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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離家恰恰好一個鐘頭後,裴璃又回來了。
「我是笨蛋嗎?竟然忘了把護照機票收到皮包裏就跑了!」她喃喃嘀咕,下了
計程車,又探頭進去。「對不起,可以等我一下下嗎?我拿個東西就好了!」
計程車司機瞄了一下手錶,歉然道:「很抱歉,兩個鐘頭後,我要帶老婆去產
檢,就算現在馬上趕到桃園機場再跑回臺北,時間上也來不及了,麻煩小姐另外叫
別的車吧!」
「喔,好吧!」裴璃只好拖出行李,付了車錢。
然後,她拖著行李回到大廈中庭,循著噴水池步道右拐來到她住了近一年半的
家,拿出鑰匙開門,匆匆進入,經過前院,才剛踏入屋內,還來不及轉向主臥室,
就見一個人自書房走出來。
「老公,你你你……你怎會在家?」裴璃驚慌失措地大叫。
唐書槐舉舉手上的文件,「忘了拿這份文件。」說著,目光落向玄關處的行李
箱。「妳要去哪里嗎?」
天涯海角!
裴璃勉強拉開一彎假笑。「那是……是……啊,對了,要送去資源回收的舊衣服。」
「原來如此!」唐書槐笑了笑,眼底的憂鬱卻濃重得令人心驚。
「老公,你是不是……」裴璃擔憂地上前撫摸他的臉。「哪里不舒服?」
唐書槐似乎很認真的想了一下。「胸口很悶。」
「氣喘嗎?」裴璃立刻把他拖到客廳的沙發坐下。「這幾天都在下雨,半夜裏
你都咳得很厲害,我想,你要不要休息一天?」
記得他們還在約會時,除了發作過一回哮喘之外,她也很少見到他咳嗽,還以
為就跟他說的一樣,他的氣喘已經好得差不多了,直至婚後她才知道,不僅僅是季
節變換之際,就算是在一般日子裏,如果連續下了好幾天的雨,他也會咳嗽,而且
都是在半夜。
「好啊!」唐書槐很爽快的同意了。
於是,裴璃先打電話去跟曹正廷說一聲,再走向廚房。
「我去倒杯溫開水給你吃藥。」
但是,她不過才倒了杯溫開水,回到客廳,卻見唐書槐已是咻咻咻的幾乎喘不
過氣來了,鏗鏘一聲,杯子掉到地上,她慌慌張張地沖過去,幫他把氣喘吸入劑弄
好,讓他吸了一大口。
「好點了嗎?好點了嗎?」
沒有!
幾分鐘過去,唐書槐的狀況不但沒好轉,反而愈來愈嚴重,臉色已經有點發青
了,裴璃急得快哭了。
「再吸一口!再吸一口!」
「不……醫……醫院……」
二話不說,裴璃立刻用力扶起唐書槐,撐著他踉踉蹌蹌地走出去。
「咦?」隔壁的蘇太太拎著車鑰匙,也剛踏出大門,關切地看著他們。「唐先
生怎麼了嗎?」
「他氣喘發作了,我要送他去醫院。」
「我送你們去!」
於是,兩個女人一人撐一邊,腳步加快了,上車後,蘇太太就以最快的速度駛
向醫院。
「小……小璃……」唐書槐的神智已經不太清楚了。
「我在這裏!我在這裏!」裴璃也哭了。
到達醫院急診處時,唐書槐業已完全的昏迷了,她們只好請男護士把他抱進醫
院裏去。
二十分鐘後,醫生從急診室出來。
「唐先生的狀況很不穩定,最好讓他住院,我們要替他做一些檢查。」
「好,好,住院,那我……」裴璃無助地瞅著醫生。「現在該怎麼辦?」
醫生安撫地按按她的肩。「去替妳先生辦住院手續。」
「對,對,要辦住院手續,要住最好的病房……」裴璃喃喃道,依然是一臉的彷
徨。「可是,我什麼都沒帶……」
「我送妳回去拿。」始終陪伴在她身邊的蘇太太及時提供最大的助力。
「謝謝,謝謝!」裴璃忍不住又哭了不起。
從不知道自己是這麼的軟弱,在唐書槐最需要她的時候,竟然會茫然無措,完
全的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這種時候,她又怎麼離得開他呢!
