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查看: 1409|回覆: 11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都市言情] [芃羽]俊狐(所愛非人之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匿名
狀態︰ 離線
跳轉到指定樓層
1
匿名  發表於 2012-5-24 00:41:13 |倒序瀏覽 | x 2
俊狐(所愛非人之一) 作者:芃羽

她不明白,不過是去幫未來婆婆拿訂好的花
怎麼會莫名其妙惹上他這個惡霸呢?
她是不該擅闖人家溫室,撞見會長針眼的「好事」
又一時眼花的把個美男看成人身狐狸頭的妖怪啦
但他的器量也太小了吧,對她老是冷嘲熱諷
枉費他是放電力超強的美男,個性卻差得讓人想扁!
據說他不但花藝功夫了得,更是有名的「女人天敵」
被他看上的女人,從來沒有一個逃得掉
而他這回看中的對象不是別人就是倒楣的她!
明知她已有未婚夫,他卻逮著機會就猛吃她豆腐
使盡調情手段誘惑她「變節」投向他的懷抱
可惡啊,這個男人分明是想毀了她嘛!
欸,只是她會不會太不知矜持了?
信誓旦旦說要遠離他,卻夜夜作著有他的春夢…
喜歡嗎?分享這篇文章給親朋好友︰
               感謝作者     

匿名
狀態︰ 離線
2
匿名  發表於 2012-5-24 00:41:32
【楔子】

  一陣轟然巨響,震驚了整個雲仙洞天,濃煙密佈中,侍女們的驚呼聲四起。
  「糟了!跑了!跑了!四隻全跑了!快通知仙人……」
  匆促驚惶的腳步聲一致沖向洞天別府,但她們才剛跨進別府內院,仙人就已現身在她們面前。
  「什麼事慌慌張張的?吵得我不得安寧。」仙人皺著眉低斥。
  「不好了!仙人,您那四隻寵物全都跑了!」侍女惶恐地報告。
  「跑了?以金鋼索編制的牢籠,牠們居然能逃得了?果然,修了道的畜生還是有點能耐……」仙人揚了揚眉,臉色不但沒有不悅,反倒有點興味。
  「現在該怎麼辦?那四隻全是刁鑽出了名的,您好不容易才收伏牠們,要是再讓牠們回凡界,以牠們的性子,恐怕又要引起大亂了……」帶頭的侍女擔憂道。
  「嗯,的確會引起一點紛亂,不過,牠們想要修成人形可不容易,參不透人世間的情愛嗔癡,畜生就永遠是畜生,別妄想化去那身野氣……」仙人冷冷一笑。
  「那麼,就要這樣放任牠們逃脫嗎?」侍女又問。
  「讓我想想……」仙人竟還悠哉地沉思起來,過了好一會兒,才帶著一絲得意的神色道:「要對付那四隻蠢獸得用不同的方法才行,其中那只狐兒情孽最深,就從牠開始收拾吧!」
  「您……要怎麼對付牠?」帶頭的侍女一聽他的話,俏臉微變。只因,四獸之中的狐正是由她所照料。
  仙人笑而不語,伸手一彈,一條如靈蛇般泛著冷光的索煉倏地從他掌心竄出,朝四獸消失的凡間飛去。
  「這是……?」侍女們個個驚大了雙眼。
  「狐兒天性靈捷,也許早在成人的念頭形成之前就已動了凡心,要是真讓牠墜入情瘴,要再收伏可就麻煩了,所以,要治牠唯一的辦法,就是這『封魂針』了。」仙人得意一笑。
  「封魂針!」那帶頭的侍女驚喘一聲。
  她太清楚這種武器的可怕,號稱「封魂」,就是專門鎮鎖各種魔怪妖獸的魂魄,聽說一旦被它刺中,不論再多的修行都沒有用,到時,不但成不了人形,就連獸鬼也當不成,不生不死,無魂無魄,永世困於黑暗之中……
  一想到那只不知情的狐兒拚了命地逃脫,卻很可能換來更悲慘的下場,一股憐憫之情不禁在她心中升起。
  「封魂針封的是多情的魂,鎮的是狂愛的魄,狐兒對人間情愛有了奢望,我就絕了牠的妄想!牠不愛也罷,一旦情愫蠢動,這銀索上的封魂針就會找到牠,直接刺入牠的體內,到時,愛得愈深,針就刺得愈深,當針刺入心臟,針會立即封住牠的魂魄,到那個時後,牠將比死還悲慘,不但神形俱碎,永生永世再難轉生。」仙人笑得冷酷無情。
  「萬一牠不為情所動呢?難道就隨牠去,不追捕牠了嗎?」其他侍女問道。
  「不動情,當然能躲過一劫,然而,情心不動,又怎能成人?狐兒要成人,就必先過情關,這兩者因果相生,卻又相克,愛或不愛,那只蠢獸都在劫難逃啊!呵……」仙人拂掌而笑。
  眾侍女都被他那語帶玄機的話搞糊塗了,唯有那帶頭的侍女臉色更加忐忑。
  「難道,都沒有辦法可以解開封魂針嗎?」那侍女斗膽問道。
  「要解開,當然有法子,如果牠有本事修成人形,封魂針對牠就起不了作用,或者,只要牠在神形俱碎之前回來,安分地當只畜生,我也許還能救得了牠。不過,這兩種可能都太渺茫,狐兒既是下定決心要逃,我想牠未達目的,是不太可能乖乖回頭,到時兩頭空,只有乖乖遭受封魂,這也是牠的『劫數』啊!」仙人莫測高深地道。
  「……」侍女怔然無言。
  「哎,其實在仙界多悠哉啊!有人服侍,天天吃仙果,喝長生水,無憂無慮,多好?偏偏不知好歹,硬是要去人間受苦,真是愚蠢的畜生啊!妳們說是不是?」仙人說著敏銳地看向那侍女。
  「是……」少女心一悚,連忙低下頭。
  「讓牠們去受苦受難,牠們才會認命。」仙人拂袖轉身,踩著雲霧返回別院內府,不過,當他背過身,臉上卻露出一抹詭譎的笑意。
  人與獸之間的差別在哪裡?人性中的七情六欲,豈是短短幾百年的道行就能超越?再說,光有個人形有何用呢?人世間到處都是披著人皮,骨子裏卻冥頑不靈、為非作歹的傢伙,那些人根本連禽獸都不如,與其成為那種人,還不如當個不知人間疾苦的畜生。
  這個道理,那四隻笨蛋也許花好幾千年也不見得能徹悟。
  只是,諷刺的是,能徹悟者,就不是凡人了。
  成人,或是非人,懸乎一念,就全看牠們的造化了……
匿名
狀態︰ 離線
3
匿名  發表於 2012-5-24 00:42:02
【第一章】

  向宛青已經在炎熱的大太陽下走了快兩個鐘頭了,她不停地四處張望,只為找尋手中紙條上寫著的位址,可是,她幾乎把這附近的山路小巷全走遍了,卻還是找不到她的目的地。
  說真的,在臺北住了這麼多年,陽明山這一帶她少說也來過數十次了,不論是花季賞花,或是冷冬泡湯,或是到竹子湖摘海芋……一年四季她幾乎都會上陽明山好幾趟,而根據她的經驗,她絕對可以確定,她未來的婆婆給她的根本不是地址。
  陽明山,竹子湖路,竹林後巷,向東,五十步,紫籐圍籬,花團錦簇,綠意深處。
  瞧,這哪是一個正常的位址啊?這根本是一首詩嘛!
  沒有門牌號碼,沒有明確的巷弄,問了許多當地的居民,也沒半個人知道什麼「竹林後巷」,更離譜的是後面那幾句--
  向東?要她從哪裡向東?走五十步?要從哪裡走五十步?
  哪裡又有「紫籐圍籬」?還說什麼「花團錦簇,綠意深處」?
  她相信,叫一個經驗豐富的郵差來也絕對找不到這個謎樣的地點,也許她那位「上流社會」的未來婆婆搞錯了吧?也或者忙亂中抄錯了地址,才會讓她在這裏瞎轉,怎麼也找不到那問住著天才花藝師的「春流花屋」。
  沒錯,她要找的就是一間「春流花屋」的花店,以及一個名叫「羅隱」的花藝師,聽說,看過他插花作品的人,沒有不被驚豔撼動的,根據她得到的訊息,那位元羅隱大師插出的花似乎充滿了靈氣和創意,即使是個多麼不起眼的地方,只要擺上一盆羅隱設計的花,就能讓整個空間瞬間改觀。
  坦白說,她對花藝沒有研究,很難想像一盆花的魅力能有多大,更難理解那些名門貴婦為何會因為一盆花就瘋了似的崇拜一個人。
  說是崇拜一點也不為過,像她未來的婆婆和小姑,簡直就像那些偶像的粉絲一樣,一提到羅隱就興奮不已,不但加入羅隱的「春流花道」,還特地透過人脈,高薪聘請羅隱到她們的貴夫人俱樂部教花藝,而平時忙著逛街購物旅遊的她們,每週還會乖乖地抽出時間上課,從不缺席。
  也因為如此,她對羅隱這個人還真的有點好奇了,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大師,能讓這些高高在上的貴婦如此傾倒著魔?
  趁著今天來幫婆婆拿訂購的花,她原想好好看看這位人物,不過照現在這情形看來,她恐怕要失望而返了。
  向宛青搖搖頭,躲到一棵濃密的樹下乘涼,秀麗白皙的臉上泛著汗珠,漂亮的雙頰也被太陽曬得微紅,她擦拭著額頭上的汗水,想了半天,雖然很不願意,但她還是決定打電話給未來的婆婆再問個清楚。
  她才從皮包裏拿出手機,突然,一陣徐風吹來,幾片紫藍色的小花瓣飄落在她身上,她驚訝地低下頭,拾起衣襟上那片美麗的紫藍,怔住了。
  「這是什麼花?」
  她好奇地打量花瓣,喃喃自語地抬起頭,向四處張望,想找出花瓣的來處。
  剛才在這一帶繞了好幾次,她並未發現任何花園,那麼,這些花瓣是從哪裡飄來的?
  原地繞了一圈,她終於瞥見左前方一條幾乎被竹林湮沒的小徑,於是信步往前,赫然在小徑路口看見一個木板雕成的指標,上頭就寫著「竹林後巷」。
  「咦,原來真的有竹林後巷啊!」她驚喜地低喊,精神一振,一整個下午的疲憊頓時消失。
  眼前的小徑深幽,蜿蜒曲折,竹林的綠意阻擋了灼人的陽光,走入小巷立刻感到一股沁涼,她吸了一口氣,煩人的暑氣隨之消散。
  沙沙的林葉聲,和映在眼簾的翠竹,洗滌了她浮躁的心靈,她微笑地順著竹林往前行,來到一個岔路,頓了一下,正猶豫該往哪條小路定,猛然想起手中的地址
  向東,五十步--
  她靈光一閃,轉向東方的小徑,邊踩著步伐,嘴裏邊輕聲數數:「一,二,三,四……」
  走了五十步,一抬頭,果然就是一排爬滿紫籐的圍籬,紫藍色的小花開滿了整個籬笆,有如用花編成的圍牆似的,美極了!
  籬笆內植滿了各種林木花草,乍看之下似是自然生長,但仔細一瞧就會發覺其錯落有致乃是經過精心的安排設計,每一株花草都恰如其分地點綴著整個花園,繽紛而不覺得匠氣,盎然而不顯淩亂。
  而就在這片彷如世外桃源的鮮嫩花綠裏,一幢美麗的木造建築矗立其中,在紫籐圍籬的掩映下散發著細緻優雅的日式風格。
  「紫籐圍籬,花團錦簇,綠意深處!」她念著位址上的句子,覺得不可思議。
  之前還認為這不像位址,現在看來卻覺得形容得再貼切不過了,只是,若非因緣際會發現竹林,要找到這個地方還真不容易呢!
  向宛青驚豔地跨入虛掩的竹門,小心翼翼地走進花園,沿著石徑來到屋前,抬頭一看,只見屋簷下一塊木制區額上以流暢飛揚的行書字體寫著「春流」兩字。
  「春流花屋!難怪地址會這麼特別,這間花店本身就像一首詩啊!」她興奮地自言自語。
  忍不住又打量了四周美麗的景色一眼,她才上前敲門。
  「有人在嗎?」她大聲喚道。
  等了片刻,除了鳥叫蟬鳴,沒人應門,她納悶地輕蹙眉心,提高音量又喊了一次。
  「請問有人在嗎?」
  回答她的仍是一片寂靜。
  「難道那位羅大師不在嗎?可是婆婆明明說和他約好下午要來拿花……」她自問自答,沉吟了半晌,左右觀望,發現有小徑通往後方,於是決定繞到大屋後方看看。
  走到屋後,她才驚覺這整棟花屋占地頗大,除了前方的花園之外,木造日式建築後面竟還有一個大型的玻璃溫室。
  「天啊,我來陽明山這麼多次,竟然不知道這裏有這麼大的花屋……」她喃喃驚歎。
  溫室的造型也極美,有如巨大的鳥籠,圓拱的屋頂,就像在圖片中看見的歐洲貴族豪宅附設的花房,整理得乾淨清雅,她腦中立刻浮現出身著漂亮服飾的王公貴族,在溫室內優閒地喝著下午茶的景況。
  「看來,這個羅大師還真有錢哪……」她暗暗籲口氣。
  能在這種地方擁有這麼大片土地的人,通常不是普通人物。
  正怔怔出神仰望溫室,倏地,一陣奇特的聲音從裏頭傳出,引起了她的注意。
  「難道羅大師就在溫室裏?」她一喜,隨即推開溫室半掩的玻璃門,循著聲音的來處,一步步走進這個綠色空間。
  像是綠野仙蹤裏的桃樂絲,她滿心驚奇地看著四周各式從沒見過的奇花異草,以及特殊的高大灌木、蕨類、籐蔓,踩著清爽不染塵泥的石磚,在舒適的溫度和濕度中,奢侈地吸收著植物散發出的天然氣味。
  好美的地方……
  她迷眩地想著,差點就想在隨處可見的籐椅坐下來小憩,慵懶地度過一個優閑的午後。
  不過,她不敢忘記自己此行的目的,婆婆的話向來就是命令,她要她在三點前把今晚要插的花帶回去,她就不能延遲一秒鐘,否則,少不了又是一頓斥責。
  歎口氣,她調整一下肩包的帶子,繼續往前,並試著出聲詢問。
  「有人在嗎……」
  沒有人回應她,但她隱約可以聽見溫室深處仍斷斷續續地傳來那些悶悶的聲響。
  她好奇地往裏走去,然而,才剛跨出幾步,一聲尖叫陡地大作--
  「啊……」
  她大吃一驚,無暇細想,立刻沖向前,撥開擋住去路的寬葉植物,張口正要詢問發生了什麼事,卻在看見眼前景象時,錯愕得倒抽一口氣,差點脫口的聲音頓時被鎖在喉嚨,怎麼也發不出來。
  這是……
  她瞪大雙眼,只見一個一絲不掛的全裸女子,躺在一張籐制貴妃椅上,而那男子則僅僅披著一件白色絲綢長袍,那女子緊密地貼著他,頭部後仰,嘴裏不時發出驚人的慘叫聲。
  「啊……啊……啊……」
  不,不該說是慘叫聲,從那女子淫蕩滿足的神態看來,那根本是享受的吶喊。
  向宛青已經二十五歲了,早就不是少不更事的少女,但親眼目睹這種場面還是備感震驚,畢竟,她和相交兩年,即將訂婚的男友進展程度也僅止於擁抱親吻而已,男女之間的事她從沒去想過,男友也從不會逼她,因此,眼前這對男女如此露骨放浪的媾合行為簡直讓她嚇傻了眼!
  「哦!哦……」那女子繼續誇張地浪吟著。
  那男子則像個征服者般傲然地掌控著女子的身體,似乎也樂在其中……
  向宛青足足呆立了好幾秒,才驚覺自己不該出現在這裏,漲紅了小臉,尷尬又慌張地轉身想快點離開,不料才後退一步,就撞倒了一株擺在木架上的劍蘭,整個花瓶掉落地上,匡啷一聲,花瓶應聲碎裂。
  糟了!她驚恐地睜大雙眼,倉皇回頭,心虛得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
  這一聲響驚動了那男子,他動作一滯,緩緩轉過臉。
  「對……對不起--」向宛青急忙道歉,並想試圖解釋自己出現在這裏的原因,可是,當她對上男子的臉時,突然臉色大變,聲音戛然而止。
  他的臉……
  這個男人的臉……
  不是人!
  不是人的臉!
  而是……一張……
  一張白色的……狐狸的臉!
  驚嚇中,以為自己眼花,她揉揉眼,再看個仔細,可是眼前這個男子的臉依然是白得驚人的狐狸!
  細長帶點邪氣的眼睛,突尖的鼻嘴,灰白的鼻翼兩側數根細長的毛,寬大裂至兩頰的大口,露出幾根銳利的尖齒,鼻間吐納著野獸特有的危險氣息。
  向宛青僵立在當場,不禁懷疑自己在作夢,但這個念頭才剛閃過,那男子陡地放開全裸女子,朝她低喝一聲--
  「喂!妳……」
  見他忽然張大利口逼近,她忍不住迭步後退,嚇得抽氣低喊:「妖……妖怪!」
  「妳說什麼?」那妖怪厲聲怒吼。
  她哪裡還敢多待,轉身拔腿就跑,直往溫室大門沖去。
  進來時的綠葉不再美麗,反而變成阻礙,老是擋住她的去路,她拚命地撥開那濃密的枝啞,只想快點離開這個地方,可是,明明記得出口不遠,不知為什麼就是繞不出去。
  忙亂中,她甚至還被一株植物的刺割傷了手指,但她顧不得疼痛,仍急急往前方直奔。
  就在她好不容易發現大門時,一個人影倏地出現在門前,她來不及收勢,整個人撞了上去。
  「哎呀!」她驚呼一聲,只感到撞進一堵肉牆,接著,一股說不出的野花香氣將她整個人籠罩,她心一震,沒來由地背脊一陣輕顫。
  「小姐,妳怎麼了?」有人扶住她的雙肩,以低沉溫柔得有如涓涓流水的聲音輕問。
  她抬起頭,驚魂未定地望著眼前俊美清逸的年輕男子,一時回不過神來。
  「妳還好吧?」男子關心地望著她。
  「我……」她不知該如何形容她所看到的可怕景象。
  「妳的臉好蒼白,溫室裏有什麼東西嚇著妳了嗎?」男子說著放開她,瞄了溫室裏一眼。
  「我……我看見……一個妖怪!」她餘悸猶存地道。
  「妖怪?」男子愣了愣。
  「對,一個……一個有狐狸臉……的男人……」她喘著氣急道。
  「狐狸臉?」那男子眼中閃過一絲詭奇淩厲的光芒。
  「對……人的身軀,卻有個狐狸頭,他就在裏面…」她不安地指著溫室,身體仍不由自主地顫抖。
  倏地,那男子笑了,露出一排整齊潔白的牙齒。
  「小姐,妳是不是恐怖電影看太多了?我的溫室裏向來只養植物,不養動物的,再說,這世界上哪有什麼妖怪,妳的想像力也未免太豐富了一點。」男子語氣中全是調侃。
  她愣愣地抬頭看著他,聽出他的取笑,懊惱地還想爭辯,卻猛地抓到他話裏的重點。
  他說……他的溫室?
  難道這個男人就是她要找的花藝大師羅隱?
  「你就是羅隱……羅先生嗎?」她愕然地問道。
  「是的,我是羅隱,這間春流花屋的主人,妳呢?妳是誰?為什麼會跑進我的溫室裏?」羅隱揚了揚眉,嘲諷地質問著。
  「我……」她愣了愣,忽然驚覺自己太過冒昧了,未經允許就闖入花屋,又在人家溫室裏撞見不該看的事,甚至指控人家溫室裏有妖怪……
  真丟臉!她今天到底是怎麼了?平常她從來不會如此莽撞失禮的啊!
  「妳看起來可不像是要來學花藝,請問妳來花屋有何貴幹?」羅隱眼中精鑠一閃,語氣中仍有著淡淡的揶揄。
  「很抱歉私自進入你的溫室,我叫向宛青,是替我婆婆天志企業劉夫人來拿她訂的花……」她僵硬地擠出一抹微笑,局促地解釋。
  「哦,是天志企業的劉夫人!原來妳就是劉夫人常常提起的未來媳婦啊……」羅隱盯著她,眼中閃過一絲興味。
  「呃?」她一怔,臉色微訕。男友的母親對她的家世其實並不滿意,所以,她大概也猜得出未來婆婆提到她的絕不會是什麼好話。
  「跟我來吧!劉夫人要的花不在溫室裏,我已經準備好在花屋裏了。」羅隱說著向她招招手,走向花屋。
  她杵在原地,望著他的背影,怔怔地想,原來羅隱是個人間少有的美男子啊!
  高大、修長、優雅,長得白淨英俊,飄逸瀟灑,加上那一身白衣打扮,整個人散發出一份脫俗的靈氣,彷佛是個不沾紅塵的修行者,避居在這一方夢幻般的桃花源……
  她終於能體會未來婆婆和小姑為什麼會沉迷於插花了,看來,真正吸引她們的並非羅隱的花藝,而是他本人。
  「向小姐。」羅隱不見她跟來,回頭喊她。
  她一怔,把目光調高,定在他的臉上。
  細眉長眼,原該顯得女氣的,可是在羅隱臉上卻不覺得粉味,搭上那直挺的鼻樑,薄而潤澤的雙唇,反而有種清冽純淨的氣韻,如透徹的黑曜石,內斂卻又難掩鋒芒。
  深黑得像夜色的長髮被整齊地梳向後頸,紮成一束馬尾,更襯出他臉部迷人的輪廓,斯文而獨特,篤定而深沉。
  坦白說,她一直認為男人蓄長髮會顯得怪異又做作,但在他身上,長髮卻一點也不顯得突兀,反而完美地點綴出他那身不凡的器宇,以及那份高深莫測的神秘感。
  「向小姐,妳又怎麼了?」羅隱輕笑。
  「啊?哦,沒什麼……」她微窘地收回目光,很快地跟上。
  真是的,她是怎麼回事?從剛才就老是在發呆,一點都不像平常的她。
  低頭跟在羅隱身後,踩著石徑踱向花屋正門,她正對自己今天的反常懊惱不已,忽然,一道投射在地上的狐狸影子讓她嚇得停下腳步,脫口驚呼。
  「啊!」
  「怎麼了?」羅隱轉身納悶地看她。
  「我……你……」她抬頭看他,眼中全是驚慌,因為,那道狐影竟是--
  羅隱的影子!
  「嗯?」羅隱揚了揚眉。
  「我看到……」她再度低下頭,仔細一看,才發現那令她驚恐的影子不過是樹影交錯出來的圖形罷了。
  「妳看到什麼?」羅隱的視線隨著她看向地面。
  「沒有,沒什麼,我……我又眼花了。」她尷尬地道。
  「向小姐該去檢查一下眼睛了。」羅隱調侃地道。
  她低著頭不敢看他,整張臉紅得發燙,心中響起了一連串自責。
  向宛青,妳瘋了嗎?妳腦袋有問題嗎?竟然把羅隱當成了妖怪,太可笑了吧!
  她一定是曬暈了,天底下怎麼可能有那種怪物?這一切從頭到尾都只是她的錯覺而已,她怎麼會把它當真呢?
  「對不起……」她糗得無地自容。
  「我想,大概是天氣太熱了,進來花屋喝杯水,歇一歇吧!」羅隱微微一笑。
  溫和親切的笑容,從容優雅的態度,這樣的俊美男人怎麼可能會是個妖怪?
  她再一次為自己荒謬的聯想力感到丟臉。
  「好,謝謝。」懊惱地垂下肩膀,她點點頭,隨羅隱走進花屋。
  一進入日式花屋,一股帶著花草芬芳的涼氣便迎面撲來,她深深吸口氣,整個人立刻神清氣爽起來。
  一個年輕女子跪在玄關處恭謹地遞上拖鞋,她客氣地道了謝,開始打量花屋內部充滿日式風格的裝潢,以及禪味十足的擺設。
  以原木、竹、楊楊米等純天然建材為主體,整棟花屋洋溢著一種自然的寧靜和美感,即使是一張桌椅,一扇窗戶,也都講究優雅和樸實,看得出每樣傢俱都經過主人精心挑選,才會如此沉穩且別具韻味。
  但相較於硬體的低調,那些在玄關、大廳,以及各個角落的花藝作品就彷佛是整個屋子的靈魂,華麗又充滿了生命力,即便是簡單的一根草,一片荷葉,或是一朵花,也能展現驚人的畫龍點睛效果!
  就在她怔愕驚歎之際,羅隱發現茶兒上的瓶花略顯枯萎,立刻伸手摘除那些凋謝的花朵,俐落地重新整理,轉眼問,瓶裏的花又展現了盎然的生機,甚且換上了另一種截然不同的風貌,得以繼續爭豔好幾天。
  眩目地看著他的傑作,她愣了好半晌才告訴自己,她錯了。
  羅隱吸引人的並不只有他的外表,他的花藝同樣有著驚人的魅力,那些花草經過他的手,儼然活了似的,繽紛絢爛得更加光彩奪人,他就像花的魔術師,手指一點,即使是一朵不起眼的小花也能變成絕色……
  「請坐。」羅隱轉身對她笑了笑,請她入座。
  「謝謝。」她在一張仿古的中式椅子坐下,另一名年輕女子便端來一杯茶。
  這裏似乎有很多女孩,而且每個都長得年輕貌美……
  大概都是沖著羅隱來學花藝的吧?
  她捧起陶杯,邊喝茶邊在心裏暗忖。
  當泛著淡淡桂花香的甘美涼茶滑入喉間,她再一次清楚地確認羅隱是個非常講究生活質感的人,大到整棟建築,小到連一口茶也細心得讓來客無從挑剔。
  「好點了吧?」他關心地問。
  「是,好多了……」想起自己的冒失,她的臉又一次發燙。
  「那就好。」羅隱對她微微一笑,接著轉頭對著那端茶的年輕女孩道:「菊兒,去把劉夫人訂的花拿來。」
  「是,老師。」女孩乖巧地退開,不一會兒,就捧著一束奇異的玫瑰出來。
  向宛青一怔,她從沒看過那麼特別的玫瑰,每片花瓣像潑墨般染著漸層的鮮紅,從底部開始由深而淺,到花瓣的邊緣時幾乎化成淡淡的粉紅,美麗得不像真的花朵。
  羅隱接過那束玫瑰,對著她介紹道:「劉夫人訂的是一種非常稀有的品種,這種玫瑰叫『處女之唇』,明豔又不失純真,非常適合晚宴餐桌上的擺飾。」
  「呃……的確很美……」處女之唇?這是什麼怪名字?她在心裏暗暗皺眉,但表面上卻努力擠出微笑應和。
  「這可是我才剛摘下的,瞧,鮮豔欲滴又香味宜人吧!」他說著把花遞給她。
  一股擾亂人心的暗香襲來,她連忙穩住心神,伸手接過花,不料一個不小心,竟被花刺紮傷了指尖。
  「哎呀!」她皺了一下眉頭,縮手一看,指腹上出現一個小小的傷口,上頭還汩出了一滴血。
  「怎麼了?刺傷了嗎?我看看。」羅隱一把拉起她的手,溫柔地檢視她的傷口,接著,不由分說地就抓高她的手,低頭含吮住她的指尖。
  這個唐突的動作把她嚇呆了,她驚慌地立刻縮回手,瞪大雙眼,胸口如擂鼓般急遽彈跳。
  「怎麼了?」他戲謔地盯著她,嘴角惡劣地勾起,似乎在取笑她的大驚小怪。
  僵硬地避開他的視線,她心裏陡地升起不安和慌亂,以及一種無以名之的騷動。
  彷佛身體深處有什麼東西,在被他碰觸的瞬間突然蘇醒了。
  「我……我該回去了,我婆婆在等著這束花要用。」她防備地抱住玫瑰花束,急著要離開。
  「這麼急著走?也好,趁著花新鮮時趕快插上,才能展現最美的花姿。」他笑了笑。
  「是,不好意思,叨擾了。」她不忘維持著應有的禮貌,朝他點頭致意,轉身就走,只是,才走到玄關,羅隱又叫住了她。
  「等一下,向小姐。」
  她心一驚,慢慢回頭。
  「林夫人還向我借了花器,請妳一起帶回去吧!」羅隱說著指示他身邊一個不知何時出現的女人將手中陶制器皿交給她。
  「好,謝……」她才要道謝,定眼一看,突然臉色一變,一顆心險些跳到喉嚨。
  這個女人……竟然就是在溫室裏的那個放浪狂野地和妖怪做愛的女子!
  「請小心,別摔破了。」那女人對她嫵媚一笑。
  她背脊一涼,沒有接手,反而後退一步,下意識瞥向羅隱。
  這一瞥,把她的魂再次嚇得竄飛,因為,羅隱的俊臉不知何時已變成了猙獰的狐面,齜牙咧嘴地沖著她冷笑……
  「啊--」她拔聲尖叫,向後踉蹌好幾步,轉身奪門而出。
  這是噩夢!一個可怕的噩夢!
  她得快點醒來!快醒來!
  小臉慘白地逃出春流花屋,一路往外狂奔,她看不見陽光和花草,分不清現實和幻象,只想快點離開這個詭異又嚇人的地方,回到正常的世界。
  正常的人間界……

