早膳,袁長風帶她來到後院的馬廄。

  當他牽著兩區馬出來,說他們要騎馬進城時,禹綾興奮的笑容倏地僵在臉上。

  「不是……搭馬車嗎?」

  「家裡沒有馬車。」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不會騎馬,袁長風歉疚道。他們這裡的馬車全是用來載物,根本就不適合坐人,而且只有馬場才需要用到。「我教你騎馬好嗎?不會很難。」

  「這樣啊……」禹綾虛弱乾笑,瞄瞄眼前這區雄壯威武的馬,她嚥了口口水。

  就算它長得再怎麼恐怖,她還是得學啊,不然以後她要怎麼自己進城?更別說要偷偷寄錢回家了。她扭拳,舉步上前。

  「好……啊啊……」答應才剛出口,禹綾就被馬區突然湊頭過來的舉動嚇得尖叫,一溜煙地躲到袁長風身後。「它討厭我,它想咬我。」

  嗚,那區馬看起來就是一副瞧不起她的樣子,它一定會趁她爬上它的背時用力把她摔下去啦!

  「它沒有,它只是對你感到好奇而已。」那可愛的控訴讓袁長風很想笑,但為了不要傷到她的心,還是得拚命忍著。「如果你學不來沒關係,我們可以共騎一匹。」

  禹綾偷偷探出頭,見那匹嚇到她的馬很悠哉地搖著尾巴,沒再朝她追殺,她總算免費接受他的說詞。

  不行,她怎能這麼膽小?只要她越快學會騎馬,就越能自由行動,她應該要把握住機會才是。

  「我、我學得來。」學會騎馬的好處佔用了恐懼,禹綾深吸口氣,鼓起勇氣朝馬兒前進。

  別咬我,別咬我喔!她盯著那匹馬的眼睛,心裡拚命警告,誰知馬兒像是看出她好欺負,在她靠近時,又突然轉頭朝她嘶聲吐氣,嚇得她又是一陣尖叫逃離。

  「你騙我,它真的不喜歡我啦……」這次她死命揪住他背後的衣角,說什麼也不再探頭。

  袁長風好氣又好笑的看著那匹馬,這次連他也覺得它是故意的。怎能怪它?逗她是件會讓人上癮的事,也難怪馬兒會不把她當主人,而是當成玩具一樣耍著。

  為了幫她建立威信,他決定這次騎另一匹馬出門,打了下手勢,訓練得宜的馬兒明白他的意思,很不高興地嘶鳴了聲,但還是乖乖地走回馬廄。

  「沒關係,我們一起騎。」袁長風低聲安慰,將巴在背後的她帶到身旁,自己先上馬,然後朝她伸手。「來。」

  見這匹馬似乎比較安分,加上有他護著,禹綾不再那麼害怕,她上前,手才剛伸出,就感覺被他托住腰間一帶,才一眨眼的工夫,她就已安穩地坐在馬背上。

  嬌小的她很少用這麼高的角度看東西,那和平常完全不同的視野讓她覺得好新奇。

  「好高喔!」方纔的受挫立刻拋到腦後,禹綾興奮地四下張望。「原來長得高的人就是這種感覺啊。」

  她的驚歎讓袁長風忍不住莞爾,有她陪著,再平淡無奇的事都變得有趣了。

  「要準備出發。」他提醒,小心地將她環護身前,確認她已坐穩,這才一抖韁繩,示意馬兒前進。

  這是她第一次騎馬耶!隨著馬匹踏蹄,禹綾更是驚喜地睜大了眼,身子不由自主地跟著開心直笑。

  沒用的她剛剛還嚇成這樣,其實沒她想的那麼恐怖嘛!她有吸煙者後悔方才放棄學騎的機會,但背後有個厚實胸膛可以依靠的舒適感,又讓她更覺得愛上這種與他同騎的感覺,是不是可以快點行動自如也似乎變得沒那麼重要了。

  「可以再快一點嗎?」習慣了這樣的速度之後,禹綾不禁央求。出了家門,那廣大無邊的景色更是讓人有種想縱馬奔馳的衝動。

  「我以為你會怕,不敢騎太快。」見她適應得很好,袁長風放心地加快速度。

  怕他以為她真像嬌小外表這麼沒用,禹綾覺得她該為自己辯駁一下。

  「其實我很大膽的,剛剛只是一時有點被嚇壞而已。吃苦耐勞、膽大心細,這都是我的優點。」伶俐又能幹的她可是很搶手的呢!嘻。

  袁長風聞言低笑,很難想像現在信心滿滿的她,和方才尖叫躲在他背後的是同一個人。

  「我相信。」從她這麼快就要他加速的狀況看來,他完全不懷疑她所說的話。

  他的胸膛因笑而輕輕鼓動著,讓緊貼住他的她,心也跟著震動了起來。禹綾甜蜜揚笑,享受被他環護的安全感。

  要是他知道她並不是他所預計要娶的人,他還會對她這麼好嗎?這個念頭一掠過,禹綾原本愉悅的輕快心情變得有些沉重。

  想那麼多做什麼?這麼幸福的生活本來就不屬於她,最要緊的,是趁這段時間能挖多少寶就盡量挖,其他的,她不會奢求。

  說服了自己,禹綾重新振作精神,開始認真地盤算要怎麼攢私房錢,想著想著,她的心情又好了起來,身後的袁長風一開口,更是將她的注意力全部拉過去──

  「從這裡開始到那片山腳下,都屬於我們袁家的範圍,你看,他們正在那裡訓練馬。」

  隨著他的指引望去即使那在遠方奔馳的馬群小得就跟螞蟻一樣,禹綾還是看得目不轉晴,驚歎聲連連。

  「哇~~」

  這麼大的地,這麼多的馬,她準備要沾他的光,變成有錢人嘍!

  在城裡生意最好的一間館子裡,禹綾吃著面,視線仍不忘朝堆在旁邊板凳上的收穫望去,心裡好樂好樂。

  真正來到北方之前,她一直以為這裡會是一片蠻荒,人們都住在茅草屋裡,過著很困苦的生活,但一路上所經過的城鎮讓她改變了想法,北方人只是食衣住行和他們有所不同而已,根本就不像傳聞說的那樣。

  尤其是這座位處關邊的大城,更是熱鬧得讓她咋舌,街上店舖應有盡有,還有好多她沒看過的新奇事物,當時為了趕著送親而無法多做停留的踞,在今天全由他帶著給彌補了。

  他不但幫她買了披風,短皮靴及一些適合騎馬活動的衣物,還有好多不該買的東西,只要她停下腳步多看了幾眼,身旁的大熊就會問她要不要,買得她好心虛,但從來沒被這樣寵過的她,卻又忍不住一直點頭。

  「我讓你花了好多錢。」禹綾愧疚低道,覺得自己有點太貪心了。她濁音真的要坑口他,只是……那種被人寵著的感覺讓她當真停不下來。

  「不會啊。」袁長風一點也不在意,反而還覺得這些東西就可以換來她心滿意足的笑靨,讓他覺得有點意外。「如果不夠的話你儘管開口,別跟我客氣。」他以為像她這種受盡嬌寵的大小姐應該什麼東西都沒放在眼裡才是。

  「夠了夠了。」禹綾笑咪咪的,剛在街上逛時,她也有看到她所要找的當鋪和錢莊,還買了這麼多東西,今天這樣就夠了,她要是再貪求的話就會遭天打雷劈嘍。

  她不禁又轉頭朝那堆東西望去,瞧見最上面那件披風,滿滿的欣囍讓她捨不得移開視線。

  白天因為有日陽,她並不會覺得冷,但剛剛馬兒一疾奔,迎面而來的風讓坐在前頭的她冷得直往他懷裡縮,一心想要進城的她完全不敢叫苦,一路上就這麼硬撐著。

  進城後她就感覺他像在尋找什麼東西,看到有人賣披風時,他連問也沒問她就直接買了,她才發現他一直將她怕冷的事掛在心上。

  這頭大熊的心怎麼這麼細呀?禹綾唇畔蘊滿甜笑,要不是這兒人多,她還真想抱住他跟他道謝。

  「你那裡怎麼了?」見她耳下到頸子的那片肌膚有小紅點,袁長風擰眉。因為高出她太多,走在一起時很難發現,直至坐下她又剛好側頭,這才看到。

  那些紅點就跟他早上在她下頷處所見到的一樣,問題是早上那片肌膚是潔白如玉,並沒有這些會讓他心疼的東西。

  「什麼怎麼了?」那位置她自己看不見,禹綾被問得一頭霧水。

  「有點紅。」怕她會疼,袁長風不敢直接觸碰,只要用手指示意。「早上你下巴也有,不過已經退了,現在換成那裡長出來了。」害他也就跟著忘了問,直到現在記憶才又被整個勾起。

  依著他的指引盲目亂索的禹綾動作頓住,總算明白他問的是什麼,噗哧一聲,她掩嘴開心地笑了起來。

  「不會痛嗎?」現在一頭霧水的人換成是袁長風了,應該是身體不舒服才會長出那些紅點吧,她怎麼還笑得出來?

  禹綾好不容易停下笑,他那滿是擔慮的眼神讓她玩心一起,想要逗逗他。

  「有一點。」她佯怒地嘟起嘴,嗔睨了他一眼。「那是被你的鬍子刺的,你還好意思問我?」

  騎馬時風聲大得嚇人,他非得貼近她耳旁說話才聽得見,揚呀扎的,她肌膚就紅了,並不會很痛,是被他提起才有一些些感覺。

  其實不只這兩個地方,早上穿衣服時,她發現她胸口也有,只是她那時想到的不是被他鬍子扎的疼,而是被他吮吻的酥麻感……覺得臉又要紅了,禹綾趕緊斂回心思,不敢再亂想。

  「我?」袁長風詫異不已,怎麼也想不到自己竟然就是罪魁禍首。

  「就是你。」禹綾皺皺小巧取豪奪的鼻頭。「鬍子又粗又硬的,好扎人。」

  她以為他會反駁,沒想到他卻是臉色變為凝重,就這麼沉默下來。

  他不會當真了吧?禹綾有些愣住。剛剛看他買東西時,明明很精明能幹的,想哄抬價格的商家都會被他識破,怎麼會對上她就完全被耍著玩呀?

  一時間,她不知道該笑,還是該罵他一聲傻瓜,就算要信任她,也該有點保留啊,真是的。她輕咬著唇,覺得心口好甜好甜。

  「跟你鬧著玩的,這不會痛,你不用擔心。」她展露出最燦爛的笑容,證明自己所言不虛。

  那毫無芥蒂的笑容安撫了他,袁長風稍稍放下心,回以一笑之後,低頭繼續吃麵,但視線總忍不住朝她的頸部飄去,想到自己竟然在她細嫩的肌膚上留下這些痕跡,他就好自責,胸口像堵了塊大石,讓他食不知味。

  「你在這裡等我一下。」又吃了幾口,他突然起身。

  他要去哪裡?他的動作快到讓她來不及問,禹綾只能肜視線追隨他的身影,看到他去跟掌櫃的不知道說了什麼,然後就這麼走出了店外。

  他不會生氣了吧?禹綾不禁擔心自己玩笑開過頭了,想到他要她等的吩咐,她忍著沒追上去,乖乖坐著吃麵,視線一直望著門口,卻都沒看到他回來。

  不會的,他不像是那種會為小事翻臉的人,而且他也知道她人生地不熟的,不可能會把她一個人丟在這裡當成懲罰。

  討厭的大熊,有什麼不高興就直說呀,幹麼就這樣直接跑掉?她不想承認恐懼保佑好用怒氣掩蓋一切,在心裡將袁長風罵了好幾遍。

  沒關係,她求之不得呢!幸好她那些首飾都貼身藏著,等會兒她就去將它們當掉,然後直接聘馬車回江南去,反正是他不要她,可不能賴她逃跑。

  打定主意,她負氣低頭吃麵,吃得又快又凶,將直湧而上的苦澀一併吞下,倔強地不願去深思心裡那揪擰酸疼的滋味是為了什麼。

  「對不起,讓你久等了。」他的歉語和坐回位子的身影一起出現。

  懸浮的心總算忠實下來,禹綾驀然鬆了口氣,卻又覺得好委屈,抬頭正要埋怨,卻在看到他的臉時,整個人愣住──

  「……相公?你、你……你的鬍子呢?」她不想像個傻子一樣,連句話都說不全,但,她真扣下到了啊!

  他的絡肋胡全都不見了,少了那團雜草的遮掩,他不再給人粗獷的感覺,而是被那剛毅的線條事例成卓爾不群的懾人氣勢,像是完全變了一個人似的,害她乍看之下都差點認不出來了。

  「我店家借了井,剛去剃掉了。」太久沒刮,又只能用手邊的匕首將就,弄得他的臉熱辣辣的,袁長風忍不住一直摸臉。

  原來他不是生氣,而是非功過去刮鬍子……

  驚訝褪去,洶湧的暖意在禹綾心口泛開,讓她剛剛因擔慮而僵白的小臉重新染上了嫣色。

  「回家再刮起也不遲啊,幹麼那麼急?」害她以為他丟下她了,還在心裡罵了他不少壞話。

  「不趁現在先刮,回去的路上我又會刺傷你了。」一想到她白皙的肌膚會再因他的鬍子受苦,他就完全坐不住。「別一直看我,快吃。」不習慣下巴空空的,也不習慣被一直盯著看,袁長風難得有這種手足無措的時候,他趕緊用低頭吃麵掩飾。

  從來沒有人這麼用心對等她,像她是需要捧在掌心呵疼的珍寶,看著他靦的表情,感動不已的禹綾既想哭又想笑,那從不曾體會過的情緒讓她好怕。怕自己會毫無招架之力地沉溺其中。

  笨禹綾,別習慣,你本來就沒有這種受人疼寵的命,要是習慣了,失去之後,你就沒辦法再像以前那樣過得快快樂樂的,你不能習慣……

  禹綾咬唇,不讓理智被情緒掠奪,而是只捉住那片她能夠隨得住的欣喜,由調皮的個性驅走了所胡的不安與愁緒,展露出嬌俏的笑容。

  「可是相公刮掉鬍子之後變得好俊,我會忍不住一直看。「看到他臉紅了,她更是大膽地挪呀挪地,挪坐到他身旁,還附上他耳邊悄聲說:」我喜歡你沒有鬍子的樣子。」

  好聽話人人愛美,這更是她受寵的拿和本領,更何況她可沒說謊,他雖然沒南方男人那麼俊美,但輪廓深刻的他另有自己的味道,少了那圈鬍子礙事,那霸氣中帶點溫斂的氣質幾乎比日陽還搶眼。

  「……是嗎?」袁長風力持鎮定,卻仍抑不住上揚的嘴角,尤其是她最後補上的那句話,更是讓他飄飄然。

  北方人向來有話直說,但個性爽朗的他們鮮少說甜言密語,初次受到這種幸福的攻擊,袁長風完全兵敗如山倒。

  「好的,我好喜歡。」濃濃的幸福感填滿了胸臆,禹綾不想再顧忌週遭的目光,挽住他的臂膀將頭靠在他肩上。

  她這只是在盡本分而已,她很清楚,當她回到禹綾的身份,這些寵護和溫柔就再也不屬於她了。她在心裡默默告誡自己。

  他對她好,而她盡已所能地讓他感覺到娶了妻子的愉悅及滿足,這樣才公平,不是嗎?

