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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席維亞]恩公有理(良人好難搞之三)[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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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4-22 16:21:54 |倒序瀏覽 | x 1
恩公有理【良人好難搞3】作者:席維亞

她六歲那年被端木煦撿回家當義女,取名為端木艾,
雖然生活不愁吃穿,可他明明就是哥哥,為何要叫爹啊?
唉,害她老是被其他人取笑,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
不過他總會抱起她,讓她靠在肩頭上,覺得好有安全感,
就這樣過了好幾年,她發現自己對他早從依賴變成了愛,
但也發現他會撿她回來,竟只是把她當作心上人的替身?!
這怎麼可以!她才不想成為另一個人咧,超不甘願的!
遂對他表明愛意,要他正視她們兩個的不同,
但卻被他全盤否定,她氣個半死,心也好痛好痛,可惡!
她決定要耍叛逆搞失蹤,讓他知道她這「女兒」的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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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4-22 16:22:21
第一章

  人來人往的市街上,一個衣著襤褸的小女孩跪在路邊,臉上染著髒污,漆黑靈動的大眼是全身上下唯一討喜的地方。

  小女孩胸前掛著塊寫有「賣身葬父」的薄木板,小小年紀的她並不曉得那幾個字的意思,也不懂自己跪在這兒的用處就跟一旁任人挑選的雞鴨無異,她的心神全被對街的包子攤引走。

  她好餓喔,好餓好餓……看著那一個個熱氣蒸騰的包子,她用力嚥著唾液,彷彿這樣就可以將那些包子吞下肚。

  爹爹為什麼一直睡?她怎麼搖都搖不醒,大嬸要她別吵爹爹,還要她跪在這裡,可是她好餓,腳也好痛,她不想跪了,可不可以去叫爹爹起來哪?

  不過一想到那凶巴巴的鄰居大嬸,小女孩倏地癟起小嘴。

  她不喜歡那個大嬸,平常都會趕她罵她,現在不但叫她跪著不准動,還會偷掐她的大腿要她哭,但她一點也不想哭啊,她只想找爹爹,吃飽飽。

  小女孩偷偷四下張望,發現都沒大嬸的蹤跡,她心中一喜,正準備開溜,誰知跪得太久,一雙腿早已麻到使不上力,才稍微一動就引來如千針椎刺般的疼癢,害得她跌坐在地,難受得快哭了。

  不,她才不要哭呢,大嬸越叫她做什麼,她就越不那麼做!

  小女孩倔強抿唇,努力和眼淚對抗,突然間,一顆白胖的包子躍入視線,她愣住,忘了麻疼的腳、忘了討厭的大嬸,看著那顆從天而降的包子,口水又不爭氣地湧了上來。

  「想吃嗎?」帶著輕笑的話語傳進耳裡。

  心神全被包子佔滿的她哪還想得到要去看是誰在說話?她本能地點點頭,視線緊盯住那顆包子,好怕一眨眼它就不見了。

  「喏。」

  只見那顆包子往自己的方向遞前了些,她想也不想地接下,立刻張嘴狂咬,三兩下就將包子毀屍滅跡,像作夢似的,才剛空下的手又被塞進一顆包子,餓極的她再度狼吞虎嚥,吃得汁液橫流也不顧。

  一口氣吃掉四顆包子,她才心滿意足地打了個飽嗝,露出欣喜的笑容,總算意識到前方站著個人。

  小女孩好奇抬頭,一個男孩映入眼簾。

  男孩約莫十來歲,俊美的五官會讓人一見就失了魂魄,那一身渾然天成的冷傲氣勢更會讓人不由自主地產生敬畏之心,不敢因為他的年幼而小覷了他。

  見她抬頭,男孩用那雙超乎年齡的深沉黑眸再次將她從頭打量到腳,看到她那雙又圓又亮的杏眸時,他的嘴角滿意勾揚,那抹笑非但沒為他染上稚氣,反而增添了一股難以析透的邪魅。

  他……他比廟裡的菩薩還漂亮耶!

  小女孩看得目瞪口呆,自小在市井間長大的她不懂什麼是養尊處優,更不懂得那男孩出眾的氣質有多耀眼,她只知道廟裡的神明是高高在上的,而眼前這男孩的尊貴足以和神明媲美——

  當然,他手上的肉包,更是猶如神明顯靈般讓她崇拜不已。

  小女孩的視線飄到他手上的油紙袋後就捨不得移開,管他長得再好看都不重要了,更完全沒注意到男孩身後還站了個高大的隨從。

  「那些……可不可以給我?我爹爹也會餓。」她大著膽子央求。

  有了這些好吃的包子,爹爹一定不會再一直睡覺不起來了。

  「妳爹不是……」怕主子受騙,隨從立刻駁斥,才一開口,就被男孩揚手阻下。

  男孩很清楚她是因為年紀太小,不懂得什麼叫生離死別,但他並不急著在此時教會她,他只想確定其它更重要的事。「妳娘呢?」

  「我沒有娘。」小女孩搖頭。

  「妳幾歲?」不理會身旁的隨從眉頭越皺越緊,男孩繼續問。

  「六歲。」伸出短短的手指,小女孩咧了嘴笑。每次有人這樣問,見她報出自己的歲數時,總會誇她好聰明,讓她只要一被問到幾歲就好開心。

  聞言,男孩偏冷的俊容因滿腔歡欣而流露出貼合年齡的雀躍神情。

  他找了一年多,終於找到合適的人了,不僅那雙晶燦的圓滾大眼像透了「她」,就連其它條件也完全符合,六歲、無父無母,甚至和當年被撿回的「她」一樣髒污挨餓——

  不同的是,這一次,撿回她的人是他,擁有她的人也是他。

  「少爺,不成啊!」隨從見狀況不對,急忙勸阻。「這孩子來路不明,至少您也讓我先查清楚她的身家背景再做決定。」

  「既然知道,還站在這裡光說不練?」男孩臉上的笑意未減,然而微瞇的俊眸卻已在瞬間將他原本的閒適從容轉為不容反駁的霸氣。「找出幫她寫這塊牌子的人,將後事辦好了再回來。」

  「是。」被他的氣勢震懾,隨從不敢再有二話,離去前朝旁使了個眼色,另一名隱於人群中的護衛迅速來到男孩身旁,接手守護小主子的任務。

  小女孩不懂他們在說什麼,也不知道身旁的隨從已換了人,她的眼睛一直盯著包子,好怕她還沒要到包子他就走了。

  「包子給我好不好?」她忍不住再次開口。「我要回去找爹爹。」

  男孩看向她,冷峻的眸子緩和下來。

  她已經沒有爹了,即將被他帶回家的她,以後會錦衣玉食,再也不用過這種對著包子口水直流的苦日子,但這些事並非現在的她所能理解的,他也不想在這大街上費心和她解釋。

  不急,來日方長,在他悉心教導之後,她會懂的。

  「拿著。」男孩將整袋包子交到她手上,藉以轉移她的注意,果見大喜過望的她緊緊抱住那袋包子,小臉再次綻開笑顏,樂得什麼都忘了。

  男孩摘掉那塊賣身葬父的木板,正想牽她的手,但看到她手上布滿了油膩髒污,他擰起了眉,說什麼也牽不下去。

  聽說當年爹也是這樣,對骯髒的「她」嫌惡到只肯拎住「她」的衣領,好,好極了,一切都像到不能再像。

  一思及此,男孩心頭更是盈滿了喜悅及篤定,頓住的手再度伸出——轉為揪住她的衣袖。

  他尋尋覓覓,好不容易才找到如此符合的人選,可不能用拎衣領這種粗魯方式嚇跑了她,更何況,他力氣也還沒大到足以拎起她。

  不想面對自己尚未長大成人的頹喪事實,男孩用自信傲然彌補了年齡不足所帶來的劣勢,帶著她堅定地邁開步伐。

  「我們走吧。」

  「你要跟我回家嗎?」小女孩天真地問。

  「我帶妳回家。」男孩不著痕跡地糾正她。他可沒說謊,從今而後,端木府就是她的家,而他,是得以掌控她人生的父親。

  不疑有他的小女孩用力點頭,對她而言,給了她這堆包子的他已成了世上最值得信賴的人。

  「嗯。」她一手捧著包子,一手被他提著衣袖,笑咪咪地隨他一起離去,對自己即將邁向不同的人生完全一無所知。

  那一年,他十二歲,她六歲,詭異的父女生涯就此展開。

  ※ ※ ※

  一間紅磚矮房外的空地上,聚了數名孩童,他們明顯分為兩派,雙方正起了激烈的爭執。

  比較不公平的是,其中一派只有一個孤零零的小女孩獨自奮戰。

  「不准你再說我爹壞話!」小女孩雙手扠腰,抬頭挺胸、氣呼呼地瞪視對手,即使以寡敵眾,一心只想捍衛父親的她也毫不退縮。

  「我偏要說咧~~」以頑皮男童為首的孩子們完全沒將矮小的她放在眼裡,群起效尤地不斷挑釁。

  「不准說!」小女孩脹紅了臉,齜牙猙獰的表情像是當場要撲上去和他拚命。

  男童不但不怕,還朝她扮了個鬼臉。

  「我偏……啊——」話還來不及說完,就被小女孩突如其來的攻擊給截斷,嗤笑瞬間變成慘叫。「妳咬我?!放開、快放開啦,端、木、艾!妳聽到沒有!」

  正在換牙的她缺了好幾顆牙,很難造成太大的傷害,但仍痛得男童哇哇大叫,深怕自己被咬下一塊肉。

  端木艾才不管他喊了些什麼,死命巴住他的手臂狠咬,即使被對方的掙扎力道撞疼了牙也不鬆口。

  「哼哼哼哼哼哼哼!」誰教你要罵我爹!忙著咬人的她發出模糊反駁,狠瞪對方的杏眸裡所熾燃的怒火卻是清晰得無法錯認。

  「我的手……」甩不掉她,男童急得快哭了,趕緊朝一旁看傻眼的同伴求救。「快點把她拉開啊!」

  其它孩童紛紛回神,上前想要幫忙,但端木艾一見有人靠近,就用張嘴亂咬的攻勢將他們擊退,分心之餘還不忘緊捉住男童的手,只要覷得空隙就又轉回頭咬他,讓他完全找不到機會脫困。

  這凌厲的反擊讓孩童們招架不住,有人閃躲、有人尖嚷、還有人不爭氣地哭了起來,現場頓時亂成一團。

  「吵什麼?」突然,一道平穩的嗓音輕易地穿透了這場混亂。

  聽到聲音,哭的人眼淚硬生生停住,大嚷的人趕緊把嘴閉上,待一看清來人,每個孩子更是像見到鬼似的,原本吵雜的院子瞬間變得鴉雀無聲。

  只有端木艾非但沒休戰,反而抓住眼前的手臂更用力咬落,粉嫩嫩的小臉滿是倔強和委屈,不肯看向來人。她不需要人幫,她自己就可以解決,她可以的!

  被咬的男童痛到面目扭曲,卻完全不敢吭聲,因為來人正是端木煦,他們剛剛用來取笑小女孩的對象。

  這個村莊的土地皆為端木府所有,在場的孩子們家中全是向端木府租地耕種過活,只要見到這地主家唯一的獨生子,都得恭敬地喊聲少爺。

  然而讓這群小鬼頭不敢造次的,不是因為端木家的權勢,而是端木煦自然散發的軒昂尊傲,無關年齡、無關穿著,教人由衷地心悅誠服,就連成年人被他無形的氣勢壓製到語不成句也是常有的事。

  端木煦早已習慣這種只要他出現就氣氛僵凝的場面,他也不想徒勞無功地勉強擠笑故作和藹,因為大家都心知肚明——「平易近人」這四個字永遠都無法套在端木家的男人身上。

  只是,今天等著他的陣仗未免大了些。端木煦睇向仍咬著敵手的小女孩,不曾或變的沉冷表情連眉也沒挑。

  「艾子?」他輕喚了聲,泰然自若的反應像是她咬著人的詭異場景每天都見得到。

  聽到那聲呼喚,小艾子陷入掙扎,最後想要尋求慰藉的委屈戰勝了倔強,她鬆了口,踱到他身邊,握住他的手,低頭不發一言。

  端木煦收緊執握,將她護在身後,冷冽的視線緩緩地掠過眾孩童。

  「回去將今天發生的事告訴你們的爹娘,若是有人顛倒黑白或是隱瞞細節,我會知道,懂嗎?」

  毋須出言恫嚇,更用不著高聲斥罵,光是對上那雙深不可測的黑眸,就足以讓這群孩子們雙腿打顫、嚇得說不出話,只能忙不迭地點頭。

  從那一張張慘白的小臉確定他們絕不可能陽奉陰違,端木煦滿意地收回目光。

  「回家去吧。」

  此話一出,眾孩童立刻作鳥獸散,才一轉眼,就跑得一個人影也不剩。

  接下來,換她了。端木煦佇立原地,沒看她,也沒說話,只是鬆開了牽著她的手。

  這舉動像是一種默契,代表著他不是生氣不理她,而是方便讓她去做其它的事——

  「哇、哇~~」果然,原本還好端端地站在那兒的她,冷不防地自後撲上,抱住他開始放聲號啕大哭。

  小艾子將臉埋在他的背上,細瘦的手臂圈得死緊,方才被眾人圍攻仍未露懼色的勇敢,其實全憑著一股傲氣支撐,當在她最親近的人面前,防備全然瓦解,軟弱和依賴再無隱藏地傾洩而出。

  雖然早有準備,那力道仍撞得端木煦往前踉蹌了下,想到背後現在應該已被她的眼淚鼻涕糊成一片,他擰眉,想要叫她別哭了,但嘴唇動了動,最後只能無奈地無聲輕嘆。

  他該知足了,至少他沒再像第一次那樣,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毫無防備地被她撲倒在地,掙扎著想要爬起的他活像只隻翻不過身的烏龜,罪魁禍首的她卻還只顧著壓在他身上一直哭,後來還是靠隨從將她抱走他才起得來。

  他已經很久、很久沒嘗過這麼狼狽的滋味了。

  一想到那個在他生命中絕無僅有的丟臉畫面,端木煦不禁暗暗咬牙,偏偏他有種預感,只要扯上她,那個慘痛經驗絕對不會是最後一次。

  沒等他問,小艾子已抽抽噎噎地主動開口。

  「他們說你很奇怪,沒有鬍子,長得也不高,根本就不像『爹』,可是、可是……嗚哇~~」說到難過處,她又是仰首放聲大哭。

  她被帶回端木家已經三個多月了,在這裡的日子簡直像到了仙境,有好多她沒吃過的美食、有好多她沒看過的珍奇異玩,她可以吃飽穿暖,還有一個漂亮的男孩對她很好很好,她的心思全被幸福的事物佔得滿滿,讓她沒有餘力去感覺離鄉的不安及恐懼。

  她不懂為什麼自己的爹會從一個窮苦潦倒的男人換成了眼前這個男孩,而端木煦義正詞嚴的解釋她也聽得一知半解,但由於年紀小兼活潑開朗,再加上端木煦無微不至的疼寵及相伴,除了剛開始時會吵著要找她真正的爹外,如今,那段困苦日子裡的人事物已逐漸自她的記憶中淡去。

  只是幼小的心靈雖然已經接受了這樣的改變,但同伴間的取笑卻成了她最大的陰影,尤其是那個孩子王最愛率眾找她麻煩,帶著點嫉妒,也帶著點小男孩對可愛小女孩的捉弄,只要頑皮的心性一起,管她是不是地主家的養女,直接先欺負了再說。

  「小順說光是他哥哥就比你大,你才不可能當我爹爹,說我都亂叫,到處認爹爹,我叫你哥哥好不好?我不要叫你爹了啦……」

  為什麼他們的爹都長得又高又壯?為什麼他們都有娘?她和爹的家裡也有個像娘的人,但那是爹的娘,她只能叫她奶奶,為什麼?為什麼她和其它人都不一樣?

  自有記憶以來,她就和父親相依為命,忙著賺取衣食溫飽的父親只養不教,也沒人跟她解釋過爹娘的意義,聽到有人提起時,她還以為那只是一個單純的稱謂,直到被帶進了群體,有了比較,差異之處立刻浮現,讓她開始懂得自己剛擁有的家人和其它人有多不相同。

  雖然知道那群小鬼的父母絕對會好好地教訓他們,端木煦還是覺得很火大。

  那群小鬼幹麼沒事就老愛挑撥離間?弄哭她也就算了,最煩人的是她會開始撂話說不要當他的女兒,每次她一鬧,他就得花更大的心神才能將她安撫下來。

  發現自己動了怒,端木煦深吸口氣。

  喜怒形於色是小孩子才會犯的毛病,他當爹了,已經邁向大人的階段了,要沉穩、要內斂,所以他剛剛採取了大人的處理方式,各家的小孩各自管教,而不是像個孩子王似地直接跳出來仲裁。

  「他們不懂事,妳別理他們。」抑下波動的情緒,他冷靜開口。

  「可是真的不一樣嘛……」小艾子哽咽反駁。她不想質疑她最喜歡的爹爹,但擺在眼前的事實讓她不再那麼容易被說服。「我要爹也要娘還要哥哥啦……」

  聽到她將家裡的人重新分配角色,端木煦強自鎮定的表情開始龜裂。

  他就是為了當爹才帶她回來,要是淪落到只能當個無關緊要的哥哥,他又何苦攬下她這個麻煩?

  「艾子,來。」端木煦將她拉開,逼自己揚起笑容,彎腰和她平視。「我不是跟妳說過了嗎?我收留了妳,等於是妳的恩公,恩公怎麼說就怎麼是,更何況我能做的事比他們所有人的爹都多,當然可以當妳爹。」

  小艾子停下哭泣,咬著唇,看看那雙又黑又溫柔的眼,再想到同伴說的話,小手揪著衣角,心裡好猶豫。

  他們都說爹很可怕,但她一點也不覺得,因為爹對她很好,還會對她露出好好看的笑,只有對她才有喔,所以她很喜歡爹爹,也很想聽他的話,可是……他真的和其它人的爹一點也不像啊……

  「那我叫你恩公好不好?」靈機一動,她興奮提議道。他們沒說過爹不像恩公,爹也說他自己是恩公,這樣喊他應該可以吧?

  小艾子還以為自己想到了兩全其美的好方法,心裡正得意著,卻見端木煦臉色倏變,霍然站起。

  「妳就那麼不想叫我爹?!」什麼沉穩、什麼內斂全拋到九霄雲外去,耐性被磨光的他只想吼出滿腔的憤怒。「好啊,隨妳愛怎麼叫就怎麼叫,我不管了!」

  他氣到轉身就走,這突來的變故把小艾子嚇壞了,趕緊揪住他的衣袖。

  「爹,不要生氣,不要不管我……」

  端木煦卻不理她,頭也不回地筆直往前,她人小力輕,不但阻不下他,反而被拖著走,不知該如何是好的她慌到放聲大哭。

  「我不想害你嘛,我不要他們說你壞話嘛,爹、爹……嗚哇……」豆大的淚珠滾滾而下,讓她什麼都看不見,她卻沒空抹,雙手緊抓住他的衣袖不肯放,怕只要一鬆手,他就會離她遠去。

  聽出她真正的意思,端木煦停住腳步,回頭看到那張哭得涕泗縱橫的凄慘小臉,熊燃的怒火頓時被澆熄了大半。

  他很氣她,也很氣老是被她惹到動怒的自己。

  自那件事之後,他的個性已經改了很多,不再像小時候那麼跋扈外顯,而是努力向爹的深沉看齊,學著將念頭情緒藏進心底,當一個莫測高深的成熟男人。

  他進步很多,就連娘都說她快猜不透他這個兒子,偏只有她,就只有她!會讓他出糗,激到他破功,將他打回到他最不屑當的暴躁小毛頭。

  像剛剛,他還以為她是被挑撥到不要他這個爹了,結果她卻是想保護他,不讓他因為她的存在而受人非議……

  感動、愧疚和殘餘的憤怒交織成複雜的情緒,拉不下臉的驕傲男孩不曉得要用什麼態度面對,只好用不耐掩蓋了一切。

  「別哭了。」他低嘖了聲。

  小艾子立刻聽話地閉上嘴,眼淚是止住了,卻仍有幾聲抑不下的啜泣抽噎冒出喉頭,一雙水汪汪的大眼可憐兮兮地瞅著他。

  就算還有殘餘的星火在心裡悶著燒著,也被那惹人愛憐的模樣完全撲滅。

  端木煦望著那張和記憶中極為相似的面容,已鮮少在眾人面前表現喜怒的俊俏臉龐,只在這種和她獨處的時刻,才會放任自己流露出懊惱又好笑的無奈神情。

  其實,他曾經想要放棄她。

  她明明和「她」長得那麼像,個性卻是南轅北轍,「她」寡言到可以一整天都不出聲,她卻像隻小麻雀吱吱喳喳的,什麼都要問,什麼話都藏不住,說哭就哭,說笑就笑,擾得他也大受影響。

  他相信,依端木家的地位加上她這種容易和人親近的個性,要找戶好人家收養她絕對易如反掌,他也可以另覓更合適的人選,不用再被她弄得心煩意亂。

  但當她乖乖地坐在那兒睜著圓滾滾的大眼看他時,那模樣又像極了「她」小的時候,讓他忘了被她折磨的苦難,不斷地用來日方長安慰自己,只要他更用心、更努力,一定可以將她塑造成另一個「她」。

  可是,為什麼他會覺得那一天似乎有點遙不可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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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4-22 16:22:46
  第二章

  氣歸氣,端木煦還是沒辦法對那張臉狠下心,他放緩表情,彎身將她抱起。

  「回家了。」算了,今天夠她受了,饒她一命。

  小艾子破涕為笑,撒嬌地靠在他的肩頭,手臂緊緊環住他的頸項。

  「爹,爹~~」得以依賴的滿滿安全感讓她忘了所有的不愉快,小艾子用著會將人心融化的軟呢甜喚在他耳畔一聲又一聲地叫道。

  愉悅享受被人環擁呵護的她,並不知道這對才十二歲的他是個多大的負擔。

  臂膀力量還不夠的端木煦,幾乎是仰著上身承受她的重量,才能讓她安穩靠坐不會滑下來,他吃力硬撐,俊秀的面容脹得滿臉通紅。

  「做什麼?」早這麼乖不就好了嗎?端木煦心裡暗啐,嘴角卻被那甜喚哄得微微上揚。

  在一次她淚眼汪汪地訴說他都不像其他人的爹,會讓他們坐在手臂上抱著回家後,自那一天起,接她從學塾返家的歸途,成了她最開心,同時也是他最痛苦的時刻。

  但他從來就沒有絲毫抱怨,不管再累也要強撐著抱她走完全程,因為這不只是面子問題,更是為了想向她證明自己是個值得安心信賴的好爹爹。

  他都已經做到這種程度了,她還不想認他這個父親?端木煦想到她剛剛居然寧可選擇叫他恩公,好不容易平息的怒火又開始蠢蠢欲動。

  「沒事。」雖然那經過偽裝的口氣有點凶,但小艾子仍眉開眼笑的,才剛應了沒事,隨即又熱絡地叫了起來:「爹,爹~~」

  心思單純的她並不是在討好,也不是在彌補什麼,她只是想叫著他,那緊密相系的親暱讓她感覺好幸福。

  「很吵。」端木煦輕斥,不願承認被她叫得飄飄然的。

  知道他這個爹有多棒了吧!別人的爹是心血來潮才會抱他們回家,他卻是疼她疼到骨子裡,連這點路都捨不得讓她走。

  雖對自己這足以和大人媲美的舉止感到很驕傲,但端木煦仍不禁慶幸,還好她至今仍不曾吵過要坐他的肩頭,很懂得量力而為的他,才不想和她一起在路上跌了個狗吃屎。

  「為什麼只有你要叫我艾子啊?」喃喃喚了一陣,小艾子突然提出疑問。

  以前她沒有名字,都被人「妹妹、妹妹」這樣叫著,來到這裡,爹幫她取了名字之後,大家都叫她小艾,再不然就是「端木艾」連名帶姓地叫,就只有爹會叫她艾子。

  不好,她的壞習慣又來了。端木煦笑容斂去,嚴陣以待。

  「這樣你才知道是我在叫你。」他言簡意賅地帶過,不讓她有繼續追問的餘地,只是,那對思緒轉得飛快的她一點作用也沒有。

  「喔。」她不以為意地應了聲,隨即改變了話題。「我可不可以不要去學塾了?他們好壞,都欺負我,我不喜歡。」

  「不可以。」這次回答更短,只有簡單三個字。

  「可是爹也沒去啊。」她立刻指出疑點。

  「我有老師教。」既要承受她的重量,又要回答她的問題,端木煦已經有點力不從心,臉色也越來越難看。

  由娘所創辦的學塾在村子裡已行之有年,小時候他曾在那裡上過一陣子的課,不到短短十天內逼走了三個老師。

  怪只怪他太天資聰穎,那些老師都被他問到啞口無言,慚愧離開,反而害得大家都沒課上,讓一直想將他和村中小孩平等教導的娘終於死心,不得不從京城另外請來知識更淵博的老師教他,這才能讓學塾繼續運行下去。

  「那我也要讓爹的老師教。」小艾子才沒那麼容易被打敗。

  「你聽不懂。」笑話,連端這個字都寫得缺邊漏畫的,她哪有辦法跟他同席而坐?這個原因他已經跟她解釋過千百次了。

  「可是我說我不認識字,爹你不是說只要肯學就會了嗎?那如果我聽不懂的話,是不是也是肯學就聽得懂了呢?」為了多爭取一些和他相處的時間,小艾子拚命用著似是而非的理由想要說服他。

  就是這種她喋喋不休問問題的時候,會讓他想要乾脆另尋目標算了。端木煦咬牙,沒有餘力大吼的他只能從齒縫中迸出兩個字:「閉、嘴。」

  聽出他不高興了,小艾子噘嘴。爹爹什麼都好,就只有常常叫她不要講話這一點讓她不太喜歡。

  可是奶奶說有問題就問很好啊,這樣才能學得多。想到有人支持她,個性樂觀的她又開心了起來,難得的寧靜只維持了片刻。

  「為什麼爺爺跟爹長得那麼像?」她又發掘到另一個問題。雖然爺爺看起來比較像「爹」,但她還是寧願要這個小爹爹當她的爹。

  「因、因為……他是我爹。」將一直下滑的她往上托了些,端木煦又氣又累。她可不可以不要再說話了?