            ★        ★        ★

  「啊……啊……啊……」
  女人歡愉的吶喊聲響徹整個房間,不斷地想取悅他,得到他的眷愛。
  「啊……大師!大師!呼……呼……我愛你……我好愛你……」女人大聲尖喊,身體奮力迎向他。
  「妳真的愛我嗎?愛到可以為我死?」他摟著女人的腰肢,冷絕的神情和女人的投入狂熱成強烈對比。
  「是的!是的,可以為你生,為你死。」女人還沉浸在性愛的幸福感中,四肢軟如棉絮地纏繞在他身上。
  「太好了,這話是妳說的,可別有任何怨言……」他露出冷笑,倏地,他俊美的臉轉變成狐狸,張開佈滿尖牙的利口,對準女人的胸口咬下。
  「啊--」女人驚恐地瞪大眼睛,尖聲痛嚎。
  剛才還柔潤如脂的胸前破了個大洞,女人根本來不及掙扎,一顆活跳血紅的心臟就被利爪挖出,吞進他的口中。
  剛才還處在極樂的美麗女人,瞬間化為一具殘破的屍體。
  他棄若敝屣地將女人丟開,舔著唇邊的鮮血,走到鏡前,滿心期待地盯著鏡中的自己,可是,鏡中映出的,依然是個人身狐狸頭的妖怪!
  「可惡!可惡!」他臉色驟變,一拳捶向鏡面,憤恨地低吼著。
  為什麼還是不行?為什麼努力了幾千年,他就是無法化去最後的野性?
  千年前的那位法師明明告訴他,只要採擷女人的心,尤其是深愛著他的女人心,就能加速進化,助他修成人形。
  於是,他藉助俊貌引誘女人,博取她們的愛,把她們調教得浪蕩妖媚,然後,在她們心甘情願地為他奉獻一切時,再殘忍地吃下她們的心。
  起初,這方法還真的讓他進化神速,他愈來愈像個人了,可以直立,有著修長勻稱的肢體,可以開口,可以交談,懂得感覺,明白喜怒哀樂,有了人類特有的情緒……
  但是到了後來,他卻發現一切都停頓了,他再也沒有任何改變,徒有著人身,可是臉上的狐形依舊,雖然一般人看不出他的真正元神,都以為他是個眉目俊秀的美男子,然而,只有他自己清楚,大家看見的只是他虛妄的外貌,在他體內,仍然是那個醜陋的野獸,那除不掉的狐味狐性,彷佛是個詛咒,頑強地烙在他身上,讓他痛苦不已。
  到底是什麼阻凝著他?
  要變成人,真的那麼困難嗎?
  揪扯著頭髮,他在心裏嘶喊,第一次對自己的未來感到絕望。
  也許,就像主人說的,畜生永遠就是畜生,不論如何努力,想變成人類終究只是妄想,只是一場遙不可及的夢……
  正傷感之際,腦中突然閃過一張秀雅卻慘白的驚恐臉龐,接著,他想起了下午那個叫向宛青的女人!
  隨手寫給劉夫人的地址原本是個迷津,但代替劉夫人而來的她卻能循線找來,這是她的修行夠深,還是緣分?
  更令他驚異的是,幾千年來,她是第一個看得到他真正元神的人,第一個不被他的外貌所迷惑的女人……
  為什麼她看得見?她到底是什麼來歷?一個平凡女子怎麼可能看穿他這身以法力打造的皮相?
  難道,她是個天女?為了某種原因私自落凡……
  他心中微凜,不過,片刻後,卻突然笑了起來。
  太好了……
  幾千年來難得遇上一個來自天界的人,她的道行少說也有好幾百年吧?
  如果吃了她的心,應該就能助他脫離苦海、一償夙願。
  一道曙光射人他原本頹喪的心,他揚起邪氣的嘴角,細長的狐眼跳動著奕奕的神采。
  向宛青,這個女人他可不能輕易讓她逃掉。
  也許這是他和老天之間最後一場賭注,他已沒有退路,即使用盡所有的力量,他都要成為人……
  不惜一切代價。
  轉向鏡子,他看見龜裂的鏡中照映出一個似人似狐的詭異身影,皺起眉峰,他走向鏡前,一拳將鏡面打碎。
  碎落的鏡片看起來彷佛是狐形的剝落,彷佛意味著他即將蛻變。
  呵,這是個好兆頭。
  他一樂,仰頭狂笑,那近似狐嚎的笑聲在春流花屋四周回蕩,足足響了一整夜……
匿名
狀態︰ 離線
4
匿名  發表於 2012-5-24 00:42:28
【第二章】