  禹綾悄悄吸了口氣,將罪惡感全都抹去,努力告訴自己她並沒有錯。

  她會讓他知道他的付出都是值得的,若有朝一日再也瞞不住時,別怨她,她真的已經很誠心回報她的所有了,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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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4-22 16:17:48
  第五章

  直至回到家,禹綾才知道他為了她刮去鬍子的舉止,其實做了多大的犧牲。

  打從遇到的第一個僕人開始,每個人都像是看見鬼一樣,瞠目結舌,下巴都快掉下來了,瞪大著眼直盯著他的臉,半響說不出話。

  然而,被她看得露出了困窘表情的他,面對那些人的注視卻非常地泰然自若,仍不疾不徐地用他好聽的渾厚嗓音交代事情,對他們的失態全都視若無睹。

  「大哥?!你的鬍子呢?」原本坐著的袁長雲驚訝站起,不敢相信眼前所見。「你不是從來不刮的嗎?」

  「就是啊,那麼濃密的鬍子就這樣刮掉,太可惜了!」另一個年輕男子更是捶胸頓足。要不是他的鬍鬚稀疏,一留就被人笑,他也想擁有一臉好看的絡腮鬍啊!

  兩個人的嗓門都大,一吼起來簡直是聲勢驚人,讓剛進廳堂的禹綾嚇了一跳,但看清他們兩人的模樣,卻又忍不住偷笑。

  血緣果然瞞不了人,他們三個一看就知道是一家人,眉宇間的神情好像好像,小姑長得高瘦漂亮,可那擰眉咆哮的狠勁一點也不輸她相公;而稚氣未脫的小叔更是和相公有如一個模子印出來的,一樣高頭大馬,不同的是──他臉上一根鬍子也沒有。

  「嫌它礙事,我就順手刮了。」袁長風神色未變地簡單帶過,將身後的禹綾帶到前頭。「小聲點,別嚇著你們的嫂子。」

  嫂子耶。那個稱呼讓禹綾好開心,勾起最愉悅的笑,希望能給他們一個好印象。「你們好。」

  一看到她,袁長雲臉色瞬間沉冷下來,視線將她從頭到腳溜了圈,然後瞪向袁長風。「你刮鬍子是為了她吧?少了這一臉鬍子保護,看天氣轉涼後你怎麼辦!」

  「沒錯沒錯。」深受其苦的袁家小弟拚命點頭。夏天曬傷、冬天凍傷,還常被人鄙夷嘴上無毛。「就算有人拿刀架在你脖子上都不該刮的,你幹麼為了這個女……呃,你好矮。」眼一瞥,一心哀悼鬍子的他這才後知後覺地注意到這個初次見面的大嫂。

  禹綾的笑容僵在臉上,說生氣到不至於,只是他們的直接讓她有點不知道該怎麼應對,只好嘿嘿乾笑。

  「是啊,我很矮。」嗚,她就是長不高嘛,幹麼一見面就這樣踩她痛腳?

  「長地,不准這樣批評你大嫂。」袁長風先對小弟提出警告,耳後用嚴厲的眼神看向妹妹,她的脾氣最硬,也最反對這樁婚事。「我掛不掛鬍子自有我的考量,別拿這種小事亂做文章。」

  兄長擺明護著妻子的舉止讓袁長雲很不高興,但從他的表情,她知道再說下去一定會惹他動怒,她怕大哥生氣,她只是不想讓這女人覺得自己受寵。

  「哼。」袁長雲哧哼,逕自走到餐桌前落坐。

  「她自己不也承認她矮了嗎?幹嘛不准我說?」袁長地嘴裡嘀嘀咕咕的,跟著走到姐姐身旁入座。

  袁長風在心裡歎氣,很怕才剛見面就嚇到了她。

  「你別放在心上,他們沒有惡意。」他低聲安撫。

  弟妹和其他人一樣,只是先入為主的成見太深了,要是他們和她熟悉之後,一定也會喜歡上她的慧黠大方的。

  「嗯。」禹綾本來就不以為意,不過有件事,到讓她很好奇。「刮鬍子對你們而言,真的那麼嚴重嗎?」不然怎麼每個人見了他反應都非常激烈,活像他突然長出三頭六臂。

  「他們只是不習慣而已。」袁長風微笑,用來加強說服力,也想讓她安心。

  會留鬍子,因為好處很多,不用費時修整,還可遮風擋陽,也比較看不出他的歲數,較容易使人信服他不過和她比起來,這些都只是小事罷了。

  伶俐如她,當然知道他只是在避重就輕,望著他的笑顏,禹綾心裡好感動。他都這麼顧慮她了,要是她沒讓他安慰到,不是很對不起他的努力嗎?

  「嗯。」於是她笑了,用力點頭,讓他能夠放心,還將他拉下,踮起腳尖在他耳旁說道:「別理他們,我覺得你這樣真的很好看。」

  少了鬍子的他比之前還溫柔,更正確而言,他不是變溫柔了,而是本來就這麼溫柔,只是以前嘴唇都被擋住,通常要聽到笑聲,她才知道他在笑。

  如今,他即使只是唇角微揚,她都能看得清楚,他那跟著放柔的臉部線條也會緊緊捉住她的心。更重要的是,她知道了一件事──他這麼溫柔的表情只對她展露,就算少了鬍子遮掩,別人還是看不到。

  方纔一臉嚴肅對弟妹訓斥的偉岸男子,被簡單的一句話弄得面紅耳赤。袁長風笑也不是、板起臉也不是。神色尷尬地僵在原地。

  反倒是捉弄得逞的禹綾嫣然一笑,主動拉著他朝餐桌走去。

  等他們一入座,已忙了一整天的袁家姐弟立刻開動,左手拿大餅、右手夾菜,誰也沒想過要客氣,袁長風比他們好些,還會幫手短的禹綾張羅,不過他的速度也是不遑多讓。

  禹綾第一次見識到什麼叫風捲殘雲,看到他們吃東西的樣子,會讓一旁的人也跟著食慾大開,任何食物都變得美味可口。

  他們不像南方人那麼守禮拘謹,餐桌上你一言我一語的,想到什麼就講什麼,大部分都是在聊馬場上的事務。

  生性隨和的禹綾本來就很容易和人熟惗,聽到不懂的,她會主動詢問,有時她的問題太過匪夷所思,好幾次都惹得他們兄弟倆相視大笑。

  加上她的嬌小真的很難產生什麼威脅性,漸漸地,袁長地也對她沒了敵意,還會跟她沒大沒小地開起玩笑。

  然而這一團和樂融融的氣氛裡,只有袁長雲還在生氣,見小弟倒戈,她更是火大。

  「不是聽說杜家很有錢嗎?嫁妝呢?拿出來讓我們瞧瞧啊!」袁長雲冷冷開口,硬是把他們聊得正開心的話題打斷。

  「那個……」沒料想到會突然被問到這個,禹綾愣住。

  完了完了,除了買通她的那幾樣首飾外,其餘的嫁妝都被小姐帶走了,跟著她過來的木箱裡根本沒剩什麼值錢的東西。相公沒問,她以為就此逃過一劫,沒想到還是有人在意這件事。

  袁長風擰眉,他知道妹妹是故意在找麻煩,送親隊伍抵達時,有沒有嫁妝都看得很清楚。

  「是我要求岳父不要附嫁妝,這我之前也跟你們說過了。」他沉聲開口,語裡帶著濃厚的示警意味。這不是她的錯,他不允許妹妹用這個理由批判她。

  「對不起,我還是該勸勸爹的。」禹綾順勢將過錯推到老爺身上,忍不住心虛低頭。

  其實根本不是這樣,即使相公都說不用嫁妝,老爺還是很費心準備,怕路途遙遠不便,他挑的都是又軟輕、又值錢的事物,小小一堆卻是價值連城,然而這番心意正好方便小姐整個輕鬆帶走,留下那個空殼子木箱。

  不過,身為同夥的她哪敢說?當然是要裝作完全沒這回事嘍!

  「是啊是啊,我記得大哥有說過。」袁長地附和,把禹綾的表情當成了是因為沒有嫁妝而感到愧疚,不由得開口幫她說話。「人嫁過來就好了嘛,反正我們也不缺那些錢。」

  「你閉嘴!」袁長雲狠瞪他一眼。這小子之前不是還跟她一起挑剔南方女人的壞處嗎?結果人家只是對他笑了幾下,他就整個變節了。

  「我沒有說錯啊!」被罵的袁長地哇哇大叫,只惹得袁長雲更火大。

  「我吃飽了。」孤立無援,袁長雲不想再待下去。起身離開。

  「耍什麼性子啊?真不曉得她那根筋不對了。」袁長地搔搔頭,跟著起身。「我也吃飽了,大嫂,下回有機會我再教你怎麼分辨公馬母馬。」想到她剛剛問的這個可笑的問題,他大笑離開。

  禹綾鬆了口氣,好慶幸小叔的出言相助解救了她,抬頭迎上那雙盈滿關懷的眼,她彎唇揚笑。

  「我沒事,他們人都很好。」比起之前那些老是說些酸言酸語的嫉妒攻擊,小姑這種明著來的磊落個性,她反而覺得容易應付呢。

  可看在袁長風眼裡,只覺她的善解人意讓人心疼。

  「之前家裡的事是長雲在管,你會很常和她接觸,而且我明天開始就要回馬場忙了,沒辦法再像今天一樣陪著你。」他其實很不放心,要丟下她面對妹妹的責難更教他不忍,但他仍然必須狠下心這麼做,不然對她感到不諒解的人越來越多,覺得她的到來只會拖累他。

  她不怕和小姑相處,但聽到他只能陪她這一天,禹綾突然覺得心裡有種無助感在緩緩地擴大。她好希望能再和他相處久一些,只是她不能這麼任性,他有他的責任要扛,要做事、要養家,她不能為難他。

  「沒關係,你忙你的,我會自己照顧自己。」禹綾說得很無謂,臉上的笑容也很真誠,但她默默朝他倚去的動作,洩漏了她想依賴的心。

  袁長風察覺到了,不允許自己說出怠惰承諾的他,只能用環擁來溫暖她。

  「有什麼事就跟我說,我會幫你作主。」上自妹子,下至奴僕,要改變他們的觀感是件艱難的任務,他絕對不會丟下她孤軍奮戰。

  被他的穩健臂膀環住,還有那麼耳旁訴說的寵溺允諾,將她所有的低落全部拂去,禹綾輕笑,心情整個變好。怕什麼?他還是會護著她呀!

  她仰頭看他,細細端詳他那已讓她極為熟悉的面容,覺得還不可思議。明明才這麼短的時間,為什麼她這麼習慣有他在身邊的感覺呢?

  「……別這樣看我。」須臾,原本只有溫柔表情的他,開始不自在了起來。

  「不要,我偏要看。」禹綾才不管,他越尷尬,她就越要看個仔細。

  因為這是專屬於她的反應,不管別人怎麼看他,他都可以維持從容沉穩的表情,卻只有被她盯著瞧時,他會慌,看到一個大男人只因為這種小事就亂了手腳,證明她在他心裡是佔著特殊地位的,讓她一試就上癮,愛極了這種捉弄他的感覺。

  她那帶點嬌蠻的可愛表情讓袁長風再也忍不住,低頭吻住了她。

  他想了一整天了,在馬背上、在大街上,甚至是剛剛弟妹都在時,只要她一笑,他的心就亂了拍,只想吻住她那柔軟彎揚的唇,忍了那麼久,他終於如願以償。

  少了鬍子礙事,讓他們都能更加感覺出對方嘴唇的溫軟,原本的淺嘗即止變了調,禹綾被他帶得坐上了他的大腿,完全忘記了他們現在位於何處,混沌的腦海裡只有被他昨晚這樣親吻之後所發生的畫面填滿,她心兒蹦蹦跳,卻又好期待。

  「啊……」一聲驚叫打斷了他們。「我待會兒再來。」

  禹綾回頭,正好看到一個大嬸轉身離開,認出她是用早膳時見過的廚娘,她的臉立刻紅得像桃子似的。

  「好丟臉……」禹綾縮進他懷裡,又羞又窘。這樣叫她以後怎麼面對那些奴僕啊?一看到她,他們就會想到他們有個會坐在主人大腿上的主母了。

  已被撩起慾望的袁長風粗重喘息,不敢相信自己竟失控到這種地步。要不是被僕人打擾,他真的會忍不住在這裡要了她。

  今天夠她累的了,而且昨天剛接受他的她,仍需要時間恢復,他不能這麼性急。袁長風深吸好幾口氣,好不容易終於將體內狂竄的火焰抑下,帶她站起。

  「我們回房休息吧。」

  「好、快點。」羞透了的禹綾恨不得能趕緊躲回房,緊緊捉住他的衣袖,將臉埋進他臂膀,簡直將他當成了活動屏障。

  袁長風低笑,任由她去,結果才出廳堂沒多久,開朗的她就忘了羞窘,轉為撒嬌地勾著他的臂彎,和他一路談笑,在月下漫步回房。

  被佳人偎靠的依賴感讓袁長風滿足勾唇,雖然這會讓他好不容易暫抑的慾望又開始波動,造成無法緩解的痛苦折磨,他還是覺得很幸福。

  急什麼?他們海游一輩子的時間呢。

  「其實啊,我也沒那麼笨的。」禹綾哀怨嘟嘴,小小聲地抱怨。「不會騎馬又不是我的錯對不對?認不得路也不是我的錯對不對?我們南方那兒都是煮米飯,我怎麼知道和你們煮麵食的準備時間會不一樣呢?」

  傾聽者輕觸她的肩膀,當做安慰,禹綾遞去一截胡蘿蔔,又繼續嘀咕──

  「長雲好凶,你看到了不是嗎?她還差點把我丟在半路上耶,要不是我死命巴住她,我就被丟在那片大草原裡回不來了。」

  想到這些日子和小姑相處的情形,禹綾就好想歎氣。

  她本來還擔心會有爭權的問題,結果完全是白操心,袁長雲本來就不愛管賬那些瑣事,有人來,她樂得將事情全丟給她,一心只想這趕快帶她認識他們平常買糧、進貨的商行,責任一了,就可以把她這個燙手山芋甩開。

  誰知道光是教她騎馬就搞了好久,袁長雲可沒她哥那麼好耐性,也不想和她同騎一匹馬,又推又擠地把她弄上馬背後,簡單教了一些操控的技巧,就直接帶她上路。

  就算她再怎麼天資聰穎,哪有可能一學就會啊?不是馬兒不受控制地亂跑,就是乾脆站在原地不動,弄得長雲氣死了,差點直接將她踹下馬。

  不過她看的出來長雲是刀子嘴豆腐心,雖然口中一直威脅著要丟下她自生自滅,還是會不斷死來回幫她。

  逮到長雲這個吃軟不吃硬的弱點,她當然就死皮賴臉地巴住長雲啦,還會送上幾句「你好厲害」、「哇,太棒了」的驚歎,弄得長雲氣也不是笑也不是,老是用眼瞪她,瞪著瞪著,那張偏冷的英氣美顏也變得又不一樣的表情了。

  「嘶~~~」當時也在場的證人抗議了,他們家的大姑娘才不會那麼壞心。

  「我知道我知道。」禹綾趕緊再遞去一截胡蘿蔔。「哎喲,我只是抱怨一下嘛,難免會言過其實,反正你又不會說出去,讓我添油加醋一下又會怎樣?」

  被收買的馬兒開心地大嚼點心,不再跟她計較。

  「而且要不是你不乖乖聽我的,我會被長雲罵嗎?」禹綾不悅地睨它一眼。這匹馬打從一開始就跟她不對盤,老是喜歡欺負她,偏偏家裡就只剩它沒有固定的主人,而且相公又說她最溫馴,她也就只好勉強將就騎著。