  「那我們長得不像,你當我爹的話,會不會很奇怪?」

  緊繃的下顎因強抑怒火而微微抽動,端木煦開始認真考慮該不該將她直接丟進一旁的田裡,免得老是被她逼到崩潰邊緣,讓他離成熟男人的目標越來越遠。

  「還是……我叫你哥哥就好?」偏這個小笨蛋還很不知死活地舊事重提。

  而且還是沒多久之前才剛引起軒然大波的「舊」事!

  惱怒整個爆發,端木煦鬆手,失去支撐的她立刻沿著他的身子滑下,他還將她的手掰開,氣衝衝地逕自往前走。

  小艾子這才意識到自己又闖了禍,趕緊慌忙跟上。

  「爹,對不起,不要生氣啦——」短短的小腿必須用跑的才能勉強跟上他邁開大步的速度,追得她氣喘吁吁。

  「不當就不當,誰稀罕!」端木煦怒吼,打定主意這次絕不原諒她。

  「爹……」

  要是端木煦知道周遭有人,打死他都不可能做出這種幼稚行徑,偏偏他們經過的是盛產等待豐收的玉米田,人藏在裡頭根本就看不見,一時不察的他,就這麼和她一前一後地整路追逐,往位於村子後方的富貴宅第奔去。

  偷偷探頭的村人們,看到那心高氣傲的小少爺難得在眾人面前上演這種兩小無猜的可愛畫面,無不露出欣慰的笑容。

  自從茱萸姑娘在一年多前因嫁人離開了村子,他們就很少看見小少爺這麼活力充沛的模樣了。

  這才對嘛,小孩就該有小孩的樣子,這小姑娘來得好!

  遠遠望見他們連踏進家門前都還在鬧彆扭,村人們笑得更開心,對於這對「父女」能為他們帶來多少樂趣,討論到欲罷不能。

  小少爺氣勢十足,活潑的小艾姑娘也不是省油的燈吶,誰勝誰負,就拭目以待嘍!

  ※ ※ ※

  在小艾子已完全熟悉這個新環境和新生活時,她才知道,原來她的小爹爹並不會永遠陪在她身邊。

  端木府的當家——也就是她的爺爺——端木柏人,雖帶著妻小隱居在這個小村落,但身為前任宰相之子的他,其實所擁有的產業及權勢人脈完全超乎村民所能想像。

  而唯一繼承者的端木煦,更是自幼就將京城當成第二個家,一方面藉由管理家業,學習無法自書本裡獲得的實務經驗,一方面也是身負維繫王公貴族及端木主宅關係的重責大任,他一年至少會去京城兩趟,而每次去,幾乎都要一個月才會回來。

  在他的義姊端木茱萸嫁人離鄉之後,他必須涉足的地方又多了一個,為了監視那個帶走她的傢伙有沒有盡心善待她,他只要一住,往往就是十天半個月,如此一來,他待在家裡的時間就更少了。

  村裡的人對此早已習以為常,還對他如此年少就有游走天下的獨立及能幹感到讚嘆不已,但第一次和他分開的小艾子卻好不習慣。

  她不懂他背負著什麼責任,也不懂能被富貴的端木家收為養女是多麼幸運的一件事,她只知道少了爹爹相伴的自己好寂寞好寂寞。

  這一天下午小艾子從學塾回來,百無聊賴地在屋子裡四處亂晃,晃著晃著,來到了偏院的一個房間前,她停下腳步,猶豫了下,從半敞的門扉探頭偷看——

  一個面貌姣美的女子站在木梯上,正忙著將懷中的藥草一一歸進藥櫃,自窗欞透進的日光為身著白衣的她染上了一圈光暈,和四周有著深沉色澤的高聳藥櫃融成了一股靜謐安寧的氣息,彷彿只要進了這個房間,再浮躁的心也會被撫慰。

  察覺有人來了,韓珞回頭,看見是她,麗容嫣然揚笑,朝她招手。「小艾,快進來。」

  雖然這只是再平常不過的招呼,但那全然包容與關懷的神情溫暖了小艾子的心,她的心情立刻好了許多,愉悅地開門走進。「奶奶。」

  韓珞笑容僵住,一時間不知該哭還是該笑。

  想她不過也才三十出頭,正值人生最燦爛精華的年齡,卻因為兒子不同於常人的堅持,害她硬生生被升格成為祖母級的人物。

  怕傷到小艾幼小的心靈,她的抗議和抱怨只針對兒子,偏偏兒子隨心所欲的個性和丈夫如出一轍,一旦決定的事就算皇帝出面也沒有轉圜的餘地,抗爭無效的她只能安慰自己,習慣就好、習慣就好——

   問題是就算聽再多次,她還是很難泰然接受啊!不行,要是再這樣下去,她被叫老了事小,小艾的觀念會因此而產生錯亂才是最大的癥結所在。

  打定主意,韓珞把對兒子的氣惱全都抹去,下了木梯,來到小艾子面前,微笑說道:「小艾,我們打個商量,只要煦兒不在旁邊,你就叫我娘,讓我當你的娘,你說好不好?」

  小艾子驚喜地睜大了眼,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話。

  她有娘了?她可以不用再叫她奶奶了?然而喜悅才剛泛開,就立刻被浮上腦海的生氣俊容打散,散發光亮的杏眸頓時又黯了下來。

  「不行,爹說要叫奶奶的。」她咬唇,看得出要說出這拒絕的話語是多麼掙扎的決定。

  「沒關係,不要讓他知道就好,你不想要有娘疼你嗎?」韓珞用更溫柔的笑語予以誘惑,故意不說即使她仍堅持叫她奶奶,她還是會很疼她。「娘會幫你梳頭,會帶你認草藥,還會讓你坐在腿上說故事給你聽喔。」

  渴望母愛的小艾子聽得神往不已,原就脆弱不堪的抗拒被韓珞口中那一幕幕美好的畫面擊潰,圓圓杏眸再度綻出燦光。

  「真的嗎?你不會告訴爹?」即使已開心到很想又叫又跳,但很怕爹爹會生氣不理她,她還是不敢輕易答應。

  「真的,不會,這是我們的小秘密。」韓珞對她眨眨眼,用堅定的承諾拂去她的不安。

  「娘~~」欣喜瞬間爬上那張可愛的小臉,小艾子迫不及待地飛身撲向她,將韓珞緊緊抱住。

  「乖。」已經很久沒有小女孩用這麼撒嬌的語調喚她,韓珞感動地回擁,手在她的背上慈愛輕拍。

  那混合著藥草味的淡淡馨香和柔軟的環擁觸感,都是小男孩無法給予的,小艾子知道自己最喜歡的人還是爹爹,但韓珞的懷抱也讓她好想能就這麼一直待著。

  「那……爺爺怎麼辦?」憶起還有這個不知該如何定位的人,小艾子臉上的笑被苦惱取代。

  韓珞還沒開口,就有一抹隱帶譏誚的淡然嗓音代替她回答了這個問題。

  「我不介意,你不用叫我也沒關係。」

  小艾子一回頭,看到她口中被喚作爺爺的端木柏人踏進藥室,發覺他的視線定定地停在她親密環住韓珞的手上,她趕緊放開,退後一大步。

  雖然爺爺和爹長得很像很像,臉上總是帶著笑,也從來沒罵過她,但不知道為什麼,她就是會怕他,而且更奇怪的是,有時候他不用說話,她就知道他在想什麼——像現在就是不高興她霸佔了娘的懷抱,希望她離遠一點。

  這小鬼還挺機靈的。端木柏人微笑,滿意地斂回注視。

  和兒子極像的他,有著俊美的外形和更深沉內斂的氣勢,唇角總似笑非笑地勾揚著,讓人看不透他真實的思緒與喜怒,只在他刻意釋放時,即使無需言語,也能用眼神達到他所要的目的。

  「你幹麼嚇她?」韓珞嗔道,伸手將小艾子拉回身邊,柔笑安撫。「只要煦兒不在,你就叫他爹沒關係,爹和娘都會很疼你的。」

  小艾子偷覷了端木柏人一眼,正好對上他挑眉睥睨的目光,到了喉頭的稱呼又嚥了回去。

  「……喔。」她雖點頭,但沒立刻叫爹的反應已將她的心思表露無遺。

  韓珞當然知道造成她退卻的主因,轉身看向丈夫。「她只是個孩子,你就不能對她和顏悅色一些嗎?」

  「我很和顏悅色啊。」端木柏人輕哼了聲,藉由安撫妻子的舉動,不著痕跡地將那個小礙事者擠開,佔有性地環住韓珞的腰。

  「你那根本就是詭譎邪笑好不好?」韓珞啼笑皆非,怕小艾子聽到會以為他不喜歡她,她刻意壓低了音量。「你以為我不知道嗎?你沒想過要接納她,一直對她發出生人勿近的冷淡氣息,她又怎麼可能會主動親近你?」

  「她本來就與我無關。」端木柏人直承不諱,仍從容揚笑的他一點也不覺得自己有什麼錯。「那小子愛撿幾個女兒都隨他去,我不會反對,但別冀望我會花心思陪他們玩這遊戲。」

  韓珞氣結,將他推開。

  「記得嗎?要不是你的一句話,煦兒怎麼會動這奇怪的念頭?從小你就鼓動他的獨佔欲,利用他替你把小草看得緊緊,在他希望破滅時,你又暗示他身為人父就可以掌控子女的人生,你怎能說她的出現與你無關?」

  她真不知該氣兒子多些,還是氣丈夫多些。

  小草是她十多年前剛來到這村子時所撿到的孤兒,在煦兒尚未出生前就已被他們收為養女,改名為端木茱萸,但家人間仍以小名叫喚。

  煦兒很喜歡這個義姊,老把長大後要娶她為妻的話掛在嘴邊,結果卻在大約兩年前被突然殺出的程咬金給搶走了。

  她還以為依丈夫的聰明才智,絕對可以將憤怒不甘的兒子安撫下來,沒想到經過丈夫的「指點迷津」,兒子竟依循小草的模式,找來了這個小女孩,一心想要從頭培育一個專屬於他的端木茱萸,藉以彌補義姊被人搶走的缺憾。

  明明是不同的人,卻要強硬地將另一個人的形象加諸在她身上,這不是太殘忍了嗎?想到可愛的她被當成了替身,韓珞就覺得好心疼,打定主意要保護這個無辜的小女孩。

  知道艾子這個名字隱有玄機,她非常堅持叫她小艾,而在她刻意的叮嚀及告誡下,家中少數幾個知情的奴僕都避免對小艾提到那段往事,小艾只知道有個不曾謀面的義姊嫁至外地,並不曉得自己的到來是為了接續小草的存在。

  那音量大了些,引得正好奇張望四周的小艾子被拉回了心神,瞧瞧韓珞,又瞧瞧端木柏人,靈黠的杏眸轉來轉去,最後落在那張俊魅的臉上,再也沒有移開。

  她好想爹喔,爹爹說只要她越乖,他就會越快回來,所以她都沒有跟同學吵架,也很認真聽老師上課,但為什麼爹還不趕快回來呢?

  明明對眼前這個男人避之唯恐不及,小艾子卻因為太過想念,只能貪戀地不斷偷瞧了他一眼又一眼,用那張極為相似的俊容來填補心裡的寂寞。

  察覺到她的行徑,端木柏人沒用視線將她逼退,而是任由她看個夠,因為安撫妻子的怒意比這小女娃重要多了。

  「你該懂我不在乎任何人。」他將氣惱的妻子重新攬回懷裡,用溫醇的低喃在她耳旁輕笑道。

  在這世上,唯一能左右他的事物只有一個——他摯愛的妻子,讓向來睥睨萬物的他甘願為她捨棄那唯我獨尊的驕傲,在此落地生根,陪她過著與世無爭的恬靜生活。

  他疼小草,是因為妻子將她視如己出,他才會愛屋及烏,至於那個早熟又自視甚高的兒子,請原諒他的冷血,對於一個太像自己的小傢伙,他實在沒辦法湧出什麼慈父般的疼愛。

  與其說他們父子倆感情淡薄,倒不如說他們像是被老天爺不小心擺在同一地盤的兩頭猛獸,對峙挑戰是他們的相處方式,而將心高氣傲的兒子逗到跳腳發怒,是他生活中莫大的樂趣。

  韓珞臉紅地瞪他,被他的低語弄得既甜又惱。他就是有這等本事,連情話也可以說得這麼讓人生氣,直接說「他只在乎她」不是還比較乾脆嗎?

  偏偏她就是懂他,知道要承認她是他命中的弱點,對高傲自負的他是多麼困難的一件事。

  「很理直氣壯嗎?」韓珞很想繼續板著臉,但早已軟化的心反而讓她像在打情罵俏。

  「是很理直氣壯沒錯。」端木柏人低笑,用唇瓣似有若無地輕刷過她的耳垂。

  「別這樣……」怕被小艾看到不該看的場面,被撩得渾身酥軟的韓珞趕緊將他推開,拉回被他扯遠的話題。「對她好一點,就算沒辦法像對小草一樣疼她,至少收斂你的氣勢,答應我。」

  不是徵詢,而是要求,普天之下,也只有她敢這樣對他說話。端木柏人擰眉,看似不悅的他,其實黑眸深處只有滿滿的寵溺。

  誰教他愛的是如此悲天憫人的她?不當好命的富家夫人,非得在家裡開了個藥鋪免費幫村人看病,將這一大村子的人全當成了自己的家人,現在又加進了這個非親非故的小女娃,害得他永遠都無法獨佔她的心。

  「就如你說的,僅此而已。」

  他並不是討厭這構不成威脅的小女孩,而是在小草的爭奪戰裡他仗著父親的地位贏了兒子一回,要是這次他再介入太多,那就說不過去了。

  端木柏人睇向小艾子,雖然沒到慈愛揚笑的地步,但眼裡那抹「來啊,你再靠近試試看」的銳光已全數抹去。

  一旁的小艾子完全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她也沒仔細去聽,因為他們之間的濃情密意已引走她所有的注意。

  離愛情還很遠的她,只覺那畫面美得讓她目不轉睛,誰知看得正出神時,卻突然對上端木柏人的目光,讓她嚇了一跳。

  她直覺地想要低下頭,又發現他和之前有點不一樣,她的動作頓住,望著他的圓瞠杏眸盈滿了困惑。

  「小艾,叫爹啊。」韓珞柔笑鼓勵,丈夫願意讓步讓她好高興。

  小艾子躊躇咬唇,之前她想過好多次的完美安排如今美夢成真,她有了爹也有了娘,而且還是同伴們口中適當的人選,她很開心,卻又覺得沒那麼開心。

  因為她最喜歡的小爹爹不在,雖然他會凶她,會說不理她,她還是比較喜歡他當爹,喜歡被他抱在懷裡,就算他們兩個長得再怎麼像也還是不一樣……

  「只有爹不在的時候喔。」小艾子表情認真地聲明,心已完全傾向端木煦的她,才沒那麼容易變節。

  說得好像他求她似的。端木柏人挑起一眉,什麼都還來不及說,妻子懇求的眼神已投了過來,讓他好氣又好笑。

  想他端木柏人是何許人物?他才不屑和這個小女娃計較,只是——那雙深邃黑眸掠過一抹幾不可見的詭魅光芒——養女不教父之過,那小小年紀就想擔下父母大責的小毛頭合該為此付出代價。

  這筆帳,他記下了。

  「好,沒問題。」端木柏人大方應允,沒讓妻子發現他眼底隱隱閃動的詭譎笑意。

  「爹~~」小艾子這才展露笑顏,雖少了熱情的擁抱,但附送的甜笑和拖長音的撒嬌叫喚都展現了她滿滿的誠意。

  小艾子並不曉得,此時年幼無知的自己,竟因一句無心的話,為她最喜歡的小爹爹種下了影響深遠的禍根。

  端木柏人,惹不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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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4-22 16:23:16
  第三章

  當離家半個多月的端木煦回到了家門,正要下馬,一腳才剛落地,另一腳還踏在馬鐙上,激動的小艾子已朝他衝來。

  反應不及的他就這麼在眾目睽睽之下被她撲得四腳朝天仰躺在地。

  全賴端木柏人出手相助,他們才沒被驚慌踏蹄的馬兒踩個正著,他什麼也沒說,但光是那挑眉揚笑的斜睇表情,就夠讓端木煦氣得牙癢癢的。

  受到如此「熱情」的迎接,端木煦根本不會懷疑自己身為父親的身分已受到動搖,對於那場私下的勸說,他也毫不知情。

  接下來幾天,小艾子更是完全展現了她的忠貞,除了去學塾上課的時間外,從早到晚一直亦步亦趨地緊跟著他,纏黏的程度只差沒直接巴在他背上,就連晚上要就寢時,還得他抬出斷絕關係的威脅,這才逼得她不情不願地回她的房間——

  翌日一早只要他開了房門,就見到那張迫不及待的臉衝著他笑,要不是他很確定她不會騙他,他幾乎要以為她是整晚守在他的房門口了。

  那一陣子,不管是端木府或是村子裡都時常可以聽到他的咆哮大吼,將他之前辛苦建立的沉穩形象全然毀去。

  但雖然他看似被纏到煩躁崩潰,其實心裡盈滿了竊喜。

  能幹又自視甚高的他,從來就不曾因為離鄉而想過家,他要學的事情太多,能引走他心神的新奇事物也太多,他根本沒有時間浪費在那無謂的軟弱上。

  然而,這一趟的行程卻少了以往的無牽無掛,他總不時想起這個讓他煩心的女兒,除了擔慮少了他陪伴的她會寂寞哭泣,還有更多的不安在隱隱波動。

  當初他只用一袋包子就誘得她死心塌地地跟著他,毫無芥蒂地接受了他這個陌生人,讓他不禁擔心會被乘虛而入,只要有人對她好,她也會輕易將這份親暱和信任給予他人。

  再想到她老是說著不要他當爹,那股惶然就不斷擴大,像針在心裡鑽,讓他早已習慣的旅程成了種折磨。

  可惡!應該是她望眼欲穿地等著他回來,怎麼會變成他在害怕她跟人跑呢?氣自己被這個小麻煩左右了心情,懊惱至極的他會乾脆橫了心,把有關她的事全屏除出腦海之外。

  要是她真肯賴上別人,他才求之不得呢,樂得將她這個燙手山芋拱手讓人,他正好可以去找其他乖巧聽話的小姑娘來當女兒,免得老是受她的氣!

  雖這麼賭氣想著,不受控制的心緒卻仍在心坎生了根,催著他將該辦的事盡快處理完畢,並在最短的時間內趕了回來。

  直至見到她那真摯喜悅的表情,那股惶惑才真正地消失無蹤。

  「雖然奶奶對我很好,但我還是最喜歡爹爹喔!」

  即使他發現她和爹娘間的感覺已不像他離去前那麼生疏,但有了這句她附在他耳旁的誠摯傾訴,在數個月後,他必須再度遠離家門時,對她的信任不再有過動搖——

  因為他知道,不管旁人給予再多的疼愛,也取代不了他在她心裡所佔據的位置。

  安寧祥和的村莊生活,會讓人忘了光陰的流逝,但在每一次的離去與歸來間,都可以看得到歲月的腳步隱於其中。

  年齡增長改變了他們的外形及個性,而眾人以為維持不了太久的父女遊戲,卻仍一直持續著,隨著時間的累積,他們之間的羈絆也越來越深。

  不管端木煦去得多遠、離開多久,總會有一張毫無做作虛假的燦爛笑臉等著他、迎接著他,將他所有的疲憊全都滌去,讓他感覺踏實,真正感覺回到了家。

  那已成了一種必要的儀式,因此當端木煦這次回來,卻沒看到該撲上來的人出現面前,讓他原就欠佳的情緒更是雪上加霜。

  然而已十八歲的他,成長的不只是那愈顯魅傲挺拔的外表,還有那幾乎無懈可擊的深沉性格,即使他心中的不滿已波濤洶湧,那俊雅中帶著冷冽的面容仍是平靜得讓人察覺不出喜怒。

  「小姐呢?」在婢女送上淨臉的巾子時,端木煦一邊抹臉,一邊不經意地隨口問道。

  「小姐上山採藥去了。」才剛進府一年多的婢女不明白主子的個性,直接照實回答,其他奴婢聽到時要暗示已經來不及,一個個全白了臉色。

  聞言,端木煦臉上的表情未變,仍是淡然從容的模樣,但那雙眼卻轉為深幽,讓原就不露思緒的眸色變得更加讓人無法看透,只有冷,一股強肆的冷冽,漫天席地地將四周氛圍悄然凍結。

  傻乎乎的婢女還沒發現有什麼不對,直至抬頭對上主子的目光,立刻被震得僵立原地。

  「有人陪著她嗎?」端木煦唇角似笑非笑地微揚,將使用過的巾子放回婢女托捧的水盆。

  不笑還好,一笑那更顯俊逸的面容反而讓婢女連大氣都不敢吐。位於村子左側的山既不險峻,也沒出現過野獸,常常獨自前去採藥的小姐熟得像自家後院似的,根本就不需要擔心……但這些話,她一個字也不敢說出口。

  「……沒有。」隱約覺得這個答案並不是主子要的,婢女還是得硬著頭皮回答,因為在這種狀況下她根本就不敢說謊。

  「很好。」明明是再輕鬆不過的口吻,但出自端木煦口中,卻讓在場奴僕們冷汗直冒。「都下去吧。」

  聽到這句話,如釋重負的奴僕們趕緊退下,誰也沒膽承接那股強大的氣勢。

  端木煦旋步走上迴廊,踏著不疾不徐的步伐來到內院,看似要回房的他卻突然足下一點,施展輕功掠上屋簷,在來不及被人發現前就已消失了蹤影。

  ※ ※ ※

  若是他沒有依信上所寫的日期提早一天回來,他又怎會發現原來她也忙得很,並不是每天都乖乖地待在家?