  「真是的,一件小事也做不好,這樣又怎麼能當我們劉家的媳婦?我真搞不懂志宣為什麼會看上妳,他以前的女朋友隨便抓一個都比妳強,妳到底是用了什麼詭計迷惑了他?」
  一聲充滿怒氣的斥責從劉家寬大明亮的廚房裏傳出,許多忙著宴會餐點的僕傭都忍不住向裏頭多瞄一眼,並且交頭接耳地竊竊私語。
  劉家對向宛青這個未來媳婦的不滿大家早就看得一清二楚,尤其是劉夫人對向宛青更是百般挑剔為難,僕傭們都在私底下談論這簡直就像電視上那些惡婆婆整媳婦戲碼的翻版。
  「還沒進門就已經被欺負成這樣了,要是嫁進來不就更慘?」在劉家工作了好幾年的幾個僕婦邊做事邊互相低聲討論。
  「就是啊!她長得這麼漂亮,個性也很好,對我們客氣又親切,這種女孩當媳婦應該不錯啊!」另一個僕婦說著又看向立在角落靜靜任劉夫人厲斥的向宛青。
  向宛青長得纖細秀雅,五官端麗,齊肩的黑髮又直又亮,一看就知道是個中規中矩又懂得分寸的好女孩,劉家的下人們對她的印象都不差,只是,大家喜歡她是一回事,劉夫人偏偏對她就是不滿意到極點。
  「唉!長得標緻有什麼用?個性好有什麼用?劉家注重的是家世,她不但是單親家庭,母親又剛死不久,根本什麼都沒有,妳們想劉家會怎麼看待她?」
  「也許她是貪圖劉家的財勢,想當個豪門媳婦,才會一直忍下去。」年輕的女傭酸溜溜地插嘴道。
  「她不是那種人啦!」
  「是不是還不知道呢!說不定她現在這種可憐兮兮的模樣都是裝出來的,等她當上少奶奶之後就原形畢露了。」年輕女傭哼道。
  「唉!算了,是好是壞都是她的命啦!」僕婦們搖搖頭,閉上嘴又繼續工作。
  向宛青低著頭,默默地接受未來婆婆的責難,四周的私語她不是沒聽見,但她也沒有多餘的心思一一去在意,眼前劉夫人氣得火冒三丈,她只能愧疚地聽訓,什麼話也不敢多說。
  何況,這次真的是她的錯,誰教她把婆婆訂的高級玫瑰弄得奄奄一息,從春流花屋拿回來後,一大束花能用的只剩下三朵,其他的全在她沒命地逃走時被她給擠壞了。
  「花器沒帶回來也就罷了,但我事前就告訴妳了,這花很貴的,要特別小心,結果呢,妳看看妳把這束上萬元的花搞成了什麼德行?」劉夫人將一整束被壓扁的玫瑰丟向她的臉。
  她沒有閃躲,只是靜靜地承受她的怒氣。
  「哎喲,媽,別再罵了啦!妳怎麼罵花也不會變好,只會讓咱們家的下人看笑話而已。」劉家千金,也是向宛青未來的小姑劉志娜在一旁冷言冷語。
  「我真的受夠了,妳哥怎麼會喜歡她呢?沒一件事做得俐落,果然出身不好還是有差別,根本不能指望,真的是要氣死我了。」劉夫人拚命揮著肥胖的五指替自己揚涼,滿臉都是輕蔑。
  向宛青輕抿了一下下唇,雖然有點生氣,但很快就把情緒壓下去。
  這種羞辱,她早就習慣了,早在她男友劉志宣帶她回劉家宣稱即將娶她為妻的那一刻開始,她就成了林容麗的眼中釘。
  單親家庭的她自幼父母離異,她由母親帶大,母女兩人相依為命,生活雖不寬裕,但還算過得去,直到她考上大學,母親為了昂貴的學費四處奔波,竟累出病來,這一病,可把她的日子全打亂了。
  為了母親的醫藥費,她瞞著母親休學到一家私人俱樂部上班,憑著秀麗出色的外貌,在俱樂部裏擔任陪酒女郎。
  那半年的時間,她丟棄了她的自尊,每天陪男人喝酒聊天,忍受著男人對她肢體上的碰觸和騷擾,被占盡便宜還得強顏歡笑,把所有的淚水往肚子裏吞,為的只是多賺點錢來救母親。
  後來,她在一次陪酒時差點被男客人侵犯,嚇得躲在廁所哭泣,卻被店經理強行拖出,還慘遭拳打腳踢,就在那時,一個高大英挺的男人出面制止了店經理,付了出場費,把她帶走。
  那個男人就是劉志宣。
  她剛開始還以為他像其他那些自以為有錢就可以糟蹋女人的噁心男人一樣想玩弄她,可是,那一夜他卻只是帶她去診所療傷,然後就送她回家。
  那天之後,劉志宣天天都到俱樂部看她,並且告訴她,他第一次到俱樂部就注意到她了,而且還認為她很特別。
  「特別?」她防備地問。
  「是的,妳知道妳在俱樂部裏陪男人笑的時候有多麼悽楚嗎?我從沒看過像妳這樣笑得如此傷心的女人。」劉志宣盯著她道。
  笑得很傷心……
  他的那句話觸動了她的痛處,幾乎讓她泫然,也因此稍微打開了她緊閉的心靈。
  原來這個公子哥兒和那些囂張又討人厭的男客人是不一樣的,他們只饞涎她的容色,他卻能看出她的心酸……
  她那時這樣告訴自己。
  接下來的日子,劉志宣幾乎每天都來找她,她感覺得出來他很喜歡她,不斷地送她花,買名貴的衣服和首飾給她,或是帶她出去走走,討她歡心……
  她承認,這樣被關愛著的感覺很容易麻痺一個人的神智,和他在一起,她可以忘卻很多煩心痛苦的事,假裝自己是一個無憂無慮的女人,不必再為錢的事擔心。
  就這樣兩人往來頻繁,有一天,劉志宣居然提出一個要求,只要她答應跟他在一起,他就願意幫她負擔她母親龐大的醫藥費。
  老實說,他的提議很讓人心動,一個多金又多情的男人,根本是女人夢寐以求的依靠,只有傻瓜才會拒絕。
  可是,她也許就是個傻瓜吧!如果她功利一點,貪心一點,她就可以脫離眼前痛苦的生活,攀上枝頭當鳳凰。
  但她就是不想利用他,再說,她雖然需要錢,但還不至於出賣自己的人格,她想保有最後的一點自尊,以及骨氣。所以,她拒絕了他。
  她的拒絕似乎惹惱了劉志宣,他為此一個月不來找她,也不與她聯絡,其他的女孩都幸災樂禍地取笑她被拋棄了,之前的眼紅嫉妒全變成了訕笑。
  她其實並不在意,也早就看透來這種歡場尋歡的男人都只有三分鐘熱度,因此,劉志宣沒來,她一點也不受影響,即使店經理一再暗示她得緊抓住客戶,她也不曾動過找他的念頭。
  但後來卻發生一連串的事,讓她措手不及,整個人跌進了穀底。
  先是俱樂部的其他女人聯合起來栽她的贓,說她偷了客人的皮夾,事情鬧得不可收拾,那位客人甚至報警處理,店經理為求自保,解雇了她,她百口莫辯,不但丟了工作,甚至還被押進警局,驚恐得不知該如何是好。
  偏偏在這時,母親突然病危,醫院緊急通知她,叫她必須付清驚人的醫藥費,把她母親帶回去準備後事,她整個人急得幾乎瘋掉,完全不知所措,方寸大亂時,她唯一想到能求助的人只有劉志宣,因此撥了一通電話向他求救。
  劉志宣很快就趕到警局,一見到她,只對她說了一句:「我等得好辛苦,以為妳永遠都不會打電話給我。」
  那一刻,她才明白他是真的愛她,真的很愛她……
  劉志宣把她從警局救了出去,又替她償還了所有的醫藥費和貸款,幫她租了一間公寓安置她和她母親。
  母親出院後沒多久就去世了,所有的後事都是劉志宣幫她打理,她根本沒有辦法去面對失去母親的事實,整個人像被抽空了似的,要不是劉志宣陪在她身邊,她大概也早就垮了。
  那時,頓失依靠的她再也無法逞強,她只感到疲憊不堪,只想找個避風港,找個可靠的肩膀依附,因此,當劉志宣向她求婚,要求她嫁給他時,她便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雖然她心裏明白自己答應嫁給他的理由,純粹是因為感激,為了報恩,而不是愛,但她相信,只要她努力,要愛上他應該不難。
  應該並不困難。
  不過,當她第一次被帶回劉家,介紹給劉志宣的母親時,她就知道自己的想法太天真了。
  劉家的財勢比她想像的還要驚人,在他們眼中,她連給劉志宣提鞋都不配,更別說要成為他的妻子了。
  所以,她的出現引爆了劉家的混亂,從上到下清一色的反對聲浪幾乎將她淹沒,要不是劉志宣是劉家唯一的繼承人,說話也算有點分量,她大概早就被轟出劉家了。
  雖然在劉志宣的堅持下,劉家終於讓步,也默許了她的存在,但從未給她好臉色,劉夫人更動不動把她叫來,給她一堆難題,想盡辦法為難她、羞辱她,目的就是要她知難而退。
  老實說,面對那麼強的敵意,她有好幾次都快撐不下去了,可是一想到劉志宣為她付出的一切,她就一再告訴自己得為了他而忍耐,因為她欠他的實在太多了。
  尤其劉志宣經常為了護衛她,一再地頂撞他父母,總會讓她更加愧疚和感動,他對她的情義,她大概這輩子都還不完。
  而劉志宣似乎要向家人證明他對她的愛,在上個月他的生日派對上,突然拿出戒指公開向她求婚,並趁著她怔愕躊躇之際把戒指套上她的手指,在幾個同事好友的見證下完成了訂婚儀式。
  這件事把劉家的人全惹火了,她雖然在名義上幾乎成了劉家未來的媳婦,可是處境卻更加艱難,劉志宣的好意,相對的也加諸了她的壓力,劉夫人尤其對她更加惡毒,每次被召來劉寓,她就知道不會有好事,像這次去春流花屋拿花,明明劉家有這麼多僕傭可使喚,劉夫人卻非得叫她跑這一趟……
  唉,她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做才好,真的不知道了……
  「還杵在那裏做什麼?還不快點出去!真是,看到妳我就快氣死了。」劉夫人瞪了她一眼,臭著肥臉和劉志娜一起定出廚房。
  她在僕人們憐憫的眼光中默默撿起地上的花,走到廚房外的小玄關,把花放在玄關的半圓形茶兒上,失神地盯著那些火紅的花瓣出神。
  都是這些花害的……
  她怔怔地想起下午在春流花屋的那件事,依然心有餘悸,那個羅隱的狐狸臉真的非常嚇人,害她一路沒命地狂奔,完全忘了手中拿著的是多麼貴重的玫瑰花,才會把花壓擠成這樣……
  但這個理由誰會相信?連她自己到現在都還無法接受,又怎麼說得出口?
  告訴大家羅隱是一個有著狐狸頭的妖怪,這種話要是被劉夫人聽到,說不定她會認為她瘋了。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難道我真的腦袋有問題?還是最近太累了,才會導致嚴重幻覺?」低頭拿起一朵玫瑰,她不禁喃喃自問。
  不,不可能,她很確信那不是幻覺,也肯定她的視力很正常,但如果不是幻覺,又該如何解釋她所看到的情景呢?
  困惑地蹙著眉心,她心不在焉地將那些略顯萎態的花插進玻璃花器裏,看能不能挽救這東貴得離譜的玫瑰。
  只是,沒學過花藝的她根本不懂技巧,手忙腳亂地弄不出什麼名堂,就在這時,一隻修長的手突然從她背後伸向前,抓起她手中的那枝玫瑰,往花器裏一插。
  「這個位置比較好,能展現玫瑰嬌美的線條。」低沉而溫柔的聲音緊接著在她後方響起。
  她一驚,霍地回頭,瞪大雙眼。
  羅隱!
  他……他怎麼會出現在這裏?
  「花有它自己的意志,只要懂得掌握它最美的一面,插花就不是件難事了。」羅隱沖著她微微一笑。
  她害怕地閃到一旁,仔仔細細地盯著他的臉,就怕又看見一顆狐狸頭。
  「妳在看什麼?我的臉有什麼不對嗎?」他挑起一道眉,興味地迎向她的審視。
  「你……」她怔怔地望著他俊美清雅的臉龐,哪裡有什麼狐狸臉了?
  「我怎麼了?妳在花屋時看到了什麼?」他忽地傾向她,帶著一抹探究,似笑非笑。
  他一靠近,她又聞到那股奇特的野香,一顆心莫名地驚跳不止,急著躲開。
  「沒什麼,我什麼都沒看到。」她慌張地別開頭。
  見她急著要躲,他更向她欺近,並且惡劣地笑道:「是嗎?可是妳那時明明瞪著我,一副看到了什麼妖怪似的尖叫地逃走了……」
  「嗄?」她被說中心事,一時傻眼。
  「讓我猜猜妳看到了什麼……」他給她一記令人毛骨悚然的冷笑,故意頓了頓,才湊近她,壓低聲音道:「妳在我臉上看到了『狐狸』了吧?」
  他知道?!她心臟驚惶亂跳,臉色大變,嚇得雙眼圓睜,根本說不出話來。
  「對吧?」他看著她嚇壞的表情,好笑地嘴角微揚,不過,眼中卻閃著一絲懾人幽光。
  果然,向宛青絕不是普通人!她的心將會是他幾千年來最可口的一道美食。
  「你……」她小口微張,但聲音卻卡在喉嚨,心口浮起一抹在劫難逃的恐慌。
  那過度晶亮的瞳仁,閃著野獸般的特有鋒芒,尖銳得彷佛能將人刺傷……
  「看到狐狸的人,都會招致災難哦,妳得小心了。」他森然冷笑。
  她倒抽一口氣,又想起了在春流花屋看到的那一幕,再度驚悚得變了臉色。
  他看她小臉刷白,不禁噗哧一笑。「呵……妳還真好騙哪……」
  她呆了一下,不解地瞪著他,完全被搞糊塗了。
  「哎喲!羅大師,我真不敢相信你真的來了!而且來得這麼快……」劉夫人遠遠地見到了羅隱,立刻拉高嗓子興奮地沖了過來。
  羅隱對著向宛青做了一個不太耐煩的表情,不過,當他轉身面對劉夫人時,已換上了他的招牌笑容。  
  「劉夫人親自打電話請求我來幫忙,我豈能坐視不顧,何況我正好到這附近指導花藝,所以就趕過來了。」羅隱的雙唇拉開一道迷人的弧線,給足了面子。
  「哦!真是太感謝你了。」劉夫人被電得暈陶陶的,笑得滿身肥肉亂顫。
  「讓我把花整理一下吧?應該還可以補救。」羅隱說著走近茶兒。
  向宛青很快閃到一旁,正想悄悄退開,沒想到羅隱卻忽然叫住她。
  「向小姐,我忘了提醒妳,這花很嬌弱,人體的溫度就會熏壞了它,所以絕對不能緊緊捧著它跑步……」他話中夾帶著一絲嘲諷。
  向宛青豈會聽不出他的訕笑,警覺地看著他一眼,突然覺得這個男人不但可怕,還有點可惡。
  「哎,宛青就是不懂嘛,你就不知道我有多生氣,笨手笨腳的,你看看這束花被她帶回來時幾乎都被壓扁了,還有幾朵全枯萎了,叫她去拿花真是件最大的錯誤。」劉夫人指著那束玫瑰,嘴裏向羅隱示好,眼睛卻狠狠瞪向向宛青。
  向宛青眉心一蹙,雖然已習慣劉夫人在自家人面前損她,但面對羅隱這個外人,不知為何竟讓她備感難堪。
  「我想,向小姐可能受到什麼驚嚇才會把花弄得這麼狼狽,沒關係,我認為應該還可以插出一盆好作品。」羅隱暗諷地瞥了向宛青一眼,笑了。
  向宛青心微悚,低頭悶不吭聲。
  她的確受到了驚嚇,但卻苦於無法解釋……
  「是嗎?真是太好了,那就麻煩大師你了。」劉夫人喜孜孜地咧嘴一笑。平常要請羅隱親自動手可不容易,沒想到這次他居然願意主動幫忙,真是太幸運了。
  羅隱接著從腰間拿出一把特製剪刀,拿起一枝花,卡地剪掉一大段,然後插進花器內,流暢的手法既優雅又具節奏感,短短幾分鐘,原本要被丟掉的玫瑰竟成為一盆令人驚歎的華麗作品。
  向宛青原本要趁著這空檔走避,可是在他動手的瞬間,她就完全被他的美技吸引,再也移不開腳步和視線。
  那些花萼嚴重下垂、看來生氣盡失的花在他的巧手下,重新注入生命,一朵朵如低頭含笑的羞怯少女,斜倚在幾株綠竹上,襯著翠綠的葉子,展現另一種柔弱又楚楚動人的風情。
  但更讓人目不轉睛的還包括羅隱本身的肢體動作,上身一件白色斜襟中式長袖短衫,緞面合身黑色長褲裹著修長結實的雙腿,黑色長髮束在頸後,當他專注地插著花時,俊美的側影自有一股出塵的飄逸,如天仙降凡,讓人目眩神迷……
  向宛青頭一次看男人看得出神,直到羅隱轉頭盯著她,兩人四目相對,她才悚然驚醒。
  「向小姐覺得如何?」羅隱故意問她。
  她還未開口,劉夫人卻搶先湊過來連聲尖聲大嚷:「太美了!羅大師,你簡直就是神仙,幾朵本來還以為要當成垃圾的花經你的手整理一下,馬上又變回它原有的價值了。」
  聽劉夫人打算把玫瑰當成垃圾,羅隱眼中閃過一絲慍氣,他以略帶責備的口吻道:「把花當成垃圾是永遠學不好插花的,劉夫人。」
  「呃……抱歉,我只是以為那些花不能用了,才會這麼說的……」劉夫人愣了一下,才尷尬地抽動一下肥腫的臉頰。
  向宛青第一次看見有人能壓制劉夫人的氣焰,心頭突然有種說不出的舒坦,只是,她很快地又對自己居然對未來婆婆有這種心態而感到自責。
  羅隱把她的情緒全看進眼裏,暗笑地思忖,原來這個外表柔順的美女,骨子裏也有著叛逆的基因哪!
  第一眼看見向宛青的人多半會被她的柔楚和纖細誤導,白淨無瑕的瓜子臉,一頭飄逸的中長髮,不染不燙,自然地呈現著黑亮的色澤,讓她整個人保留著時下年輕女子難得的清純氣質。
  她有雙透徹漂亮的眼睛,只是眼瞳中總會不經意閃著一抹淡淡的哀愁;小而挺的鼻尖襯著弧度細緻的顴骨,增添了她輪廓的美感;豐潤的唇瓣是她全身上下最性感的部位,無奈總是被她緊緊地閉合著,彷佛在克制著什麼,又像在壓抑著什麼……
  向宛青被他看得心虛,低下頭,忙道:「如果沒事的話,那我先去……」
  「我看向小姐對插花好像也滿有興趣的,要不要也來學插花呢?」羅隱打斷她的話,忽道。
  「什麼?」她一怔。
  「哎呀!她不行啦!大師,她連一束花都照顧不好,學插花只是浪費時間……」劉夫人啐道。
  「我就是喜歡教這樣的學生,把她們從外行變成高手,這樣特別有成就感。」羅隱笑道。
  「不了,我沒什麼時間……」她連忙拒絕,不想再跟這個全身透著詭奇的男人有任何接觸的機會。
  「對啊,宛青這陣子還得忙著婚事……」劉夫人脫口道。
  「結婚?那正好可以來學習紮花,我可以教妳如何紮出最美的新娘捧花,到時,妳可以替自己設計一束捧花。」羅隱繼續煽動。
  「不……」她正要嚴正回絕,一個宏亮的聲音就代替她應允了。
  「這個點子不錯,宛青,去學吧!」
  她微愕,轉頭一看,高大俊偉的劉志宣不知何時已下班回到家,笑著朝她走來,一把就將她摟住。
  「去學吧!反正妳這陣子也不需要上班,正好有空。」
  「志宣……」她心頭一緊,很快地瞥向劉夫人,果然看見劉夫人臉上堆滿不悅。
  「學點插花,以後還可以美化我們家,再說,妳不是很喜歡花嗎?」劉志宣笑道,低頭又吻了一下她的發際。
  她身體微僵,最怕劉志宣在旁人面前對她做出親密的舉動,可是他偏偏喜歡這麼做,尤其喜歡在他母親面前表現肢體上的親昵,害得她和劉夫人之間的關係愈來愈緊繃。
  劉志宣渾然不覺她的局促,轉頭看了羅隱一眼,眉峰一揚,對羅隱的俊美頗感詫異。
  「想必這位就是讓我媽和我妹神魂顛倒的花藝大師吧?沒想到我也有機會一睹你的廬山真面目……我是劉志宣,真高興見到你。」他半開著玩笑,邊放肆地打量羅隱邊主動伸出手。
  「你好,我叫羅隱。」羅隱優雅地輕握了一下劉志宣的手,笑得客氣而冷淡。
  劉志宣長得濃眉大眼,人高馬大,相貌堂堂,很有富家少爺的架式,因劉家的財勢庇蔭,商界也不敢小看這位第二代,即使他在工作上沒什麼大的作為,但因為人海派,交遊廣闊複雜,媒體還是非常注意他的一舉一動。
  羅隱並不喜歡劉志宣,在他看來,劉志宣太過虛浮,看似開朗,實則任性又自我,說穿了,就是太過隨心所欲,而且自以為是。
  更重要的是,他和他母親一樣,一點也不懂禮貌。
  「像羅先生這樣的美男子,應該會有很多女人向你學插花吧!」劉志宣略帶譏諷地調侃。
  「的確很多,但我相信,我的花藝和長相都沒讓她們失望過。」羅隱淡淡地回了一記。
  劉志宣似乎沒料到他的反應會這麼快,愣了一下。
  這個看似文弱俊秀的男人原來也挺厲害的嘛!
  他直盯著羅隱,在心裏暗暗驚奇。
  羅隱毫不在意他的注視,繼續剛才的話題。
  「學插花可以涵養性情,更能訓練美感,日本一些准新娘都會把插花當成學習的功課之一,向小姐可以考慮一下,正好這星期三即將有一班初級的課程要開課,如果向小姐有空的話可以參加。」羅隱又把箭頭對準向宛青。
  「可是我……」向宛青思索著該如何拒絕,劉志宣就再度替她作了決定。
  「不用考慮了,宛青會去學的。」劉志宣開口道。
  「志宣!我真的不想……」向宛青一怔,微惱地轉頭看他。
  自從她和他正式交往之後,她就發現他經常擅自替她決定一些事,也不管她願不願意,要或不要。
  「沒關係,宛青,我希望妳能當個最幸福的新娘,再說,難得羅隱大師願意收妳為徒,妳就好好地跟著學,看能不能學得像我媽和志娜一樣好。」劉志宣帶著揶揄的口氣笑道。
  「志宣……」她擔心地看了婆婆一眼,果然劉夫人的臉色已愈來愈難看。
  「對了,我們下個月初的婚禮就請羅大師來設計會場好了,聽說你是這方面的專家。」劉志宣看向羅隱。
  「不好吧!志宣,婚禮的佈置簡單就好……」她急道,其實並不想讓婚禮太奢華鋪張。
  「不行,這可是件大事,相信羅大師應該願意接下這筆生意吧?」他盯著羅隱又道。
  「這是我的榮幸。」羅隱淡淡地一笑。
  「哼!你就只會寵她,真搞不懂她有哪裡好,像她這種人去學插花只是浪費時間和學費而已,再說,你們結婚的事我可還沒答應。」劉夫人不平衡地哼道,真看不慣兒子還沒結婚就一顆心全倒向向宛青那邊去。
  「媽,宛青就要成為我們劉家的人了,妳怎麼還說這種話?這樣宛青聽了心裏會多難過?」劉志宣皺著眉頭,不太高興地板起臉。
  「怎麼?我說她幾句你就心疼啦?想當我們劉家媳婦就得先學會聽訓,她要是心裏不高興就別嫁進來。」劉夫人大聲啐罵。
  「媽!你又來了……」劉志宣雙手扠腰,往前一站。
  眼見他們母子又要因為她吵起來,向宛青惶恐地拉住劉志宣,急道:「志宣,別這樣,媽是長輩,你不可以用這種態度對她……」
  「夠了,別在我面前演戲了,妳每次愈裝得可憐兮兮,志宣就愈替妳抱不平,搞得我們母子不和,這樣妳很開心,對吧?妳的居心真是可惡。」劉夫人不領情,瞪著她,咬牙怒嚷。
  「媽,我沒有……」向宛青臉色蒼白,每次劉志宣愈是護著她,事情就會鬧得愈不可收拾,也搞得她更惹劉夫人的嫌。
  「宛青根本沒這種意思,妳卻偏偏要曲解她,到底妳要她怎麼做才甘心?」劉志宣對著母親怒嚷。
  「志宣!我求求你不要說了!」向宛青急得快哭了。
  「好啊!我辛辛苦苦把你養這麼大,就是為了氣死我自己嗎?你這個不孝子……」劉夫人氣得閉上眼睛,撫著額頭,身子微晃。
  「媽!」向宛青嚇得連忙上前伸手要扶她。
  「走開!誰准妳碰我的?」劉夫人嫌惡地推開她。
  「啊!」向宛青猝不及防,踉蹌地跌向一旁,正好撞上了劉志宣,但劉志宣來不及扶住她,因此整個人跌坐在地上。
  「媽!你……」劉志宣氣得狠狠瞪著自己的母親。
  「哼!我永遠不會答應你們的婚事,她想當我們劉家的媳婦,等下輩子吧!」劉夫人撂下這句話就轉身大步走開。
  向宛青忍住委屈,爬起身對著劉志宣道:「志宣,快去跟媽道個歉,快去啊!」
  「她這樣對妳,妳還要我去道歉?」劉志宣轉頭看她一眼,神情頗為奇特。
  「她總是你母親哪!別為了我傷了她的心,否則,我的心會很不安。」她痛苦地道。
  劉志宣嘴角微沉,頓了一下,才心甘情願地道:「好吧!為了妳,我只好去向她賠罪了,不過,妳得答應我去學插花。」
  「好好好,要我學什麼都好,只要你去向媽道歉。」她急道。
  「妳說的,那就好好地跟著羅大師學花藝吧!」說罷,劉志宣瞄了一直立在一旁不說話的羅隱一眼,才掛著一抹奇異的滿意笑容朝客廳走去。
  向宛青疲憊地吐了一口氣,總覺得應付劉志宣並不比應付他母親輕鬆。
  「看來,妳的日子過得很辛苦啊!」羅隱風涼地輕笑。
  她一驚,這才想起還有羅隱這個人在場,倉皇地轉頭,只見羅隱一臉彷佛看了什麼可笑鬧劇,白俊的臉上噙著一絲嘲諷的冷笑。
  「對不起,讓你撞見這樣的場面……」像是被窺視了秘密,她心裏有些莫名的忐忑i。
  「沒關係,我覺得很有趣。」羅隱瞇起眼,笑意擴大。
  「有趣?」她蹙起雙眉。
  「是啊,非常有趣,一個尖銳難纏的婆婆,一個有強烈掌控欲的未婚夫,再加上一個逆來順受的女人,你們三人正好可以演一出悲情連續劇。」他譏諷道。
  「你……」她心中一悚,雖然不喜歡他的形容,但又無法反駁。
  「我很納悶,是什麼原因讓妳對劉家母子如此低姿態?以妳的個性應該早就受不了了吧?」他敏銳地盯著她。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她不想正面回應。
  「對一個妳不愛的男人,何必委屈到這種地步呢?」他進一步道。
  「誰說我不愛志宣了?我就是為了他才願意承受一切!」她大聲駁斥。
  「妳真的愛他嗎?」他劍眉微揚。
  「當然……」她不假思索地道。
  「真是可悲啊!原來妳連什麼是愛都分不清楚,看來,妳的確需要來春流花屋好好被我調教調教。」他譏笑道。
  她慍怒地瞪著他,不懂他為何在其他女人面前都和善有禮,偏偏對她卻總是冷嘲熱諷。
  「我不一定會去學插花--」她揚聲強調。
  「妳會來的,因為妳根本沒辦法違抗劉志宣的『命令』。」他從鼻間哼出輕笑,提起他的工具包,瀟灑地走開。
  「我不會去的!」她沖著他的背影低嚷。
  「後天下午三點,我在花屋等妳。」他頭也不回地說著,從側門閃出,避開了客廳裏那些得知他蒞臨而正在騷動的女性賓客,消失在劉家的庭院。
  她怔怔地望著他離開的方向,整個情緒被擾亂了。
  羅隱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她總覺得他對她似乎有著某種難以解釋的敵意,好像她曾經得罪他似的,因此他對她說話的口氣才會特別帶刺……
  可是,既然他討厭她,為何又要不斷接近她?他究竟有什麼企圖?
  不安地胡亂想著,腦中又閃過那張令人驚顫的狐狸臉,她心一悚,決定還是離羅隱遠一點比較好…
  對,她等一下一定要跟劉志宣說清楚,要她學插花,除了春流花屋,哪裡都行,不論如何,她都不會再踏進春流花屋一步。
匿名
狀態︰ 離線
5
匿名  發表於 2012-5-24 00:42:47
【第三章】

