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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葉小嵐]三個奶媽一個爸[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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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5-7 02:04:15 |倒序瀏覽
三個奶媽一個爸  作者:葉小嵐
 
啊!
她真想尖叫,老天開什麼玩笑~
她向來恐懼小孩
老天卻投來一顆嬰兒手榴彈
而她這總編女強人竟手無[縛]小寶寶之力,
她避男人避得緊老天卻送來一位陌生男人
她只好勉強與他同居了!
沒想到小寶寶竟愛黏著他~!
他才逃出由娘子軍和兒童國組成的[大魔域]
卻又一頭栽進!喔!不隨後又加入兩位女性同胞
還是與他曾有一面之緣的凶美人~!
這~該怎麼說!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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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5-7 02:04:51
第一章

  茶樓裡人山人海,才早上八點半不到,食客已滿座,男女侍應生如工蟻般的穿梭不停。

  陸平還是一眼就看到文天祐——坐在角落靠窗,留著一把絡腮鬍的傢伙。

  這人其實長得貌勝潘安,偏偏不修邊幅,一副邋遢相。他說是為了避免太好看,老是引女人注目,追得他避之不及。十分臭屁!

  認識久了之後,陸平相信了他,他真的是見了女人便如見刺蝟。

  「喂,光輝十月,舉國歡騰,你幹嘛哭喪著一張臉?」

  他坐下,文天祐為他倒一杯香片。

  「三天兩夜沒得好睡,換了你,臉色能有多好看?」他沒好氣地說。

  陸平先往碟子裡倒些醬料,吃著天祐點的燒賣、蝦餃。

  「你失你的眠,把我找來看你的臉色啊?告訴你,影響了我的食慾。」

  「一群女人加上一群小蘿蔔頭,在你旁邊『舉室喧騰』,你睡得著嗎?」

  陸平掀起眉毛。「一群女人?在你家?」

  天祐是出了名的貴族單身漢,一個人獨居郊區一棟兩層高別墅。他那兒,眾友皆知,是女人禁地。

  「光輝十月呀,我媽,我大姊、二姊、三姊四姊、五姊、六姊,統統回來了。」

  陸平一口茶差點噴出來。「六……你有六個姊姊?」

  「大姊有兩個女兒。二姊有三個女兒。三姊肚子裡六個半月的胎兒,據超音波顯示,也是娘子軍新生代的一員。」

  「我的媽呀!」陸乎張口結舌。「令堂大人太厲害了,創造了一個女人國,又傳繼出一個小女人國來。」

  天祐苦笑。「真正厲害的是我家父親大人,和她們共存至今,他依然健在。」

  「現在我明白你為何不近女色,一見女人就怕怕了。我應該向你致歉。」

  「幹嘛?」

  「我一直以為你的『性向』有問題。」

  「你才是中國最後一個太監呢。」

  陸平嘻嘻笑。「我的女友們可以為我做見證人。」

  「你有三宮六院也不關我的事。」天祐喝一口茶,歎一口氣。「她們一年難得回來一次,我不是不高興,但這次她們要待至少一個月。一個月,才三天,我已經受不了了,再過三天,我便要奄奄一息了。」

  「我當你爸媽如此寵愛你這個獨生子,買一棟別墅給你一個人住,原來是有備無患。令尊大人果然英明又精明,這麼一大家人去住酒店,得要花多少錢!」

  「我家精打細算的人多的是。說實話,我去你那和你擠一個月,行不行?」

  陸平馬上搖頭。「我那兒是單身公寓『雙人床』,不便收留你。怎麼?那棟別墅不是有七、八間房嗎?在那兒擠,可比到我十坪不到的套房擠,要舒服得多。」

  「別說睡沙發,睡浴缸也不是問題。問題是我要睡覺時,她們正是精力充沛的時候。我用棉花球塞耳朵,戴耳塞,也堵不住她們的聲音。」

  陸平面有難色。「不是不幫你,老兄,實在真的不方便。」

  「我的日夜反正和你的相反,不相衝突,礙不到你的春宵嘛。」

  「你這人清心寡慾到幾近六根清淨,殊不知春宵不一定是在晚上。你要住個一兩天,倒好商量,一個月,太久了嘛。」

  「那我就去你那暫住個一、兩天好了。真的,再不能補足睡眠,我要一命嗚呼了。」

  「我深感同情,天祐,可是一、兩天以後呢?再說,她們老遠回來,你卻搬走,說不過去吧?自己親娘和姊姊呢。」

  「我不是搬,暫時迴避而已。我媽拉著我的耳朵念『男大當婚』、『不孝有三』那一套,我還可以裝聾作啞,支吾其詞,整支娘子軍一起疲勞轟炸,可真吃不消。我爸和姊夫們月底才回來接她們,我連個後援都沒有,只有逃生一途了。」

  「她們要是追找到我那,我豈不要遭池魚之殃?」

  「不會的。我就說最近比較忙,住到市區,離上班地點近些,省得由關渡趕來趕去。」

  「啊哈,」陸平一拍掌。「說到你的工作地點,你提醒我了。.有了,有了,你有救了。」

  天祐倦困得萬分沉重的眼皮撐開了些。「快說,快說,大恩容後再報。」

  「由我妹妹住的地方到電台,走路只要十至十五分鐘。」

  天祐登時洩了氣。「廢話!叫我去和你那未婚的妹妹同住嗎?」

  「我還沒說完哪,瞧你急的。陸羽是空中小姐,你記得吧?」

  「如何?」

  「她這趟要飛一個月,我跟她說一聲,你可以去她那住。不過你得付她那份房租。」

  「付房租沒問題,但是她肯嗎?」

  「她不在,房間空著也是空著,又不是叫你去和她同居,何況她還可以省下一個月房租。」

  「那太好了。她幾時走?」

  「就今天,她昨天告訴我的。喲,」陸平看看表。「我去打電話看她走了沒有。」

  「快去,快去!」

  陸平走開後,天祐拿起杯子,正湊到嘴邊,一個小男孩咻地衝過來,撞到他的椅子,一杯茶全潑倒在他米色夾克上。

  「對不起,對不起。」隨後趕來的做母親的連聲向他道歉,然後叫著繼續追小子。「站住,我的小祖宗,別跑啦!」

  天祐搖著頭,掏出手帕擦衣服上的茶水。

  交女朋友,結婚,生子?這輩子免談!

  「知道啦,幫你收陽台上的內衣褲,收信件,有電話留言代你記下。」

  「謝謝,心眉,你對我最好了。」

  「省省吧。還有其它吩咐嗎,陸羽小姐?」

  「就這樣。暫時就這樣,等我想起別的……」

  「你再打電話給我。」

  「嘻嘻,心眉,多謝你啦。」

  「好了,不用客氣。一路順風啊。」

  管心眉才放下電話,鈴聲又響,她歎一口氣。

  「陸羽,你還有什麼未竟事宜啊?」

  「是我啦,心眉。」

  她的另一個室友,甘玉綺。

  「你今晚不回來。你媽若來電話,你是加班還是出差?」

  「出差。謝謝你,心眉,你真好。」

  「好人好事我可從來沒被選上過。」

  「你為善不欲人知嘛。」

  「才怪!只有人奴役我、差使我,就沒人想到過提名我。」

  玉綺咯咯笑。「陸羽又幹嘛了?」

  「她今天起飛歐洲一個月,臨要出門了,才想起來忘了告訴我們,特別是我這個管家兼秘書和打雜。」

  「你能者多勞嘛。」

  「我勞碌命,又姓管,合該給人當管家用。得了,我不是抱怨,我時間比你們多是真的。沒別的事的話,我得赴約去了,我已經遲了。」

  「心眉,你有約會呀!」

  「嚷嚷的好像我當選了總統候選人。我有約會這麼希罕嗎?」

  「你管心眉排斥男人,是眾所皆知的事。」

  「真冤枉,我排斥婚姻,排斥生孩子,並不排斥男人。」

  「總要有個男人,你才能結婚生子,有何不同?」

  「差多了,都是你們以訛傳訛的誤傳,無怪男人看我有若怪物,我身上好似掛了個牌子:『男人勿近』。」

  「人家一追求你,你就一副深恐對方口袋裡放著結婚證書,等你簽名蓋章的模樣,來者一概推拒千里之外,還用得著誰替你宣傳?」

  「嗟,我這叫萬無一失。」

  「唉,交男朋友,不表示非嫁他不可嘛。」

  「到了我這年紀,會遇到的單身者,十個有八個半已到了想成家立業的時候,我卻只想拿人排遣寂寥,享受浪漫,把人當娛樂,豈不形同玩弄人感情?」

  「所以囉,事先把話說明白,NoPromise,NoCommitment。」

  「是啊,沒有承諾,沒有約束,合則聚,不合則散,這樣的關係,哪有真情意?」

  「那就不算玩弄感情了啊。」

  「哎,人相處久了,哪有不生感情的?揮揮衣袖不帶走片雲彩,是詩人寫的詩,世間人有幾個能真的如此灑脫?兩人一旦分手,總有一個受傷害,不是自己心碎受傷,就是傷了別人。」

  「咳,交交朋友,你擔心日久生情,又擔心終究要論婚嫁,顧慮這,顧慮那,你也太麻煩了吧?」

  「一點也不麻煩。朋友我是交的,要變成男女朋友,免談。簡單又明白。」

  「無奈女人間的友誼都有變質的可能,何況男人和女人!」

  「我這個人保守又死腦筋,重情又念舊,交朋友,得一份感情,便是一輩子的事。除非你翻臉不認人,否則我們的友情永遠長存,不會變的。」

  「我懂了,你若接受一個男人對你付出的感情,你也會死心塌地,此情不渝。而你是如此善良,更兼有傳統的美德,不願傷人感情,所以索性獨身到底,男朋友也不交。」

  「認識又同居這麼久,你總算發現了我偉大的一面,別忘了我百年之後,為我立下貞節牌坊。」

  她們笑著掛斷電話。只不過心眉的笑容裡有些許她不輕易露給旁人看見的落寞。

  她不是沒有過綺夢,也曾對愛情充滿幻想,大學時一段沒有結果的戀愛結束後,她想寧靜清心的過一些時日,不料這一過就過了數年,並在這段期間,不知怎地得了恐婚症。

  心眉的約會是和她兩個姊姊。月眉和采眉自從升格為人母,三姊妹就少有時間相聚了。她們為丈夫及孩子佔據了所有時間,心眉則因工作成為她生活最大重心。

  身為女性雜誌月刊總編,除了經常堆積如山的文稿和紙上工作,有時她還要兼任採訪,遇上對象是名號響叮噹的人物,她這位總編更要親自出馬,以讓受訪者感到備極尊崇。

  起初她偶爾還會抽空去看看兩個姊姊,後來一見面,她們就姊代母職的催她嫁人,她便開始避而遠之。

  今天的聚餐是二姊采眉召集的。

  「姊妹們住同一座城市,居然半年一年的見不到一次面。」采眉埋怨道。

  心眉到茶樓時,召集人正在桌子與桌子間的信道追著她那兩歲的兒子,官兵捉強盜似的。

  想她二姊當年何等如花似玉,嫻靜文雅,如今嬌滴滴的管二小姐竟在大庭廣眾之下,撕牙裂嘴的大呼小叫。「站住!我叫你站住聽見沒有?」

  為了把梳妝打扮的時間省下來,對付她兩個彷彿來自野蠻叢林的兒子,她將一頭烏溜溜的長髮咬著牙剪掉了。「落發」那天,心眉在一旁陪著。

  「看起來清爽多了,是不是?」二姊紅著眼眶問她,問著問著,眼淚啪嗒啪嗒掉下來。人家是長髮為君剪,她是長髮為兒剪。以前她多寶貝她的三千烏絲啊。

  大姊橫眉豎目的教訓著今年剛上國中一年級的女兒。向小倩頗有乃母年輕時的美姿,柳眉大眼的。

  老二向俊傑簡直是他那帥老爸的翻版,才小學六年級,已長得人高馬大,老是欺負大他一歲的姊姊。看他得意洋洋的模樣,小倩挨罵八成又是他的暗算。

  采眉的老大今年五歲,生得十分俊俏,心眉卻叫他牛魔王,老二是小牛魔王。兩個小鬼的脾氣都壞透頂。

  心眉坐下,瞅著老大的臭臉。「牛魔王,誰又惹你龍心不悅啦?」

  他拿起一支筷子敲杯子。「炸雞、薯條。炸雞、薯條。」敲一下,喊一聲,抗議似的。

  「前幾天街上※※,敢情領頭的是你。」心眉把他手上的筷子拿下。「別敲啦,這麼小聲,誰聽得見?等一下我去給你拿個擴音器來。」

  「你們幾個,看到小阿姨,不會叫人嗎?」月眉斥道。

  三雙眼睛瞟過來一眼,沒人作聲。

  「好乖,不必多禮了。」心眉說。

  「叫你們叫人,怎麼一個個成了啞巴了?」月眉吼。

  「哎,行啦,沒看見他們行了注目禮了嗎?難道要他們跪下參拜不成?當我是慈禧太后啊?」

  幾個小孩嘰嘰咯咯笑起來。

  「小阿姨好。」小倩羞澀地開了口。

  「小阿姨好。」兩個男孩跟著說。

  「你太久沒來看他們,都生疏了。」月眉埋怨她。「再不見面,連誰是小阿姨也不記得了。」

  「小阿姨又不是什麼大人物,忘了就算了。對不對?」她向孩子們眨眨眼睛,他們又一陣咭咭咯咯地笑。

  「胡說八道的。」月眉瞪她一眼。

  大姊以前最是活潑風趣,是家中父母跟前的開心果,現在連幽默感也沒有了。

  「你剛剛在發表什麼訓話?」心眉自己倒茶,壺卻是空的,只好揭開蓋子放到桌角,等服務生經過拿去添水。

  「不訓行嗎?她才多大年紀,交起男朋友來了。」

  「哎呀,告訴你不是嘛!」小倩委屈地喊。

  「女生愛男生,小生不能生。」她弟弟拍著手唱道。

  月眉一掌拍上兒子後腦。「去你的,你能生,趕明兒個你生一個給老娘我看看!」

  罵完兒子,又去訓女兒,「和你小阿姨學學,她這麼大年紀,都還不交男朋友呢!」

  這麼大年紀?她才二十八歲哪。什麼不好比,比到她身上來。

  「小倩怎麼能和小阿姨學?將來也終生不嫁,當個老處女嗎?」心眉說:「早早交男朋友,早早嫁了,生幾個孩子,喏,像你媽和二姨,多好,到老時兒女都大了,好享清福。」

  小倩馬上露出恐慌狀。「噢,才不要哩。我要像小阿姨,個現代女強人,單身貴族。男人,煩死人了。」一面向她弟弟扮個鬼臉。

  向俊傑不甘示弱,立刻回一個更醜的怪相,外加吐舌頭發怪聲。

  牛魔王一旁坐得無聊,沒人注意他,又拿起筷子敲打。

  「炸雞、薯條。薯條,炸雞。」

  「別吵了,」月眉奪下筷子。「你媽說過了,等你爸爸來就帶你去麥當勞。」

  「我要去德州炸雞啦。」

  「你要去加州賣雞也得等你爸爸來再說。哦,真要命。」

  月眉忽然臉色發白,捂著嘴往洗手間跑。

  「她怎麼了?不舒服啊?」心眉問。

  「懷孕了啦,」小倩回答。「媽天天害喜,害得面無人色。」

  心眉暗暗呻吟。大姊每次懷孕害喜,都像生場大病。本來一男一女剛剛好,決定就此打住。想來是一個不小心失算,又中了彩。

  「我去看看她。」

  她才站起來,就聽到二姊一聲驚叫。她循聲望去,只見采眉一臉尷尬窘迫地彎身站在一個男人身邊。那大鬍子男人和她拉扯著她的裙子。

  喝,光天化日,大庭廣眾,此人竟在眾目睽睽之下非禮女人!好大的狗膽!

  心眉趕了過去,一把將采眉拉開,另一手一掌推得那個人砰地連椅子帶人摔跌倒地。

  「二姊,你沒事吧?」問完,她氣勢凶凶指著正站起來的大鬍子。「你這個色狼,活得不耐煩了是不是?」

  天祐滿頭霧水。「我……」

  「心眉,你幹嘛呀?」采眉推開她,向天祐賠笑臉,彎腰賠禮。「對不起,真是萬分抱歉,先生。」

  「他掀你裙子,對你非禮,你還道歉?」心眉瞪她,又瞪那男人。

  這時她看見他衣服和褲子上都一大片黑糊糊。

  「真的非常對不起,先生。」采眉對他九十度大鞠躬。「我賠你,我賠你。」

  「不用,不用,算了。」天祐往後退到牆角,伸手往外擋,好像她們有傳染病。「真的,算了。」

  陸平這時回來了。

  「咦?怎麼回事?」

  天祐如遇救兵。「搞什麼你,打個電話打這麼久?我們走吧。」

  「喂!想一走了之嗎?」心眉杏眼圓瞪。

  「這兩位是你姊姊嗎?」陸平看看她們姊妹倆,小聲說:「怪不得你要逃。好厲害。那一個最漂亮,可是最凶,一副要剝你的皮的樣子。」

  「少囉唆,走吧。」天祐一身狼狽,自認倒霉地拽著陸平離開。

  采眉抓住欲阻止他的心眉。

  「心眉,你幹嘛?人家不追究,我已經夠不好意思了,你還對人家又吼又叫。」

  「我明明看見他扯著你的裙子不放。」

  「宋繼祖先把人家的茶撞翻,又把一整碗芝麻糊撞得倒了人家一身,我沒手帕,桌上沒紙巾,我只好拉我的裙子去替他擦,他哪有扯我的裙子?我這黃臉婆德行,人家還非禮我?你有毛病啊?」

  心眉登時難為情得說不出話來,好在那男人已經走了。

  不,他還在櫃檯等結帳,一面望著她們,見心眉望向他,他趕緊把頭扭開。

  想到她方才把他一掌推倒在地上,心眉尷尬極了。小傢伙闖了大禍,不敢再跑來跑去,乖乖站在一旁。采眉氣得半死,拎著他回座位。

  坐下前,心眉忍不住瞥向出口,正好和大鬍子男人投來的目光相遇。他又是慌不迭地把臉轉開,逃命般匆匆離開。

  好像她長得面目可憎似的,她懊惱地想。

  不過她的舉止確實粗魯嚇人,像個悍婦,心眉不禁又覺好笑。

  午飯過後,心眉又回到辦公室。

  「星期六還加班加成這樣,如此賣命,公司也不會變成你的。」采眉說她。「女人的天職還是為人妻、為人母,應該花點時間交交男朋友,打扮漂漂亮亮的去約會,找個可靠的對象安定下來。」

  「可靠?誰能比自己更可靠?靠人不如靠己。」心眉回她。

  「說的也是。像我和大姊,結了婚,做了家庭主婦,成了象牙塔裡的女人,張口伸手全仰賴家裡那個男人。」二姊欷吁不已。

  「現代社會,走出廚房的女性多的是。」

  「把小孩交給保母,出問題的可也不少。算了,仰人鼻息,總比拿孩子冒險的好。等孩子們大一點再說吧。」

  其實心眉的兩個姊夫都愛家、愛老婆和孩子,沒有大男人氣息,她姊姊放心不下,捨不下孩子罷了。不過這是為人母的天性。何況兩個姊夫事業皆有成,不需要妻子去工作賺一份入收來貼補家用。

  但是若像大姊,年近四十又懷了孕,步入中年要再度經歷生產的痛苦,更有高齡產婦要面對的各種可能危機。

  大姊夫倒是喜不自勝。

  「心眉,你大姊又懷孕了,你知道嗎?照日期推算,有可能是兒子哦。」

  明明已經有了個兒子,仍有著彷彿老來終得一子的狂喜。

  「不過若是女兒也沒關係,家裡好久沒有小小孩了,這一下又有得熱鬧了。」

  多好的男人,多好的丈夫。可惜並非天下男人都像大姊夫這般好好先生。

  「算好日子,再生一個,生個女兒。」二姊夫以無比渴望的聲音對他老婆遊說。

  「不要,萬一又來個運動員似的兒子,我都可以去參加奧運馬拉鬆了。」

  二姊夫貼著二姊耳朵不知低語些什麼,她滿面羞紅地白他一眼。

  「死相,好啦,過陣子看看。」

  看看這兩對,心眉實在沒有理由恐懼婚姻。她的父母婚姻亦十分美滿。

  也許結婚沒那麼可怕,生養孩子嘛,如她媽媽和兩個姊姊所說,有苦也有樂。

  但話說回來,除非她能遇到似她父親及兩個姊夫這樣的男人,否則仍然不予考慮。而這種可能性太低了,等於零。

  那麼,她還是安全的。她寂寞地想。

  寂寞!心眉頓在電梯外面,危險徵兆出現了。

  一本書上說的:「寂寞可以令人做出任何事來。」

  喏,她身邊又有兩個最好的例子。

  陸羽和玉綺。

  她們三人會成為室友,說來也是個奇緣。

  她們同時去看同一間房子,三個人都很喜歡,房租是負擔得起,只是都覺得花大多錢在租金上不划算,於是決定一起租下來。

  當時陸羽剛和一位有婦之夫分手。她直到陷得太深,才發現對方是有家室的。

  「我從來沒有騙過你。我並未說我未婚。」這是那個男人堂而皇之的自辯。

  陸羽在飛機上認識他,為他的翩翩風采所吸引,約會兩次後即墮入情網。他成熟、穩重、善解人意、體貼、細心,外形又瀟灑出色。

  世上沒有十全十美的人,不是嗎?條件這麼好的男人,會等著讓你來「偶然相遇」?才怪。

  陸羽和他幾周不見之後,捺不住想念和寂寞,畢竟她是付出其情真心的,她打電話去,他欣然和她再見。陸羽掉回相同的煎熬,最後終於慧劍斬情絲,搬家。

  好在她終年飛來飛去,很快又認識其它男人。他們是她不固定的男朋友,她對他們一視同仁。她決定今生交男朋友無妨,但絕不結婚。

  「誰知道婚後他幾時去向其它女人,說那個男人對我說過的話?」

  陸羽對婚姻死了心。

  玉綺沒有這如許波折。她是看了太多她的好朋友戀愛,甜甜蜜蜜的結婚,丈夫等不及七年就癢,再三發誓絕不再犯,不久又心癢難自禁。

  「不是我,是她一直來找我。」男人們一致的借口。

  一個巴掌哪裡拍得響?

  玉綺光做旁觀者,便對婚姻寒了心。她和陸羽交往異性的方式不同。一次一個,並像她說的,交往最初就把話挑明,雙方不論何者想結束時,另一方不得有怨言,或糾纏不清。好聚好散。

  心眉知道,現今杜會中,似陸羽或玉綺的女性,不在少數。除了男人不能生孩子,許多男人的遊戲規則,也適用於思想前衛開放的女人。在這類男女避戲中,無所謂輸贏。

  於是像心眉這樣,不願玩遊戲,精神、心裡有著自我道德束縛的女人,便只有下班後或假日裡,拿工作填塞寂寞,或回家獨享孤單了。

  陸羽還更異想天開呢。

  「哪天我不想飛,不想一個人過了,找個基因優秀的男人,生個孩子,做個快活的單親母親。」她說。

  心眉聽得駭然,是啊,你快活,孩子怎麼辦?你有何權利在小孩出世之前,就替他決定讓他沒有父親,終生父不詳?

  唉,真的,世間歷史上,任何開國辟疆的偉人,都沒有為人父母者偉大。

  不知是否今天見了大姊,七早八早擔心女兒交男朋友,老太婆似的嘮嘮叨叨;二姊呢,為了小鬼不顧形象,蓬頭散髮在公共場所狂奔吼叫;而大姊還有勇氣中年懷孕,二姊好像也有點被她丈夫說動了,害得心眉滿腦子胡思亂想。

  真是的,反正她打定主意不結婚,自認不夠料子當偉大的人,一生平凡做個升斗小市民,何需憂國憂民憂他人閒情閒事?

  鎖好車子,心眉正要走向停車場電梯。今晚只剩她一個人在家,前面柱子那邊人影一閃,使得她停住了腳步。

  她呼吸也暫停了。十點多,快十一點了,這麼晚,停車場只有幾個角落亮著淡黃燈光,將近二十個停車位的停車場,僅她一個人。

  她就算扯破嗓子大叫,樓上大堂的警衛也聽不到。

  心眉抱住雙臂,環在胸前,輕輕順一下緊縮的喉嚨。

  「誰?」她試了一聲,然後再提高些音量。「是誰在那邊?」

  也許她眼花了。也許只是水泥柱的影子。

  她聳聳肩,提起腳,忽然身後有東西在移動。

  她全身發冷,仍迅速轉身。

  什麼也沒有。

  「咯,咯,咿,啊。」

  什麼東西?心眉奇怪地低下頭,瞠然瞪住爬到她腳前,對她天真的咧著嘴的………小孩!一個小孩!