  迅疾來到山道的端木煦表情冷凜,靈巧地在林間穿梭,延燒至今的怒火並沒有影響他的搜尋,犀銳的目光連樹叢裡也不放過。

  怕艾子閒著無聊,加上小草也是自幼就跟在母親身邊學醫,所以他並不反對母親將一身醫術傳承給她,但老是親自進山採藥就不在他的容許範圍了。

  沒出過事不代表不會出事,就算對這座山再熟,誰能保證絕對不會發生任何意外?但娘卻一點警覺性也沒有,還覺得他小題大作。

  更何況當初小草就是在這座山裡被霍戎那傢伙拐走的,他恨不得艾子能永遠都別靠近這兒,連奴僕都曉得這個禁忌,她卻老是反其道而行!

  很幸運地——或許對她而言是不幸的,他發現了她,活潑可愛的小臉漾滿了笑,臂彎勾著藥籃,手掌並在身前像捧著東西,腳步輕快地自小道雀躍而下。

  還心情好到會哼歌?端木煦站在前頭等她,尚未獲得紓解的怒意再無隱藏,俊眸寒瞇,靜靜地看著她一步一步接近。

  沉浸在思緒中的艾子直到距離很近時才發現他的存在,她停下腳步,靈燦的杏眸眨了又眨,好半晌說不出話來。

  不管爹爹離開的次數再頻繁,她還是沒辦法習慣少了他的寂寞,而今,多日的等待終於到了盡頭。

  只要想到明天就可以看到爹爹,她的心情就很好,一整天都笑嘻嘻的,沒想到朝思暮想的人竟直接出現她的眼前,狂喜震得她只能怔站原地,完全無法反應。

  「做壞事被捉到了,不敢叫我?」明明已看出她眼底閃耀的真實情緒,端木煦仍故意譏誚道。

  聽到他的聲音,艾子這才確定不是自己的錯覺,立刻欣喜地朝他奔來。

  「爹~~我好想你喔,你回來了,好棒好棒~~」

  即使十二歲的她都已成了高度及他肩頭的娉婷少女,光看她慧黠可人的外表也很像大家閨秀,但只要一開心起來,還是會將他這些年來的教導全拋至腦後,不顧一切地將滿腔愉悅透過激烈的動作傳達出來。

  端木煦等著,她卻一反常態,只有繞著他又笑又叫,而不是熱情地直接撲進他的懷裡。

  察覺到這個改變,他沉下面容,瞇起的黑眸猶如蒙上一層冰霜。

  沒錯,他是很不喜歡她隨隨便便就撲向人的毛躁習慣,但她哪一次聽進去了?偏就這一次,就算她拚命撒嬌他仍不見得會原諒她的這一次,她卻反而照做了。

  這山林裡除了他們兩個外沒有別人,就算她把他撲倒、甚至把他撞下山坡都沒人會看見,他也已做好承接她重量的準備,結果她只用這幾句話就想敷衍他?

  心情極差的他不僅得不到期待中的安慰,反而受到從未有過的「冷淡」對待,沸騰的怒氣已無法抑壓,但驕傲的他不願承認她的疏遠是激怒他的主因,而是用另一個更名正言順的理由來解釋自己的反應——

  「你眼中還有我這個爹?我說過沒有我陪不准進這座山,結果呢?」端木煦沉聲道,冷冽的語氣利到可以殺人於無形。

  沒錯,他不是氣她的態度改變,這些年來他一直告誡她要端莊、要優雅,她能受教自是再好不過,會讓他這麼生氣的是她的陽奉陰違,要不是意外被他逮到,他不曉得還會被她騙上多久!

  然而,會將壯漢嚇到雙腿發軟的狂肆氣焰卻嚇不了那張巧笑倩兮的粉嫩小臉,艾子視若無睹地挨近他,像頭撒嬌的小狗用臉在他胸膛又磨又蹭。

  「爹,不要生氣嘛!」即使他冷漠迴避,笑容滿滿的她仍鍥而不捨地靠了上去。「這些野莓今天才成熟變紅,如果等你回來,就會被小順他們摘光光,這樣你就吃不到了,所以我才會自己跑來,你不要生氣啦~~」

  看到她至今仍小心翼翼捧在手中的野莓,端木煦頓時明白她並不是對他疏遠了,而是怕弄爛了那些野莓,才勉強抑著衝動沒直接撲進他懷裡。

  這份體貼的心意對莽撞的她有多難得?然而滿腔的感動還來不及成形,立刻又被她語裡不打自招的破綻給擊散,化為更強大的怒火。

  「你要是沒有每天來,怎麼會知道野莓今天才成熟?你根本就沒把我說過的話放在心裡!」力求穩重的端木煦很想用寒峭如冰的態度逼得她自我反省,但多年來的經驗讓他很清楚這麼做只會氣死自己,咽不下這口氣的他還是直接開罵了。

  「有啊,我有放在心裡。」結果她不但沒羞慚低頭,還很理直氣壯地仰起下頷。「那是因為車前草沒了,生病的吳伯伯沒辦法等到你回來,我只好趕快上山來採,所以才會知道野莓快成熟了,沒事的話我才不會上山呢,我都有聽你的話啊。」

  說來說去她都沒有錯就是了?瞪著那張一臉無辜的麗容,端木煦不知該直接掐死她還是將她拖回家鎖她個一生一世。

  若她是在虛偽矇騙,他絕對饒不了她,偏偏她是打從心裡認為她沒做錯,那坦蕩蕩的神情反而襯得他這個老跟她計較的爹很小心眼似的,天曉得根本就不是這麼一回事!

  「爹,你不要一直生氣嘛,人家很想你,還採了這麼多野莓要給你吃,不要生氣,不要生氣~~」無視於他那「別來惹我」的陰戾臉色,艾子又開始親熱地在他懷裡蹭。

  甜蜜柔軟的語調像水,連同她撒嬌的依賴一起鑽進心底,將滿腔的怒焰澆成了灰燼,只有餘怒悶悶地燒。

  「誰教你老是做些讓我生氣的事?」雖然表情仍很冷硬,但沒再避開的態度已表示接受了她那勉強稱得上道歉的示好求饒。

  不然能怎麼辦?從她六歲時他能用的方法就已全都用過,罵也罵了,該恫嚇的也沒少給過,她的個性還是沒變。

  「我以後不會了。」艾子嬌俏皺鼻,雙手沒空的她,只能用身子擠著他,逼他往路邊的大石靠近。「爹很累了喔?休息一下。」

  瞧,這不就又把剛剛的事忘得一乾二淨了嗎?端木煦好氣又好笑,順勢被她擠到大石上坐下,默默收下她那一點說服力也沒有的保證。

  真不知該說她是聰明還是傻到記不住仇?就算哭得再慘,也要緊緊地巴住他,非得磨到他態度軟化才會罷休,害得嘴裡老說要換人的他,根本就沒有將威脅付諸行動的機會。

  如果她再長大一點,個性會收斂些嗎?會變得安靜些嗎?她們長得是這麼地像啊……端木煦腦海中浮現那張數日前才剛見過的臉,和眼前這張揚著燦爛甜笑的麗容重疊,因怒氣而短暫遺忘的沉悶又橫亙了整個胸口。

  他這次離家,是去找小草,這是他每年的例行公事,不僅是代替爹娘去探訪出嫁的義姊,更是一種警告及威嚇,要霍戎那小子好自為之,娶了小草不代表就可以高枕無憂,要是膽敢虧待她,他們端木家隨時都可以將她帶回羽翼下保護。

  每次去,他都對霍戎百般挑釁,從小時候的直接彰顯敵意,到現在他已成熟到會用淡然笑語將對方激到如坐針氈,看到霍戎那瀕臨爆發卻又強自抑壓的表情,會讓他有種一吐怨氣的快感。

  他沒幼稚到至今仍抱著小草會改變心意的奢望,只是自有記憶以來就已深植的期待落了空,那股不甘讓他不想放霍戎好過,一年去住個那麼一回,鬧得那傢伙這段期間沒辦法好好地獨佔小草,他也覺得很高興。

  但這一回,屈居下風多年的霍戎卻給了他一記狠狠的反擊——小草生孩子了,一個醜不拉幾的胖小子,長得跟霍戎極像,一點也不像小草。

  這件事,早在小草捎來的家書裡他就已經知道,但他並不曉得當自己親眼目睹時,打擊竟會那麼大。

  看到他們夫妻倆一臉幸福地逗弄著小娃兒,準備揶揄霍戎的話就這麼梗在喉頭,他發不了聲,只能默默地看著那一幕。

  他們並沒有因為多了個兒子而冷落他,但就是不一樣了,像是有一堵無形的牆將他排除在那美滿的畫面之外,讓他清楚明白小草仍會疼他,卻不會將他放在最重要的位置,那是屬於霍戎和那胖小子的,而不是他這個一年只見一次的義弟。

  明明理智很清楚,卻仍有股空虛在心裡嚙蝕著,渴望能有一個人會將他放在最深最深的位置,沒有人能動搖、專屬於他的位置,於是,他提早回來了。

  雖然,連他自己也不知道提早回來能做什麼。

  游離的心思被突然塞到面前的紅艷野莓拉回,端木煦抬頭,對上一雙盈滿笑意和期待的杏眸,筆直地、專注地看著他,彷彿他是這世上唯一值得她費心的人。

  「吃莓子,我特地為你摘的喔。」

  艾子看得出他心情不太好,不曉得要怎麼做的她,只能用這種方式振奮他的精神。更何況莓子不吃掉,她就沒有手抱爹了。想到自己情緒低落時,只要被他抱在懷裡她就會很開心,她也很想如法炮製。

  「我不想吃。」端木煦故作冷淡地避開了她的目光,因為他不知道該用什麼表情對她。

  她的存在像是一種諷刺,諷刺他這徒勞無功的行徑。

  找來外表像小草的她有什麼意義?冠上父親這個頭銜又能改變得了什麼?但就是有一股勢在必得的傲氣,讓他吞不下這場敗仗,硬要重起戰局,證明他不是沒有能力,而是時不我與。

  這個孩子氣的舉止,深遠地影響了他和她兩個人的人生。

  他不是後悔了,也不是厭倦她了,而是彷彿有一層罩在眼前的濃霧散去,讓一直固執前行的他,終於發現自己似乎是走錯了路。

  「吃一顆嘛。」容光煥發的小臉黯淡了下來,失望的她小嘴都快噘起來了,還是很有耐心地哄道:「吃了心情會變好喔!」

  當他是三歲小孩啊?端木煦不悅地睨她,仍陷在煩悶情緒中的他實在很不想回應,但終究被她的表情惹得心軟,勉強挑了顆丟進嘴裡。

  「夠嘍,不准再吵。」沒說味道如何,他只嚴厲告誡。不然鐵定會有下一顆、下下一顆,到他吞完那堆野莓之前都沒完沒了。

  「你又知道了?哼。」被搶先拆穿企圖的她惱聲咕噥,只好自己吃,捧起手掌湊近唇邊,用牙齒刁起一顆野莓嚥進嘴裡。

  見她沒再相逼,而是自己乖乖地收拾殘局,端木煦覺得很欣慰,想要再多吃些免得她的辛苦白費,才剛伸手就被她回身閃開,她背著他低頭大啖野莓,像是怕被他搶走。

  「別吃得那麼急。」以為她是貪吃,端木煦笑道,但她拚命將野莓往嘴裡塞的瘋狂行徑讓他覺得有異,他擰起了眉。「艾子,不要賭氣。」

  她總算停下,那堆野莓已全進了她嘴裡,紫紅色的汁液沾滿了她的手和臉頰,看起來又髒又狼狽。

  「偶才某有伍氣。」她含糊不清地說道,一張臉皺得快哭了。

  「還說沒有?」端木煦沉下嗓音。明知他心情不好,還挑這時候跟他鬧彆扭?就算貪嘴也沒人吃得像她那樣,她分明是用這種方式在抗議他的推拒。

  「因為……很酸。」艾子抿著唇要自己別哭,卻仍忍不住紅了眼眶。

  她還以為會很甜的,誰知道長得那麼漂亮的野莓竟又酸又澀,想到他剛剛竟還面不改色地吃下去,她就覺得好難過。明明是要安慰爹的,卻反而變成了爹的負擔,讓他因為不忍拂逆她的好意而勉強自己吃這麼難吃的莓子。

  端木煦愣了下,隨即明白她的意思,倏然泛開的溫暖包覆了整個胸臆。

  「……我不覺得啊。」太過奔騰的情緒讓他幾乎說不出話,他好不容易才擠出這幾個字。

  原來,早在他的理智還沒發覺之前,其實心裡就已經很清楚了,所以他才會提早回來,為的不只是她那會讓人心情變好的燦爛笑臉,還有那專屬於他的傾心相待,毫不保留地宣示著他是獨一無二的。

  這個世上,真的有人將他擺在第一位,連顆酸澀的果子也捨不得他吃,寧可自己將苦全都擔下……積鬱心頭的煩躁被拂去了,只有她對他的好及在乎,化為無可取代的撫慰,將他空寂的心口填得滿滿。

  「真的嗎?」艾子很懷疑,覺得他只是在安慰她。

  「真的。」他本來就不怕酸,怕酸的人是她。憶起她剛剛吃到五官皺成一團的痛苦模樣,端木煦忍不住莞爾,凝望她的視線轉柔。

  他以後絕對不會再動任何要捨棄她的念頭了,這麼難得的寶物,他要留在身邊好好地疼,讓她覺得被他帶回來的自己是幸福的,而不是時常被他弄得號啕大哭。

  他將她拉近身邊,輕柔地用袖抹淨她的臉、她的手,就算潔白的衣袍被染髒了也絲毫不以為意,比起她誠心對他付出的心意,這根本就微不足道。

  艾子神態自然地接受他的溫柔,一點兒也沒有惶恐尷尬的神情,彷彿他們一直都是這樣的相處方式。

  可不是?旁人眼中的驕傲少爺,卻是她最最體貼又細心的小爹爹。

  她知道他只是嘴巴壞,其實他很疼她,會讓她坐在他腿上念書、會牽著她的手四處散步,家裡的奴僕那麼多,但好多事他都不假他人之手,而是自己將她捧在掌心上疼。

  所以她才會那麼喜歡他,好希望他能一直陪在身邊。

  「那我幹麼搶著吃啊?」嘴上雖懊惱嘀咕,但那張俏麗小臉已經綻開了笑。爹回來了,真好!

  被她的燦爛笑靨迷眩,端木煦無法別開視線,突然清楚地意識到歲月在她身上做了多大的變化——

  她不只越來越像小草,那雙小時候總流露出淘氣靈黠的眸子,如今已偏向澄澈柔媚,再襯上那日趨細緻姣美的五官,不出幾年,她的美貌會惹來多少豺狼虎豹是可以預期的。

  想到多年後會有個渾小子出現將她搶走,他就有種很想殺人的衝動。

  哼,想搶他女兒就儘管放馬過來,他會設下荊棘刀山,沒本事通過的人就別想帶走她!

  端木煦甚至開始盤算要怎麼料理那些傢伙,好整得他們不敢再痴心妄想,想到興高采烈時,俊容還浮上得意又詭譎的笑,完全沒發現自己想得太遠,也沒發現他並沒有任何將她嫁人的打算。

  「人家摘了很久耶,而且怕碰傷莓子,還不敢放在籃子裡,一直用手捧著,就連摔倒了也沒放開。」直到現在艾子才想起這件事,低頭望去。「應該沒受傷吧?」

  她大方地撩起裙擺檢視,一點也不覺得這個動作有什麼問題。感情極好的他們沒守過男女之別,摟抱、牽手都已是家常便飯,看個小腿兒又有什麼好害羞的?

  摔倒?端木煦臉色一變,立刻蹲跪她面前,專注的視線對那雙白皙勻稱的腿視若無睹,只顧著審視有沒有傷。

  當他將她裙子撩得更高,發現到她左膝有片擦傷的紅痕時,雖沒破皮見血,仍讓他的心整個擰起。

  「這些爛莓子重要還是你的命重要?你竟然只顧它!」不捨的懊惱讓他忘了剛剛才立定要好好對她的決心,端木煦怒聲咆哮。

  那是她運氣好,只受了這點傷,要是她摔得再重一些,看她能怎麼辦!想到她很可能會傷重昏迷不醒,他卻無法及時相助,端木煦不禁全身發冷,急漫的恐懼讓他更怒。

  該死的!他就是因為這樣才不放心讓她一個人上山!

  「不會痛,真的真的。」怕他擔心,艾子趕緊堆上滿滿的笑容轉移他的心思。「我們再去採野莓好不好?你剛剛只有吃到一顆而已。」

  端木煦怒瞪她一眼。還採什麼莓子?那個害她受傷的罪魁禍首他只想將它連根拔除!

  「回家敷藥。」他二話不說直接將她抱起,施展輕功往山下掠去。

  身形已長得挺拔精瘦的他,現在要抱起她已不費吹灰之力,但他反而很少抱她了。

  因為娘說艾子已經長大,他們沒有血緣關係,就算是父女相稱也該有所設防,就連爹也暗示他別對艾子有非分之想——笑話,當年都會和小草同坐一張書桌前的他才更引人非議,竟還好意思說他?!

  若真在意那些世俗的觀感,他當初也不會收養艾子,但不想看到她又因同伴的取笑而哭紅了眼,所以他收斂了,在公開的場合中最多只會牽她的手,其他的疼愛舉動就留待獨處時才會展露。

  雖然那狂燒的怒焰焚得艾子的心跟著發顫,但她仍緊緊抱住他,好希望這幸福的時刻可以永遠都不要結束。

  爹已經很久沒這樣抱著她了,她知道長大後就不能再像小時候那樣依賴他,而其他人也沒再被他們的父親這樣抱著,但她還是覺得好失落。

  可以永遠不要長大嗎?可以永遠都這樣被爹爹疼著嗎?她將臉埋在他的肩上,小臉上盈著滿足的笑。她不想要答案,只想把握住這幸福的時光。

  她最喜歡、最喜歡小爹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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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4-22 16:23:41
  第四章

  好忙好忙喔!

  端木艾腳步輕快地穿過田梗,即使心裡這麼念著,姣美臉上仍掛著甜甜的笑容,活潑靈巧的身影像只翩然飛舞的蝶,手上的藥籃隨著她的身形左搖右晃的,交織成村人們最期待看見的畫面。

  「趙叔好~~張嬸不要太累,要記得歇一歇喔~~臭小三子你不乖乖回診病怎麼會好?下午再不去藥鋪你就完蛋了!」

  已出落為漂亮姑娘的她,並沒有因為長大成人而失了她俏皮熱情的本性,見了人就笑,再送上甜軟好聽的招呼聲——雖然有時也會夾雜故意板起臉的恐嚇,但只要她一經過,都逗得大家一臉笑呵呵的。

  「好、好,小艾姑娘幫夫人送藥啊?」田中農忙的老漢摘下斗笠回應。

  這些年來,她都跟在韓珞身邊學習醫術,如今十八歲的她已變為韓珞的得力助手,望聞問切開藥單全都難不倒她,也從村人口中的淘氣小艾成了人見人愛的小艾姑娘。

  「是啊,還有好幾家沒送呢,不聊嘍。」艾子揮手道別,即使足下未停,那滿滿的笑靨也絲毫沒給人不耐久留的感覺。

  來不及嘍,她要送藥、採紫蕺、還得去劉婆婆家看她的哮喘有沒有好一些,她再不快點就會延誤到下午的診療,要是趕不及在爹爹回家前幫娘將病人看完,她就沒辦法好好陪他了。

  想到那個一直讓她掛在心上的人,靈黠的麗容揚滿了笑,腳下速度更是加快。

  當艾子把事情都忙完後已是好一陣子之後的事,正準備回家的她經過一間農舍,看到童年玩伴阿萍形跡鬼祟地躲在乾草堆後不知在偷看什麼,她好奇地來到她身旁,也探頭偷看,卻看不出個所以然。

  「你在幹麼?」艾子不禁問道。

  「嚇死我了!」發現是她,阿萍撫胸怨道,但立刻又滿臉興奮,把她拉低,指著前方的一道矮牆。「那兒、那兒,有沒有看到?」

  「什麼……哇!」困惑的杏眸在看到遠處兩道卿卿我我的身影時瞬間放大,艾子好驚訝。「原來小順和鈴兒是一對喔!」

  「都要上門提親了……」阿萍突然發現不對,回頭看她。「欸,不是,你該驚訝的是他們親熱過頭了吧?」小順自以為地處隱密,大膽到都快把鈴兒吃下去了,連已嫁為人婦的她都看得面紅耳赤,小艾居然只在意他們是不是一對?