  「噗嘶~~~」馬兒掀掀嘴皮,一點也不覺得是自己的錯。

  「還說不是?」禹綾不服氣地皺了皺鼻。

  她嚴重懷疑它跟她一樣,是個會做表面功夫的心機鬼,知道沒給好處就當不了主子,她想出用食物來收買它的方法,結果貢品它收歸收,聽她抱怨可以,要被她操控免談,都把她氣壞了。

  只是這兒沒人可以讓她訴苦,跟相公說又怕他擔心,她也只能勉強拉著這個同伴吐吐苦水了。

  「而且,我真的很努力了,只是有些事和我之前遇到的都不一樣……」向來總是將事情做的穩當的她卻沒辦法抓到要領,讓她好挫折。「我現在只能整理賬本、補衣、學騎馬,離了一個能幹的主母還差得好遠。」

  剛返家的袁長風一踏進後院,看到得就是這副景象──他可愛的小妻子仰頭對著馬兒嘀嘀咕咕的,而之前戲弄她的頑皮馬兒這回卻善解人意地聽著,還不住點頭附和。

  他不禁莞爾,然而聽到她那番自責,一番笑意立刻轉為心疼及感動。

  若不是這個巧合,他不會知道看似樂觀天真的她,原來心裡也藏著事。

  對他而言,她已經做得夠好了,原本雜亂的家計本被她整理得清楚,他有所破損的衣服也被她細細縫補,就連他問長雲有關她的狀況時,以往只要一提到她就擺臭臉的妹妹,變成用撇嘴回應,但嘴角不自覺流露出無奈笑意,已說明了她也逐漸被他的小妻子虜獲了心。

  騎馬和認路都可以慢慢學,對於奴僕的管教也不急於一時,她並不需要這麼嚴格地要求自己。

  他好想上前將她擁進懷裡,要她別想那麼多,但他卻選擇繼續站在原地傾聽,因為他怕自己一出現,她就恢復成他面前那個愉悅無憂的她。

  他想知道她還有哪些事悶在心裡,讓他為她分擔、為她解決……袁長風默默在心裡鼓勵,希望她能說得更多。

  「還有還有,為什麼他們那麼不愛洗澡啊?」不知道旁邊有人在聽著,說道激動處禹綾憤慨地逼近馬臉。「連你都要每天梳毛,結果他們居然一年才准洗一次澡,這一點都不公平啊!」

  袁長風怔愕。他們這裡氣候乾爽,是有人久久才淨身一次,他忍耐力沒那麼強,在馬場忙碌一整天,所沾染的汗塵讓他根本熬不到返家,只要不是嚴寒氣候,他都會直接在馬場用冷水沖澡,夜晚睡覺前再稍微擦身在上炕安眠。

  難道她是因為這樣誤會了嗎?但,那個一年之說又是從哪裡聽來的?袁長風擰眉思忖,沒想到她接下來說的話讓他臉紅僵在原地──

  「是不是因為我身上髒,所以相公跟我洞房後就不碰我了?我也很想每天洗的香噴噴的,可是這是他們的規矩嘛,我也沒辦法啊!」

  人家小姐三天兩頭就找情郎相會,這表示圓房並不是只能做一次而已,但為什麼相公都不再對她做那種事了?雖然她有點怕會和上回一樣那麼痛,只是她也很希望被他親著,和他肌膚相貼,那個感覺好到讓她願意受後面的痛。

  但他只是抱著她睡,不管她再怎麼在他身上亂蹭,他的手都只是環在她的腰防止她摔下去,全身上下都規矩得很,偏偏那晚讓她痛到想罵人的罪魁禍首去很不安分地頂著她,明明想要又不動手,教她怎能不懷疑是自己的問題?

  袁長風不敢相信他的痛苦忍耐,竟被她解讀成嫌棄。

  他怎麼可能會覺得她髒?每晚她躺在他身上,淡淡的幽香就縈繞鼻際,讓他必須要凝聚所有的意志力才能克制住翻身進入她的衝動。

  結果……她居然還跑來跟馬抱怨?想起新婚之夜那異曲同工之妙的春宮書,袁長風撫額,不敢笑出聲的她忍得胸口都快爆開。

  「我每天都擦兩次身子,而且都擦得很乾淨,但他還是不碰我……你問,有味道嗎?」怕自己沒發現,禹綾踮腳整個人湊上去,要馬兒幫忙鑒定。

  馬兒沒問,反而低頭咬咬她的袖子,要她在獻上貢品。

  「已經被你吃光了啦,你再多幫我一會又怎樣?」禹綾懊惱跺腳,拚命把那張馬臉往上抬。「快點,聞下就好。有沒有?」

  「嘶……」沒吃的免談,馬兒很不給面子地直接轉身,離去時尾巴還掃了她的臉一下。

  「噢!很痛耶。」禹綾撫臉,氣惱地對著馬屁股喊。「勢利鬼,以後不找你了啦!」雖然心裡很清楚她以後還是只能找它談心,但撂撂狠話她也高興,這樣它才不會飛上天。

  見狀,袁長風顧不得要隱藏行跡,立刻衝到她身旁。

  「要不要緊?有沒有受傷?」帶她退到安全距離,他托起她的下顎擔慮審視。

  對上那雙盈滿溫柔的眼,疼痛馬上被撫平了,禹綾揚笑搖頭,突然發現不對,甜笑變成乾笑。

  「……相公你、你什麼時候回來的?」她拚命回想自己有沒有說了什麼不該說的的話。這些日子她把秘密全跟馬爾說了,要是她剛剛有提到之前當婢女的事,那就完了。

  「沒有很久。」以為她是因為那番不碰她的抱怨被聽到而覺得尷尬,袁長風避而不提,不過有一點讓他覺得很疑惑。「誰跟你說我們北方人一年只准洗一次澡?」

  禹綾偷偷窺他,見他並沒有任何生氣的徵兆,這才鬆了口氣,想到不洗澡的委屈,忍不住嘟嘴咕噥道:「長雲跟我說的,因為她說水不夠。」

  以前她在南方時就曾聽過北方人因為水源少所以很少洗澡,嫁過來後,只看過他擦身的習慣證實了她的猜測,她也只好如法炮製。

  直到前天她真的受不了了,跑去問長雲,結果長雲瞟了她一眼。撇了撇唇。「是呀,水很少,所以我們一年只能洗一次,看要哪一天你自己選。」

  她很感激長雲讓她自己挑選日子的大方,但一天對她來說根本不夠啊!既然相公主動提起,她正好趁此機會要求,相公很疼她,只要她撒撒嬌,應該可以多一點通融吧?

  「相公,我們可以一起洗,我平常也會少喝水,讓我多幾天好不好?」禹綾眨著大眼央求。和他一起洗,這樣她可以利用的天數就會增加,更何況拉了這個強而有力的同夥當靠山,其他人也比較不會說話。

  一心只想為自己多爭取天數的她,完全不曉得那番話聽在他耳裡會成多香艷旖旎的畫面。

  加上她剛剛嬌聲呢喃控訴他都不碰她的埋怨,都轉為拉他淪陷罪惡的甜美誘惑,顧慮崩塌了、自持瓦解了,這些日子的強力忍耐一被撩起就一發不可收拾,袁長風完全抑壓不下。

  他該解釋事情不是她想的那樣,該跟她說長雲只是在捉弄她,他們的位置佔盡優勢,地下水源充沛,井水終年不竭,根本沒有缺水這個問題。

  然而,他卻聽到那干壓得不像自己的聲音自喉頭發出──

  「好,我們一起洗,我待會兒讓人去燒水,晚膳後,你就能洗澡了。」和她共浴的邀請太誘人,他根本抵抗不了。

  「太好了!」一聽到終於能洗澡,禹綾開心得手舞足蹈,挽住他的手直往廳堂走去。「我們快去用晚膳吧!」

  那愉悅的笑顏讓袁長風頗為內疚,但焚身的慾火又讓他舉步維艱。

  天!他多想現在就將她帶回房,但他們沒去用膳,小弟一定會來找他們,硬生生喊停不是更殺風景?

  腦中充斥的邪惡念頭讓他唾棄自己,他卻願意為此下十八層地獄。

  深吸口氣,他默默祈禱自己能熬得過用完晚膳,不然,他的鐵漢形象將會完全毀在她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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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4-22 16:18:16
  第六章

  浸在半人高的浴桶裡,禹綾閉著眼,舒服得都快哼起歌兒了。

  用過晚膳回到房裡,就看到這桶熱水在等著她,她立刻迫不及待地脫了衣裳,整個人跳進去,從頭到腳洗個痛快;

  只是……這浴桶好大喔,她必須拚命坐直身子才不會被淹過口鼻。不過,既然這麼大,相公應該也塞得進來吧?

  一思及此,雀躍稍減的她才想起另一個人的存在,連忙四下找尋,卻見他站在床邊看著外頭,一身衣物都還穿得好好的。

  「相公,快來啊,水溫好舒服呢。」她殷殷呼喚。這一次沐浴的額度她打算算到他頭上,如果她一個人獨佔的話就說不過去了。

  「……呃,好。」袁長風閉了閉眼,定下腦中不住狂竄的邪惡思想,轉身朝她走去。

  即使她幾乎整個人沈進浴桶裡,除了那張小巧的臉蛋以外,什麼春光也沒外露,但光是看到她那被熱氣氤氳的櫻紅臉龐,他就已血脈賁張到快要把持不住,又怎撐得住和她共浸一個桶子裡而不失控?

  他怕極只要一進浴桶,他就會像個急色鬼一樣地狂猛掠奪,那麼讓她連澡都洗不了,所以他才會拖延著,逼迫自己別看那副美人出浴圖,拚命想著會讓自己冷靜消火的事。

  但被她這一嬌聲邀請,他方纔所做的努力全然白費。

  他一走近,禹綾才想到要害羞,把自己沉得更低,藉著浴桶的掩護,露出一雙大眼偷偷打量他。成親那一晚她被他摸得迷迷糊糊的,根本就沒餘力細看,她對他的身體好奇極了。

  她看見他除去了衣袍,露出了她最愛倚靠的堅實胸膛,緊窄的腰際,還有……當他除下長褲,她羞到耳根子都紅了,趕緊背過身去。

  她總算看清楚那裡了,他、它……啊~~她好害羞好害羞喔!

  即使只是匆匆一瞥,禹綾仍是羞到全身發燙,心也狂跳到她快要無法負荷的地步,她不斷深呼吸想要保持鎮靜,但只要腦中一浮現剛剛映入眼簾的健壯胴體,她的心就不受控制地發顫。

  「我進來了。」

  袁長風一加入,寬大的浴桶頓時被他填得滿滿,害得禹綾必須貼靠他而坐才不致被擠出去。

  經過調整的位置成了一種不容錯認的親密,他曲起的長腿環靠著她,身下的堅挺也緊密地抵著她,禹綾臉紅心跳,幾乎沒辦法呼吸,卻又好期待他的下一步舉動。

  「水好溫暖喔,呵呵呵。」快呀,快做些什麼啊!禹綾在心裡催促。

  結果身後的男人卻是很努力地眼觀鼻、鼻觀心,不允許自己做一個一進浴桶就成了似出柙猛虎的禽獸。

  「是啊,呵呵呵。」不准動,至少先讓她安穩地洗完澡。袁長風拚命告誡自己。

  就這樣,兩人各懷心思,明明是那麼親匿的姿勢,卻一直聊些言不及義的事情,看似自然的氛圍裡,其實緊繃的壓抑一觸即發。

  為什麼相公還是這麼規矩?她都洗乾淨了不是嗎?終於,禹綾受不了了,直接轉身面對他。

  「相公,我幫你刷身子。」不管了,他不碰她,就由她主動!

  擁擠的浴桶裡哪容得她這樣翻騰?她這一轉,變成了面對面跨坐在他身上,兩人親密的摩擦讓袁長風抽了口氣。

  光是剛剛那樣讓她背對著坐在身前,他就已經快忍不住了,更何況是這種令人想入非非的姿勢?

  「不用……」不行,他快撐不住了。袁長風緊抓住殘存的理智,大掌緊握成拳,拚命壓制朝她撫去的衝動。

  「沒關係。」他越是僵直,禹綾越是不放棄,撈起棉巾在他身上擦擦又抹抹,想逼他有所動作。

  哇,好強壯喔!玩得興起的她完全忘了自己也是赤裸的,視線隨著手的移動在他身上瀏覽而過,原本綻著頑皮黠光的眼神逐漸轉為著迷,撫過他的動作也變得溫柔。

  她之前怎會覺得他的高大很嚇人呢?要不是他這雙充滿力量的臂膀,溫暖又厚實的胸膛,她也無法在寒冷的夜晚睡得那麼安穩,他所給她的堅定環護也不會那麼容易讓她感到心安。

  「相公,你的身體好漂亮,我好喜歡……」她由衷地吐出輕柔呢喃,手指順著他的肌理紋路輕撫,看到有顆水珠從他頸際滑落,她立刻想也不想地傾身為他吮去。

  她的舉動和她的話擊潰了他所有的自制,袁長風發出懊惱的呻吟,托住她的腰際將她往上帶,重重吻住那令他幾欲發狂的唇。

  像在懲罰她的淘氣,他吻得又狠又重,手還緊緊壓著她的臀,將兩人之間的空隙完全消去,讓她能夠清楚地感覺到他的賁起,另一隻大掌則是扣住她的後腦,讓她無法逃過的掠奪。

  他不知道,她並不想逃,她只想沉溺在因他而起的狂猛情潮中,坐在他身上讓她能更加投入地回應他的吻,纖細的雙臂攀住他健壯的肩膊,任由他吞噬她的氣息,讓她的呼吸變得支離破碎。

  他的唇滑過她的頸項,用那片溫暖撩起她一陣酥軟,隨著他輕嚙她的耳垂,那充滿情慾的沙啞嗓音也在她耳旁綻開──

  「紅瓔……」

  剎那間,那個名字將她從迷離的情慾中狠狠喚醒,禹綾一怔,隨即痛苦地閉上眼。

  相公不曾直接以名字相喚,平常都是叫她娘子,她沒想到第一次聽到這個已經快要遺忘的名字,竟會是在這種時候。

  這提醒了她,他不是她的,他只是她冒充別人時所擁有的短暫幸福罷了……

  她一直都很知足,不會去奢求直接得不到的東西,這樣她才能活得快樂,這是她從很久以前就已經明白的道理,她都很清楚了不是嗎?也調適得很好了不是嗎?為什麼她的心還會這麼這麼地痛?