  站在春流花屋的紫籐花圍籬外,向宛青蹙著白淨秀麗的小臉,一臉鬱悶無奈,彷佛被人強押而來似的,滿心不情不願。
  她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答應劉志宣,更不明白劉志宣為什麼要勉強她來向羅隱學插花,羅隱又不是大臺北唯一的花藝師,要學,也不一定非得找他不可。
  劉志宣的說法是不願見她因為一點點的壓力就退縮,他希望她能強勢一點,不管是對他的家人,還是對她自己,他都要她努力去爭取。還有,他希望她能借著插花和他母親多些互動,不要畏懼他母親的氣焰和排拒,所以,他才會不顧她的反對強迫她來,甚至百忙之中還抽空親自開車送她到竹林巷口,直到見她走進巷內才離開。
  有時候,她真搞不懂劉志宣是為她好,還是在折磨她,明知她有許多顧忌,他卻常常勉強她,弄得她疲憊不堪……
  重重地吐了一大口氣,她的臉色凝重,步伐沉滯地走入花屋的庭園,卻遲疑地杵在門外,始終沒有跨進去的意願。
  「人都來了,為什麼還不進去?」羅隱的聲音倏地在她背後響起。
  她大吃一驚,回頭看著無聲無息出現的羅隱,一顆心險些跳出胸口。
  羅隱簡直像個陰魂一樣,什麼時候來到她身後她都不知道,加上那頭披洩輕揚的長髮,膽小的人大概早被嚇死了。
  「怎麼?又被我嚇到了嗎?」羅隱嘲弄地揚起俊眉。
  「你走路都不出聲的嗎?」她撫著胸口瞪著他,有種被戲弄的感覺。
  「是妳心不在焉,才沒發現我走過來,我剛去溫室摘了花,這些正好可以當成上課用的花材。」他揶揄地瞄了她一眼,低頭嗅著手中捧著的一束花。
  她這才發現他抱了一束漂亮的荷花,淡紫、淡黃,淡淡的粉紅,色澤美麗極了。
  「這是為妳摘的,這些花最適合妳了。」他意有所指地抬眼注視著她。
  向宛青就像一朵清瀲絕麗的芙蓉,在塵世這片污泥之境努力想保持著自身的純淨,卻又在種種壓力下不得不隨波逐流……
  他那種直接得像要把人看透的眼神令她不太自在,她只能斂著小臉,僵硬地道:「是嗎?謝謝。」
  見她如此拘謹,他暗覺好笑,又接著道:「看妳的表情,妳似乎是被強迫來的。」
  她沒有回答,但已形同默認。
  「就算被強迫,妳還是來了,我早就說妳一定會來的,因為,只要是妳那位『未婚夫』的要求,妳都沒有勇氣拒絕。」
  「我……」她因為無法反駁他的話而感到有些沮喪。
  「對他百依百順,這就是妳所謂的愛情?」他進一步譏諷。
  「羅先生,我來是要學花藝的,不是聽你冷嘲熱諷。」她不悅地反擊。
  羅隱盯著她倔強昂然的神情,突然笑了。
  「對嘛!這才是妳的本性,像朵孤芳自賞的荷花,有自己的傲骨和脾性,但為什麼在劉家母子面前卻變得那麼卑微柔順呢?妳欠了他們什麼嗎?」他故意道。
  她愣住了,她的本性?
  她的本性是什麼?以前那個堅強、獨立、不輕易向人低頭的她,自從母親死後就解體了,彷佛被抽去了骨架,只剩一身皮囊,唯有找個支撐才不會倒下。
  而劉志宣就是她的唯一依靠,是他幫助她度過了生命中的低潮,要是沒有他,她早就不存在了。
  所以,為了他,為了這份今生難以回報的人情,她可以改變自己,可以低聲下氣地接受劉夫人的種種刁難與斥責,可以藏起自己的傲氣與自尊,選擇當個溫順乖巧、安靜依附在劉志宣身旁的小女人。
  但羅隱卻總是一再地挑起她的情緒,像個惡劣的頑童硬要戳破小丑的偽裝面具,硬要逼出笑臉背後的辛酸,殘忍又無禮地侵犯她內心的私人領域。
  真過分!他以為他是誰?他以為他懂什麼?
  「你的話已經逾越了基本的禮貌了,羅先生,你都是這樣浪費學生的時間嗎?」她冷著臉,耐性已到極限。
  「我的確會和新來的學生先聊一下,讓彼此熟悉,不過妳似乎不太喜歡閒聊,既然妳已經迫不及待想上課了,那就進來吧!」羅隱也不生氣,依然噙著笑意,上前拉開大門,立在門邊,做了個請進的手勢。
  向宛青躑躅地看著門內一眼,有點卻步。
  老實說,那天受驚的心理障礙並未消除,如果羅隱沒出現,她絕對不會再跨進這個詭異的地方。
  「怎麼不進去?難道妳還在害怕嗎?放心,裏面沒有妖怪。」羅隱譏笑地勾起嘴角。
  她瞪了他一眼,決定不再胡思亂想,大步走進花屋、。
  根本就沒有什麼狐妖,想了兩天,唯一的結論就是她看走眼了,純粹是自己嚇自己而已。
  花屋內一切依舊,一入內,沁涼的香氣撲鼻而來,卸除了屋外的暑熱,彷如和外面的世界是不同的時空,充滿了一種玄靜的氣氛。
  按理說,她該覺得舒坦的,但從玄關一走入客廳,她的背脊卻竄出一陣寒意。
  沒有人。
  花屋內靜悄悄的,沒有上次遞鞋奉茶的美女,沒有她以為的一群學生,四周靜悄悄的,靜得讓人心裏發毛。
  「坐吧!馬上就要上課了。」羅隱在她身後道。
  「為什麼沒有其他學生?你不是說今天開新課程……?」她霍地轉身,警戒地盯著羅隱。
  「今天是開新課程,但只為妳一個人而開。」他把荷花放下,微微一笑,走向靠牆的矮桌,點上熏香,空氣中頓時彌漫著一股深沉的香氣。
  「只有我?」她心中微悚。
  「是的,我特地為妳破例,一對一教親自指導。」他轉頭盯著她。
  「你是說……只有我一個學生?」她不安地低呼。
  「對。」
  「為什麼?這太奇怪了……」她總覺得有點不太對勁。
  這兩天她特地去查詢有關羅隱這個人,才知道他在花藝界的地位有多驚人,臺灣許多政商名門喜宴都指名要他佈置會場,完全不在乎他索費是別人的十倍。
  此外,他是臺灣唯一一個能找到所有稀奇品種花卉的人,只要說得出口,他都有辦法取得,但這還不是他名聞遐邇的原因,他真正懾服人的,是他那神乎奇技的插花天分。
  一般的花藝工作者所設計的作品難免匠氣,但他的作品卻充滿了靈性,不只保留了花朵的豔麗,還能烘托每一種花材的特色,自然,雅致,脫俗,幾乎每個看過他作品的人都會為之著魔。
  所以,聽說春流花屋的生意好到要購買他親手設計的花束都得在一個月前預訂,甚至國外的客戶也不計其數,就連日本各種流派的花藝師不但對他推祟備至,更稱他為「花的魔法師」,經常跨海來向他請教花藝,視他為超級達人。
  像這樣舉足輕重的大師級人物,怎麼可能單獨對她一個人開班授課?他應該忙得連時間都不夠用才對啊。
  「這有什麼好奇怪的?一對一指導妳,才能趕在妳結婚前讓妳學到精髓,不是嗎?」他輕笑,從櫃子中拿出一個花器。
  「可是……」她還是不敢相信他安排她單獨上課是出於善意。
  「可是什麼?難道妳怕我會吃了妳嗎?」他挑了挑眉。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沒想到會是這種情況……」她急忙否認。
  「這種情況怎樣?很安靜不是嗎?沒有人打擾,妳才可以專心學習我的花道。」他笑了笑,緩緩走向她
  她下意識地退了幾步,忍不住問道:「上次來的那些女孩都到哪裡去了?」
  「她們都『走了』,學到該學的,就沒有理由再留下來。」他將長髮拂到耳後,冷淡地帶過那些女子的下場。
  「是嗎?」她怔了怔。那些女人全都走了?
  他的說法不但沒讓她安心,反而更引發她的驚慌,因為這就表示,整個屋裏真的只有她和羅隱兩個人……
  「別杵在那裏,過來練習吧!」他轉向大桌旁,拿出花器。
  她又怔了一會兒,才刻意挑了他對面的座位坐下,與他保持距離。
  他豈會看不出她的想法,好笑地挑起一道眉,卻沒多說,只是遞給她一把花剪,一朵荷花,幾根柳條,還有一片荷葉。
  「現在,把花插進花器裏。」他指示道。
  「要怎麼插?」她愣了一下。他什麼都沒教她,就要她自己插花?
  「隨妳的意思,想怎麼插就怎麼插。」他向後仰靠在椅背,一副事下關己。
  她皺了皺眉,雖然不明白他的用意,還是照他的話拿起花材,中規中矩地插進花器中。
  直挺的花,直挺的柳枝,還有直挺的荷葉,整齊而……呆板。
  羅隱不禁笑了出來。「呵……」
  「你笑什麼?」她微惱地抬眼看他。
  「妳在排棋子嗎?向小姐,插花注重的是線條的優美,妳卻讓它們像立正一樣排排站,真是太好笑了……」他愈說笑得愈誇張。
  她臉微紅,咬著下唇,尷尬地瞪著他,「我說過我不會插花……」
  「從妳插花的方式就能看出妳是個耿直又潔身自愛的女人,不過,我看得出來,在這個莊重的外表下,卻有個和外表完全相反的火熱靈魂……」他盯著她道。
  「什麼?」她睜大眼睛。
  「我的意思是,妳現在所表現出來的妳,只是個經過包裝和壓抑自我的表像而已,根本不是妳真正的自己。」他又道。
  她聽得臉色一變,怒火驟生,尖銳地反擊,「怎麼?原來春流花屋不只是花藝教室,還兼營相命嗎?」
  「我的花藝是靈魂和內心的表現,第一堂課是教學生先認識自己,才能插出屬於自己風格的花。」他糾正她的諷刺。
  「我已經非常認識我自己了,這部分可以跳過,別再浪費時間了。」她拉下臉,冷冷地道。
  「是嗎?也好,那我們就直接學插花的技巧吧!」他笑了笑,也不囉唆,逕自將她插的花全都拔起,再流暢又迅速地重新插了一盆。
  她傻眼地看著眼前這個傑作,實在難以想像這和她剛才使用的是同樣的花材。
  一樣的荷花,一樣的柳枝,一樣的荷葉,從他手中插出的,卻宛如一幅畫!
  柳枝低垂,荷花清綻,在荷葉的襯托下,展現了一種盛夏的寧靜……
  除去他古怪又難測的個性,在花藝這部分他真的是個天才。
  「來,妳照這樣子重插一次。」他說著又把花材全部拆下,交給她。
  「啊?我還沒記下來……」她慌張地道。
  「不一定要完全一樣。」
  「可是……」她拿起花,困難地想模仿他的佈局,卻因沒有自信而遲遲不敢下手。
  他搖搖頭,歎口氣,起身繞過長桌,來到她身後,彎身湊向她的右肩上方,低聲道:「插花得憑直覺,拖太久只會耗去花的生命力。」
  隨著他的貼近,那股異香又鑽進她的鼻息,她身子立刻變得僵直,動也不敢動。
  「看好,先決定主角的位置,然後剪下花莖,斜插入水。」他從她肩上向前伸出雙手,右手拿起花剪,左手則輕握著荷花,指導她如何將荷花插下。
  她慌張得屏住氣息,不知所措。
  他的姿勢簡直就像從後擁抱著她,雖然兩人的身體並未接觸,但彼此的體溫和氣息卻清楚地在那五公分不到的距離裏激蕩。
  毫無道理的,她的心跳亂了節奏。
  「懂了嗎?」他的聲音如深沉的海水,在她耳畔蕩漾開來。
  她腦中一片混亂,只聆聽著他的聲音,根本沒注意到他的問話。
  「喂……」見她沒回應,他轉向她,嘴唇不經意地擦到她的耳廓。
  她大驚,像被火燙到了似的,捂住耳朵,整個人向左方跳開。
  「怎麼了?」他看著她,浮起了惡作劇的微笑。
  從她的反應看來,向宛青是朵還未被攀折的花哪!劉志宣居然還沒碰過她,真是出乎他意料,那個富家少爺真的這麼疼惜她嗎?
  「沒……沒什麼……」她整張臉紅得像玫瑰,結巴地道。
  「插花得專心點,向宛青,不能心有旁騖。」他嘲弄地直呼她的姓名。
  「我……」她百口莫辯,為之氣苦。明明是他故意要擾亂她,卻又責備她不夠專心。
  「算了,重點我已經告訴妳了,接下來妳就自己練習吧!我有點累,要休息一下。」他說罷便走向東方的窗邊,在一座躺椅上坐下,悠然地閉目養神。
  他一走開,她才暗暗松了一口氣,坐回原位,開始認真地插著花。
  兩人不對話,四周變得出奇安靜,靜得她只聽見自己的呼吸聲,有那麼一刻,她還懷疑羅隱離開了,但回頭一看,他卻安穩地側躺在椅子上,似乎睡著了。
  她看著他的睡容,心裏告訴自己要快點練習插花,可是,視線就是無法從他俊美的臉龐拉回。
  見到羅隱之前,她不相信男人也能長得「脫俗」,記憶中的男性全都是最人世的本能動物,再怎麼清心寡欲,也擺脫不了那份天生的濁氣。
  但羅隱真的像是不沾塵的白玉,溫潤如君子,清朗似明月,眉宇和氣度都與眾不同,也難怪能吸引許多女人上門,可是,她實在不懂,像這樣靈氣逼人的美男,為什麼個性會這麼差?
  愛挖苦人,心術難測,總喜歡要得別人手忙腳亂,難道其他人都沒有發現他的惡劣嗎?還是只有對她時,他才會用這種態度?
  怔怔地望著他的臉,她一個人胡亂想著,竟也出了好一會兒的神。直到一陣疲倦襲來,她忍不住打了個呵欠,她才發現自己浪費了不少時間。
  該專心插花了,她如此告訴自己,可是,也許是花屋裏太舒適太安靜了,涼爽的空氣裏那股甜香,更催發著睡意,她的眼皮變得好沉重,不管她如何強撐,還是不斷地自動合上。
  這時,一隻手忽然拂揉著她的頭髮,她困難地抬起頸子,掀開眼簾,只見羅隱不知何時竟來到她身旁,用一種讓人心顫的眼神看著她。
  她驚慌地張開口,想說些什麼,可是喉嚨像是被上了鎖,完全發不出聲音。
  他微微一笑,俯身捧起她的臉,俊臉緩緩地向她貼近,緩緩地,用那種會把人這瘋的速度,湊向她的唇。
  你……你要做什麼……
  她在心裏驚呼,想躲開,卻一點也使不上力,只能無措地看著他一寸寸接近,就在他的唇快碰上她之前,她隱約聽見了他低沉的取笑聲,微微分了神,接著,一團揉合了冰與火的氣息便肆無忌憚地侵佔了她的唇瓣。
  沒有給她心理準備,他的吻一開始就充滿了攻擊性,不但瘋狂地攫吮著她的雙唇,靈活的舌尖更直探她口中,不斷地挑逗、撩撥。
  唔……
  她渾身一震,嚇得慌了手腳,根本不知該如何反應,劉志宣從沒用這種方式吻過她,他們總是像老夫老妻一樣地碰著唇,感覺平和而安心,從不會像現在這樣……這樣……激情。
  不可以……
  腦中僅存的一點點理智在大聲提醒她,可是,她的意識卻在他的口舌中逐漸散渙,她的四肢也不聽使喚,彷佛被下了什麼迷藥似的,全身軟弱無力。
  「妳的唇……好甜……」
  他貼在她的嘴角,以若遠似近的聲音低歎,她乘機想喘口氣,但一張口,就立刻又被他封住,像霸王對待女奴的方式,他毫不憐惜地蹂躪著她的唇瓣,或吸吮,或舔噬,彷佛不知啖足的野獸。
  狂野的吻持續了好久,她被吻得心蕩神馳,徹底淪陷在他泛著冷香的氣息裏,再也記不起自己是誰,想不起身在何處。
  忽然,羅隱放開她的唇,右手一摟,將她整個人拉起,再壓倒在長桌上,然後,獰然地拉高她的上衣。
  「妳的心跳好快……」他低頭盯著她,臉上的表情似笑非笑。
  她屏息地望著他,還沒想到他想幹什麼,他的手就靈活地鑽進她的胸罩內。
  「不……」
  她的潛意識裏仍有著一絲抗拒,但那抗拒的意念還來不及化為行動,他就又一次用火熱的唇堵住了她的小口。
  他用纏綿的深吻控制了她的靈魂,像個老手,熟練地挑起了她的熱情,她開始變得燥熱,所有的細胞不停地騷動,嘴裏一陣陣發出連她自己都從來沒聽過的低吟。
  「嗯……嗯……」
  她覺得自己快要融化了,身體的深處有個不知名的火苗在跳動,就要將她焚燒,就要將她吞噬……
  那如電擊的強烈震撼嚇醒了她,她睜大迷蒙的眼睛,驚恐地大喊--
  「停!……停下來……」
  「為什麼要停?妳明明很想要……」他惻側一笑。
  不要……我不要……
  她拚命搖頭掙扎,最後,也不知哪來的力量,突然衝開了音帶的阻塞,驚喊出聲:「不要--」
  這一聲尖喊,把她自己嚇了一跳,她睜開雙眼,卻發現自己被羅隱猥褻的畫面都消失了,她依然安好地坐在椅子上,衣著整齊,手上甚至還拿著那朵荷花。
  這是……怎麼回事?
  她怔愕地呆了好幾秒,腦中一片混沌,久久無法回神。
  「妳怎麼了?作了噩夢嗎?」羅隱的聲音把她從如幻似真的迷亂中拉回現實。
  她霍地轉身,回頭看向羅隱,只見他正從躺椅起身,噙著嘲弄的笑意,邊向她走來邊道:「第一次有學生在我的課堂上睡著,甚至還作了夢,妳還真不給我面子哪!」
  「對不起……」她不好意思地站起,低下頭,狼狽地抓梳著頭髮,滿臉尷尬。
  她竟然睡著了!那麼,一切……都只是夢?
  是夢……
  可是,為什麼感覺會這麼真實?她的身體甚至還殘留著那份激蕩,羅隱的吻、撫摸,還有氣息,都還深深印在她的感覺裏……
  顫抖地環抱住自己,她又驚又慌,心好亂。
  「妳夢見了什麼?叫得好大聲。」他來到她面前,微傾向她,好奇地問。
  「我……」她驚悚地向後退開,猛抬起頭,一對上他的眼睛,小臉卻在瞬間變得火紅。
  她怎麼有臉說得出她夢見的事?那令人難堪的過程,既荒唐又無恥,她只想快點忘掉,哪裡還說得出口。
  「奇怪,妳還好吧?妳的臉好紅,呼吸好像也很亂……」他伸手輕碰她的臉頰。
  他的指尖傳來熟悉的觸感,她想起他在夢中對她做的事,想起自己的強烈反應,不禁恐慌地揮開他的手,大聲驚呼:「不要碰我!」
  他愣了一下,滿臉詫異。
  她呆了幾秒,才驚覺自己太過失禮,脫口急道:「很抱歉,我……我有點不舒服……」
  「是嗎?那今天就到此為止,妳早點回去休息吧!」他點點頭,並未責怪她。
  「是,謝謝你,那我走了……」她低下頭,不敢看他,急忙收拾皮包,匆匆走向大門。
  「向宛青。」他突然叫住她。
  「是?」她僵硬地轉過身。
  「下次上課是下星期三下午三點,別忘了。」他提醒她。
  「我知道了……再見。」她向他點了一下頭,便迫不及待地沖出大門。
  他踅到門邊,盯著她倉皇離去的身影,舌尖舔了舔嘴角,慢慢勾起一抹詭異的冷笑。
  向宛青也許是個極品哦!
  她的唇甜美可口,她的酥胸飽滿尖挺,更重要的是她的反應清澀敏感,全身散發著濃烈的玫瑰芬芳,害他剛才差點就失控……
  呵呵,逗弄她真的太有意思了,他要讓她一步步在他為她營造的夢境裏沉淪,他要她為他癡狂,為他著魔,為他奉上一切。
  包括她的靈魂,以及她的心。
匿名
狀態︰ 離線
6
匿名  發表於 2012-5-24 00:43:11
【第四章】

  「不--」
  模糊的吶喊聲從向宛青的嘴裏迸出,接著,她驚駭地睜開眼,彈跳而起,一顆心疾跳如雷鳴,久久無法平息。
  她又作夢了!而且夢的都是相同的情景。
  在夢裏,羅隱總是站在遠處,直勾勾地看著她,看得她心慌意亂,看得她呼吸困難,他那雙深邃的眼睛,像兩泓深湖,閃爍著神秘的磁性,吸引著她,誘惑著她,在他的注視下,她總會情不自禁地向他奔去,投入他的懷抱,全裸地與他熱烈擁吻纏綿,可是,就在她被吻得天旋地轉的瞬間,抱著她的羅隱竟突然變成了狐狸,對著她張開尖利的大口,朝她的胸口咬下--
  每當這個時候,她就會從夢中驚醒,然後驚悸地坐到天亮。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自從上次從花屋回來,她就像著了魔一樣,天天作噩夢,那夢境就如同在花屋所做的一樣,如此逼真,即使醒來,她依舊可以感受到羅隱唇上傳來灼熱氣息,甚至他擁著她的那份力道,也還殘存在她的體內,彷佛他剛才就在她身邊……
  顫抖著乎緊緊揪住自己的領口,她沖下床拉開窗簾,神經質地看著房間四周,就怕羅隱真的出現在她房裏。
  屋外的微曦稍微照亮了黑暗的臥室,裏頭只有她一個人,哪有羅隱的影子?
  籲口氣,她無力地坐回床上,整個人因之前的緊張而感到非常疲倦,說真的,她已經快受不了這種難以解釋的折磨了,雖然白天清醒時她一再告訴自己別再胡思亂想,但每到夜裏,羅隱的身影就會不請自來,在她的夢裏干擾她,挑逗她,害她睡不安枕,輾轉反側,驚惴不安。
  到底,該怎麼做才能擺脫這個詭異的夢魘?
  她痛苦地搓揉著頭髮,正巧瞥見書桌上桌曆圈起的那個日子,胸口又一陣抽緊。
  一星期很快就過了,今天又到了第二次上課的時間,一想到她又得獨自面對羅隱,她的情緒就更加煩亂不安。
  老實說,她怕他,怕他那種充滿某種企圖的眼神,怕他隱藏在笑臉之後的惡意,怕他身上的那股不經意流露的野氣……
  更怕他的魅力!
  他天生有種讓女人臣服的特質,一個眼神,一個微笑,就能讓女人掏心掏肺,意亂情迷,只要他勾勾手指,大概沒有任何女人拒絕得了他。
  她不是聖人,她也知道自己多少已受了他的影響,才會一直作著噩夢,那個男人有多危險,她比誰都清楚,女人只要一接近他,就絕對無法全身而退了。
  這樣不行,她最好別再去春流花屋,也別再學什麼花藝了,這個課再上下去搞不好她會先瘋掉。
  為了她自己好,也為了劉志宣,她一定得離羅隱遠一點……
  向宛青這樣告訴自己,決定等天亮了再打電話去給羅隱,直接告訴他她不再去上課了。
  對,就是這樣,把煩心的事儘早解決,她光要應付劉家的人就已經夠累的了,沒必要再為插花這種小事增加心理負擔。
  當然,這件事她也沒有必要再向劉志宣報備,否則,他一定又要問一大堆問題……
  一想及劉志宣,她的情緒又急轉直下,忍不住輕輕歎了一口氣。
  這一年來,她和劉志宣在一起並不是很愉快,劉志宣喜歡干涉她的所有事,吃什麼,穿什麼,住哪裡,他都要管,更得隨時向他報告她的行蹤,好像不掌握她的一切他就不安心似的。此外,她還發現,她愈不想做的事,他就愈要叫她去做,她若抗拒,他就不高興,有時還會發脾氣,她為了不破壞兩人的關係,到後來只好一一妥協,任由他安排。
  像這次學插花的事也一樣,她明明說不想學,他卻非要她學不可,那種被強迫的鬱悶感一次次累積下來,成為她心中始終化不去的一道陰影。
  所以,這次她想借著這件事來點小小的反抗,讓劉志宣明白她也有她自己的想法,畢竟,真正的愛情不就是該兩人互相尊重嗎?
  愈想愈理直氣壯,心情也豁然開朗,她給自己打氣地笑了笑,又倒回床上,打算趁著天亮前再睡一下,把過去幾天流失的精神補回來。
  正當她迷迷糊糊地快睡著時,手機鈴聲卻突然響了。
  她閉著眼,摸索著床頭的手機,好一會兒才從枕頭下找到那支響個不停的手機,帶著濃濃的睡意應了一聲:「喂?」
  「向宛青,我是羅隱,吵到妳了嗎?」羅隱溫和而低沉的聲音從另一頭傳了過來。
  一聽見羅隱的聲音,她陡地睜大眼睛,睡蟲全被嚇跑了。
  「羅……羅先生?」她駭然地坐起,腦袋因這突來的打擾而隱隱作痛。
  「妳還在睡吧?」他的聲音略帶著笑意。
  「呃……是……」她看了一下時間鐘,才五點半,這個人打電話來給她做什麼?
  不!等一下,他為什麼有她的手機號碼?印象中,她並沒有告訴他啊!
  她愕然地想到這一點,好不容易才平緩的心情又變得忐忑。
  「妳現在有空嗎?」他又問。
  「有什麼事?」她有點不安。
  「我幫妳預訂的花今天淩晨開了,我想帶妳一起去看。」他解釋。
  「幫我預訂的花?」她呆了呆。
  「那種花非常稀有,今天正好可以用來插花,妳如果喜歡,其餘的將用來佈置婚禮會場。」
  「可是我……」她想告訴他她已決定不再上課。
  「我已經在妳家樓下了,快下來吧!」他不讓她有開口機會,直接就道。
  「嗄?你在樓下?」她驚呼。他……他又怎麼會知道她住的地方?
  「是啊,我等妳,十分鐘。」
  「等一下……喂!喂!」她急道,但他卻已切斷通訊。
  怔怔地握著手機發了好幾秒的呆,她才驚慌地沖向陽臺,往下一看,果然身著白衣的羅隱就站在公寓樓下,還仰起頭對她招招手。
  老天!
  她暗抽一口氣,縮回身子,奔回屋內,焦慮地走來走去。
  怎麼她老是遇到一些霸道的人?劉志宣是,羅隱也是,不但沒事先商量,一大早就跑來找她去看花,也不看看時間,更不給她考慮的機會,這不是太奇怪了嗎?
  她沒好氣地咬著下唇,頓了一下,還是決定下樓去和羅隱把話說清楚。
  趕緊梳洗一下,換上一件洋裝,她匆忙地搭電梯下樓,卻在走出大門時才懊惱地發現自己居然不知不覺依照他的時限,趕在十分鐘內下樓。
  「早。」羅隱倚在車旁,噙著他慣有的微笑看著她。
  「你……你怎麼會知道我住這裏?」她瞪著他,心臟又開始莫名地狂跳。
  今天的他把長髮柬起,整張俊臉的輪廓更加清晰,細長的眉目,英挺的鼻樑,薄潤的嘴唇,在明亮的光線下,那份清靈之氣更加顯耀。
  她突然想起上次在花屋作的那個春夢,想到他那可以溺死人的熱吻,以及他的指尖在她身上挑起的情欲,心一顫,整張臉驀地燒紅。
  停止!別想!別去想!
  她驚慌地對自己的大腦下達制止令,急急把眼光從他臉上移開。
  「我請劉夫人告訴我的,因為婚禮的佈置得和妳進一步討論,必須和妳保持聯絡。」羅隱解釋道。
  「哦……」她神色不定地應了一聲。
  「妳的臉色很蒼白,昨晚沒睡好嗎?」他直盯著她。
  她心一震,像被發現了什麼秘密,連忙撫著自己的臉頰,迭聲否認,「不,我睡得很好,睡得非常好……」
  那些困擾她的夢境絕不能讓他知道。
  「是嗎?那就好,可別因為身體不舒服而想蹺掉下午的課。」他揶揄道。
  「其實,我正好要找你,有關我上課的事……」她連忙介面。
  「啊,沒時間了,車上再談吧!」他打開車門,推她上車。
  「等等,我下來是想告訴你,我並不想看什麼花,我只想在家休息……」她定在車門前,轉頭對著他抗議。
  「休息對妳沒有用,妳得出去走走才能消除妳內心的壓力。」他揚起嘴角。
  「我並沒有什麼壓力。」她大聲澄清。
  「別否認了,妳的肩膀線條硬得像石頭一樣,加上一臉愁容,妳這樣可不像個快要結婚的新娘。」
  她愣住了。
  有這麼明顯嗎?她的緊繃和焦慮,都藏不住嗎?那劉志宣也看出來了嗎?
  她驚惶不安地自問著,有點擔心自己在劉志宣面前是否也苦著一張臉。
  「走吧,去了妳就會很開心的,因為我特別訂的那些花,其實是要用來幫妳設計捧花。」他說著硬將她推進車內,關上車門,再從另一邊上了駕駛座。
  她怔了怔,喃喃地道:「捧花?」
  「是啊,妳不是還有兩個星期就要結婚了嗎?我今天要先拿一些回來試用。」他笑著啟動車子,快速駛出巷道。
  還有兩星期……她都沒想到時間過得這麼快,婚禮就要到了。
  一想到此,她的胸口突然覺得滯悶。
  「好了,別蹙著眉頭了,我帶妳去看看花,妳的心情一定會輕鬆許多。」羅隱邊開著車邊道。
  輕鬆?她低頭看著自己擱在膝上握得關節泛白的手指,在心裏暗歎道,和他在一起,誰能輕鬆得起來?
  這樣坐在小小的車內,空氣中全是他身上那股深沉如麝香的氣息,呼吸之間,整個胸腔就被他的氣息佔據,逃都沒得逃。
  她把臉轉向車窗,小心地喘口氣,調整胸口那份異樣的鼓脹感。
  「為了妳的婚禮,我特地幫妳挑選了一種非常特別的花。」他接著又道。
  「什麼花?」她有點好奇。
  「去看了就知道,今天先拿幾株回去插,妳可以試試看自己先綁個捧花。」
  聽他提起插花,她立刻轉頭急道:「我想告訴你,我不想學插花了。」
  「怎麼?才上一次課就想放棄?」他似乎一點也不詫異,只是淡淡一笑。
  「我覺得自己不適合學花藝……」她隨口找個理由。
  「很多人並不知道自己適合什麼,向宛青,妳該不會是想逃避吧?」他轉頭看她一眼,在心裏暗暗冷笑。
  想逃了嗎?果然感覺特別敏銳,其他女人在這時候早就被他電得暈頭轉向了,她卻還有理智抵抗他,可見道行的確不淺。
  但再多的掙扎都只是白費力氣而已,既然被他盯上,她就逃不了了。
  「逃避?我有什麼好逃避的?」她不太喜歡他那揣測的語氣。
  「妳逃避得可多了,妳逃避著妳母親死亡帶給妳的痛苦,逃避自己的懦弱,逃避那個隨時會崩潰的自己,所以,妳逃到劉志宣的羽翼下,只為了借著他來幫妳阻擋現實帶來的種種壓力。」他毫不客氣地直指她的傷口。
  她臉色大變,驚瞠地瞪著他。「你……你怎麼會知道我的事?」
  「我對學生的背景都會瞭解一下,這樣比較可以溝通。」他微微一笑。
  「你這樣已經越界了,羅先生,我並不想和你溝通,而且我也不想學插花了,請讓我下車。」她生氣地低嚷。
  「妳現在想打退堂鼓有點遲了,向宛青,妳的未婚夫前天才替妳繳了學費,而且,他連婚禮會場佈置的訂金也給了,這可是筆不少的金額,妳不上課不是太對不起他了嗎?」他接著又道。
  「什麼……」她愣住了。
  「依我看,劉先生可是非常重視妳呢,妳當然不會讓他失望,對吧?」他故意拿劉志宣來壓她。
  她蹙著眉,不知該如何回答。
  劉志宣又私下替她作了決定,他從來都不會問問她的想法……
  從來不問……
  「為什麼不說話了?難道,上我的課真的讓妳那麼痛苦厭煩?」他改以柔性攻勢。
  「我……」她愣了愣。
  「或者,妳討厭我?」他一副受傷的表情。
  「不……不是……」她急忙搖頭。
  「還是我的態度令妳覺得太過分?如果是這樣,我會儘量修正,可以嗎?」他略帶歉意地道。
  她第一次看他這麼客氣,倒有點不習慣,不禁脫口澄清:「不是因為你,而是我自己的問題。」
  「妳的問題?什麼問題?」他轉向她,挑了挑眉。
  「我……」我最大的問題就是每次面對你就會全身不對勁,不但大腦混亂,連心也跟著亂,甚至還老是會出現嚴重的幻覺!
  她很想大聲說出她的困擾,可是,這種事她又怎麼說得出口?
  「我……我這陣子身體狀況不太好。」她低頭道,只能以身體為由推託。
  「身體下舒服,就更應該學習花藝,這不僅能恰養性情,還能調適壓力。」他笑道。
  「是嗎?」她苦笑著。他豈會知道他也是她壓力的來源之一啊!
  「只是,我希望妳身體不舒服並不是為了逃避我的藉口。」他轉頭看著她,又補上一句。
  她心一緊,不安地抬頭看他,正好對上了他那雙勾魂長眼,一種奇特的感覺霎時竄遞全身,讓她動彈不得。
  噗通!噗通!
  她聽見了自己的心跳聲正如脫韁野馬般在她胸口馳騁……
  「等一下去看了花之後,我保證妳精神會提振不少,那時,妳再決定要不要繼續上課吧!」他體貼地說著,移開視線,加快了車速。
  車子平穩地向前沖去,她的心思卻如波濤起伏,整個人突然感到一陣恐慌。
  也許,她是真的在逃避,只是,她想逃避的不是「羅隱」,而是她拚了命要逃避羅隱的那個「理由」,那個連她自己都不敢去想的理由……