  「還好吧?」艾子眨眨眼。

  即使韓珞盡量避免讓她撞見夫妻間的親熱舉動,但他們感情太好,加上端木柏人根本不在意有沒有旁觀者,從小就看慣了他們的濃情密意,感情好就等於動作親暱,這在艾子心中根本就是天經地義,她介意的另有其事——

  「這件事小順竟然都沒跟我說,下回見到他,非得罵他一頓不可!」雖然自學塾離開後大家都各忙各的,但彼此間的感情就跟一家人一樣,更何況這村子也才多大?巧的時候一天裡還會見上好幾次,小順卻提也沒提過。

  阿萍猶豫了下,突然冒出一句:「你不曉得小順原本是喜歡你?」

  「別開玩笑了!」這句話沒引起任何波瀾,艾子揚笑揮手,完全沒當真。「小時候他都欺負我,你又不是不知道。」

  「是真的,小順後來是因為自己的條件樣樣都比不過少爺,這才死心。」幸好小順沒傻到付諸行動,不然凄慘的下場可想而知。「難怪啦,少爺相貌出眾得好比人中龍鳳,連我這嫁了人的都會忍不住想要多看幾眼,小順哪有勝算呢?」

  聽到自己最喜歡的小爹爹被誇讚,艾子是很開心沒錯,只是那些話也讓她困惑擰眉。

  「這跟我爹有什麼關係?」小順喜歡她和小順要跟爹比,這根本是兩碼子事啊。

  「你是少爺的童養媳,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怎麼會沒有關係?」阿萍翻了個白眼。「不然少爺幹麼把你守得緊緊的?就是怕你被人搶走啊!」

  童養媳?她?艾子杏目圓瞠。「才不是,我爹會那麼保護我,是因為我是他女兒,根本就不是你們想的那樣。」

  「我們從小認識,你連我也想瞞?」阿萍掩了嘴笑,以為她只是不好意思。「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你喜歡少爺,不然怎會讓他又抱又牽的?」

  雖然那全都是小時候的事,自艾子及笄之後,端木煦在眾人面前就和她保持距離,連牽手也不曾有過,但由於印象太深刻,只要一提到他們,小男孩抱著小女孩的畫面就會浮出腦海,讓人津津樂道。

  而且只要一提起少爺,小艾的眼睛就閃閃發亮,她對少爺的深情都這麼昭然若揭了,少爺的意圖也再明顯不過,郎有情妹有意,真不曉得這有什麼好不承認的?還互稱父女來掩人耳目,都這把年紀了,再不趕快成親才是奇怪呢。

  「別跟我說你連被佔了便宜都不曉得……喔喔——」阿萍恍然大悟,朝她擠擠眼,竊笑道:「難怪你剛剛一臉見怪不怪的模樣,該不會是少爺老早就……」

  艾子倏地站起,一張俏臉脹得通紅,卻是氣惱所致,和害羞一點關係也沒有。

  「我是很喜歡我爹,也很喜歡他抱我、牽我,但那是因為他疼我,才不是在佔我便宜!」她握緊拳頭大喊,要不是念在對方是個姑娘家,她早就撲過去揍人了。

  「對不起,你別生氣……」阿萍知道自己說得過火了,趕緊道歉。

  近乎爭執的音量驚動了那對渾然忘我的情人,艾子看到他們落荒而逃的畫面,要是平常肯定會成為她取笑小順的把柄,但現在的她卻氣到完全笑不出來。

  想到在村人眼中,竟將爹爹對她的寵愛解讀成另一種心態,艾子怒火狂燒。怕自己再待下去會忍不住動手,她只好選擇冷靜。

  「我還有事,我要走了。」

  ※ ※ ※

  一回到家門,滿腔煩悶的艾子立刻往韓珞他們的房間衝去。

  見房門敞開,一心只想找人傾訴的她直接進房,卻被爹娘兩人擁吻的畫面給頓住了腳步。

  平常她會安靜下來,待在一旁乖乖地看,直到娘發現她的存在,羞紅臉將爹推開——她不是好奇,也不是想殺風景,而是他們所散髮的深厚情感讓那畫面變得很美,美到她心裡也甜甜的,捨不得移開視線。

  但這次,她卻悄悄地退出房外,屈起腿窩坐門邊。

  這明明是很好的一件事,爹和娘是因為彼此相愛,小順和鈴兒也是因為互相喜歡,才會那麼親密相偎,她不懂為什麼阿萍要將這麼美好的事說成那樣?

  可以感覺到對方的體溫將自己緊緊環繞著,會讓她知道自己是被寵著的、是不寂寞的,這不就是疼愛嗎?為什麼爹爹不可以這樣對她?這麼做又有什麼錯?

  她環抱雙膝,越想越是心煩意亂,怎麼也釐不清。

  須臾,有人從房裡出來。

  看到她,端木柏人一點也不意外,因為武功深厚的他早在她剛踏進院落就已聽到她的腳步聲,他只是不想因為她而中斷和妻子間的樂趣罷了。

  「該你了。」對她臉上的苦惱表情並沒有多做詢問,端木柏人淡淡地扔下這句話就離開了。

  該她去訴苦嗎?艾子朝他的背影扮了個鬼臉,雖然情緒仍很低落,但仍被那異於常人的關懷方式安慰到了。

  大爹爹心思很細,任何蛛絲馬跡都逃不過他的眼,卻也都無足輕重,他就像睥睨萬物的神衹,冷漠無情地洞悉著世間的變化。

  能得到那表示有注意到她的三個字,她就該感激涕零了,不過她現在更需要的是溫言軟語。

  艾子起身走進房間,見到臉上仍染著淡淡紅暈的韓珞,立刻撒嬌地偎進她懷裡。

  「娘~~」

  這些年來,她已經將韓珞當成了真正的娘親,而韓珞對她的疼愛,也完全消彌了毫無血緣關係的隔閡。

  「怎麼了?」看出她心情不好,韓珞柔笑環著她到榻邊坐下。

  滿腹委屈的她把剛剛發生的事說了一遍。

  「……阿萍怎麼可以這樣說小爹爹?就像娘您現在會抱著我一樣,小爹爹當然也可以啊!」腦海浮現阿萍那曖昧的神情,傾訴後已息怒不少的艾子還是有些忿忿不平。

  從小就聽慣她私下用大、小爹爹來做區別,韓珞當然知道她指的是端木煦,她輕拍她的背予以安撫,卻沒表示任何意見。

  發現到她的沉默,艾子抬頭,看到那張溫柔麗容出現為難的神情,原以為會得到贊同的她大受打擊。

  「難道娘也覺得是錯的嗎?」她心裡一急,眼圈兒跟著紅了起來。

  韓珞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麼解釋,不由得輕輕地嘆了口氣。

  早在煦兒將小艾帶回家裡的那一天,她就明白這一刻一定會來臨。

  煦兒以為他疼小艾就和丈夫疼小草一樣,但在她看來,兩者根本完全不同。丈夫對小草是保護及約束,相處得再久也只會滋長敬愛的情感;煦兒對小艾卻是愛若性命地寵著,教小艾的一顆心怎能不被他誘走?

  她承認沒有強硬要他們保持距離是她的錯,只是當看到他們如此匹配,感情也都一直這麼地好,她難免會抱著樂見其成的私心。

  如果小艾對煦兒沒有男女之情,她一定會插手,就像當初幫小草一樣,可小艾對煦兒的感情絕對是毋庸置疑的,若不是真的愛一個人,怎麼可能會為他牽腸掛肚,讓那個人佔有到這種程度?

  她以為小艾會漸漸明白,但這傻孩子卻因為從小就愛著煦兒,反而對自己付出了十幾年的情感一無所知,連有人點醒她,都還以為那人是在說煦兒壞話。

  望著那張盈滿了難過和不可置信的姣美面容,韓珞不知該心疼她,還是罵她一句笨蛋。

  「小艾,你有沒有想過自己什麼時候會嫁人,嫁的會是什麼樣的人?」有了阿萍當先鋒,韓珞沒再傻到開門見山,而是採取了和緩的迂迴方式。

  為什麼突然問她這個?艾子有些愣住,但思緒活躍的她也很快地就跟著轉移了話題。

  「爹說我還小,現在不用煩惱這個。」這個問題,她早在同伴裡有人出嫁時就問過了,爹還很不高興地反問她是否迫不及待地想離開家,害得她還拚命解釋。

  她會想問,只是純粹好奇而已,她一點也不羨慕,因為她覺得自己現在已經很幸福了,恨不得可以這樣一直過下去,又何苦為了個無關緊要的丈夫而讓生活起了變化?多划不來啊!

  「我想一直留在你們的身邊,我不想嫁人。」艾子抬頭對韓珞揚起甜笑,發自內心地將當時說過的話又重述了一遍。

  韓珞回以微笑,心裡卻是很想把兒子臭罵一頓。就是煦兒這種無關緊要的態度,讓她完全不懂他在想什麼。

  當近幾年來,煦兒不再當眾流露對小艾的疼愛時,她也曾擔慮過這會不會是他們在亂點鴛鴦譜,後來是小艾幾次不經意地提起,她才知道原來那些冷淡全是煦兒在刻意隱藏,他們私底下感情和相處方式還是好得很,她總算放下心。

  煦兒是在等小艾長大——但時間一年一年過去,那個愛哭愛笑的小女孩兒已成了個十八歲的窈窕姑娘,她已經沒辦法再用這個理由說服自己。

  「那你有想過,當有朝一日煦兒娶妻了,他要疼的、要愛的人是他的妻子,沒有辦法再像之前那樣疼著你時,你又該怎麼辦?」以往會點到為止的她,這回堅持繼續話題。

  艾子想要大笑反駁,突然竄過腦海的念頭卻頓住了她,「不會」這兩個字怎麼也說不出口。

  真的不會嗎?事情又還沒發生,她怎能那麼確定?大爹爹只對娘展露溫柔,因為她是他深愛的妻子,如果小爹爹遇到了他所深愛的人,是不是就不會再那麼在乎她了呢?

  一時之間,她腦海一片空白。

  「我、我……」向來有話就說的她很少有這種啞口無言的時候,只要想到有人會取代她,奪走那些原本專屬於她的呵護及陪伴,倏湧的心慌就讓她不知所措。「我沒想過……」

  從艾子瞬間變白的麗容看出她已逐漸開竅了,韓珞很高興,也很後悔自己沒早點介入。

  由於煦兒的個性像丈夫,她知道硬逼只會弄巧成拙,所以她從來就沒干涉過他的步調,但煦兒真的拖太久了,害得小艾成了箭靶,村人們的好意及熱心都在不知不覺間成了一種無形的傷害。

  最好的方法,就只能靠小艾主動展開攻勢了,問題是現在的小艾道行還太淺,根本就敵不過煦兒的莫測高深,她必須激起小艾不顧一切的衝勁,這樣才能將煦兒那看似無動於衷的態度擊碎。

  「其實你也不用太擔心,你不覺得煦兒到現在都還沒有成親的打算,很有可能是為了……」韓珞話鋒又陡然一轉,還故意沒把話說全,淨用別有深意的眼神笑睇著她。

  被這麼恐嚇及鼓勵的交替刺激下,勾出了艾子真實的心,模糊的情感霎時變得清晰無比,讓她像被打通了任督二脈,將村人們的話、他對她的好、兩人間的親密舉動全然串成了再明確不過的事實——

  「……我?」艾子心兒怦怦直跳,方才讓她排斥不已的事,如今卻成了引她嬌羞臉紅的期待。「爹在等我長大嗎?」

  她完全不介意是女兒或是童養媳了,只要能留在他身邊,一直擁有他的疼愛,她就什麼都不在乎了,現在的她好希望好希望阿萍說的話全是真的,也好希望自己沒有猜錯娘的暗示。

  她的一點就通讓韓珞感到欣喜不已。塵埋多年的愛意只是在等一個萌芽的時機,如今,該是時候了。

  「或許該說他太保護你了。」韓珞對她眨了下眼。「你必須讓他知道你的心意,別讓彼此再蹉跎下去。」

  「可是……爹知道我長大了,也知道我很喜歡他啊。」艾子一臉困惑。這不是很顯而易見的事嗎?

  「還不夠,你何不想想你和煦兒之間,跟爹娘、小順及鈴兒之間有什麼差別?」韓珞給予線索,再說下去就太露骨了,她相信依小艾的聰慧,一定會懂得她在說什麼。

  想到丈夫當年也是經歷了一些事,才肯承認他已被她擄走了心的事實,韓珞不禁由衷祈禱。她不怕這兩個孩子踰矩,她只希望茅塞頓開的小艾可以誘得煦兒流露出真正的感情,而不是重蹈父親的覆轍,被驕傲矇蔽了心。

  「放膽去做,爹娘絕對會支持你。」該說的都說了,韓珞起身,留給她獨處思考的時間。「我該去偏院了,村人們還等著我看病呢。」

  「娘,等一下,我不懂……」不管艾子怎麼叫,韓珞仍頭也不回地出房去了,把她一個人留在這兒。

  艾子只好靠自己,苦苦思索。

  差在哪?該抱、該牽手都有啦,爹以前還會讓她坐在大腿上呢,只是最近比較少而已,這還不夠嗎?難道要像爹對娘那樣又親又吻的……

  她一怔,血氣轟然上湧,以往只覺得好看的畫面,如今卻讓她臉紅心跳。

  那差別真的很大嗎?不然大爹爹怎會老是喜歡和娘卿卿我我的呢?

  想到那從小相處到大的俊傲男子很可能會那麼溫柔地吻著她,艾子那白裡透紅的粉嫩臉蛋更是暈滿了嫣紅,那不曾體會過的感覺讓她既害羞又期待。

  她好想知道,好想知道喔!急欲求解的她開始坐立不安了起來,但娘已經去幫人看病了,那兒人那麼多,就算她再心直口快也知道這種事不能在眾人面前問。

  她真笨,直接找爹試不就好了嗎?發現她竟慌到忘了最依賴的人,艾子好想敲自己一記。只可惜爹爹今天去鄰村談並村的事宜,至少要傍晚才回得來。

  想到還要等,她懊惱地嘟起了唇。

  不成不成,她不能坐在這裡發呆,她得趕快幫娘將病人看完,這才有辦法再向娘細問,然後她要去跟阿萍道歉,順便跟她好好討教討教,她還可以問小順、鈴兒、大爹爹……呃,如果可以她實在是不太想問他啦。

  原以為難捱的時間突然變得不夠用了,艾子飛也似地動了起來,臉上盈滿興奮的笑,疾奔離房的身影散揚著衝勁。

  太過於勇往直前的她,渾然沒想過會被拒絕的可能性,腦中轉的淨是要如何傳達愛意的念頭。

  等爹回來後她要怎麼做呢?這可得好好地想一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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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4-22 16:24:09
  第五章

  「你在做什麼?」

  端木煦看著那個拚命要擠上他大腿的美麗姑娘,淡淡開口。

  這小麻煩又是哪根筋不對勁了?從他回來之後就悶不吭聲,不像平常一樣,只要見到他就會將當天發生的芝麻小事全都跟他報告,甚至連視線都沒跟他對上,卻又老被他逮到她用欲言又止的興奮表情偷瞄他。

  料定她藏不了事,他故意不動聲色,等著她自己耐不住性子全盤招供,結果就連進了書房,兩人獨處,照例坐在他身旁的她還是不發一語。

  若是她要故弄玄虛,他也會奉陪到底,偏偏低著頭裝乖的她,卻是不安分地挪啊挪的,還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像她只是不小心才會坐上他大腿——

  問題是她這麼大一個人,要他配合視而不見也未免太強人所難了點,他倒是很想知道她會怎麼解釋這「不小心」造成的狀況。

  陷入僵局的艾子正苦惱著該怎麼將另一半懸空的屁股挪上去,卻被他這麼毫不留情地一問,她不禁窘紅了臉。

  阿萍說其實他們只差臨門一腳,要她先像平常那樣自然而然地接近他,然後一切就會水到渠成,可是為什麼聽起來很簡單的事,做起來卻這麼難?

  「哎喲,你別管啦!」反正已經被發現了,她乾脆攀住他的臂膀,毫不客氣地將他當成山一樣爬。

  不回答他的問題,反倒還一不做二不休?看到好不容易終於安穩坐定的她一臉開心,端木煦擰眉,狀似冷然的面容其實噙著一絲幾不可見的笑意。

  他是上輩子欠了她吧?只有她,會將自抑的他惹到哭笑不得,就算他機深詭譎的思緒已幾乎無人能敵,仍預料不到她跳脫的反應,有時是驚喜,有時又是驚嚇,將他原該掌控得宜的順遂人生攪得天翻地覆。

  可他卻甘之如飴。

  「都幾歲的人了,還老是這樣撒嬌?」不想讓她發現自己也很喜歡被她依賴,端木煦故意冷聲哼道。

  他已經多久沒讓她這樣坐在懷裡了?發現這個感嘆像極了緬懷過往的老頭,端木煦不禁自嘲地勾起唇角。

  他並沒有刻意去記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只知道當他意識到她已經長大了,身形變得玲瓏有致,足以勾起一些不該的念頭時,那道原本只在旁人面前才會築起的防線,開始逐漸延伸,連他們獨處的時刻都依然矗立。

  他當然沒禽獸到想對自己的女兒出手,但當她用那雙全然信賴的清澈大眼笑望著他,軟馥的身子毫無保留地依偎著他時,那就像是一種誘惑,彷彿在告訴他,他可以為所欲為,他可以——

  每次只要這個念頭一起,還來不及深思,就會被他狠狠壓下,同時也將兩人之間的距離更為拉開。

  她是他女兒,長得再美再動人也是他的女兒,僅此而已。他一次又一次強硬地告訴自己,完全不願去想在心底隱隱燒著的浮躁究竟所為何來。

  「我不是在撒嬌。」艾子不服氣地抗議。

  她是在誘惑耶,沒看到她的眼睛欲語還休地拚命對他眨著嗎?沒發現她的手一直邀請似地環著他的腰嗎?怎麼可以把她說得像小時候一樣幼稚……她突然發現,這些舉止好像和她以前的撒嬌方式真的沒啥兩樣。

  到底差在哪?才剛開始就極為不順的她心情好沮喪。即使看得再多,又有前輩指點,但缺少了實際經驗,她還是不曉得要如何學以致用。

  「那就趕快下去,你這樣我沒辦法做事。」端木煦沉聲道。

  或許是太久沒讓她靠得這麼近,以往可以視而不見的美都變得好清晰,都在清楚地告訴他,她是個女人了,一顰一笑都流露著嬌媚的女人味。

  聽到他趕人,艾子開始急了。

  她好不容易才坐上來的,哪能就這樣下去?她還要不著痕跡地握住他的手,邊問他喜不喜歡她,邊嬌羞地將小手攀上他的胸膛……

  一緊張,盤算好的誘惑大計全亂了套,慌了手腳的她也顧不得要循序漸進,直接跳到最終目標——

  她勾住他的頸項將他攬下,用力送上自己的唇。

  這完全出乎意料之外的舉止讓端木煦全身僵止,瞠著眼,看她用從不曾如此靠近的距離貼近自己,還在他嘴上又吸又咬,用疼痛折磨著彼此。

  她到底在做什麼?!

  震驚褪去,狂升的憤怒取而代之,端木煦那雙向來深不可測的黑眸氣到幾要噴出火來,手緊握成拳,壓抑著怒氣,用冷漠的態度等她自己結束這場鬧劇。

  怎麼……一點也不像她想的那樣?他的毫無反應還有那只有疼痛的觸感,讓艾子尷尬地停止這場突襲,仍存有一絲希望的她偷偷觀察他的表情,在一對上他那迸射出凌厲光芒的黑眸時,她的心墜至了谷底。

  「……你、你不喜歡?」即使難過到很想當場放聲大哭,她還是勉強對他擠出笑容。

  她還敢這樣一臉無辜地看著他?端木煦驀然有種想回以狠吻來報復她的慾望,發現到自己竟有這種念頭,而他的視線也不知不覺地落在她因自作自受而變得更加紅艷誘人的唇瓣上,他更是氣到不知道是要掐死她還是掐死自己。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他必須用盡所有的自制,才能咬牙問出這句話,而不是直接攫住她的肩頭咆哮。

  他的態度讓艾子好受傷,不懂到底是哪裡出了錯。為什麼爹會這麼生氣?他應該要很開心,不是嗎?難道是他們都弄錯了,其實爹並不喜歡她?

  想到自己所深戀的人,很有可能並不像她那樣同等地重視她,她的心整個揪擰。

  「我長大了,已經不是小女孩了。」艾子忍不住哽咽,仍不退縮地勇敢表達她想要說的話。「我很愛你,想跟你成親,想陪你做好多好多事,如果我做不好,你教我嘛,我會好好地學,好不好?」

  她單純地只是想保證她已長大到足以成為一個能幹溫柔的妻子,卻不曉得這番太過於天真無邪的話,聽在男人耳裡會轉為另一種引人血脈賁張的涵義。

  腦海急竄而出的旖旎畫面震撼了他,端木煦即使將那抹不該的思緒抑下,仍抑不住狂跳的心。

  這超出掌控的狀況使得他更怒,既氣她,又氣這麼容易受到撩撥的自己。

  小時候是吵著不認他這個爹,好不容易養大了卻又吵著要當他的妻子,為什麼她就不能安分守己地接下女兒這個身分?她到底要將他逼到什麼地步才甘心?

  「你把我當成什麼?」胸口怒火越熾,他的口氣就越森冷。她怎能這樣曲解他對她的疼愛?那全成了殘忍的指控,指控他心懷不軌,指控他打著慈父的旗幟實則將她視若禁臠!「我帶你回來只是為了要一個女兒,我從來就沒有過要娶你為妻的念頭。」

  他是偶爾會錯亂了沒錯,但他從來就沒有放任過自己踏進那個萬劫不復之境!盛怒中的他並沒有發現其實這個想法已將他的情感昭然若揭,他卻執著地只堅持他一開始的純正動機,而不願面對那份情感已產生變化的事實。

  「可是、可是……」娘說不是啊!艾子怕連累到幫忙她的人,只好把那些話又嚥了回去,一時間無法反駁的她急得淚水在眼眶裡打轉。

  不,她不能哭,這樣爹會以為她是在胡鬧。她咬唇忍淚,要自己定下心,將他們用來安撫她的話轉為自己的疑問——

  「不然你年紀輕輕的,為什麼要養女兒?為什麼你不讓我嫁人?為什麼你到現在還不娶妻?為什麼你要讓我這樣靠近你?這很……這很奇怪啊!」

  就是因為這連串的線索指向了同一個答案,她才會那麼相信其實他也是喜歡她的,沒想到……

  難忍失望的艾子終究還是哭了出來,剛剛明白潛藏多年的愛情,卻又在同一天受到被人拒絕的打擊,急速的變化讓她根本就承受不住。

  如果她再有經驗一些,她會發現那抹被他藏在眼眸深處,連他自己也尚未察覺的情感及慾望,但她只是一個剛從懵懂中醒悟的單純少女,已全然亂了方寸的她根本就沒有餘力再去觀察入微。

  因為他無聊,因為她還小,因為他不想娶,因為他從小就親手把她帶大!

  那全都是她之前問過他的,只是問法有所不同而已,端木煦很清楚自己該做的是搬出他那已說過不下百次的解釋,將她堵得啞口無言,結果啞然的卻反而是他。

  因為這些聽似再正當不過的理由,都變得薄弱不已。不,不是理由變薄弱了,而是如她所言,她已經長大了,不再是會被他用三言兩語就輕易說服的小女孩了,她要的是事實——

  問題是,他知道事實會更傷了她。

  他能說當初是為了代替小草才找回她嗎?他能說他將她留在身邊,是為了享有掌控他人的力量嗎?

  「如果你要曲解我對你的所作所為,隨你。」最後,他只能選擇用冷漠來面對她的疑問,但他也很知道,以往會因此被嚇到不敢再追問的她,這一次已不會再接受這樣的回答。

  果然,她停住了哭泣,抬頭看他,淚盈於睫的燦眸滿是不可置信。

  娘要她放膽去做,阿萍要她展開誘惑,她都照做了,把她的心赤裸裸地掏了出來,但他卻仍像是對付一個無理取鬧的小孩般,完全沒將她的努力放在眼裡。

  他怎麼能?!