@ @ @
一聽聞唐書槐住院,曹正廷在第一時間就趕了來,裴璃一見到他就松了好大一
口氣--有人可以陪她分擔這份憂慮的心情了。
「曹大哥,麻煩你陪陪他,我要再回去一趟替他拿換洗衣物。」雖然醫院裏有
醫生、有護士,但他們並不是隨時都在病房裏的,她實在沒辦法放心地走開。
「好。」待裴璃離開病房後,曹正廷方才轉過頭來凝視著唐書槐,眉頭糾結著
深深的皺褶。「認識這麼久了,這還是我頭一回見你哮喘嚴重到住院,告訴我,到
底是什麼事讓你煩心到這種地步?」
「小璃她……」掛著氧氣,唐書槐的呼吸仍然相當的喘促,說話無法不斷開來
講。「要離開我……」
「離開你?」曹正廷驚呼。「為什麼?」
「我也……不知道……」唐書槐很辛苦地閉上眼喘了一會兒。「請你幫我……打一通
電話……」
「打給誰?」
「不是給誰……而是……那裏……」
「哪里?」
「德國……」
@ @ @
「妳回去洗個澡,然後躺在床上好好睡一覺吧!」
「我在這裏就可以洗澡,也有小床可以睡,還有電視可以看呢!」從唐書槐住
院當天起,曹正廷的老婆田若雯就開始按時送三餐來給唐書槐和裴璃--唐書槐的餐
食都是曹奶奶親手做的,順便「代班」一下,好讓裴璃能夠回家去喘兩口氣。
但除了回家拿取需用物品衣服之外,裴璃堅持片刻不離的守在病房裏看護唐書
槐,連到外面走走散散步都不肯。
「這種小床睡起來很不舒服吧?」田若雯不以為然地打量那張小床。
「我也不是享受慣了的人。」裴璃滿不在乎地說。
「起碼……出去走走吧!」唐書槐喘息著要求,他也捨不得裴璃這麼勞累。
「好好好,我出去買幾本雜誌來看,可以了吧?」唐書槐一出聲,裴璃就投降
了,她知道她要是再拒絕,唐書槐一定會繼續說服她,他說話已經那麼吃力了,她
不想看他那麼辛苦。
裴璃離開病房不到兩分鐘,曹正廷就悄悄領著一個人進病房裏來,六十來歲的
年紀,慈祥的五官,略顯福態的身軀,就像個和藹的鄰居伯伯,只不過他是個金髮
綠眸的外國人罷了。
在唐書槐的示意下,曹正廷和田若雯也出去了。
「斯得曼醫生……好久不見了……你好嗎?」德文。
「很好,倒是你……」斯得曼醫生擔憂地審視他。「看來不太好,怎麼了?」
「你知道的……我有氣喘……」唐書槐苦笑。
「我當然知道,可是……」斯得曼醫生搖搖頭。「你從來沒住院過。」
唐書槐沉默一下。
「斯得曼醫生……我想請你幫我……解開禁制……」
「咦?」斯得曼大吃一驚。「為什麼?」
「我……需要……」
「但是……」
「我真的……需要……」
斯得曼醫生皺眉凝視他片刻,又搖了搖頭,歎氣。
「好吧,既然是你的要求……」他無奈地說。「可是,我必須先警告你,當年你
還年幼,要向你下催眠暗示是很容易的,但現在,你已經長大了,有成年人的意志
力,那種能力應該也更強了,倘若你想要再用催眠暗示來下禁制,恐怕是不太可能
的了,換句話說,禁制一旦解開,就再也封印不回去了,這一點你一定要有心理準
備!」
唐書槐頷首。「我明白了……」
「你確實考慮清楚了?」斯得曼醫生慎重地再問。
「考慮……清楚了……」唐書槐堅定地道。
「好,那,現在?」
「對,現在……在我老婆……回來之前。」
其實,他百般不願意,千般無奈,可是,為了留住老婆,無論如何,他非解開
禁制不可!
她究竟為什麼要離開他呢?