  「哦,老天!」

  她東張西望,四下環顧,不見有其它人。

  「怎麼回事?」她蹲下來,對看起來只有幾個月大的嬰兒說話。「你是從哪來的?你媽媽呢?你爸爸呢?」

  「啊,哦,哦,咿。」

  嬰兒朝她伸出一隻胖胖的小手,對她咧著嘴笑,十分可愛。

  她不禁也笑了。「你太頑皮了吧?自己跑到停車場來玩,嗯?這時候小朋友不是都該上床睡覺了嗎?」

  「咯,咯,咯。」嬰兒舉手摸她的臉,快樂地咯咯笑。

  「是啊,我也很高興認識你,可是太晚了,不是結交朋友的適當時間呢?」

  「喂,你有完沒完?」一個男人聲音從她背後冒出來,嚇了她一大跳。

  她忙抱起嬰兒轉過身。對方背著燈光,她看不見他的臉。

  「你幹什麼?想嚇死人啊?神經病。」

  她說完才發現他站在柱子旁邊。也許他就是她剛才看到的一閃就不見了的人影。

  她警戒地退後,糟了,現在多了這個嬰兒,她想跑也跑不快。小東西還挺重的。

  「你才精神有問題呢。黑漆漆的抱著小孩在這自言自語,有話不能回家去說嗎?」

  他沒有向她走過來,她稍微安了些心。

  「奇怪了,停車場難道是你的嗎?」

  「不是,但是你站在我的車子前面,而我要開車出去。」

  「哦。對……」

  心眉正要道歉和走開,驀地想起,這是玉綺的停車位嘛。不過停在那的銀灰色開篷跑車不是她的。

  「你的車為什麼停在別……」

  嬰兒忽然哭了起來,並且一隻胖手抓了一把心眉的頭髮揪住。

  「哎呀!」她痛喊,試著拉開小孩的手,它卻抓得更緊,簡直要扯下她的頭皮來。「呀呀,哎喲。」

  天祐長歎一聲。他就是看到是她,故而躲起來,想等她走了才出來。

  都怪他睡得太沉太熟,他要是早半個小時出門,就不會遇到她了。

  想不到她也住在這棟大廈,真是冤家路窄。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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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匿名  發表於 2012-5-7 02:05:24
第二章

  「沒見過這麼怪的女人,三更半夜把小孩帶到停車場來,黑漆漆的,有什麼好玩?」

  「你在那嘀嘀咕咕什麼?還不來幫忙!」

  「是,是。我不是正走過來了嗎?」

  一個喊,一個應,兩人都沒覺得有何不對勁。

  心眉的頭順著給揪住的頭髮歪到一邊,小東西哭得更響,小手抓得也更使勁。

  「你站著看什麼看?不會幫忙把我的頭髮救出來嗎?」

  「有求於人,還這麼凶。」

  天祐一一掰開五隻肥嘟嘟的小手指,小雖小,挺有蠻力。

  「頗有乃母蠻風。」

  心眉的頭髮得回自由,可是也亂了,披著她半邊臉,淡淡燈光下,竟有份秀髮半遮面的撫媚,教天祐看得一時有些怔忡。

  「你這人特會把話塞在喉嚨裡咕噥。」心眉瞪視他,認出他的絡腮鬍。「是你!」

  白天是她不分青紅皂白冤枉人,且推人倒地,此時相見,不覺矮了半截。

  「狹路相逢。」天祐仍是咕噥。

  「你……」心眉聽見了,有氣卻不好發作,誰教她理虧在先?「這是你的小孩嗎?」

  「我?」

  嬰兒哭聲乍停,撲向天祐,他本能的抱過去,小東西好奇地把玩著他的鬍子。

  「這麼小的小孩不看好,放在地上到處亂爬。這兒是停車場耶,多危險!」

  他被她數落得莫名其妙。

  「這小孩不是你的?」

  心眉怔住。「怎麼?也不是你的?」

  兩人愕然面面相覷。小東西玩天祐的鬍子玩得開心。咿咿啊啊不停。

  「你不是和他玩了半天?」天祐問,直覺的認為嬰兒是男孩。

  「我在地上發現她。」心眉偏愛女孩。「不知道從哪爬出來的。」

  「要命。」天祐習慣的伸手搔頭髮,一隻小手先他一步,替他抓住一把拉扯一下,旋即覺得還是鬍子好玩,又回去玩它。

  「不會有人把這麼小的小孩丟在停車場吧?」心眉恐慌起來。

  「大概他是自己走失的。」天祐說。她白他一眼。

  「你住在這棟大廈樓上?」

  她點點頭,看著小孩發愁。

  「你在這住多久了?」

  「幹嘛?查戶口?」

  「我吃撐啦!不過想你也許可以回想一下,是否偶爾不經意的見過這個小孩和他的父母,或其中之一。」

  她不用想。「沒有。」

  他沒提出其它質疑。現代都會人的典型,相鄰不相識。

  天祐看看表。「我得走了。」小孩伸手就塞還給她。

  心眉急了,跳腳。「嘿,你不能見死不救啊。」

  他笑開來。「哪有那麼嚴重?不過一個小孩跑出來玩,迷了路。」

  「她會跑?我還會飛呢。」她抱著小孩攔在他面前。「不行,你不能走。」

  他啼笑皆非。「小姐,我要上班哪。」

  「他怎麼辦?」

  「他又不是我的。」

  「也不是我的啊。」

  「送去警察局好了。」

  小東西忽然哇地放聲大哭。

  「她不肯去。」

  天祐大笑,搖頭。「抱歉,不關我的事。我真的得走了。」

  「不行,不行。」

  心眉把小孩伸到他身前。

  「喂,小姐……」

  嬰兒伸手就揪住他的鬍子,對著他的臉哇哇哇。

  他歎一口氣,只好又抱過來。

  「好啦,放手,小傢伙,鬍子要給你拔光啦。」

  「她比較喜歡你。」

  她才說完,小東西身子一轉,又朝她撲來。

  「我看他不是餓了,就是尿濕了。」天祐說。

  「啊?那怎麼辦?」她手足無措。

  「給他吃奶或換紙尿片呀。」

  「你這麼有經驗,交給你好了。」

  這次天祐閃開了。

  「我真的要去上班了,小姐。我沒出現,會人仰馬翻的。」

  「那我們怎麼辦?」

  喊完,心眉自知問了個沒頭沒腦、沒情沒理的問題。什麼「我們怎麼辦」?好像她和小孩要遭他遺棄似的。

  他對她漲紅的臉微笑。這位女士凶悍時,教人不敢領教,天真起來卻也蠻可愛的。

  「你帶他去問問大堂的警衛,他也許見過他和他的父母。」

  對啊,她怎麼沒想到?

  「你和我一起去。」

  「我……」天祐張開口,卻發現他沒法拒絕她。他又看一下表,還有一點時間。好在這時候路上不會塞車。這也是他喜歡這工作的原因之一。他上班時,其它人多已入夢。當他下班回家,別人才起床。

  「好吧。」

  「哎喲。」

  嬰兒又撈了一把心眉的長髮。天祐再次去掰開小孩的手。

  他忽然看到嬰兒一隻手腕上綁了布條。

  「咦,這是什麼?」

  他拆下它,是條白色手帕,裡面包著一張信箋。

  「小姐,」天祐舉高它,對著燈光,念道:「我已觀察了你好久。你有正當職業,作息正常,無不良嗜好,生活單純,把我的兒子寄托給你,我很放心。」

  「什麼?!」心眉大叫,把小孩給他。「你抱著,給我看。」

  她搶來信箋,續念:「請勿將我的孩子送去孤兒院,他不是孤兒,只是我有苦衷,不得不暫時離開他。多則半年,少則數月,我一定回來接他。」

  她倒抽一口氣。「半年?數月?她當我是開托兒所的嗎?」

  「還說了什麼?」

  「還需要說什麼?這太荒唐了嘛!」

  「嘖,小孩多大,叫什麼名字,吃什麼牌子奶粉,你不可不知呀。奶粉不合,小孩會拉肚子的。他一次要吃多少奶,你也需要知道。」

  心眉瞪住他。「我看這人找錯對象了,小孩應該交給你才對。」

  「喂,她指明要你的。」

  「沒稱名也沒道姓,這大廈裡可住了不只我一個小姐。」

  「但是她選擇你出現的時候,讓小孩來找你。」

  此言一出,兩人同時恍然。

  嬰兒的母親分明就在附近,至少剛才在。

  心眉四下環顧。

  「不用找了。我敢說,你發現小孩時,那做母親的便放了心,走掉了。」

  「無稽!把孩子交給一個陌生人,放哪門子心?」

  「她信上不是說了?她觀察你很久了,顯然對你的生活作息和為人做了一番調查,對你十分信任。」

  「我不敢受此榮幸。」心眉惶恐得臉色發白。「我一個單身女郎,哪裡知道如何照顧小孩?」

  原來她還未婚,天祐沒來由的心喜。

  「當作婚前實習好了。」

  她又瞪他。「男朋友也沒半個,為誰實習?」

  沒有男朋友,天祐更歡喜。

  「我壓根兒也沒打算要結婚,更沒必要拾個小孩來自找麻煩。」

  哈,天祐這下樂到心坎裡。

  「笑什麼笑?你也在現場,見者有份!」

  他莞爾。「小姐,你真幽默。小孩又不是鈔票,何謂見者有份?何況信開首明明寫著『小姐』,我是貨真價實的『先生』。」

  心眉情急之下,對著嬰兒說:「哎,你喜歡跟誰,你自己選吧。」

  天祐差點捧腹大笑。「幹嘛呀,我倆鬧婚變,爭孩子監護權嗎?」嬰兒睜著骨碌碌的眼睛轉來轉去看他們,一面把拇指放到嘴裡吸吭。

  「我不能收留他。我白天要上班,而且常常加班,沒有時間照顧他。」

  「你跟我說有何用?」

  「那我就送他去警察局。」

  「他媽媽來找你要人時,你怎麼辦?」

  「好笑,我有義務替她看管小孩嗎?」

  天祐聳聳肩。「好,隨你。送警察局或孤兒院,或幼兒中心,都隨你。」

  心眉反而猶豫了。

  「要是他被別人領養了去,他母親回來,尋不到他的下落,多著急,多傷心啊。」

  他歎口氣。「小姐,你慢慢考慮吧,恕不奉陪。」

  他把小孩舉向她。

  心眉不得不接過來,只覺嬰兒抱在手上,轉眼間,添了不知多少重量。

  一封莫名其妙的信,竟把偌大一個責任交給了她。

  她的善良令天祐一陣感動,他衝動的做了件他知道等一下他一定會後悔的事。

  「這樣吧。我也住在這樓上,我給你我的電話號碼,你若需要幫忙,只要我在家,便盡力幫你。」

  「哦,謝謝你。」心眉感激不已。「你貴姓?」

  「文天祐。別叫什麼文先生,文天祐或天祐都行。」他自牛仔褲口袋掏出一本記事簿,寫了電話號碼,撕下來給她。

  「文先……文天祐,我姓管,管心眉。」

  「管心湄的心湄?」

  「差一個字,我的眉是眉毛的眉。」

  「心眉,我是真的非走不可了。」

  「哦,好。等一下,你……能不能……方不方便也給我你上班的聯絡電話?」

  不大方便。

  就某方面來說,天祐也算公眾人物,真人不露相的那種。人們熟悉他的聲音,可不曾見過他本人。

  不過看她一副無助的模樣,他忍不下心說不。

  「非必要,我不會麻煩你。」心眉補充。

  等等,天祐突然想到,藉他的工作之便,說不定他可以幫個大忙的。幫心眉,也幫這個小孩。

  他又寫下另一個電話號碼給她,然後急匆匆跳上車,疾駛而去。

  心眉怔怔抱著小孩站在停車場,而他又哭了起來。

  這下可好。

  她坐電梯上樓,回到屋裡,一面心想,忘了問文天祐,嬰兒都吃哪些奶粉。

  啊,她有兩個當了母親的姊姊呀!

  手忙腳亂了一陣,她終於決定先把哭個不停的嬰兒放下,再打電話。

  大姊、二姊,兩邊回答她的都是錄音機。

  這東西除了過濾電話,上床前聲量一關,打電話的人喊破了喉嚨,那邊安安穩穩睡大覺,半點聲音也聽不見。

  現在科技方便是方便,遇有緊急事故,科技便成了阻礙。

  屋裡只有成人喝的脫脂高鈣奶粉,不知能不能先給他充飢?

  他那媽媽不單荒唐,還粗心得很。起碼該附上一罐奶粉嘛。

  不過,孩子都管不了,大概窮得也買不起奶粉。

  奶粉不合,文天祐說,小孩吃了會拉肚子。

  心眉不敢「輕舉妄喂」,沒法子,只有抱起小傢伙,來來回回在屋裡走來晃去,口裡唸唸有詞,哄著些她聽姊姊們哄嬰兒時說過的話。

  其實她頭昏腦脹,根本不知道自己念了些什麼。

  「哦,哦,不哭哦,再哭天上星星都要掉下來啦。別哭啦,製造噪音,警察要來抓你的。」「你們女人真奇怪,小孩不聽話,就拿警察出來鎮壓。警察的名聲都這麼給毀了。」

  心眉高興地看著走進客廳的人,也沒想到他怎麼進來的,又如何知道她住在這。

  「文天祐!哦,謝天謝地。」

  天祐倒是有點納悶。他只給了她電話號碼,她怎麼就把小孩抱到他的臨時住處來了?

  眼前有當務之急,他無暇細想。

  「我到超級市場買了罐奶粉和一個奶瓶回來,我想你既是單身,家裡大概沒有這些東西。」

  「你想得太對了,快,快,他哭得喉嚨都要啞了。」

  「他還要忍耐一下,新奶瓶煮過才能使用。對了,我也買了一包紙尿片,你檢查了他的紙尿褲沒?」

  「我不……」她不會。「沒有。」

  「你給他換紙尿片,我去煮奶瓶沖奶。」

  說得容易。

  心眉如臨大敵,東張西望了半天,把小傢伙放在茶几上,或沙發上,怕他一個翻滾掉下地。

  她只有抱他入她香閨,放在她的床。

  「小伙子,你可是第一個上本姑娘閨床的男孩。」她對他說。

  他雙手雙足揮舞踢踹不停,心眉忙得滿頭大汗,仍未能解開紙尿片。

  「怎樣?」天祐在門口問。

  她轉給他一張苦臉。「我看他不是肚子餓,力道大得很。」

  他捲起襯衫袖子。「我來。」

  只見他單手把兩條圓胖小腳一提,另一手利落地打開紙尿片,立刻一股臭氣散出。

  「嘩!」天祐把頭扭開。「這堆黃金不知包了多久,都蒸熟了。」

  心眉捂著口鼻,忍俊不住。「你儘管嘗,我讓賢。」

  「有沒有濕紙巾?」

  「沒有。」

  「弄點溫水來好不好?還要條毛巾。」

  她馬上辦。

  注視文天祐熟練的給小孩洗淨屁股,擦乾,換上乾淨紙尿片,心眉十分佩服。

  「你有幾個小孩,文天祐?」

  他白她一眼。「我和你一樣,未婚,哪來的小孩?」

  「看你似乎十分善於此道。」

  他的外甥、外甥女加起來總共九個,看也看會了。

  「他不哭了。你看著他,我去沖奶粉。」

  文天祐這大鬍子,看起來粗礦、邋褟,卻是十分細心、好心腸。

  她抱著又吸起大拇指的小孩到廚房,看天祐沖奶粉。

  「不知道他吃多少,先泡一百二十c.c.,不夠再泡。」

  心眉怎麼抱、怎麼放都不對,笨拙得很,最後還是天祐喂。小傢伙抱住奶瓶牛飲,三兩下喝得涓滴不剩。

  「這樣弄夠不夠啊?」心眉問。

  「不夠也等下一餐啦。」

  因為小孩睡著了。仍趴在天祐肩上,給他拍出了個大飽隔。

  「你要讓他睡在哪?」

  還能睡哪?

  「睡我床上好了。」

  把孩子放上床,兩個人同時吐出一大口氣,躡足走出房間。

  然後,天祐頓住足。「你的床?」他指指他才輕輕關起的門。「這是……你的房間?」

  「是啊。我住在這呀。」她看住他,眼睛慢慢張大。「你怎麼知道我住在這?」

  「我不知道。我以為這是……我住在這。」

  「你!」心眉杏眼圓睜。「你住在這?」

  「那個。」他指往走道盡頭。「我住那個房間。」

  心眉扭頭望一眼。

  「你胡說八道!那是我室友的房間!」

  「室友?」

  天祐不知道陸羽有室友,陸平沒告訴他。

  「對,室友。你說你住這是什麼意思?」

  天祐由茫然、一頭霧水,至有些尷尬,此時她盛氣凌人的口吻,卻教他想起來,他是付了房租的,幹嘛好像做了賊給人當場逮個正著?

  「意思就是我現在是你的室友了。」他心乎氣和的說。

  「文天祐,你來幫忙,我很感謝,可是不表示你可以就此登堂入室。」

  「這是誤會,請聽我說。我並不知道你住在這,又是陸羽的室友。」

  他說出陸羽的名字,她已嚇了一跳,及至聽他說明他遷入暫住的來龍去脈,簡直驚得她花容失色。

  「陸羽知不知道?」

  「我想知道,陸平打了電話給她,才把這兒的鑰匙交給我。」

  「那個糊塗陸羽,竟然提都沒提。而且,她怎麼可以同意把房間轉租給一個男人?」

  「我僅暫住一個月。」

  「一天也不行。孤男寡女,瓜田李下。她這麼做,等於變相出賣朋友。」心眉氣憤極了。

  「我現在沒時間和你多說,我只請了半個小時假,已經超過了,我得趕回去上班。」

  「喂!文天祐!」

  她喊不住他,他走掉了。

  且慢,半夜時分,這個男人上的是什麼班?

  莫非是午夜牛郎?

  心眉又急又怒,卻沒一點法子。

  陸羽的哥哥陸平,她聽陸羽提過,並未謀面。這人真豈有此理!他不會不知道陸羽的兩個室友都是女人,介紹個男人來住,算什麼意思?

  還是個上夜班的牛郎。

  天哪,簡直是引狼入室。

  心眉打開陸羽的臥房門,果然看見一隻皮箱放在地上,箱子開著,裡面全是男人的衣物。

  她拿出文天祐寫上電話號碼的紙條,看了一眼,他家裡的電話號碼豈不正和她家的同一個嗎?

  他上班的地方。難怪他當時猶豫了一下子才寫給她。咄!她才不會打電話去那種地方呢。

  她一氣,把寫了電話號碼的紙撕了個粉碎。

  真是人不可貌相。他那副樣子,頭髮長到頸脖,鬍子遮掉了半張臉,一件極普通的襯衫,灰藍斜紋夾克,舊牛仔褲,一雙運動鞋,能去當牛郎?

  她洗過澡,回到房間時,小孩仍在熟睡。

  斜坐床側,注視小東西天真的睡相,母性本能油然而生,她用手指輕柔地撥撥他柔軟如絲的頭髮,因他造成的混亂和慌亂,忘了個一乾二淨。

  世上做母親的,為了兒女,再忙累,再辛苦,仍感到無怨尤,心甘情願,大概就是這般心境吧?

  她很輕的挨著床邊躺下按開床頭音響,聽她每晚必聽的「夜半談心」。主持人言佑不但精通天文地理,播放的音樂曲曲如詩如畫,柔和曼妙,他的聲音更是充滿磁性,低低柔柔的,猶如枕邊細語。

  心眉極欣賞他的雋語如珠。有些入微刻畫出人性,常常令聽者如獲知音。

  其實僅聽他的聲音即是一種享受,使人渾忘一天辛勞。心眉今晚尤其需要此一慰藉,以安撫她焦躁的情緒。

  「夜半談心」長達三個小時,是一個現場廣播節目,聽眾有心事,有委屈,有不平,盡可以打電話去向主持人傾訴,和他傾談。

  有歡愉,有快樂,也可打去與主持人及聽眾分享。或可點曲,給自己,給朋友,給心所愛的人。

  心眉因為太累了,而一如平常,柔和的音樂總有催眠作用,她不等一曲播畢,便墮入了夢鄉。

  因而錯過了主持人感性的呼聲。

  「『夜半談心』的空中朋友們,我是言佑。十分抱歉,我今天來電台的路上發生了一段小插曲,因此遲到了將近一個小時。」

  「不過我打電話來安排了幾首昨晚朋友們點過,卻因為時間關係來不及播放的樂曲,希望你們都聽到了,更希望你們喜歡。」

  「今晚一開始,我想向一位不知名的女士說幾句話。但願你也在收聽『夜半談心』這個節目。」

  「你的小孩,目前得到了妥善的照顧。但是我要在此代拾到你兒子的小姐,請求你出面,領回你的孩子。你有困難,相信那位小姐,甚至我本人,都很樂意協助你解決。孩子在母親身邊,才能得到真正的母愛。你說是嗎?」

  「你可撥x這個電話,直接和我本人聯絡。我是言佑,『夜半談心』每晚十二點到凌晨三點,和所有空中的朋友談心。」

  「接下來,我們線上有位范小姐……」

  心眉由床上跳起來,直接反應她的早晨三部曲。

  按掉鬧鐘,進浴室淋浴梳洗,整裝上班。

  今早她進了浴室,還聽到吵人的聲音,茫茫然走出來。

  小孩在床上大哭大叫,拳打腳踢。

  嘿,她都把他給忘了。

  「幸好我睡覺很少大翻身,不然你恐怕已經成了肉餅了。」

  他哪裡聽得懂?他餓了,要吃。

  從沒想到這麼小個孩子,哭聲可以如此驚人。

  心眉跑進廚房,開了奶粉罐,一手拿匙,一手拿奶瓶。要放多少奶粉,放多少水?她全無概念。昨晚天祐沖奶時,她忘了留意。

  臥室裡傳出來的哭聲鬧得她心慌意亂,舀了三匙奶粉,倒有一匙全灑在地上。

  胡亂衝了半瓶奶,忽然想起天祐說奶瓶煮過才能使用,泡好的奶又倒掉,接了半鍋水,把奶瓶丟進去放上爐子。

  這邊手忙腳亂還沒完,那邊砰的一聲,按著小孩呼天搶地,哭聲震天。

  心眉連跑帶跳衝進房間,小東西由床上跌到了地上,她一驚非同小可,趕忙抱起來。他額頭正中央一個青色大包。

  「猴急什麼?我在弄了嘛。你又不能吃泡麵,否則多省事?麥當勞也很方便。」

  小孩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抓起一把她的頭髮往嘴裡塞。

  「喂,喂,不要飢不擇食好不好?」心眉拔出她的秀髮。「這三千煩惱絲呀,吃了煩死你。」

  「哇!哇!」

  「呀,呀,好了,好了,怕了你,你吃吧,吃吧,請慢用,別噎著了。」

  她送上他嘴邊,他嚼了一口,一掌推開,扯開嗓子嘶吼。

  「小子,你太難伺候了吧?嫌味道不好嗎?要不要我倒點醬油加麻油給你沾著吃阿?」

  世界上最可怕、恐怖的聲音——-小孩的哭吼和女人的喊叫。天祐一面拿鑰匙開門,一面搖頭晃腦。

  惡夢哦。他屈就去睡一個陌生女人的房間,還得付房租,好不容易逃離自家的別墅,滿以為得到了安寧,不料進了另一個魔界。

  奇怪的是,他在家裡待不住,急呼呼溜走,這邊同樣境況,他今早卻迫不及待趕回來。

  「天崩地裂了嗎?」

  心眉大大鬆一口氣。

  「啊,你回來了。」

  她看到他的高興相,令他很是高興。

  文天祐,你快被這些女人呀、孩子呀的整成神經病了。

  高興?哈!

  「他一早就哭到現在。」心眉手足無措。

  天祐把小孩抱過來。小孩子哭聲立刻停止,眼淚鼻涕口水掛了滿臉,興高采烈玩起他的鬍子。

  「在樓下就可以聽到你們的聲音。」天祐說。

  她的模樣他常常看到。穿著睡衣,披頭散髮。但怎麼他的姊姊們看上去就沒有心眉這麼性感撩人?

  心眉不好意思地抿抿嘴。「他哭得那麼大聲,我想我不大聲點,他聽不見嘛。」

  「聽見和聽懂有差別的,你知道。」

  她發現他目不轉睛看著她,連忙拉拉睡得縐巴巴的睡衣。

  他咳一聲,把目光移開。

  「你給他換紙尿片,餵過他沒有?」

  「紙尿片?又要換呀?」

  他翻翻眼珠。

  「不過我把奶瓶煮上了。」她忙說,討好似的,然後跳起來。「哎呀,奶瓶!」

  她衝進廚房,倏地關掉爐火。

  「水煮乾了,不過奶瓶還好沒事。」她說。

  但他沒有跟進來。她對自己吐吐舌頭。

  在辦公室,任何大小事她都能獨當一面,卻被一個幾個月大的小孩弄得她一下子變得好像毫無用處。

  心眉伸手拿奶瓶。

  「啊呀!啊呀!」

  「什麼事?什麼事?」

  天祐趕進廚房。

  她站在爐子旁邊甩著手,奶瓶在地上。

  「好燙。」心眉咬著下層,紅著眼眶。

  他歎口氣。「我看看。」

  天祐握著她的手。她的手指纖細修長,五根手指都一片紅通通。他抓著它們伸到水龍頭底下,轉開水喉。

  「家裡有沒有燙傷藥?」

  她仍咬著嘴唇,搖搖頭,兩顆淚珠在眼眶裡閃閃欲墜。

  「別哭嘛,不過燙著了幾根指頭,頂多起幾個小水泡。」

  她撇著嘴。

  「痛是不是?我吹吹。」

  天祐將她右手舉到嘴前,一一對著她五根手指頭呼呼吹氣。它們現在看起來更紅了。

  「有沒有冰袋?」她朝冰箱點點下頷。天祐在冰箱找到冰袋,拿他的大手帕把它包上一層,牽心眉到客廳坐下。

  「哪,把冰袋蓋在你燙到的地方,五分鐘以後就不痛了。好不好?」

  她點點頭。

  「我現在去給小傢伙沖奶,你坐著別動,三分鐘以後把冰袋拿掉,知道嗎?」

  「為什麼?」

  「因為太久的話,你的手指會凍僵,會由燙傷變成凍傷。懂了嗎?」

  「知道了,知道了。」

  這大鬍子如此溫柔,真教人受不了。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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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5-7 02:05:57
第三章

  心眉和玉綺、陸羽合租時,曾立下她們的「宿舍」規章,其中一條是不得帶男友回來過夜,若帶回來作客,必須另外兩個或其中一個室友在家。

  換言之,不得一男一女在此獨處。

  因此她們這從來沒有男人進來過。

  心眉聽著廚房裡文天祐沖奶粉的聲音,看著他走來走去,感到難以解釋的……愉快。

  這是不是想要有個伴侶,或甚至想結婚的前兆?

  不,不,沒這麼嚴重。那個小孩搞得她無所適從,她很高興有個幫手,而他湊巧是個男人,如此而已。

  這個男人也湊巧暫時要做她一個月的室友。

  暫時也不行。

  心眉跳起來,跑進她房間。

  天祐坐在她床邊,小孩躺在他臂彎中,快樂地抱著奶瓶吸吮,兩隻腿不安分的踢著。

  他本來在對小孩喃喃低語,看到她進來,抬頭對她微微一笑。

  心眉忘了她要來對他說什麼。眼前的一幕,將她整個人、整個心都融化了。

  「手好些了嗎?」

  這個她也忘了。她靦腆地舉起右手看看,還是紅的,不過,沒那麼痛了。

  她點點頭。「我真沒用。」

  「習慣了就好。奶瓶不必每次都煮。我昨天煮它是因為它還沒用過。」

  「你這麼習慣,你帶過多少小孩?」

  「一個也不曾,看了不少就是了。這種事,我沒興趣養成習慣。」他做個鬼臉。

  她笑了。她有同感。

  牛奶喝光了,小傢伙將奶瓶一推,爬到天祐身上,又去把玩他的鬍子。

  「喂,小子,我留鬍子不是留來給你當玩具的。」

  「隔。」小孩以一個大飽嗝表示反對,並用力扯他鬍子一下。

  「喲。好,好,請玩,請玩,反正不要錢。」他咕噥。

  心眉笑出聲。「他似乎對毛髮有偏愛。早上拿我的頭髮當早餐。」

  「說到早餐,我帶了燒餅油條回來,在桌上,你可以吃了再去上班。」

  「上班!糟了,我今早九點要開會!我到現在沒洗頭也沒洗澡。」

  「肅靜迴避,小子。」

  天祐馬上抱著小孩離開她房間。

  見慣了他幾個姊姊進浴室,到終於整裝完畢,至少一個小時以上,心眉不到二十分鐘就神采煥然的出來,令天祐大吃一驚。

  披肩長髮整齊地綰上了後腦,銀藍套裝,翠綠玉墜耳環,蛾眉淡掃,色澤柔和自然的唇膏。管心眉雖然不是艷光四射,但優雅、脫俗,如出水芙蓉。

  「我真的要去上班了。」她充滿歉意的說。

  「我知道。」他向在地板上好奇、開心地爬來爬去的小傢伙點點下頷。「我會看牢他,不讓他再一個人爬到停車場去。」

  心眉傷腦筋地歎息。「這件事得想個辦法,我實在無能為力。」

  「過了今天再說。你回來之前,他有我。」

  「我想他和你一起,比跟著我要安全。」

  她若知道他本來是個看到小孩就彷彿看到瘟神的人,不知有何感想?

  心眉人在辦公室,心在家裡。

  她人若在家,對於如何照顧小孩亦是一籌莫展,搞不好會把另外五根指頭放到水裡和奶瓶一起煮。

  文天祐是那麼從容,但她還是禁不住掛心,不知那兩個男孩在家怎麼樣了?