  「如果你還要這樣自欺欺人,隨你!」氣不過的她,用盡全力吼出這句話後,轉身衝出了書房。

  直至人都已走遠了,端木煦仍震懾地坐在原位,她臨去前的眼神將他腦海填得滿滿,再也容不下其他事物。

  那雙總閃耀著黠光的大眼,是第一次出現如此嗔怨凄楚的光芒,彷彿在轉瞬間從一個稚氣的少女蛻變為成熟的嫵媚女子,用他再也無法忽略的氣勢,逼他正視她的成長。

  端木煦閉上眼,她的表情卻依然揮之不去,他不禁煩躁起身。

  可惡,到底是誰勾起她這些奇怪想法的?早上他出門前,她還好好的啊!端木煦來回踱步,氣惱地將所有情緒全歸類為憤怒,完全不願承認凡事掌控在手的他,卻被這個小他六歲的女兒弄到束手無策。

  瞥見桌案旁那隻寫有娟秀字跡的信封,他頓了下,本就煩亂的心情更是糟到讓他很想大吼。

  他忘了還有這件事,稍早之前他並未覺得有任何問題的消息,如今在艾子對他表露愛意之後,變得再棘手不已。

  為什麼他有種老天爺在整他的錯覺?!

  小時候的賭氣行為又怎麼樣?他不也盡心盡力地做到一個好父親該有的責任了嗎?他問心無愧,根本就不需忍氣吞聲地接受這樣的捉弄!

  惱怒轉為傲氣,端木煦略一遲疑,拿起信,將它撕成兩半、二為四、最後成了碎片,那張原本充滿郁怒不平的俊容已恢復沉冷,深湛的黑眸讓人讀不出思緒。

  要考驗他或是懲罰他儘管來,他端木煦絕對會接下這份挑戰!

  ※ ※ ※

  艾子對於自己留不住情緒的個性,真不知該高興還是該難過。

  即使那一晚她是哭到累極而睡著的,翌日醒來的她,除了有雙又紅又腫的眼,她還是氣不了他。

  當端木煦用著像是什麼事也沒發生過的平靜態度對她說話時,她也就跟著他有說有笑了起來,直到他出門去了,韓珞偷偷問她狀況,她才想起他們之間已經不如以往了,懊惱得直跳腳。

  雖然已被狠狠拒絕,她還是很積極地厚著臉皮大膽對他求愛,每一次不是他冷言要她離開,就是她被氣到自己哭著跑走,但她依然越挫越勇。

  因為在明白了自己是愛著他的,她不想放棄,若是她甘願居於那個什麼也不能做的女兒身分,就等同放棄了與他永久廝守的機會。

  不成功便成仁,她一直抱持著如此信念,時間已經不允許她再傻傻等候了,就算再丟臉、哭得再慘,她也絕不退縮,她不要在他真的娶了別人後,再來後悔自己沒有及早爭取。

  不知是被她纏得煩了,還是想讓彼此冷靜一下,端木煦居然說要讓從未離開過村子的她去京城住個幾天見見世面,而且還不陪她去,都快把她給氣死了。

  即使韓珞也幫她求情,仍改變不了他的決定,一怒之下,害艾子也跟著豁出去了。

  去就去,只要不是逼她嫁人就好,她會證明她對他的情感不是這短短的分離就可以淡化的!

  艾子以為只要熬過了這個考驗,會讓他更加明白自己的堅定及決心,她卻沒想到,原來有個最大的考驗自始至終都存在著,只是她一直被蒙在鼓裡——

  當艾子再過兩天就要啟程前去京城的傍晚,一對年輕夫妻帶著一個小男孩來到了端木府。

  「小草?真的是你?」看到他們,向來優雅溫柔的韓珞激動到又哭又笑。「為什麼要回來都沒有先說?害我一點準備都沒有,要打掃房間、要多弄些菜……天吶天吶~~」

  第一次看到韓珞這麼手足無措的模樣,艾子頗覺好笑,也從那聲稱呼推測出那就是她從未見過的義姊,她不禁好奇地多看了幾眼。

  不知為何,她覺得那張臉好熟悉,像是她們並不是第一次見面,問題是她們根本不可能見過,因為他們夫妻倆自從成親之後,就行走江湖四處扶弱濟貧,平常都是靠書信聯繫,再由小爹爹代替爹娘去探望他們,這還是多年來他們首次回到娘家。

  「我有寫信,你們沒有收到嗎?」小草好不容易才插上話。

  韓珞愣了下,立刻想通了前因後果——小草寄回的家書都是由煦兒先過目,然後才會交給他們夫妻,煦兒不但隱瞞了這件事,還在這敏感的時間點要將小艾送去京城,不想讓她們碰面的用意再清楚不過了。

  煦兒能顧慮到這一點她當然很高興,這代表他還是有在顧慮小艾的感受,但……他怎麼不將日子算準一些呀!

  乍見義女的喜悅褪去,讓韓珞意識到另一個更嚴重的問題,就連第一次看到的小孫子也引不走她的心神,心頭正盤算著要如何不著痕跡地處理,霍小子突然冒出的話讓她臉色一變——

  「你跟我娘好像喔。」

  「對耶。」艾子驚喜低喊,這才發現原來是每天照鏡子時都會看到這張臉,她和小草對上視線,兩個人相視而笑。「不過小草姊比我溫柔婉約多了,我像個野丫頭似的。」

  「你是艾子,對吧?」關於她的事,小草都是從端木煦那裡聽來的,所以也就跟著他喚她艾子。「沒想到我們不只同名,還長得像。」以為是巧合的欣喜讓原本不多話的她也難得多說了幾句。

  韓珞嚇得心跳都快停了,還來不及轉移話題,艾子已經開口——

  「同名?」她不解低語,隨即想到艾子正是茱萸這種藥草的別名,恍然大悟地撫掌。「因為爹娘都叫你小草,叫我小艾,所以我才沒有聯想在一起,不然早該發現了,好巧喔,娘,連你這神醫也沒注意到呢!」

  「是啊。」韓珞迴避她的視線,僵笑應了聲,轉向小草夫妻。「霍戎、小草,你們一路上累了吧?要不要先去梳洗一下,我們再好好地聊聊?」她得私下先跟小草說說,要他們別再提兩人相像的事。

  如果不是韓珞太急著將小草帶開,艾子可能還不會察覺,然而那刻意的舉止太欲蓋彌彰,反而引起了她的疑慮。

  不對,她是因為常被人叫小艾而沒發現到這個共通點,但精通藥草的娘怎麼可能會不知道?還有她們長得像的事,村人因時間的分隔沒有注意到就算了,除了爹娘外,家裡的許多老奴僕也應該都知道這件事,卻從來沒人跟她提起……

  他們為什麼要刻意隱瞞?越深思,她的心就越冷得發顫,她已經沒辦法再用巧合這兩個字來說服自己了。

  那爹呢?是正巧撿了她,還是故意的?他一直叫她要文靜沉斂,是要她變成大家閨秀,或是另有目的呢?

  她不想懷疑,她也很想告訴自己,他對她的好全都發自內心,但……在他眼中的她,真的是她嗎?

  她看向小草,原本讓她羨慕讚嘆的優雅氣質,如今成了傷她至極的痛,震得她全身冰冷。

  「小艾,不要亂想。」韓珞趕緊來到她身邊,但那句話卻等於是間接證實了她的猜測。

  艾子閉起眼,努力將那些紛雜的思緒全推出腦海。不要想不要想不要想,她要問爹,或許真的是巧合罷了,她要聽爹的回答……

  雖然答案已如此明顯,她還是懷抱著一絲希冀,不然的話,那等於是直接否定了自己的存在,將她所立的天地完全崩毀。

  小草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麼,只能擔慮地握住丈夫的手,安靜地站在一旁。

  「你們為什麼會在這裡?」

  剛返回家門的端木煦見到他們,沒有歡迎之詞,也沒有見到義姊的喜悅,冷峭無情的態度像他們是一群不速之客。

  在看到艾子心傷的表情時,他那雙凜然的黑眸閃過一絲惱色及心疼,隨即被他隱去,用凌厲至極的目光覆蓋了一切。他並不想讓她知道,也把一切都安排好,結果卻仍被打亂了!

  「小草想趕快見到岳父母,我們並沒有在路上多作停留,所以才會比信上說的日期早了幾天。」霍戎代不愛說話的妻子開口,心思細膩的他已察覺到狀況不對,他並沒有浪費時間在無謂的客套及寒暄上,而是直接給了他所想要的答案。

  這一刻,端木煦幾乎壓不下想要對天叫囂的衝動。他嚴密計劃,甚至怕有所差池,還讓艾子比信中他們所寫的日期再提早三天離開,結果千算萬算,卻敵不過老天爺的大筆一揮!

  「艾子,過來。」他要自己對那雙盈滿難過的水眸視若無睹,用漠然的語氣喚道:「我們先失陪了。」

  他直接旋步走上長廊,不需回頭,也知道她已經跟了上來。這是他欠她的,既然已經瞞不住了,就攤開來說個清楚吧。

  艾子靜靜地跟在他身後,心裡覺得好委屈。

  這些年來,當他在眾人面前對她表現冷淡時,她知道那是因為他不想讓人覺得他不夠穩重,所以她一點也不以為意,只要他私下仍對她那麼好就好了。

  但這一次,她承認,小草姊的存在影響了她,她需要一個肯定,讓她知道其實自己是很重要的,但他卻還是用那麼冷淡的態度……

  嫉妒會讓人成長,一直以來並不覺得有異的事,在被人挑起了小小的疑慮之後,就無邊無際地擴大,將所有的事全串了起來。

  「你把我當成小草姊的替身嗎?」心裡的急切已讓她抑壓不住,一進到書房,她立刻開口。

  端木煦深吸口氣,將所有波動的情緒全都斂下,回身筆直地迎視她的眼。

  「沒錯,因為她出嫁了,所以必須有人替代這個位置。」

  「是為了爹娘還是為了你自己?」心傷之餘,她已顧不得掩飾自己已將韓珞夫妻當成爹娘的事。「你愛她嗎?你拿我來彌補擁有不了她的遺憾嗎?」

  她的心好痛,卻仍懷著一絲希望,就算是斥罵也好,只要他說句否認的話,她就可以不要再胡思亂想。

  她竟擅自曲解他的心思!端木煦直覺就要怒聲駁斥回去,但對上她那雙盈滿愛意及祈求的眼,那些話到了唇邊卻說不出口。

  就算說不是又如何?就算解釋了那只是年少無知的佔有欲又如何?

  讓她破涕為笑,然後再像這幾天一樣,用她融合了天真及嬌媚的獨特風韻對他求愛,將他逐漸失控的心誘得跨出防線,將她所撩起的影響全還給她,讓她明白自己所點燃的是多熾熱的火焰?

  想到她會毫無保留地給予她的熱情,那畫面將他焚得全身發燙,卻又逼得他冷汗涔涔。不,他絕不能讓這種事發生!

  「對,我從小就想要娶小草為妻,結果她卻被霍戎奪走,我得不到她,只好找一個像她的人來填補,但——」端木煦要自己漠視她那已毫無血色的臉龐,再狠狠刺下一刀:「外表再像,你也永遠不會是她。」

  望著那張無情的俊容,艾子全身冰冷,她好想放聲大哭,讓淚水釋放出她已無力承受的痛,但她卻完全無法動彈,只能怔怔地望著那讓她深愛,也將她重創得傷痕累累的他。

  原來,這些年來的幸福並不是從天而降的好運,而是……一場騙局。所有人都幫他隱瞞,讓她絲毫察覺不出破綻。

  她以為專屬於自己的疼愛,全是另一種病態的佔有,因為他留不住那個心愛的人,所以他用盡心思塑造出她這個傀儡,將她留在身邊。

  但她願意嗎?他為什麼從不問她?他憑什麼就這樣決定她的人生?可悲的是,若他真問了,或許她也會義無反顧地甘於當個替身……

  「我從小就靜不下來,讓你很失望吧?」難怪他老是要她閉嘴了,小草姊是那麼的文靜優雅,她哪裡比得上她呢?

  她竟還會怕有人取代她的位置?想到自己的傻,艾子笑了。那個位置早就已被佔據了,被一個他永遠得不到的人佔去了。

  雖然她揚著笑,臉上的神情卻是哀痛欲絕的,端木煦被那從不曾見過的神情揪痛了心,讓他有股衝動想要不顧一切地將她擁進懷裡,告訴她他早已不要她成為其他人,他只要她是多話活潑的艾子,會將他逗得又氣又笑的她。

  但他卻是悄悄握緊了拳,冷酷地不發一語,任由她懸眶的淚滑下臉龐。

  他受夠了和她周旋的苦難,也受夠了那總被她撩得無法抹去的齷齪心思,與其陷在不斷反覆的泥沼裡,倒不如讓她一次痛得徹底,讓她心死,完全斷了她想愛他的念頭。

  「我盡力了。」他似笑非笑地扯了扯嘴角,像是已對她不再抱有任何期待。「我會請京城的親戚們幫你留意有沒有好對象,你去的時候,自己也要多加挑選。」

  其實這並不是他要她去京城的目的,但事已至此,是他該放手的時候了,她十八歲了,更多的守護只會害了她。

  幫她找一個真正的好歸宿,將父親的職責盡到最後,而不是落到連父女都做不成的地步……只要一想到她會被其他男人擁在懷裡,狂升的妒意就燒得他幾乎無法呼吸。

  他卻逞強地告訴自己,那只是身為父親的保護欲,當那個真正值得寄託的好男人出現時,他一定會毫無芥蒂地送她上花轎。

  最大的恐懼成真,艾子急急拉住他的袖子。

  「我只想嫁你,如果不是你,我誰都不要。」替身也無所謂了,要她違反本性也無所謂了,她只要能待在他身邊,她就別無所求。「我會改,我會安靜,我真的不會再惹你生氣了,求求你,我不要離開這個家……」

  說到後來,她已泣不成聲,手仍緊緊抓住他的袖子不放。

  為什麼都到了這種時候她還要愛著他?她到底要委屈到什麼地步才甘心?!強烈的自責和心疼讓端木煦快要維持不住冷硬的表情,無法接受這份無悔付出的他,只能選擇用傷人的回應畫下兩人之間的界線——

  「但我要的從來就不是你。我對你只有父女之情,也已經受夠了你的任性,這殘存的情分要留還是要毀得乾淨,全看你了,我無所謂。」

  他用力抽回自己的袖子,頭也不回地離開書房。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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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4-22 16:24:34
  第六章

  夜色籠罩著庭院,一泓有著明月倒映的水塘靜靜躺在中央,四周充滿著祥和寧靜的氛圍,但若細聽,會發現有幾不可聞的啜泣聲自水塘邊傳來,雖然經過壓抑,裡頭所隱含的哀傷及難過仍是如此明顯。

  艾子蜷坐在水塘邊,藉由一旁大石的遮擋,將自己成功地隱藏在陰影裡,埋首膝上不斷地哭泣。

  她沒去用晚膳,也知道這麼做對小草姊他們很失禮,但她已經顧慮不到那麼多了,她的眼淚完全停不住,要是出現反而讓大家尷尬,倒不如藏在沒人會發現的地方,這樣對大家都好。

  反正,正主兒出現,她這個替代品也沒理由待著……她告訴自己要平靜地接受這個事實,但心裡卻好痛好痛……她緊緊咬唇不讓啜泣聲逸出口中。

  這是她有生以來最難過的時候了,而以往她用來宣洩情緒的慰藉,全都成了她避之唯恐不及的傷害。

  他的懷抱原是她最最依賴的避風港,如今卻是將她的心撕成碎片的始作俑者,而會給她溫柔安慰的娘,卻是隱瞞事實的幫凶。

  就算她再怎麼恨不了人,在這時候,在她才剛剛受到重大打擊的這種時候,她寧可躲起來獨自舔舐傷口,讓那些痛在她心裡鑽,也不想見到他們。

  被激動的情緒擾亂了心神,等到她發現旁邊多了一個人時,那個人已經不知道站了多久。

  看到映在地面的頎長人影,她的心漏跳了一拍,急忙抬頭,映入眼簾的是一張俊傲的容顏——卻是比他更富成熟魅力的端木柏人。

  多傻?難道她還以為他會來安慰她嗎?他想擺脫她都來不及了……

  難過又一湧而上,顧慮到身邊的人,艾子吸了吸鼻子,用力嚥下哽咽。

  雖然大爹爹剛剛並不在場,娘應該也還沒有機會跟他說,但她一點也不懷疑他對所有事情瞭若指掌的能力,她不曉得他是怎麼辦到的,但他就是這麼地無所不知,什麼事都逃不過他那雙銳利的眼。

  大爹爹是來安慰她的嗎?這很不像他的作風啊……

  或許是端木柏人總是一副事不關己的冷淡態度,讓她不會感覺他也是幫凶之一;也或許是他出乎意料地介入,讓她對他接下來的舉止感到好奇,連韓珞都不想見到的她,並沒有任何排斥之感,而是靜靜地等著他開口。

  須臾,沒有任何動靜。

  她不禁抬眼偷覷他,他卻一直看著前方映在水面的月影,專注的神情像是沒發現她的存在,唇畔仍勾揚著那抹讓人猜不透的笑。

  雖然很暗,雖然她蜷縮得很小一團,但也沒有那麼讓人視而不見吧?艾子在心裡嘀咕,沒發現自己已完全停了哭泣,還有心情去研究他的心思。

  一直沉默不語的端木柏人突然挪步站在她的前方,居高臨下地面對著她,還冒出一個奇怪的問題:「今天的月亮圓嗎?」

  艾子愣住,被擋去視線的她,只能被迫望進那雙在黑暗中閃爍詭光的眼。不是吧?他剛不是看了老半天嗎?為什麼還要問她?

  不明所以的她只好順從地回答,但才一啟唇,她卻發現自己答不出來。

  「……圓吧?」她說得很心虛,明知探頭就可以確定,她卻不敢動,因為她有種感覺,大爹爹要的並不是這種顯而易見的答案。

  「不是近在眼前嗎?怎會連這個也沒發現呢?」端木柏人輕笑,往旁退了開。

  艾子這才注意到懸掛天際的是彎上弦月,那抹溫和的光芒映進了眼,而那番若有深意的笑語,也鑽進了她的心。

  「因為我很難過,根本沒有心神管它。」大爹爹是在暗示什麼嗎?但……她不明白啊!

  「那你心情好的時候,又注意過它幾回呢?」端木柏人笑睨她一眼。

  艾子被問住,好半晌才誠實回答:「很少。」

  「可不是?」端木柏人仰望天際。「就因為它一直在那裡,太過易得了,讓人忘了它的獨特及美麗,以為生來就該享有它的恩澤。」

  雖然他看的是月亮,但她知道他說的是她。艾子忍不住哽咽,那特立獨行的關懷及安慰,讓她好感動。

  「可是我有啊,我很努力讓他知道我的存在,但他……不喜歡月亮。」實在是不習慣和他談論心事,說到最後,她還是把月亮又扯了進來。

  「如果月亮突然不見了,人們會如何?」那自信從容的口吻,彷彿他真有能力馬上讓月亮消失。

  「會嚇到驚慌失措吧……」說出這些話的艾子頓住,倏然清晰的思緒像是被人當頭棒喝。

  月亮是如此的重要,卻會隨著陰晴圓缺而暫時不存在,但不會有人感到害怕,因為大家都知道,它會再出現。

  他和她之間的關係也是如此嗎?因為知道她一直在這裡等著他,所以每一次他都可以走得很瀟灑,完全沒有想過她會離開的可能性,也沒有將她呈奉到他面前的誠摯感情放在眼裡。

  「可是……他喜歡的是天上的月亮,不是水裡那個假的月亮……」才剛升起的希望,因想起端木煦冷硬的拒絕又消退了下來。「就算水中的月亮不見了,他也不會在乎的。」

  她不敢啊,她怕他趕走她都來不及了,又怎麼可能自己離開?要是他就這麼順水推舟直接不要她這個女兒怎麼辦?他都撂下狠話了,她不敢試啊!

  「沒有真假,只有視而不見。就因為天上的月亮摘不到,人們才會以為那是最好的。」端木柏人將腳邊的小石子踢進水池,把那輪月影打散了。「但若人們知道,看似唾手可得的水中明月其實更難掌握時,心自然會告訴他,哪一個才是真的。」

  艾子看著月影散開,然後又在水波盪漾間慢慢聚集,反覆玩味著那番話,惶然不安的心彷彿隨著那輪變得清晰的月影而漸漸踏實了。

  「如果月亮不見了,真的會嚴重到天下大亂嗎?」即使她已被說動了,也知道該怎麼做了,她還是需要一些信心。

  「不試,永遠都不會知道。」端木柏人挑起一眉,唇畔的笑意更濃郁了。「可別傻到馬上被人逮回來,至少要讓他找上個十天半個月,這才稱得上是消失。」

  後面的這段話,說得再清楚不過了。

  為什麼……她覺得大爹爹好像有點幸災樂禍的感覺?對上那張總是揚著淡笑的面容,艾子眨眨眼,然後也不由自主地跟著笑了。

  方才猶如天地毀滅般的絕望已經離她很遠,泉湧不絕的活力和衝勁竄至了四肢百骸。

  她賭了,她不要再當個只能傻傻等他的乖女兒了,就是這樣他才會那麼有恃無恐,就連要將她送去京城也毫不擔心。

  這回換他來追她,換他成為那個妄想水中撈月的笨蛋!

  臉上散髮著燦麗耀眼的光芒,艾子一躍而起,拍拍屁股上的塵土。

  「好,月亮要消失了,要嚇得大家目瞪口呆,讓大家知道月亮有多重要!」

  她信心滿滿地宣示完,就迫不及待地要去進行她的消失大計,才剛奔出數步,又突然衝了回來,給了端木柏人一個緊緊的擁抱。

  「爹,謝謝您!」沒等他任何回應,她就又像隻雀躍靈動的小兔一蹦一跳地跑走了。

  端木柏人輕笑,拂了拂被她弄縐的衣袍。雖說她也會受惠沒錯,但這麼容易被利用,就連奸詐如他也難免會有些內疚啊。

  至於那個愣小子——要是他沒盲目到對自己的感情視而不見,他這個當爺爺的,又哪有「推波助瀾」的機會呢?

  養女方知父母恩,這麼多年後才讓他吃到苦頭,也算是善待他了。

  只用幾句隱喻的話,就輕易逆轉了戰局的端木柏人依然是噙著慵懶的笑,雙手背在身後,怡然自得地走出了院子。

  ※ ※ ※

  「不好了,小艾離家出走了!」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自遠而近,滿臉驚惶的韓珞奔進廳堂。

  坐在椅上的端木煦臉色一變,隨即又抑得平靜無波。

  「她應該只是故意躲起來而已。」端木煦冷淡嗤哼,狀似不以為意,但起身搶走母親手上信箋的舉動已將他的心焦及擔慮昭然若揭。

  「我找過了,家裡都沒看到她的人,我有派人去村裡找,但……」韓珞急得快哭了。剛剛她要去勸小艾多少要吃點東西,等著她的卻是空無一人的房間。「她的東西有少,她是認真的。」

  「她走不遠的。」端木煦將心頭的不安強硬壓下,他沒發現手中的信箋已被他握緊的手整個捏縐。

  她只是在耍小孩的彆扭把戲罷了,一直抗拒不要去京城的人哪有可能會自己離家出走?他就不相信從沒出過遠門的她能走多遠,等他將她逮回來,他會讓她知道這些幼稚的舉止都只是徒勞無功!

  「難說,她騎走了我最好的馬。」悠閒走進的端木柏人慵懶地開口。

  端木煦心倏然一沉。

  他知道爹那看似不經意提起的淡然態度,其實全都是深沉算計,等著看他的反應,他不想隨之起舞,也不想中了他的計——

  然而再多的自制都敵不過心裡狂然而起的驚駭,逼得他已許久不曾在他人面前流露的真實情緒,全化為如刀銳光自眸中射向父親。

  因為只要父親一插手,原本可以易如反掌解決的事,將會變得難如登天!