  「叫我小名好嗎?我喜歡人家叫我小名。」她將額抵在他的肩窩,不想被他看見眼中的難過。「叫我綾兒,綾羅綢緞的綾兒。」在這一刻,讓她當回自己吧,在被他抱著時,她只想當自己……

  「綾兒,綾兒……」他像品嚐著這兩個字般,用他好聽的噪音不住輕喚,每喚一聲,就在她肌膚上烙下一吻,火熱的唇逐漸向下,逗弄著她胸前的蓓蕾。

  她拱起身子喘息,全賴他托住她的背才不致整個癱軟,感覺他用他的堅挺輕輕磨著她,被勾起的火熱情慾快將她逼瘋,明明他的手指已經探進了她的身下撫弄著,她卻反而更覺得難受空虛。

  她本能地挪移臀部貼緊他,但不得要領的她,只讓兩人都被無法紓解的慾火猛烈地焚燃。

  「相公……」她想求他,卻又不知該求他什麼,她只能無助地咬唇看他,渾然不知這樣的表情足以讓男人發狂。

  被那融合了純真及艷媚的撩人神情完全蠱惑,袁長風再也無法克制,挺身進入她,那溫潤緊窒的包圍讓他不由得呻吟出聲。

  「綾兒,綾兒……」什麼也無法想的他只能忘情地不斷呼喚她的名字,她的美好讓他完全停不下來。

  和上次的痛楚不同,這次她只覺得被充滿了,當他開始律動時,所帶起的銷魂快感讓她必須緊緊攀附住他的臂膀才能夠承受得住。

  每次他配合挺腰進入時,將她抬起而又放下,那更加深入的歡愉讓她咬住了他的肩頭,仍抑不住那誘人的輕柔嬌吟竄出口中。

  在他的激狂給予中,她被帶至了從沒有感受過的境界,當他停下時,虛軟無力的她只能軟倚他的胸前,聽著他狂鼓的心跳和她破碎的喘息聲交織成一種曖昧而親匿的氣息。

  「你還好嗎?」須臾,過於縱情的袁長風才有辦法開口。

  他忍得太久,而被她包容的感覺又太讓人失去自制,害他完全顧不了要放慢速度,直至現在理智回籠,他不禁怕極自己的莽撞會傷了她。

  禹綾輕輕搖頭,用愛戀的眸光深深地凝視著他,從他厚實的胸膛,到那為她刮去鬍子的剛健下顎,到他那雙溫柔深邃的眼,橫亙胸臆的柔情萬千讓她不由得喟歎,勾下他的頸項獻上自己最誠摯的吻。

  然後她學著他,用柔嫩的唇瓣順著他的頸項開始吮吻,袁長風咬牙,幾乎抵擋不住被她挑起的一波又一波狂潮。

  當她握住了重新振作的他,袁長風再也忍不住。

  「你太可惡了!」他將她抱起,跨出浴桶,直降帶她上了炕。

  此時的她,已懂了身子那股空虛的感覺是為了什麼──

  那是她已做好了準備,好讓這個強壯的男人可以無所顧忌地在她身上汲取,也給予她滿滿的幸福感。

  「來呀!」她輕笑,拋出挑釁的媚睨,抬起身子附在他耳旁輕道:「這回要不要來試試『老漢推車』?」她輕咬了下他的耳垂。

  果見那頂天立地的男人頓時連耳朵都紅了,卻不是羞窘所致,而是急湧澎湃的活兒慾望將他的理智完全淹沒。

  他沒回答,直接用動作告訴她玩火自焚的後果。

  等到袁長風記起要跟她說明妹妹的惡作劇,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後的事了……

  禹綾覺得這是她這輩子最快樂的時候。

  夜裡的銷魂旖旎就甭提了,自那一晚,她再也沒有相公為何不碰她的疑惑,反倒是要煩惱相公讓她沒有足夠的時間好好休息。

  只是……她還滿喜歡的,有時她累得睡眼惺忪,但相公一吻上她,她就完全忘了睡覺這回事。

  而日間,忙碌的相公只要有空就會教她騎馬,帶她到外頭這片遼闊的天地四處奔馳,在他細心的指導及帶領下,她的騎術日益精進,雖然離英姿煥發仍有好一段差距,但至少他已可以自己出門,也不用擔心馬兒會在半路上鬧脾氣不甩她。

  不過,用來收買的胡蘿蔔還是得有備無患就是了。

  而長雲在陪了她幾次之後,見她已不會迷路,往來的商號也都認得了這個新主母,就開始放手讓她全權處理。

  早在之前有次和長雲進城時,她就已找了機會偷偷跑去將那些首飾當掉,隨即拿去錢莊寄錢回家,時隔已久,她正愁家中會因為少了她的援助而陷入困境,這下子可正合了她的意,忍了好久的攢錢技巧終於可以大展身手嘍!

  向來秉持著「有付出才有收穫」的她,當然不會直接把錢挖走,她可是很有良心的呢,她的每一分錢,都是她自己辛辛苦苦掙來的,就連來到這裡也不例外──

  她用殺價為自己賺得獎賞,畢竟負責跟商行聯繫的是她,負責記賬的人也是她,而相公又給予全然的信任,她要私吞下那些價差簡直是不費吹灰之力。

  她好愛去叫貨,甚至連買菜的任務都包辦了,因為這樣她才有賺頭,幫忙殺價所省下來的錢,全被她中飽私囊,如此一來,相公不會有任何損失,她也能賺得荷包滿滿,彼此都皆大歡喜,再完美不過了。

  伶牙俐齒加上一副甜死人不償命的無害外表,她很清楚自己的優勢在哪裡,也懂得如何善用,一出手幾乎都無往不利,不過要是遇到脾氣硬一點的人,她也會有踢到鐵板的時候,有次她還差點被打呢,嚇得她趕緊賠笑安撫,在心裡記下這幾個特殊人物的底限。

  不過大多數人都不是她的對手,反正他們只是嗓門大,看起來嚇人,要論心機哪裡贏得過她?看到那些高壯漢子被她砍價砍得哇哇大叫,卻又敗於她故作天真的無辜攻勢,都讓她好有成就感。

  像今天她就好開心,之前一直不讓她殺價的柴行,經過她這些日子的奮力遊說下,第一次答應算她便宜些,雖然只是少少的幾百文,那股滿足和愉悅讓她回家的一路上都揚著笑。

  這些喜悅她好想也跟相公分享,但只要一說,就等於是將自己偷攢私房錢的罪行不打自招,所以她只能用另一種方式來和他們同歡──

  「我今天買了燒牛肉,快來吃、快來吃。」當他們兄妹三人返家用晚膳,禹綾興奮招呼。雖然買這些燒牛肉反而要倒貼些錢,但……偶爾也要回饋一下嘛!

  「加菜耶!太棒了!」眼睛一亮的袁長地立刻衝到餐桌旁,拿起筷子準備大快朵頤。

  「你不要全部吃光光!」手短的禹綾趕緊站起,忙著挾起牛肉夾起燒餅裡,還不忘對袁長風溫柔揚笑。「相公,快來吃。」

  袁長風一坐下,做好的牛肉夾餅就這麼一個個堆到面前,她的體貼及呵護讓他莞爾又感到心疼。

  「別忘了,你多吃點,我自己會弄。」他將她拉坐下來,把牛肉夾餅分到她的碗裡。

  袁長雲撇撇嘴,拿起燒餅乾啃,狀似自言自語地說道:「全部搶光啊,不用顧慮我沒關係。」

  哎呀,有人吃醋了。禹綾立刻堆起滿臉甜笑,將面前的牛肉夾餅雙手奉上。「長雲你忙了一天,應該餓壞了吧?這是你最愛吃的燒牛肉喔。」

  「是大哥最愛的燒牛肉吧?我可沒那麼喜歡。」說歸說,袁長雲還是接過了那個餅,用張口大咬的動作掩住了浮上嘴角的笑。

  袁長風看在眼裡,並沒拆穿妹妹的口是心非。

  「快吃吧。」他將面前的餅給了禹綾,這才自己張羅。

  「謝謝相公。」禹綾回以甜蜜一笑,泰然地接受他的疼寵。

  廳堂上滿是熱鬧的笑語,或是禹綾和袁長地鬥嘴,或是故作冷淡的袁長雲被逗得噗嗤一笑,看著這一幕幕,袁長風心裡充滿了感動,柔情的目光落到了他所深愛的妻子身上,就再也移不開。

  自從娘子接下理家的責任之後,他們的生活增添了許多驚喜,像是他們陳舊外衣重新拆縫後變成了新的樣式,或是這讓弟妹搶翻天的美食,將這個家原有的剛硬氣息轉為柔軟豐富,讓歡笑聲取代了原有的爭執聲。

  能擁有她,是上天給他最大的恩賜。

  感受到他的目光,禹綾回頭,迎上他那滿是深情的愛戀眸光,她的身子泛起了一陣暖意。

  肉不是他,她不會這麼快就融入了這個陌生的環境。

  就算她再隨遇而安,就算她再能幹伶俐,她的能力依然有限,對於收攏人心她很有一套,懂得適時塞點小東西做做人情,奴僕們都漸漸地接受了她這個主母,但還是有些硬脾氣的人不服她。

  有回她趁價格便宜時進了一批馬秣,因為數量太大,馬場的人根本載不完,她只好動用家裡的長工前去幫忙,因此造成了他們的不滿,有個脾氣火爆的長工還直接出言頂撞她,全賴在場的長雲安撫,這才平安無事地解決。

  隔了兩天,那人主動來道歉,在她的追問之下,才知道原來是相公去訓誡他,還要他別讓她知道。

  那時她感動得好想哭,這個男人不只是疼她而已,他觀察得很細,顧慮得更多,他知道她想要自己的位置,也知道她想靠自己,於是他選擇用這種方式幫她。

  在那之後,她的心更篤定了,偶爾會起的慌亂也不再有了,因為她很清楚,即使相公並沒有無時無刻地守在她身邊,但他對她的寵愛呵護,仍一直都如影隨形地保護著她。

  而那件事,也讓她明白長雲已接納了她。告訴相公這件事的,除了長雲不會有別人了,這說明了長雲已將她當成了自己人,見不得她受到委屈。

  雖然她能做的有限,攢下的錢也希望能盡量寄回家,但除此之外,她會用她所有的心力,去回報這一家人對她的好。

  看到他一臉正經的模樣,禹綾竊笑,知道他不愛在弟妹面前對她展露柔情,這正是逗他的好時機,她開始不動聲色地偷偷在桌下用腳勾他。

  袁長風神色一僵,卻又不敢表現出來,只好用眼神警告她別再輕舉妄動。他很愛她這麼熱情,但那是要他們在房裡獨處的時候啊!

  禹綾哪有可能這樣就安分?水眸閃耀著狡黠燦光,表面上還在和兩個姑叔談笑風生,一隻小手卻悄悄地溜到桌下去。

  「砰」地一聲,方纔還坐得好好的袁長風突然站起,撞到桌子發出好大的聲響,陽剛的臉龐佈滿了可疑的暗澤,咬牙切齒的,像是在發怒,也像在隱忍著什麼天大的折磨。

  「相公你怎麼了?」偏偏那個始作俑者還無辜地眨著大眼,一臉關懷地問。

  袁長風哪裡說得出口?意識到弟妹們狐疑的目光,怕被她撩起的慾望讓他們發現,趕緊又坐了下來。

  「我、我想到我忘了一件事。」袁長風找了個借口搪塞。可惡,本來想回房再給她驚喜的,這下子不得不提早拿出來當擋箭牌。「我買了樣東西給你。」

  「什麼東西?」禹綾欣喜地張大了眼,果然在他身旁看到了一個包袱。剛剛他進來時,她正忙著弄牛肉夾餅,根本沒發現。「是什麼?快給我看!」她興奮得坐不住,完全將捉弄他的事拋到九霄雲外去。

  看著她那像個孩子般雀躍的模樣,袁長風不知道狠吻她,還是將她按在腿上打一頓屁股。剛剛將他擾得坐立難安,現在還好意思當作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

  但只要對上她那可人的笑靨,再多的氣惱也煙消雲散,袁長風揚起寵溺的笑,打開包袱將裡面的事物取了出來。

  「我托人找了件短狐裘,這樣以後你就不會那麼冷了。」

  氣候入了秋,對他們而言只覺舒爽的天氣,卻讓她已穿了好幾層衣物來御寒,讓他不禁擔心若真進入冬天她怎麼撐得下去。

  前一陣子他就托人幫忙留意,但好多的皮裘可遇不可求,就算他再怎麼焦急還是得等,每次看到她拉緊披風仍不停發抖的模樣,都讓他好心疼。

  幸運的是,不久前有人獵到了一頭毛色極佳的銀狐,他花了高價買下,請人製成短裘,今天終於到他手上。

  禹綾驚訝地摀住了唇,眼睛一眨也不眨,還以為自己在作夢。

  「給我的?給我的?」驚喜過度的她只能喃喃地不斷重複這三個字,不敢相信那件漂亮的短裘真的屬於她。

  她連一件新棉襖都不曾有過,真的可以收下它嗎?這件短裘好漂亮,閃耀著光芒的灰白長毛看起來也好溫暖,她真的可以擁有它嗎?

  袁長風本來是想看她驚喜的表情,卻被她遲遲不敢伸手的小心翼翼緊緊揪住了心,他拿起狐裘為她披上。

  「是的,我特地為你買的。」他不是想邀功,而是他想將她眼裡的不可置信抹去,她該擁有這一切,她應該更理所當然,而不是這麼惶恐到讓他心疼。

  皮裘的覆蓋溫暖了她,帶來真實的感覺,再加上抬頭對上他充滿寵愛的眼神,禹綾終於相信這不是在作夢,遲來的喜悅直至此時才緩緩流進了心扉。

  「謝謝,我好喜歡,我好喜歡喔!」她跳起投入他的懷裡,興奮得一直猛親他的臉,他的唇,想把自己滿腔的狂喜也傳遞給他。

  「等等、等……」袁長風尷尬的制止被她沒頭沒腦的亂親打斷,他仍試著想讓她冷靜下來。「長雲他們都在……」又一個吻堵住了他的話。

  該死的,所以他才不想在這時候拿出來啊!

  「哇,以後有男人送你東西,你也會變成這樣嗎?」袁長地看傻了眼。老實說,他還真有點羨慕。

  「誰像她?這麼容易滿足。」袁長雲啐了聲,明明覺得好笑,卻還得故作鎮定地當個程咬金:「夠了沒?讓我們好好把這頓晚膳吃完成不成?小倆口要濃情蜜意就回房去,這樣叫我們眼睛要往哪兒擺?」

  聽到這聲斥喝,禹綾才想起有他們在場,但喜不自勝的她已完全不在意了。

  「你也想要嗎?」她覺得自己像喝醉酒,控制不了地一直笑,整個人都輕飄飄的,連被罵還是笑嘻嘻的。

  袁長雲瞪大眼。要什麼?要她親還是要那件皮裘?

  「我不怕冷,我一點也不稀罕。」兩個都不想要的她忙不迭搖頭。

  「那我就只給你大哥嘍!」禹綾不親了,從袁長風大腿跳下後,直接拉著他起身。「我們吃飽了,先回房了,明天見。」

  「你……」袁長風被她這大膽舉止弄得不知該高興還是制止,一時間反應不過來的他只能被她拖著走。

  聽到後頭傳來弟妹的大笑聲,他整張臉都窘紅了。

  「你這樣太明顯了。」他好不容易終於找到聲音。這不明擺了他們要回房……徹夜狂歡嗎?