  每次電話鈴響,她就緊張的跳起來,手發抖,以為天祐打來告訴她,小孩不見了。

  或他也燙傷了。

  或他的鬍子被小孩拔光了。

  她忍不住好笑。她從來不是個神經質的女人,竟為了兩個不相干的男生,如此坐立不安,心神不寧。

  「你交男朋友,戀愛了是不是?」她的助手端詳她。

  趙書萍結婚十七年,有兩女一子。先生一年前有外遇,起先偷偷摸摸,被發現後,索性公開住到外面旅館去,家也不回了。

  「書萍,我有個問題請教。」

  「據說頂頭上司突然謙遜有禮,表示有人要被炒魷魚了。」

  書萍是開玩笑的。心眉職位比她高,但一直視她若長輩般十分尊重,儘管書萍不過年長她十歲。

  「真的?我們老闆對我始終禮遇有加,客氣萬分,這是不是說我每天都在剃刀邊緣?」心眉做驚恐狀。

  兩個女人大笑。

  看來心眉有重要事情和她討論,書萍便拉開椅子在她對面坐下。

  「我的問題有關你的私生活,你若覺得不便,不必回答。」心眉口氣謹慎。

  書萍一笑。「我的家務事人盡皆知,哪有『私』可言?不必忌諱。你想知道什麼?」

  「你先生……離家以後,你一個人帶著三個孩子,唔,我記得他們依次是六歲、十一歲和十四歲,是吧?」

  「不,老大十三歲,今年剛上中學。」「你如何公私兼顧呢?」

  心眉知道書萍的三個小孩都品學兼優。她見過他們一次,個個都彬彬有禮,懂事極了。

  「事實上我顧不來,要感謝我媽的幫忙,還有三個孩子的自愛,自動自發。他們很體恤他們的母親。還要謝謝我的好主管,不管多忙,她總是下班時間一到就趕我回家。」

  「我不過替老闆省加班費,讓他覺得我處處為公司著想,多發點年終獎金給我這個難得的好員工。」

  她們再次一起笑著。

  「心眉,你怎會突然關心起這個問題?想開了,打算結婚,趁著變成高齡產婦前生孩子了?」

  「我真有此念頭的話,不是想開,是想不開。」

  「結婚、生孩子其實沒那麼可怕,心眉。任何事都有正反兩面,樂觀些,生活處處可見桃花源。」

  「你的孩子們有你這樣的母親,真是幸福。」

  書萍笑道:「正好相反,是他們給了我堅強的勇氣,也因此我不怨恨他們的父親,畢竟他給了我這幾個好孩子與我相伴。如果他連他們也帶走,我想我真會活不下去了。」

  一年多來,心眉的確不曾聽她吐過半句怨言。

  「我有沒有告訴你,他回來過?」

  「是嗎?你們終於面對面談了?」

  事情曝光後,書萍的丈夫一聲不響地走掉了,不肯接她的電話,也不回電話,更避不見面。

  書萍搖搖頭。「我沒看見他。他都是利用我上班時間回去。回去過好幾次了,每次帶走幾樣他的東西,上個星期終於把他所有的衣物都拿走了。」

  心眉張著嘴,無語。書萍心平氣和,毫無怨慰。她不需要安慰。

  「他用得著如此偷偷摸摸、鬼鬼崇崇嗎?」心眉終於發聲,忍不住的憎惡那男人的行為。

  「用不著呀,他也知道。他這麼做,顯示他良知未泯,心有愧疚,不敢面對妻子和兒女。他知道錯,便值得原諒。」

  事件明朗化後,書萍曾告訴心眉,只要他有朝一日悔悟回頭,家門仍然為他開著,歡迎他回家。

  如此心胸寬大、仁厚的女人,世間恐怕找不出第二個。

  「你太好了,書萍。換了是我,我絕對做不到你的萬分之一。你至今一句責怪他的話都沒說過。」

  「男人哪,不管他多大年紀,就算做了祖父,也像個孩子,會有迷失、貪玩的時候。就當他玩過了頭,一時忘了家。怪他,罵他,有何用?怨恨徒惹自己傷心生氣。他若在乎我傷心,也不會做這件事。人家不在乎,自己就要疼惜自己。」

  「這麼說的話,結婚做什麼呢?一個人過,像你說的,疼惜自己,悠然自在,不更好?」

  「不盡然,心眉。生活中有個伴侶,那種美滿、圓滿,不是來自工作上的成就感可比擬的。因為有伴侶,有孩子,有家庭,我們會付出。從付出所得到的快樂和充實,比什麼都美好。」

  彷彿看出她無言的不完全贊成,書萍笑著又說:「原諒也是一種付出,是一種更美的付出。」

  心眉心中一動。

  是啊,不是人人都做得到原諒,尤其當受到背叛這樣的傷害。

  「書萍,你真是我的良師益友。」

  「瞧你茅塞頓開的模樣,若我一席黑白講,能說動你改變初衷,結束單身生活,才是大功一件。」

  心眉莞爾一笑。「不幸,你交了個劣友,讓你立功的機會都沒有。事實上我的麻煩是一個小孩,和男人沒有半點關係。」

  「嗟,沒有男人,女人自已如何生子?」

  「女人不必藉由和男人的性接觸孕育下一代,已經不是新聞啦!虧你還在現代女性尖端雜誌社工作呢。」

  書萍臉色大變。「心眉,你該不會瘋狂到想用那套體外受精的方式,選擇做單親母親吧?」

  「不,不,我沒那麼新潮前衛。你知道的,我反對單身女子用這種方法懷孕生子。」

  書萍吁一口氣。「那就好。那麼,你有什麼小孩的麻煩?」

  「你就沒想過,我可以經由正常方式懷孕的?」心眉逗她,但表情認真。

  她沒上當。

  「你?我太瞭解你了。要是有一天性風潮解放到貞操這兩個字完全從字典裡摘除,你會是世界上最後、唯一的一個處女。」

  心眉臉孔漲得通紅。「我沒這麼老頑固吧?」

  「這叫自重、自愛,是稀世美德哪。」

  「多謝你如此看重。不過我的確需要你的指點。」

  心眉告訴書萍她撿到小孩的經過。

  「原來是你呀!」書萍喊。

  心眉比她還要意外。

  「怎麼你已經知道了?我知道我們雜誌社算傳播業,信息網絡廣大,可是這次消息未免太靈通了吧?」

  書萍大笑。「恐怕很多人都知道了,只是我沒想到居然是你。你曉得有個『夜半談心』的電台節目嗎?」

  「我每天晚上都聽的。」

  「我也是忠實聽眾。咦,你昨晚沒聽見嗎?」

  「昨晚?我聽音樂聽了一半就睡著了。」

  「言佑在節目中途廣播了呀。他為拾到小孩的小姐呼叫小孩的母親,要她去把他領回。」

  心眉如墮五里霧中。

  昨晚現場只有她和天祐。莫非他打電話給「夜半談心」?這人腦筋轉得真快。

  心眉不由得對他多了一分讚賞。

  書萍的想法和心眉相同。假如把小孩送往公益慈善機構,短期內他生母若未出面,只怕便會被人領養,日後她想要回去,可麻煩大了。

  為保障領養父母的權益,有關機構有責任拒絕透露他們的任何私人資料,小孩便永無和生母團聚的可能,對他們母子而言,都太可憐。

  心眉想幫這位母親的忙,只有一個法子——-為小孩找個保母。

  她大姊、二姊則不約而同一致反對。

  「心眉,你瘋了嗎?幾個月大的小孩最麻煩,話也不會說,萬一有個三長兩短,他媽媽以後找來,你拿什麼賠呀?」

  「你還要花錢找保母?錢多啊你?太多了,送給你親外甥當教育基金好了。管閒事不能這麼管法。你現在瞎熱心,將來說不定好心沒好報。小孩好好兒的,人家謝你一聲。要是哪裡跌傷了,摔斷個胳臂呀、腿呀的,搞不好倒過來告你一狀。」

  「她會不會回來都難說。她從此一去不回,你難道替她把小孩養大成人?」

  「你可憐個拋棄才幾個月大的兒子的女人?你來可憐可憐我吧。過幾個月,等我這一胎生了,我雙手送到你家,你替我養。」

  心眉打電話到玉綺店裡告訴她這件事。

  「哦,老天,心眉。」玉綺只有這句話。

  「他和我睡我房間,不會吵到你。」

  「聽你口氣,你真要留下他?」

  「那女人信上說最多半年,少則數月,她會來帶他回去。」

  「簡直像連續劇。」

  「戲上有,世上就有,戲劇反應人生嘛。」

  「我以為你很討厭小孩的。」

  「我現在也沒說我喜歡。我不忍心想到他們母子以後無法相見。」

  「一棟大廈裡住了那麼多人,多得是有夫有妻的家庭。她若偏愛單身女郎,光我們這戶就有三個,怎麼千挑萬選看上你?」

  「會不會我長得慈眉善目?」

  「你以為你是觀世音菩薩啊?噯,說不定是菩薩來點化你,告訴你,你今生別妄想逃避女人的天職,還是認清本分,結婚生子,才是正道。這個小孩便是來鍛煉你的母性的。」

  「阿彌陀佛。」

  「去你的。」

  掛了電話,心眉想起忘了提她們的新男室友。

  反正她不能讓文天祐真的住在那。他很好心,幫忙照料那個小孩,不過這是兩回事。

  難得的,心眉下班準時離開辦公室。

  既然她已決定好人做到底,留下小男孩,待那女人來領回,就得先去百貨公司為小孩買些必需品。

  到了嬰兒用品部,心眉不覺傻了眼。

  該買些什麼?

  衣服。先買換洗衣服。

  她不曉得該買什麼尺碼,又呆住了。

  「太太,給小寶寶買衣服嗎?」

  心眉瞪熱心的店員一眼。

  「我還沒結婚。」

  「哦,對不起。那麼小姐是要送禮嗎?小孩多大了?」

  「呃……不知道。」

  「哦,一定要買衣服嗎?送別的也可以吧?」

  「不是送人,自己用的。」心眉尷尬極了。「沒關係,我慢慢看。」

  「好的,需要什麼再叫我。」

  店員識趣的走開。

  逛了一圈,心眉沮喪地放棄。

  買紙尿片,這總沒有問題了吧?

  錯,紙尿片也有不同尺寸,大、中、小。管他呢,折衷,她買了中號。

  奶粉,多買幾罐奶粉。她拿了兩罐,想想,奶粉擱著也不好,她和玉綺兩個大人,一罐奶粉要吃上一個月,有一回放太久沒吃完,結了塊,便扔了。

  她又把奶粉放回去。家裡那罐吃完再說,買奶粉很方便的。

  她看到許多嬰兒食品,罐上標明了不同年齡吃不一樣的濃度和食物。

  小孩到底多大?

  走得她腿酸腳痛,結果只買了一包紙尿片,半打奶瓶。她估計以她今早的表現,多幾個奶瓶比較保險。

  出了百貨公司,她驀地記起二姊有一次抱怨小孩子小小的屁股,一天要用掉多少紙尿片。

  詳細數目她不記得了,印象裡是挺驚人的。

  她折了回去。

  拎著半打奶瓶的手同時抱著三大包紙尿片,另一手還提著三大包,心眉終於回到家。

  屋裡靜悄悄,安靜無聲。

  把所有大包小包放下,心眉甩搖著發酸的胳臂走過客廳。

  忽然,她屏息停住。

  電視上曾有一個廣告。父親躺在沙發上睡著了,眼鏡斜在鼻樑一邊,小男孩趴在父親身上,睡得同樣香甜。

  那一幕,在螢光幕上看見,覺得感人而可愛。同樣一幕,現在在心眉眼前,在她客廳沙發上。

  她的心揪了起來,充彌了愛和感動,因為這情景讓人感受到愛。

  她不自禁地微笑,因為看見小男孩睡著了,一隻手猶覆在天祐鬍子上。

  大男人和小男孩睡著的模樣及姿勢,竟是幾乎一樣的。

  天祐的嘴微張,兩腿分開,一隻在沙發上,一隻斜下一半在沙發外。小男孩的嘴張成圓形,口水流過嘴角,把天祐胸前的襯衫漬濕了一片。兩腿分跨開,騎在天祐腰際。天祐的一雙大手捧著小男孩的小屁股,好像即使熟睡中也托著小東西,以防他滑下去。

  她看得那麼專注,未覺察天祐醒了。

  而在他半夢半醒半睜的眼中,看到的也是一幅美麗動人的畫面。

  最後一抹夕陽投過長窗,掠映入室內,把落地窗在地上印了個金色方框。心眉就立在這個金框中,微微傾著上身,俯望著他,精緻的臉龐上,一朵柔和無比的金色微笑,它同時映入她閃亮的黑瞳中。

  他覺得他彷彿看到了愛之神。她的臉蛋和身體四周,都閃耀著一層愛的光芒。

  忽然,他們的四眸相遇了。

  如果我願意結婚,和一個男人共同生活,生育小孩,他該是個多好的對象。

  如果我想拋開做丈夫、做父親的恐懼,娶妻生子,建立家庭,她是個多美好的女人啊。

  他太不修邊幅了些,但男人長得太俊、太好看,太注重外表,是她一向不屑一顧的。而且他富有愛心,愛孩子。會愛護別人的小孩的男人,必然不會輕易叛變。

  她太漂亮了些,他向來認為太美的女人多半虛有其表,但她並無浮華氣息,她不在意在一個男人面前蓬頭散髮,脂粉不施。更重要的,她心地善良,自然而無半點矯揉造作。

  她在幹嘛?居然考慮起和這個男人結婚的可能性了!她根本還不算認識他呢!更別說她還要趕他搬出這屋子了。

  他在想什麼啊?娶妻生子?以他的家族基因來看,搞不好又生一個女人國出來。而女人國,正是使他被迫變成這個女人的室友的原因。

  「你……」她咳一聲。

  「你……」他清清喉嚨。

  「咯,咯。哦,啊。」小傢伙解除了他們的尷尬和不知所云。

  他揉揉眼睛,往上爬,口水滴了天祐一下巴。他低下頭啃天祐的鬍子。

  「喂!」天祐喊,把他舉起來。

  心眉一笑。

  「我跟你說過了吧?」

  「真是怪胎。」天祐咕噥。

  小傢伙忽然一動不動,歪著屁股,一陣劈哩啪啦。

  「哦,噢,又來了!要命!」天祐大聲呻吟。

  「不過放了個驚天動地的響屁嘛,看你驚慌的。」心眉嘲笑他。

  「沒什麼大不了,是吧?喏,交給你。」他把小孩交給她。「也該輪到你了。」

  「你交給我抱著,我怎麼給他沖奶?」

  「沖什麼奶?他大便啦,給他換紙尿片。我換了一整天,該你了。」

  「該我就該我。」

  她昨晚見習過,這次知道如何打開紙尿片了,不過還是費了點工夫才抓住小傢伙動個不停的腳,笨拙地撕開紙尿片貼合處,一道臭氣飄出來。

  「哎喲,真臭!」

  「喂,不能鬆手!」

  天祐的呼喊遲了一步,心眉挪手去掩鼻,小傢伙得了自由的兩腳馬上一陣亂踢,把紙尿片上的黃色稀便踢得滿床都是。

  「嘿,他還拍手自嗚得意呢!」心眉懊惱地瞪眼。「也不想想,他也睡在這張床上!」

  天祐好笑。「反正換洗床單又不是他的事。」

  小傢伙這時又補上一泡尿。

  心眉撫臉大聲呻吟。「哎喲,你把床當馬桶啦?有這麼舒服的馬桶嗎。」

  天祐把小傢伙拾起來。「我給他洗澡,你換床單吧。」

  「不,不,你換床單,我給他洗澡。」

  「也行。」

  她手伸出去接小孩,又縮回來。

  「我不會給小孩洗澡。」

  「我也不會。」

  「那怎麼辦?」

  「哎,兩個大人弄不了一個小東西嗎?我們一起替他洗,然後我再替你換床單,好不好?」

  當然好。

  但如果心眉以為如此容易些,她可想錯了。

  小傢伙像個大泥鰍,見了水歡喜得要命,翻來滾去,溜來滑去,他們四隻手都抓不住他。每次以為抓牢他了,他一扭又滑了開,栽到水裡嗆了幾次也不怕,反而高興萬分,把水潑得兩個大人一頭一臉一身。

  他們終於合力把他從浴缸提起來時,兩人都比在水裡泡過、洗了半天的小孩還濕淋淋。

  互相看了看,他們同時大笑。小傢伙跟著笑得咯咯咯地。

  「他沒有衣服可換。」天祐抓住小東西,讓心眉拿大浴巾包住他。

  「我回來之前去給他買衣服,可是不知道他穿幾號,也不曉得他到底多大。」

  「看到他足踝上的銀環片沒?上面刻了九三、五、一。我猜是他的出生年月日。」天祐指給她看。

  「現在是十月,那麼他才五個月。」

  「我常聽說小孩七坐八爬。」

  「什麼意思?七個月一起會坐,八個就會爬?」

  天祐莞爾。「七個月學坐。八個月學爬。」

  「他已經會爬了,還會翻身。今早就是翻下床,跌了個包。」

  「他不會坐,我今天試了幾次讓他坐,他坐不穩,每次都往前栽。」

  「怪了。不七又不八,不會坐,倒會爬。」

  「所以我說他是怪胎。你去給他買衣服?你決定留下他,等他媽媽回來了?」

  心眉點點頭。

  「對了,我的助手告訴我她昨晚聽到『夜半談心』提到這個小孩的事,是你吧?」

  「我……我昨晚臨時想到可以用這個方法試試。對不起,我應該先告訴你……」

  她打斷他。「不,你不需要道歉呀,這主意好極了。只是他媽媽若沒有聽這個節目。你打電話去請言佑叫她出面,怕也是沒用。」

  原來她以為他以打了個電話。他當她知道他就是言佑了呢。

  「無妨,我想她認識的人,只要有一個聽到。聯絡上她,或打電話通知電台,我們便可以找到她。」

  「但願如此。」

  兩人看著抓住毛巾一角又吸又啃的小東西。

  「他為什麼拉肚子?奶粉不合嗎?」心眉問。

  天祐聳聳肩。「大概是吧,我不確定。早上他連拉了三次以後,我就停止餵他了。」

  「嗄?那他豈不是餓扁了?怎不見他哭呢?」

  她才說完,小傢伙開始撇嘴。

  「喲,這下我可提醒他了。」

  「來吧,小子。」天祐抱著他走出房間。「你最好換下濕衣服,別感冒了。」

  心眉拿下耳環,放在梳妝怡上,往鏡子裡一看,哎呀!不得了,濕衣服貼著她的身體,貼得她曲線畢露。

  好個大鬍子,免費觀賞了半天。

  這要在古時候,他便非娶她不可了。

  現代文明有現代文明的諸多方便,此為一例。

  她這算什麼?海邊和游泳池畔,多的是著三點式泳裝的女人,供男人看個痛快。

  雜誌杜有些男人要去游泳,不說游泳,兩隻手食指指著眼睛,說:「去吃雪糕,要不要去?」

  心眉套上一件T恤和便褲,走到客廳,再走到廚房。

  咦,人呢?

  天祐抱著小傢伙從走道出來。他也換了件T恤和短褲,小傢伙身上罩了一件他的T恤,像穿了件直筒的大袍子。

  心眉忍不住笑了。「真像一對父子。」

  「我們還家庭裝呢。」

  她低頭看看自己,嘿,可不是嗎?

  隨手拿了件T恤就往頭上套,不料無巧不巧和他一模一樣,白色布料上印著一個大大的黑色驚歎號。

  她自我解嘲。「T恤本來就是大眾裝。」

  「是啊,兩件一百五,買四件送一件。」

  「有這等好事,你在哪買的?」

  小傢伙斜身過來,抓住她編了垂在胸前的辮子。她抱他過來,他馬上哼哼唧唧的要哭狀。

  「物歸原主。」心眉趕緊塞回去給天祐。

  「哎,異性相吸,同性相斥,懂不懂?」他對小傢伙教訓道。

  「嘿,由小看大,他會不會……」

  「少烏鴉嘴,沒爹娘了已夠可憐。你還給人轉性。

  「說說,開玩笑而已,這麼三言兩語就把人性給轉了,整形醫生全該去喝西北風。」

  天祐笑起來。這女子挺有意思的。

  小傢伙在他身上不安分的扭來扭去。

  「他餓了,我也餓了。」心眉說。

  天祐又笑。她這一身衣著使她看上去像個還在讀書的學生,說這話的神情語氣,又像個小女孩。

  「你笑起來很迷人,唇紅齒白的,可是迷人解決不了民生間題。」她的胃咕咕響。

  他啼笑皆非。「謊言說得一點也不高明,我的唇和齒在鬍子後面,根本一片漆黑。」

  「等我吃飽,有了力氣,眼光會精準一點。」

  他搖搖頭。「你想吃什麼?」

  她也搖頭。「從來不費力想這個問題,有東西可以填飽肚子,已經很幸福了。」

  天祐為之動容。文家一支娘子軍團,每次商量吃什麼,就要討論、爭執個兩小時。還好她們在早餐桌上便研討午餐,午餐才畢又討論晚餐,否則一天大概只有一頓可吃:消夜。

  「我通常也吃得很簡單。」他說。

  「山珍簡單,還是海味簡單?」

  她不知怎地,驀地想起他的職業。會去那種地方尋歡作樂的女人,和沒事到酒廊、俱樂部的男人,一樣腰纏萬貫。

  男人在女人身上擲金如紙,據說女人的慷慨絲毫不落後。

  男女平等新解,真諷刺。

  文天祐是不是也被一干富婆寵成了金枝玉葉?心眉向來不是刻薄的人,卻脫口挖苦了他一句。

  他並未聽出來。

  「天天山珍海味,要得胃潰瘍的。我看冰箱有包急凍水餃,應該夠吧?」

  「我吃二十個。」

  「正好一人一半。」

  「他怎麼辦?」她朝小傢伙撇撇嘴。

  「聞香。」

  小傢伙呵呵笑,拍著小手。

  「他同意。」

  心眉大笑。

  小東西賴在天祐身上不下來,她去燒水下餃子。

  在廚房裡,心眉發覺她很久沒有這麼開心了,這才明白她以前有多孤單寂寞。

  客廳裡,天祐嘰嘰咕咕和小孩童言童語,那麼簡單的咿咿啊啊、唔唔哦哦,沒有絲毫意義,聲音聽起來,如此扣人心弦。

  這感覺,也是幸福吧?

  心眉覺得地層開始下陷。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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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5-7 02:06:48
第四章

  「先生,太太,給寶寶買衣服嗎?」

  心眉一揚頭。

  真倒霉,同一個店員。

  「噯,噯。」天祐支支吾吾,眼睛、嘴角含笑。

  心眉把臉轉開,仍看見店員打量她的目光,她索性走到另一邊,讓天祐去應對。

  她在隔壁專櫃看一件可愛的花邊小裙子。可惜,撿到個女孩不是更好玩?

  啐,把撿人家的孩子當趣事了。

  「太太……」

  不等這個店員開口,心眉忙不迭地逃走。

  天祐推著向百貨公司服務台借來的推車,在童鞋部找到她百無聊賴地晃來晃去。

  「差點要去廣播尋人了。」他打量她。「你生氣啦?」

  「那個店看我的眼光,好像我犯了法。」

  「放心,我已經告訴她。小傢伙不是偷來的,是撿到的。」

  心眉噗哧一笑。「打電話叫人廣播大眾不夠,還要見人就撇清?」

  「嘿,逃走的可不是我。」

  她指指他拎的大袋子。「買了些什麼?」

  「大號T恤,三件一百,買三送一,該他穿到二十歲。」

  心眉明白他的意思。「想不到小孩的衣服這麼貴,一件小套裝可以抵上大人一套套裝。現在的孩子真是比黃金還貴。」

  「你有個慘綠童年不成?」

  「我家三姊妹,老二撿老大的,我這老么撿她們兩個的,穿都穿不完,幼兒園到小學,天天換上一套,看得小朋友眼花撩亂,羨慕萬分。老師以為我爸爸是大財主,開百貨店的,直問她去買可否打特別折扣。」

  兩人大笑。

  「你家就三千金?」

  「我爸說是三隻女娃。什麼千金?沒那麼嬌貴。你呢?可有兄弟姊妹?」

  「太多了,我得計算一下。」天祐支吾其詞。

  心眉不疑有他。可憐,原來是個多產家庭。那麼,他是長子吧?所以迫不得已下海執牛壺,維持一家生計。

  看他也沒有半絲奢華氣息,穿著十分簡單,老是一條舊牛仔褲,為家人犧牲,誠屬難得可敬。

  「小傢伙的衣服及一應開銷,都算我的。你付了多少,回去我還你。」

  「沒多少,我買的都是折扣品。小孩穿衣不必考究,質料柔軟,舒適耐穿才重要。」

  無怪他照顧小孩得心應手,該是照料他的一群弟妹的經驗吧。

  「再來要買什麼?」心眉問。

  小孩子的雜貨,買辦起來還真驚人。

  搞不清楚小傢伙的胃適宜何種奶粉,乾脆不同牌子各買一罐。

  「等他全試過,終於嘗到他的胃滿意的,說不定已經調整成了什錦胃。」天祐說。

  「也可能拉肚子拉到脫腸。」

  於是又買了半打紙尿片。天祐挑的是小號。

  「我先前買了半打中號,怎麼辦?」

  「不要緊,他的屁股會長大的。」

  「嗄,只長屁股嗎?」

  兩人說說笑笑,總算買齊了他們想得到的東西。心眉一切以他的意見為主,總覺得他內行,聽他的沒錯。

  獨自生活這麼久,凡事自行作主,辦公室裡,她是一人之下的主管,她的定奪,鮮少有人否決。忽然間主控者易位,她只有一旁稱是點頭的份,感覺居然挺愉快的。

  天祐以往陪同母親或姊姊們購物,總感到十分煩瑣無趣,想不到那些令他厭煩的經驗,今日全派上了用場。

  他們不只一次被售貨員認做夫妻,心眉後來不逃,臉也不紅了,反而和他交換個心照不宣的微笑,或互相做個鬼臉。

  回到家,心眉拿出鑰匙,門已自裡面打開。

  「可回來了!」玉綺喊了一聲,看到天祐,眨眨眼睛,笑道:「你大概就是我們的新室友了。」

  「正是。」

  「歡迎歡迎。」

  玉綺大方熱情的和他握手。

  「你怎麼知道的?」心眉壓根兒沒向她提起。

  「陸平打電話來,問他的朋友是否依然安在,把我們當母老虎了。」

  心眉這時想到她至今沒有機會和天祐談。

  不,她根本一見到他,就把要他搬走的事拋到腦後了。

  「嘩,你們幹嘛呀?把百貨公司搬了一半回來了。」

  「給這位小不速之客添置生活用品。」

  天祐將早睡著的小傢伙抱進心眉房間,兩個女人把袋子裡的東西一一拿出來。

  「你打算怎麼辦?」玉綺問她。

  「留下他囉,還能怎麼辦?」「嘿,忽然開竅了。」

  「我生就一副菩薩心腸嘛。」

  「你這人不動則矣,一步就跨過太平洋,果然大將作風,佩服佩服。我和陸羽反而落在你後面了。」

  「語焉不詳,你說些什麼?」

  「文天祐嘛。」

  心眉白她一眼。「他不能住在這。」

  「才說要留下他,轉眼翻臉。不懂你。」

  「你自己不分青紅皂白。我們兩個女人,他一個大男人,住在一起算什麼?」

  「三人行。」

  「那是電視,是外國文化,在這裡,行不通的,人言可畏。」

  「畏個鬼!外面男男女女同租一屋,不知有多少,你身為名雜誌總編,如此孤陋寡聞。」

  「別人是別人,我名叫管心眉,不姓別,不叫人。」

  「你平白冒出個小孩,就不怕人言可畏?」

  「這不同。」

  「厚此薄彼。好歹你也要看在陸羽的面子上,通情達理一下。」

  「關陸羽的面子何事?」

  「這人是她哥哥的朋友,人都住進來了,你趕人家,不是讓陸平和陸羽下不了台?」

  心眉正尋不到話答辯,天祐出來了。

  六百多呎的地方,說小不小,說大不大,安靜的夜裡,什麼聲音都會自動放大她們爭得面紅耳赤,沒刻意降低聲音,想來他一字一句都聽得分明。

  他卻微笑著,沒事般。

  「我要上班去了。」

  說完,他揮揮手就出了門。

  「上班?」玉綺怔怔問。「這個時候才上班?上什麼班?」

  心眉不說話,只看著她。

  「啊,哦,唔。」玉綺歎息。「是真的嗎?」

  「我沒問。不過還有什麼班三更半夜的上?」

  「多啦。工廠夜工?大樓警衛?」

  「你看他,像做工的人嗎?」

  「那氣質、風采,像個文人。但人不可貌相嘛。」

  「他做什麼都無所謂,他是個男人,現在這兒自自出人,已經犯了我們的規章了。」

  玉綺氣結。「心眉,想不到你如此食古不化。你不同意,他也已經住過一晚了,要說早點說,事情成了定局,何開得了口?陸平說他房租也替陸羽付了。」

  「昨晚和今天都給那個小傢伙擾得昏頭昏腦,哪有時間?」

  「你剛才還歡天喜地和人家去逛街呢。」

  心眉臉孔漲紅。「小孩需要的東西,我一竅不通,他去幫忙。」

  「對哦,用完就丟,你當人家是一片免洗盤子啊?環保意識挺濃的。」

  她們笑起來。

  「不跟你瞎扯了,我要洗個澡,上床聽我的『夜半談心』。」心眉站起來。

  「你和陸羽一樣無聊。聽收音機談什麼心?找個人面對面談,生動又真實。十七、八歲的少男少女才去和收音機談心。」

  心眉不理她,逕自回房。

  收音機開著,言佑的磁性嗓音在室內流轉,心眉卻首次無心聽。

  她真的要天祐搬嗎?真的。

  起先是為了她不能贊同讓一個男人同住一個屋簷下。

  現在呢?