  「事前,還是事後?」就算父親承認是親自送她上馬,他也毫不意外。

  「你這是在怪我嗎?」端木柏人笑睇他一眼,似惋惜似譴責地輕嘆了聲。「將她逼入絕境的不是我,傷她透徹的也不是我,勾起她滿懷希望卻又撇得一乾二淨的更不是我,相較之下,就算是袖手旁觀也無可厚非吧?」

  端木煦越聽越心驚,也被那話裡的意有所指激到怒火狂燒。

  他拚命告誡自己對那些話置之不理,也不要做任何回應,因為只要他一出聲,就代表了他是爹口中暗喻的混帳東西!

  但他真的忍不住——

  「她是我女兒,與您無關。」他冷戾道,用多年前曾被父親堵得啞口無言的話回敬。

  當年就是父親的一句冷冷譏誚,使得被傲氣矇蔽了心眼的他找了艾子來當女兒,如今他竟又要插手管這件事,教他怎能吞得下這口氣?

  更何況,那還全都是些不實的指控!

  「是與我無關。」端木柏人沒有追擊,挑笑的表情似乎對他的回嗆還頗為滿意。「我好奇的是,即使娶了小艾也未嘗不可,又有什麼好抗拒的?」

  「您會想要染指小草嗎?」端木煦口氣陰沉地回道。

  這麼理所當然的事還需要問嗎?他是她爹,就算只大六歲還是她爹,他若妥協了,就等於默認了這些年來他都是在利用她的信賴,將她當成了隨時可以大啖的美味小羊,他沒辦法忍受這種卑劣的舉止出現在自己身上!

  「嘖嘖,我是那種禽獸嗎?」端木柏人雖輕斥著,但臉上的笑容可開心的。「有些人定性不夠,會一時迷失,又不肯拋棄那些無聊的自尊,旁人就算想幫也只是白忙一場。」

  這是在暗示艾子的離家出走是經過「高人」指點嗎?端木煦繃緊下顎,強迫自己冷靜。

  他知道爹的詭詐無人能及,也知道他最擅長用以虛探實的方式誘人傻傻招供出罪行,但他不曉得,爹的思慮竟周延到這種地步。

  他很確定艾子不會傻到將爹當成傾吐的對象,有些事甚至連娘都不清楚,爹卻完全切中要點,彷彿他一直隱於暗處觀看——

  但這更是絕不可能的事,他們端木家的人一身傲骨,根本不屑做出這種行徑。

  不,現在不是追究爹為何會知道、到底知道多少的時候,重要的是艾子的去向。

  明知只要他肯問,父親就會說,因為那看似無謂的態度,其實就等著他卑躬屈膝的這一刻。

  但心裡的掙扎卻讓那幾個字艱澀地梗在喉頭。

  這些年來,他用盡心力想要證明他也能像父親一樣,永遠處於不敗之地,如今,他卻必須求助於他。

  端木煦暗暗握拳,緊咬的牙關幾乎繃碎。他做不到,他不想認輸,他寧可憑自己的能力將全天下翻遍,也不要將自己的尊嚴及傲氣踩碎腳下向他低頭!

  「你別再調侃煦兒了。」一直沉默的韓珞看不下去,出來幫兒子解圍。「如果你知道小艾的去向,就快點說出來,好讓煦兒去追吧。」

  當丈夫開口時,她就知道這件事絕對與他有關,擔心頓時消散,因為丈夫只做有把握的事,她當然樂得讓位,由他全盤操控。

  雖然她覺得讓小艾受了那麼多苦的兒子是該被狠狠教訓,但逼得太過,只會弄巧成拙。她相信聰明的丈夫絕對懂得拿捏分寸,但他的分寸過於逼近底線,看得她膽顫心驚,還是趕快幫兒子搬來台階才不會害得自己被嚇死。

  「我有派人暗中保護,你只要跟著線索追上即可。」親愛的妻子都說話了,端木柏人這才說出和隨從聯絡的方法。

  「有空派人跟蹤,卻沒有時間阻止她?」端木煦氣到想殺人,狠瞪著眼前這個讓他只想除之而後快的禍害。

  「她不是我女兒,與我無關。」端木柏人眉一挑,不疾不徐地用他剛剛所說的話反擊回去。「我勸你還是把握時間,免得小艾走遠,到時就沒那麼容易找了。」

  即使盛怒中的端木煦現在最想做的,是衝上去一拳揮掉父親臉上的從容自若,但理智也及時拉住他——

  他必須盡快動身。他不怕找不到她,只怕父親又暗中設下了什麼陷阱,還是越快將她追回越能將主導局面的掌控權奪回手中。

  心念一定,端木煦不再浪費時間,快步走出廳堂,看到小草夫婦迎面而來也只是略微點了下頭,絲毫未作停留的他轉眼間就已走遠。

  「還好吧?」小草走到韓珞身邊,擔心地問道。

  娘在昨晚有跟她說了來龍去脈,她很同情小艾,但造成這狀況的她實在不好意思直接找她談,於是她想先勸勸小煦,順便觀察他對小艾有無感情,結果他只顧左右而言他,完全不讓她將話題轉到小艾身上,害口拙的她好生氣,卻又無計可施。

  韓珞心情沉重,秀氣的黛眉擰起。

  雖然她一直肯定地告訴小艾,煦兒是愛著她的,但煦兒的態度太堅定,讓她自己也不禁懷疑,會不會煦兒只是將對小草的獨佔欲延伸至小艾身上,其實根本沒有男女之情?

  昨晚丈夫不讓她去找小艾,早已習慣他對每件事都知之甚詳的高超本事,她沒再費心跟他複述小草返家時的狀況,而是吐露了心中的疑慮及難過,她怕極了自己的鼓勵反而會成為傷害小艾的最大推手。

  那時丈夫只是神秘地笑了笑,並沒回答,原來他已暗中做了一些她所不知道的事。但雖然就表面上看來,丈夫是幫著小艾的,但真是如此嗎?思想異於常人的他,會不會覺得要幫煦兒擺脫掉小艾才是正確的呢?

  韓珞越想越氣,著急又自責的她忍不住遷怒到丈夫身上。

  「還好嗎?你說啊。你們端木家的男人到底在轉什麼心思,你應該再清楚不過了。」父子倆都同一個德行,老是將心思深藏到讓人看不透,讓她們這些為愛情所苦的女子受盡了折磨。

  「煦兒的態度不是已經很明顯了?」端木柏人低笑。聰慧如她,其實早已看出事情的真相,卻又被擔慮給擾得失了自信。「小草好不容易才回娘家一趟,他卻完全不在意,只記掛著小艾那丫頭,小艾在他心裡佔了多少分量,還需要懷疑嗎?」

  這番話定下了韓珞的心,再想到兒子剛剛對小草無暇他顧的忽略,心頭頓時雪明,臉上的陰霾也跟著散去。

  「太好了!」韓珞開心地握住小草的手。「你們回來得真是太好了!」

  小草也覺得很高興,她對於兩人相似的外貌並無任何芥蒂,因為昨晚雖然只是短暫的相處,但小煦看著小艾的眼神,已明白地透露出他很清楚兩人是不同的。

  那是一雙屬於男人的霸道眼神,只會望向自己最深愛的女人,她懂,因為有個男人也是一直用這樣的眼神看著她——

  小草回頭,對上霍戎溫柔專注的視線,彼此間的深情不需透過言語她也可以感受得到。

  端木柏人注意到了,眼中掠過一抹光。在他面前還不懂得收斂,霍戎這小子也太不把他這個岳父放在眼裡了。

  「煦兒不在正好,省得他打擾我們父女重溫親情。」端木柏人介入他們之間,保護似地將小草護在身邊,帶往餐桌準備用早膳。「這幾天,你可得好好地陪著爹。」說著,他還邊意有所指地睨了霍戎一眼。

  他都快碰到她的腰了!霍戎沉怒不語,強忍上前拉開那隻手的衝動,臉上的笑已有些猙獰。

  丈夫的舉動讓韓珞啼笑皆非。就是有這種壞榜樣,煦兒才會混淆了自己的感情。不過,丈夫說得倒沒錯,她已經那麼久沒見到小草了,難得他們回來,真的要好好把握每一刻。

  「他對她真的只是父女之情,別擔心。」怕女婿真中了計,韓珞走到霍戎身邊低聲安慰。

  「我懂。」被人看出情緒,霍戎有些困窘,隨即恢復自若的神色。「有岳母這麼美麗溫柔的妻子陪在身旁,我相信,怕您被人搶走都來不及了,哪還有心思去顧慮其他呢?」

  屬於城府深沉的他,巧言令色對他而言絕非難事,更何況是出自肺腑的稱讚?察覺到有道利光朝他射來,霍戎臉上的崇拜笑容更是無懈可擊。

  「你……你一定要這樣氣他嗎?」韓珞當然知道他是在反擊,但被人這樣誠懇恭維,她仍不由自主地赧紅了臉,將那姣美面容增添了媚艷風情。

  霍戎還來不及再補上讓她更心花怒放的話,一道平靜的嗓音已經傳來——

  「一家三口團聚,你還站在那兒做什麼?快過來。」

  明明已經嫉妒到想直接衝來將她拉走,卻還得故作冷靜,不動聲色地坐在那兒,說得很輕描淡寫似的。

  韓珞回頭,看到臉上仍帶著笑容的丈夫眸色已變,濃濃的甜意將她的心整個融化。這就是他,一個高高在上卻願意為她俯首稱臣的驕傲男子,這就是讓她愛極的他。

  「我不能再幫你了。」雖對霍戎說道,韓珞的視線一直都沒有自那張俊傲的臉龐移開,她帶著柔笑走向她深愛的丈夫。

  愛情會傷人,也會讓人勇敢,她由衷希望小艾也能成功征服屬於她的驕傲男子,擁有真正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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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4-22 16:24:59
  第七章

  為什麼還不來?

  艾子失望地收回視線,看著眼前那碗香噴噴的大滷麵,粉嫩麗容難掩沮喪,手中筷子有一下沒一下地撈著湯裡的麵條,完全吃不下。

  她已經離家十天了。

  謹記大爹爹指導的她,完全沒訂定目的地,只要遇了岔路就背過身丟石子,經過山林,也經過村莊,途中用她的醫術幫過人,也曾在無處落腳時被好心的農家收留過夜。

  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遠,也從沒問過自己身在何處,因為一旦知道了,她很有可能就會去在意他什麼時候會追來,或許還會放緩了步調等他也不一定。

  她才不要呢!這樣顯得她很放不開似的,她第一次的離家出走,要轟轟烈烈、要震天撼地的——

  可是再多的傲骨及堅定都敵不過思鄉的苦,她好想家,好想再看到那張撂話說不要理她的生氣面容。

  發現自己快哭了,艾子趕緊低頭吃麵,把哽咽連同低落一起咽進肚子裡。

  真的嗎?爹真的會來追她嗎?真的會發現他其實愛的是她這個水中月嗎?

  她也不曉得自己為何會那麼容易被說動,做出她這輩子最大膽的突破,但大爹爹就是有一種魔力,能讓人自然而然地信服他,覺得他所說的話都是對的。

  但,寂寞真的很難熬……艾子不自覺地又朝外看去,渴望能找到那抹熟悉的身影。

  她從一開始的滿懷期待,漸漸地轉為懷疑,到後來失了自信,每回到了一個城鎮,她總會不自覺地多逗留一些時間,不是她貪玩,而是這樣她就不會走得太快,他才比較容易追上她。

  只是……為什麼他還不來?他到底是不想找她,還是笨到找不著她?想著想著,艾子忍不住生氣了,但不管再怎麼發怒,還是蓋不過那抹在心底不斷擴大的忐忑和心慌。

  她現在已經不怕被他找到了,她只希望他會追來,讓她有台階可以下,而不是落到得自己回家的丟臉地步。

  艾子嘆了口氣,勉強再吃了幾口麵,正準備叫店小二來付帳時,旁邊傳來了爭執聲——

  「大爺我看上你女兒是件值得高興的事,你哭個什麼勁啊!」一個地痞模樣的壯漢強摟住一個姑娘,凶狠地把瘦小的老漢踹倒在地。

  「我們是賣藝不賣身,求求您,放過我女兒吧!」老漢哭喊,就算被踹得爬不起來,也緊抱著那男人不放。

  看到靠唱曲兒賺取賞銀的父女被人欺凌,艾子好生氣,伸手從包袱裡拿了裝有針灸銀針的絲綢包,立刻衝了過去——

  「你沒看到人家姑娘不喜歡你嗎?還不趕快放開?」結果有人快她一步,有個嬌媚的姑娘來到壯漢面前,纖細的體形不及對方的一半,氣勢卻絲毫不輸他。

  總算有人幫忙了。艾子也沒閒著,轉為去將地上的老漢扶起來。

  「老丈,你要不要緊?」她邊察看老漢的傷勢,邊關心一旁的戰況,正好對上那個美艷姑娘朝她睇來的一瞥,同仇敵愾的友情頓時滋長。

  壯漢先是愣了下,見有另一個更美的姑娘自動送上門,色慾熏心的他笑瞇了眼,立刻轉移了目標。「好,聽你的,換你來替她~~」

  見狀,艾子迅疾從綢布裡挑出銀針,一躍而起,快狠準地朝那男人肘間的穴道刺去;同一時間,看似嬌弱的姑娘也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塞了東西進壯漢嘴裡,還在他下巴用力揍上一拳,讓他沒辦法吐出來。

  這姑娘不簡單嘛!發現對方都是有備而來,她們又驚喜地互看了一眼。

  「你再動手試試看……咦?」艾子還想再補上一針,卻詫異地看到軟倒在地的壯漢已雙眼翻白,全身還一直抽搐。

  怎麼會?她刺的穴道最多只會讓人痛到眼淚直流,不會要人的命啊!她正要蹲下察看,卻又突然伸來一腳將那壯漢用力踢開,艾子傻住,只見一個面無表情的昂藏男子彎身將看傻眼的老漢扛上肩,旁若無人地大踏步走出餐館。

  「死不了的,只不過會兩、三年不舉罷了。」嬌媚姑娘清脆笑道,婀娜款擺地跟著那男子後頭離開。

  只是不舉而已,還好還好……艾子才剛放下心,意識到不對,立刻又被那位姑娘不同於外表的大膽言詞窘紅了臉。

  發現旁人那一雙雙驚訝的眼全落到她身上,她趕緊抓了包袱,拖著那個被嚇到一直哭個不停的姑娘快步追了出去。

  穿過幾條大街,直至離餐館有段距離,那男子才把老漢放下,而艾子她們也正好趕了上來,跑得氣喘吁吁。

  「別再來這個村了,不然下回可沒人救你。」對老漢的感激涕零完全視若無睹,嬌媚姑娘丟下話,非常乾脆地直接邁步離開。

  艾子還在喘氣,對這姑娘的大俠風範感到欽佩不已,卻突然發現自己離那對相擁而泣的父女越來越遠。

  「等、等一下……」她、她幹麼勾著她?艾子怔愣地看著那雙攀在臂彎的手。

  對方卻不理她,還一直走,情急之下,她只好趕緊掏出銀兩,努力伸長手臂,好不容易才將銀兩塞進老漢手中。

  「老丈,保重喔,你們也快離開吧~~」身不由己的她揚聲喊道,看到老丈和他女兒臉上的表情轉為喜極而泣,她也因助人成功而感到很開心。

  剛剛在吃麵時她有和老丈聊了幾句,知道他們居無定所,走到哪兒唱到哪,希望他們以後別再遇到這種壞人,可以一直都順順利利的。

  「難得遇見,到我家去坐坐吧。」直至走遠了,親熱地勾著她的嬌媚姑娘終於開口,熟稔的口氣好像她們是相識多年的好友。

  「呃……」艾子看看她,又看看那個跟在後頭的男子——不知道是護衛還是兄弟或是朋友的他仍是面無表情。「可是,我們才剛認識耶……」她的個性已經很夠平易近人了,沒想到這個漂亮姑娘比她還不拘小節。

  「我,齡之,不能吃的那種。你呢?」漂亮姑娘笑睨她一眼。

  那渾然天成的勾人媚態連身為女人的艾子也不禁紅了臉,愣了半晌才反應過來她是在問她名字。

  「端、端木艾。」人家都說了,她沒道理不答。

  那位姑娘停下腳步,一雙水眸直瞅住她,又驀地揚起顛倒眾生的笑。

  「這不就認識了嗎?走吧。」那雙手再度勾上了她的臂彎,不由分說地帶著她繼續往前走。

  她、應該、真的、只是……好客吧?初次行走江湖的艾子不清楚這樣的舉止到底是正常還是詭異,仍然有些躊躇。

  畢竟她武功不太好,針灸退敵的方式只能攻其不備,這姑娘剛剛全看到了,這招也等於沒用了,加上後面那個男人感覺功力很深厚的樣子,要是他們真的心存歹念,她根本打不過他們。

  不過,這姑娘若是壞人,剛剛也不會出手幫老丈了……憶起剛剛聯手抗敵的情景,興奮感油然而生,將她殘存的疑慮全都抹去。

  只是去她家坐坐又不會怎樣,去就去嘍,她也很想請教她剛剛一下子就制住壞人的藥是什麼配方呢!

  沉浸在結交到朋友的歡欣中,艾子興高采烈的、毫不反抗地跟著走了。

  等她發現自己誤上賊船時,已經來不及了……

  ※ ※ ※

  「呵~~嗯~~」

  坐在涼亭裡的艾子聞聲回頭,看到許齡之衣衫不整地朝自己走來,她既讚嘆又佩服。

  怎會有人天生就從骨子裡透著嬌媚,連打呵欠都可以讓人臉紅心跳的?偏偏齡之又毫不吝惜展露自己的魅力,衣帶隨興繫著,敞開的襟口連肚兜都遮不住。

  「你被看光光了啦。」艾子臉紅嘀咕。

  雖然這幾天的相處已讓她對齡之的大膽行徑見怪不怪,但當有人酥胸半露地在面前晃時,她還是會尷尬到眼睛不知該往哪兒擺。

  「呼,昨晚玩太凶,真累壞我了。」許齡之懶得理她,坐到她身邊,伸著腰又打了個長長的呵欠。「你應該也知道,癸水來之前,總是特別想要……」

  「我精通的是醫術,不是房中術。」艾子咬牙打斷她,但腦海中仍不由自主地浮現香艷旖旎的畫面,她的臉更紅了。

  「喲,小古板也動了情啦?」許齡之看見,用指尖輕刮過她的下頷。「要不要我讓千海幫幫你,帶你領略這個中的銷魂滋味呀?」

  「你還說?」艾子撥開那隻手,嗔惱瞪她。「誰叫你們要貪歡也不找個隱密一點的地方,那麼刺激的畫面,我哪有辦法忘得掉啊?」

  她現在知道了,隨便跟著陌生人回家是件很不好的事。

  那句「到我家去坐坐」,讓她坐馬車坐了兩天,來到了一個令她瞠目結舌的地方——

  齡之說,他們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拜月教」,精通採陽補陰、男女調和等性事,而身為首席弟子的她,更是個中翹楚,甚至還在身邊備了個可隨時供她使用的男臠,男歡女愛好不快樂。

  她是不懂江湖上的是是非非,也對術業有專攻不帶任何歧視,但她沒辦法做到看見男人光溜溜的屁股還能若無其事地面對人家呀!一不小心又想起那個畫面,艾子不禁羞窘得矇住了臉。

  花前月下,是很讓人情不自禁沒錯,但齡之明知有她這個食客在,難道就不能收斂點嗎?害她到現在還不敢正視千海,而齡之居然連要大方和她分享千海這種話都說得出口?

  「這樣就被嚇到?」許齡之笑哼。「酸澀的果子男人不愛吃,你還是考慮一下讓千海先教教你吧,要不然就算你那個情郎出現也沒用,你哪有本事誘得他惡虎撲羊呀?」

  「我不要,我的身子只有他能碰。」艾子拚命搖頭,而後小小聲地咕噥:「我有在學了嘛……」

  在發現這是個如此驚世駭俗的地方後,沒讓她落荒而逃的原因有幾個——

  和齡之投緣是其一,即使她們觀念差距極遠,她們的個性卻是一拍即合,才短短數天她們已經情同姊妹。

  然後,是齡之所說的話。

  她本來就藏不住事,又遇到一個談得來的好朋友,當然將她離家出走的原因都跟齡之說了,也順便請教齡之的意見,齡之那麼懂男人,應該會有更深入的見解。

  「這種道貌岸然的男人我最了解了,別看他滿口仁義道德,其實腦子裡早把你吃乾抹淨了。別急,姊姊會好好幫你,等他來了之後,他的反應若是這樣,你就那樣,他要是那樣,姊姊還有更好的法寶~~」

  結果齡之聽得好興奮,直說要幫她,叫她好整以暇地待在這兒等大魚自投羅網,還要她趁這段等待的時間,多學些男女情事以備不時之需,免得真的要派上用場時,又落到上回那樣誘惑不成的窘境。

  她很認真學,也把齡之所提供的諸多計策謹記在心,就算再害羞也每天都在腦子裡沙盤推演,準備讓他一來就再也逃不掉,讓他乖乖地俯首稱臣——

  問題是,要是他不來這些就全都白搭啦!

  「你說,他真的會來嗎?」艾子低聲問道。即使齡之都拍胸脯保證了,她還是怕。「都這麼多天了,如果他真的有在找我,應該早就找來了……」

  「放心吧,我們拜月教在江湖上有多聲名狼藉?就算他不愛你,聽到你入了淫窟,也不可能會坐視不管的。」說到江湖上的鄙夷蔑視,許齡之只覺得驕傲。「要是他真的不來,你剛好就趁此死心,放開胸懷去感受男女交合的樂趣吧。」

  「你到底是要安慰我還是在氣我?」艾子懊惱地嘟起嘴。

  在她跟著齡之回來的路上,千海已經發現她被人暗中保護的事,卻故作不知,任由那人一路跟到底,想當然耳,她一進拜月教就沒再離開的情形,跟蹤者當然也看得一清二楚。

  知道她的去向一直在某人的掌握中,她的心定下不少,不然她好怕真的沒人找得到她,她就只能不斷地流浪下去。

  她敢肯定那個隨從一定是大爹爹派來的,置身事外地看著,又全然操控在指掌之中,除了大爹爹之外,也沒人有這份能耐了。

  但她不懂的是,既然她的行蹤都已經被鎖定了,為什麼他還不追上來?害她每天越等越心慌,老是被齡之的玩笑話擾得坐立不安。

  好氣喔!