  禹綾停下腳步,低垂眼睫,嬌羞地由下往上看著他,青蔥般的小指卻挑逗地在他的胸膛戳呀戳的。

  「你不喜歡嗎?」她知道他最抵擋不了她這清純的攻勢。

  她才不管他們怎麼想,她只想讓他開心,讓他知道她也很開心。

  體內升起燎原大火,袁長風咬牙,所有的理智全然瓦解。

  「……喜歡。」

  剛剛還在力持鎮定的大男人一把將她扛上肩,三步並作兩步,迫不及待地想要去品嚐他的獎賞。

  銀鈴般的笑聲隨著他們的足跡一路灑落。

  夜,正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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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4-22 16:18:41
  第七章

  禹綾坐在椅上,專心繡著東西,好不容易大功告成,她將手上的衣物抖開,望著那件加了圈狐毛領圍的背心,她漾起了溫柔的笑。

  雖然相公總說他不怕冷,但天氣逐漸入了冬,她還是會擔心他受寒,於是將自己的狐裘裁了一小段下來,加到這件他最常穿的獸皮背心上,知道他一定會反對,所以她只敢趁他不在時偷偷弄。

  她應該要覺得慶幸,因為他帶著馬群去交貨,已經離家好多天了,但她寧可苦惱要怎麼瞞他,而不要用這麼久沒他在身邊的寂寞,來交換這種不用躲躲藏藏的肆無忌憚。

  怎麼辦?她好想他,夜裡少了他,即使燒暖了炕,她還是覺得冷,即使小叔說了什麼趣事,她還是笑不開懷,每天總扳著手指頭數上好多次,算著他返家的日子,彷彿這樣天數就可以縮短似的。

  其實,她該擔心的另有其事。

  他這次離家是去和老爺交易,就算老爺依循慣例派了人代替他前去,也一定會詢問她的狀況。

  雖然他之前就曾提到老爹寫給他的信裡,有說收到「她」寄回去的家書,當時她含糊帶過,讓他以為是她寫的,但她心裡明白應該是人在他處的小姐怕東窗事發,捎信回去假報平安,好讓一切能繼續掩蓋下去。

  因為距離遠見不到面,所以即使換了人也很難被發現,但要是相公和杜家派來的人聊起,從中找到了破綻,那一切不就都揭穿了嗎?

  但奇怪的是,這個不安只佔據了她心頭的一小角,其餘絕大部分全被對他的掛慮填滿。

  他這一路平安嗎?會不會遇到危險?一忙起來就奮勇向前的他會記得要歇息嗎?這些忐忑從他離開家門的那一刻就一直在心裡繞,即使他出門前用再堅定的笑語給她承諾,都安撫不了。

  發現自己陷得這麼深,她好怕。

  不知為何,打從一開始,她就覺得這場騙局遲早會被拆穿,而到時候,她就該將他還回去,交出這個不屬於她的位置。

  所以,她一直將感情抓得牢牢的,告訴自己,她並不是愛上他,也不是在乎他,她只是在盡本分,拿了他的好處,她本來就該給予回饋。

  但有時候,在她意志變得軟弱的時候,會有一抹心音浮起──

  事情瞞得這麼順利,你又何需杞人憂天?再不然,去跟相公坦誠吧,他對你那麼好,就算知道真相,他不可能會捨得棄你於不顧的,好歹也可以撈個小妾當當,這是你好不容易才到手的幸福,你該費盡心思好好抓住才是呀。

  那個美景蠱惑著她,讓她開始動搖,覺得事情會否極泰來,覺得這裡就是她的歸宿……然而下一刻,那些奢望會被認命的理智狠狠打碎。

  這些年來,她再清楚不過了,她沒有那個命,上天從不曾厚愛過她,不屬於她的,一定會奪走。

  與其要嘗到失去的痛苦,她寧可一開始就不要懷抱期待,這樣當什麼都沒有時,她還是可以很快樂。

  禹綾深吸口氣,將腦中的紛雜思緒全然摒去,不停默念──她不在乎,她不在乎。

  她會這麼擔心,全是怕他這一趟若出了事,馬場遭受損失,也會影響到她攢私房錢的多寡。其實她反倒要樂觀其成才是,要是他出了什麼意外,她就可以名正言順地接下這個馬場,她就……

  再多的堅強,再多的故作無情都沒辦法再讓她想下去,禹綾將臉埋進手中的背心,纖細的肩頭因強忍恐懼而顫抖,完全接受不了那樣的結果。

  笨禹綾,快回到那個貪財狡詐的你呀,良心不重要,你要的只是錢,錢,能挖多少就挖多少,這才是你的目的啊。

  好不容易,終於將那翻騰的心思壓制下來,心力耗竭的她吁了口長氣。

  她只是不想讓自己變得醜陋惡毒,他是那麼好的人,她不該為了那些不屬於她的錢財在心裡詛咒他,即使只是一閃而過的念頭她都不允許。

  不願承認自己已無法自拔,她找到了理由,也用此自我說服。

  她不會對他有所依戀的,只要上天要她還,她一定會毫不戀棧地歸還回去,對她而言,他只是一棵搖錢樹罷了,而她為他所做的一切,也只是在盡本分而已,她自己很清楚。

  視線落到手中的背心,禹綾輕輕撫過那圈狐毛。

  相公若是知道她將他特地買給她的狐裘分給了他,會罵她嗎?還是心疼不已?想到那張霸氣的臉上不知道會出現什麼可愛的表情,她就好期待。

  她已經想好對策了,她會說那件狐裘太長,裁下這一截才會合身,然後再一臉無辜地對他撒嬌,他一定很快就會乖乖收下的。

  自以為已鞏固了心神的她並不曉得,她臉上溫柔綻放的愛戀甜笑誰也騙不了。

  想念他的氣息,她將那件背心再度抱進懷裡,良久,直到她覺得惶然的心已被撫平了,這才起身將它收進木箱,等著他回來要給他驚喜。

  見天色不早,禹綾打算去看看廚房是否已開始準備晚膳,當她踏出房門,已恢復成大夥兒眼中開朗天真的她。

  穿過院落時,她聽到後院傳來嘈雜聲。

  怎麼回事?她疑惑地朝聲響來源走去,卻看到此時應該還在馬場的長雲回到了家,而家中的男丁都被她召到了後院,人人手中不是持棒就是拿棍。

  「快,給我快一點。」神色焦急的袁長雲大聲吆喝,催促他們兩人一騎迅速衝出家門。

  那殺氣騰騰的陣仗讓禹綾心一凜,她趕緊上前,及時攔住已準備策馬離去的袁長雲。

  「發生什麼事?」

  「大哥他們在五十里外遇到山賊,派人跑回馬場求救,長地已經帶人先去了。」袁長雲咬牙切齒,要不是她得回來找更多人前去支援,她早就一馬當先衝去砍人了。「大嫂,你讓開。」

  怎麼會?他明明還有兩天才會回來的啊。禹綾臉色瞬間慘白,不顧被馬蹄踐踏的危險,攫住袁長雲的韁繩急急追問:「你大哥呢?他要不要緊?」

  「沒見到人我怎麼知道?」袁長雲怒吼,「你快讓開,別耽誤我去救人。」

  知道自己只會礙事,禹綾強忍心慌退開,殿後的袁長雲一離去,方才雜亂的後院一片寂靜,詭異的情景卻反而更令人恐慌。

  大哥他們在五十里外遇到山賊……

  這幾個字化為血腥恐怖的畫面佔據了她的腦海,禹綾全身冰冷,拚命要自己別亂想。

  不會的,相公那麼孔武有力,山賊見了他就怕,一定會先從別人下手,不會笨到一開始就挑上最厲害的他,他不會有事的……

  她握緊發顫的手,在心裡不斷地祈求,即使她知道她這種希望由他人代為受苦的想法很惡劣,但只要能護得他周全,她什麼都顧不得了。

  家裡剩下的婢女也聞聲過來,全都緊張地聚在庭院議論紛紛地等著。

  禹綾坐立難安,她們的安慰她全都聽不進去,焦灼的視線直盯著敞開的大門,期盼能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安然無恙地出現。

  終於,在暮色快要將天際完全籠罩時,有快馬自遠處奔近。

  「快去準備熱水和藥箱。」縱馬直接衝進庭院的是發散衣亂的袁長地,一進門就扯開喉嚨喊。「大哥受傷了。」

  這個壞消息震得禹綾腦海一片空白,虛弱的身子幾乎站不住,她閉了閉眼,用力咬唇,不允許自己在他最需要她的時候倒下。

  「你們兩個去燒熱水,你去找藥箱,剩下的人跟我來。」她鎮定指揮,嬌小的身子散發出不容忽視的強烈氣勢,讓一群慌了手腳的人有所依循,隨著她的指示四散忙碌。

  在她帶著人將她和袁長風寢房的門拆了,好讓他們可以直接將他搬進房裡時,其餘的人總算回來了。

  情況比她想的還要好上許多,在眾人的簇擁下,袁長風是自己走進來的。

  雖然他神色慘白,雖然他胸前渲染開的血痕令人怵目驚心,但至少他還能踩著緩慢的步伐,一步步自己走進來。

  他只來得及對她歉疚一笑,就被推進了房裡。

  從和他對上眼,禹綾就瞪他,在她退到一旁讓別人幫他脫衣療傷,她還是瞪他,聽到他們說他是為了保護同伴才受傷,她更是瞪他,瞪瞪瞪,瞪得像是恨不得再上前砍他一刀。

  「我沒事,你們都回去休息吧。」袁長風忍到包紮完畢才開口趕人,她的表情讓他擔心極了。

  在其他人都還來不及回應時,有人酸溜溜地開口了,「當然沒事,這點小傷怎麼傷得了你這個大英雄呢?」

  大家循聲望去,無不傻眼……

  向來笑臉迎人的嬌小主母此時插著腰,臉色凶狠,眼睛直勾勾地瞪著他們那個高大昂藏的主子,活像他是做錯事被痛罵的頑劣孩童。

  「還要回來搬救兵,這算什麼英雄好漢?有本事就自己解決啊,累得大家跟著你人仰馬翻,你好意思嗎?」禹綾繼續語出攻詰,每個字都又狠又重。

  她知道她該做的是溫聲慰藉,但她管不住自己的舌頭,那些話像有自己的意識般,源源不絕的湧了出來。

  「大嫂,你怎麼能這樣說?」崇拜兄長的袁長地第一個跳了出來。

  「就是啊,薄情寡義的南方女人。」其餘的人見狀也紛紛附和,義憤填膺地幫忙反嗆。

  「我哪有說錯?」面對那一個個比她高大許多的彪形大漢,她仍毫不退縮,「要是他照顧得了自己,他會受傷嗎?你們需要全部擠在這兒嗎?」

  「你,虧我平常還尊尊敬敬地喊你一聲大嫂。」袁長風氣到想要揍人,卻被沉聲喝住。

  「長地,出去,帶他們離開。」斜倚炕上的袁長風一出聲,即使只是平穩的聲調,仍將房裡沸騰的不滿情緒抑壓下來。

  「可是……」袁長地還想解釋,但對上兄長冷凝的眼,他頓時啞口,轉向姐姐尋求支援,「你平常不是最會反她的嗎?怎麼最要緊的時候都不見你說句話?」

  袁長雲畢竟是女孩子家,心眼比起其他人細了些,加上對禹綾的瞭解,她察覺到了一些端倪,所以才會一反常態地保持沉默。

  她看了不動聲色的兄長一眼,知道這不是他們該插手的時刻,需要安慰或是要給予安慰的人,也並不是表面所見的那樣,她歎了口氣,拖了弟弟往外走。

  「你別吵了你。」回頭見其他人還站著,袁長雲板起臉喝道:「你們還杵著幹麼?該裹傷的去裹傷,該回家裡休息的就趕快滾回去,快點。」

  被這一喝,眾人雖然仍因有所不滿而抱怨嘀咕,但總算是聽話地開始信外頭移動。

  「你敢把大哥丟給這個狠心女人?」袁長地還沒發覺不對,跳腳直喊。

  「閉、嘴,出去再跟你說啦。」袁長雲賞他一個爆栗,硬拖著他出房,還指揮那些大漢將房門裝上後才離開。

  從妹妹的舉動中,袁長風知道她也察覺到了,對她的體諒感激在心,他放心地將安撫眾人的責任交給她。

  因為,目前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過來。」他朝還在瞪他的禹綾伸出手,柔聲輕喚。

  「我不要。」禹綾怒目相視,倔強地站在原地。「你笨成這樣,我才不想理你。」跟他們一樣罵她惡毒啊,她不在乎,她現在滿腔的怒火無處發洩,只想找人狠狠地吵一架。

  「過來。」他沒生氣,也沒放大音量,仍是這輕輕柔柔的兩個字,深邃多情的目光一直緊鎖著她。

  「我不要。」她低頭迴避了他的凝視,原本劍拔弩張的氣勢也跟著削弱,但她仍然嘴硬地回道。

  她還在生氣,叫她過去她就得過去嗎?把她當什麼?禹綾不願承認自己的軟化,還在心裡忿忿地想。

  「過來。」

  依舊是這兩個字,溫醇的嗓音裡卻充滿了誘哄,逼得她陷入掙扎,紅嫩的唇瓣咬了又咬,仍不由自主地邁開腳步,上前緩緩地將手交給了他。

  她小手的冰冷擰痛了他的心,袁長風將她帶進懷裡。

  「我會壓到你的傷……」剛剛還厲聲罵著他傷得不夠重的她,此時卻慌得不敢把絲毫的重量放在他身上。

  「不礙事的。」他輕哄,再度將她攬靠入懷。「別怕,我不要緊,這只是皮肉傷而已,聽,我的心跳很強壯不是嗎?我的身體比你還暖,我很好,不要怕,很快就會好的,別怕,別怕……」

  禹綾將耳朵緊貼住他,聽到他穩健的心跳透過胸膛一下又一下地撞著她,緊繃的情緒倏地鬆懈下來,轉為一股熱潮泛上眼眶,她急忙抿唇忍住。

  她不想要這樣,她已經變得太在乎了,她好怕,怕會失去他,怕這麼失控的自己,所以只能用憤怒掩蓋一切,結果卻還是被他看出來了。

  為什麼他不像其他人一樣誤解她?這樣她就不會那麼愛他,但他卻是溫柔地將她擁進懷裡,輕聲哄著要她別怕,這樣教她怎能再管住自己的心?