  她有點喜歡他了。她怕會越來越喜歡。

  一天而已,感覺變化如此大。

  難怪那麼多人一天到晚一見鍾情。

  以前她覺得可笑,不可思議。兩個人怎麼可能四目相投,毫不瞭解對方,就生出感情來?還有一見迸出火花,愛得死去活來的呢。

  但此刻想著文天祐,她心裡流動的,就是一份難以解釋的情愫。

  不,不,不,管心眉絕不談戀愛。把整個人、整個感情,統統交付給一個男人,多可怕。

  接下來便是托付終身,為他生兒育女。

  她想像在餐廳蓬頭散髮追逐淘氣的兒子的,是她自己,不禁打個寒顫。

  才開始要養一個別人的兒子,就偌多細節麻煩,真輪到她自個去生養,不出半年就變成黃臉婆。

  「小男孩的母親,或她的親朋好友,聽到這個廣播,請撥x,致電廣播電台,『夜半談心』,和我言佑聯絡。」

  心眉歎息。那女人若有親朋好友可投靠,何須把小孩托給一個陌生人?

  一個自稱念中五的女生打電話向言佑求助。她有三個男朋友,他們對她都很好,她對他們都是真心。周旋在三個男孩當中,她漸感「體力不支」。

  這是什麼說法?心眉失笑。

  女孩想要言佑幫她做個選擇。

  心眉以為這位主持人會提出中肯的忠告,勸女孩以學業為重,莫太早為兒女情所擾云云。

  不料言佑答得妙。

  「這三位男孩也還是學生吧?」

  「是。比我大一歲。」

  「嗯,年齡倒都很合襯。他們知道自己有另外兩個競爭者嗎?」

  「是,知道。」女孩羞澀地答。

  「你很坦誠,是個可愛的優點。我建議你告訴他們,你要專心唸書,這學期結束前,無暇和他們見面。要他們各自也在課業上努力,誰期末成績優異,誰就有機會贏得你的芳心。」

  「到學期結束?這麼久啊?那……那……」

  「假如他們因此冷淡了,或琵琶別抱,正表示經不起考驗。肯接受挑戰,便足見有上進心。當然了,你的成績要好得值得人來努力迎頭趕上。你若只考個六十分,勉強及格,你得到的也是個勉強及格的男朋友。」

  「啊,我明白了。謝謝你。」

  「不用客氣。下次打電話來,告訴我好消息,好嗎?」

  「一定。」

  心眉差點沒忘情的鼓掌。

  言佑的幽默、反應靈敏和口才,只有一人可和他相比,而且並不比他遜色。

  和他的名字有一字相同的文天祐。

  怎麼又想到他了?

  心眉又歎息一聲,翻身看到身遽的小男孩,眼前浮現他趴在天祐身上的情景,微笑起來。

  「小傢伙,沒有文天祐恰巧在場,遇上我,你能睡得這麼舒服?我們早一起坐在地上哭了。」

  又是文天祐。

  慘了,他竟已和她的生活密不可分。

  真的,得趕快請他走才行。

  她在矛盾中疲倦地入睡。

  玉綺經營一個規模不大,但精緻的古董店,賣些玉飾及現在流行的琥珀、蜜蠟、小型古物。

  「這些東西不佔地方。現在要租個地點好的店面,店租就是一筆可觀的成本。」

  看不出來她外形嬌巧可人,纖細柔弱,竟是獨自營生的老闆娘。

  心眉的工作倒未令天祐意外。

  他意外的是聽到心眉是將門之女。她父親以中將之階自軍中退休後,攜妻移民去了紐西蘭。

  「不知是否受她父親軍訓家教所致,心眉的觀念傳統頑固得很。」

  「我倒覺得她隨和而平易近人。」

  玉綺笑了。「你沾了小男孩的光啦。不過這也夠稀奇,通常她一見到小孩,馬上退避三舍。」

  「背後論人是非,當心舌頭生瘡。」心眉走進廚房,瞪玉綺一眼。「你今天起得特早。」

  「你睡得人事不知,你家小男孩一大早報曉,你動也沒動。」玉綺駁她。

  「啊?我真的沒聽見,人呢?」

  「吃飽喝足,屁股乾爽舒服,睡回籠覺去了。」天祐說。

  「沒再拉肚子吧?」

  「比昨天好些了。我早上給他試了一號奶粉,合不合,等一下便見分曉。」

  「對了,你得告訴我如何沖奶,該放多少水,多少奶粉,否則你不在,我便手忙腳亂。」

  「我想到了,寫在紙上,以備你臨陣慌亂忘記。喏,貼在冰箱上。」

  「你真周到。」

  「同事借我一本育嬰大全,你不妨也看看。」

  心眉感激的接過來。做夢也沒想到她會需要看這種書。

  「我已經翻了一下。他的情形不一定是牛奶的關係,可能是要長牙。」

  「什麼情形?」

  「拉肚子,口水流得淹死人,抓到什麼便使勁的咬。有些小孩還會發燒。」

  「發燒?」心眉已經慌起來。

  「多半是輕微發熱,不用擔心。燒得太久或太高,才帶去給醫生看。我帶了支體溫計回來。」

  瞧這兩人,簡直像一對話家常的夫妻,像叨念兒女經的父母。

  玉綺識趣地靜靜退下。

  「還有注意什麼事?」

  天祐給她個安撫的微笑。「不必緊張,還有我呢。」

  三天前若有人,不,不必別人,則要他其中一個姊姊,拜託他代照管小孩幾個小時,她好去美容院,他一定驚惶而逃。

  心眉咳一聲。

  咦?玉綺呢?

  也罷,她反正是贊成天祐留住的。

  「天祐,有件事我必須跟你說。」

  「我付了房租。住滿一個月,不勞你開口,我自會走。」

  他一下子說得明明白白。好,省得她為難。

  「你付的房租,我還給你。」她的口氣十分溫和,有些央求的意味了。

  好像她在做一件錯事。

  「我犯了天條還是怎麼的?為何逐人出戶?」

  「我們三人曾經有個約定……」

  「我知道,任何人不得留男友過夜。玉綺告訴我了。」

  直呼名字了。熟絡得真快。

  「那我就不必詳細說明了,你能瞭解吧?」

  「不能。我是你們其中任何一位的男朋友嗎?」

  心眉一怔。

  「呃……不是。但……」

  「那就不該有問題了。我一不是男朋友身份,二並非來作客。事實上我可以算三分之一個主人。」

  心眉歎一口氣。「你要怎樣才肯讓步?」

  他眉毛掀了掀。「你知道你的口氣像什麼嗎?」

  「什麼?」

  「彷彿我們是協議分居或離婚的夫妻。」

  她本要反駁,一想,還真的哩,又笑了出來。

  「心眉,不用怕,我不會越雷池半步,對你非禮,更不會在此長住。」

  天曉得,她這會兒怕的不是他,是她自己。

  「出租的房子那麼多,你不必非租陸羽的房間。一個月以後,你一樣要另找房子,多麻煩。」

  一個月後,文家娘子軍班師回美,他就可以回別墅了。

  天祐沒法坦言他好好的一棟華宅不住,是為了躲開一群女人和一群小孩。

  他現在不是又和兩個女人同住?而且還有個小東西,要他去照顧,當奶爸呢。

  差別在於這裡有個管心眉。

  他躲避和女人交往,躲了一輩子,這會兒她趕他,他卻想留下,以便常常看見她。

  「我長相猙獰,其貌不揚,惹你嫌惡,是不是?」

  心眉倒希望是呢。

  「我管你長相做什麼?又不和你相親。」

  「你應該說:『天祐,你英俊令人傾倒,人品教人傾心,我怕我情不自禁,為你所迷,故而先下手為強以自救。』」

  卻很接近她的心事了。

  她給他逗笑了。「我明白你為何留一大把鬍子了,遮醜,怕人看出你臉皮多厚。」

  「差矣。臉皮夠厚,便不怕人看了。我就是太內向,太羞怯,面皮太薄,鬍子用來裝飾門面,好讓人覺得我充滿男性魅力。」

  心眉幾乎笑倒。

  「唬死人不要錢。」

  「喝,是你,我才免費提供笑料。好吧,我說實話。實在因為我長得太俊俏,女人見了無不前仆後繼,窮追不捨,我故意一副邋遢相,好保我的清白。」

  「還有沒有啊?」

  「不滿意啊?待我想到別的自圓其說,第一個向你回報。」

  「還說呢。省省吧。」心眉笑得眼淚直流。「肚皮要笑破了。」「千萬不要,腹破腸流,人不雅觀了。」

  「不和你說了,我得準備上班去了。我是說真的,天祐,假如你找不到房子,我可以托人幫忙。」

  「我不反對,不過得要我看過,滿意,我才搬。房租不能比我在這付的貴,還要有現成的室友,男女不拘,我害怕一個人。」

  分明刁難。

  心眉趕時間,急急換了衣服走了。

  一個上午忙得她停下來喝口水的時間都沒有,更無暇余替他打聽房子的事。

  她倒是向助理提了找保母一事。

  「現在誰幫你看著小孩?」

  「呃……一個男人。」

  「男人?」

  心眉無奈,把另一樁「意外」說出來。

  助理大笑。「莫非是天意?你拒婚,拒絕生孩子,這一下卻男人、小孩都有了。」

  不論如何,真的是多虧有天祐及時、適時出現。

  大小兩個男孩都不在她歡迎之列,兩個都教她騎虎雞下,無法拒絕。

  中午,心眉留在辦公室,其它人去吃午飯,她乘機喘一口氣,喝杯咖啡。

  一口咖啡還沒嚥下,電話響了。

  陸羽哇哇對著她的耳膜喊叫。

  「心眉,你趕快回來呀!我的房間有個男人,還有個小孩!」

  心眉忙把聽筒舉開半呎。「你說哪一個房間?」

  「『我』的房間呀!」

  「你回來了?」

  「我肯定我沒走錯家門。啊!」陸羽尖叫。

  「什麼?什麼!發生什麼事了?」

  「他出來了!他瞪著我看!」

  接著,心眉聽到小孩的哭聲。

  「你走開!出去!否則我要報警了!」

  「陸羽,陸羽!」心眉喊。

  電話掛斷了。

  心眉給助理留了張條子,以最快的速度趕回去。

  看來陸羽不曉得這回事,也根本不認識文天祐。陸平這人怎麼回事?

  回到家中,卻見陸羽和天祐正談笑風生。

  「心眉,對不起。原來是一場誤會。」陸羽笑盈盈的。

  「我已經解釋清楚了。」天祐說。

  「我看得出來。」心眉咕噥。

  他倆並坐在長沙發上,眉靠眉,腿靠腿的,狀甚親暱。

  這大鬍子的魅力果然不同凡響,三兩下就收服她兩個室友和他如同老友。

  「沒事了,沒事了,」陸羽揮揮手。「你可以回去上班了。」

  趕得她氣喘如牛,卻馬上嫌她礙事了嗎?

  心眉是有很多工作待辦,但她偏不走。

  「小孩給打發去買香煙了嗎?」

  「我們沒人抽煙呀。」陸羽不明所以。

  「那是去買香口膠還是飲料?」

  她幹嘛火氣這麼大?心眉深呼吸,對自己的反常皺眉頭。

  天祐盯著她看,笑得別有深意。

  「他正朝你爬過去了。」他說。

  心眉想不到她會這麼高興看到小男孩。他快速爬向她,咧著嘴的模樣,救她心頭陣陣發熱。

  她一把舉起小東西。

  「難得你有見到我不哭的時候,你今天肚子好了點沒有啊?」

  忽然她覺得小孩的體溫比平常熱了些。

  她一轉向天祐,他就說:「看來真是要長牙,他睡一覺起來就有點燒了,不過熱度不高。」

  「也許給某人大呼小叫嚇到了。」她白陸羽一眼。

  「我向他道歉啦。」陸羽說:「我哪知道才兩天兩夜不在,屋裡就冒出兩個男孩來。」

  「有一個是你哥哥的傑作。」

  「天祐跟我說明以後,我想起來陸平在我走那天打電話給我,好像提過這件事,我趕著搭公司巴士去機場,好像答應了他。哎呀,我也不確定。」

  心眉翻一下眼珠。「你在機上給旅客送餐、送飲料,也這麼東西南北一團迷糊嗎?」

  「噯,送錯了,只要說:『這是你點的雞沒錯,今天廚師用特別方式烹調,所以吃起來像魚。』」

  天祐和心眉都忍不住大笑。

  「你怎麼突然回來了?不是飛歐洲一個月嗎?」心眉問。

  陸羽伸伸舌頭。「弄錯了,我看的是別人的班表,那一班也有個空中服務員英文名字叫Gina,她姓劉。嘿,結果我只飛一天半,回來接著還有一個禮拜的假。你說棒不棒?」

  心眉朝天祐撇撇嘴。「你問他棒不棒吧。他租了你的房間,還付了一個月租金。你回來正好,這問題你好好解決一下。」

  房間主人回來了,他不能不搬了吧?

  天祐還沒開口呢,陸羽手一揮。

  「哦,小事。我和你擠一個月得了。」

  乖乖趴在心眉肩上的小男孩成了她的擋箭牌。她拍拍他。

  「對不起,有人預訂了我另一邊的床位了。」

  「那我去和玉綺睡。反正我們以前常常聊著聽著,就睡在一塊,很習慣同床。」

  「謝謝你,陸羽。」天祐說。

  「謝我幹嘛?我謝你才對,你替我省了一個月房租。哇,這下我可以去買那件我捨不得買的絲裙了。」

  「我住在這,心眉似乎不大樂意。」

  「嘿,有人幫腔支持你,你才來關心我的感受。」心眉瞪他。

  「你別管心眉。她對男人有恐懼症,男人在她眼裡,比恐龍還要可怕。」

  「少誇張好不好?我真是交友不慎。陸羽,你別忘了,我們有立約規章,人人都要遵守的。」

  「誰犯規了?文天祐是你的男朋友,還是玉綺的?可不是我的。」

  天祐笑嘻嘻。「我也這麼說過。」

  「你見過玉綺了嗎?」

  「見過,我們聊得很愉快。」

  「好,二對一,心眉,少數服從多數。」她繼續堅持反對,似乎便顯得小家子氣了。心眉無可奈何,閉上嘴巴。

  電話鈴響,天祐坐在附近,他接起來。

  「是,有的,有一位管心眉小姐。嗄?」他移開話筒,望向心眉。「有人應徵保母。你找保母嗎?」

  「對。」心眉把小孩遞給他,接過聽筒。

  「找保母做什麼?」陸羽奇怪地看著心眉,問天祐。

  他不作聲。

  她真的要他走。他黯然摟過小傢伙。

  感情這東西真是微妙,如此短的時間內,他彷彿改頭換面了一個人。

  他喜歡上一個女人,他捨不得一個和他沒有一點關係的小孩。這兩項,本來都是他生命中的大忌。

  心眉簡短的結束電話,轉向他們時,滿臉的不可置信。

  「你們相信嗎?應徵保母的,居然是個男的。」

  陸羽白她一眼。「這有何稀奇?心眉,你的觀念,有時迂腐得教人無法想像你是職業婦女,簡直活像井底之蛙。」

  「小傢伙安靜、安分得不尋常。」天祐把臉頰貼著小孩的小臉蛋。「像是比剛才熱了。」

  「體溫計在哪?」心眉問。

  「在我房間床頭几上。」天祐說。

  「我去拿。」陸羽說。

  「給我抱。」

  孩子軟軟的靠著心眉,小模樣好不惹人憐愛。母性本能的愛在她體內氾濫。

  「為什麼要找保母?我這個幫手不夠盡職嗎?」天祐輕輕問她。

  她看他一眼。這個男人,怎麼這麼好?他平白無故的幫她,她要逐他出去,他毫無芥蒂。

  「我白天要工作,沒法照顧他。你上夜班,回來還要充當臨時保母,如何休息?你會累垮的。」

  他微笑。「你這麼關心我,我累一點也值得。」

  這肉麻兮兮的話,真是他說的嗎?

  心眉臉紅了。「我不能太麻煩你。」

  「我沒抱怨呀,也不嫌麻煩。」

  陸羽拿了體溫計出來,停在走道,注視他們含情脈脈對望。

  妙呀,心眉這個任何男人都打動不了她的女金剛,也會有栽在愛河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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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5-7 02:07:17
第五章