            ★        ★        ★

  向宛青瞪著雙眼,驚豔地看著那十幾朵粉藍的玫瑰,嘴裏忍不住發出一連串的讚歎。
  「天啊!好美的花!怎麼會有這麼美的花……」
  將近兩個多小時的車程,羅隱載她來到一個位於山林之間的私人花圃,地點偏僻,但景色宜人,一下車,清澈冰涼的晨霧就讓她心神為之一振,這大概是她二十五年來呼吸過最清新的空氣了。
  花圃的主人是個老頭,羅隱叫他福伯,長得枯瘦黝黑,看起來挺和氣的,不過她卻覺得他身上有股奇特的陰影,怎麼看都怪怪的,因此也不敢太接近,儘量保持距離。
  福伯似乎早已等候多時,一看到羅隱就熱情地與他寒喧,之後,隨即帶他們到花園觀賞羅隱訂購的花。
  她走進花園,一看見那些花就立刻傻眼了。
  整片花圃種滿了各式各樣的玫瑰,而且只種玫瑰,從一般常見的種類到從來沒見過的稀有品種,繽紛地塞滿了她的眼瞳。
  而其中最耀眼的,正是令她忍不住發出驚歎的那幾朵藍色玫瑰!
  從未見過的淡藍,一株株挺立在花園裏,彷佛吸收了藍天的色澤,更像從天空掉落的碎片,每片花瓣都藍得悠然而細緻,層層重重迭在一起,愈到花心就愈湛藍,有如海洋之心,朵朵嬌麗得下像人間應有的花卉,令人歎為觀止。
  「這真的是玫瑰花嗎?是真的嗎?真的有美成這樣的花嗎……」她喃喃有如夢囈,總是鬱結的臉終於像花一樣綻放出真心的微笑。
  羅隱在一旁看著她,對她的反應比對花還感興趣。
  向宛青笑起來的樣子非常美,嘴唇的弧度,眼尾的線條,以及眼中閃動的眸光,都讓她更加炫亮動人。
  只可惜她總是拉長著臉,總是抑鬱寡歡,她的靈魂正被她自己拘禁著,只等著有人替她解放。
  由他來替她解放……
  他詭異地笑了笑,靠近她,在她身邊輕聲道:「這花有個很美的名字,叫『藍公主』。」
  「藍公主?」她驚奇地道。
  「高貴典雅,獨一無二,這可是我研究了好久才栽培出來的優質品種。」他說著伸手輕輕撫著花葉。
  「你研究的?」她轉頭看他,更訝異了。
  「對啊,這『藍公主』是羅大師親手培育,才交給我試種的,他可真厲害,我從沒見過這種玫瑰呢!」福伯笑著道。
  「的確,很厲害……」她也不得不佩服,「花的魔法師」果然名不虛傳。
  「這花才剛試種成功,它的第一次處女秀,就是在妳的婚禮上。」他笑望著她。
  「我的婚禮?」她睜大雙眼。
  「是的,我將為妳營造一個有史以來最夢幻的婚禮,全部用『藍公主』來佈置,從拱門,花柱,到舞臺……」
  「全部?」順著他的話,她不禁想像那會是個怎樣的美麗場面。
  「到時,妳將會是全世界最美麗的新娘。」他說著摘下一朵藍玫瑰輕嗅,然後,緩緩地將手中的藍玫瑰插在她的耳際上。
  一陣麻酥的感覺從耳朵導向全身,她屏息地看著他,整個人被玫瑰特有的濃郁花香包圍著,讓她失了神,也失了魂。
  「很美,妳和這朵花……很相襯。」他深深地注視著她,心裏卻在冷笑。
  就要到手了,這個清麗婉約的女人,她的心已經是他的了……
  她差點就要在他的眼神中溺斃了,幸好福伯在這時大喊一聲,才將她從沉陷的邊緣驚醒。
  「哎呀!有朵花的花瓣被蟲吃了!可惡的臭蟲!竟敢偷吃我的花……」福伯眼尖地發現一朵「藍公主」花瓣上的損害,氣得哇哇大叫。
  她一凜,急忙別開頭,走向花徑,低頭假裝賞玩花來掩飾她不定的心神。
  羅隱將她倉皇的模樣全進眼裏,詭異地笑了。
  「怎麼,她是你下一個獵物嗎?狐王。」福伯悄然走近他身旁,露出怪笑。
  「小聲點,老猴。」羅隱甩了福伯一眼,冷斥。
  「這是第幾個了?你吃了這麼多女人的心,還不夠嗎?」福伯譏諷地望著他。
  「這是我的事,你少管,你只要安分地幫我看管這塊花圃就行了。」他雙手環在胸前,嚴厲地道。
  「我只是怕你不斷殺生,造孽造得太多,反而適得其反啊!」福伯搖搖頭。
  他認識羅隱已經好幾百年了,一次因緣際會,羅隱救了受重傷的他,他為了報恩,自願替他看守花圃。百年來,他一直是他的園丁,因依附著羅隱,多少也懂得修行,最後終於也修得一副人形,只不過這人形在日落就會消失,一入夜,他又會變回原來的猴樣。
  他能有這樣的短暫樣貌已經心滿意足,但羅隱卻一直不願放棄,使盡各種方法,就為了變成一個真正的人,那份頑固的執著,連他都看不下去了。
  「你懂什麼?那些女人心只是藥材,是助我成人形的媒介而已。」他輕啐。
  「但好歹都是生命哪!瞧瞧這女孩長得娟秀清靈,氣質優美純淨,和一般女人不太一樣,你真捨得吃了她?」福伯看著向宛青,總覺得這女孩極為特別。
  一哼!你得了我的幾年道行,倒也識貨了,向宛青的確和一般女人不一樣,因為,她是個天女。」羅隱精銳地盯著正在低頭賞花的向宛青。
  「她是天女?!」福伯驚呼,臉色一變。
  「沒錯,她看得到我的原形。」他冷笑。
  「什麼?那她為什麼還敢和你在一起?」福伯奇道。
  「她轉生為凡人,天眼也蒙蔽了,道行也變淺了,因此,她以為她看到的是她的幻覺。」
  「既然她是天女,你還敢碰她?」福伯驚慌地道。
  「有什麼不敢的?以她的道行,她的一顆心可抵得過上百顆凡心,對我來說更有用。」他冷酷地笑了。
  「你就不怕她是你主子派來收伏你的使者?」
  「我的主子不會這麼費事,他要抓我回去早在千年前就出手了,不會等到現在。再說,憑向宛青這種角色也想收伏我?太可笑了。」羅隱傲然地瞇起長眼。
  「問題是,你的主子會就這樣善罷甘休嗎?」福伯對羅隱那位幾千年來都按兵不動的主子相當畏懼。
  聽說當年狐、犬、鳳、貂,四只得道靈獸上天下地大鬧,所有人都束手無策,最後,是那位隱居多年的仙人出面收伏,才平息了那場大混亂。如今,四獸再次逃離,那位仙人卻不聞不問,這怎麼想都不太對勁。
  「他是想看看我的能耐吧?他認定我永遠都是畜生,成不了氣候,我就一定要變成人,讓他瞧瞧我的厲害。」他仰起頭,挑釁地望著無垠無界的天空。
  「謹言慎行啊,狐王,說不定你現在的所作所為他都看得一清二楚。」福伯驚恐地抬頭。
  「那就讓他看吧!我很快就能擺脫他的束縛,成為一個真正的人……」他說著看向向宛青,陰狠地勾起嘴角。
  「可是,這麼久了,你的修煉始終還差臨門一腳,你不覺得有點奇怪嗎?會不會,你那個主人在你身上下了什麼符咒……」福伯不解地看著羅隱的狐臉。
  羅隱心頭微凜,俊臉沉了下來。
  這問題他不是沒想過,當年逃離仙界,原以為會有一場追捕,但幾千年來,仙人卻一直沒有採取任何行動,一切平靜得令人不安,彷佛有恃無恐,那份沉著,比起大批追兵還要讓他擔心。
  而今,老猴的話又挑起他的疑心,符咒,不是沒有可能,仙人要阻撓四獸成人,誰也猜不出他會使出什麼可怕的手段。
  但事到如今,不管是符咒還是什麼武器他都不在乎了,誰要阻礙他,他就將其消滅,因為他已經等得太久了,他再也沒有耐性了。
  正沉凝著雙眉,前方的向宛青忽然驚呼一聲,接著,一陣銀鈴般的笑聲響了起來。
  他抬頭一看,只見一隻不知從哪裡跑來的小松鼠正纏著向宛青的腳踝,一點也不怕生。
  「哈……好可愛……」她笑著蹲下身,以掌心輕揉著松鼠的棕毛,向來調皮好動的松鼠竟倚著頭任她撫摸,甚至還躍上她的懷裏撒嬌。
  「哎,那是樹林裏野生的松鼠,奇怪,平常牠們都不接近人的……」福伯搔搔頭,頗感訝異。
  「真的嗎?可是你們看,牠好溫馴呢!」向宛青將松鼠抱起,邊揉著松鼠小巧的身軀,邊對著羅隱和福伯嫣然微笑。
  山嵐縹緲,倩影玲瓏,女子戲獸的景象,竟是如此熟悉……
  羅隱怔了怔,心中一動。
  「向小姐對動物很在行嗎?」福伯問道。
  「沒有啊,我從來沒養過寵物。」向宛青搖搖頭。
  「哦?那還真奇妙哪!」福伯嘖嘖稱奇。
  「可是,雖然沒養過,但感覺上卻好像曾經這樣抱著什麼東西……」她偏著頭,總覺得在什麼時候自己也曾這樣撫著一身柔軟的皮毛。
  羅隱緩緩地擰起雙眉,一瞬不瞬地盯著她。
  可能嗎?
  不,不會這麼巧的,不可能的……
  他在心裏自問自答,俊臉蒙上一層灰澀。
  松鼠在向宛青懷裏窩了一陣子,又忽然跳開,奔向大樹,她看著那俏皮的身影直竄向樹叢,忍不住笑開。
  「小動物真的好可愛……」她笑著看向羅隱,卻發現他正用一種奇特的目光看著她,笑容立刻僵在臉上。
  他怎麼了?她有點局促。
  「花圃裏有許多花,我們去摘一些來當花材,今天就留在這裏上完課再下山。」羅隱忽道。
  「我們要在這裏上課?」她愣了愣。
  「既然來了,就不需急著回去,山上空氣清淨,花材又多,在這裏上課妳才不會打瞌睡。」他揶揄地輕笑。
  她當然知道他在損她,臉一紅,訕訕地道:「可是我沒告訴志宣今天要出門……」
  「誰是志宣?」福伯插嘴。
  「她的未婚夫。」羅隱替她回答。
  「妳已經有未婚夫啦?我還以為妳是羅大師的女友呢!」福伯說著迅速遞給羅隱一記責備的眼神。
  人家都有未婚夫了還不放過,有點過分哦。他的眼神這麼說。
  羅隱回以一抹「那又如何」的狂妄笑容。
  「不是這樣……」向宛青紅著臉輕斥。
  「真可惜,你們兩個看起來很相配呢!」福伯半開著玩笑,朝羅隱擠擠眼。
  「請別亂說!」她急道。
  「是嗎?那我是不是該把她搶過來呢?」羅隱瞄了向宛青一眼,惡作劇地笑了。
  「羅先生!請別開玩笑……」向宛青心中一陣抽緊,瞪大雙眼。
  「誰說我在開玩笑?我可是很認真呢。」羅隱拋給她一個謎樣的微笑,轉身走入另一片花圃的小徑。
  向宛青呆愕地立在原處,心跳指數急升。
  「當心哦,羅大師是女人的天敵,被他看上的女人,從來沒有一個逃得掉,從來沒有。」福伯湊到她身後低聲警告,隨即走開。
  她轉頭瞪著福伯的背影,不明白他這是好心的提醒,還是危言聳聽?
  「快過來,向宛青,妳還在發什麼愣?雲層變厚了,大概快下雨了,我們動作得快一點。」羅隱在前方喊她。
  「是……」她急忙跟上去,心思卻已被攪亂。
  山風吹來了濃霧,原本稍微清亮的天色又變得沉霾,她走在羅隱身後,心情一如這陰鬱的天氣,總覺得再這樣跟著他走下去,將會永遠墜入這迷霧之中,再也原不到原點。
  愈走愈是驚慌,她陡地站定,有種轉身逃走的衝動,只是,身後的來時路早已被濃霧遮隱,根本分不清方向,她一怔,竟分不清內心是喜是憂,分不清她在這一刻是否真的想回頭……
匿名
狀態︰ 離線
7
匿名  發表於 2012-5-24 00:43:38
【第五章】