@ @ @
奇怪,為什麼她總覺得去買雜誌回來後,唐書槐就一直用一種探索似的眼神盯
著她看?
裴璃暗忖,眼角視線悄悄溜過去,恰好看到唐書槐閉上眼。
「我想……睡一下。」
「呃,好,那我看雜誌。」
為唐書槐拉好被單後,裴璃便在床邊坐下,翻閱剛買來的雜誌,忽地,翻頁的
手指停頓下來,目光凝住一幅奶粉廣告上的小嬰兒,另一手不由自主地撫上小腹。
怎麼辦?
這種時候不能離開他,可是用不了多久,她的肚子就瞞不了人了,到時候又會
如何?
他會叫她拿掉孩子嗎?
不,他不要孩子,她要,孩子是她的,誰也別想從她身上奪走!
五指張開保護性地緊貼住小腹,她堅定地對自己發誓,沒注意到唐書槐早已睜
開了眼,又盯著她看了,就在這時,驀而現出一臉驚詫又錯愕的表情,震驚的視線
拉下去看看她的小腹,再拉回她的臉,又拉下去看她的小腹,傻住了。
原來她有孩子了!
她為什麼不告訴他?
不,她原是要告訴他的,上個月,可是他卻希望她暫時不要生,起碼等他大姊
生了之後再……
「小璃……」
「咦?」裴璃駭了一大跳,猛然抬頭轉過來。「我以為你睡了,怎麼了?想喝
水嗎?還是哪里不舒服了?」
「不是……」唐書槐拉來她的手握住。「我是想……生個孩子……好嗎?」
裴璃靜默了好幾秒,方才驚叫出來。「耶?但你不是說……」
「我現在……想要孩子了……」唐書槐喘了一會兒。「我不想死了……都還沒抱過……
自己的孩子……」
「少鬼扯了!」裴璃慌忙捂住他的嘴,惱怒的瞪眼。「誰說你會死了!」
拉開她的手,他央求的凝視她。「為我生個孩子……好嗎?」
「我沒說不好啊!」她溫柔地拂開他額上的落發。「我是說,我一直想告訴你
的,我……」不好意思地吐了一下舌頭。「呃,其實我早就懷孕了啦!」
「真的?」他綻出驚喜的笑。「謝謝妳,小璃……謝謝……」
「不客氣!」她一本正經地說,旋即噗哧笑出來,「好了,好了,你不是想睡
嗎?」她親昵地在他額上啄了一下,「睡吧!」憐惜的柔荑在他頭上輕輕撫挲著,
一下又一下……
片刻後,唐書槐安詳地沉睡了,裴璃才收回手,坐回原位,輕輕歎息。
即使他不反對讓她生孩子了,那也只不過是不用再擔心會被他知道她懷孕了而
已,所以,她不必急著要離開了,但終究,她還是要離開的,因為……
Last one的滋味她品嘗就夠了,她絕不讓她的孩子也嘗受到Last one的痛苦!
而原是緊閉雙眼狀似已熟睡的唐書槐,忽又猛然睜開眼,困惑又不安地注視著
她的側臉。
Last one?
@ @ @
唐書槐住院四天后,唐家才有人來探望。是唐大嫂和唐心蘭。
「你怎麼還沒好啊!」一來就抱怨,唐大嫂不滿地嘟嘟嚷嚷的。「都四天了,
丟下你大哥的公司不管,要出了問題誰負責?不然你就把公事交代給我大哥……」
「是媽……不許的……」
「那公司怎麼辦?你又……」
「那個不重要,可以慢一點再講,我的事比較重要,要先講!」唐心蘭用力推
開唐大嫂。「書槐,你姊夫又……」
「喂喂喂,妳們夠了沒有?」裴璃怒氣衝衝地扯開她們兩個,盾牌似的站在床
前。「妳們知不知道,書槐到現在連下床上個浴室都要人攙扶,而妳們一到這裏,
連問候也沒問候一聲,就忙著把問題丟給書槐,是怎樣,妳們就真的把他當成是妳
們的奴隸了嗎?」
唐大嫂與唐心蘭不約而同瑟縮一下,又心虛地相對一眼。
「是……是媽叫我們自己來跟他說的呀!」
「為什麼不叫大哥回來顧自己的公司?」裴璃怒問。「自己老公的問題為什麼
不自己處理?」
「媽說……」唐心蘭吶吶道。「是書槐欠我們的嘛!」
還在說這種話!