  心眉當天沒回去上班,請了半天假。雖然有天祐在,她知道她回去也不可能專心工作。

  小孩奶也不吃,吸幾口就推開奶瓶,只喝水。

  「每一種奶粉都試過了,全不合他的口味,怎麼辦?」她急得要命。

  「也許他只是不舒服,沒有胃口。」天祐說。

  「你們兩個煩不煩?」陸羽歎著氣。「他不吃,你們猛要餵他。我們生病的時候也不想吃東西,只想睡上一大覺呀。你們這麼煩他,他怎麼睡啊!」

  「生病?你不是說他這現象是長牙的反應嗎?」心眉對著天祐喊。

  「他不會有事的,心眉,你別著急。」天祐安慰她。「陸羽說的對,不要再試著餵他了,讓他睡一覺,他也許就好了。」

  「也許!人命關天,豈能拿來猜測?他這麼一直燒,又不吃,把腦子燒壞了怎麼辦?」

  「三十八度不算高燒,他中間也有降下一、兩度的時候嘛,心眉,你別杞人憂天了好不好?」

  「不是你的小孩,你當然事不關己,不著急。」

  陸羽好笑。「什麼話?他是你生的嗎?借問,他爸爸是誰呀?怎不出面關心一下,讓你一個人在這跳腳?」

  電話響起,又是應徵保母的。

  「奇怪了,我又沒登報,怎麼這麼多人打電話來應徵?」心眉咕噥。

  有些人一聽小孩六個月不到,就直接掛斷電話。其它則是心眉覺得對方聽起來不夠誠懇,三言兩語便結束問答。

  「人也沒見到,就說人家誠意不夠,不會是好保母。」陸羽批評她。「你未免太主觀了。」

  「開口第一件事先問待遇,關心的只是錢。我的孩子又不是鈔票打造的。」

  「我認為心眉是對的。孩子需要的是有愛心的保母。」

  陸羽想,似乎只有她注意到心眉說「我的孩子」的語氣。

  天祐和她一個口氣。這兩個人根本已將此嬰視若已出。

  「你倆在這兒盡父母職責吧,我要出去透透氣,給你們製造的緊張氣氛悶死了。」

  陸羽拾起皮包走了。

  心眉不再嘗試喂小孩喝奶。他似乎真的給煩得累極,沉沉睡去。

  天祐忍不住連打了兩個呵欠。

  「你去睡一會兒吧,我看著他。」

  天祐真是困極了。早上睡不到一會兒,便被陸羽大呼小叫吵醒。

  「好。有事的話,儘管叫我。你不必一直抱著他,把他放到床上去,你也可以休息一會兒。」

  「我不累。我很好。」

  心眉捨不得放下孩子。

  真想不到,抱著小孩在懷裡的感覺,如此美好。

  幾乎像懷抱著世上最珍貴的東西。

  電話又響,這回是她的助理書萍打來的。

  「如何?找到及格的保母沒有?」

  「原來是你呀,我說這些人哪裡來的消息呢,忽然全世界都知道我要找保母了。」

  「我也不過打了個電話,給一個我熟悉的職業介紹所老闆。」

  「應徵的人很多,可是多半是找兼差的學生。我怕他們經驗不足或根本沒經驗。」

  「沒一個你鍾意的嗎?」

  「有一位自稱她在這一行做了十年了,再頑皮搗蛋的小孩,到了她手裡,無不乖乖就範。聽聽這口氣,我家寶寶給她帶上三天,保證變成機器寶寶。」

  書萍哈哈笑。「聽聽你的口氣吧。『我家寶寶』?你適應得可真快。」

  寶寶在她懷裡發出哼哼聲。

  「他醒了,說不定餓了,他一天都沒怎麼吃。辦公室就麻煩你了。」

  「快去照顧你的寶寶吧,這邊不會有什麼天大事件的。」

  有天大的事她此刻也管不了。

  心眉總算瞭解她兩個姊姊為了孩子,世間任何事都成芝麻小事,那種以兒女為尊的心情。

  她以前不知嘲笑她們多少次。報應來得真快。

  心眉把寶寶放到她床上。他細弱的哭聲令她心疼。

  「不舒服就乖乖躺著,別又翻下床啊,媽咪去給你沖奶,馬上回來。」

  聽聽她說的。真是。

  牛奶沖好了,寶寶還是不吃,水也不肯喝了。

  「是不是紙尿片髒了?馬上換,你最愛乾淨了,對不對?」

  紙尿片打開,黃稀稀的,肛門四周紅通通,小屁股熱呼呼的。

  心眉再次為他量體溫。

  三十九度。

  這算高燒了吧。

  她去陸羽房間叫天祐,發現他成大字形趴在床上。大概撲上床就睡著了,頭都來不及放上枕頭,鞋也沒脫,兩隻腳掛在床外。

  她不忍心叫醒他了。

  心眉打電話要助理介紹一位可靠的兒科醫生,拿毯子把寶寶包了個密不通風,給天祐留了字條,急忙趕去診所。

  到了診所,護士一量,竟燒到將近四十度。

  「你把他包得像肉粽似的,不燒才怪。」護士還罵她。「毯子打開,讓他透氣。」心眉乖乖照辦。一個人只要一無知,就只有不吭聲受人教訓的份。

  六點到七點是醫生休息時間,心眉出門時不到五點,等出租車等了近半個小時抱著小孩又沒法開車,急得她一身汗。

  好不容易過了重重塞車大道,到診所時六點過五分,剛好醫生不在。

  值班護士打了電話傳呼醫生,心眉只能坐在候診室乾著急。

  天祐反而比醫生先到。

  「我看了你的留言,立刻就趕來了。你應該叫醒我的。」

  寶寶睜開眼睛看到天祐,小手無力地伸著。

  他趕緊抱過來。

  「啊,好燙。」

  「三十九度半。」心眉眼眶紅紅的。

  「怎麼會突然燒得這麼厲害?」

  「我哪知道?」眼淚掉了下來。

  「哎,別哭呀,我又不是怪你。」

  他一手抱孩子,一手摟住她。

  醫生來了。

  又量一次體溫。

  三十八度八。

  「這樣發燒多久了?」

  「早上開始的。」天祐回答。

  醫生查看小孩的口腔。

  「上次注射預防針是什麼時候?」

  天祐和心眉互相看了看。

  同時答:「不知道。」

  醫生瞄他們一眼。

  「打過預防針沒有?」

  「不知道。」仍是異口同聲。

  醫生這時看到病歷表上姓名欄空著。

  「他叫什麼名字?」

  「不知道。」

  醫生看外星人似的瞪他們。

  「小孩是不是你們的啊?」

  「是。」兩人一起答,又一起搖頭,「呃……不是。」

  「幾天前他母親把他交給我,人便不知去向。」心眉說。

  天祐放在她肩上的手捏了捏她。

  「除了小孩的出生年月日,其它的我們一無所知。」天祐補充。

  醫生點一下頭,檢查小孩的胳臂。

  「沒有注射過卡介苗,我想其它也沒有。」

  「其它是什麼?」心眉問。

  醫生由桌上拿了張嬰兒自出生起,需定期注射的各類預防針說明卡給她。

  「你現在發燒,我們只好等你好了再說,好嗎?」他溫和地對寶寶說話,然後告訴天祐和心眉。「他在長牙,有點發燒和腹瀉是正常的。」

  「他不吃。」心眉說。

  醫生點點頭,在病歷表上寫著字。「我會給他開些退燒藥,超過三十八度才給他吃。暫時不必勉強餵他,給他喝水,不要穿太多衣服,別拿這麼厚的毯子包住他。」

  他拉拉心眉出門前給寶寶加上的外衣,又拉拉毛毯。

  「讓他保持乾淨舒適就好。」醫生把處方交給護士。「等你好了,記得叫你的保母爸爸和媽媽帶你回來,打B型肝炎疫苗和卡介苗哦。」

  回家的路上,心眉不敢再把寶寶包住了。

  「我喜歡這位醫生對寶寶說話的語氣。」她一面讀著醫生給她的卡片。

  「我也喜歡這個醫生。你對寶寶的來歷的說法很適當,不管他信不信,他關心重點在寶寶的健康。」

  「哎呀,小孩一出生就要注射B型肝炎疫苗和卡介苗,四個月時要注射其它防疫針,還有小兒麻痺口服液。這些寶寶都遲了。他已經超過四個月了。」

  「醫生已經交代寶寶提醒我們帶他回去。心眉,我們要不要給他取個名字?」

  「咄,人家醫生有名有姓。」

  「我說的是小傢伙。」

  「哦。」心眉俯視在她懷中熟睡的孩子。

  醫生問時,她那麼自然便回答「是」。天祐也是。

  「說不定也媽媽明天就冒出來,把他帶走了呢。」

  只是想到有這個可能性,心眉已經十分不捨。她本能反應地抱緊寶寶。

  天祐聳聳肩。「給他取個名字,不表示我們不把他還給他媽媽啊。」

  「實在沒什麼道理,但是我想我已經愛上這個孩子了。」

  他看她一眼,微笑。

  女人抱著寶寶,臉上流露出母愛的光輝,這幅情景是如此的美。他以前從來沒有這種感受。

  「我想他也愛你,心眉。你看,他依偎在你懷抱裡,睡得多麼香甜。」

  心眉笑著親親寶寶粉嫩的臉蛋。

  「他沒那麼熱了,燒好像退了些。」

  「你給了他一個充滿了安全、溫暖和愛的避風港,他是個幸運的小傢伙。」

  「事實上你照顧他比我多,比我細心、周到。而他本來不是你的責任呢。」

  「本來也不是你的。我呢,誤打誤撞湊上一腳而已。」

  「我們別推讓謙恭了,他碰上我們,我們撿到他,彼此都是個緣分吧。」

  「說得太好了。那麼,要不要為他取個名字呢?總不能老叫小傢伙、小東西、小孩。」

  她笑。「你有什麼主意?」

  「你是雜誌總編,對文字精通的是你才對。」

  「我又不擺命名攤。還是你替他想一個好了。」

  天祐想了一下,卻想不出來。

  給小孩命名,原來竟不是件易事。文家一共七個孩子,當初可真難為他爸媽了。

  「你的名字『心眉』,可有什麼典故?」

  「哪有典故?我大姊月眉,二姊采眉,不過以一個眉字輩排下來。你呢?你家該不會和文天祥有遠親關係吧?」

  天祐失笑。「我沒問過,希望沒有。文天祥是何等正氣凜然的人物,和他沾親帶故,得拿如此一先人做榜樣,活得累死了。」

  他的名字卻是有原由的。

  爸媽一連生了六個女兒之後,終獲一子,據說是他媽媽去廟裡求神,心誠則靈,求來的。

  可是,總不能叫「神祐」吧?既是老天保佑,叫「天祐」也一樣。

  天祐可不想告訴心眉這一段由來。

  一旦她知道他家在郊區有棟佔地千多呎的別墅,他更別想在她那住下去了。

  「我要上班去了。你不要太辛苦啊。他睡,你也跟著睡。他醒了,你再起來照顧他。我都是這樣的。」

  天祐出門前,叮叮又嚀嚀。

  陸羽和玉綺在一旁嘖嘖稱奇。

  「沒見過男人如此婆婆媽媽。」

  「把心眉當白癡啦?」

  「嘖,是把我們女強人當小女孩了。」

  「也不對。你沒看他殷殷呵護,深怕心上人累壞了身子。」

  「身子,多粗俗,嬌軀才對。」

  心眉暖在心底,甜在心頭,才不理會她們你來我往的調侃呢!而且寶寶哭了。

  「哭聲比較有勁了,大概好多了。」心眉高興的笑了。

  「聽到『小孩』兩個字便像魔音穿腦的人,忽然成了育嬰專家了」玉綺嘲弄她。

  「你該聽聽她接應徵保母的電話。」

  陸羽食指和拇指岔開做電話筒,比在耳邊,學心眉的語調。

  「你今年幾歲?帶過幾個小孩?待遇?待遇是其次,你得到這份工作再問待遇也不遲。」

  「我有這麼嚴厲嗎?」心眉反駁。

  「怎麼沒有?我半點油醋都沒加。」

  「心眉,你當人家到你辦公室應徵職員啊?」

  「她生氣人家把她的孩子當提款機。」

  「她的孩子?」

  「她說的啊,『我的孩子』。心眉,對不對?」

  「脫口而出的嘛。」心眉嘀咕。

  陸羽還不放過她。

  「她要叫文天祐搬走,可是一轉眼,又拉著他陪她,扮爸爸媽媽帶小孩看病去了。」

  「昨天晚上兩個人帶小孩去逛百貨公司,那才像一家三口呢。」

  「我懶得理你們,一個見色忘友,一個見利忘義,倒唱著雙口相聲,評論起我來了。」

  心眉不慌不忙。「沒關係,一個月之後,文天祐若蒙你們的包庇特准,繼續住下去,我搬。」

  「心眉,你幹嘛這麼在意文天祐住在這?」玉綺說:「他上晚班,天亮才回來,整夜不在,對我們這幾個日落而息的女人,構不成威脅嘛。」

  「他若有歹念,前幾天我和玉綺都不在,他正好對你下手。」

  「何況他為了幫你,犧牲了他白天的睡眠時間。你撿到個小孩帶回來養,干他何事?他可是一句怨言也沒有。」

  心眉說道:「我沒說他不好呀,你們拚命為他美言,反把我說成個不講情理的女惡煞了。誰是你們的朋友啊?」

  她抱著寶寶進她房間,把門關上。

  「她光火啦?」陸羽降低聲音。「我們是不是過分了點?」

  「她的『夜半談心』時間到了。」玉綺說。

  「嗄?她還在聽那個節目啊?」

  「所以呀,我挺希望文天祐和她能夠通電。我擔心她感情上得了自閉症。」

  陸羽笑起來。「照我看起來,他們已經來電了。」

  「來電,不通,有個屁用?」玉綺沉吟一下。「只有個問題,文天祐……」

  「文天祐已經被她電到了,我看得出來。」

  玉綺白她一眼。「你回來前,我就看到了。你不覺得文天祐晚上十一點才出門上班,有些奇怪嗎?」

  「你是指……夜店?」

  「我和心眉只是猜。你問問你哥哥,文天祐是做什麼的。」

  「文天祐若真在星期五上班,我哥結交個牛郎朋友,他自己品行就有問題,問他也是白問,他才不會告訴我。」

  「做牛郎不見得就品格低劣。和牛郎交朋友,未必會變成牛郎。」

  「近朱者赤。」

  「這麼說起來,我們應該和心眉同聲一氣,叫文天祐搬家。」

  「為什麼?心眉又不會因為認識他,跑去當舞女。」

  「萬一他們情投意合,將來生出個牛郎仔呢?」

  「去你的。」

  她們的對話,心眉在房間聽得一清二楚。

  換了平常,她早睡了。

  女人之間的話題十分無聊,除了男人,還是男人。

  陸羽談的是她在飛機上見到的男人。誰多麼囉唆,誰多麼色迷迷,誰多麼英俊瀟灑。玉綺的店裡總有些男人,帶著一看即知是情婦的女人,共選購玉飾和翡翠。她開門做生意,來者是客,滿腹哀歎回家來向室友發牢騷。

  男人為什麼如此好色?有些明明家裡有個如花似玉、賢慧得不得了的妻子,偏養個濃妝艷抹、嬌聲隆氣、俗不可耐的外遇。這種男人最是可惡,莫名其妙。

  這種話題,聽了覺得無聊,所以心眉絕不加入。清官難審家庭事,她只是一介乎凡女子,哪裡有閒工夫理會別人的外遇?今晚她們談的男人,是天祐,她才豎起耳朵聽他一聽。

  這兩個室友恁地多事,居然有意拉攏她和天祐。

  「男人沒一個好東西,嘴裡咬著一個,手裡抱著一個,眼睛還東瞞西瞄,多多益善。」陸羽飛到哪,留情到哪。

  「以牙還牙。」她說:「怪不得男人好此道,樂趣多多。」

  玉綺有一個男朋友交往了好幾年,就是不結婚。

  「嫁了他,就不值錢了,馬上拿一隻戒指將你束之高閣,他自去外面風流快活,進了家門,是有婦之夫,踏出門,仍是未婚單身漢一條。」

  現在竟然把她拖下水,和她們一樣,在愛情遊戲中不上不下。

  心眉自知沒有她們那份灑脫,因而男人們一律都是拒絕往來戶。

  她承認她欣賞天祐。好吧,她承認他令她有種特別的感覺。僅止於此。

  她輕輕躺下,怕吵醒寶寶。伸手摸摸他額頭,還有些溫熱,但呼吸平順。她略略放心,看著天花板。竟然睡不著。

  以前聽媽媽、姊姊們說失眠,覺得她們好笑,庸人自擾。風水輪流轉,她二十八歲,首次嘗到失眠滋味。

  收音機也不敢開,免得音樂吵到寶寶。

  心眉失笑。還沒做母親呢,已經步上她姊姊們的後塵,以孩子的需要為需要,他喘一口氣,她一顆心馬上七上八下。

  天祐真是難得,在一個大家庭中生長,身邊繞著一群弟弟妹妹,不曉得多辛苦。

  咦,念頭又轉到他身上去了。

  寶寶一覺到天明,心眉反而睡睡醒醒的不安穩,睡也是迷迷糊糊瞇上眼睛,不到一會兒,嚇醒過來,結果只是露颱風吹葉動的聲音。

  她只陪著寶寶一夜,早上便臉色青白。天祐整夜上班,小孩一帶就是一天,直到她下班回來,尚要幫著她的笨手笨腳。

  心眉拿定主意非請個保母不可。

  寶寶終於完全退了燒,一口氣長了四顆門牙出來,難怪難受得不吃不喝。大人長顆牙,都不舒服得臉要腫上半邊呢。

  復元以後,寶寶變得格外活潑好動,食量大增,胃口奇佳,任何廠牌的奶粉咕嚕咕嚕吞下肚,管它合不合,他來者不拒,喝完不夠,還會舉著空奶瓶哇哇大叫。餓的時候,爬到天祐身上,啃他的鬍子。

  寶寶的變化和新花式,整天在家的天祐最清楚。心眉回來,他的最新報告總是令她驚奇得笑倒。

  「小寶今天扶著椅子扶手站起來了。」

  馬上叫小傢伙當場示範。要他表演,他偏裝拙,拉他的手扶住椅子,他搖搖晃晃站起一半,一屁股跌回去,對他們咧著嘴呵呵笑。

  「這小子有幽默感。」天祐得意的說,好像那天分和他有關。

  有時小傢伙不耐煩他們老拿他逗樂,趴在地上拍地板抗議。

  「小子有骨氣,拒絕被當小丑。」心眉驕傲無比,一副有子萬事足的模樣。

  保母來過幾個,沒有一個能做超過一天、半天。

  「放小寶一個人在地上爬,她坐在沙發上看電視、嗑瓜子,把瓜子殼丟給小寶撿了放進嘴裡啃。」

  「她打小寶屁股,打得劈啪響,屁股都打紅了。」

  「小寶的哭聲把我都吵醒了,她卻張著嘴在沙發上呼呼大睡。」

  總之,沒有一個讓天祐滿意的。

  保母另有說詞。「瓜子是我吃的,不小心掉了一片殼,誰曉得你們家小寶眼睛那麼尖,又貪吃。」;「啊,我是好意想替你們省紙尿片嘛,抱著小寶在馬桶上把了半天,他不尿也不拉,一抱起來,即刻又拉又尿得人家一身,不過輕輕拍了他兩下,就沒命的大哭,跟遭了刑罰似的。」;「你們小寶除了睡覺,一刻不停,超級好動,帶他半個小時就滿頭大汗,趁他睡了,我才在沙發上躺下偷偷打個盹,誰知他不到五分鐘就醒來,不曉得他那麼快便龍精虎猛。

  文先生耳朵聽小寶的聲音特別靈;吭了幾聲,就由房間衝出來,哭都還來不及哭出來呢。他那對耳朵裝了收音器不成?」

  心眉自然相信天祐。

  眼見他累得瘦了一圈,眼睛戴著黑眼眶,快變熊貓了,心眉大為不忍,偏偏雜誌社正準備發行一份娛樂新聞性月刊,上下忙成一團,她身為總編,不好在這個時候請太多假。

  休假中的陸羽,看天祐一個外人如此義不容辭,她這個好朋友兼室友,不好意思置身事外。

  「心眉,你再這麼每天早上遲到,會被開除的。這樣吧,我反正目前閒著,白天我和天祐輪值。你呢,也不必每天中午公司、家裡的兩頭跑了。」

  「你真的願意犧牲你的假期,在家當保母?那太謝謝你了。」

  「朋友是做什麼用的嘛。何況以前你幫我很多忙,更是像大姊姊似的照顧我不少。再說,對我未來做單親媽媽的計畫,未嘗不是個職前訓練,助人又利己,何樂而不為?」

  心眉既好氣又好笑。

  「看我這樣撿個小孩,生活就搞得天翻地覆,你要做單親媽媽的念頭依舊不改,勇氣可嘉。」

  「說一不二,不過是我許多優點的其中一小點。喂,文天祐,話先說好,你可不能過度寶貝你家小寶,到心眉面前暗告我的狀。」

  天祐忙打躬作揖。「我哪敢?」

  養兒方知父母恩,此話一點不假。

  這天,趁著小寶和陸羽睡午覺,天祐回家去看他媽媽及他的六個姊姊另一群偉大的母親。

  他一進門,文家第三代小娘子軍蜂擁而上,親熱地拉著他、抱著他,舅舅前、舅舅後,喊個不停。

  以往的天祐會高舉雙手做投降狀,嘴裡大喊救命,彷彿圍繞著他的一群小孩,是些張牙舞爪的異形。今天他高興地蹲下身,一一摟摟她們,抱抱她們,摸摸她們的頭髮,並容許她們摸他的鬍子。外甥女們開心地咯咯直笑。看得他媽媽和姊姊們目瞪口呆。

  「天祐,你沒事吧?」

  「沒事,沒事,正好有點空,回來看看你們。」

  「媽是問,你是不是不舒服?怎麼今天一反常態,成了親善大使了?」

  「是不是跑出去住了一個多禮拜,受了什麼打擊了?」

  「喲,看你,瘦得不成人形,眼睛成兩個大黑洞了!」

  「快去躺下。大姊,家裡還有人參吧?」

  「有,有,有,早上正好買了隻雞,我這就去燉上。」

  「老五,給你小弟放上一缸熱洗澡水。天祐,你看你,我就說你辛苦一點,多開幾趟車,住在家裡,你不聽,非去住什麼朋友那。在別人家,吃不好、睡不好吧?把鬍子刮了行不行?從來就不聽話。」

  「媽,你別嘮嘮叨叨的念他了,讓他去泡個熱水澡,睡一覺吧。天祐,你幾天幾夜沒睡了?忙些什麼忙得不眠不休的?」

  「二姊,你叫媽別念,你念個什麼勁?天祐,你餓不餓?吃了午飯沒有?」

  「你們別拽著舅舅,一會兒他又要喊救命了。」

  天祐一徑微笑著,他走過去摟摟母親。

  「媽,你生養了我們這麼一大群,真是勞苦功高。我要你知道,你是一位偉大的好媽媽。」

  「這……這是……」他媽媽驚訝得張口結舌。

  天祐又一一擁抱他的姊姊們。

  「你們都是好母親,偉大的女性。」

  她們都嚇呆了。

  「大姊,雞不用燉了,我很好。五姊,不必放洗澡水,我還有事,馬上要走。我只是想回來告訴你們,我覺得我很幸運。」

  他像回來時一樣突然的走了。

  「這孩子,今天吃錯了什麼藥啊?」他媽媽感動得哭起來。

  她的姊姊們都眼睛紅通通。

  「天祐長大了。」

  「懂事了。」

  「成熟了。」

  「我以前一直以為他討厭我們。」

  「你們先別高興。我們回來才兩、三天,他就急急忙忙搬去和朋友住,今天跑回來說些莫名其妙的話,把我們感動得半死。天祐……他會不會有事情瞞著我們?」

  「你是說……」

  「哎,老四這麼一說,我也覺得怪怪的。」

  「對呀,他氣色好差,瘦得好厲害。他是不是有病啊?」

  「哎呀,不得了!」文媽媽聲音發抖,臉色發白。「快去把他追回來問個清楚。快呀!」

  別看文媽媽將近六十高齡,跑起來箭步如飛,文家六姊妹,包括一個大肚婆,前前後後趕到大門口時,她老人家已經開著白色平治走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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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5-7 02:07:49
第六章

  由於交通擠塞,這倒方便了文媽媽。

  天祐的車停在車隊中,忽然聽到外面車子喇叭聲大作,以為發生了車禍,暗暗叫苦。

  把頭伸出車窗看究竟,原來是一位婦人在車子的長龍中,向前蛇行奔跑,並揮舞著一隻手在大叫,驚險萬狀。

  仔細再瞧,哇,不得了,是文家娘子軍軍長!

  天祐趕忙開門下車,也揮著手。

  「媽,我在這!」

  文媽媽跑到他面前。

  「呼!可追到你了。」

  「什麼事呀,媽?你這樣多危險!快上車。」

  「我的車在後面。天祐,你是不是……」

  車龍開始緩慢移動,後面的喇叭喧聲齊天。

  「有話待會兒再說,你上我的車,我去開你的。過了紅綠燈,靠慢停下來等我。」

  車隊的另一排中,一輛銀灰色萬事得車裡,心眉伸頭看發生了什麼事,看見走下車的天祐。

  他不是應該在家帶小寶嗎?想他到這兒來了?該不會小寶出什麼事了吧?

  她離他不遠,正要出聲叫他,卻見一位婦人跑向他。他們交談數句,天祐旋即緊張地把婦人推進他車內。

  這時綠燈亮了,心眉將車往前駛,從倒後鏡,她瞥見天祐朝車隊後面跑去,那婦人則開了他的車。

  過了路口,心眉向前直行,看不到其後的過程。

  那婦人是誰?看上去五十開外,風韻猶存,身材仍保養得極好。

  是天祐的客戶之一?

  他把小寶丟在家裡,跑出來和這個女人約會?

  婦人雖然外形很不錯,年紀卻老得足可以做他的媽媽了。

  太過分了!彷彿抓到丈夫的外遇似的,心眉氣憤得酸氣沖天,怒火中燒。

  回到辦公室,卻沒有一點心情工作,到下班之間的幾個小時,她度分秒如年。

  好在有這一段緩衝,她回家時,怒氣平息了不少,但悶悶不樂。

  陸羽癱在沙發上,懶懶的向心眉招一下手。

  不見天祐和小寶。

  「小寶呢?」

  陸羽歪歪嘴。「一大一小都在睡覺。」

  「天祐回來了?」

  他動作挺快的嘛。

  「進門不到二十分鐘。你家小寶折磨死人。文天祐下午剛出去,小寶就醒了,滿屋子爬,小狗似的,聞不到文天祐的味道,哇啦哇啦哭了半個多鐘,真夠淒慘,好像他被拋棄了似的。」

  小寶本來就是棄嬰。

  「我吃奶的力氣都用盡了,軟硬兼施,好說歹說,他給我來個視若不見,聽若不聞,相應不理。哭累了,又開始爬來爬去找人。我這個大美女追在他屁股後面,他理也不理,當我不存在。」

  陸羽悻悻的表情,令心眉不禁好笑。

  我看他哭得眼淚鼻涕口水滿臉都是,實在可憐,便抱他起來哄他。我都不嫌他,他倒嫌棄我呢,拿手推我,又拿腳踢我,我只好把他放回地板上。他就這麼哭一哭,停下來爬一爬,找不到,再哭上一陣。」

  陸羽吸吸鼻子。「到最後,我也給他弄哭了。文天祐回來,他看到救星似的。文天祐抱起他,他只手指著我,嘴裡哇哇哇告狀,好像我是個惡毒的後母。」

  申訴完畢,陸羽喘一口氣,坐起來。

  「咦?你怎麼知道文天祐出去過?」

  「我出去訪問一位建築師,回來時在路上看到他。」心眉淡淡說。

  「哦。」陸羽伸伸四肢。「告訴你,我改變主意了,不當單親媽媽了。」

  「功德無量。」

  「這四個字送給你的小寶吧,他一個下午便教我認清了事實,我不是做媽媽的料。」她做個鬼臉。

  「找個像文天祐這樣善於馴子的男人,你做媽媽的心願還是有實現的可能。」

  「嗟,既然說的是單親媽媽,男人便不在內。」

  心眉指指客廳牆邊的大包小包。

  「這些是什麼?」

  「不知道。文天祐帶回來的。」陸羽走過去。

  「不要看人家的東西,陸羽。」

  「不能看,放在這幹嘛?幾個百貨公司的紙袋,又不是百寶箱。」

  「陸羽,不要……」

  陸羽已經一樣樣拿出來了。

  是他買給小寶的玩具、奶嘴和更多小衣服、嬰兒用的被子、毯子、枕頭。全是名牌,標價牌都還在。

  陸羽咋舌。「嘩!這個人發了還是中了六合彩?光一條小小的薄被就要數百元!」

  心眉一肚子不高興。

  她去到原來是陸羽的房間,敲敲門。

  天祐很快就來開門,惺忪著兩眼。

  「心眉,你回來啦?幾點了?」

  心眉。叫得那麼親熱。

  她冷著臉。「我和醫生約好了,帶小寶去打預防針。」

  「哦,好。我和你一起去。」

  「不必勞駕,我自己帶他去就行了。」

  「你總不能一手抱著他,一手開車。」「街上的出租車不載客,都兜風約會去了?」

  天祐眨眨眼,端詳她。「你吃了火藥啦?」

  小寶醒了,翻了個身,便爬向床尾。

  「小心!」心眉喊。

  天祐先她一步,抱起小寶。心眉要抱他,他對她咧咧嘴,雙手摟著天祐的脖子不放。

  心眉無奈。「要一起去就走吧。」

  她轉身。天祐朝她背影搖搖頭。

  「不曉得鬧什麼性子。」他小聲對小寶說:「大概又在公司受了委屈,你說呢?」

  「咦,咦。」小寶說。

  「我們今天順著她點,免得被流彈打中。你要乖一些,知道嗎?」

  「哦,哦。」

  心眉好氣又好笑地轉頭瞪他一眼。

  「小寶什麼也不懂,你別在那把他當回音牆。」

  「她先把我當出氣筒,還反過來誣控我。」天祐咕噥。

  「我才沒精神理你。」

  她一路上真的不和他說話,倒是小寶咿咿啊啊哦哦,說個不停。一會兒捏天祐鼻子,一會兒扯他耳朵,拉他鬍子,玩得十分開心。

  因為小寶膩著天祐,便由心眉開車。她幾次瞥過去,都見天祐痛得齜牙咧嘴,怪相百出,她抿著嘴,不讓自己笑出來。

  「喂,喂,我是怕你玩得不夠盡興,改去攻擊你媽咪,使她不能專心駕駛,才任由你玩弄,你可別玩得太過分啊。」

  小寶乾脆用兩隻手拉扯他的鬍子。

  「哎喲!輕一點,這是真的,不是假的哪!哎呀!嘿,住手。哦,哦,痛啊!我看我遲早要被你毀容。」

  心眉噗哧一聲,終於忍俊不禁。

  「耶,笑了,笑了。好了,小寶,可以停止耍把戲了,警報解除了。哇!鼻子,我的鼻子,肉做的哪。好,我知道你證明了你是肉食動物,行了吧?」

  心眉笑得幾乎趴在軟盤上。

  「你還笑?這小子說不定是『沉默的羔羊』裡,那個壞蛋來投胎轉世的。」

  到了診所,上次那位護士不在,換了另一位。

  「叫什麼名字?」

  「食人族。」天祐說。他鼻頭上留著小寶新長出的牙齒印。他指給護士小姐看。

  注射卡介苗和B型肝炎疫苗時,小寶怔怔張著眼睛和嘴巴,半聲沒吭。

  「小寶真勇敢。」心眉驕傲又驚奇。「打針居然一聲也沒哭。」

  才說完,小寶哇地放聲怒吼。

  「反應真遲鈍。」天祐歎一口氣。

  「注射了卡介苗,假如有稍微發燒,不必驚慌。多喝水,可以給他喝些稀釋的果汁。」醫生交代。

  發燒!有了上次的經驗,心眉聽到這兩個字,立刻如臨大敵。

  他們回到家時,心眉發現她房中多了張嬰兒床——-附有蚊帳的柚木嬰兒床。

  「你們走以後,傢俱店送來的。」陸羽告訴她。

  玉綺今天提早打烊,和陸羽已將天祐買的墊被、蓋被和枕頭,在嬰兒床上鋪好。

  「全部一共多少錢?」心眉堅持要付給天祐。

  「算我送他的禮物不行嗎?」他堅決不肯要。

  「不行。你幹嘛送他禮物?這些東西他需要,我會買給他。」

  「他是需要,而我已經買了。」

  「你面面俱到,行了吧?但我沒請你買,而我沒有習慣平白無故接受禮物。」

  「是買給他,又不是買給你。」

  「你別忘了,文天祐,小寶是我撿到的,他媽媽把他托給我。」

  「這和我買床給他有何關係?再說,你撿到他時,我也在場。照顧他,我也有份。」

  「你這麼寵他、疼他,你把他帶去養好了,叫他媽媽以後去找你要人。」

  「喂,喂,喂!」陸羽和玉綺站到他們中間。「你們兩個為如此芝麻小事吵什麼吵?」

  「就是嘛。文天祐,你真是,一古腦把什麼都買齊了,心眉沒有個表現母愛的機會,你太不會做人了。」

  「玉綺!」心眉跺腳。

  「真的。」陸羽假裝幫腔。「我們和心眉住在一起這麼久,交情非淺,她的孩子需要麼多東西,我們這兩個阿姨半樣也沒買,好人都給你做光了。」

  心眉瞪著眼,鼓著腮,氣得一句話也說不出。

  「這樣吧,」玉綺繼續做和事佬。「文天祐,你把總帳算一算,我和陸羽與你分攤,這份送孩子的禮,我們算上一份好了。」

  「玉綺,你瘋了,是不是?」精打細算的陸羽立刻反對。「人家搶著疼他們的小寶,是他們的家事,你湊哪一腳?還把我拖下水,攪亂攤子。」

  「咦?是你想沾光做好人呀。」

  「我說說而已。這年頭,好人有好報嗎?」陸羽背著她們向天祐擠擠眼睛。

  「你不出算了,鐵算盤。文天祐,我和你平分。」

  「分贓啊?」心眉白她一眼。「你倆雙簧唱完了沒有?」

  「看吧!」陸羽也給玉綺一個白眼。「好人有好報嗎?」

  嬰兒床內的小寶哭了起來。四個大人同時衝進房間。

  又是天祐先抱到小寶,但他隨即將孩子遞給心眉。

  「你抱好了,他喜歡你抱他。」她推辭。

  「不,不,他打了針,一定不舒服。小孩不舒服時都要找媽媽的。」

  心眉紅了臉。「我又不是他媽媽,還是你抱他。」

  「你們到一邊去猜拳,誰贏了誰抱。」玉綺把小孩自天祐手中抱過來。

  小寶哭聲更響。

  「他和你不熟。」陸羽接過手。

  小寶嘶吼起來。

  「幹嘛?我又沒有狐臭!哎呀,他好像在發燒。」

  「真的?」天祐和心眉同時喊:「給我。」同時伸出手。

  小寶斜著上身倒向心眉。

  「他真的發燒了。」她把臉貼著孩子的臉。「這會兒他又反應這麼快。」天祐連忙去拿體溫計。

  「正好三十八度。」心眉說:「醫生說超過三十八度給他吃退燒藥,低於三十八度就不要緊。剛剛好三十八度,吃不吃退燒藥?」

  「給他喝點水看看。」天祐提議。

  「也許他餓了,」陸羽說:「他上次喝奶是四個半小時以前。」

  量過體溫後,小寶又撲向天祐,抱著他的脖子哭,不肯鬆手。

  陸羽去倒水,心眉去沖奶。

  電話響時,玉綺去接。

  「有個女人打電話來,」她奇怪地告訴沖完奶走出廚房的心眉。「問小孩的床合不合適。」

  下午的不快,心眉本來幾乎忘了,這一下她可是一把柴添在將盡的余火上。

  「你該叫她去問文天祐。」她冷冷說。

  「她是要找他,你怎麼知道?不過我一說天祐抱著小寶,小孩纏著他,她就說不必叫他了。」

  「電話掛斷了?」

  「是啊,她只是問嬰兒床送到沒有,適不適合。對了,她還要我提醒天祐,叫他告訴小孩的媽媽,奶嘴和給小孩磨牙的玩具,記得放在燒沸的熱水中消毒一下再給小孩咬。」

  「知道了。」

  玉綺一臉茫然,跟著心眉進臥室。「知道什麼?人家說的又不是你。」

  心眉一笑。「怎麼不是?」

  玉綺啊了一聲,也笑了。「可不是嗎?小孩的媽媽,不是你會是誰?」

  小寶牛奶喝了一半,也沒似平時咕嚕咕嚕牛飲。吃完把他放到他的嬰兒床上,他乖乖趴著,張著眼睛,無神地發呆。

  「下午還像龍捲風,一下子這麼溫馴,怪不習慣的。」陸羽說。

  心眉把天祐叫到另一個房間去說話。

  「有個女人來過電話,問嬰兒床送到沒有。」

  他尷尬地怔住。

  他對他媽媽說過,沒有特別重要的事,不要打這個電話。他並沒有其它意思,只是不想文媽媽知道他和三位單身女郎住在一起,過度興奮,說不定上門來,代他相看看,哪一個最匹配她的兒子。