  她一直告訴自己對他沒有感情,她和他之間,只是給予及索取的單純關係,就算他對她再怎麼好,她也不會動搖,可以在必須離開的時候,瀟灑地揚長而去。

  但她卻騙不了他,也騙不了自己。

  憶起聽到他遭逢意外時的心痛如絞,禹綾咬唇咬得更重,她好不容易才築起的堅強無謂這麼輕易地就被毀去,教她要怎麼辦?她真的不想要這樣……

  袁長風一手攬在她腰間,另一手輕撫著她的背,用他的溫柔幫她緩和情緒。

  「我好想你,所以盡量趕回來,想要給你一個驚喜,沒想到卻變成了驚嚇。」他自我解嘲,想讓她心情好些。

  但他並不曉得,他的傾訴都成了傷她至極的痛,他的深情也讓她無力負荷,禹綾埋首他的胸前,用盡所有的意志忍住哽咽,不准眼淚掉下。

  她不哭的,再苦她都不哭的,只要一軟弱,她就再也堅強不起來,她不能哭,她深吸口氣,再深吸口氣,將所有的自責與痛苦全都一起深埋進心裡。

  她知道上天不會對她太好,這份幸福?一定會奪走,所以她不能深陷,她要知足,能擁有他多久是多久,在這有限的時間裡,盡己所能地回報他的付出。

  她能做的只有這些。

  「會痛嗎?」當她抬頭時,她允許自己流露出愛戀的神情,因為這是他現在所需要的。而不是她愛他。

  絕不是。

  看到她回到那個貼心熟悉的她,袁長風悄悄地鬆了口氣,雖然她的神色還是有些蒼白,眼神還是有些慌亂,但他已不能祈求更多了。

  被刀劃開了皮肉,當然會痛,但他不想對她說謊,也不想再讓任何驚慌染上了她的麗容,即使只是一瞬而過,方才剛踏進家門時,她那張毫無血色的慘白仍深深震懾了他,一次就夠了,她現在需要的是遺忘一切。

  「再靠著我一會兒。」他沒有回答,而是將她再擁回懷裡,讓她舒適地靠著他的肩窩。

  這種被她依賴的感覺,讓他幾乎耐不住分離的苦,想插翅飛回她的身邊,這是他的力量來源,少了她的依偎,他變得脆弱不堪。

  「嗯。」禹綾化為聽話的小女人,避開了他的傷,蜷縮在他充滿安全感的懷抱裡。

  算她自欺欺人吧,她不要想了,她只想好好地品味這一刻,多留下一些和他相處的回憶,這樣若有朝一日她必須將他拱手讓人時,她才撐得住那些沒有他的漫漫長夜。

  再多給她一點時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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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4-22 16:19:09
  第八章

  由於以袁長風為首的袁氏馬場太剽悍,那群山賊完全討不了好處,不僅沒搶到錢財,還被逮住了好幾個送進官府裡,得不償失。

  而如同袁長風所承諾,他的傷很快就痊癒了,只花了一天的時間──

  其實傷根本就沒有好,是他才在炕上躺了一天就已經耐不住閒,硬說自己康復,想盡辦法要去馬場幫忙。

  禹綾當然知道,也知道逼他留下只是在折磨他,所以她裝作被他成功哄騙,卻一天裡總要去馬場探望個三,四回,每次去就帶著點心,說是要慰勞這群辛苦幹活的大叔大哥們。

  只要她一到,招呼完其他人用點心之後,她就拉著他到他們看不見的位置,坐在他大腿上柔情款款地餵他,餵著餵著,他所享用的當然不只是美味的點心嘍,讓從不怠惰的鐵漢,也成了一消失至少半個時辰不見人影的懶惰鬼。

  大夥兒都心知肚明,只不過也都樂見其成,恨不得他離開越久越好,不然這勞碌命的主子老在馬場上跑來跑去,哪有辦法好好養傷。

  以美色相誘的禹綾大獲全勝,直到他的傷真的完全好了,她才結束送點心的日子,不再打擾他們工作,重回自己持掌家計的崗位。

  跟她鬥?哼,門都沒有。

  即使都已經是半個月前的事了,禹綾一想到還是忍不住笑。

  嘶~~感覺背上的主子不太專心,馬兒出聲責備。

  「你好煩喔,讓我想一下相公會怎樣?」禹綾持韁的手一緊,催促它加快速度,好讓它沒空煩她。

  她今早進城去買東西,現在已經在回程的路上,垂掛的囊袋裡有她買回去要讓他們大快朵頤的燒雞,還有她特地挑選的漂亮皮革。

  相公的手套已經都磨損了,她打算幫他重新縫上一雙,要加上厚厚的軟裡,還有堅韌的數層外皮,讓他能夠保暖又可以方便做事。

  當然,長雲和長地的分她也一併買好了,等做完相公的就做他們的,反正她這次寄回去的錢已經夠多了,挪出一些來買皮革並沒有影響。

  禹綾心裡盤算著,因加快速度而感覺有些冷,她攏了攏披風底下的狐裘,溫暖的不只是身體,還有她的心。

  相公看到那件她幫他縫上領圍的背心時,先是氣惱地說要揍她屁股,還很生氣地不理她,但沒多久,卻被她瞄到他偷偷撫著背心傻笑,一副愛不釋手的樣子,笑到連睡覺都還揚著嘴角。

  現在他天天都穿著它,而她每次穿著這件狐裘,就會想起他那時候的表情,心情就會變得很好。

  她還是趕快回去吧,說不定趁著他們回來之前,她還來得及將皮革裁好,這樣她明天就可以開始直接縫了。

  「跑快點,回去讓你吃好料的。」她從來不用馬鞭,因為她知道這匹驕傲的馬才不吃那一套,要哄它,捧它,它才會聽話,就像這裡的豪爽人們一樣地可愛。

  果然馬兒精神大振,疾馳的速度像是快飛了起來,讓她得伏低身子,抓緊韁繩,才不會被強勁的風刮傷了臉,甚至是被吹落馬背。

  不多時,那熟悉的屋宅已可看見,聰明的馬兒自動減緩了速度。

  好馬兒。禹綾坐直身子,一面稱讚一面慰勞地摸摸它的頸子,抬頭卻看到家門前停著輛馬車,她不禁一愣。

  那是載人用的馬車,和載貨用的簡陋板車完全不同,她已經很久沒見過了……突然間,她有種很不好的預感。

  她很想勒馬離開,不想知道這個意外的訪客是方便,但即使她全身冰冷,她還是得強迫自己往前,因為那裡是她的家,她若是逃,就只能選擇就此永遠地逃離。

  像是聽到她的馬蹄聲,有人從馬車上跳了下來,一看清來人是她,那名不速之客開心地笑了。

  「禹綾,我總算等到你了。」

  望著那張已被她深埋心底的媚麗容顏,禹綾腦中空白一片──

  她沒有杞人憂天,這一刻,終究還是來臨了。

  「我的天吶,這種房間你居然住得下去,我一定要他們把這椅子換掉,被褥也要換成蠶絲的,這裡就沒有好看的字畫可以裝飾一下嗎?野蠻人就是野蠻人。」

  自從杜紅纓踏進袁家,從廳堂一路到了寢房,那挑剔鄙夷的話從沒停過,囂張跋扈的神態好似進了自己的家門。

  禹綾默默地跟在後頭,聽到那些偏頗的批評,她想為他們說話,但過於震驚的她卻完全找不到力氣可以反駁。

  即使她一直要自己做好準備,但當這一刻真的到來,她才發現再多的自我告誡及約束都沒有用。

  她不會傻到以為小姐只是關心她,過來串串門子,那勢在必得的笑容,那大剌剌將她名字掛在嘴上的行徑,都說明了她已要來接手她之前棄之不顧的位置。

  想到要將這一切全還回去,強烈的心痛讓她忍不住顫抖,半句話也說不出口,為什麼?小姐不是和情郎過著雙宿雙飛的美滿日子嗎?小姐不是很唾棄北方蠻子的粗俗生活嗎?她為什麼還要來?

  「不過你倒是過得挺好的樣子。」杜紅纓回頭,上下打量了她,微扯唇角的表情不像是為她高興,反倒是帶著點妒意,「這狐裘看起來很值錢,是你跟他要的,還是他主動買給你的?」

  「相公……」被她一瞪,禹綾心頭酸楚,低下頭,順從地改了口,「姑爺買給我的。」

  她像是被打回原型,那段幸福的生活全是夢,而今,夢醒了,她該變回那個曲意奉承的小婢女,想盡辦法討主子的歡心。

  「算了,念在你幫了我不少忙,那件就讓你帶走吧。」杜紅纓說得一副理所當然,壓根兒已將眼前所見的事物當成了自己所有。

  「您……要我走?」禹綾震驚抬頭。

  她以為她只是還回一切而已,至少她還可以留在他身邊,用婢女的身份服侍他,結果……她卻是連這一點小小的冀求也無法實現?

  「當然,不然你還妄想要當小妾嗎?」杜紅纓冷厲的目光掃向她,完全掩不住心頭的忿恨。

  她就是因為不想嫁給北方蠻子,才會用盡心機和男人私奔,怕事情拆穿的她不敢回家,只敢在稍微南方一點的城鎮落腳。

  那個男人本來對她很好的,誰知日子一久,他開始會打她罵她,向來被寵上天的她哪裡忍得下這口氣,在某個晚上將他灌醉,她帶著所有細軟頭也不回地棄他而去。

  反正她有錢,又長得美,還怕找不到男人嗎?結果,她身旁的人換了一個又一個,從這座城搬到了那座城,等她發現時,錢已經花得差不多了,而沒辦法再用錢留下男人的她,甚至連她最厭惡的北方漢子也勾搭上了。

  她不敢相信自己竟淪落到這種地步,這跟嫁給那個姓袁的又有什麼兩樣?至少嫁給他,她還是被人家侍候的主母,而不是流落異鄉的殘花敗柳。

  她吃盡了苦頭,受盡顛沛流離,結果當初應該要代她受苦的禹綾卻是一副幸福美滿的模樣,教她怎麼嚥得下這口氣。

  望向那張比記憶中變得更加姣美的容顏,杜紅纓恨得牙癢癢,要是禹綾被折磨得乾癟又憔悴,她說不定還會考慮留下她,問題是那媚態一看就知道受盡姓袁的恩寵,她絕對不允許這個禍根留在身邊。

  「放心,我會給你一大筆錢,你們家生活從此都不用愁了,離開之後,你就是自由身了。」即使手上僅有的錢已用來雇了馬車。為了讓禹綾乖乖走人,杜紅纓還是大肆賞賜。

  她都有定時寫信回去,爹並不知道這所有的事,她已想好毫無破綻的說詞,只要將姓袁的安撫得當,這件事也不會傳到爹的耳裡,要跟他拿錢,還不簡單嗎?寫封信,叫他派人送去禹家,還怕這貪財的死丫頭不乖乖退讓?

  一時間,禹綾竟有股想笑的衝動。

  小姐真看透了她啊,不論是要她代嫁或是要她退讓,全是用錢將她堵得啞口無言。

  她應該要覺得很高興,她可以帶著一大筆錢衣錦還鄉,回到那個她被賣了當婢女之後就再也沒回去過的家,再也不用為了貪攢幾文錢而用盡心機,這該讓她興奮到拍手叫好才是。

  但為何她一點也不覺得開心?她有錢了,不是嗎?她再也不用當婢女了,這不是很好嗎?

  禹綾重重咬唇,不敢讓自己深思真實的原因,她怕只要自己一想,就算將天底下的金銀珠寶都給了她,也沒辦法將她拉走。

  不,她只是一時太震驚,才會沒有什麼真實感,她只能這麼告訴自己,只要拿到錢,她就會心花怒放了。梗塞的心口也不會再痛得像是要撕裂了。

  「有到一百兩嗎?」她要自己腦海想著白花花的銀子,拚命地想,專注地想,這樣才能把其他的思緒全擠了出去。

  聽到她這麼問,杜紅纓得意地笑了,這愛錢的丫頭根本不足為懼,瞧,這不就解決了嗎?

  「不止,只要你好好幫我最後一個忙,我給你價碼絕對讓你連做夢都會笑,聽著,我要你這麼說……」

  袁長風怎麼也沒想到,在他一如平常迫不及待地返回家門,等著他的不是心愛妻子的甜美笑靨,而是完全超出他所能理解的震驚。

  「相公,我是紅纓,你辛苦了……」

  從來沒見過的女人撲了上來,口中還自稱是他的娘子,而和他同床共枕了近大半年的她,卻低頭坐在一旁,身邊還放著一個包袱。

  袁長風心一凜,以臂將杜紅纓擋開,看也不看她一眼,直接走到禹綾面前蹲跪下來。

  「這是怎麼回事?」他努力保持平靜,覆住她置放膝上的手,要她看他。

  他溫柔的嗓音一進了耳裡,幾乎將禹綾好不容易強裝出來的無所謂表情擊碎。

  即使這情景詭異到足以讓聖人也失去理智,可他所吐出來的問句仍是輕輕柔柔的,像怕嚇著了她,像她才是受害者。

  別再對她這麼好了,她已經沒辦法再回報他了。禹綾深吸口氣,倏地起身在他面前跪下,連帶抽回自己的手,整個上身趴俯地面,額抵著地。

  「請姑爺原諒,婢女貪戀榮華富貴,使計搶了小姐的身份,如今已無法再瞞,請姑爺網開一面,別將婢女送進衙門。」

  袁長風僵住,為什麼她說的話他一個字也聽不懂?什麼姑爺?什麼婢女?這是頑皮的她想出來捉弄他的新招式吧?

  「別鬧,這不好玩。」他勉強擠出笑,彎身將她扶起。

  她是毫不反抗地起身了,卻緊抓著那個包袱退到他伸手無法觸及的位置,這個詭譎的反應讓袁長風已然冰冷的心更是墜到了谷底。

  「相公,嗚,一切就像她說的那樣啊……」方纔還笑臉相迎的陌生女人,才一眨眼的功夫已然聲淚俱下。「我才是杜紅纓,這個城府深沉的婢女為了想當主母,一路上用盡謊言蒙騙,把你們北方人形容得像是妖魔鬼怪,還假好心說她要犧牲自己,害我一時亂了分寸,這才興起逃婚的念頭,殊不知這全是她的一番詭計,相公,我是被她害的,你要為我做主啊……」

  袁長風不願相信那些話,但那些泣訴卻有如魔音鑽進腦海,啃噬著他的心智,而妻子一直低頭不願看他的默認反應,更讓那股壓抑不下的恐慌在心裡無邊無際的蔓延開來。

  「抬頭看我,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袁長風直視著她,忍住逐漸上揚的怒火,要自己平心靜氣地問,而不是上前攫住她的肩逼她抬頭。

  他的問話讓禹綾不由自主地瑟縮了下,她悄悄握住冰冷的手,將所有真實的情緒全都藏起,做好了偽裝,才強迫自己抬頭直視他的眼。

  「奴婢貪婪,為了飛上枝頭無所不用其極,承蒙小姐仁慈,非但不跟奴婢計較,還願意讓奴婢返回家鄉,請姑爺大人有大量,高抬貴手成全,奴婢這輩子一定會記得您的大恩大德。」她只露出心虛又害怕的乾笑,像做了壞事被逮個正著的那種,其餘的,她全深深地藏進了心底。

  這麼做,對每個人都好,讓他以為她是個狡詐惡毒的壞奴婢,這樣他才不會記掛著她,而是誠心接納那個他原本該娶的真正的杜紅纓。

  她要自己泰然接受,心卻仍狠狠絞擰,強迫自己將此生的至寶拱手讓出,那強烈的痛楚像是被硬生生刨出了心。

  袁長風總算看清楚她臉上的表情,非但沒定下他的心,反而變成他幾乎承受不住的打擊。

  那雙總是漾滿笑意的杏眸,如今只餘慌張的懼色,她怎麼能用那種眼神看他?她該懂的,他不會傷害她,她不應該怕他。

  袁長風深吸口氣,逼自己冷靜,他不管,就算她不是杜紅纓也沒關係,就算她使盡城府才得來這一切也無妨,和他拜過天地的人是她,這些日子讓他嘗盡快樂幸福的人也是她。

  「沒關係,我還是只要你。杜老那兒我會再去跟他說。」怕她因為自己的過錯而自慚形穢,他努力撐出寬容自若的笑好讓她別在意。

  那片無怨無悔的深情卻成了將她心神撕裂的元兇,禹綾再也無法假裝,她急忙用跪下磕頭掩飾了那一湧而上的脆弱。

  「求求姑爺放過奴婢吧,奴婢已經受夠這裡,沒辦法再待下去了,奴婢知道自己錯了,求您放我走,求求您……」那些驚恐哀求是假,但逼她哽咽的情緒卻是再真實不過,那全是她的痛。

  袁長風如遭雷殛,她的話像一把刀狠狠刺入他的心,不只是她的身份,就連那些嬌媚,那些貼心解語,也全都是假的?怎麼可能?

  「但……你不是適應得很好?你不是……不是也愛著我?」他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擠出這乾啞的問句,他以為這是不需要訴諸言語的,若不是愛著他,她怎能對他露出那樣的笑?