  原來霧氣也能沾濕衣衫……
  向宛青跟著羅隱在花圃裏摘花,發現霧氣把她的衣服和頭髮全弄濕了,一股沁涼的感覺直透肌骨,她捧著花,看著四周濃得讓人分不清方向的霧水,忍不住停下動作,仰頭迎著那如絲的水氣,閉上眼睛,享受著這份難得的幽靜。
  母親死後,她周旋在劉家和劉志宣之間,一顆心早已疲憊不堪,難得今天有這樣的清閒,能暫時擺脫煩人的瑣事,靜靜地讓心思放鬆休憩,什麼也別去想。
  不知過了多久,一道溫熱的氣息倏地逼近,她急忙睜開眼,赫然看見羅隱的臉近在咫尺,一雙深澈的眼瞳正盯著她。
  她大驚,正要閃開,他卻抓住她的肩膀,輕喝一聲:「別動!」
  她不明所以,正要開口詢問,就感覺到一陣濕滑冰涼正緩緩滑過她的腳踝,頓時驚恐瞠目,俏臉大變。
  「那是……那是什麼……」她抖著聲道。
  「噓,別怕,只是一條有毒的蛇,只要不動,牠就不會咬妳。」他在她耳邊低語。
  「快……快把牠趕走……」她全身害怕得直發抖,氣急大嚷。
  「不行,這樣更危險,會激怒牠。」他壞壞一笑。
  「你……」他分明在幸災樂禍!她氣惱地瞪著他。
  「別擔心,再等一下牠就走了。」他其實還滿喜歡看她驚慌失措的樣子。
  「不要再等了……好可怕……拜託你快把牠弄走!」那條蛇似乎蜷住了她的腳,不走了,嚇得她幾乎哭出來。
  「好吧,那我就幫妳一次好了,不過,妳可要送我一份謝禮。」他看她眼眶泛紅,暗暗好笑,這才撿起地上一根枯木,輕輕將蛇挑起,丟向遠處的草叢。
  蛇一拿開,她幾乎立刻就跳到他身後,緊緊依著他的背脊,驚魂未定地急喘著氣。
  「好了,沒事了。」他轉過身看她,見她頭髮濕漉地披在前額,整張小臉白得像紙,/心裏突然湧上一股憐惜,不禁伸出手擁住了她。
  向宛青一定不知道,她總會不自覺散發出一種楚楚動人的神韻,淡淡的憂傷,淺淺的悒鬱,輕易就能挑起男人的保護欲。
  她一怔,連忙惶恐地推開他,低頭道:「謝謝……」
  「只有一句謝謝?我要的不是這麼簡單的謝禮。」他眉一挑,開始索討人情。
  「那你要什麼謝禮?」她緊繃地望著他。
  「我要……」他定定地看著她,伸出手,輕輕拂開她垂落在眉問的發絲。
  她屏住氣息,著了魔似的,竟忘了要閃躲。
  他指尖沿著她的頭髮移向她的後頸,才慢慢地把話說完:「一個吻。」
  她驚愕地睜大眼睛,還沒確定他是否又在開玩笑,他就已將她拉近,灼熱的嘴毫不客氣地欺了過來。
  她根本來不及閃躲,強而有力的唇便直接攻佔她的口舌,那種狂野又霸氣的吻法,就和夢裏的情景一模一樣……
  是夢吧?又是夢吧?
  她全身輕顫,恍惚地閉上眼睛,彷如置身夢境。
  這一星期來始終充蕩在她胸口的,就是這股泛著深沉香氣的陽剛氣味,他熱燙的舌尖,性感的雙唇,在在挑逗著她的感官,迷醉了她的理智,就像在夢裏一樣,她毫無逃避的空間,也沒有逃避的想法,完全臣服在這難以言喻的炫惑之中,放任情愫在心裏綻放。
  羅隱啃吮著她甜美的唇,貪婪地吸取她身上散發出的純淨氣味,如晨花初綻,清澀之中挾著嫵媚,一飲即醉……
  夜夜,他便是這樣吻著她,以幻術迷惑她,讓她自投羅網,讓她以為一切都只是夢,然後一寸寸蠶食掉她的理智,將她推進他為她造設的囚籠。
  現在,他可以確信,他的目的就要達到了,向宛青已經中了毒,中了他所下的,愛情的毒……
  得意的輕笑從他的嘴裏發出,聽來像是野獸的悶哼,他更深更烈地吻著她的唇瓣,要將她最後一道防線徹底擊潰。
  她戰僳了,因為她發現她體內的某種東西正在一點一滴流失,在他的輾轉吸吮中,她竟沒想到要抵抗,反而像在復習著什麼再熟悉不過的事,反復進行著夢境裏的每個細節,再一次記住他的呼吸,他的動作,他吻她的方式……
  心,有點慌亂,可是又如此安定,好像飄遊了許久,終於找到了落腳之處,她任他擁著,忽然有種體悟,她似乎就是為了這一吻而來這人世走一遭……
  熾烈的擁吻一直持續著,她與他吻得難分難捨,直到天空響起一陣雷鳴,落下了點點雨滴,羅隱才放開她。
  「沒想到妳這麼投入,這一個回禮還真值得,只是,如果妳還意猶未盡,我建議我們回屋裏去……」他抬起頭,煽惑地說著。
  她倏地睜開眼,呆住了。
  這……不是夢?不是夢……
  「妳的唇好軟,觸感真好。」他以指尖輕撫著她紅潤的下唇,輕佻地笑了。
  迷離的幻覺陡地變得清晰,她停滯的大腦又開始正常運作,這才驚恐地發現,她居然真的和羅隱接吻……
  和他……像在夢中一樣狂熱地吻著……
  老天!她在幹什麼啊?
  慌張地揮開他的手,她不知所措地退後一步,被自己難以解釋的瘋狂行徑嚇傻了。
  向來懂得自製和分寸的她,怎麼可能會做出這種事?怎麼可能會糊塗到分不清現實或夢幻?
  「怎麼了?幹嘛一副做錯了事的模樣?難道妳怕對不起劉志宣嗎?」他啐笑道。
  「我……」聽他提到劉志宣,她的罪惡感更加強烈,原本緋紅的臉龐頓時失去血色。
  這種事要是被劉志宣知道了,他會怎麼想?不論是在夢裏或是此刻,她的行為都已經構成了背叛!
  「我想,妳從來沒有這樣和劉志宣接吻過吧?妳和他之間根本沒有愛情,因此也激不出什麼火花……」他挑撥地盯著她。
  「住口!」她羞惱地喝斥。
  「如果妳真的愛他,就不會毫不抵抗地接受我的吻。」他又道。
  「別說了!我只是……只是……」她大聲低喊,卻無法替自己的行為找到理由。
  「只是什麼?妳再怎麼辯解,也掩蓋不了妳心裏真正的感受。」他向她逼近一步。
  「我……我的感受?」她微愕地倒退。
  「妳喜歡我,甚至,妳可能已經愛上我了。」他自信滿滿地宣稱。
  「不!我沒有!」她倒抽一口氣,小臉愀變。
  「沒有嗎?看來妳的身體比妳頑固的腦袋還要誠實。」他倏地伸手抓住她的手臂,將她拉近。
  她氣怒地掙扎,急喊:「放開我!」
  他沒放手,反而扣得更緊,俊臉壓迫地貼近她,惡意地冷笑,「妳如果不愛我,怎麼會夜夜在夢裏和我繾綣擁吻?又怎麼會一而再,再而三地投入我的懷抱?」
  她驚愕得睜大雙眼,呆住了!
  他……知道?
  他竟然知道她的夢?知道她夜夜在夢裏做著那種見不得人又不知羞恥的事?
  「妳在夢裏,可不像現在這樣虛偽哦!向宛青。」他低沉地笑了。
  「你……」她的小臉一陣青,一陣白,既難堪又驚恐,喉嚨像是被掐住一樣,完全發不出聲音。
  他怎麼會知道?怎麼可能會知道?她大腦中充滿了千萬個問號。
  「妳應該記得,在夢裏,妳總是緊緊攀住我,我輕輕一撩撥,妳就全身發熱發燙,在我懷裏嬌喘呻吟,饑渴得像個等待春雨的花朵,索求著更多的給予……」他刻意湊近她耳邊,以煽情的語氣說著。
  「住口!住口!不要說了!那只是夢!只是個夢--」她用力掙開他的箝制,捂住耳朵,受不了地大喊。
  「那不只是夢哦!那是一種對現實不滿的投射,是妳內心真正的渴望……」他盯著她,笑意加深。
  「不是的!我沒有什麼渴望,我愛的只有劉志宣,我只愛他一個人,那個夢全是假的!假的!」她猛地抬起頭瞪他,尖聲怒斥。
  他臉一沉,笑意從嘴角消失。
  「到這種時侯妳還以為妳愛著劉志宣?真是自欺欺人。」他不悅地哼道。
  「我從頭到尾都只愛著志宣,除了他,我不可能會愛任何人……」她像是在對自己發誓一樣,說得特別鏗鏘有力。
  羅隱聽不下去了,一股從來沒有過的妒意瞬間劃過他的胸口,他陡地抓住她的肩膀,用力摟住她,低頭以唇封住她的嘴,直接堵住她那些言不由衷的謊話。
  她驚怒地推拒、閃躲,但無論如何就是逃不開他那惡狠的掠奪之吻。
  火辣的舌尖恣意地在她口中搔弄,他的吻一如她夢中的那樣,灼燙滾熱,幾乎要炙傷她的唇瓣。
  她恐慌得全身緊繃,拚了命抵住他的舌尖,決定不再讓他為所欲為,可是這微不足道的反抗反而加深了兩人的口舌互相摩擦,意外更挑動了羅隱的欲火,也更點燃他降服她的決心。
  他撐起她的下巴,她的頭向後微沉,被迫張啟雙唇,他於是乘機劫掠她口中的芳蜜,舔弄吸吮,以更蕩人心魂,更具震撼力的方式強佔她軟嫩的唇瓣。
  一道熟悉的麻酥感從他與她交纏的舌間散發開來,竄逼她的四肢百骸,她的抗拒漸漸變弱,到最後,她甚且不由自主地回應著他,彷佛早已背熟了每一個動作,很自然地就被他的狂野帶領,進入像夢一樣的激情世界。
  雨絲慢慢變大了,聲聲悶雷在他們四周響起,但向宛青毫無所覺,在濃霧之間,花海之中,她又一次陷入了羅隱為她張起的情網,和夢裏的情景一樣,緊偎在他的雙臂之間,主動把她的唇,她的心,她的靈魂,都獻給了他……
  許久之後,羅隱才釋放她的嘴唇,狂妄地以十指緊箍著她的小臉,笑得像個穩操勝算的梟雄。
  「嘖嘖嘖,被我吻成這樣,妳還要強辯說妳不愛我嗎?」他嘲諷地盯著她紅豔照人的神情。
  彷佛被抽了一鞭,她猛然一驚,臉色驟變,頃刻間從天堂摔進了地獄。
  剛才還口口聲聲說自己愛的是劉志宣,但此情此景,叫她如何自圓其說?她根本管不住自己的心,甚至,管不住自己的感情,才會一次次栽進羅隱的手中,一次次向他臣服……
  不論是在夢裏,或是現實。
  剎那間,她突然羞傀得好想死,漂亮的眸子盛滿了對自己無法掌握的恐懼,痛惡和自責,當然,還有對羅隱的怨恨。
  這個男人,分明想毀了她!
  「順著自己的感覺,別再勉強自己了,妳根本不愛劉志宣,又何必強迫自己嫁給他?人生苦短,為歡幾何,妳應該來到我身邊,和我在一起,好好享受真正的愛情……」羅隱說著又低頭向她的唇湊近。
  她奮力推開他,大聲地怒吼:「別想再誘惑我!就算我不愛劉志宣,我也寧可待在他身邊,絕不會離開他!絕對不會!」
  她一說完,立刻轉身向花徑另一頭的林木深處拔腿疾奔,只想儘快從羅隱身邊逃離,離他愈遠愈好。
  羅隱瞪著她迫不及待奔逃的身影,整張俊臉陰晦得有如天空的烏雲。
  第一次有女人如此斷然地拒絕他,明明無法抗拒,卻又拚命逃離他,明明已入豐籠,卻猶做困獸之鬥……
  這個天女的心,為何會如此難以馴服?
  以往,他只要略施小技,女人就自動貼了上來,為什麼向宛青就是不乖乖聽話?硬是要磨盡他的耐性?
  狹長的利眼閃著不耐的冷光,他決定不再和她虛耗時間,如果她是這麼難纏,那他乾脆就直接吃了她的心,反正,她已對他動了情,既然如此,她的心對他而言也有同樣的功效才對。
  嘴角惡狠地勾起,他舉步朝她逃走的方向追去,像一只要撲殺獵物的野獸,挾著滿身的殺氣,沖入森林。
  雷雨籠罩了天地,一片昏暗之中,一場狩獵即將展開……

            ★        ★        ★

  向宛青盲目地往前狂奔,像是被什麼可怕的怪獸追趕,顧不得傾盆大雨,腦中只想著要快逃,快逃……
  只是,她到底要逃開什麼呢?
  或者,她要逃開的不是羅隱,而是她自己,她想逃離自己那顆愈來愈難以克制的心。
  自從和羅隱相遇,她的心就沒有平靜過,他總是輕易地挑起她的情緒,輕易地左右她的感覺,像春風吹皺湖水,掀起一波波漣漪,她很清楚自己的一舉一動正被他深深影響著,他的每個眼神,都能擾亂她的心池,即使她不停地告誡自己得小心,得防範,她的心依舊不聽使喚地背棄了她……
  怎麼辦?她該怎麼將心裏的那份不該有的情愫消除?該怎麼做,才能回到之前那個從來不會心跳加速、不會臉紅耳赤的自己?該怎麼做,她才不會老是想著羅隱,才能平復這種比毒癮還可怕的心情?
  她心亂如麻地奔跑著,忽然,一記清厲的嘯聲在林間響起--
  「嗷嗚--」
  她驚駭地轉身,搜尋著聲音來處,但林木重重,大雨滂沱,除了一片深綠,她什麼也看不到。
  是某種動物的叫聲吧!她揣測著,突然感到有點害怕,拔腿更往前奔去。
  「嗷嗚--」
  又是一聲長嘯,而且聲音愈來愈近,她邊跑邊回頭,突然瞥見一道白影在樹林中飛竄。
  那是什麼?
  她驚慌地瞪大雙眼,腳下不敢停,反而跑得更急。
  可是,那白影似乎跟定了她,忽前忽後,忽左忽右,如影隨行,嚇得她雙腿發軟:心裏恐懼到極點。
  由於被追得心慌意亂,加上天雨路滑,她一個不小心,被樹根絆倒,整個人向前摔了個大跟頭,跌進了一攤水坑。
  「啊……」她痛得爬不起來。
  就在這時,背後傳來一陣動物特有的呼息聲,她背脊一僵,寒毛全豎了起來。
  慢慢地轉過頭,只見那白影就躲在一片樹叢中,一雙利眼若隱若現,正緊緊盯著她。
  那是……那是……
  她還在辨別著來者是何種動物,那道白影就陡地竄了出來,昂然挺立地睥睨著她。
  她倒抽一口氣,當場嚇傻了眼。
  那是……一隻白狐!
  一隻巨大而美麗的白色狐狸!
  純白柔亮的毛色,雖然被雨淋濕了,卻仍然傲然出色,氣勢凜然。
  這種地方,居然有這樣的動物……
  她難以置信地驚杵著,總覺得太過詭異,詭異得令人恍如置身夢鏡……
  「嘶……」白狐瞪著她,發出兇猛的低鳴,全身充滿殺氣。
  她向後挪退,直覺該快點逃,但她才準備爬起身,那只白狐就躍到她面前,擋住她的去路,而且,一雙銳利的長眼還鎖定了她,似乎在警告她,她已成了牠的獵物,最好別輕舉妄動。
  「你……想殺我嗎?」她屏息地問,彷佛牠能聽得懂人話。
  白狐鼻息暗吐,繞著她緩緩打轉,長嘴微微開啟,似嘲弄,又像在威脅,那神情,簡直就和人類沒兩樣。
  忽然間,一個奇特的想法鑽進了她的腦海,她總覺得這只狐很像某個人……
  她心念才動,白狐突然就撲了過來,她大驚,連忙向一旁閃開,但白狐動作極快,她還來不及逃,牠就已將她壓倒,利爪甚至還抵住她的心臟。
  「唔……」她瞪大眼睛,小臉早已嚇得發白。
  「……」白狐的臉向她低探,恫喝地齜牙咧嘴。
  牠兇猛的氣息就吹吐在她臉上,眼神殺氣騰騰,銳利得似乎要將她戳出好幾個窟窿。
  她全身不自覺地打顫,幾乎可以預知自己已離死期不遠……
  白狐在這時張開大嘴,朝她的脖子咬下,她認命地閉上眼睛,清楚地感覺到尖銳的利牙刺入了頸間。
  好痛……
  她想叫,但已叫不出聲,想動,也動不了,只能無助地癱在原地,任雨水沖刷她的臉,她的身體,還有她的自責。
  這是報應嗎?因為她對不起劉志宣,所以老天在懲罰她,要她死在這種荒野山林,被這只白狐啃食到屍骨不剩嗎?
  她迷迷糊糊地想著,沒來由的好想哭。
  她這一生到底為何而來?二十五的生命,沒有什麼值得留戀,每一天,每一刻,都是生活的壓力和痛苦,根本毫無快樂可言。
  究竟,她是為了什麼才來到人世?是為了誰才活得這麼辛苦?原以為劉志宣可以帶給她平靜和安定,但羅隱的出現卻搗毀了她這點小小的夢想。
  她其實什麼都不求啊!不需要大富大貴,不懂情沒關係,沒有愛也無所謂,她只想安穩地把這一生過完,如此而已,如此而已啊!
  分不清臉上的是雨還是淚,她傷感地以手肘擋住眼睛,等待著這場死刑快點結束,不斷告訴自己,只要忍一忍,馬上就會過去了。
  只是,等了好一會兒,白狐卻遲遲沒有行動,她納悶地睜開眼,只見牠依然撲壓在她身上,然而卻一瞬不瞬地盯著她高舉的手,眼底染上一層奇異的……困惑。
  她不懂牠為何遲疑,更不懂她怎麼會在一隻動物上看見人類才會有的情緒,於是順著牠的視線,看向自己手肘內側的那一排有如利齒咬痕的紅色胎記。
  這個從她出生就有的胎記,有什麼問題嗎?
  她怔怔地想著,正感到不解,白狐居然張開嘴,對著她的手咬下。
  「啊!」她大吃一驚,連忙縮手,還好白狐只是輕咬,並不感覺疼痛,只是,當她低頭看看傷勢,卻突然呆住了。
  白狐咬的地方,正是她手上胎記的位置,而令她驚愕的是,牠的齒痕竟和她胎記的形狀完全吻合!
  完全……一模一樣……
  這離奇的巧合簡直不可思議,就好像,這胎記是白狐所造成的……
  就好像……她曾被牠咬過……
  但……怎麼可能呢?怎麼可能!!
  她錯愕地抬眼看著白狐,被搞糊塗了。
  白狐的眼中殺氣盡褪,代之而起的是一抹狐疑的神情,牠低頭朝她的身上嗅了一下,隨即又舔了一下她的臉頰,似乎想確認些什麼。
  她愣了愣,下意識地伸手揉撫著白狐的頸背,當她觸摸到那柔細如雪的毛皮時,腦中突然閃過一個似曾相識的記憶。
  好熟悉的觸感……
  好像在很久很久以前,她也這樣撫摸過一隻她最心愛的動物……
  最心愛的……
  白狐一接觸到她的指尖,倏地變得相當激動,接著,出乎她意料的,從牠嘴裏竟然迸出一句--
  「是妳!妳是流蘇!妳居然就是流蘇!天啊--」牠嘶啞地低喊著。
  她驚駭地看著白狐,怎麼也想不到牠竟然能說話?說著……
  人話!
  「流蘇,流蘇啊!……」白狐一次次地喊著她,聲音儘是濃烈的思念與深情。
  她一怔,整個靈魂被牠呼喊的那個名字撼動了。
  流蘇……
  那又是誰?為什麼她會對這個名字有這麼深刻的感覺?而且,這個感覺竟還伴隨著一種無法言喻的恐慌與不安,似乎象徵著什麼不祥惡兆,一旦喊出這禁忌的名字,就會有災難降臨……
  就在她呆愕惶惑之際,一道閃電毫無預驚地從天空直劈而下,在那強光乍閃之中,她清楚地看見光束裏一條如靈蛇般的銀索,而在銀索前端,一根閃著冰冷鋒芒的長針朝白狐飛竄而來。
  她瞪大了雙眼,下意識脫口驚喊:「封……封魂針!」
  隨著這三個字一出口,她渾身大震,在這電光石火的剎那間,混沌的腦海突然閃過一道光芒,頓時,那重重困鎖著記憶的枷鎖,終於解開,釋放了她被凡俗蒙蔽了的性靈,也讓她心中糾結的意象變得更加清晰。
  她想起了自己的身分,想起了自己為何而來,為誰而來--
  就在此時,封魂針已疾如閃電地攻向白狐,白狐驚覺地轉身,敏捷地飛躍跳開,但那根針彷佛長了眼睛,竟在空中轉了彎,對準了白狐,強勁地刺中牠的背脊,直沒入體內。
  「啊--」牠痛得嘶聲厲吼,連續翻了好幾個身,倒地不起。
  「不--!」向宛青回過神,臉色慘白地大聲驚叫,一種莫名的焦慮和恐懼在她胃裏翻滾,她忽然有種做錯事的驚惶。
  不該是這樣的!怎麼會變成這種結果?
  她就是為了阻止這種事發生才私自落凡轉生啊!
  怕白狐為了凡俗女子動情惹禍,怕牠因此被封鎖魂魄,元神盡散,她才不顧重重難關,瞞著仙人來到人世,輾轉追尋著牠,只為了警告牠,勸牠迷途知返……
  可是……為什麼封魂針會在這種時候出現?為什麼偏偏是她身分暴露的這一刻,白狐就遭到攻擊?為什麼?
  她駭然不解地杵愣著,這時,白狐彷佛痛苦萬分,不停地抽搐著,嘴裏也發出了沙啞的低吼。
  「白狐!」她擔心地大喊,沖到牠身邊,伸手想碰觸牠。
  白狐生氣地揮出爪子,抓破了她的手臂,她吃痛地悶哼一聲,退開三步。
  「別動!不要動,愈動針會刺得愈深……」她急忙低嚷。
  白狐根本聽不進她的話,疼痛加上憤怒,猶然奮力地掙搏著。
  她焦急不已,不顧危險,一把將牠抱緊,在牠耳邊安撫,「噓,乖,別動,冷靜下來,求你冷靜下來……」
  她的安撫起了作用,白狐終於安靜下來,喘著氣臥倒在她懷裏,睜著一雙清湛的長眼,直望著她。
  「妳為什麼會在這裏?妳不該出現在人間……」牠啞聲道。
  「我來,是為了勸你回頭……」她難掩激動,因為她從沒想過能和她最心愛的白狐對談。
  是牠,讓她寧可觸犯天規,私自下凡,是牠,她甘心沉浮滾滾紅塵,受苦受難,這只她最鍾愛的俊美靈獸,能明白她的苦心嗎?
  「回頭?不,我怎麼在這時回頭?我所做的一切……全是為了妳……」牠苦澀地道。
  「不要!我不要你為我做什麼……我寧可你永遠只是一隻狐,也不要你魂飛魄散。」她傷心地低嚷。
  「妳還不明白嗎?如果只能當一隻畜生,那我寧願魂飛魄散,如果不能用一個男人的姿態來愛妳,我寧願消失。」牠以堅定得讓人心顫的語氣。
  「你……」她呆住了。
  白狐莫非對她……對她……
  「封魂針」封的是多情的魂,鎮的是狂愛的魄,只要那只蠢獸情心一動,牠就再也逃不了……
  仙人的警語倏地劃過耳際,她心頭凜然,臉如槁灰。
  難道,都是因為她嗎?
  因為,白狐看見了她,認出了她,牠的心才會騷動,才會引來封魂針?
  駭然地思索著前因後果,她恍然醒悟,這一切都是仙人的圈套!
  封魂針只是個引子,她,才是仙人對付白狐的真正武器!
  因為,仙人早就知道,唯一讓白狐動了凡心的,正是她……
  一想到此,她臉上血色盡褪,忍不住對著白狐顫聲道:「是我!竟然是我把封魂針帶來的……我明明想救你,卻反而害了你……」
  如果她不出現,就不會攪動白狐這幾千年來如止水般的心。
  「不,也許,這正是仙人要給我的試煉……」牠嘲弄地道。
  「這不是試煉,封魂針不是普通的針哪!一旦被它刺中,它會慢慢地折磨你,直到針人心臟,到時你的魂魄將會被它封鎖,既不成人,也不成獸,連鬼都當下成……」她急喊。
  「我知道。」
  「你知道就該立刻回去,仙人說了,只要你自動回天界,他願意網開一面……」她疾聲勸道。
  「不……在我成為人之前,我絕不回去。」牠怒道。
  「但你根本不可能成為人啊!」她痛心地大嚷。
  「誰說不可能?妳看看我!看著我!」牠憤然大喝,推開她,忍住背脊尖銳的疼痛,昂然直立站起,整個狐形開始變化。
  牠身上白色的皮毛慢慢消失,頭部的毛髮慢慢化成一頭黑色的長髮,銳利的爪子漸漸變回了人的手指,四肢也轉化成手臂與腿,到最後,狐臉則變回了一張俊俏清逸的臉孔……
  一張她再熟悉不過的臉!
  「羅隱……」她睜大雙眼,並未感到太多驚愕,反而內心湧上一抹心疼的泫然。
  白弧就是羅隱!
  她早該發現的,所以她才會對羅隱情難自禁,所以她才會每每面對他就心跳加速,因為她的感情比她的理智更早就認出了「他」!
  那只總是以「人」的目光追隨著她的狐王,總是能瞭解她喜怒哀樂、聽她傾訴心事的俊獸,牠在她心裏的形樣,就是羅隱的樣子啊……
  「喜歡我的模樣嗎?我正是照著妳的想法,幻化成這身軀殼……」他臉色蒼白地想擠出一絲笑容,可是化成人形太耗力氣,他已達極限,話未說完,整個人就委靡倒下。
  「白狐!」她驚喊著,上前抱住他。
  「叫我……羅隱……那才是我的……名字……我為妳而取的名字……」他有氣無力地要求。
  「是,羅隱……羅隱……」她含著淚,柔聲喊他。
  「真好,能這樣見到妳,這一針沒白挨……」他伸出手,想輕撫她的臉,但情思才動,背上的針便像著了火一樣燒融著他的肌骨。
  「啊--」他嘶聲大喊,痛昏了過去。
  「羅隱!羅隱……」她倒抽一大口氣,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這時,她身後突然響起福伯的聲音--
  「他已經痛暈了,再叫他也沒用。」
  她驚駭得轉身,根本不知道他什麼時候來的,不禁臉色微變。
  「福伯,你……」她擔心他看見了剛才發生的事。
  「什麼都別說了,先帶羅隱回小屋,再想辦法救他吧!」福伯意味深長地道,逕自扛起羅隱。
  她怔了怔,福伯的口氣分明就在告訴她他什麼都知道。
  福伯沒再多說,沿著小徑走回花圃,她定眼一看,赫然發現福伯的身形有如一隻蒼老的踴猴……
  原來,福伯和羅隱一樣,都是非人……
  非人,卻只想成人。
  為什麼牠們都如此執迷不悟呢?為什麼?
  她歎口氣,舉步跟上,但走了幾步,忍不住又回頭。
  林木幢幢,在陰雨中顯得特別詭譎,剛才的事彷如一場夢,卻又不是夢。
  對,不是夢,一切都是真的……
  真得讓人無從逃避,只能想辦法去面對。
  接下來,她該怎麼辦?仙人布的這個局,究竟要如何解?
  向宛青自問著,心裏卻一片茫然。
匿名
狀態︰ 離線
8
匿名  發表於 2012-5-24 00:44:04
【第六章】