「妳們真是……」
「小璃……夠了……」唐書槐擔憂地阻止裴璃繼續飆火,她懷有身孕,不應該太激
動的。
僅僅回眸一眼,裴璃就面無表情地走開了,背對著她們,不想再理會她們了。
算了,算了,早就知道她的話他是永遠都聽不進去的,因為,在他的心目中,
媽媽排第一,第二是大哥,第三是大姊,第四是弟弟,第五是妹妹,第六是大嫂,
第七……總之,全部都是他最親愛的家人。
直至倒數第三才會排上朋友--曹阿嬤、曹正廷和田若雯,倒數第二是工作,而
她,總是last one。
因為,就像媽媽一樣,他根本沒把她視為真正的家人。
或者,他是愛她的,但,再專情又如何,終究,他給她的愛太淺薄,使她連成
為他的家人的資格都沒有,因為,他所有的愛都分給他最親的家人了,最後能施捨
給她的,也只有一點點殘渣似的愛。
所以,他只聽得進去他那些家人的話--按照順序,而她,只不過是區區last
one罷了,她的話,他怎麼可能聽得進去呢!
原想對唐大嫂說什麼的唐書槐,忽地驚訝地轉注裴璃。
原來如此,last one,她一直都以為在他的心目中,她只有屈居最後一位的價
值嗎?
徐緩地將目光再移回唐大嫂那邊,他的表情格外平靜。
「小璃她懷孕了……請不要讓她……太激動……」
兩秒後,裴璃霍地轉回身來,訝異地目注唐書槐:原來他是怕她太激動會影響
胎兒,才阻止她生氣的嗎?
而唐心蘭則在一怔之後,憤怒地尖叫了起來。
「懷孕?懷孕?她懷孕了?太過分了,媽不是告訴過你了嗎,等我生了之後,
你們才能生嗎?」說著說著,她居然大哭了起來。「你姊夫就是因為我都生不出孩
子,他才會到外面找女人的,現在,你們是故意要給他理由和我離婚嗎?」
「大姊……」唐書槐輕輕道。「領養個孩子吧!」
唐心蘭面色大變,「你你你……」怒火燒幹了她的淚,也燒紅了她的眼。「你是
說我永遠都生不出孩子來嗎?虧你是我的親弟弟,竟然對你的親姊姊說出這麼冷酷
的話,我……我要去跟媽說!」
憤怒的女人跑走了,唐大嫂猶豫一下,也跟著離開了,待病房門闔上後,裴璃
才慢條斯理地回到床邊。
「其實……」她歉然地瞅著唐書槐,因為剛剛誤會他了。「我並不是說不應該幫
忙家人,而是,真的需要幫忙的,自然要幫,可是不能讓她們完全依賴你,她們自
己也應該負起責任,不能老是逃避或依賴別人嘛!」
「不用解釋……」唐書槐握住她的手。「我都明白……」
她感激地俯唇親了他一下,再次拉好被單。「那好吧,快睡吧!」
「嗯,好。」他闔上眼皮,卻又馬上拉開。「小璃……」
「幹嘛?」
「妳排行老三?」
「嗯啊,跟你一樣。」
「那妳媽媽出國回來……分禮物的時候……妳就不可能是last one吧?」
沉默一下下,裴璃笑了。「當然不可能。」
唐書槐點點頭,再次闔上眼,睡了。
而裴璃又坐回床邊的椅子上,打開雜誌,卻沒有一個字看入眼裏,也沒有半張
照片印入腦海中。
她不可能是last one?
愛說笑,打從她有記憶以來,壞康的不用說,只要是好康的事,她就是永遠的
last one!
如果是外人,她根本不在乎,但自己最親愛的父母,總是標榜對待子女就是要
講究公平的爸媽,小至分糖果,大至挑房間,不管怎麼分、怎麼排、怎麼唱名,她
都是唯一的last one。
是有意的嗎?