  「……那都是奴婢裝出來的,奴婢再也忍不下去了。」禹綾額貼著冰冷的地,心痛如絞的她,要發出這帶著顫音的語調一點也不難。

  她該慶幸無法直視他的自己,選擇了磕頭的方式掩飾,因為她若看見了他臉上傷痛至極的表情,她絕對說不出那些口是心非的謊言。

  袁長風不敢相信自己所聽到的話。

  當她對他揚起甜笑時,她心裡想著什麼?當他向她求歡時,她花了多少力氣才忍住沒推開他?想到那些他以為兩情相悅的繾綣全是她強忍厭惡裝出來的曲意承歡,他好想吐。

  「她在我家時就是這種會巴結討好的樣子了,都怪我沒及時發現,才會害得我們夫妻被拆散。」杜紅纓見機不可失,趕緊再推波助瀾,「相公你就讓她走吧,我只求以後能平靜過日子,其他的我不想計較了。」

  聽到「相公」這兩個字出自別人口中,禹綾心一抽,她卻不能反駁,只能不住用力磕頭,撞得發出一聲又一聲的悶響。

  「求求您姑爺,求求您。」看似惶恐的求饒,其實都是在懲罰她自己,但身體的痛卻遠不及心裡的痛。

  她那逃之唯恐不及的模樣,將袁長風的心凍得透徹。

  留下她又能如何?將她剝皮啃骨嗎?將她折磨到死嗎?但不管他再怎麼做,那個讓他愛極,戀極的她,也已經回不來了。

  他深愛的綾兒已經被她毀了,再也回不來了。

  「你的名字?」他冷聲道,要自己像看著一個陌生人般看著她。

  「奴婢禹綾。」憶起他曾在她耳旁柔聲喃喚綾兒的情景,她必須深吸口氣,才有辦法說出。

  直至此時,袁長風已無法再有所懷疑,難怪她要他喚她綾兒,因為杜紅纓根本不是她的名字。

  怎麼?即使是被一個北方蠻子抱著,她也不能忍受從他口中叫出別人的名字嗎?看到她身上的狐裘,想到她那時狂喜吻他的情景,被她辜負的愛轉為強烈的怒意,袁長風用力咬牙,硬生生地將那些畫面全都抹去。

  他會記下這個名字,深深地烙進腦海裡,因為這是殺了他妻子的兇手之名,他要永遠記住,用來提醒自己恨她。

  「脫下你的狐裘,滾出去。我不想再看到你。」

  禹綾震驚抬頭,望進他那雙深幽無底的黑眸,她幾乎無法呼吸,那從不曾對她流露的冷戾嚴酷,清楚地說明了他已收回了對她的愛。

  她以為自己會承受不住而暈厥,但她的身子卻像有了自己的意識,緩緩站起,將那件狐裘脫了下來,整齊疊好放在一旁桌上。

  「多謝姑爺的寬宏大量。」不要想,什麼都不要想,只要撐過去就好。禹綾緊緊拘住心思,將腦海放空,拿起包袱逼自己轉身走出廳堂。

  一踏出門外,看到袁長雲和袁長地一臉震驚地看著她,她知道他們全聽見了。

  別想,她現在要做的是回家,其他的都不關她的事了,她要自己視若無睹地走過他們身邊,即使迎面刮來的風凍得刺骨,她仍筆直地往前走去。

  那慘白木然的神色令袁長雲不忍卒睹,她急忙衝進廳堂,「大哥,你不能就這樣趕她走,有什麼誤會都還可以再說啊。」

  袁長風冷凜著面容,緊握成拳的指甲狠狠刺入掌肉裡。

  若她有一絲絲的猶豫,或許他會抵抗那股恨意,開口求她留下,只要她開得出條件,他都願意不顧尊嚴地達成,只要她願意留下,但她卻是毫不遲疑地轉身就走,像她的隱忍已到了極限,就連多待一刻都無法容忍。

  「趕?」他仰首大笑,充滿痛苦的笑聲卻一點歡愉也無。「她根本就是求之不得。」

  他所有的心軟已被她頭也不回的無情撕成了碎片,無法再留在這個傷他至極的廳堂,他快步走出。

  「大哥……」

  就連袁長地想要上前求情也被他一把推開,迅捷離去的背景消失在夜幕中。

  從沒見過兄長這麼生氣,袁長雲一時也亂了分寸,不曉得該追誰。算了,大哥之後再好好安撫,嬌弱無依的嫂子才是真正教人放不下心吶。

  她正要追出去,卻有人拉住她。

  「你應該就是小姑吧。長得還真美,小叔看起來也是一表人才……」杜紅纓堆起示好的笑,趕走了礙事的人,她心裡正樂,馬上就迫不及待地想跟他們打好關係,以取代禹綾的地位。

  袁長雲已經夠慌夠急了,再看到這造成這局面的始作俑者居然還敢給她裝熱絡,她一怒,立刻毫不客氣地一腳將她踹開。

  「你沒資格這樣叫我,長地,這臭女人隨你處置。」

  對小弟丟下話,袁長雲就飛快奔向後院,隨便挑了匹馬疾馳出了家門,在已然低垂的暮色中焦急尋找。

  終於看到那抹熟悉的嬌小身影,她大喜,趕緊策馬追了上去,一接近,她立刻躍下,拉住禹綾的手臂。

  「大嫂,回去吧。大哥只是一時在氣頭上,話說得重了些,你別放心上。」

  回頭看見是她,禹綾在心安的同時,難過也一湧而上。

  剛剛聽到馬蹄聲,她的心就不由自主地懸在半空,明明她已告訴自己,不管怎樣她都必須離開,卻仍忍不住有一絲希冀,以為他會追上來……

  何必呢?這才是最好的結局,他對她失望透頂,而她也不用再扮演那個她已快撐不住的虛假婢女,就這麼分開,對彼此都再完美不過了。

  「我不是你們的大嫂,別再這樣叫我了。」她深吸口氣,用所剩無幾的自制力強逼自己把這最後的戲演完。

  「這裡又冷又黑,先回去再說嘛。」袁長雲好說歹說,就是勸不回她,最後,她火了,「你們到底誰是杜紅纓我不管啦,反正我就是認定你了,你非跟我回去不可,」她乾脆使出蠻力,又拉又扯死命地想將她弄上馬。

  禹綾紅了眼眶,長雲的義氣相挺讓她感動,卻也讓她心好痛,他們人都太好了,這教她怎能回去?她是這麼虛假,這麼貪婪,他們對她的好她根本無以回報……

  她閉了閉眼,再睜開時,已將所有的心傷及難過壓抑而下。

  「長雲,放手,我真的不能回去。」

  袁長雲回頭,看到那雙堅定的眼在黑暗中閃著光亮,她知道她是認真的,除非她永遠綁住她,否則她絕不會留下來。

  「為什麼……」她不禁難過哽咽,她好不容易才喜歡上這個來自南方的女人,結果她一心只想離開。

  看到長雲難得流露出這麼脆弱表情,禹綾堅強的偽裝有了裂縫。

  「對不起,我騙了你們。」無法對他真誠說出的歉語,她只能對著這個豪爽可愛的大姑娘傾吐。

  別怨她,她把自己的心也全交出去了,遺落在這片土地和人們身上,除了一具空殼之外,她半點也不留了。

  「拿去。」袁長雲突然將韁繩塞到她手中,還脫下她從踏進家門就來不及除去的披風往她身上套。

  「我不能……」禹綾想要推拒,卻被厲聲喝住。

  「不然你要我眼睜睜看你凍死嗎?我已經夠放不下心了,你就收下了成不成……」想到她一個人孤伶伶走在這遼闊北方的景象,袁長雲終究還是忍不住哭了。

  她的真情流露讓禹綾狠不下心再拒絕,她接過韁繩,踩著馬鐙吃力地爬上馬,不敢再看向那讓她不捨的大姑娘。

  她不能再留了,不然她就真的走不開了。

  「借我騎進城就好,我會將馬托在糧行那兒,別為我擔心,我會平安無事地回到南方的。那裡……才是我的家。」忍痛說出這句違心之論,禹綾一振韁繩,催促馬匹離開。

  她不敢回頭,只能不斷地朝前奔馳,離開這片讓她體會到幸福,卻也傷心到無法再踏回的土地。

  在呼嘯的風聲中,她彷彿聽到了長雲的哭泣聲,或許是她的?她已經分不清了。

  既然夜這麼黑,風又這麼狂,就不用去分辨了吧,反正在天亮之後,她還是那個知足常樂的禹綾。

  她不會哭泣,她會忘了他,過著她安分守己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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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4-22 16:19:39
  第九章

  「我只不過要他們煮出一頓像樣的飯菜而已,這樣也做不到?這種沒用的下人辭了算了!」

  晚膳十分,袁家大廳傳來尖銳的咆哮。

  杜紅纓瞪著那堆得像山般的饅頭,氣到快吐血。她來這裡已經好幾天了,不是面就是餅,她半粒白米飯也沒吃到,昨天她已經跟廚房的人發過脾氣了,結果今天還是一樣!

  「你很吵耶,有菜有肉,哪裡不好啦?」袁長地白她一眼,受不了每次用膳都要聽她鬼吼鬼叫,他用饅頭夾了菜肉,嘴裡咬了一個,手上還端了好幾個。「偶懶得理你。」他模糊不清地說道,直接帶回房裡吃。

  袁長雲也很想這麼做,但先走的人先贏,她只好勉強當那個留下來善後的倒霉鬼。家裡的僕婢已經快受不了了,要是再讓她把氣出到奴僕身上,搞不好明天就走得一個也不剩。

  看到這諾大的餐桌只剩她喝這個討人厭的女人,袁長雲好想歎氣。

  自從大嫂離開之後,大哥就沒再跟他們一起用膳。

  每天從馬場回來後,他就將自己關在房裡,知道他有請廚娘送食物過去,她比較沒那麼擔心,但想到他心裡所受的苦,她還是覺得很難過。

  她可以理解大哥為什麼不想到廳堂用膳,之前大嫂在的時候,晚膳代表著歡樂,大家說說笑笑的,不僅填飽了肚皮,累了一天的疲憊也跟著消除。

  而今,這冷清的廳堂卻成了最難以面對的情景。袁長雲惻然,聽到杜紅纓還在那裡唸唸有詞,心頭火氣,滿腔哀傷全轉為憤怒。

  「嫌差就別吃,餓死乾脆!過不慣這種日子就趕快滾回杜家啊,別死皮賴臉地硬要待在這兒。」

  她不懂大哥為什麼不把這女人送走,他根本連看都不像看到她,更別說是讓她取代大嫂的位置,但大哥卻是要他們空出一間房讓著女人住下,害他們全家上下都受盡這囂張女人的折磨。

  「我是你大嫂耶,你憑什麼這樣對我說話?」杜紅纓拍桌子站起。知道他們心全向著禹綾,她也不想再費心討好,在剛來的前兩天,驕縱任性的真面目就已全部顯露出來。

  「不准再自稱是我大嫂!」袁長雲才不怕她,桌子一拍,也跟著站起。「我大嫂才不像你這麼討人厭,驕縱任性、挑剔刻薄、不要臉到極點!」袁長雲越說越氣。不行,再待下去她一定會忍不住揍人。

  「要是你還有一些廉恥,就趕快滾吧,我很樂意幫你出馬車的錢。」她氣到東西也不吃了,直接轉頭走人。

  「等等,你大哥回來了嗎?」杜紅纓氣極,卻又不得不喊住她。

  「不然呢?他讓你留下,不代表他要將這個袁家讓給你!」袁長雲沒好氣地怒啐了聲,丟下她離開。

  這死丫頭,等她坐上主母的位置就有得她瞧了!

  杜紅纓咬牙切齒,看了看桌上的東西,見只有那鍋湯能用,隨便舀了碗,端著酒往袁長風的房間走去。

  那時她以為只要干走禹綾,自己就可以不費吹灰之力接受袁家主母的位置,誰知那個姓袁的居然說要送她回去,害她又求又跪的,最後總算讓她留下,可卻讓她住進偏院的小房,而不是睡進他的寢房。

  也不想想她願意和他同炕已經算是抬舉他了,他非但不碰她,就連正眼瞧她也不曾,甚至連她使盡風騷,換來的不是他的意亂情迷,而是被他用凌厲的目光瞪得她趕緊收手,不敢再造次。

  她已經沒時間了啊!想到肚子裡的孩子,杜紅纓急得在心裡大罵。

  她會來這裡,不只是身邊沒錢,更是因為被這個孽種逼到走投無路。她身旁的男人全棄她而去,她也分不清孩子的爹是誰,根本就回不了江南。

  所以她只能趁著肚子還沒打起來之前,趕緊和袁長風來那麼一次,這樣她才可以把這個孩子賴到他身上。

  來到他房前的長廊,杜紅纓停下腳步,從懷裡掏出一個紙包,拆開紙包將裡頭的粉末全倒進湯裡,再稍微搖晃,那些粉末立刻溶得無影無蹤。

  這是她喝男人歡好時用來助興的春藥,只要一點點,再怎麼欲振乏力也能馬上重振雄風。沾血的白絹她已經準備好了,只要她假裝處子喊一下疼,末了再拿出白絹往床上一丟,急色當頭的他不會發現的,這現成的爹他當定了。

  杜紅纓掩下眼中的詭光,上前敲門。

  「袁大哥,我是紅纓,我替你送熱湯來了。」這臭男人連相公都不准她喊,等過了今晚,他就算想不認都不行。

  「走開。」房裡傳來淡然的回應,裡頭所隱含的冷冽比怒聲咆哮更叫人心驚。

  要不是已無法拖延,杜紅纓早就嚇得當場落荒而逃。別怕別怕,牙一咬,眼一閉,忍忍就過去了,她不停安撫自己,膽子又大了起來。

  「都沒見你出來吃東西,我擔心嘛,你開個門好不好?」她使盡渾身解數,用又嗲又媚的聲音不停地喊。

  被她吵得受不了,那扇緊閉的門終於開啟,一看到他的臉,杜紅纓不禁雙腿發軟──

  他臉上蓄滿了鬍鬚,完全不像她剛到袁家是看到的乾淨模樣,那時他至少稱得上俊挺,但眼前的他根本就跟野蠻人沒啥分別,再加上他用那雙佈滿血絲的眼盯著她,那股凶狠勁像是當場要將她生吞活剝。

  杜紅纓害怕得完全說不出話來,身子撲簌簌地直發抖,手裡的那碗湯抖到差點灑了出來。

  一看到她,袁長風陰鷙的表情更加陰冷,她的存在,就像是清楚地提醒著他自己失去了什麼。

  然而最不堪的是,他自以為失去的珍寶,其實他根本就不曾擁有,那都是假的,是愚傻的他被那高超的偽裝騙的團團轉。

  不想對這無關緊要的人顯露任何情緒,袁長風深呼吸,把那股已到喉頭的苦澀嚥下,維持著冷峻的表情。

  他才該是哪個最反對讓杜紅纓留下的人,他恨不得將會讓他心痛的一切全都驅逐出他的生命之外,卻因為杜紅纓的一句話,讓他自作孽地任由這根扎人的刺就這麼梗在心口──

  她說,她若是回去杜家,杜老就會知道禹綾的惡行,心疼女兒的杜老一定不會那麼輕易放禹綾干休。

  他要自己不為所動,就算那個狠心騙他的女人被抓進牢裡關到老死都不干他的事,她為了貪慕虛榮騙了所有的人,她本就該為此付出代價!