  天祐告訴媽媽,他借住朋友處,朋友的另一個朋友也在此暫住,她是個未婚媽媽,有個五個多月的小孩,他想幫忙替小孩添置些東西。文媽媽不但熱心的陪同充當顧問,買床時更堅持付錢。

  「我兒子行善,我共襄義舉嘛。」文媽媽說。

  看心眉的表情,顯然她是誤會了。

  他所不知道的,是她還不只是把打電話來的女人當成是他女朋友。

  「我知道你關心小寶,我很感激,也很感動。但是,天祐,你真的不該買那麼貴的東西,尤其不該讓你工作上認識的女人出這筆錢。你這麼做,我心裡實在很難過。小寶要是懂得,他也不會接受的。」

  天祐有苦難言。

  他若說:「那是我媽媽。」她會說:「伯母住哪?我要當面謝謝她。」或說:「我要把錢當面還給她。」他那富有的家庭就曝光了。

  問題是,富有的是他爸爸。

  「真要如此驕寵小寶,我不是負擔不起,但真的沒有必要。」

  「心眉,我……」

  「現在東西既然都買了,就算了,下不為例。」

  他吁了一口氣。「好,好,下不為例。」

  「但我還是要把錢給你。」

  「你都知道錢不是我出的,還給我做什麼?」

  「我給你,你拿去還她。」

  「心眉,不是我打腫臉充胖子。我贊同你說的,不必要給小孩買這麼昂貴的東西。只是……她堅決反對買廉價品,堅持付帳,我也沒法子。」

  「目前,小寶算是我的孩子,我堅持我的孩子不收陌生人的禮物。」

  「我算陌生人嗎?」

  「你承認了不是你付的帳。」

  「我當時要付也沒辦法,我沒帶那麼多錢,信用卡也不在身上。我向你保證,這筆錢我會還她,可不可以到此為止,不要再逼著我算帳了?」

  「你一定會給她?」

  「一定,一定。」

  心眉沒有因此就擱下這件事。

  天祐上班去了以後,她取下所有東西上的標價牌,結算出個總數,把錢裝進一個信封,放在他枕頭上。

  「會不會你想得太多了。心眉?」陸羽說:「文天祐也許正巧在路上碰到一個認識的女人……」

  「一個有錢的女人。」玉綺說:「而且是出門會帶大把鈔票的女人。」

  「嘖,現在人們一張信用卡行遍天下。」陸羽反駁她。

  「這女人未必有錢,倒有可能有個富賈老公,他忙他的,於是她除了錢,什麼都沒有。午夜牛郎就為這類寂寞的女人應運而生。」玉綺惋歎。

  「她看起來年紀不小了,有五十歲左右。」心眉說:「我看得不是很清楚,一瞥之間,印象裡,她身材還蠻不錯。」

  「有個錢多多老公,她衣食無憂,不知生活疾苦,大把的時間拿來上美容院、焗桑拿、減肥中心,身材當然保持得好。」

  「這樣的女人最是可憐,值得同情。」心眉歎息。

  「哎,稍早你那樣子,簡直像打翻了醋瓶子。」陸羽嘲笑她。

  「胡說。」心眉臉頰泛紅。「我只是生氣他找個不相干的人給小寶買東買西。」

  「對,是我,我也不接受。」玉綺說。

  陸羽長長一歎。「想不到文天祐真的是牛郎,真看不出來。」

  「廢話,做這一行的男人,難道在額上印上『牛郎』兩字,供人辨識?」

  「起碼不該像文天祐這副德行吧?天天襯衫、牛仔褲加一件灰沉沉的夾克,一把鬍子遮掉半張臉。」

  「也許有些人就愛他這種不修邊幅的格調。報上還登過,最吃香的街妓,居然是個五十幾歲的老嫗呢。臭豆腐那麼臭,人人邊吃邊喊香。」

  「咄,什麼比方嘛。」心眉捏玉綺一把。

  三個女人笑彎了腰。

  「我同意文天祐住下,沒做錯吧?否則哪來這些笑料?」

  「我也是贊成的,反對的是心眉。」

  「可是他住的是我的房間。」

  「你損失了嗎?賺了一個月房租,卻來免費佔我的床。」

  「你們兩位。」心眉手指壓唇,要她們小聲些。

  來不及了,嬰兒床裡已傳出小寶欲哭的哼哼聲。

  他這次發燒雖沒有上次厲害,但似乎比長牙時更不舒服。

  小寶不肯再躺在床上,不管是嬰兒床,或心眉的床。連另外兩間房間的床,她們也試了,只要一放下他,他就哭,非得抱著他才行。

  抱著還不夠,一定要走來走去搖晃。

  沒多久,三個女人都吃不消了。

  「喂,起來,該你了。」陸羽搖醒玉綺。

  「什麼?幾點了?」玉綺幾乎睜不開眼睛。

  「不知道。該你了,我困死了。我不行了。」

  「我起不來,我的手酸得要命。」

  「給我吧。」心眉有氣無力地走進玉綺房間。

  她在沙發上打了個不到二十分鐘的晚,夢見小寶被一個蒙面人偷走了,他生母來要不到兒子,指著心眉破口大罵,她嚇得一身冷汗醒過來。

  「幾點了?」玉綺又問。

  「快天亮了。」心眉告訴她。

  「好,我等一下起來替你。」她頭一歪,立刻回夢鄉去了。

  陸羽則在心眉接過小寶之際,栽上床,不省人事。

  天祐回來的時候,心眉抱著小寶坐在沙發上,哭成了個淚人兒,小寶也在哭。

  他大吃一驚。

  「怎麼了?怎麼了?」

  「小寶胳臂上種卡介苗的地方腫了一塊,紅通通的。」

  「是嗎?我看看。」

  她坐著沒動,看他在她旁邊坐下,讓小寶躺在他腿上,挽起小寶的衣袖。

  「一定是注射得太晚,來不及了,發作了。」

  天祐失笑。「我拿給你的書你沒看吧?種了卡介苗,本來就會這樣嘛。小心不要弄破它,它慢慢會消下去的。」

  「我哪有時間看那本書?我從辦公室帶回來校閱的稿子,老是原封不動第二天又帶回去。」

  「你整夜沒睡嗎?」

  「睡了一會兒,多虧了玉綺、陸羽與我輪值。你天天上夜班,是怎麼上的?我們都要垮了。」

  天祐溫柔地微笑。「我回來了,你上床去躺著吧,至少還可以睡一小時。一個鐘頭以後我叫你起來上班。」

  「不行,我現在睡下去就起不來了。」

  「不要擔心,我會叫你。」

  天祐一手抱小寶,一手牽著她走進她房間。

  「不行,我真的不能睡。」

  「你真的要睡一下。」

  「你確定小寶很正常?」

  「確定。」

  「他要是有什麼不對勁,你要叫我。」

  「會的,會的。」

  她疲憊地躺上枕頭。

  「還好有你,天祐。」她喃喃,然後睡著了。

  「我也很高興我在這。」他低語。

  他放下小寶,為心眉拉起薄被蓋上。小寶卻自己爬到心眉旁邊,挨著她,趴著睡在她弓著的臂彎中。

  一時情不自禁,天祐悄悄在床的另一邊側躺下,注視著他們。

  昨天一夜聽眾電話特別多,天祐在工作之時,一心懸念記掛著心眉和小寶,現在他們就在他眼前,他忽然內心充滿幸福和滿足。

  多奇怪,她不是他妻子,小寶也不是他的孩子,但是,他們已然成了密不可分的一家人。

  玉綺先跳起來,然後陸羽也醒了。

  「什麼?幹嘛?該誰了?」陸羽含糊地問。

  「太陽照上屁股了。」玉綺急仁起床。「不對勁,怎麼這麼安靜?心眉一個人撐到現在嗎?出事了。」她喃喃念著走出房間。

  「對哦,一點聲音也沒有。」陸羽跟出來。「這個時候,文天祐應該早回來了。」

  她們在心眉房門口站住,看著床上那幅闔家圖——-小寶睡在中間,心眉、天祐側身相對,他的手橫過小寶放在她腰上,她的手橫在他那隻手臂上。

  她們用眼睛無聲地笑笑,輕輕走到客廳。

  「看來,是我們要準備找房子搬家了。」玉綺說。

  「為什麼?他們三口一個房間,我回我原來的房間,剛剛好啊。」

  「嘖,很快那間房間就不夠他們用了。」

  「我不認為心眉會這麼快就再生一個小孩。」

  「她半個也還沒生過,哪來的再生?」

  「哦,對呀。」陸羽失笑。「我真把小寶當她的小孩了。」

  「他們結婚以後,小寶的嬰兒床還放在那,不方便。」

  「那就放在我房間和你房間嘛。」

  「所以說我們要搬家啊。」

  「你真死腦筋耶,玉綺。我說的是輪流。單日在我房間,雙日在你房間。」

  「幹嘛?還一、三、五,二、四、六呢。」

  「嗄?哎呀,我沒想到你心術如此不正,我們可是他阿姨哪。」

  「我有說什麼嗎?你自己才是色情頭腦。」

  她們其實都在為心眉高興。

  電鈴響起,門外是陸平,而陸羽剛巧去洗手間了。玉綺不認識這個英俊的男人。他穿奶白色Polo衫、墨綠色褲,一派瀟灑不羈,眼睛帶著迷人的笑。

  「我來猜一猜,你是玉綺。」

  玉綺有點受寵若驚。「我是。你是……」

  「我們在電話裡說過話。」他給她提示。

  「啊,你是陸先生,陸羽的哥哥。」

  「我是比陸羽先出生沒錯,不過我的名字不叫先生,我是陸平。」

  玉綺喜歡有幽默感、懂得自我調侃的男人。她愉快地和他握一下手。

  「請進,陸羽在洗手間。」

  其實陸平是來看玉綺的,自從那天在電話裡聽到她軟甜的聲音,他即念念不忘想見這聲音的主人一面。

  說也奇怪,陸羽的兩位室友,他始終未曾謀面,之前,連電話交談都不曾。

  「我來找天祐。」他說。

  「啊,他……在睡覺。」

  「那就不用叫他了。」

  陸平坐下來,又站起來,從屁股底下拿出一個奶瓶、小孩玩具和嬰兒衣服。

  「哦,對不起。」玉綺連忙把它們拿走。「不好意思,屋裡亂七八糟的。」

  另一張沙發上也有一些嬰兒衣服、玩具和奶嘴,都是新的。

  玉綺忙不迭地收拾,一面大聲喊道:「陸羽,你哥哥來了。」

  妹妹的室友不是都是單身嗎?怎地一屋子嬰兒用品?

  陸平打量玉綺。她不像才生過小孩的樣子。

  啊,只要不是她的就好。

  他已決定追求這位五官古典美、身段玲瓏的嬌巧佳人。

  「不要緊,我等她一下。」陸平說:「既然來了,順便看看她。」

  什麼話?看自己妹妹,用順便的嗎?

  察覺出語病,他趕快又說:「我是說,反正天祐是我的好朋友,他和我妹妹住在起,我就……不,不,我不是這意思……」

  他面紅耳赤地住口。越描越黑!

  玉綺只是笑笑。

  「要不要喝杯咖啡,陸平?」

  「咖啡很好。謝謝你。」

  「馬上就來。」

  玉綺去了廚房。

  陸平好像聽到小孩的聲音,他好奇地沿走道走去,停在第一扇開著的門外,看到一幕奇觀。

  天祐和一個女人躺在一張床上,腿與腿交疊地熟睡著。小孩醒了,坐在兩個大人中間,兀自開心地玩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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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5-7 02:08:23
第七章

  「陸平,你怎麼來了?」

  陸羽把哥哥推回客廳,伸手將心眉的房門輕輕關上。

  陸平晃晃腦袋,眼睛瞪著前方,張著嘴。

  「我跟你說過,不可以未經事先和我聯絡,不請自來呀!」陸羽說。

  陸平舉起一隻手。「等一下再和我說話。」他又用力晃晃腦袋。

  陸羽朝他怔怔發直的眼睛揮揮手。

  「幹嘛?你得了老人癡呆症啦?」

  「別叫,我的腦子受了震盪。」

  玉綺端了咖啡出來。

  同時,天祐抱著小寶走進客廳。

  陸平瞪住他,抱住頭。「老天,是真的。天下最不可能發生的事發生了。」

  其它三人面面相覷,沒人聽懂他的喃喃自語。

  天祐才睡醒,更如墮入五里霧中。

  「陸平,你究竟怎麼了?」陸羽柔和地問,摸摸哥哥的前額。「你病啦?」

  「那個房間……那床上……那個女人……」

  「那是心眉,我另一個室友啊。」

  「啊,噢,喔,」陸平抓住妹妹的手。「小羽,哥哥對不起你,一千一萬個對不起。我不知道,真的,我真的不知道天祐會這樣。」

  天祐茫然。「我怎樣了?」

  「你失心瘋啊你?」陸羽好笑。「陸平,你不要緊吧?」

  玉綺一邊旁觀,倒是看明白了。

  她笑起來,手指點點陸羽的肩,朝天祐抱著的小寶撇撇嘴。

  陸平還在說明個不停。「他向來對女人不感興趣,看到女人彷彿見了鬼,所以才大膽放心的介紹他來這住,想不到他人面獸心,佔你室友的便宜。」

  然後他轉向天祐。「你也太厲害,太會深藏不露了,裝蒜裝得跟真的一樣,轉眼小孩都生了。你自行負責啊,從今起,我陸某不認你文某人。」

  天祐哭笑不得。「陸老兄,拜託,你有點常識好不好?」

  陸羽和玉綺笑得幾乎岔氣。

  「老哥,真是的。天祐住在這才多久,你看小寶有多大?」

  「喝些咖啡定定神吧。」玉綺說。

  陸平尷尬地搔搔頭。「對哦。不好意思,天祐,錯把你當採花賊了。」

  「你才是採花郎呢。」天祐沒好氣。

  「一點沒錯。」陸羽說:「所以找始終不敢讓你見到我兩個花容月貌的室友,就是怕你這個花花公子十指大動,動到我的好朋友身上來。」

  「喂,怎麼當著外人的面骨肉相殘?」陸平大聲抗議。

  「我字字屬實。不服氣,你也可以指著我說,我陸某從此不認識你陸某人啊。」

  「好了,陸羽,不必令自己哥哥太難堪嘛。」玉綺拉拉她。

  「就是嘛。我都向天祐道歉了,不知者無罪,何況我勇於認錯,乃勇者風範。」陸平自衛道。按著轉向天祐。「天祐,我們還是朋友,對不對?」

  天祐咧一下嘴。「勇者,我不敢高攀。」

  「怎麼這麼熱鬧?」心眉也起來了。「啊,有客人。」

  「什麼客人?」陸羽說:「我來介紹,當今之大麻煩人,不幸是我嫡親哥哥,陸平。」

  心眉啊了一聲。「原來就是你。」

  陸平呻吟。「看來我一生偉名盡毀在我親妹妹手裡了。」

  「花名才是真的。」陸羽繼續糗他。「不過說起來不能全怪他。當初懷了頭胎時,我爸媽一心一意想生個女孩,不料出來的是小子。他們心有不甘,從小就給陸平穿裙子,當女孩子打扮。」

  陸平漲紅面孔。「你又知道了,那時你還沒有出世呢。」

  陸羽不理他,逕自往下說:「陸平呢,也很爭氣,長得俏得很,人見人愛,都說他活像個洋娃娃。於是他後來努力重塑形象,樹立雄風英名,以正他男子之身,印證他為男性之實。」

  「各位聽聽,我幼年時是如何的遭人扭曲,心靈受了多少創傷。」陸平滿面的痛苦委屈狀除了陸羽對他做鬼臉,其它人笑不可遏。

  「時間不早了,我得去開店門了。」玉綺說。

  「哎呀,我中午也有約呢。」

  她們回房間去換衣服準備出門。

  這個時候,電話和電鈴同時響起。

  心眉接電話,天祐抱著小寶去開門。

  電話是她助理打來的。

  「哦,真對不起,書萍。昨晚給小寶鬧到天亮,我現在才起床。」

  「沒關係。我就是打電話告訴你,我代你申請了年假,老闆批准了。」

  「真的?他這次這麼好說話?」

  「我告訴他,你累病了。去年年假也還沒讓你休息呢,鐵人也要偶爾停工上上油嘛。我一口氣替你申請了兩星期假,你可以安心的在家安頓好小寶的事情。」

  「太好了。太謝謝你了,書萍,沒有你,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

  「隨時效勞。小寶還好吧?」

  「昨晚和天祐帶他去打了預防針,他現在……」心眉回過頭,看到一個婦人盯著她看。

  她認得這位婦人。她在馬路上驚鴻一瞥見過她。就是昨天。

  「書萍,我現在有事,晚點再和你聯絡。」

  心眉放下話筒,面對婦人。

  現在她看見婦人不但身材保持得好,皮膚更保養得宜,臉龐光滑細緻,幾乎沒什麼皺紋。

  藍寶石耳環和一枚至少二十以上的鑽戒,外國名牌套裝,意大利制小牛皮高跟鞋。

  高貴,雍容,典雅。心眉不禁暗暗讚賞她的品味卓越。

  天祐抱著小寶,尷尬萬分的站在婦人後面,似乎不知應該如何介紹。

  「你好,我是管心眉。」心眉大方地走到婦人身前,伸出手自我介紹。

  「管小姐……」

  婦人優雅地欠欠身,手發抖,眼眶擒淚,禮貌地稱呼了一聲便說不出話來,彷彿受了莫大震撼。

  心眉望向天祐,希望他說些什麼。場面實在教人發窘,有何誤會,輪不到她來解釋說明吧他輕咳了幾聲,仍然閉上嘴巴。

  婦人揮了揮手,看看心眉,再看看小寶和天祐。

  「我……這……對……對不起,管小姐。」

  婦人以手掩住顫抖的唇,轉身走了。

  天祐把小寶交給心眉,趕快追出去。

  「媽,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想?我都看見了。」文媽媽擺手不讓他說。「我要鎮定一下。我太高興了,高興得我不曉得說什麼好。你去向管小姐道個歉。你這孩子,不覺得你這樣太對不起人家嗎?」

  「媽,她不是……我不是……」

  「人家長得標標緻致的,應對得體達禮,又不是見不得人,你藏藏躲躲做什麼?我得立刻告訴你爸爸,我們都有孫子可抱了。老天,我們盼了多久,你可知道?」

  「唉,媽!」真是有理說不清。

  「等我安排一下,你約她出來,大家正式見個面,好好談談如何辦你們的婚禮,絕不可草率了事。你現在回去安撫她,她突然見到我,一定嚇壞了。」

  「媽……」

  「去呀,去呀!」

  嚇壞了的是陸平。

  「她們都告訴我了。天祐,想不到朋友一場,你瞞著我這麼天大的事。」

  「心眉呢?」

  「在房間給小孩餵牛奶,玉綺和陸羽在安慰她。你有困雞,跟我說嘛,犯著自甘墮落賺女人的錢嗎?上那種班,你不怕得花柳病啊?」

  天祐乾瞪眼。「我上什麼班,你還不清楚嗎?你鬼扯什麼呀?誰自甘墮落了?」

  「那你如何解釋找上門來的那個老女人?」

  天祐把聲音壓得低低的,對他咬牙切齒。

  「那個老女人,是——-我——-媽。」

  「啊?」陸平喊:「她是你……」

  天祐及時一掌蓋住他嘴巴。「小聲點行不行?」

  「你媽有什麼不能說的?幹嘛伯她們聽見?」陸平還是降低了音量。

  房間裡,陸羽和玉綺一致同聲譴責天祐。

  「他真把這裡當他的家啦?居然告訴那女人地址,讓她登堂入室來※。」

  「他做什麼工作,我們管不著。我們並沒有因此輕視他,仍然把他當朋友,他起碼該對我們有些尊重才是嘛。」

  「我們倒還好,他這樣,多傷心眉的心!」

  「真是知人口面不知心。陸平說得沒錯,他是人面獸心。」

  沉默半天的心眉歎一口氣。

  「你們有完沒完?小寶盡聽你們演講,奶也不專心吃了。」

  「耶,我們為你不平啊。」

  「你們自認為太監嗎?我相安無事,你們著哪門子急?」

  「嘿,狗咬呂洞賓。」

  「說的也是,她這個和文天祐同床共枕的人都不急,我們操什麼心?我赴約去了,不在這管閒事。」

  「陸羽,你說什麼同床共枕?」心眉喊。

  陸羽頭也不回的走了。經過客廳,看也不看天祐和她哥哥一眼,只啐了句。「好狗不吃窩邊草。」

  「玉綺,陸羽說同床共枕是什麼意思?」

  「我開店做我的生意去,你好自為之。」

  玉綺也走了。

  她送給兩個男人的是一記白眼。

  「這才叫無妄之災。」陸平嘀咕。「我還是離開這是非之地的好。」

  統統走光了。

  天祐躊躇著不敢去向心眉解釋。

  從何說起?

  心眉不想出去和他碰面。

  她沒有生氣,更不是傷心。

  傷什麼心?說起來,是她欠天祐一份情。

  她倒是為他難過。上那種班,夠不堪的了,還要面對一些不相干的人的臉色。

  唉,同住一屋中,能躲到哪去?

  天祐決定硬著頭皮和厚著臉皮,請求她的原諒。

  橫豎他媽媽這一下回去一說,一乾娘子軍勢必非要見心眉不可,事情總要揭穿的。

  她難道永遠不出房間了嗎?除非他立即搬出去,否則總要見面的。與其令他窘迫難堪,不如她大方些,將此事化為零。但這下她真的要請他另覓住處了。

  他們同時採取行動,在走道相遇。

  「天祐……」

  「心眉……」他苦笑。「你罵我好了,罵完我再解釋。」

  她微笑。「我幹嘛罵你?我是要告訴你,你不必解釋,我知道她和你的關係。」

  他一怔。「你知道?」

  她點點頭。「我昨天就見過她了。她和你在馬路上說話,我當時在附近。」

  天祐鬆一口氣。「你一點也不介意?」

  其實她是介意的,介意又如何?

  「我為什麼要介意?那是你的私事。」

  「心眉,你真好。」

  輪到她苦笑。最近她好像常聽到這句話。

  「但是,天祐,為了預防再有同樣情況發生,為了你好,為了我們大家好,我覺得你不適宜再住在這。」

  他雙肩垂了下來。「我覺得我們的對話好像連續劇的對白。」

  「希望你不要認為我歧視你,我相信你必有逼不得已的苦衷,才會做你所做的事。」

  「如果你的諒解是發自內心,為什麼你要我離開?我走了,小寶怎麼辦?你怎麼辦?」

  「我自今天起有兩個星期的假,這段期間,我無論如何都會為小寶找個稱職的保母。」

  他望著她。「心眉,你一直都這麼冷靜、理智的嗎?」

  她笑道;「你又不是沒見過我手忙腳亂、手足無措的樣子。」

  「我指的是對感情。」

  「感情?」

  他忽然臉紅了,眼睛望向別處。

  「我現在已不是一個多星期前,搬進這裡的同一個人了。」

  心眉有點困惑。「我看你沒什麼不同。」她打量他。

  「想法改變了。」

  「哦。」

  他很失望。「你不問關於哪些事嗎?」

  心眉輕輕聳一下肩。「我有必要瞭解得太多嗎?」

  「太多?我不認為你瞭解我,除了我蠻會帶孩子,而那根本也不是原來的我。」

  他看看房間那邊。

  「小寶呢?」

  「在嬰兒床裡玩。」

  「難得安安靜靜的。心眉,我們能不能談談?」

  她忽然感到怯怯然。「談什麼?」

  「我要告訴你一些關於我的事,關於我……」

  電話打斷了他。

  小寶一個人玩了半晌,開始感到無聊,在房間啊啊大叫。

  「你接電話吧,我去看小寶。」心眉說。

  她有預感,電話是找他的。

  果然是。

  「天祐,這個大騙子!」

  喊得那麼大聲,還未完全走出客廳的心眉都聽見了。她加快腳步走開,莫名的感到心如刀割。

  天祐長歎,嘴唇湊近話筒,小聲說:「你是長江幾號?」

  「我是川島芳子呢。我是你大姊!你都當了爸爸了,竟把全家蒙在鼓裡,太不像話!」

  「大姊,我……」

  「你眼裡還有我這個大姊嗎?媽媽回來,激動得口齒不清,語無倫次,我們以為你被強暴了。」

  「唉,我看你也語無倫次了。」

  「換我,換我。天祐,我是二姊。大姊興奮過度了,我們是以為你遇上騙子。」

  「你也好不到哪去,我來。我是三姊。天祐,你知不知道,媽一進門就急著打電話給爸爸,劈頭便嚷嚷:『老頭子,你女人外面有兒子了!』老爸險些腦充血。」

  「你跟他說這個幹嘛?講重點嘛。天祐,是四姊啦,你實在……你真教我們………嗚嗚嗚……」

  「你哭什麼呀?神經病!天祐,你聽五姊說,三姊、老六都是先上車後補票,你是男人,這種事更不必感到難為情……喂,我還沒說完呀!」

  「天祐,你和六姊年齡最相近,怎麼連我也瞞?你有了兒子是大事,文家的第一個掌門傳人哪。有任何困難,從長計議……」

  「還從長計議!我孫子轉眼就要上小學了。天祐,你聽好,爸爸後天趕回來,明天我和你六個姊姊先和心眉見個面。上午……」

  一群女聲在後面抗議反對。「下午啦,媽。上午要做頭髮、化妝。」

  文媽媽遂改口道:「對對對,下午兩點,我們在麗晶酒店咖啡廳,你帶心眉和孩子來,就這麼決定了。」

  卡,掛斷了。

  天祐揉著太陽穴放下聽筒。

  哪,這便是他不交女朋友的原因之一。文家娘子軍一開口,哪還有別人說話的份?

  帶心眉和小寶去?他提都不會提。

  算了,還是不要告訴心眉關於他的家庭狀況和背景好了。

  她要他走,說得不留一點餘地,沒有半點依依之情,他雖苦於無法表達他對她的感覺、感情,然落花無情,流水有意,也是徒然。

  心眉對梳妝鏡,看著自己的落寞倒影。

  為什麼他三百六十行,偏選了那一行?