  「你不是說他只是被禮教束縛,其實內心熱情如火嗎?」

  艾子仰起下頷,用齡之說過的話反駁回去,同時也是在強勢地說服自己。「他愛我,他很愛我!他一定會追來的!」

  「這不就得了?」許齡之等的就是這一句。不然每天看她唉聲嘆氣的,煩都煩死了。「要不要我待會兒再示範幾招給你看?不然我怕到時你那個情郎來,你還是沒勇氣下手,就算我幫你想再多的應變方式也是白搭。」明知她臉皮薄,許齡之還故意逗她。

  「不用了,我可不想以後看到千海就得躲。」猜都不用猜也知道齡之會找誰配合她示範,艾子敬謝不敏。

  那時聽到齡之說千海是她的男臠時,她著實吃了好大一驚。

  因為挺拔冷峻的他有著孤傲的氣息,根本就不像是任人狎玩的臠奴,但她不小心撞見的場面以及時常自齡之寢房傳來的撩人呻吟,都說明了他確實是齡之用來取樂的工具,讓她也不得不信。

  她對千海的來歷以及他為什麼甘於這種屈辱的身分,一直感到很好奇,但這個話題實在太禁忌,很難問得出口,齡之又都沒主動提過,她也就只好擱在心裡,擱著擱著,每次看到他像個護衛靜靜跟在齡之身後,這個問題就會忍不住浮上來,而現在拜齡之所賜,浮上來的還多加了一個她拚命想忘掉的尷尬畫面。

  「那你現在該躲還是不該躲?」望著那抹踏進院落的身影,許齡之笑道。「千海來嘍。」

  「你可別跟他說。」艾子也看見了,趕緊跟齡之叮嚀。

  她們姑娘家私底下說說笑笑是一回事,要是被千海知道她一看到他就往那檔子事想,那她倒不如一頭撞死算了。

  許齡之不置可否地笑睨她一眼,幸好千海接近時,她並沒有再說任何會讓艾子困窘的話。

  「千海,什麼事?」她笑喚道,邊抬手攏了攏髮,這動作使得衣襟一斜,露出了她另一邊的香肩,顯得萬種風情。

  艾子又臉紅心跳了,好想幫她把衣服拉好。齡之到底是故意的,還是沒有自覺啊?她偷偷睇向頓步於涼亭外的男人,對他的面不改色真的好生佩服。

  很難想像這麼內斂的人也會有那麼強悍失控的時候……好不容易暫忘的畫面又開始浮現,艾子趕緊捉回思緒鎖得牢牢的,不敢再亂想。

  「有訪客。」彷彿對眼前的誘人美景習以為常,千海平靜應道,掠向艾子一眼。「來找端木姑娘的。」

  此話一出,讓艾子和許齡之兩人都驚喜地站了起來。

  「天啊,終於來了,太好了、太好了……」一直懸在半空的心終於踏著地,倏然泛開的心安讓艾子不禁哽咽,激動地不斷低喃。

  「終於啊。」許齡之則是一臉好戲開鑼的興奮表情。「走,接客去。」

  她立刻就要走下涼亭,卻被艾子一把拉住。

  「你……你不能這樣去見我爹啦。」即使齡之會笑她愛吃醋也無所謂了,她不想要他的視線停留在別的女人身上,尤其是這麼香艷刺激的畫面,不管是驚訝或是驚嘆都不行。

  「嘖,小古板!」嘴上雖笑罵著,許齡之還是將衣服整理好。就算她再怎麼離經叛道,也不想讓這個好姊妹有所不安。「這樣總成了吧?」

  「嗯。」艾子這才揚起了笑。「我們快走,快快快!」

  她等了好久好久了,他會是什麼樣的表情呢?會生氣?會焦急?還是會想念她到願意在旁人面前卸下了冷靜的表情呢?

  艾子的心跳得好急,臉上滿是掩不住的期待與喜悅。他真的追來的舉動,讓她相信他確實是愛著她的。

  她好想他喔,她終於可以見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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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4-22 16:25:30
  第八章

  有生以來,端木煦第一次嘗到這種如坐針氈的滋味。

  雖然那張冷傲的面容仍泰然自若地像是對周遭事物都視若無睹,但其實胸中灼燒的怒火,已讓他快要抑不住直接登堂入室將那小笨蛋揪出來的衝動。

  她腦袋裡到底在想什麼?!就算不懂江湖恩怨,這地方的詭異氛圍那麼顯而易見,她竟還能在這裡待上那麼多天!

  自進了大門,春宮壁畫就隨處可見,栩栩如生的交合雕像更是像怕人忽略似的,還用平台托高,讓人可從各個角度看得一清二楚。

  想到她應該也都看到了這些東西,端木煦心中怒氣更盛,置於木椅扶手上的大掌收緊,力道之大,幾將扶手扳斷。

  他現在最想將之碎屍萬段的人有兩個,一個是擅自離家讓他追到這種地方的她,一個則是現在正在家裡等著看好戲的父親。

  要不是父親刻意的欺瞞,他會浪費這些時間嗎?

  先是透露她騎馬離家,然後又用假線索將他引至完全相反的方向,當他花了好一番功夫終於趕上那匹快馬,卻發現騎走它的人並不是她。若不是還要從那個聽令行事的屬下口中逼問出正確的線索,他絕對會讓他後悔自己為什麼要接下這個任務。

  這一耽擱,已讓他心急如焚,每一天都馬不停蹄地趕路,就是為了追上她,誰知待他真的找到那個負責守護她的隨從時,等著他的卻是另一個讓他想殺人的消息——

  「你為什麼不阻止她?!」那時,強烈的擔慮及憤怒讓他完全失控,緊攫住那個隨從的襟口逼問,猛狠的力道幾乎讓那人離了地。

  拜月教在江湖上以精通房中術聞名,對於男女之事百無禁忌,只要稍有道德良知的人都不願與之為伍,而這該死的下屬竟袖手旁觀?

  「爺……吩咐……除了有生……生命危險……都不得……不得插手……」那名隨從因吸不到空氣而脹紅了臉,連話都差點說不出來。

  只要想到那時所聽見的回答,端木煦直到現在還是有股想要殺人的衝動。

  好個生命危險啊!

  若她在路上被人欺凌,那個懼於父親淫威之下的隨從敢擅自出手嗎?下令的父親該慶幸艾子一路上都平安無事,否則就算天地難容他也要背上弒父的這條罪名!

  一陣輕快的腳步聲由遠而近,拉回了他的心思。

  「端木公子還真是一表人才吶,也難怪我們小艾妹妹一直思思念念了,久仰久仰。」

  許齡之揚著銀鈴般的笑聲走進大廳,沒有正常的客套寒暄,一開口就是揶揄帶諷的。

  「好說。」端木煦冷聲回應,卻對眼前這名聞江湖的曼妙女子完全視而不見,他的視線一直鎖著那抹躲在後方的纖細身影。

  他終於找到她了,找到她了!抑不住的狂喜在胸膛裡衝撞,他既想將她緊擁入懷,又渴切地想將她揉進自己的血肉裡讓她再也無法逃離。

  一對上他的眼神,艾子原就狂鼓的心頓時漏跳一拍,讓她不由得低下了頭。

  爹很生氣嗎?為什麼要這樣一直瞪著她?可是她看不透他的表情啊……不曾在那雙黑眸裡見過這樣奔騰的情緒,不明所以的艾子好慌,卻又被那灼人的狂肆佔有逼得全身躁熱,若不避開他的注視,她根本就沒辦法呼吸。

  「艾子?」端木煦不敢相信眼前所見。她怕他?這些天的分離非但沒讓她直接衝向他,她居然連正視他都做不到?

  聽到那聲呼喚,艾子一震,幾乎快克制不住想奔向他的衝動。

  她好想好想他,想要緊緊抱住他,讓他帶她回家,但這麼一來,她這段時間所受的寂寞之苦就全都白費了……

  想到齡之在進來之前還跟她耳提面命,艾子咬唇,整個人往許齡之身後藏,像是這樣就可以藏住自己已開始動搖的心,不被他發現。

  艾子不懂男人的慾望,但瞭若指掌的許齡之可不同了。

  這笨小艾擔心個什麼勁?那男人的眼神饑渴得像是要將她當場吞下肚,鬼才信他對她只有父女之情。

  「不知端木公子造訪咱們這兒有什麼事?」許齡之媚笑道。「是有房事方面的問題,還是想討教鎖精固陽的法兒?您儘管開口,我許齡之絕對傾力相授。」

  那嬌滴滴的軟呢嗓音曾酥軟了無數硬漢,然而聽在端木煦耳中,不但激不起絲毫情慾,反而還氣到火冒三丈。

  這些日子她到底聽過多少類似的話?想到單純的她極有可能被人誘入歧途,端木煦不由得膽顫心驚,他深吸口氣,要自己暫時先將那些念頭全都摒去。

  那不重要,現在最重要的是先將她帶離這裡,至於要怎麼料理她,或怎麼逼問她,都是之後的事了。

  「請原諒小女涉世未深,在府上叨擾許久,請允許我將她帶回管教,另日再派人送上大禮酬謝。」

  待他開口時,嗓音已恢復平靜,雖然措辭有禮周到,但語氣中不容反抗的強悍意味卻是再明顯不過。

  自這女人剛進廳的第一句話就已透露出她知道他們兩個之間的關係,也毫不隱瞞她是站在艾子那一邊,既然如此,他也不想多費唇舌解釋,就算用強搶的方式也要將她帶走。

  「幹麼說得像是我綁住她似的?是小艾自己不想回去,我也沒辦法。」許齡之掩嘴嬌笑,對那直射而來的森冷目光不為所動,屈臂朝後頂了頂。「喏,說說話呀,不然你爹都把我當壞人了。」

  輪到她了。艾子嚥了口口水,即將要爭取自己幸福的她好緊張,她用力深吸一口氣——

  「如果我跟你回去你會重新考慮我們之間的關係嗎?」她一口氣講完,狂跳的心讓她屏住呼吸等待回答。

  不用問他愛不愛她,不用問他想不想她,她知道這樣問就夠了,讓驕傲的他有餘地可以回答,而不是那種他連私底下都說不出口的答案。

  只要他說願意,她就相信,因為自視甚高的他是不可能會用敷衍來欺騙她的,他甚至連一句會引起希望的軟言勸慰都不願說出口,也就是因為如此,她才會愛得那麼不安,愛得那麼沒有自信。

  端木煦沉怒不語,直視著她的方向,像是可以穿透前面礙事的人般,筆直地看著那個只敢躲在後頭發聲的惱人精。

  「女兒聽父親的話是天經地義,要就此恩斷義絕,或是乖乖回去就此不提,你自己決定。」越受到威脅,端木煦越不退讓。

  他把所有事都拋下,花了近半個月的時間找她,已經夠仁至義盡了,要是她再一意孤行,那就怪不得他無情。

  艾子用力咬唇,仍抑不住淚水泛上眼眶。雖然之前齡之已推測到會有這個可能性,也早就想好了應對的方法,但當看到他依然這麼冥頑不靈時,她還是好生氣,氣死了氣死了!

  「你就只會說這些話嗎?」氣不過的她還是忍不住衝口說了出來,對著那張俊容握拳哭喊。「不要我這個女兒、要把我嫁人、要把我趕走,有本事你就真的做啊,幹麼只會用話嚇我?」

  「你以為我不敢?」

  累積多日的情緒已達臨界點,加上第一次被她這麼當面頂撞,端木煦怒極,嗓音更加冷冽。

  「哎呀,小艾妹妹,你怎能這樣對你爹說話呢?」許齡之見狀況不對,趕緊擋在兩人之間,順手將小艾拉到身後。「端木公子您也別生氣,小孩子還不懂事嘛,有話好說。」

  臭小艾,竟害她得當個勸架的大嬸。許齡之暗惱地偷掐了她一把。不是都教了嗎?這種男人最要面子,一旦把話說死了就回不了頭,硬碰硬只會壞事,幹麼跟他槓起來啊!

  知道是自己不對,艾子忍痛沒發聲,但滿腔的委屈和難過仍讓她眼淚不停地掉。她這些日子受的苦和心理折磨到底算什麼?他還是沒有體會月亮的重要性啊……

  端木煦當然知道許齡之是在作戲,但想到自己竟被激到差點說出決絕的話,他不禁冒出一身冷汗。

  而那咬唇強忍的啜泣聲像鞭子一下又一下地抽在他心上,偏偏他沒辦法將她擁進懷裡,因為她已經不再是那個小女孩了,因為她的安慰他根本給不起!

  陣陣的心疼轉為怒火,讓他更氣她。

  她為什麼一定要將他逼到這種程度?他疼她入骨,這樣還不夠好嗎?她卻要鬧得天翻地覆,把一堆不相干的人全牽扯進來攪局。

  「端木公子,這麼吧,我先派人備間廂房讓您稍做休息,給小艾一些時間想想,等她冷靜後再去找您談,這樣對彼此都好。」許齡之又偷掐了小艾一下,一方面是在警告她不要再輕舉妄動,一方面也是提醒她該進行接下來的計劃了。

  聞言,端木煦逼自己冷靜。

  他有種預感,這只是另一項計謀的開端,那女人眼裡透著一股邪魅,不可能會輕易就此罷手。

  到底是老天爺太疼她,還是老天爺太恨他?為什麼總有人幫她,無論是他那對任何事物都沒放在眼裡的狡詐父親,或是這個悖逆常理的邪教女人,全都前仆後繼地為她獻計獻策,逼他跳進他們幫忙挖好的洞裡。

  他冷冷地望向她們,此時艾子正好偷偷探頭覷他,對上那道深冷的眸光,她瑟縮了下,趕緊又縮了回去。

  雖然只是一閃而過,但那已停住哭泣的泛紅麗容已落進了端木煦的眼裡,像是作賊心虛似的,讓他更確定了自己的臆測,不甘受人擺布的傲氣油然而生。

  他就是不想娶她,他就是要將她當女兒,看他們又能奈他何!

  「好,就依許姑娘說的,有勞你了。」

  ※ ※ ※

  端木煦被奴僕帶至一間廂房後,他就直接放空心思,閉目養神。

  這段日子為了要追上她,他沒有真正地休息過,再加上這房裡的擺設仍以春色為主,與其越看越火大,倒不如來個眼不見為淨,在這個不用擔心她安危的短暫時刻好好地養精蓄銳——

  因為下一場挑戰,應該很快就會到來。

  不出所料,在日暮時分,端著食物的艾子來了,雙頰染著薄紅的她有些尷尬、有些羞怯,進了房後就低著頭不說話。

  端木煦也就跟著刻意沉默,好整以暇地等著她要如何開始。

  「……你還在生氣?」須臾,她開口了,咬唇低低咕噥的模樣就跟她小時候求和時一樣惹人憐愛。

  發現自己有心軟的趨勢,端木煦趕緊拘緊心思,冷抑的嗓音不帶任何情緒。「你這次太過分了。」

  過分的人是他好不好?艾子哀怨地睨了他一眼,想到自己前來的目的以及背水一戰的決心,她深吸口氣,要自己把那些惱怒全都先暫時拋開。

  「對不起嘛,不要生氣,我知道你很辛苦,吃點東西好不好?」其實並不難,只要她回到那個還傻傻不懂愛情的自己就可以了,一心只想取悅他,給他最好的,把他放在比自己還重要的第一位。

  望著那張毫無芥蒂的真誠笑容,端木煦不知道該相信她,還是相信自己的直覺,幾經掙扎,拜月教的惡名讓他終究還是選擇了防備。

  「我不餓。」

  都已經進到了龍潭虎穴,尤其對方又以媚術聞名江湖,加上艾子之前就曾做過誘惑他的舉動,在這層層考慮下,他不得不防。

  艾子面露失望之色,肩頭垮了下來。

  「我不是故意一直要惹你生氣的,只是……」

  不能哭,她現在要做的是讓他覺得她很美。艾子努力忍住哽咽,直至可以對他揚起燦爛的笑,才又繼續說道:「可不可以再像以前那樣抱抱我?你好久都沒有抱我了。」

  端木煦不斷地告訴自己要冷聲拒絕,但當對上她那泫然欲泣卻又努力擠出笑容的表情,好不容易築起的心牆正在片片瓦解。

  父親疼愛女兒有什麼不對?他一直拒她於千里之外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吧?反倒是所作所為都和過去一樣,才能證明自己心無邪念。

  他不是懷念她的依賴,也不是意志不堅,他只是在盡一個父親該有的疼愛,僅此而已。他幫自己的舉止找到一個很好的理由。

  「過來吧。」敵不過對她的不捨,端木煦終究還是心軟了。

  得到他的許可,艾子開心揚笑,撲進了他懷裡。

  「我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她緊緊摟住他的頸項,不斷地不斷地在他耳畔呢喃著。

  端木煦環臂將她擁進懷中,那溫暖而充實的感覺讓他想喟嘆。這場爭執持續得太久,雖然最後認輸的還是她,但他也瀕臨心力交瘁的邊緣了。

  直到這一刻,將她緊擁入懷,心才真正地被撫慰了,他有多需要這份力量?但,他又能擁有她多久?她終會嫁人,會離開他,會因為顧慮丈夫的感受而和他保持距離……

  這個竄過的念頭讓他心口一緊,端木煦閉眼,將紛雜的情緒全都斂下,只專心一意地感受她的依賴。

  不過,這感人肺腑的溫馨時刻,沒多久就被破壞了。

  當端木煦發現本來乖乖坐在他腿上的她開始不安分地躁動了起來,距離太近,加上他又在來不及鞏固心神的失防狀態,被她動到不該動的地方,怒火和慾火一起被她點燃。

  「你給我下去!」為什麼她老是無法記取教訓?端木煦大怒站起,拉開攀在他胸膛的手。

  「不要,我要抱著你……」她雙頰酡紅,眼波生媚,又偎進了他懷裡。

  「你生病了?」察覺她的體溫極高,端木煦一驚,原要推開她的大掌轉為扣上她的脈門診斷。

  「我沒有……沒有生病……」

  低喃的嗓音輕喘,艾子軟倚在他懷裡,體內漫然而起的燥熱讓她不由自主地靠他靠得更近。

  齡之說,要讓爹這麼驕傲的人褪下那張假面具,就得生米煮成熟飯,所以不管她再害羞、再怕他生氣,也要放手一搏,不然她就真的只能當個無緣的女兒了。

  端木煦雖不以懸壺濟世為志向,但為了有備無患,他仍跟著韓珞學了基本醫術。

  一搭上艾子的脈門,那狂躁的脈象讓他心陡然一沉,再看到她那已沁出汗的艷紅雙頰,他更是震驚得難以言語。

  「你……你給自己下藥?」千防萬防,他不喝水不碰食物,但他怎麼也想不到她竟然將春藥下在自己身上!

  「因為我要你啊……」艾子不斷朝他偎近,兩人一起倒向床榻。「我好難受,求求你抱我……」

  齡之教了她很多,但……為什麼她都想不起來了?艾子腦中昏沉,急湧而上的空虛又讓她好難捱,她好想做些什麼,卻又不知該怎麼做,小手胡亂在他身上摸索,卻是連衣帶也解不開。

  再多的學習及預想都是白費,如今她全然只憑本能,不得要領地在他身上磨蹭著,她卻不知這對他而言已經足夠。

  生澀的探索都成了最致命的蠱動,那被藥性催化的火熱吐息都成了撩他失控的誘惑,一直以來強制壓抑的慾望成了凶狠反撲的猛獸,吞噬了他的理智。

  在端木煦還沒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他的身體已自己動作,翻身將她壓在身下,俯首吻住那令他著惱的唇。

  不知要如何回應的她只能仰首迎合著他,讓他用渴切汲求焚毀她已所剩無幾的清醒,她好希望他能一直這樣吻她,卻又希望他再多做些什麼,她難耐地拱起上身好讓自己能更貼近他,發出最誘人的邀請。

  端木煦感受到了,她的熱情及主動讓他無法自拔,忘了深據於心的堅持,只想依循本能而走,擁有她、取悅她、佔領她!

  他的唇開始往下侵略,撩起的酥麻讓她陣陣輕顫,她迷濛著眼,找尋著引起這奇妙感覺的源頭。

  當看到了那張讓她深愛的俊容,她不由自主地喚出了最熟悉的稱呼——

  「爹,我要你……」

  那聲慵懶呢噥卻宛如一桶冷水當頭淋下,震得端木煦全身僵止。發現她的唇已被吻得紅艷,嬌媚麗容蘊滿了情慾時,他更是駭然地疾速躍離了床榻。

  他在做什麼?他該做的是狠狠罵醒她,而不是像頭禽獸撲在她身上!他衝向房門,想要逃離這個逼他失控的空間,卻發現房門被反鎖,任他怎麼撼動都打不開。

  該死的!氣極的他運上功力,不堪拉扯的門閂被他整個破壞,碎裂的木縫處露出了門板中心的鐵片,他鬆手後退,明白自己落進了一個無法逃開的陷阱。

  「不要丟下我,求求你……」

  艾子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她只知道才剛獲得紓解的難耐因他的離去而又整個升起。

  為什麼不要再像剛剛那樣吻她?她很喜歡啊……

  端木煦回頭,看到橫陳榻上的她因藥性而開始不自覺地撫慰自己的身子,那煽情的畫面逼得他體內慾火更熾,讓他必須用更強大的怒火才能將之覆蓋。

  「叫他們把門打開!」他冷聲道。

  「要到明天早上……」

  艾子無法思考,只是順著他的問題回答。齡之說她不管聽到什麼聲音都不會開門,非將他困到做出傻事不可。

  端木煦咬牙,全身肌理因怒而繃得死緊。他不會如她們所願的,就算將他關在這個牢籠裡也別想要他依她們的計劃而走!

  「張嘴。」他上前,取出隨身的藥丸塞進她嘴裡,逼自己對眼前的撩人美景視若無睹。

  「抱我……」

  一感覺他靠近,艾子立刻緊攬住他,想將他拉近自己身邊,對於口中的苦澀藥味恍若未覺。

  端木煦卻冷硬地箝制住她的雙腕,攫至頭頂,抽起腰帶,將她的雙手繫在床頭,讓她再也碰不了他。

  「不要……」

  當艾子發現他做了什麼,驚慌地扯著手,卻扯不掉那緊綁的束縛。「你不可以這樣,放開我!」

  「那你的所作所為又是對的嗎?」

  端木煦退至一旁的椅子,他被燃起的慾望有多猛烈,他的口氣就有多冷怒。「竟連對自己下藥這種事都做得出?看你交的是什麼好朋友!」

  「求求你,我好難受,不要放我一個人,求求你……」

  艾子不禁低泣,那種不曾體會的情慾太強大,逼得她無助地扭動著身子,卻仍然無法得以紓解一絲一毫。

  「你自己犯的錯,就得承擔苦果。」端木煦冷凜著面容,要自己不為所動。「我已經讓你吃了藥,再隔一陣就會過去了。」

  心傷使得被情慾焚毀的理智稍稍回籠,艾子這才意識他讓自己吃了什麼。那是他們都會隨身攜帶的救命丸,能解百毒,但仍比對症下藥的速度慢,她必須再承受難捱的痛苦是可想而知的。

  為什麼?救她的方法再簡單不過了,為什麼他要選擇最折磨她的方式?他的驕傲比她還重要嗎?他竟忍心看她如此?

  「我並沒有逼你愛上我,我只是要你承認,承認就好了呀!為什麼你做不到……」

  她嘶聲哭喊,每一個字都是她心裡最深的痛。

  「因為我不愛你,要我怎麼承認?」端木煦怒聲回應。「你卻一定要逼得我踰越,這狀況有多令人作嘔?我寧可去找妓女,也不想碰自己的女兒!」

  被逼到失了控制的自責及怒火讓他口不擇言,一字一句都化為最嚴厲的斥責。

  那些話將她的心震成了碎片,然而這並不是痛苦的極致,一波又一波的熱潮快逼瘋了她。

  「放開我,至少讓我自己……」她說不下去,她不知道該恨他的無情,還是該恨這麼自取其辱的自己。「放開我……嗯啊……」

  又一波強烈的情潮讓她逸出了嬌媚的呻吟,她覺得好難堪,但她已顧不得羞恥了,那烈火焚身的痛苦她已經沒辦法再承受了。

  「我不能放開你,這是你的懲罰。」端木煦咬牙冷硬道。

  她怎麼能以為他會讓她這麼做?共處一室,卻讓她在他面前做出那些血脈賁張的舉動,那比直接碰她還更罪不可赦,就連聽到她的沙啞嬌囈都是一種褻瀆!