  「如果你是人該有多好?」少女揉著牠身上的皮毛,笑著道。
  牠慵懶地趴在少女的膝問,吃著她手中餵食的仙果。
  「你是人的話,會是個什麼模樣呢?」少女仰起美麗娟秀的臉蛋,微笑地幻想著,接著又緩緩地把腦中的想像細細描繪。
  「我想,你這只高傲的狐兒一定會是個俊美的男人吧!比天上任何仙人都要俊俏,長得高挑斯文,一頭如黑泉般的長髮,就像你的毛一樣柔順,瀟灑,飄逸,出塵……」少女如夢囈般地說著。
  牠抬起頭,認真地看了她一眼。
  少女低下頭,盯著牠的臉孔慢慢地道:「還有啊,你會有一雙細細長長,勾惑女人心的眼,挺直的鼻樑,和一張薄而優美的嘴……」
  這是什麼鬼樣子?能看嗎?
  牠不以為然地哼了一聲。
  「怎麼?不喜歡?這可是我夢想中的男人哪!溫文有禮,又不會太軟弱,嘴巴甜,懂得情趣,可是絕不能太花心,要能忠於愛情……」少女輕拍了一下白狐的頭。
  原來女人都喜歡那種不可能存在的男人。真幼稚啊!牠冷笑。
  「最重要的是,我覺得你最好當個花匠。」她接著又道。
  花匠?牠一呆。
  「種花,養花,可以修心養性,正好陶冶你這身野味。」她燦然一笑。
  野味?哼!她把牠當成什麼野貓野狗了!
  不悅地吐著氣息,牠耍脾氣地別開頭。
  少女淘氣地上前抱住牠,笑駡道:「瞧你這脾性,真要成了人還得了啊!」
  牠很吃她這一套,立刻就軟化,向她偎過去,貪戀著她身上的馨香。
  少女突然歎了一口氣,習慣性搓揉著牠的頸項,「可是,愈是俊帥的男人多半貪心又無情,只會傷女人的心而已,你若是變成了這種男人,就不會乖乖待在我身邊了,到時,你也一定會把我忘了……」
  牠抬眼盯著她,長眼裏的瞳仁變得深沉。
  她大概不會明白,即使化為灰燼,牠也忘不了牠認定的唯一存在……
  「哎,我在和你扯些什麼啊!仙人說你們四隻就算修了點道行,但終究還是畜生,怎麼可能變成人呢?永遠都不可能……」少女搖搖頭,對自己的狂想感到好笑。
  少女訕笑的語氣惹惱了牠,牠眼中怒光一閃,猝然躍起,張嘴咬向少女的手肘,齒痕深入肌膚,鮮血染紅衣衫。
  「啊!」少女嚇了一大跳,痛得撫手怒斥:「臭狐兒,你為什麼咬我?」
  牠直勾勾地瞪著她,精鑠的眸光充滿了宣誓的意味。
  我會成為人的,妳等著……
  我會為了妳成為人!
  少女似乎讀出牠的心聲,臉色一變,就這麼怔愕悸動地望著牠,看得牠心旌微蕩,看得牠心思蠢動……
  倏地,一陣如冰如火的刺痛在背脊燃燒,把他從遙遠的記憶拉了回來,他低哼一聲,猛地睜開眼睛,發覺自己已躺在福伯小屋的一間客房內,腦中殘留的那些景象都已消逝……
  「羅隱,你沒事吧?」福伯一見他轉醒,立刻上前詢問。
  他抬起頭,正要回答,卻對上了向宛青那擔憂的雙眼,霎時,她柔光溫潤的眼神與他心裏那位少女的凝眸重迭了,幾千年的時光,恍若瞬間……
  就是這個眼神,讓他下了決心。
  就是這個眼神,促他不停地追尋人形。
  無盡的歲月裏,她溫柔的笑顏是他僅有的信仰,她說過的話語一直深烙在他心上。
  所以,他依她的想像,成就了他現有的形貌,他的長髮,他的長眼,他的薄唇,他的體型,甚至是他的職業……
  都是為她而生!
  他鍥而不捨,不擇手段,為的只是成為她所想要的那種男人,然後,以人的姿態,重新回到她身邊。
  流蘇,仙人的「飼官」,幾千年來長駐他心頭的少女啊,豈料她竟墜落凡塵,換了樣貌,以向宛青之名,出現在到他面前,與他重逢……
  向宛青被他如火焰般的眼神看得呼吸困難,心海翻攪,擔心了十多個小時的情緒不但沒鬆弛,反而更加緊繃。
  這樣不行!該做個了斷……
  她知道他愛她,愛得又深又狂,但是,為了他好,她決定不回應他,決定和他劃清界線,親手斬斷他對她的這份依戀。
  這是她在他身邊守了一夜所得到的結論。唯有讓他死心,唯有讓他絕望,他才會放棄,才會回去,才能免除被「封魂」的下場。
  因此,她硬是壓下上前碰觸他的衝動,壓下內心幾乎溢出來的情愫,佯裝冷淡,強迫自己站在原處,沒有表情地詢問:「你感覺如何?背應該不痛了吧?」
  「我好多了……」羅隱心思細密,他感覺得出她在回避他,眉心一蹙,一顆心沉了下來。
  「這傷不會痊癒,想要得救唯一的方法就是回到洞天別府,向仙人告罪,求他諒解,只有如此才能挽回你一條小命,明白嗎?」她以沒有平仄的音調勸著。
  羅隱沒吭聲,只是直盯著她不放。
  「你從以前就聰明非凡,應該能理解我說的話,就利用這幾天好好想個清楚,別再固執了,懂嗎?」她不太自在地別過頭,借著整理自己的皮包閃躲他的注視。
  他依然沉默不語,安靜深沉得讓人不安。
  「好了,我該回去了,志宣應該在找我,福伯,請幫我叫輛車……」她轉向福伯,根本不看羅隱。
  福伯還沒應聲,羅隱就忽然道:「福伯,你先出去,我有事要和向宛青談談。」
  「這……」福伯看看他,又看看向宛青。
  「出去。」羅隱冷冷地命令。
  福伯點點頭,走出房間。
  房內的氣氛頓時變得寂靜而僵硬,向宛青暗暗吸口氣,轉頭看著羅隱,「聽著,我沒時間和你談任何事……」
  但她話才出口,羅隱就突然從床上躍下,閃到她面前,直接捧起她的臉,狂野地吻住她。
  她驚愕得發了好幾秒的呆,才想到要推阻抗拒,然而他卻緊攫著她的雙唇,以一種讓人酥軟銷魂的方式細舔狂吮,不讓她有逃避的空間,吻得她心神俱醉,全身發顫,根本使不出力氣。
  這和之前的侵略不一樣,她感覺得出,他這次的吻不再只有單純的挑逗,狂怒中挾著濃烈如酒的深情,霸氣裏藏著蕩人心弦的溫柔,她感到慌亂,卻又忍不住陷溺,陷得更加難以自拔。
  他放肆地以舌尖與她糾纏,掬飲著她口裏的芳沫,撩撥著她的感官,直到她回應他,依偎他,向他臣服……
  纏吻了許久,他才放開她,抬起頭,仔仔細細地盯住她的臉。
  「妳想躲開我嗎?為了逼我回去,所以故意無視我的感情嗎?」他瘖啞而痛苦地問。
  他知道她也愛著他,那份感情,絕不比他的少。
  她一怔,才發現自己竟被他的一個吻就徹底擊敗,頓時,一股羞惱和自我厭惡的情緒整個爆開,她憤然地掙開他,為自己守不住自己的心而生著悶氣。
  「我是要躲開你,因為我的身分已經不是流蘇,我現在是向宛青,我有我的人生,我有我愛的男人,再兩星期我就要和劉志宣結婚了,他才是我這一生的伴侶,至於你……你在我眼裏依然只是一隻白狐!」她殘忍地戳中他的痛處。
  「妳……」羅隱變了臉色,怒瞪著她。
  「比起一隻畜生,我寧可要個正常的男人。」她再補上一刀。
  她的話鋒利得刺傷他的心,他畏縮了一下,痛得喘不過氣來。
  他的表情令她胸口一陣陣抽痛,那些傷人的字眼,明明是對著他說,但字字卻都割在她的心上。
  她不忍,但她別無選擇,現在不狠下心,就救不了他了。
  「你們四獸當年逃離,帶給我太多麻煩了,請你乖乖回去吧!別再闖禍了……」她說著推開他,拎起皮包就想離開。
  「不准走!」他伸手扣住她,將她拉回來。
  「放手!」她氣得怒斥。
  「我不放!除非妳把話說清楚!」他吼道。
  「我已經說得夠清楚了,你還聽不懂嗎?我叫你滾回去--」她大喊。
  「我不回去,在我變成人之前,我死都不會回去。」他比她喊得更大聲。
  「要我說幾次你才明白?你根本不可能成為人的!」她咬牙直道。
  「誰說不可能?我已經快要變成人了!」他厲聲駁斥。
  「變成人又如何?就算你變成了人,我也不可能愛你。」她冷聲道。
  「妳說謊!妳是愛我的,早在幾千年之前……」他緊盯著她。
  「我只是把你當成一隻寵物,如此而已。」她再三強調。
  「我不信……」他手一扯,將她拉進懷裏,想再一次堵住她的唇。
  她連忙躲開,揚手便賞他一記耳光。
  「啪!」地一聲,把羅隱打得一愣。
  「可惡的畜生!你真的以為你這身皮相人模人樣就算是個人了嗎?告訴你,你骨子裏根本還流著野獸的血,殘暴,血腥,你不懂憐憫,不懂自製,不懂禮數,你啊,現在只是只什麼都不是的四不像!」她毫不留情地大聲怒駡。
  血色在羅隱臉上褪盡,他僵直地望著她,滿腔的愛火瞬間澆熄。
  她心疼地看著他俊臉上的指痕,好半晌,才裝得出平靜而冷漠的聲音。
  「我言盡於此,你好自為之,也請你別再出現在我面前。」她丟下這句話,移動沉重的雙腿,轉身走出房間。
  羅隱背對著門,聽著她離去的腳步聲,久久無法平復內心的怒與痛。
  她夠狠……
  她明知道她口中說出的話有多重,明知她是全世界唯一能傷他心的人,卻還是用最惡毒的話來激他……
  但,沒有用的。
  她以為她這樣做就能逼他回去?以為他會為了她這幾句話就放棄他幾千年來的夢想嗎?
  從她的微笑馴服他的那一刻起,他的心就開始賓士了,他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能以一個男子的模樣靠近她,能以人的指尖輕撫她玫瑰般的紅唇,能被她所愛……
  她怎麼會懂他縈繞了千載的情思?怎麼會明白他以人的眼光追尋了她多少個春秋?
  如果上蒼不允許一隻狐戀上一個女人,那麼,他就變成人。
  即使只有一天,即使他將為此魂魄俱散,長困黑暗,他也永不後悔。
  所以,她無法叫他停止,誰也無法叫他停止,因為,就連他自己也停不下來。
  封魂針也許能封得了他的魂,卻禁不了他的愛。
  不管她是流蘇,還是向宛青,他都不會把她讓給任何人……
  隨著情思洶湧澎湃,背上針刺又紮得更深了,他痛得全身顫抖,不支倒地,卻猶然頑強不肯屈服,反而喘著氣狂笑出聲。
  「妳等著,向宛青……我不會放棄的……絕對不會!」他用力嘶喊著,似乎要讓所有人聽見他的決心。
  雨,不知何時已經停了,他蜷縮在地上,在封魂針的刺激下,身影漸漸從人形變回了白狐……

            ★        ★        ★

  向宛青帶著一臉倦容回到住處,心事重重地打開門,一進到屋內,就赫然看見劉志宣坐在她家小客廳的沙發上。
  「妳終於回來啦!」他冷冷地盯著她。
  「志宣?你……怎麼進來的?」她錯愕震驚地睜大雙眼,怎麼也想不到劉志宣會出現在她房裏。
  「當然是拿鑰匙開門進來的。」他輕哼。
  「鑰匙……?」她心中一凜。這房子雖然是他幫她租下的,但她記得她並沒有給他鑰匙……
  「妳搬進來時,我就叫房東多打一副給我了。」他微微一笑。
  「你有我房子的鑰匙……」她有點震驚,心裏掠過一絲反感。
  「妳是我的未婚妻,我有妳房子的鑰匙有什麼好奇怪的?再說,妳一天一夜沒聯絡,又徹夜未歸,手機也打不通,我太擔心了,總要來看看,不是嗎?」他揚揚眉,語氣又輕又客氣。
  她看得出他在生氣,每當他愈生氣,語氣就愈輕柔。
  「說吧!這二十四個小時三十五分零九秒,妳去了哪裡?」他瞥了一眼時鐘,輕聲問道。
  又來了!她只要一分鐘沒報告她的去處,他就不高興。
  以前,她一定會立刻解釋她的行蹤,但現在她身心俱疲,經過一夜的內心衝擊,她實在沒精神再去面對他的質詢。
  「志宣,我今天好累,請你讓我休息一下,別再問了……」她歎口氣,只想進臥室好好睡個覺,把腦中充斥著的那些羅隱的眼神、憤怒、深情全都忘掉。
  「累?為什麼會累?誰讓妳累?」劉志宣霍地站起,朝她走近,伸手從背後擁住她,看似溫柔,口氣卻節節逼問。
  她渾身一僵,突然不習慣他太過親昵的觸碰,下意識地掙開他的懷抱。
  「志宣,我拜託你……」她眉心微擰。
  「拜託我什麼?別過問妳的行蹤?還是把妳和羅隱一起出遊的事視而不見?」他扣住她的肩膀,將她扳過來,眼中凶光已漸漸迸露。
  她呆住了!他怎麼會知道她和羅隱在一起?
  「妳很詫異我為什麼會知道,對吧?」他惡劣地笑著。
  「你……」她瞪著他,一種被窺視的不悅在她心底蔓延。
  「只要是妳的事,都逃不過我的眼睛,所以,妳最好老實告訴我,羅隱昨天一大早來接妳,你們去了哪裡?妳一整夜沒回來,都和羅隱在做什麼?」他將她拉近,森然地警告。
  「你……一直在監控我?」她警覺地搜尋房內的角落,直覺這屋子內外說不定都裝了監視器……
  「說監控多難聽,我只是關心妳的生活,不希望妳受到任何打擾。」他理直氣壯地道。
  「你……」她驚恐地發現,劉志宣果然如羅隱所說,有強烈的控制欲。
  「而且,多虧我裝了許多針孔攝影機,才能對妳的日常生活更加瞭解啊……」他曖昧地笑了。
  她聞言臉色驚變,一股可怕的戰慄倏地攫住心頭。
  劉志宣……竟然偷窺她的生活起居?
  「幹嘛裝那種臉色?我所做的一切全是為了妳好。」他譏弄地瞄著她的表情。
  「你……你變態!」她真的被嚇壞了。
  「妳說什麼?」他臉一沉。
  「你沒有權利窺探我!」她怒聲斥責。
  「沒權利?我是妳的未婚夫,就有資格對妳做任何事,說,妳和羅隱去了哪裡?做了什麼?」他加強手勁,臉色變得更猙獰。
  「羅隱只是帶我去賞花……」她被他握得手腕疼痛,皺著臉急道。
  「賞花?賞花得賞一天一夜?妳這個藉口未免太爛了,宛青,妳把我當笨蛋嗎?」他終於發火,厲聲喝道。
  「我和羅隱真的只是去山裏看他培育的花,信不信由你。」她憤怒地甩開他的手大喊。
  劉志宣似乎被她的態度惹得更加火大,猛然勒住她的脖子,咬牙道:「好啊,妳膽子變大了,竟敢這樣對我說話,是誰把妳帶壞的?是羅隱那傢伙嗎?是他嗎?」
  「放開我……」她又驚又怕,努力想扳開他緊箝的手。
  「那天在我家,我就看出來了,羅隱對妳很感興趣,而妳,雖然一副很怕他的樣子,但妳其實也被他吸引了,他的一舉一動都讓妳不安,而依我對妳的瞭解,妳愈不安就會愈想逃避,這是妳的壞毛病,好玩又有意思的壞毛病……讓人忍不住想逗弄妳,那種樂趣,就像把不會游泳的小狗丟進水裏,再看牠痛苦掙扎一樣有趣……」他稍微鬆開手,以指尖輕刷她因缺氧漲紅的臉蛋,陰詭一笑,接著又道:「妳一定不知道吧?妳左右為難、內心掙扎,或是痛苦不已的表情,實在相當惹人憐愛哪!我真是愛死了妳那副模樣……」
  她抽喘著氣,怔愕得說不出話來。原來,從以前到現在,他每次勉強她都只是故意整她……
  這個傢伙真的有病!
  「所以,妳愈想避開羅隱,我就愈把妳推向他,我要讓妳多磨練一下心志,我原本相信,妳會和以往一樣,內心掙扎糾葛之後還是會乖乖回來,沒想到這次妳竟然抵擋不了誘惑,背叛了我,真是不可原諒……」他湊近她耳邊,低聲哼道。
  瘋子!劉志宣的腦子一定有問題,他竟然以看她痛苦為樂。
  她驚駭地別開頭,不懂自己之前到底在想什麼,居然會認為他是個可以依靠終生的人,居然會想嫁給他……
  「說!妳和他做了什麼?」他緊捏住她的臉,強迫她面對他。
  「我和羅隱之間根本沒發生什麼事!」她怒聲澄清。
  「是嗎?什麼事都沒有嗎?你們沒有擁抱?沒有接吻?沒有上床?」他進一步逼問。
  「我……」她心虛地顫了一下,想起羅隱那狂熱又銷魂的吻,想到他掙扎在人與獸之間的痛苦,想到自己對他的殘忍,她整顆心就揪成一團。
  「看來,我是低估他了,他對妳的影響,比我想像的還要巨大,妳見了他之後不但天天作噩夢,還老是想著他,真可惡……」劉志宣看見她一臉悸動的模樣,再想起他在監視器錄影帶裏看到她為了羅隱輾轉難眠的景象,頓時妒火中燒,低頭便憤怒地吻向她的唇。
  她大驚,立刻奮力抵抗,但他那有如鐵夾的雙手緊鎖定她的臉龐,她根本動彈不得,只能任他暴怒地蹂躪她的唇瓣。
  她感到噁心,感到反胃,感到可悲……
  這一刻她終於明白,她根本不愛劉志宣,再怎麼努力也無法愛他,因為,早在她天眼懵懂未開之時,早在幾千年前的最初,她就心有所屬……
  劉志宣幾乎是以淩虐的方式吻她,她再也難以忍受,使盡力氣推擠著他,然後,在他想進一步侵入她口內時,毫不猶豫地張口往他的嘴唇用力咬下!
  「哇!」他驚喊一聲,連忙捂住嘴放開她。
  她向後退了三步,睜大雙眼瞪著他,不停地急喘。
  「該死的,妳竟敢咬我?」他勃然大吼,一抹嘴上的傷口,這才發現嘴唇已被她咬破,血正不停汨出。
  「對不起,志宣……」她也被自己的行為嚇到了,失聲道歉。
  「妳真的被羅隱帶壞了,妳以前從來不會忤逆我的,我想,我最好把他沾在妳身上的味道全部清掉……」他舔著嘴邊的血漬,不懷好意地向她走近。
  「你想幹什麼?別過來!」她驚悚地閃到沙發後方,忽然覺得眼前的劉志宣完全變了一個人。
  「宛青,妳這是在幹什麼?我們就要結婚了,妳怎麼這樣躲開我?」他加快腳步,繞向她。
  「志宣,你冷靜點,我們好好談談……」她邊逃邊試圖理性地和他溝通。
  「我懶得用談的,以往,我對付我那些不乖的女友和不聽話的寵物都是直接處罰,從來懶得多說廢話……」他說著突然躍過沙發,直接撲向她。
  「啊!」她驚叫地想跳開,無奈才跨出一步,整個人就被他龐然的身軀壓倒。
  「我還以為妳和那些壞女孩不同,以為妳很乖,很聽話,沒想到妳也和她們一樣,和我交往沒多久就想逃,甚至還找上別的男人,真是不可原諒!」他將她四肢壓制在地毯上,撐起上身,低頭盯著她數落。
  她嚇得全身發抖,小臉蒼白如紙,因為,她發現此時劉志宣的模樣簡直和一隻野獸沒兩樣,他的臉不再明朗,反而佈滿了怪異的陰影,兩眼冒著殘暴的光芒,氣息粗重紊亂,那森白的牙齒似乎正在垂涎著什麼血腥……
  「原想把妳留到婚後,再好好地品嘗妳,不過,現在妳把我惹火了,我最好現在讓妳明白誰才是妳的主人。」他說罷便湊近她,伸出舌頭舔著她的臉。
  她小臉揪緊,胸口一陣作嘔。
  「哎,真是美味啊!女人的肌膚就是這麼柔嫩,害我老是難以抗拒……」他桀桀怪笑,舌尖沿著她的頸子往胸口滑下。
  「劉志宣,不要這樣!」她氣憤地扭動尖叫。
  「很好,妳掙扎啊,妳愈掙扎我就愈興奮……」他惻惻一笑,接著,探出手撕破她的上衣,俯下身就往她的頸子和胸口狂吻,手甚至還用力地想扯開她的長褲。
  「不要!不要--」她驚怒地吶喊,怎麼也沒料到自己選擇的男人竟是只披著人皮的禽獸!
  「叫吧!我最喜歡聽女人哀慘的叫聲……」他的情緒愈來愈高亢,手勁也愈來愈大,十指直接擠揉著她的乳房,彷佛要把她掐碎似的。
  「啊!放手……羅隱,救我!救我--」她又痛又怕,慌亂不安中,脫口喊出羅隱的名字。
  聽見她的呼喊,劉志宣的動作忽然停頓,臉上浮起了令人恐懼的惡獰神情。
  「妳喊他!在這個時候妳竟然喊別人的名字!賤貨!」他厲聲怒駡,接著揮手往她的臉上呼了一掌。
  她被這一重重的巴掌打得差點暈過去,整個腦袋嗡嗡作響,左臉立刻紅腫一片。
  「真是欠打,害我興致全沒了,等我們結了婚,我得好好管教管教妳才行。」他怒火未消,起身又踢了她一下,才從口袋拿出手機,撥出號碼。
  向宛青縮成一團,身體不自覺地顫抖著,心裏只想要快點逃,從這個可怕的人身邊逃走,逃得遠遠的……
  「喂,是我,事情都處理好了嗎?」劉志宣問道。
  「是,少爺,一切都準備好了。」
  「是嗎?好極了,那就照計畫進行。」劉志宣關上手機,看向被嚇得失神的向宛青,冷冷一笑。
  「妳知道我在忙什麼事嗎?」
  向宛青兩眼呆滯,根本說不出話來。
  他惡意地揚起嘴角,蹲回到她面前,輕笑道:「我決定把婚禮提前到後天,而且已經把飯店和禮服都訂好了,現在就只等著羅隱來幫我們佈置會場。」
  「婚……禮要提……提前?」她驚愕得俏臉更加死白。劉志宣沒經過她同意就要把婚期提前?
  「沒錯,我等不及娶妳進門了,瞧,我有多麼愛妳啊!」劉志宣誇張地笑了。
  「不!我不要結婚!我死也不要和你結婚……」她驚吼。
  「嘖嘖嘖,看看妳,嚇得臉都綠了,真可憐。」他輕刮她的臉頰,似乎很享受她的驚恐。
  「別碰我!」她厭惡地打掉他的手。
  「呵……挺兇悍的嘛,不過,這樣也滿有趣的。」他嘻嘻地笑著。
  「我絕不會嫁給你的,你死心吧!」她認清了他的真面目,現在連一秒都不想和他在一起。
  「別說得這麼絕對哦!別忘了,我手中有妳在這間公寓裏生活的所有錄影光碟哦!包括妳吃喝睡,還有洗澡……妳如果不聽話,我就把它公開……」他笑著威脅她。
  她瞪大雙眼,整個人傻了。
  這個渾蛋……真齷齪……
  「如果妳不在乎那些光碟,那麼,羅隱的命妳總應該在乎吧?」他接著又補上一句。
  「羅隱?你……你想對羅隱怎樣?」她驚駭變臉。
  「我已經派人盯上他了,如果妳敢亂來,我就先殺了他!」他陰狠地瞇起眼,笑得像只惡獸。
  「不……」她力氣盡卸,全身不停打哆嗦。
  羅隱要是死了,幾千年的修行全化為烏有,到時,他又得從零開始,變回一隻平凡、沒有人性的野狐……
  她不要他變成那樣!不要……
  「所以,妳最好認分,乖乖和我結婚,知道嗎?要是妳敢輕舉妄動,我絕不會對他手下留情。」劉志宣捏了捏她的臉,冷冷地恫喝。
  她頹然無力,有如失了魂的軀殼,再也沒力氣抵抗。
  「這兩天別亂跑,我們還有好多事要忙,明天我會約羅隱談會場的事,如果妳不希望他受傷,最好小心妳的言行。」劉志撂下話,笑著站起,點上煙,轉身大剌剌地走出去。
  向宛青獨自一人癱坐在地上,因過度驚嚇而失去作用的淚腺終於又恢復了運作,霎時,眼淚如泉水般奪眶而出。
  「嗚……」她掩住嘴,身心受創地啜泣。
  還有什麼比遇上一個人面獸心的男人還可怕?那個人甚至還是她的未婚夫!
  是她瞎了眼?還是太愚蠢?竟會看不出劉志宣是個腦袋有問題的變態?
  一想到他剛才的嘴臉,她就餘悸猶存。
  他根本不是人,不是人……
  是啊!和羅隱比起來,劉志宣更像只野獸,一隻披著人皮的野獸……
  驚慌無助的淚水不停流下,她在這一刻恍然領悟,原來人與畜生之間的區別並不是外表形體,而是心!
  也正因為如此,她才會深深眷戀著羅隱,因為,在她眼中,羅隱從很早以前,就有一顆人的心了……
  只是,羅隱能明白這個道理嗎?拚了命只想成為人的「牠」,能明白這一點嗎?
  「羅隱,羅隱,我該怎麼辦,你又該怎麼辦……」一想到羅隱,她哭得更傷心,撲倒在地上,只能不停地喚著他的名字,一次又一次……
匿名
狀態︰ 離線
9
匿名  發表於 2012-5-24 00:44:25
【第七章】