  明明腦海裡充斥著堅決的吶喊,他卻聽到應允出自他的口中,讓這個將家裡鬧得雞飛狗跳的千金大小姐留了下來。

  其實他一點都不想見到杜紅纓,但他也很清楚,他若不出來,依她難纏的性子絕對有可能會賴上整晚,而他也會被不斷勾起的痛苦回憶整夜凌遲。

  既然無論如何都避不了痛,倒不如讓他一次痛個痛快。

  「只要我喝,你就會走?」

  語氣雖是平和的,嚴厲直視她的眼神卻清楚地說明他若是依言喝湯,她在不識相離開的話,他會讓她後悔。

  杜紅纓全身發冷,想到自己在湯裡所下的藥,她更是大氣都不敢吭一聲,但此時此刻已容不得她退縮,就算脖子再怎麼僵,她還是只能用力點下頭。

  袁長風二話不說,拿過碗一飲而盡,而後轉身進房將門關上。

  沒聽到她離去的腳步聲,但外頭確實是安靜了,袁長風也不想再浪費力氣趕人,回到炕上躺下,一心只想能盡快安眠。

  每一晚只要回到房裡,他就是逼自己入睡,因為這個屋子裡,觸目所及的事物全都與她有關,迫得他只能逃進睡夢中來躲避。

  偏偏閉上了眼,她的形影反而更加清晰,那清幽芳香的味道,她的一顰一笑,都像是不曾離去,擾得他輾轉反側,無法決定自己該睡還是該醒。

  難以平息的情潮在體內翻騰,袁長風知道今晚他又睡不著了。

  他乾脆睜開眼,望向身旁的位置,看到那件狐裘,無力抑制的他任由痛苦擒住他的心。

  天氣那麼冷,少了這件狐裘她捱得住嗎?其實他並不是想讓她受苦,那時,當那些話脫口而出的瞬間,他就已經後悔了。

  只要她開口,甚至是懇求地對他笑一笑都好,他不會對她這麼狠,她怕冷,連有日陽的白天都懂的一直發抖,更何況是這種天寒地凍的夜裡?

  但她不屑多留的反應傷透了他,讓他就連流露出一絲心軟都變得極為可笑,浴室,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走出了家門,走出了他的生命。

  他恨極了那個傷他騙他的嬌小女人,卻更恨對她硬不起心腸的自己!

  體內熱潮又起,袁長風擰眉,怒自己自這種欣賞的時候竟還想得到那檔子事。他趕緊轉開念頭,好將那股衝動壓抑下來,但思緒繞了一圈,仍無法控制地回到了那心愛的人兒身上。

  她離去後的隔天,他不願承認自己放心不下,隨便找了借口進城,他在城裡繞了又繞,最後在他們素有往來的糧行找到她留下的馬和披風,同事也得到她隨著前往江南的商隊一起離開的消息。

  他才發現,其實嘴硬的他仍存有些微的希翼,幻想著她可能只是不知道該怎麼道歉,所以才先暫時離開,等他氣消後再來跟他示好。

  多可笑?那只不過是他的癡心妄想,好不容易可以逃離的她,早就迫不及待地遠走高飛,一刻也不願多留。

  一想到那時猶如被人遺棄的心痛,他該感到憤怒才是,卻反而是一股強大到令他發疼的慾望席捲了他。

  這是怎麼回事?袁長風咬牙忍住又一波的衝擊,終於發現不對。

  「袁大哥,我回房去了,如果你要找我,多晚都沒關係。」此時房外傳來杜紅纓的聲音,算準藥性差不多發揮的她,不敢直接問,只好用這種方法暗示。

  是她!袁長風恍然大悟,但狂猛湧上的慾火焚燒著他的理智,逼得他側翻捲起了身子,仍抑不住讓他呻吟出聲的痛,更額米有餘力衝出去找杜紅纓算帳。

  他努力調整呼吸,肌肉因強忍慾望而繃得死緊,體內的火焰卻不滅反升,燒得他全身燥熱,大汗淋漓。

  參與的理智在反抗,但他的身體卻不受控制。

  或許是藥性真的太強,或是是他這些日子的想念已到了極限,他勉強凝聚的意志力開始渙散。

  他記得,抱著她的紫薇有多甜美,他快撐不住了……腦海裡的旖旎畫面益加清晰,他想要緊緊擁住那令他發狂的溫暖胴體,但伸手所及的卻只是一件狐裘,他狠狠怔愣。

  她已經不在了,那個有著甜笑的可人兒已經棄他遠去了!

  絕望和無法紓解的痛苦交集成難以承受的折磨,喉頭緊縮的他將那件狐裘緊擁入懷,將臉埋進。

  鼻間儘是她殘留上頭的淡淡幽香,讓他憶起他們曾在這兒纏綿的情景,更加摧毀他已不堪一擊的自制。

  他不想這麼脆弱,不想屈服在春藥的控制之下,但失去她的感覺太痛,瓦解了他剛強的意志,他不禁伸手往身下探去,握住了疼得他快無法呼吸的慾望。

  「綾兒,綾兒……」他痛苦閉眼,任由那股猛烈渴望駕馭了他,想像著自己埋進她的溫潤,一次又一次地衝刺。

  在他終於釋放出自己的慾望時,漫然而止的空虛及痛楚也讓他完全崩潰。

  「啊……啊啊……」

  他咬緊牙根卻仍抑不住那有如負傷野獸般的咆哮,自有記憶以來就不曾落下的淚,無聲地滲進了那件狐裘裡。

  他的尊嚴,他的驕傲,全被愛她的心摧毀得一點也不留。

  禹綾花了近一個月的使勁,或是跟商隊,或是自己獨行,幾經輾轉,終於回到了家鄉。

  看著這個她自幼生長的小村落,她的心口空蕩蕩的,完全感受不到遊子歸鄉的喜悅。

  不,她很高興,她只是一時之間反應不過來罷了。禹綾這麼告訴自己,就如同這一路上,只要她心情一低落,她就如此告訴自己,不讓自己有任何機會憶起有關北方的一切。

  禹綾下意識地摸著胸口,懷中正揣著她前些日子剛從銀莊領到的銀票,那筆為數不少的金額讓她精神一振。

  他們家要開始過好日子了。她深吸口氣,徹底模式心底深處的那抹痛,要自己揚起笑容,踏著輕快的步伐往老家走去。

  快到了,就快到了,她已經等不及想看這些年家裡變得怎麼樣了……

  她轉過街角,眼前所見的情景讓她震驚地停下了腳步──

  記憶中的小小茅草屋已經不在,取而代之的是有著圍牆及水車的紅磚大屋,但那水車佈滿了暗褐的苔蘚及灰塵,水早已乾涸,看得出已許久沒有運轉。

  怎麼回事?大哥的磨坊不是才開張不到一年嗎?禹綾快步上前,發現大門只是虛掩著,立刻推門走進。

  院子裡又髒又亂,拆解下來的石磨隨意堆置一旁,縫隙中甚至長出了雜草,而有個肥肥胖胖的男人窩坐在屋簷下打盹,連有人進來也不曉得。

  禹綾看了好久,終於認出這人是她記憶中清瘦的兄長。

  「大哥?」她上前屏息叫喚,見那男人惺忪地揉眼,她忍住心頭的不安,努力擠出笑容。「是我,我是小綾,我回來了。」

  「小綾?」禹家兄長愣了好久才反應過來,驚跳起身。「你不是去了塞北嗎?怎會在這兒?」

  那絲毫不見喜悅的反應讓禹綾心頭一凜。每當她寄錢回家時,她都會捎上短信告知狀況,家人所知的和杜家所知的一樣,以為她是跟去北方服侍小姐,而非代嫁成了假冒的袁家主母。

  但那時候,他們知道這個消息後並沒有表示任何意見,而她到了袁家,怕事跡敗露,要他們別寫信來,從以前就少得可憐的家屬也就此絕跡。

  她一直要自己別多想,還告訴自己家人是在體貼她,怕家屬會勾起她的思念,反而讓離家在外的她更難熬,所以才會不長寫信,但直至現在看到兄長的表情,她才發現事情並不是那樣。

  不,應該只是她多心了,她這些日子太累了,變得灰鬍思亂想了。

  「小姐說不需要我服侍了,就乾脆還我自由身,很好吧?」禹綾將那些紛雜的私語斂下,仍撐起笑容回道。

  「那你不就沒薪俸了?像杜家那麼慷慨的主子很少見,就算他們趕你走,你也該拚命求著要留下啊!」沒想到兄長非但沒為她高興,反而還責怪起她來。「你現在歲數這麼大了,根本就沒人想買,看你要怎麼掙錢養家!」

  禹綾怔愣地看著兄長,腦海一片空白。

  為什麼大哥可以真麼理直氣壯?身為兄長的他才應該負起養家的責任不是嗎?她只是盡量想讓家裡好過些,為什麼全變成她的事了?

  「但,大哥你不是開了磨坊嗎?」禹綾好不容易才找到自己的聲音,由於太過震驚,她甚至沒想到要生氣,只問得出這個一目瞭然的問題。

  「磨坊生意不好,關門不做了。」他的臉上閃過一陣心虛。

  禹綾越來越覺得不對勁,兄長身上穿的衣服料子極佳,氣色也很好,一點也不像失意潦倒的模樣,若不看這屋子裡的情景,在外頭見了,她好不好還會以為是哪家的有錢人。

  「沒關係,我們可以做別的。」別告訴她,她的竭誠付出只換來他的好吃懶做,他已經不再是當年那個無能為力的小男孩了,他可以做的事太多,不用靠著賣妹妹也能活得下去。

  「哪有你說的那麼簡單?你命好,在大戶人家過慣好日子了,根本就不曉得外頭的狀況,現在世道那麼差……」

  兄長後面的叨叨絮絮她沒聽進去,因為他的話已印證了她的猜測,禹綾全身冰冷,這殘酷的事實讓她不知該哭還是該笑。

  她命好?她不顧尊嚴,她卑躬屈膝,只為能多掙得幾文賞銀好讓家裡的人更好過,卻換來這與事實完全背道而馳的三個字?

  「怎麼了?吵吵鬧鬧的。」有人從屋裡走出來,也是一副錦衣玉食的模樣,臉上還留著口水印,說明了他也是剛從睡夢中醒來。

  認出小弟,再看到他和熊掌那如出一轍的懶散氣息,禹綾閉眼,只覺天地在旋轉。

  他們三兄妹從小就失去了父母,要賣掉她的那一天,小弟抱著她哭到泣不成聲,兄長也強忍哽咽說著等他有錢,他一定會去帶她回家。

  那畫面,支撐她熬過了這麼多年,當她以為自己可以重回家人懷抱時,她卻發現那畫面只存在她的記憶裡,時間改變的不只是人的外表,連人心也全然變了。

  「不成吶,你還是快回去求求杜老爺吧!你上回寄來的錢已經快用光了,而我新做的衣裳偶還沒付錢呢!」

  當弟弟聽完兄長轉述,也用氣極敗壞來表達他的『歡迎』時,禹綾已完全心死。

  是她不好,她用她的無所保留寵壞了他們,讓他們成了無法自力更生的廢物。她撐了這麼多年,她累了啊,她已經把自己的人生給毀了,她沒有辦法再繼續將他們的人生扛在自己身上。

  她閉了閉眼,平靜地掏出懷裡的銀票,「這是我最後一次給你們錢。」

  拚命抱怨的兩兄弟頓時住口,將銀票奪過,看到上面的金額,立刻眉開眼笑。

  「早點拿出來嘛!」他們渾然沒將她的話放在心上,因為那大筆的金額夠他們揮霍一輩子,根本就不用再靠她。

  那貪婪的嘴臉更是讓禹綾不再對他們有任何期望。

  從這一刻起,她沒有家人了。

  「我以後也不會再回來了,大哥、小弟,永別了。」即使他們完全沒看她,禹綾仍朝他們拜別,然後才轉身離開。

  出了家門,走了段路,見他們都沒人追出,禹綾長長地歎了口氣。

  多好?以後她就不用再背著養家的責任了,掙來的錢都是她的,她可以對自己好,買衣服、買好吃的、多快樂啊──

  她一直走一直走,不停地不停地告訴自己,她以為她揚起了笑,沒想到卻聽到陌生的哭泣聲衝出喉頭。

  不,不可能,她從來不哭的……她私下尋找,想看是誰在哭,卻發現她已處理村落,周圍並沒有人。

  感覺有東西滑落臉龐,她抬手觸去,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淚流滿面,她怔住,突然覺得心頭一片茫然,天地之大,卻完全沒有他容身之處。

  剎那間,她所有的假裝與堅強全然潰堤,她再也無法偽裝,洶湧而上的脆弱讓她蹲下抱膝大哭了起來。

  她放棄了好不容易到手的幸福,只為了保全家人的生活無虞,結果她的無悔付出卻換來這樣的結果……

  她不要他們感激,也不要他們回報,但至少不該是這樣的恩斷義絕啊!

  排山倒海的懊恨將她淹沒,禹綾哭得聲嘶力竭,卻釋不去一絲一毫的痛。

  她忍痛離開他,將他傷得那麼深,到頭來卻發現全是空,她活該,是她太傻,但他不該陪著她受這些罪,他是那麼的好,就連指導她騙了他,仍要她當他的妻子,卻被她棄若敝屣。

  想到袁長風那時的表情,屋裡承受的她哭到跪伏在地。

  她不想恨她的弟兄,可她克制不了啊!她竟然了樂這麼不值得的人,傷害了將她捧在掌心的男人,那時上天唯一賜給她的寶物,她卻親手將它粉碎了。

  而今她已經無法挽回,也彌補不了了……緊擒住胸口的痛讓她無法呼吸,禹綾一口氣接不上來,就這麼往前倒去,失去了意識。

  當她醒來時,她發現自己枕在一對柔軟的腿上,一個有著活潑神采的美麗姑娘正對著她笑。

  「還好你醒了,不然我還在煩惱該怎麼把你搬到村子裡呢。」姑娘一邊將放在她鼻下熏燃的藥草捻熄,一邊對她笑道:「你暈倒了,剛好被我救了,別謝我。」

  那自說自答的開朗逗笑了禹綾,然而唇角才剛揚起,那些短暫遺忘的難過又朝她撲上,痛得她要緊了唇。

  曾經她也能笑得這麼甜美,但現在她已經笑不出來了……

  看出她的難過,那個姑娘什麼也沒問,自顧自地說道「「你有身孕了,要好好照顧自己。」為母則剛,再多的安慰都比不上這份力量。

  從『祖母』那兒習得一身醫術的她,剛剛在為她把脈時就已發現了這個狀況,所以她沒為她針灸,而是用藥草助她恢復清醒。

  這個突來的消息讓禹綾睜大了眼,驚訝地朝那位姑娘看去,只見她堅定地朝她點了下頭,無聲地回復了她的疑問。

  禹綾撫上依然平坦的小腹,震驚緩緩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漫然而且的溫柔。她怎會這麼粗心呢?還以為是路途勞累讓她身體起了變化,卻完全沒有往這一方面想。

  想到自己體內孕育著他的骨肉,她的心好暖好暖,彷彿回到有他陪在身邊的日子。她以為沉著到再無法揚起的唇角,乳劑鳥雀輕易地勾起了弧度,被家人背棄的傷已不再那麼痛了,如今她的心口全被柔情填滿。

  「要我陪你去找孩子的爹嗎?」從她的表情看出端倪,那位姑娘問得很乾脆,因為所愛非人而離家出走的她,懂得那染在每件的愁苦代表著什麼。

  禹綾猶豫了下,而後輕很好輕搖頭。

  「謝謝你,我很好,你不用擔心。」她離開的這段日子,他應該已獲得平靜了吧?那她又何苦再去打擾他,讓他再憶起那些痛苦?

  就當作是對她最後的疼寵吧,這一次她想自私地留下這個他賜給她的寶物,不再是為了任何人,而是為了自己。

  她深吸口氣,露出燦爛的笑容,像是對那位姑娘再度重申,也像在告訴自己──「我很好,我真的很好。」

  她不再是孤獨一人,她會堅強,將這個孩子好好地扶養長大,告訴他,他有一個頂天立地的爹,在天寬地闊的北方守護著他。

  即使沒他在身邊,他的愛依然陪著她,她很好,她會過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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