她真的不知道。
個別來講,爸媽對待她就如同對待她哥哥和妹妹一樣,非常的公平,絲毫不偏頗。
然而,一旦把五個兄弟姊妹放在一起,無論在任何時候、任何情況之下,她總
是被放在last one的位置上,不過,這種狀況對向來不愛與人爭的她而言,也只是
有點小困惑。
真奇怪,為什麼number one的位置總是輪不到她來坐呢?
直至她國二那年,他們一家人外出參加喜宴,路途上不幸發生追撞意外,前座
的爸媽只是飽受驚嚇,後座的五個孩子們則分別受到輕重不一的傷,由於是在高速
公路上,救護車久久才來,而且間隔相當一段時間後才來第二輛,又過了大半天后
第三輛方才趕抵。
令人錯愕的是,當時,即使傷勢最重的是她,但最後一個被爸媽送上救護車的
也是她,理由是……
「上回是誰先?」
「老大。」
「那這回就該輪到老麼先,然後是老大、老四、老二,最後是老三,大家要輪
流來,這才公平。」
公平?
公平?
不懂,她真的不懂,這算什麼公平?
這種時候,又怎能講究公平?
他們知不知道,他們所謂的「公平」,差點害她失血過多而死?
那一回的車禍外傷在一個多月後痊癒了,卻在她心中留下一道難以癒合,名叫
「心痛」的傷痕。
或許,她應該老老實實的把心中的不平說出來--好孩子應該要誠實,按照她爽
直的個性也應該如此,但不知為何,獨獨在這件事上,她心裏總是另有一個倔強的
聲音在低語:
她要的是主動的真心,不要被動的虛情。
就算只有一次也好,就算只是倒數第二也行,她希望爸媽能主動發現到對她的
不公平,而不是必須經過她的「提醒」,他們才會注意到他們總是「忽略」了她。
所以她裝作不在意,耐心地等待著。
就像從來不發脾氣的人,一旦爆起怒火來總是驚天動地、翻江倒海一樣,向來
不愛與人爭的人,一旦對某件事認真起來,總是特別執著、特別堅持、特別頑固。
然而,在她高三上的某個深夜裏,她終於明白為什麼自己會被放在last one的
位置上,並覺悟到她永遠都只能待在last one的位置上,而且,她完全沒有抱怨的
資格和權利。
記得那一夜,因為心情不好,她躺了半天睡不著,乾脆起來念書,念到半夜肚
子有點餓了,想說到廚房找東西吃,誰知在經過一樓爸媽的臥室時,從門內傳出的
聲音,意外地發現爸媽也還沒睡,而且他們在吵架……
「妳今天這麼做太不公平了!」
「我又怎麼了?」
「大家都分到了禮物,為什麼只有小璃沒有?」
「沒辦法,掉了一份禮物嘛!」
「那也要補一份給她呀!」
「我直接從機場回來的,哪有空去補買什麼禮物。」
「在機場的免稅商店隨便買一樣也可以啊!」
「我很累了好嗎?」
「可是……」
「那你到底要我怎樣嘛?明明不是我的孩子,我都養她這麼大了,你還想要求
我多少?」
「秀梅,妳……」
「你在外面搞女人,我不跟你吵,還讓那個女人生的孩子登記為我生的孩子,
不讓她知道她是私生子,又盡我所能地公平對待她,但你有沒有替我想過,她愈大
就愈像她親生母親,我一看到她就會想起你曾經背叛過我,心裏就好痛好痛,恨不
得把她趕出去,永遠都不要再見到她……」
「那是我對不起妳,孩子是無辜的呀!」
「我知道她是無辜的,所以才會盡全力去愛護她,但是……但是……如果她不是那
麼像她親生母親就好了……」
「秀梅……」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默默地,掛著滿臉淚水,她悄悄回到樓上臥室裏,靜靜地端坐在書桌前,思索
著這一切。
她從來沒有懷疑過媽媽不是她的親生母親,因為,媽媽是真的很疼愛她。
沒想到這一切的一切,全都是虛情假意,其實媽媽連看都不想看到她,所以,
在這個家裏,她才會被放在last one的位置上,所以,他們才會那麼的不在意她的
生死,在她傷重時,還在那邊講究「不公平的公平」,任由她差點失血過多而死。
因為,她從來不是這個家的一份子。
可是,不管媽媽有多麼痛恨見到她,在她的心目中,媽媽永遠都是她最愛的,
也是唯一的媽媽--她甚至沒想過要去探究她的親生母親究竟是誰,所以,她願意成
全媽媽的期望,離開這個她最愛的家,不再讓媽媽見到她,媽媽也就不會再心痛了。
再不會有人比她更瞭解心痛的滋味了!