  一思及此,端木煦更氣她讓自己陷入這個無法逃脫的窘境,怒氣將心疼全都抑壓,讓他狠心別過頭,不聽、不看、不理,唯有這樣,他和她才能全身而退。

  他怎能這麼殘忍?艾子淚如雨下,無法紓解慾望的身子很痛,但更痛的是她的心,被他不肯卸下驕傲的防衛狠狠傷透。

  她絕不再求他,也不要再讓他聽到她的脆弱!她緊緊咬唇,即使舌尖嘗到了血味,她也不願鬆口。

  艾子想用意志熬過這段痛苦,但藥性太強,她又太生澀,仍被藥性誘引得扭動身子,想藉由摩挲的快感來滿足一些空虛。

  房間裡被沉默籠罩,她沉重的呼息聲和那輕微的窸窣聲變得如此明顯,端木煦雖刻意不看向她,但他的心緒卻仍被牽動,僵坐在椅上的他也受盡了折磨。

  終於,他逼她吞下的藥發揮了作用,艾子靜止了下來,像是累到睡著了,躺在那兒一動也不動。

  端木煦直到鞏固好所有的心防才起身走近。

  她的頭偏向內側,凌亂的髮遮去了大半,只看得到她的麗容還染著情潮剛褪的淡淡紅暈,腕間的細緻肌膚不堪摩擦,已泛紅破皮,透露出她剛承受的痛苦有多猛烈。

  端木煦要自己對這一切都視而不見,只專注於解開她的束縛,然後又退回原位,痛苦地閉上了眼。

  須臾,原本平躺榻上的艾子翻身面向裡側,仍然沒有發出任何聲響,那纖細的肩頭因強忍泣音而輕輕地顫抖了起來。

  兩人各據一方,是一夜無眠?或是只能逃入夢鄉?沒人曉得,而這一夜就這麼過去了。

  當門外傳來開鎖的輕微聲響,狀似沉睡的艾子下了床,踉蹌地往房門走去。

  前來開鎖的正是許齡之,開了鎖就打算離開,卻看到門被拉開,她心一喜,正準備不管來人是誰都先來個恭賀,畢竟藥也下了,床也鋪了,要是再一事無成,那男的鐵定也離欲振乏力不遠了——

  然而滿臉的笑容在看到艾子那滿是淚痕的蒼白麗容時整個僵住,許齡之隨即明白了一切,頓時沉下了臉。

  「帶我走……」

  艾子哽咽低語,緊緊抓住齡之的手,顫抖而冰冷的身子像是必須依靠她才能得以站立。

  「好,姊姊在,別怕。」許齡之像是什麼事也沒發生似地給了她一個堅定的笑容,扶她走向長廊。

  些微的聲響引得許齡之回頭,看到端木煦不發一言地站在房前,望向她們,心頭火起的她懶得再跟他裝嬌扮笑,用凌厲的目光不甘示弱地瞪回去。

  要是他膽敢開口再跟她搶人,她絕對會讓他這輩子再也抬不起頭做人!

  端木煦對那殺人似的目光視而不見,他的視線緊鎖著那道蜷縮得像是快從這世上消失的無助身影。

  他不知道自己追出來做什麼,他沒殘忍到在這時候還要揚聲叫她跟他走,但他就是放心不下,即使將她傷成這樣的人……是他。

  艾子沒有抬頭,也感覺得到他的存在。

  該結束了,她能做的都做了,就這樣吧,她不要再有期待了,就像過去一樣,至少她還會有爹娘疼她,她已經不需要這個小爹爹……

  她閉上眼,深吸口氣,輕輕地開口——

  「告訴他,我會回去,但請讓我一個人走。」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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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匿名  發表於 2012-4-22 16:25:59
  第九章

  艾子實踐了自己的承諾,在端木煦返家後的第二天,她也返抵家門。

  只是,她再也不是她了。

  她變得沉默,總是活潑揚笑的麗容失去了燦光,像回來的只是一具軀殼,她的神魂及活力已被擊得粉碎,半點不留。

  韓珞好擔心,一直問她這段時間發生了什麼事,但以往會向她傾吐秘密的艾子卻沉靜不語,對於任何追問都只是輕輕地搖搖頭。

  她不是對娘生疏了,也不是還在氣娘的隱瞞,而是她的心已經頹圮了,化為塵土將有關於他的事全都掩蓋,她不想挖掘,也無力挖掘。

  這一切,讓端木煦看得好心驚。

  原該前去京城的他卻遲遲未動身,她的狀況讓他放不下心,根本沒有辦法離開。

  她只是在鬧彆扭,依她的性子絕對撐不久的。他這麼告訴自己,要自己先按兵不動,等著她主動來跟他懺悔她做錯了。

  然而,他卻等不到那雙閃動歉意及嬌蠻的含笑大眼。

  自回到家之後,她再也沒來過書房了,她不會刻意迴避他,只是當沒他這個人似的,不會再對著他開心地說話,也不會再黏著他跟前跟後,她對他的態度,就像他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陌生人。

  每當她的眼神越過他看向別處時,他的胸口就隨之一窒,蝕心的痛讓他幾乎無法呼吸。

  好幾次他都快沉不住氣,想衝上前質問她到底要鬧到什麼時候,但旁邊多餘的人總讓他把那股衝動又放回心裡,繼續維持著他在眾人面前的冷然表情。

  其實,只要她私下來找他,他就會原諒她了……更正確而言,他是想道歉。端木煦不願承認,但心裡有一股聲音一直在責怪他。

  雖然她用錯了方式,雖然他還是堅定自己的立場,但將她如此重創實非他所願,他需要一個獨處的機會去勸導她,一方面也表達他的歉意,讓她能再回到那個性直爽又活潑的她,而不是這麼讓人心疼的一具空殼。

  不想再這麼拖下去,第一次,端木煦主動求和,這在他們之間是從來沒有發生過的。

  這一天,用過晚膳,端木煦在四下無人的長廊攔下艾子。

  「別再這樣,賭氣對事情沒有幫助。」

  他知道這不像是在道歉的口氣,但對於長久以來一直處於不敗之地的他,要主動說出這些話已經很不容易了。

  艾子沒說話,只是靜靜地瞅著他,那雙眼裡沒有喜悅,也沒有怒氣,像蒙上了一層紗般,將她原本燦如星芒的光亮全都抹去了。

  「我沒有賭氣。」

  須臾,她垂斂眼睫輕輕說道,而不是像以往那樣氣惱地嘟著唇、氣急敗壞地為自己辯解。

  發現自己竟看不透她,強烈的不安在心頭漸漸擴大,端木煦故意不予理會,但這不受掌控的無力感讓他不禁心浮氣躁了起來。

  「不然呢?你對我視若無睹,也對之前的所作所為沒有任何反省,這是一個做女兒的該有的態度嗎?」他想保持冷靜,但口氣仍不知不覺地變得咄咄逼人。

  艾子瑟縮了下,那些話像有人用鏟子在她心裡拚命地挖,挖出她深埋的痛。

  他怎能這麼霸道?她已經放棄要他愛她的奢望了,只想封閉心思將在這個家的日子好好過完,為什麼他連這一點小小心願也不成全她?

  她不想反省,她只想忘掉那不堪的一幕,忘掉她的忝不知恥,忘掉他對她的不為所動,她必須用盡心力才能做到不要再想起,可他卻還怪她……

  那雙原本空洞無神的眸子被哀傷染上了顏色,艾子咬唇,仍勉強和那股力量對抗,她深吸口氣,再深吸口氣,好不容易才把哽咽抑下。

  「我只是變安靜了,像爹一直告誡的那樣。」他該高興不是嗎?她委屈地想,一股突如其來的衝動讓她又補上一句:「像小草姊那樣。」

  那句話讓他這些日子積鬱的情緒全然爆發,包括對她的無計可施,還有對自己不受控制的慾望,全化為怒火朝她燎燒。

  「你以為這樣能改變什麼嗎?這只是在東施效顰!」話才剛出口,他就後悔了,明明自己是來求和的,卻又用話傷她。

  但他吞不下這口怒氣,為了她,連小草難得回娘家他都沒空理,現在人也已經離開了,孰重孰輕還不夠清楚嗎?她卻偏要用他說過的話來嘔他!

  東施效顰?!艾子不可置信地抬起頭。

  「不然你要我怎麼做?我積極追求也不對,安靜無言也不對,是你說過你只愛那樣的人啊,我只是順遂了你的心意,這樣還不好嗎?」心痛讓她泛紅了眼眶,但更多的是憤怒,被他從來不曾軟化的態度氣到握拳大吼。「我已經不求你愛我了,但至少給一句稱讚很難嗎?」

  那晶燦灼亮的杏眸深深地烙進了他的心,讓他震得腦海空白,卻又美得讓他挪不開目光。

  這些年來他對她造成了多少傷害?不斷地貶抑她,不斷地要她成為另外一個人,甚至用此當成藉口,重創她,要她死心。

  其實他早已明白自己對小草沒有眷戀了不是嗎?他仍願為她赴湯蹈火,但那只是弟弟對長姊的敬愛。

  而她,這個不管哭笑都要驚天動地的可人兒,才是深深佔據他心頭的那一個,但他卻硬要漠視這個事實,將她一而再地傷個透徹。

  他到底做錯了多少事?但卻總是理直氣壯地責罵她,要她低頭,他這樣和剛愎自用有什麼兩樣?

  「你只要維持原來的你就好了,不需要委屈自己。」他想將她攬進懷裡安慰,卻被她閃開。

  「我做不到。」艾子用力抹淚,但淚仍是不斷湧出。「不要理我,趕快找一個人把我嫁出去,拜託……」

  要她怎能再像以前那樣膩著他,卻不要愛上他呢?她沒那麼厲害,她唯一能做的就是離他遠遠,斷了那些不該的念頭。

  她的舉動和她的話都揪住了他的心,想到他會就此失去她,一股衝動逼得他嘶聲大吼——

  「我絕不許你嫁出去!」

  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端木煦狠狠一震,剎那間,橫亙心頭的迷霧頓時散去,他猛然發現自己不只是走錯路,還逞強地不願承認自己的錯誤。

  早已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就沒再將她當女兒看待,卻因為自負,因為不願承認自己定不住心,他不停地否認,否認到自己也信以為真,用高居上風的傲然自信將她的愛棄若蔽屣。

  他愛她,他將她當成一個女人深深愛著她!

  艾子先是愣住,然後被他眼中再無隱藏的激動情感緊擰了心。他懂了嗎?他終於願意承認對她的感情了嗎?

  「為什麼?」她屏住呼吸,不敢眨眼,也不敢讓喜悅的眼淚落下,怕這只是一場夢幻。

  「我……」

  他想請求她的原諒,但話到了嘴邊卻梗住了,端木煦難得有這種困窘支吾的時候。

  乍然明白自己的感情已是一個強大的衝擊,而要捨棄所有的驕傲對她坦誠又是另一座難以跨越的高山,再對上她期待渴切的眼,洶湧的情緒反而將他吞沒,讓他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我會像以前那樣疼你。」他只能避重就輕,想將她攬進懷裡,不讓她看到他已經開始發紅的臉。

  他又想縮回去?艾子不可置信地發現這一點。在她做了那麼多,將尊嚴全然捨棄,只求他坦誠自己的感情這樣有很難嗎?

  她沒要他卑躬屈膝,也沒有要他聲淚俱下,只是要一句話,他連這樣也做不到嗎?

  「不要碰我。」

  她再一次閃開他的手,燦亮水眸惱怒地瞪著他。「在你沒辦法回答我那個問題之前,你都不要再靠近我!」

  她氣呼呼地走了,丟下他站在原地。

  這一回,不只是情勢逆轉,而且還是風水輪流轉。

  可惡,他那句話的意思應該再清楚不過了,她應該懂的啊!端木煦又窘又怒,懊惱地發現自己搞砸了。

  偏偏,有人還故意落井下石。

  「要不就別在人來人往的地方說,要不就有足夠的把握一次搞定,你這樣,讓為父的我都不知道該不該出現了。」

  端木煦已沒有心神再去維持若無其事的表情了,陰鬱地回頭一瞪,果然看到父親氣定神閒地踱了過來。

  「如果您找不到寢房,我可以帶路。」他忍不住語出譏誚。什麼人來人往?這時候根本不會有人經過這兒。

  「面對一個想對兒子伸出援手的父親,這麼嗆不太好吧?」端木柏人低笑,頗以兒子的氣惱為樂。

  「不需要。」端木煦直接予以回絕。

  之前父親的「幫忙」,害他浪費了十餘天的時間,才會讓她誤交損友,他恨不得父親能袖手旁觀,永遠也別再管他的事。

  「何必拒人於千里之外呢?」端木柏人笑得更歡暢。「太驕傲只會壞事,你還不懂嗎?」

  端木煦正要反擊回去,卻突然察覺到那句話所隱含的深意,表情轉為深思,就這麼沉默了下來。

  端木柏人知道他聽進去了,眼中閃過笑意。就當是一點小小的補償吧,之前兒子吃的苦頭也夠多了。

  「有時候示弱才是強悍,懂得認輸的人才是贏家。」笑睨他一眼,端木柏人轉身離開。

  直到人已走遠,端木煦仍站在原地,將那些話再三思量。

  這是經驗談嗎?自負程度比他有過之而無不及的父親,也曾因為太過驕傲而灰頭土臉嗎?

  他實在很難想像。

  但,他相信那些話,他已經知道該怎麼做了。

  方才盈滿心頭的無計可施已全然褪去,如今全是滿滿的信心,端木煦揚起自信的笑,踏著堅定的步伐離開。

  ※ ※ ※

  直到都已準備就寢了,艾子還是好生氣。

  從他的眼神,她已經看出他也發現了對她的感情了,就只是一句話而已啊,為什麼他說不出口?面子真的那麼重要嗎?重要到他寧可眼睜睜看著她嫁出家門,也不肯將感情訴諸言語?

  「啊~~」

  發現自己心浮氣躁地在房間裡繞啊繞的,還好幾次都差點忍不住要衝去找他問個清楚,艾子懊惱地將臉埋進棉被裡悶喊,既氣他的撩撥,更氣自己的心意不堅。

  都是他啦,本來她可以做到不理他的,結果他卻主動來找她,還露出那種深情的眼神,害得好不容易才死心的她,又被重新點燃了希望,而且還是好大好大的希望,讓她坐立不安,心裡因反覆而起的期待與挫敗受盡了煎熬。

  她後悔撂下那句話了,如果他就此打退堂鼓怎麼辦?如果他一直都不回答她怎麼辦?難道他不說,她就要這樣一直等下去嗎?

  「啊~~」想到自己衝動的個性,艾子又發出悶吼。

  她逞什麼強啊?他愛面子的個性她又不是不清楚,讓他一下不就好了嗎?他都說會像以前那樣疼她了,能窩在他懷裡有什麼不好?被他環抱的溫暖比任何一句話都還重要啊!

  艾子咬唇,心裡不斷掙扎,最後她一躍而起。

  算了,她不要他的回答了,只要他別再拒她於千里之外,她就心滿意足了。雖然繞了這麼大一圈,最後仍回到原位,但至少她已經確定他對她是有感情的,這樣就夠了。

  就在她下定決心要去找他時,有人敲門。

  當她打開門,看到佔據腦海將她擾得心煩意亂的男子就站在面前,一時之間,她既想笑又想哭,倏湧而上的紛雜情緒讓她只能怔怔地看著他。

  「讓我進去。」端木煦低道,嗓音比平常再沙啞了些,像是發現到自己的急躁,他又補上一句:「好嗎?」

  雖是詢問,但他微微傾身的姿勢和往外燎燒的強悍氣息,已透露出了他的勢在必得。

  艾子屏住呼吸,不知道是夜色的關係,還是她的錯覺,她覺得眼前的他好像和平常有些不一樣,他的眼裡燃著一股光芒,像要穿透她,就像那時他去拜月教要將她帶走時一樣。

  不同的是,這次她不能躲在齡之後面,而他的眼神也比那回更多了一絲近乎失控的瘋狂。

  艾子不由得退了步,狂跳的心讓她說不出話來,她想逃開,虛軟的身子卻無法移動,只能看著他將門關上,走進她的房間。

  「我是來回答你的問題的。」

  端木煦笑了笑,視線開始四下搜尋。

  他在找什麼?艾子感到不解,也發現到他的臉有些紅,這對老是冷板著臉的他是很難得一見的,再襯上他那讓人捉摸不到的舉止,竟顯得……很可愛。

  「你說啊,我在聽。」

  他喝醉了嗎?好奇及好玩讓她忘了他剛進門時的眼神,還有心情鬧他。

  端木煦並沒有回答,而是選定了一張有扶手的椅子坐下,然後一一將自己綁在上面。

  看著他右手綁左手,然後再口手並用地將右手也牢牢繫在扶手上,艾子怔愕地睜大了眼。

  「你、你在幹麼?」她好不容易才找到自己的聲音。他不是要回答她的問題嗎?怎麼……

  「我……」

  才一開口,端木煦就停住了,雙眼緊閉像是在忍受一股突如其來的疼痛,須臾,他才張開眼睛,那張俊容染上了薄紅,眼裡的那抹光芒變得更加熾熱。

  好……好可愛喔!若不是他緊鎖著她的視線讓她再度全身無力,她真的會忍不住上前咬他臉頰的衝動。

  「離我近一點。」見她像隻怯生生的小兔遲疑地盯著他,端木煦輕笑。「我不會吃了你的。」

  剛說完,方才好不容易壓抑的熱潮又湧上,端木煦深吸口氣,咬牙強忍。他活該,明知要盡量保持冷靜,還說出那種語帶雙關的話。

  「你生病了嗎?」

  他真的好奇怪喔。艾子嚇到了,急忙上前,想幫他把脈,然而還沒碰他時,就被他喝住。

  「別碰我,別、碰、我。」

  端木煦低咆,縛於扶手上的手因忍耐而收緊。天,她那時受的苦竟是這麼強烈……

  艾子一怔,突然覺得這一幕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只是那時被綁住的人是她,而她……讓自己服下了春藥。

  「你……吃錯東西了嗎?」

  她不敢像他那樣咄咄逼人,只敢試探地問。因為猜錯很丟臉,而且……他沒有理由這麼做啊!

  「我想,我也該嘗嘗你所承受過的滋味,這樣才有誠意。」折磨稍褪,端木煦才有辦法苦笑回答,證實了她的猜測。

  艾子驚訝不已。原來那讓人想偷咬的紅潮,和他眼裡的那抹狂色,全都是藥性引起的?她剛剛竟還只顧著動歪念頭?

  「你哪兒來的藥?」不對呀,他不應該會有這種東西。

  端木煦臉更紅了,不只是因為體內熱潮再起,有一部分是困窘而致。

  「我去請娘幫我配的。」

  那時母親的表情活像他突然長出三頭六臂,回過神後又一直竊笑,不斷地用那吾家有兒初長成的欣慰眼神看著他,雖然整個過程非常地順利,他還是有種生不如死的感覺。

  艾子必須緊緊捂住唇,才能抑得住急湧而上的啜泣。

  就算是她,也沒勇氣去跟娘要這種東西,而他,驕傲如他,卻為了體會她所承受的痛苦,而把自己的尊嚴拋至一旁。

  她還在強求什麼?他這麼做比任何的承諾言語都打動她的心,證明他是如此地重視她,願意不顧一切地愛她。

  「傻瓜。」

  她哽咽嗔道,走到他前面,手指輕輕劃過他緊握成拳的手背,感覺到他因強忍而起的輕微顫抖,她心疼得好想擁緊他。「很難受嗎?」她輕問。

  輕柔的觸撫,撩起的卻是竄過背脊的顫慄,逼得端木煦吐出難耐的申吟,即使閉起眼,她的馨香及她貼近他而站的溫熱身子,都成了將他焚痛的強大藥引。

  「你可以再靠近一點,只要別讓我碰到你就好。」他近乎自虐地咬牙低道。

  因為這樣他的痛苦就會更深,他只祈禱這把椅子夠堅固,不然掙脫了束縛的他很可能會失去理智,將對自己的懲罰變成了一種掠奪。

  他的話讓她的心完全融化,艾子愛戀地看著他,將他赤裸裸展現在她面前的臣服深深地斂進眼裡。

  齡之說要欲擒故縱,別太快讓男人嘗到甜頭——但她現在只想直接撲進他懷裡,哪還顧得了什麼欲拒還迎?

  不過,該記的她還是都有記。艾子嫣然一笑,擠進了他的雙腿之間,讓無法挪動的他成為一個堅強的環護。

  「那我可以碰你嗎?」她眨著眼,無辜地瞅著他,用天真無邪的口氣說道:「這樣你應該會更難受吧?」

  忙著和體內熱潮對抗的端木煦已失了平常的敏銳,並沒察覺到她眼裡那抹嬌俏的光芒,以為她真的要趁這個機會好好報復他。

  但他沒有任何怨言,也勇於承受,不過前提是他必須提醒她,免得到最後反而變成了是種獎賞。

  「只要別動到腰部以下,隨便你。」這都是他該還的,他豁出去了!

  得到允許,纖纖小手沿著他的手臂開始冒險,爬過他的肩頭,然後來到他的頸項,順著襟口探了進去。

  「你那時也有像我這麼想碰你嗎?」她附上他耳畔輕道,用溫熱的吐息蠱惑著他。

  明明現在服了藥的人是他,她的身子卻跟著發燙,這證明了他那時也不好受,她還有什麼好惱他的呢?

  他遲疑了下。

  「……有。」

  感覺到她的掌心已直接貼上他的肌膚,端木煦必須凝聚更強大的自製才能抑住那股疼痛,當然也就更沒有餘力說出其他的字句。

  雖然只是短短一個字,但對她而言,已代表了所有。因為如果是之前的他,就算咬碎了牙根也絕對不會承認。

  她低頭,終於如願以償地咬了他的臉頰一口,而頑皮的手也踰越了他的叮囑,來到了一個她耳聞已久,卻從未真正接觸過的禁地。

  「你……」端木煦倒抽一口氣。

  艾子雖然羞到滿臉通紅,仍毫不退縮地迎視他變得更加熾烈的目光,要將滿腔的愛意全然傳遞給他。

  「你這次還要讓我那麼難熬嗎?」她空置的另一隻手解開了縛住他的系繩。

  端木煦不敢相信她會做出這個舉動。

  「可是我還沒回答……」後面的話被她用吻截斷。

  她柔軟的唇將他殘餘的理智全然焚毀,得到自由的雙手立刻將她緊擁入懷,用渴切的吻將兩人的氣息全都變得紊亂。

  「不重要了……」

  艾子好不容易才有機會回答,隨即又被他追隨而至的吻吞噬,她不再言語,滿足地閉上眼,任由他用狂肆的柔情將她包圍。

  是的,已經全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能依偎在他的懷裡,享有著他的愛情,她還是很願意喚他一聲爹呢。

  她最深愛,也永遠都沒有人可以取代的小爹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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