  為什麼她執著、堅持了這許多年,偏偏對他傾心?

  天祐進來,她馬上露出笑容。

  「是你朋友打來的?」

  「嗯……哎。」

  「你剛才要說什麼?」

  「什麼?」

  「關於你的事。」

  「哦,沒什麼。本來想告訴你有關我的家人,以及我為何來此暫租用陸羽的房間,不過……不是很重要,不說也罷。」

  這兩個話題,心眉卻是很想知道的。

  「反正沒事,我們還不曾閒談過,聊聊天嘛。」

  「不不不,過程太複雜,說起我的家人,比說《三國演義》還長。」

  「你和家人親近嗎?」他苦笑。「有句話可以形容,愛之深,懼之切。」

  「你家裡人很多吧?」

  「可以組一支軍團。」

  「因此你負擔很重。」

  「壓力。壓力大,比較正確。」

  「你是長子。」

  「可以這麼說。」

  「家人一定希望你早日成家立業。」

  「我一直沒有結婚的念頭,我覺得我比較適合單身。」

  直到遇見你。

  心眉的想法是,他從事的職業,使他索性斷絕成家之念。

  「總是要有個屬於自己的家的。獨身終生,到老來孤寂無伴,多淒涼。」

  聽聽喲,她管心眉勸起人來了。

  電話又響了,仍是天祐去接。

  他小心翼翼拿起聽筒,卻是找心眉的。

  「心眉,你家有個男人!」她大姊喊。

  「你的口氣好像我家有只奇大無比的蟑螂。」

  「那是誰?他是誰?他叫你心眉,我聽見了!」

  「廢話,心眉是我的名字。他該叫采眉還是月眉啊?」「好,你儘管顧左右而言他吧,你能和我說話的機會也不多了。」

  「忽然傷感兮兮的幹嘛?誰得了絕症了?」

  「我們的移民簽證下來了,你大姊夫訂了機票,下禮拜全家飛加州。」

  心眉嚇了一跳。「這麼快!」

  「還快?等了三年多,這才有了結果。」

  這一下她又不傷感,迫不及待起來了。

  「比起苦守寒窯十八年的王寶釧,你才等了三年,算什麼?」

  「去你的。哈哈哈。」

  這麼高興,三言兩語就原形畢露。

  「管月眉,叫你家老爺有點創意好不好?一窩子中國人只要一說去美國,問都不用問準是去加州。湊什麼熱鬧?」

  「他爸媽、兄嫂、弟弟,都在加州嘛。」

  「我說得沒錯吧?」

  「少諷刺人了,留點好德行給人打聽。」

  「好德行我不會留給自己用?你告訴二姊沒?」

  「依出場序啊,她在你前面嘛。明天大伙聚聚,給我們餞行,接下來要忙打包,沒時間應酬你們啦。」

  「餞行自己邀的啊?我還不想敷衍你呢。」

  「嘿,要為我們餞行的還在排隊哪,是自家姊妹,我特地把你們排在第一號,非來不可,否則把你登報作廢。」

  「先說好,你不許當眾去哭啊。我最怕那種場面。你要準備了哭,我就不去。」

  三年半以前,大姊夫才申請了移民,下文還不曉得在哪,月眉便彷彿當下就要走了,自此再無相見之日般,把兩個妹妹約了出去,大庭廣眾之下大放悲聲,心眉好久都不敢和人約在那家餐廳見面,深怕給人認出來。

  因為她和采眉也給惹得淚流滿面,只差沒有三個女人抱頭痛哭。

  「哭還經過準備的嗎?我那是叫真情流露。」

  「明天你的真情別露得太露骨好不好?」

  「麗晶酒店咖啡廳,下午兩點,逾時不候。我打過電話去你辦公室,你正休假所以沒有忙忙忙的借口。」

  「好啦,我會準時到的。」

  「把你的男人帶來。」

  「什麼……」

  「別想否認,其它我明天再質詢你。」

  帶天祐去見她的兩個姊姊?門都沒有他是不知多少女人的男人,可就不是她的。

  「小寶手臂上的紅腫好像沒那麼厲害了。」天祐指給她看。

  他實在是個好男人。

  沉淪綠燈紅塵的好男人。

  咦,這是個好標題。心眉默默記下。

  「我大姊一家要移民美國,下禮拜全家動員。」

  天祐給小寶包好乾淨紙尿片,抬起頭。

  「你很難過?」

  「說不上來,也許吧。平時我們其實不常見面,各忙各的,但至少想起來時,都在同一個城市裡。這一下去那麼遠,不是想念時一通電話就可以約出來的了。」

  他點點頭。「我明白你的感受和心情。親人都在身邊或附近時,不覺得特別親,一旦遠離,忍不住就心慌起來。」

  「現在交通如此便捷,坐上飛機,閉上眼睡一覺,也就又見面了。」

  「如此一想,便好過一些。然後暗暗笑自己,想得容易,自我安慰罷了。」

  兩人相視而笑。

  「凡事看得太透徹,彷彿什麼都明明白白,未見得是好事,是吧?」心眉感慨。

  「世事多虛虛實實,自以為看得明白透徹,轉身又一番風景,正所謂柳暗花明又村,沒有其能蓋棺論定的。」

  小寶放了個大響屁。

  「喲,多謝你的大力響應贊同。」天祐說。

  心眉大笑。

  忽聽得前門砰的一聲。

  「誰回來了?」

  心眉走出去,天祐抱起小寶尾隨而出。

  「陸羽,不是去約會嗎?」

  陸羽一聲不響,筆直走進她現在和玉綺共享的房間,又砰的關上門。

  「她大概還在和我嘔氣,我去看看她。」

  「我曉得,請勿打擾。我帶小寶出去散散步。」

  心眉萬分感激。

  真的,別的不說,她上哪找這麼好的保母?還免費呢。

  可是不叫他走又不行。哪一天捧他熱場的女客們一窩蜂來這爭風吃醋,如何擺平?

  她歎一口氣,世事古難全哦。

  「陸羽,我可以進來嗎?」她輕輕敲門。

  隔了半晌,陸羽打開門。

  「喲,眼睛上長了兩顆核桃。」

  陸羽沒笑,眼眶紅起來,又想哭了。

  心眉扶她坐下,拉起她的手。

  「我不是不感激你和玉綺的關心及好意,只是天祐……」

  「天要塌下來了,誰來得及管你的天祐?你和他自行了斷得了。」

  不是為了她和天祐?

  「你和男朋友吵架了?」

  「你指哪一個?」做著一貫的瀟灑狀,眼淚卻簌簌直落。

  「中午趕去赴約的那個啊。除非你連趕了兩、三場。」

  心眉遞著面紙。

  「心眉,我要撞牆。」

  「別撞這屋裡的,撞毀了得賠房東。」

  「我不是開玩笑,我生不如死呵!」

  心眉駭了一跳。陸羽一向是她們三人中,最開朗的一個。

  「告訴我,他怎麼欺負你了?」她柔聲問,心裡七上八下。

  「可惡就可惡在,他沒有欺負我。他不肯。」

  「嗄?」

  陸羽淚如雨下,心眉一頭霧水。

  「他說在他心中,我始終是他的紅顏知己。他喜歡我,欣賞我,他願意永遠有一個像我這樣談得來的好朋友。」

  這些話好耳熟。

  「陸羽,你還在和那個結了婚的男人藕斷絲連,偷偷來往啊?」心眉氣得跌足。

  「壓根兒就沒斷過。斷不了。我忍不住。我無法停止打電話,無法阻止自已和他見面。」

  「你無藥可救!」

  「我知道。」

  陸羽絕望已極,心眉心軟了,不忍過度詞責她。

  「聽起來,他還算理性,明是非。他這麼說,你就和他維持一份友誼,不是很好嗎?」

  「我本來要求也不多。當我想念他,不管我人在何處,能聽聽他的聲音,我也心滿意足。當我回來,他出來和我見上一面,我就快樂得不得了。」

  「現在呢?你要的不只是朋友了?」

  陸羽悲慘的搖頭。

  「搖頭是什麼意思?你不知道你精神上已經有破壞人家家庭和婚姻的嫌疑了嗎?」心眉禁不住又火起來。「你還想進一步超過朋友界限,乾脆破壞到底?」

  「你冤枉我了,心眉。」陸羽淚如泉湧。「我同時和好幾個不同的男人交往,就是藉此轉移我的感情,沖淡我對他的專注。我需要時間,慢慢把自己拉出來,他答應幫助我,直到我接受我只能把他當可談心的朋友的事實。現在他卻食言了。」

  「你一次把話說明白好不好?他如何食言?」

  「他要走了。他要移民美國,帶著他的妻兒。下個星期他們就走了。」

  這麼巧?

  過度巧合,便有蹊蹺。

  心眉屏住氣。

  「陸羽,你這個朋友叫什麼名字?做什麼的?」

  「他是『定邦』國際貿易公司的老闆,向定邦。」

  心眉差點跌下椅子。那個被公認的標準丈夫,好爸爸。

  向定邦。竟是她的大姊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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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5-7 02:09:08
第八章

  好幾天沒聽「夜半談心」了。

  心眉通常是輕鬆的躺著聽音樂,聽言佑磁性、感性的嗓音。

  今晚她心事重重。

  她第若干次拿起話筒,第若干次猶豫。

  叫她和天祐戀愛,甚至結婚,恐怕還不會這麼難。

  嗟,想到哪去了?

  心眉覺得臉龐發熱。

  怎麼搞的?忽然宛若情懷初開的少女。

  少女時期已消逝十年了,再一個十年蹉跎,便步入中年。

  唉,今晚是怎麼回事?

  辦正經事要緊,切莫胡思亂想。她斥責自己。

  終於鼓起勇氣,撥了那幾個她早已耳熟能詳,可以倒背如流的數字。

  怕什麼?虧她自己從事的還是傳播業呢。

  心跳得像叢林中的擊鼓。

  撥通還不大容易呢。好不容易通了,接電話的卻不是主持人言佑。

  他的助手要知道這位CallIn的聽眾貴姓。

  「文。」心眉不想暴露身份,隨口說。「文章的文。」

  她的助手書萍也聽「夜半談心」,誰知道還有多少認識她的人也是這節目的忠實聽眾?

  終於輪到她了。

  「文小姐,歡迎上『夜半談心』。」

  「哦……唔……謝謝。」她緊張得結結巴巴。

  正常,她在和言佑說話。

  他柔和地笑。「不要緊張,文小姐,有話慢慢說。我們有很充足的時間。」

  「哦,好的。」心眉吞嚥一下。「我……嗯……我……」

  該不該說給所有收聽此節目的人都聽到呢?

  彷彿聽到她的心事,言佑對她說:「我想不是每個人在空中聽到自己的聲音被擴大,都能自在的侃侃而談。文小姐,你的收音機還開著嗎?」

  「是的。」

  「那麼我建議你暫時關了它,你仍可經由電話和我交談,如此或許能讓你感到有點輕鬆吧!」

  心眉照做。

  「現在你感覺如何,文小姐?」

  「好多了,謝謝你,言先生。」

  「大家都叫我言佑。不必拘禮,文小姐。」

  「是的,好,言佑。」她笑起來。

  他也輕柔地笑著。「你現在輕鬆些了嗎?」

  「我覺得像個笨拙的小學生。」

  「不要緊。你要不要喝口水,喘口氣?我可以一會兒再回來和你談你想說的話。」

  「不,不,沒關係。我很好。」

  他等著。

  心眉深吸一口氣。

  「是這樣的,我想幫助一個朋友,但不知如何做比較適當。」

  「你指如何才不至於讓對方感到自尊受傷?」

  「差不多。是,就是這個意思。」

  「我想我需要瞭解你的朋友有何困難,文小姐,方便說嗎?」

  「經濟上的困難。其實是我猜測。他在……他從事的是……」

  「我在聽著,文小姐。」

  「他在……夜店上班。」

  「夜……哦,我明白了。」

  「他是個很好的人,我想信他有不得已的苦衷,才去從事那種職業。」

  「例如經濟上的需要。」

  「是,我是這麼想。」

  「你為何猜測你這位朋友是午夜牛郎呢?」

  「他總是近午夜才離家去工作,早晨回來。」

  「他是你的鄰居嗎?」

  「不,我們住在一起。他是我的室友。」

  播音室裡,言佑——-天祐頓了頓。

  他忽然覺得這位聲音聽起來十分耳熟的「文小姐」,她不姓文。

  文小姐是心眉。

  他感到好笑,她竟用他的姓。

  「請繼續說下去,文小姐。」他柔聲道。

  「他真的很好,很正直,很善良。我覺得他在燈紅酒綠中謀生,太可惜。我想幫助他脫離那個環境。」

  「恕我冒昧,文小姐。但也許他是愛慕虛榮,自甘頹廢,他選擇這份職業,因為他喜歡這種工作方式和生活方式吧?」

  「不,絕不可能。他不是愛慕虛榮的人。」

  「你很關心他,很看重他。」

  「他對我很好。他是個好人。」

  「是的,你說過了。文小姐,你喜歡他嗎?你對他的感覺如何?」

  言佑的熱切口吻令心眉有些困惑。

  「我……他……我們相處得很好。」

  言佑的助手向他打手勢:長話短說。

  他無奈,只好切回主題,暫時放下私人感情。

  「那麼,文小姐,你打算如何幫助他?我又能幫你什麼忙呢?」

  「我想問他,需要多少錢,他才能不再去星期五上班。但是直截了當,會不會太唐突?我要如何資助他,才不會傷及他的尊嚴?」

  「到目前為止,聽起來,文小姐,關於他的職業,不過是你的臆測。夜貓族中的男人,未必就是牛郎。拿我來說吧,我午夜十二點開始上班,到早晨五點半離開電台。假設我是你的室友,我的工作時間,是否符合你的描述?是否我也會被當作牛郎?」

  「但他不是你。」

  但我正是他呀!

  「文小姐,你不妨先問明他的工作性質,相信其它問題均可迎刃而解。」

  「我無法開口問他是不是牛郎。」

  「儘管直言,他不會介意的。」

  「你不是他,你怎麼知道?」

  「他若不是牛郎,他有何好介意?他若是,牛郎也是憑一己之力營生,並非偷盜擄掠,不是嗎?」

  「啊,現在我感到好多了。謝謝你,言佑。」

  「不用客氣,心……謝謝你打電話來談心。祝你有個好夢。」

  心眉的確做了個好夢。

  夢中天祐對她的問題一笑置之。他不是牛郎,他和言佑一樣,是個電台主持人。他向她求婚。

  醒來,她覺得好笑,且無限惆悵。

  真是癡人做大夢。

  心眉起了個大早。每次天祐早上回來,她不是還在床上,便是蓬頭垢面,急急忙忙梳洗,趕著上班,哪裡有時間和他說話?

  天祐今早比任何一天都要歸心似箭。

  他務必把握這個機會,向心眉坦誠。

  原來她一直在留意他,關心他。

  他「逃家」卻是為了自私的理由。天祐心中好不愧疚。

  不料陸羽也起了個大早。

  她看起來是一夜沒睡。坐在客廳,面容呆滯,如喪考妣,雙眼腫如紅桃。

  「陸羽,想不到你這麼死心眼。」心眉責她也不是,罵她也不是,只有深深歎息。

  天祐不知發生了何事,把小寶帶到房間去玩,讓兩個女人談。

  「為什麼好男人都是別人的丈夫?」陸羽哀怨地兩眼無神。

  「得不到的都是好的吧?」

  幸好陸羽承認她和向定邦僅是柏拉圖式關係,否則心眉恐怕沒法如此心平氣和。畢竟這中間最大的受害人,是她的親姊姊。

  「陸羽,你應該慶幸沒有真的釀成別人家庭分裂,要不然我一輩子不原諒你。」

  陸羽抓緊她的手。「你不能不理我,心眉。不要怪我,不要看不起我。你沒見過向定邦,你不認識他。他是個令人傾心的男人,我情難自禁啊。」

  心眉冷笑。「我敢打賭,你不是他第一個或僅有的紅顏知已。」

  「你不想信我?我和他真的沒有逾矩,我們每次見面,就只是喝喝咖啡,談談心。他至多握著我的手,說些體貼話,或抱抱我,如此而已。」

  「他告訴你他和他太太無話可說,無法溝通,因為家裡的黃臉婆面目可憎,言語乏味?」

  「倘若如此,我還會這麼愛他嗎?不,正好相反。他的太太十分賢慧,和他胼手胝足,不論他做什麼,她無不全力支持,為他持家,養育子女,使他沒有後顧之憂,因此他絕不能背叛她,做對不起她的事傷害她。」

  心眉的氣消了大半。向定邦還算有良心。

  「既然如此,你幹嘛和自己過不去?」

  「我愛上他之後,才知道他已有妻室。我也想過自拔,你知道的,我努力試了,卻不自禁的越陷越深。」

  「你試什麼試?去做就是了,一刀兩斷,做朋友都不必。心不能坦然無私,沒有友誼可言。你縱容自己一而再貪戀你的私慾,說什麼情不自禁?」

  陸羽苦著臉。

  「現在他一家將移民,是你斬斷私念的最好機會。你若還執迷不悟,我也不認你做朋友了。」

  心眉拉她起來。

  「去洗把臉,打扮打扮,我請你吃早餐。」

  「我吃不下。」

  「吃不下用吞的,你想絕食,同誰抗議?多少國家兵荒馬亂,民不聊生,你有得吃,還矯揉造作。吃不下?叫航空公司把你調飛去柬埔寨,留你在難民營住上一年,看你吃不吃得下。」

  陸羽噘起嘴。「這麼狠,晚娘似的。」

  「你根本欠人教訓。」

  天祐一字不漏全聽入耳。陸羽進了房間,他帶著小寶出來。

  他眼中又具欽佩又是深情款款,瞎子才看不見。

  偏偏心眉心裡千頭萬緒,比瞎子更盲目。

  「咦?你幾時回來的?」

  天祐失笑。「我還從你手裡把小寶抱走呢。」

  她曬然。「我和陸羽出去吃早餐,你要不要一塊去?」

  「不了,你們女人有話要說,我在中間,不方便。」

  「你都聽見了?」

  他點點頭。「小寶和我在家吧,我來照顧他。」

  「不,你上了夜班……」心眉歎口氣。

  他的事,只有等早餐後回來再說。

  「我帶小寶出去,你好休息。」

  「你確定?抱久了,很累的。」

  「我反正正想給他買個推車。對了,我還想買個安全座椅,讓他在車上有個位子就不必抱著他了。」

  「我有個朋友開汽車配件店,我打電話要他挑個品質好的,送一個來。」

  「安全性能好最重要。」

  「我知道。」

  「喂,你們的父母經念完了沒有?」

  陸羽一喊,他們兩人臉都紅了。

  她們出門後,天祐睡不安枕。

  下午的約,令他輾轉難安。

  他必須阻止文家娘子軍。起碼他和心眉單獨談過之前,還不能讓她面對她們。雖然說服文家的一群女人,比說服兩岸和談還難,但他總得試試。結果一點也不難。她們統統不在。

  「一大早就洗頭的洗頭,做臉的做臉去了。」

  只留下腹大便便、行動不便的老三。

  「孩子們呢?」

  「吵得要命,媽擔心她們沒輕沒重撞我一下什麼的,全都帶走了。我反正應付不了那些小鬼。你回來得正好,陪我去超級市場買些東西。」

  「超級市場哪有這麼早開?才八點多。」

  「那你請我吃個早餐行不行啊?她們去哪都賺我累贅,留我看家,悶死了。女人嫌女人,她們也都大過肚子嘛。要不是……」

  「好,好,好,請你吃早餐。」天祐投降。

  三姊大樂。「去西華,那兒的菜合我口味。」

  「多少男人目光盯著你,這裡面一定有單身的好男人。」心眉給陸羽打氣。「所謂天涯何處無芳草嘛。」

  陸羽眉也不掀一下。「那些眼光盯的明明是你,個個臉上一個大感歎號。這麼優雅漂亮的女人,已經結婚生子了,多可惜!」

  「哪有這種事?小寶根本不是我兒子。」

  「去你的,他們知道嗎?」

  心眉轉頭看,果然好幾張臉對著她傾慕地一笑。有個男人朝她眨眨眼睛。

  「豈有此理,真是的,男人們都覺得野花比家花香,女人卻覺得家草比野草有魅力。」

  「嘿,我已經知錯了,不要再諷刺人了好不好?」

  「有感而發罷了,別多心。」

  陸羽忽然看見剛進來的一男一女。男的體貼地扶大肚子女人入座。

  「嘩,世上有長得這麼相像的人!」

  「像誰?」

  心眉扭頭循陸羽的目光望去,背脊一僵。

  「他應該先打電話來,看有沒有個管心眉在這吃早餐。」

  心眉瞪她一眼。「店又不是我開的,難道禁止他來嗎?」

  陸羽按住她的手。「對不起,心眉。」

  「神經。他和他的……管她是誰,他們吃他們的早餐,我們吃我們的,你道哪門子歉?」

  心眉忽然食慾全消。

  「你要不是為了陪我,便不會看到這一幕。」

  心眉心裡難受,臉上笑著。

  「你越說越離譜。不要死盯著他們啦,我想小寶大便了。」

  「嗄?你怎麼知道?」

  「他忽然安安靜靜坐著,用力用得臉發紅。」

  「呀,怎麼辦?我們沒帶備用紙尿片出來呢。」

  小寶大事解決完,輕鬆愉快地伸手一抓,將整杯水抓倒在身上。

  兩個女人呻吟著,小孩樂得咯咯笑。

  「我現在明白為什麼我姊姊每回帶小孩出門,便大包小包像遠足似的。」心眉歎息。

  「我們回家吧。」陸羽招手叫侍應生結帳。

  這邊,天祐也看見她們了。

  哎,世界真小。

  他正考慮要不要打招呼,介紹三姊和她們認識,他姊姊突然喊了聲,捧著肚子彎下腰。

  「怎麼了,怎麼了,要生了嗎?」他趕快起來,到三姊身邊,俯身環擁住她。

  她搖著手,不能言語。

  「我去把車開到門口,你……」

  「沒事。」三姊慢慢直起身子,呼一口氣,微笑。「小東西剛剛好像在我肚子裡大翻身,嚇了我一大跳。」

  「真的沒事?」

  「沒事,沒事。離預產期還有將近兩個月呢。」

  「這麼快啊?將來又是個女英豪。」

  天祐抬頭看,心眉和陸羽已經走了。

  他歎一口氣,坐回去。

  不知道這算不算屋漏偏逢連夜雨?

  想不到心眉誤以為他是牛郎。怪不得見了他媽媽之後,她那麼奇怪。

  還有陸平說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話。

  他們都以為他賺的是脂粉錢,靠女人的打賞生活。

  「我知道她和你的關係。」心眉曾說。

  現在她看到他和大肚子的三姊,又做如何想?

  真要命,簡直一團混亂。

  心眉不想回家。

  說她毫不在意天祐和那些女人的關係,便是自欺欺人。

  哪裡還用得著問他的職業呢?親眼所見,比任何言語都具說服力一個出錢為他買嬰兒床、嬰兒用品的有錢老女人,是一回事。

  這一個甚至懷了他的孩子。

  他也真可憐,還要等她把小寶帶了出門,才有機會陪這個女人。

  心眉心亂如麻,表面上仍若無其事,和陸羽去逛街購物。

  她們買了一包紙尿片,把小寶帶到超級市場的廁所,換好之後,回去繼續買東西,正好家裡一些日常用品快用完了,趁此難得的閒空,一一採買補充。

  一個抬頭,又看到天祐和那名孕婦。心眉忙推著推車轉彎,坐在推車裡的小寶卻看見了天祐,開心地揮舞雙手,大喊大叫。

  天祐這次不再猶豫,否則誤會越積越深。

  他挽著三姊朝心眉和小寶走來。

  「心眉。」

  心眉只好站定,還得面露微笑。

  在隔壁走道的陸羽找到了她要的東西,拿著過來找心眉。

  「喲,陸羽。」天祐說:「呃……唔,我來介紹,這兩位是……」

  「我們是他的室友。」陸羽搶著向孕婦說:「我們趕時間,很高興認識你,再見。」

  她把心眉和推車連推帶拉的急急帶走了。

  「室友?」

  天祐向三姊笑笑。「是的,是室友。」

  心眉的表情,令他不憂不愁,反而十分開心。

  她在乎他。那表示她喜歡他。或者,不只是喜歡。

  但願如此。

  「你的臉色比哭還難看。」陸羽評道。

  「誰說的?我面有笑容,心平氣和。你那樣子,倒好像我們是逃犯」

  「喲,好心沒好報。好,你再回去面對他們,好生聽他介紹一番。」

  「發神經啊!」

  「我可是一舉救了你,更救了他呢。你沒看他那副無措不自在相。」

  「是,你有功亦有德。索性我望你好人做到底,午飯算你的。」

  「說好你請的呀!」

  「我請早餐,中午該你了。」

  「要迴避這麼久啊?」

  「誰迴避誰了?難得我們一起出來,好好輕鬆一下。」

  「有道理。乾脆,打電話把玉綺也叫來。」

  「她要做生意。」

  「休業一天。我們三個多久沒聚在一塊了?何況多個人,多雙手。」陸羽向小寶撇撇嘴。

  「我今天要給他買個推車。」

  「不管,我打電話給玉綺。我倆都心情郁卒,要她來有難同當。」

  「我心情好得很。」

  「更好,萬一等一下好死不死又遇上文天祐和他的大肚婆,你一夫當關擋駕,我和玉綺帶小寶先閃。」

  「快去叫玉綺。」

  玉綺正在家納悶怎麼所有人都不見了,接了陸羽的電話,立刻出來和她們會合。

  陸羽述說一而再巧遇天祐的經過。

  「我們把一車子要買雜貨一丟,沒命的逃出超級市場。」

  心眉見她眉宇間愁鬱已消,也不去糾正她的誇大其詞了。

  「這文天祐還真教人納悶。」玉綺搖頭。「既然人家懷了他的小孩,他又不是不認或不關心,分明還體貼萬分,怎麼不和人家結婚,同住一起,反而跑來租陸羽的房間?」

  「也許這個大肚婆也是有丈夫的。」

  陸羽一說,心眉和玉綺皆嘩然。

  「不要危言聳聽好不好?我看她是個良家婦女,你別把人想得那麼不堪。」心眉說。

  玉綺也罵她。「嘴上積點德,別人縱有千萬般不是,也輪不到我們當判官。你批評人,人論斷你,世間永無寧日。」

  「是是是,小妹受教。」陸羽伸伸舌頭。

  「學學心眉。這裡面最有資格抱怨的是她,她卻像個局外人似的。」

  「我本來就是局外人。」心眉馬上反駁。

  「昨晚我在想,那個『夜半談心』,它究竟有何與眾不同,能讓我們大文人如此欣賞。」玉綺慢條斯理的說。「猜猜我聽到了什麼?」

  「玉綺!」心眉滿面通紅,耳根灼熱。

  「心眉,你怎麼不跟我們商量?我和陸羽也可助一臂之力呀。」

  「你們說些什麼?玉綺,你聽到了什麼?」

  玉綺說給陸羽聽,不過她略去了心眉自稱姓文的部分不提。

  「哦,心眉,我今天才知道你心胸如此寬大。」陸羽五體投地。

  「對呀,心眉。我們都看得出來,你對文天祐的心意。你的這份愛,真正的博大無私,我們都要向你學習。」

  心眉窘得坐立不安。

  「你們不要瞎猜好不好?我對天祐,和你們沒有兩樣。」

  「沒有兩樣,但就是不一樣。」陸羽紅著眼眶。「你放心,心眉,我和玉綺支持你,你想怎麼幫文天祐,我們一定全力以赴幫著你。」

  「別叫我典當掉我的店就好,那是我的老本,我要靠它養老的。」玉綺笑著說。

  「難道你曾改變主意,要嫁人了?」玉綺有些意外的看著她。

  「差那麼一點點。現在仍然有些蠢蠢欲動。」

  「克服恐外遇症候群啦?」

  「不是。只是,假如我遇上的是個不論如何依然愛我,珍惜我們的婚姻,懂得我的好的男人,他的外遇僅止於精神交流,我可以容忍。」

  「咦?突飛猛進呢。」玉綺稱奇。「你的心胸可以容下淡水河,也不容易了。」

  「咄,淡水河又髒又臭,你不能再比個好一點、乾淨一點的嗎?」

  心眉失笑。「太平洋還有食人鯨、巨鯊、有毒海底生物等等呢,還不是照樣有垃圾、有污染!」

  「世上真是沒有十全十美的啊。」

  「有。這裡有一個,近在眼前。」心眉指指睡在新推車裡的小寶。「孩子是世上最純真、最無邪的,世界就靠他們生生不息。」

  「連你的論調也變了。」玉綺驚訝不已。「看來就屬我最不長進。」

  「你堅持原則和立場,是多難得的優點啊。擇善固執,有幾人做得到?」

  「心眉,你該去做布道者。」

  「我度得了自己就不虛此生了。」

  「你度了我啦。」陸羽說。

  「坦白說,許多為人處事的態度,我也向你偷學了不少。」玉綺說。

  「喂,我還沒作古呢,你們把我當『完人』啦?」

  「完蛋的完。」陸羽補上一解。

  三人哈哈大笑。

  人生有喜便亦有悲。

  和兩個室友快快樂樂歡聚了幾個小時,她們幫忙帶小寶,讓心眉去赴姊姊的約。

  她沒有遲到,不過兩個姊姊仍然早到了,一人手上一條手帕,正哭得起勁。兩個姊夫手足無措呆坐一旁。

  「我平安抵達,沒出車禍,別哭啦。」

  她們白她一眼,忙著淌淚,無暇理她。

  「唉,人老珠黃,要引人注目,也不能用這種法子嘛。」

  兩條手帕一起扔過來。她趕快分別遞送回去。

  兩個姊夫都忍俊不禁。

  「笑什麼?」大姊的手帕轉向,丟給丈夫。「我有多老?」

  「我沒說話呀。」大姊夫喊冤。

  二姊夫先聲奪人。「老婆,你可要是非分明。」

  二姊再白心眉一眼。「狗嘴。」

  「我這張狗嘴可貴得很,專長稀有的象牙。」

  「小妹來了,我們可以走了。」大姊夫起身。

  二姊夫還沒站起來,二姊的眼睛已瞪過去。

  「去哪?說好孩子請了人帶,我們大家最後聚聚的。」

  「我要和人談船運事宜。」大姊夫俯身吻一下大姊臉頰。「談完就回來。」

  大姊點點頭。

  「我去幫大姊夫,那家船運公司我熟。」二姊夫簡直在央求。

  「你有什麼不熟的?」儘管嘴上這麼說,采眉卻不得不放人。「等一下和大姊夫起回來。」

  「當然,當然。」

  「我有話和大姊夫說,二姊夫,你再坐兩分鐘。」心眉說。

  「你不必擔心你大姊,心眉,」向定邦和她一起走向出口。「美國那邊,傭人、保母,都請好了,她身懷有孕,我連件行李都不會讓她提的。」

  「我擔心的不是她。」心眉冷冷說。「我是要提醒你,儘管你還沒有實際做出不忠於婚姻及妻子的事,拿未婚單純女子對你的傾心愛慕,當作賞心樂事,增加你對自己男性魅力的信心,小心玩久了惹火上身。」