因此,她毅然離家北上念書,遠離那個總是last one的回憶,是為了媽媽,也
是為了她自己,她也不想再心痛了。
然而,遠在臺灣的另一端,她卻又碰上了同樣的情況。
楊振東,她的第一個男朋友,在他的坐命之中,籃球排第一,朋友排第二,吃
喝玩樂排第三,家人排第四,功課排第五,而她,永遠都是last one。
不,遠離南部家鄉來到北部,她不要再被放在last one的位置上了--即使她的
理智瞭解last one並不等於就是虛情假意,但下意識裏,她還是在兩者之間畫上了
等號。
被放在last one的位置上,是因為對方並不是真心重視她、在意她的,就跟她
媽媽一樣。
所以,她和他分手了。
而在林尚文的心底,成績排第一,實驗排第二,教授排第三,同學排第四,家
人排第五,至於她,不必懷疑,就是last one。
於是,她也和他分手了。
如今,她的丈夫,最愛的男人,最起碼,他曾經有過一次把她放在第一的位置
上,所以,她決定再給他一次機會。
然而事實證明,她的機會給錯了,在他的生命中,她始終是last one……
不,不要了,她不要再被放在last one的位置上了,那是會讓人椎心的痛,痛
得讓妳覺得害怕,因為害怕,所以決定遠離。
她更不想讓孩子也嘗受到被放在last one的心痛。
往後,她的生命中只會有孩子,而孩子的生命中也只會有她,他們彼此會是彼
此生命中的唯一,不再是last one,而是……
Only one!
想到這裏,悄悄地,裴璃抹了一下眼,卻發現手上全是淚水,她苦笑,決定進
浴室裏去洗把臉,免得被唐書槐發現而起疑心。
就在浴室門關上的那一瞬間,病床上的人也打開了眼。
深邃的眸子盈滿了憐惜,還有無盡的歉意,從不知外表無憂無慮的她,心中竟
埋藏著那樣深刻的痛楚,他早就應該察覺到的,但他卻疏忽了那麼久,難怪她要離
開他。
打從結婚的第一天開始,他就深深感受到,一個人能受另一個人的影響到什麼
程度。
每天清晨,懷抱著小妻子柔軟溫暖的胴體醒來,那種「不再是孤單一人」的領
悟,還有「她終於屬於我」的滿足,總是讓他自覺體內的每一顆細胞都充滿了男人
的自傲與力量,使他深信可以面對所有的困難,再是天大的挑戰,他都能夠應付得
過來。
而傍晚,當他拖著疲憊的腳步回到家裏,迎接他的是一張燦爛無比的笑靨,還
有一聲親昵又俏皮的招呼,「回來啦,老公!」
而後是關切的詢問;「累嗎?水放好了,你要不要先去泡泡香精浴水?」
不用香精,也不用泡浴,光只那樣溫柔體貼的一句話,剎那間,他就好像被仙
女的仙女棒點了一下似的,一切的困倦都消逝了,只剩下滿心的柔情與愛意。
對他來講,她就好像是他生命中的能量源,有她在,他的生命才有活力。
然而,當她毫不吝惜地施予他所有時,他卻自顧自享受她的付出,忽略了她最
單純的心理感受,這是他的自私,此刻,他深深懊悔了。
不過,他會糾正過來的。
雖然,幼時的記憶太深刻,當年媽媽怨急的聲音:「是你,都是你害的!」那
尖銳的指責猶仍在腦際迥蕩,就算有那麼多的人告訴他,那不是他的錯,他還是掙
扎不出愧疚的伽鎖,始終被綁縛在「他必須還債」的牢籠之中。
可是,現在,為了挽回心愛女人的心,他不能不暫時撇開偏執的意識,認真的
思索:
那,真的是他的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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