  向定邦不愧是商場老將,面上不動半點聲色。

  「小妹,你聽到了什麼謠言?我如何愛護、疼惜月眉,你是知道的。」

  「陸羽是我的好朋友。」

  向定邦一怔。「啊。」

  「當一個女人克制不住的不斷找你,你心裡應該有數。也許是她會錯意,也許本來你無心,但當你明知她有意,仍繼續和她見面,還說什麼紅顏知己,你便變相的在誤導她。」

  他不言語。

  「萬一陸羽飛到美國,忍不住又打電話給你……」

  「我沒有也不會再給她那邊的聯絡電話或地址。」

  突然,心眉懂了。

  向定邦舉家移民,事出有因。他勢必對陸羽亦曾有心,但努力自持,到後來,發覺他的自持力即將消失,於是釜底抽薪,懸崖勒馬。

  心眉不忍多說了,不論如何,他仍以保全家庭、婚姻為重。

  「大姊不曾察覺到蛛絲馬跡?」

  向定邦微低下頭。「我希望沒有。」他看著她,眼神祈求。

  「我什麼都不會說的。」心眉保證。「大姊外柔內剛,她若曾懷疑,你這個家不會還風平浪靜。到了那邊,希望你記取這次教訓。」

  心眉往回走。

  忽然有人大叫她的名字。

  「心眉!心眉!在這,我們在這!」

  她循聲望去,只見一桌子的女人,興奮、期待地一齊望向她,她一個也不認識。

  接著,她認出了叫喊她,對她一直揮手、招手的雍容華貴婦人。

  天祐的……的……的……她想不出如何稱謂他認識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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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5-7 02:09:45
第九章

  心眉沒法裝作不認識,只好微笑走過去。

  瞬間,她發現她被一群女人包圍了。

  她們,和她們的聲音。

  「哎呀,真是漂亮!」

  「氣質真好,穿衣服有品味。」

  「你和天祐認識多久了?」

  「你們在哪認識的?」

  「你怎麼一個人來了?」

  「天祐呢?」

  「孩子呢?」

  「怎麼盡站著?坐坐坐。」

  「坐這邊,靠媽近一點。」

  媽?誰的媽?似乎每個人都知道她有個小寶。

  「寶寶多大了?」

  「媽說是男孩,是吧?」

  「天祐太不應該了。你要原諒他,他從小就給我們寵壞了。」

  「你放心,我們會好好、好好的補償你,心眉。」

  「你一定吃了很多苦吧?不要緊,我們家別的沒有,女人最多,我們替你討回公道。」

  「對,咱們家女人掌權。」

  正當心眉頭頂開始冒金星時,她聽到——-「天祐,天祐來了!」

  他來了也沒能扭轉情勢,只不過他被按坐在她旁邊,令她至少不覺得那麼孤立無助。

  他由桌子底下找到她的一隻手,握住。

  「對不起,心眉。一會兒一有機會,我就馬上帶你走。」

  她還能聽到他的聲音,真是奇跡。

  他的說法,好像要帶她私奔似的。不可思議的,在這種情況下,心眉笑了出來。

  「她在笑,表示她同意了。」

  同意什麼?

  原來是天祐一坐下來,拿他那雙溫柔似水的眼睛一望住她,四周女人的喧嘩聲,她便聽而不聞了。

  「我真是太高興了,我今天真是太高興了。」最年長那位婦人,坐在心眉另一邊的不知是誰的「媽」,痛哭流涕。「今天真是值得紀念的一天。今天是我們文家的大日子。」

  我們文家?

  心眉的眼睛繞著圓桌環視一圈。

  她們都在哭。

  唉,今天是長江、黃河一起倒灌的日子才對。

  心眉怔怔不知所以。

  「媽」又說話了。

  「心眉,不說你不知道。嗚……」

  對,有道理。

  她哭得那麼傷心,心眉把她的手帕拿出來借她。

  「謝謝。心眉,你真是個好女人。」

  再多幾個人對她說這句話,她大概當上好人好事代表準沒問題。

  「媽……」天祐欲開口。

  媽?

  心眉轉頭看他,又轉頭看她另一側的女人。

  他叫她「媽」?

  「等一下,還沒輪到你說話。」

  「媽」很有武則天的皇威。

  對心眉則笑盈盈,十分慈愛。

  「心眉,不說你不知道。」

  是,老人家,請說吧。心眉覺得她好似掉進一隻悶葫蘆。

  「我們家天祐,從小看到女孩,不是躲到樹上不肯下來,就是把自己反鎖在廁所裡,死也不出來。」

  天祐漲紅著臉,一手仍牢牢握著心眉的手。

  心眉聽到關於天祐的生平,驚訝、詫異復覺有趣,壓根兒沒注意「我們家天祐」這一句。

  「可是他小時候,說有多俊俏就有多俊俏,女孩都好愛找他玩。」

  「常常有女孩跑到家裡來按門鈴找他。」

  「還有打電話,約他去她家吃飯的。」

  「那時才五、六歲,讀幼兒園。」

  「就有女孩為他爭風吃醋。」

  「到了中學、大學,更不得了。」

  「天祐不但一個也不理,能躲多遠他就躲多遠。」

  「等再大一些,我問他有沒有談得來、要好的女朋友,他馬上變臉色。」

  「後來媽開始變臉色了。」

  「我給他嚇死啦。我以為我的兒子,就這麼獨獨的一個兒子,是個同性戀。我又不敢問,怕傷了他的自尊心。」

  「有一段日子,媽天天以淚洗面。我們這些做姊姊的,他也是見了就躲。」

  「姊姊。」心眉終於聽到了。看看眾女將。「你們都是天祐的姊姊?」

  「是呀。」五個女人一齊點頭,一齊回答。

  「還有一個,大著肚子,在家休息。」

  「那是三姊。」天祐說明。「你今早見過了。」

  心眉覺得頭更昏了。

  「你是……你是……」她望住文媽媽。

  「這是我母親,心眉。」天祐介紹。

  「呀,天祐,你現在才告訴她啊!」他大姊喊。

  「對不起。」心眉緩緩站起來,同大家欠欠身。「我失陪一下。」

  「心眉……」天祐也起身,跟著她。「對不起,心眉,我沒打算讓你在這種情況下和她們見面的。你怎麼來了?」

  「我?」心眉想了一下。「我……我來……」

  「心眉,你到哪去了?」

  天祐一看就知道這位女士是心眉的姊姊。她們的五官輪廓有些神似。

  「我去……」心眉捧住頭。「我頭昏。」

  「怎麼搞的?」月眉摸摸她額頭。「沒發燒嘛。剛剛還好好的呀。」

  天祐扶著心眉,到她們姊妹的桌旁坐下。

  「是你!」采眉認得他的大鬍子。

  「你好。」天祐也記得她。「今天小祖宗沒一起來?」

  「沒有。」采眉難為情地笑笑。「上次真是不好意思。」

  「小事,小事。」

  「你們認識?」心眉問,接著搖手,「別說,別說,讓我靜一下。」

  「她怎麼了?」月眉悄聲問天祐。

  他苦笑。「說來話長。」

  「長話短說嘛。」

  「心眉剛見過我母親,和我五個姊姊。」

  「五個姊姊!」采眉咋舌。

  「其實有六個,一個沒來。不過她們也見過了,只是那時心眉還不知道她是我姊姊。」

  「慢來,慢來。」月眉說。

  「我也糊塗了。」采眉說。

  「你不是牛郎。」心眉倒有點清醒了。

  「牛郎!」她兩個姊姊喊。

  附近一些眼光投向天祐。

  他只是看著心眉。

  「我一直不知道你有這種想法,心眉,直到昨天晚上。」

  「昨天晚上。」她喃喃。

  「我好幾次想對你說明,但是我們始終沒有時間獨處。」

  「昨天晚上。」

  「今天也是事出突然。我沒告訴你我媽和我姊姊她們要見你,就是想等我和你談過再……」

  「昨天晚上!」心眉瞪大眼睛。「你是言佑?!」

  他微笑。「是的。」

  「你是言佑!」月眉幾乎跳起來。

  「你是『夜半談心』的言佑!」采眉差點尖叫。

  「我本名是文天祐。」

  月眉慌忙自皮包找出小本子。

  「請你在這為我簽個名好不好?我是你的忠實聽眾。我女兒好愛你的節目。」

  采眉找了半天找不到可請他簽名的東西,便拉起裙子一角。

  「言佑,請你簽在這好不好?天哪,我夜夜都要聽到你的聲音才能入睡。」

  心眉一手覆臉呻吟。

  天祐欣然一一為她兩個姊姊簽上他的名字。

  「你為什麼不早說你是言佑?」心眉質問他。

  「我沒有見人就廣播的習慣。」天祐謙和地答。「我一般只有坐在播音室,才是言佑。」

  「管采眉,請你放下你的裙子好不好?太丟人啦!」心眉低喊。

  「他說的沒錯,」采眉把裙角掀給她看。「他簽的是文天祐。」

  月眉趕緊看小本子靡頁。

  「是文天祐沒錯,太好了,」她同樣歡喜。「小倩要知道我見到言佑本人一定嫉妒死了。」

  「想想看,我兒子還往他身上倒了一碗芝麻糊呢。」采眉洋洋自得。

  「你忘了提你拿裙子往他身上擦。」心眉取笑她。

  「喲,可不是嗎?早知道,那裙子我便不洗了。」采眉十分懊惱。

  「沒擦到,那天沒擦到。」天祐趕忙安慰她。

  「你快回你母親和姊姊們那邊去吧,就說我失蹤了。」心眉趕他。

  「我想我不必解釋我為何有家不住,去和你同住了吧?」

  「嗄,他和你住在一起?」月眉張大眼睛。

  「你們同居啦?」采眉興高采烈。「幾時結婚?啊?」

  心眉又捧住頭。

  「心眉剛才已同意我母親的決定,這個月底舉行婚禮。」

  心眉的手掉下來。

  「我同意什麼。」

  「我父親明天回來,六個姊夫會隨後分別自美國東岸、西岸、北美趕到。」

  心眉的下巴也掉下來。

  「本來依我母親想要的隆重盛大婚禮,不到一個月時間,來不及籌備,但她們最遲下個月初一定要回美國,所以她只好從簡,預計賓客幾百位左右。」

  這下,月眉和采眉的下巴也掉下來了。

  「幾百位賓客還叫從簡?」

  「你父親是政要還是大企業家?」

  「都不是。」天祐小心地答。「他不過在美國擁有十幾家連鎖餐館。」

  「令尊大名?」心眉問,也是小心翼翼。

  「文士華。」

  月眉愕然。「文士華!他是定邦在美國的新合夥人。」

  「家父暇時是很喜歡投資其它企業,對像多是赴美創業的青年才俊。」

  心眉慢慢深呼吸。

  她還想幫助他呢,真是開了個大笑話。

  「天祐,心眉,原來你們在這。」

  天祐、心眉舉頭一看,同時發出呻吟。是他大姊。

  「這兩位是……」

  「我是心眉的大姊。」

  「我是她二姊。」

  「哎呀,親家,太好了!等等,我去把家母請來。」

  天祐要阻攔,哪裡來得及!

  「怎麼辦?」心眉問。

  「三十六計,走為……」

  「別走!」大姊拉住心眉。

  「怎麼能溜呢?」二姊拽住天祐。

  反正他們也走不掉了,文媽媽已率著眾娘子,喜氣洋洋地過來了。

  心眉的兩個姊姊看得呆了。

  文家六位女子,有若千萬軍馬,浩浩蕩蕩,聲勢驚人,引起全場注目。

  月眉、采眉未曾見過如此陣仗。

  「嘩,好像天波府眾女英豪。」采眉喃喃。

  「領頭的想必是老太君了。」月眉說。

  「正是家母。」天祐狀極無奈。

  月眉畢竟是大姊,站起來走出座位,向文媽媽自我介紹,並介紹采眉過來打招呼。

  「這兒座位不夠,兩位姊姊請移到我們那邊同坐吧。」文媽媽十分禮貌客氣。

  「我們要等兩位姊夫。」心眉正說著,向定邦回來了。

  「志新呢?」看不到她丈夫,采眉問。

  「他留在那談細節,我先回來。」向定邦瞥心眉一眼。

  看來他是不放心,唯恐她說溜了嘴,故而急急趕回來。

  一群人又一陣熱鬧哄哄的介紹,向定邦見是新合夥人的夫人,且有可能是小姨子未來的奶奶,馬上展現他的社交手腕。

  他叫來經理,耳語幾句,立刻將一夥人安排進一間貴賓室。

  月眉將心眉和天祐拉到一邊。

  「還不趁亂逃命?」

  「大姊,大恩不言謝,容後再報。」天祐說。

  其它人魚貫進入貴賓室,文媽媽點人頭時,天祐和心眉兩個主角早已逃之夭夭。

  「你大姊真是蕙質蘭心,反應機敏,慈善心腸,以後我們若需逃難,可有個投靠的去處了。」

  上了他的車,天祐連聲稱幸。

  心眉是驚魂未定。

  「我們?八畫都沒一撇呢。」

  「心眉,我不是有意隱瞞。」他賠著小心。

  她看著他,不由很是同情。

  「算了,我若是你,大概也會有多遠逃多遠。」

  天祐鬆一口氣。「其實她們都很好。」

  「當然,不過有時候和太多好人生活在一起,又是一屋子女人,難免呼吸困難。」

  「謝謝你的諒解,心眉。」

  「你卻逃開一群女人,又跑去和一群女人同住一屋。」

  「啊,這一群和那一群,大大不同。」

  「你這倒是很別緻的恭維。」

  天祐一笑。「我起初不知道陸羽還有兩位室友。」

  「現在談起初、假如、如果,太遲了。」心眉看看車窗外,我們去哪。

  天祐只想趕快離開,出了停車場,無目的的開著。

  「你晚點再回去開你的車行嗎?」

  「我的車讓陸羽開回去了。」

  「她和玉綺帶小寶回家。」

  「玉綺今天不開店?」

  「休業一天。」

  「那……我們離開市區,兜風去,好不好?」

  心眉微笑。「很誘人。」

  「心動不如行動。」

  他駛上高速公路,往北走。

  心眉端詳、打量他。

  「你小時候真的像她們說的那樣嗎?」

  他苦笑一聲,算是回答。

  她哈哈笑。

  「有那麼有趣嗎?」

  「不是。躲到樹上,躲在浴室?哈哈哈。」

  「我還躲過在床底下。有一次把自己反鎖在壁櫥,睡了一覺,睜開眼睛,心想,這麼黑,天還沒亮,於是繼續睡。結果那天始終是黑的,我就一直睡、一直睡………」

  「成了睡王子了。」

  「可惜把我吻醒的,不是一位公主,是只大蚊子。」

  他們一起笑著。

  「奇怪,你竟沒有變成自閉兒童。」

  「別人看我像自閉兒童。」天祐微笑回憶往事。「媽媽和六個姊姊對我過度呵護,男孩都嘲笑我,所以不僅女孩,我和男孩也不大玩在一起。」

  「你是獨子,又是老么,她們格外寵愛,可以想像。」

  「你也是老么。」

  「那不同,我家三個女孩,地位平等。二姊比較得父母關注,她小時候身體嬌弱,常生病,動不動氣管炎,發高燒。」

  「你爸媽為何沒有再接再厲,直到得男?」

  「不知道耶。記憶中,爸媽對生男或生女不是很在乎。」

  「我也不會在意男或女。你呢?」

  她笑。「我根本不去想這個問題。爸爸退休前,大部分時間在軍中,我們難得見到他。有時夜裡回來,一早又走了。我記得幼年時,我曾經以為我沒有爸爸,那個老是驚鴻一瞥,或只是聽媽媽說:『老爸昨夜回來過』的男人,是媽媽編了來哄我們的。」

  他伸手過來,心眉看看他,把手放進他手心,讓他握住。

  「以後我會花很多時間陪你,陪我們的孩子。但不要太多,不管男或女。」他柔聲說。

  心眉眨眨眼睛。

  「我們的孩子?」

  天祐連忙說:「不要小孩也沒關係。其實我想我不會是個好父親。」

  「我知道你是個好父親,但是……」

  「那麼,暫定一個,假如我們想要,再逐一增加,如何?」

  心眉把手抽回來,瞪住他。

  「慢著,慢著,你一口一聲的『我們、我們』,是什麼意思?」

  「家庭計畫啊。對了,我們還是沒給小寶取名字呢。」

  「關小寶什麼……」

  「既然我們要結婚了,要是小寶的媽媽還沒露面,也沒消息,我們就領養小寶,好不好?」

  「好,不,不好。誰要和你結婚?」

  「你呀。」

  「我?」她指著她的鼻子。「我?」

  他又笑。「難道是小寶的生母不成?」

  「我可沒說我要嫁給你。我根本不要結婚的。」

  「你剛才答應我媽媽了的。」

  「剛才?你也在那,我有說話的餘地嗎?」

  「但你沒反對,就是默認了。」

  「嗄?我是演默劇的嗎?停車!停車!」她大叫。

  天祐嚇了一跳。

  「小姐,我們在高速公路上,不能隨意停車。」

  「你在分叉路下去。」

  「分叉路剛過。下一個還有好幾公里。」

  心眉抱起雙臂,喘著氣。

  「我不結婚,我沒說要嫁給你。我不嫁任何人。我不嫁。」

  笑容自天祐臉上消失。

  「你討厭我。」

  「這不是討厭或喜歡的問題,我不要嫁人嘛。」

  他小心看她一眼。

  「那麼你並不討厭我?」

  心眉歎一口氣。

  「你喜歡我,但只有一點點喜歡,所以不嫁給我?」

  她抿著嘴。

  「半點點?」

  她仍不作聲。

  「半點點的五折?再五折?三折?」

  她噗哧笑了。

  「大拍賣啊?」

  好,笑,就是有商權餘地。

  「我很喜歡你,心眉,非常喜歡。」

  她又抿起了嘴。

  「喂,我這是原裝的,不打折扣的。」

  「我不要結婚,天祐。」

  「那就不要結婚,嫁給我就行了。」

  「你說的是同一件事。」

  「我們電台有位同事,國語咬字發音不清,老把『結婚』說成『結分』,結了就分所以我們不要『結分』,我們嫁娶。」

  「我不嫁。你娶別人吧。」

  「你真的不嫁給我?」

  「不是針對你,我不嫁。」

  「我長得太帥?」

  「喂,我很醜嗎?」

  「我家世太好?太有錢?」

  「我可不是出身貧民窟。」

  「我人品太出眾,人有才華?」

  「你當我是井底之蛙啊?」

  「那你為什麼不敢嫁給我?」

  心眉對他嘿嘿笑。

  「孫子兵法的攻心術,你練得還不夠精湛。」

  「不,是我對於如何追求女人,討女人歡心,全沒有經驗。我太笨拙。」

  「你很聰明。」

  「我是白癡、笨蛋。」

  「不要這麼貶低自己嘛。」

  「我生性愚鈍,其貌不揚,邋邋遢遢。」

  「一派胡言。你心地善良,不虛浮,不心高氣傲,沒有不良惡習。」

  「我是被寵壞了的紈胯子弟,我一無是處。」

  「你是女孩子心目中理想的白馬王子,任何女人能和你共度一生,都是無比的幸運、幸福。」

  「任何女人包括你?」

  「不。」

  「該死,我說錯了,你不是任何女人。」

  他看她,眼神懇切。

  「心眉,我不擅甜言蜜語。」

  她微笑。「你說了半天,只有這句是真心話,但它最可愛。」

  「那麼……」

  「不。」

  重燃的一點希望,半秒不到就熄了。

  「我以為我家的娘子軍最難纏,你卻是箇中之最。」

  「謝謝。」

  「我孤僻,不可理喻,你尤有甚之。」

  「再正確不過。」

  「我不適合為人丈夫,你不適宜為人妻子。」

  「啊,洗耳恭聽。」

  「我怕女人,你怕男人。」

  「我不怕男人,我怕婚姻。」

  他從善如流修正。「我怕女人,怕婚姻。你怕婚姻,因此怕男人。」

  「嗯,這個說得通。」

  「瞧,我們是天作之合。」

  「又不通了。」

  天祐看到分叉路,開下去,回轉,再上高速公路,往回程駛。

  「看到沒有?條條大路通羅馬。此路不通,改道,自有通暢之道。」

  「我不去羅馬。」

  「只是個比喻。」

  她當然懂,是他已詞窮了。

  「現在去哪?」心眉問。

  「回家。」自此,兩人一片沉默。

  走出電梯外,遠遠看見陸羽和一個女人不知為何事怒目相視地爭吵著,推來推去,眼看要打起來了。

  那女人喊著。「你讓我進去,我知道他在裡面。」

  心眉本能地看天祐一眼。

  「不關我的事,」他馬上申辯。「我不認識她。」

  「你這女人好不講理,」陸羽把住門,也喊:「你說他是你的,我就該相信嗎?你有什麼證據?」

  「我有他的出生證明。」

  「出生證明我有好幾張,你要看哪一張?」

  心眉和天祐加快腳步。

  「什麼事?什麼事?」

  女人轉頭,看到心眉,衝過來一把抓住她。

  「是你,就是你。」

  天祐推開女人,用身體護住心眉。

  「這位女士,有話好說,不要動手動腳。」

  女人開始哭。「小姐,你是好心人,你收留了我兒子,現在我回來了,請你把他還給我。

  心眉吃一驚。「你是小寶的媽媽?!」

  「不要相信她!」陸羽凶巴巴地。「隨隨便便把小孩丟給別人,隨隨便便又來要,算什麼母親?小寶肯定不是她生的。」

  「是我生的,是我生的。」女人揚著一張紙。「這是我兒子的出生證明。我是難產,切開肚子才生出他,你不相信,我給你看我肚皮上的疤,好長一條的。」

  說著便要掀裙子。

  心眉忙阻止她。「告訴我,你兒子叫什麼名字?」

  「我還未幫他取名字,因為我不識字,小姐,那便條是我拜託人幫我寫給你。」

  天祐拿過出生證明,看了看,向心眉點點頭。

  「出生年月日符合。」

  陸羽發出嗤聲。「我可以找出一打和我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人。」

  「我兒子不會坐就會爬了。小姐,你帶他走時,我看見了的。」

  陸羽啊地大叫。「什麼話?好像心眉拐人家的小孩似的。」

  「小姐,你那天穿了一件藍色裙子,白色上衣。這位大鬍子先生也在。」

  天祐和心眉對望。

  她的確是小寶的生母。

  「求求你,小姐。我是養不活他,我沒有錢,沒有工作。我不是不要他。我天天想他,天天哭。請你把他還給我,我求你,行行好。」

  女人哭著咚地跪下來。

  「哎,哎,不要這樣。」

  心眉和天祐扶她起來。

  「我會還你兒子,但是,你找到工作了嗎?」

  「找到了,找到了,所以我來接他。」

  「你也太方便了吧?把小孩送托兒所都還要辦手續呢。」陸羽其實是捨不得小寶心眉何嘗不是?

  「她情非得已,陸羽,你少說兩句吧。」

  「小姐,你是菩薩,你是活神仙。你好心有好報,我一輩子感激你的大恩大德。我叫我兒子永遠記得你,天天給你燒香磕頭。」

  「幹嘛呀?還活得好好兒的,燒哪門子香?」陸羽咕噥。

  心眉和天祐啼笑皆非。

  「陸羽,小寶呢?」天祐問。

  陸羽朝屋內撇撇嘴。「和玉綺在裡面。」

  「你請進來吧,」心眉對小寶的媽媽說:「孩子在裡面,長大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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