  羅隱坐在春流花屋客廳的躺椅上,端詳著自己的雙手,心思怔忡,回想起昨天下山前福伯對他所說的話,久久無法釋懷。
  昨天,向宛青走後,他又在山上休息了半天,一方面沉澱一下紛亂悸動的思潮,一方面思索著他和向宛青之間的未來。
  這時,福伯突然開口,直接戳醒了他的美夢。
  「也許,你要成為人的最後一帖藥,就是向宛青的心。」
  「你說什麼?」他擰眉一怔。
  「你說過,很久之前你在長安遇見的那位法師提點你,只要吃了『愛上你』的女人心,就能成為人。」
  「沒錯,法師是這麼說過,但根本沒有太大作用!」他佛然道。
  「不是沒用,而是你吃的那些女人心,都不是真的愛你。」福伯道。
  「你這是什麼意思?」他長眼一瞪。
  「以往,那些女人只是迷戀你人形的外表,而非你真正的樣子,如果她們看見你的真面目,大概全都嚇跑了。」
  他心中悚然,已經明白福伯想說什麼了。
  一但向宛青卻不一樣,她愛的,是真正的你,明知你是只狐,明知你非人,但她對你的感情卻未曾改變。她,才是真的愛你的女人,如果你吃了她的心……」福侗繼續道。
  「不要說了!」他驚慌地喝斥,心裏莫名地感到恐懼。
  他怎能吃了向宛青的心?怎麼能?他是為了她才想變成人的,如果必須用她的心來換得人形,那他變成人又有什麼意義?
  「其實,如果她知道她的心能助你成人,或許她會願意……唔!」福怕話到一半,一隻利爪就已掐住他的脖子。
  「不准你多嘴,老猴,我寧可想其他辦法,也絕不可能傷害她。」他沉聲怒道。
  「你……要想……清楚……不能成為人,又……怎能和她成眷屬?又怎能逃過……被封魂……的下場?」福伯嘶啞地擠出聲音。
  他被他問住了,放開福伯,竟無言以對。
  不能成為人,他怎能愛向宛青?又怎能與她長相廝守?或者,一旦他被封了魂,不但這千年的努力都成為泡影,很可能就再也見不到她了。
  愈想愈混亂,也愈絕望,他忽然覺得自己陷入了泥淖,進退兩難……
  「你最好好好想一想,因為,你的身體已經開始有點退化了。」福伯盯著他,嚴肅地道。
  他震驚地沖到鏡前,果然看見自己的人形已有些微變化,不但頭上狐樣明顯,連手臂上也都長出了白毛。
  這個事實簡直把他嚇壞了,他甚至得花上加倍的法力才能稍微壓抑住獸化的趨勢。
  心神不寧地下山,回到春流花屋,他徹夜未眠,煩亂不已。
  他知道,封魂針封的是妖獸的魂魄,要是他在針人心臟之前變成人,這針就會失去了法力,自動消失。
  但他要如何變成人?難道真的要吃了向宛青的心才有用嗎?難道,這才是仙人給他的真正考驗?
  正痛苦地沉思著,手機倏地響了,他一接聽,赫然是劉志宣的來電。
  「羅大師,我和宛青的婚禮提前到明天晚上,能否請你立刻來飯店會場討論一下佈置事宜?」
  劉志宣輕鬆地說明來意,卻足以令他震驚失神許久。
  向宛青真的要嫁給劉志宣?而且還把婚期提前?
  一股怒火在他內心狂燃,他掛上電話,立刻沖出花屋,來到劉志宣指明的飯店。
  他要當面問問向宛青,問她為什麼要這麼急就作了決定,問她為什麼不考慮一下他的心情?
  然而,當他見到向宛青時,他才發現,他根本無法和她交談,因為她不但緊挨在劉志宣身邊,不看他,更不和他對談,把一切結婚的細節全交給劉志宣打理。
  他強忍住氣,一臉陰騖凜然地站在劉志宣對面,聽著劉志宣興奮談論著婚事的一些相關事宜,眼睛卻一直盯著坐在一旁的向宛青。
  仔細一瞧,他才發現她有點異樣,神色倦怠,無精打釆,在劉志宣身邊不但沒有任何新娘的喜色,甚聖還帶著一絲惶恐。
  她怎麼了?
  為什麼悶悶不樂?為什麼緊張焦慮?為什麼臉上有些紅腫?為什麼明明不愛劉志宣還要和他結婚?為什麼等不及要把婚期提前?
  他有滿腹的疑問,卻苦於無法問出口,劉志宣滔滔不絕地說著要求事項,似乎有意無意地在阻止他靠近向宛青。他因此也只能從她僵硬的神情,以及左臉頰上的紅腫看出一些端倪。
  「如何?婚禮時間在明天晚上六點,有點急迫,你應該能準時把這裏設計成最美的婚禮現場吧?羅大師。」劉志宣不太高興地提高音量,企圖將羅隱的注意力從他未婚妻身上拉回。
  羅隱調回目光,冷冷地看著劉志宣。
  「當然,我隨時有花可以備用,時間相當充裕。」他淡淡地道。
  「那太好了,宛青,妳快跟羅大師說妳喜歡什麼顏色的花,好讓他準備。」劉志宣說著摟住向宛青的肩膀,故作親密狀。
  向宛青整個肩線僵硬如石,暗暗咬牙。
  劉志宣又在玩把戲了,他明知道她喜歡羅隱,卻依然要將會場設計交給羅隱,分明就是想折磨她,看她痛苦煎熬的模樣。
  「都好,只要是花,我都喜歡。」她按捺住心裏的強烈反感,努力擠出微笑。
  「妳別和羅大師客氣啊!對了,昨天你們不是上山去賞花嗎?有看到什麼喜歡的花嗎?」劉志宣惡意地瞄她一眼。
  她一驚,看向羅隱,正好對上他的視線:心更慌亂,低下頭,「沒……」
  「有啊!」羅隱搶在她回答前先道:「她喜歡一種名叫『藍公主』的花,我決定用這種花幫她佈置會場。」
  聽見「藍公主」她就想起山中的那場事件,想起他癡喊著她的那種神情,胸口又是一緊。
  「哦?好啊,那就用這種花吧!只要是宛青喜歡的,我都沒意見。」劉志宣將向宛青摟得更緊,表現得像個體貼的丈夫。
  向宛青嘴唇微顫,垂下眼瞼。
  羅隱沒有忽略她的不安,他心思一動,對著劉志宣道:「會場佈置還得搭配新娘的禮服,能否讓我和向小姐單獨談一談?」
  「不!」
  「好啊!」
  向宛青幾乎是立刻拒絕,但劉志宣卻大方地答應了,還一副不以為意地拍拍她的手。
  「妳就和羅大師『好好地』談談吧!」他以略微強調的語氣道,然後便先行走出會場。
  向宛青聽出了他話中警告的意味,盯著他的背影,美麗的臉上染了一層陰霾。
  「妳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劉志宣一走,羅隱立刻握住她的手追問。
  「放手!請放尊重點,羅大師,我們該討論的是禮服的事吧!」她甩開他的手,不安地瞄了站在會場外的劉志宣一眼。
  羅隱俊眉一攏,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發現劉志宣正站在會場外和他的秘書談話,但眼睛卻一直監視著向宛青。
  「妳今天看起來似乎很怕劉志宣,為什麼?」羅隱冷冷地問。
  「他是我未婚夫,我怎麼可能怕他,請你別瞎猜,快點談論主題吧,我的禮服顏色是白色和紫色,如果要搭配『藍公主』玫瑰應該……」她不悅地把話題轉開,借著環視會場,閃躲他敏銳的揣測。
  羅隱再也忍不住了,他沉下臉,大步走向她,不由分說地拉著她的手就走。
  「啊?你做什麼?快放開我,劉志宣會看見……」她嚇了一跳,壓低聲音急喊,拚命想掙脫。
  羅隱一臉怒容,緊扣著她的手腕,半拖拉地將她拉向會場的另一個出口,穿過通道,然後帶著她閃進一間小小的貴賓休息室。
  一進門,他轉身把向宛青整個壓貼在門板上,雙手抵住她的肩膀,直盯著她,俊臉上充滿了憤怒。
  「羅隱,你到底想幹什麼?」她背脊抵著門,生氣地瞪著他。
  「這句話正是我想問妳的,妳知道妳在幹什麼嗎?」他怒聲反問。
  「我當然知道,我正在準備結婚的事……」她大聲道。
  「如果妳是為了要讓我死心才和那種人結婚,那妳可以停止這無聊的舉動,因為我絕不會放棄妳的!」他咬牙道。
  「我結不結婚和你一點關係都沒有,我只是很愛……劉志宣,才想嫁給他。」她痛苦地撒了謊。
  「愛他?妳的表情可不是這麼說,我感覺得到妳對他的恐懼、憤怒和厭惡,妳明明嚇個半死……」他心疼地低嚷。
  「你胡說!你懂什麼?你這只畜生哪會懂我的想法?」她連忙惱怒地反擊,就怕被他看穿。
  「別再說我是畜生!誰都可以說,但只有妳不行……」他沉痛地看著她,一臉受傷的神情。
  她一怔,胸口一熱,眼眶陡地泛紅,咬著下唇,別開臉,正好露出整個左半邊臉頰,頰上的腫痕清楚地展露。
  他看著那明顯被人毆打的痕跡,整顆心幾乎痛碎,氣怒地喝道:「是那渾蛋打的,對吧?」
  她不敢開口,怕一開口就會忍不住向他哭訴。
  等了幾秒,沒等到答案,他歎口氣,不忍逼問,只是伸出手輕撫她的臉,憐惜又不捨地道:「很痛吧?」
  在眼中打轉的淚水被這一聲溫柔的詢問催化,簌簌地滑落,她慌張地掩住臉,但雙手卻被他握住,輕輕扳開,然後,他的手捧住她的臉,俯下頭在她的左頰上印上一吻。
  她心中微蕩,更加泫然,他則以唇吻去她串串墜落的珠淚,但那輕柔得彷佛怕弄痛她的吻,反而讓她哭得更凶。
  「噓!別哭,別哭……」他緊緊擁住她,邊在她的眼睛、鼻子落下細碎的親吻,邊柔聲安撫,最後,將唇覆上她那不停啜泣的小嘴。
  灼熱而熟悉的氣息直灌進她口中,暖化了她冰冷無肋的心,她溫順地偎在他懷中,忘了抗拒,忘了封魂針,忘了劉志宣的警告,只想享受一下那種心安的感覺,只希望從他身上多吸收點勇氣。
  他含吮著她醉人的芳唇,那兩片柔細滑嫩,比起天上的任何仙果都要可口香醇,他以前只能想像,現在終於能夠得償宿願,一親芳澤,這幾千年來令他詛咒的痛苦和忍耐,忽然都變得值得了。
  這一刻,他漸漸從迷惘中走了出來,不能成人又如何?不能與她相守又如何?
  走過千年孤寂,百年相思,他要的不就只是這蕩人心魂的瞬間嗎?
  向宛青從他深而烈的吻中感受到他的心思,芳心為之晃漾,她彷佛可以看見他心靈中的空虛,在他一寸寸成為人形的過程,他一定受盡了許多的痛苦,而這些痛苦,都是她造成的。
  如果她不曾暗地祈願白狐變成人,如果她不曾想像白狐人形的相貌,這只靈獸也不會選擇變為人這條艱難坎坷的道路……
  兩人心思在這一瞬相知相惜,情火一觸即發,阻擋在他們之間的藩籬突然失去了意義,她不再是「飼官」流蘇,他也不再是白狐,這一刻,她是向宛青,他是羅隱,他已擁有愛她的資格,再也沒有任何人、任何事可以阻擋他愛她……
  這認知煽動了他心中的火苗,他胸口狂顛,忍不住更大膽地入侵她的小口,撩撥著她的丁香小舌,癡纏吸吮,捨不得放開。
  然而,就在兩人吻得天旋地轉之際,羅隱體內的封魂針像在警告他似的,突然鑽動起來,那有如幾千支細針同時刺入一個定點的巨痛讓他渾身大震,猛地推開她,哀號著撞向牆壁,倒地翻滾。
  「羅隱……」向宛青驚愕地看著他痛楚的模樣,不禁掩住嘴,嚇得臉色慘白。
  她在幹什麼?明知他中了封魂針,明知一點點的情愛就會害了他,她竟還不知節制,貪戀他的氣息……
  向宛青自責又焦急,想靠過去,又怕太接近,只能不知所措地立在原地,整顆心跟著刺痛。
  「唔……」羅隱咬緊牙根,拚命抵抗著身上的疼痛,終於明白封魂針的可怕之處並非封魂,而是在封魂之前的這段淩遲般的巨痛。
  「羅隱,我求求你,回去吧!趁著還來得及,回去向仙人懺悔……」她哽咽地喊道。
  「不……」他抬起頭望著她,費力地擠出話來。
  「不要再逞強了,只要你回去,就不用再受苦,趁著封魂針侵襲你的心之前,快點回雲仙洞天,這樣你不但能保有你的靈性,劉志宣也傷害不到你……」她蹲跪在他身邊,企圖再一次說服他。
  「妳這是什麼意思?劉志宣會傷害我?」他擰著眉,聽出她話裏的驚懼。
  「他只是對你有點……有點誤解,為了你好,拜託你不要再流連在人間界,回去吧!」她心一驚,連忙解釋,不願讓他知道他已成了劉志宣脅迫她的籌碼。
  「憑劉志宣……根本無法傷害我……」他喘著氣冷笑。
  「你不明白,他是個瘋子,一旦惹惱了他,你根本不知道他會做出什麼事……」她脫口急道。
  「他是個瘋子,妳還要嫁給他?為什麼?」他怒視著她。
  「我……」她一怔,無言以對。
  「難道……他威脅妳?」他臉色一凜。
  「沒有,你別瞎猜了,他沒有威脅我,他……」她極力想否認。
  她愈是想反駁,他就愈肯定他的揣測。
  「他用暴力威脅妳,用我的命當條件,逼妳和他結婚,對吧?」他陰騺地道。
  「不是的……是我心甘情願……」她困難地道。
  「夠了!別再說謊了!」他大喝一聲。
  她呆了呆,無言地看著他。
  「劉志宣是什麼樣的人渣,我早就知道了,他以前的女友不是傷,就是殘,他天生就是虐待狂,以別人的痛苦為樂,只要被他看上的女人都沒好下場。他這次把妳當成目標,妳若真的嫁給他,絕不會好過。」他捉住她的手腕,神色凝重地道。論起劉志宣的心性,可不比他這只狐良善。
  她聽得心中對劉志宣更加驚恐,可是,愈知道他的壞,她就愈不能讓羅隱因為她而和劉志宣起衝突。
  「好,就算他是個渾蛋,就算我不和他結婚,我也不可能和你在一起。」她大聲道。
  「為什麼不能?」他擰眉問。
  「因為……我不愛你。」她吸口氣,冷聲道。
  「再說一次。」他瞪著她。
  「我不愛你,聽懂了吧?要我說一千次也一樣,我怎麼可能愛一隻狐?根本不可能……」她反瞪著他。
  他不待她說完,扣住她的後頸,將她拉向前,直接以唇堵住她那張不停地說著謊言的嘴。
  「唔!」她大驚,氣急敗壞地推開他,緊張怒斥:「別碰我!萬一又催動封魂針,你又要痛得死去活來……」
  「讓它痛吧!我不在乎。」他直勾勾望著她,低哼道。
  「你怎能不在乎?你剛才臉色有多糟你自己都不知道……」她情急之下,語氣儘是擔憂。
  「可是,如果因此能看見妳為我心疼,我寧願多痛幾次。」他癡望著她,輕聲道。
  「你……」她又是生氣,又是感動,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這個傻子……
  「我不怕被封魂鎮魄,我只怕妳厭棄我,如果能用我的魂魄換來妳的愛,即使會永世囚在黑暗之中,我也無怨無侮。」他以深刻的詞句說出他對她的心意。
  她又想哭了。
  羅隱一定不知道,能說出這樣的話,他其實已經是個不折不扣的「人」了……
  一個世間少有的癡情男子……
  「跟我走吧!宛青,別再浪費我們彼此的生命,我相信,妳要的,和我要的,都是一樣的東西,對不對?」他柔聲說服著,只希望她拋開顧忌,為她自己全心愛一次。
  她有些動搖,愛情正在向她甜蜜召喚,她真想不顧一切投入他的懷抱,也許,就像他所說的,真的愛情不一定得長相廝守,只要能兩心相屬,一天就已足夠……
  但這個念頭才剛興起,門外就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接著,房門突然被撞開,劉志宣鐵青著臉,帶著他的隨從走了進來。
  她的臉色再度變得死白,原本飄浮的心又重重跌落深淵。
  「你們這對狗男女,竟敢背著我私會!」他一進門就伸手揪住向宛青的頭髮,將她拉起。
  「啊……」她痛喊一聲。
  「放開她!」羅隱厲喝,躍身而超,但他才跨前一步,劉志宣的隨從就拔出槍,抵住他的眉心。
  「嘖嘖嘖,你最好別亂動,羅隱,小心子彈不長眼睛。」劉志宣對他冷笑。
  他靜止不動,瞪著劉志宣,心中怒火暗生。
  「你實在很過分,宛青都已經是我的人了,你竟然還想勾引她,真不應該啊……」劉志宣說著摟緊向宛青,伸出舌頭舔著她的耳鬢。
  向宛青噁心得臉色發青,氣憤地閃躲。
  「妳給我轉過來!」劉志宣不悅地捏住她的臉,強迫她轉向他,獰笑道:「我們得讓羅大師瞧瞧我們的關係有多親密,好讓他懂得分寸。」
  說著,他強行封住她的唇,在她的唇上恣意蹂躪嘶咬。
  「唔……」向宛青奮力掙扎著,內心又恨又氣。
  羅隱看著心愛的女人受辱,妒恨之火瞬間席捲他全身,眼中更閃過一絲冰冷懾人的殺氣。
  他已經很久沒有如此動怒了,噬血的細胞正在體內蠢蠢欲動。
  不久,劉志宣才放開向宛青,一副挑釁的嘴臉盯著他,狂氣地道:「瞧,我們就是這麼親密,你最好別來瞎攪和,乖乖地去佈置會場,要是表現得不錯,我會考慮讓你參加我們的婚禮。」
  他不理會劉志宣,只是深深地看著雙唇微腫的向宛青,看著她明明氣苦得紅了眼,卻依然強忍住淚水,拚命以眼神示意他要冷靜,別衝動……
  他胸口一震,為之動容。
  這個女人是為了他才淪落至此,為了他才走這一遭磨難重重的人生,他如果還不明白她的苦心,就太對不起她了。
  因此,他抿緊雙唇,忍下了滿心的激憤,忍下了當場撕碎劉志宣的衝動,決定用另一種方式來替向宛青和自己出口氣。
  「是,我很抱歉造成你的困擾,今後我會注意言行,和向小姐保持距離,請原諒。」他刻意低聲下氣,回復他以往的內斂優雅神釆。
  劉志宣愣了一下,似乎沒想到他的態度會急轉直下。
  「你可別想愚弄我……」羅隱這種反應反而讓他無所適從。
  「我只是想清楚了,何苦為了一時的動心砸了我辛苦經營的招牌,請讓我立刻工作,我得快點訂花,好趕上你們的婚禮。」他微微一笑,目光迅速瞥了一下向宛青。
  等著,我會擺平一切,把妳帶回我身邊……
  他在心裏對著她道。
  彷佛能瞭解他打算以暴制暴的想法,她眼中的憂慮不減反升。
  劉志宣瞪著他好半晌,才指示手下收槍,然後警告地道:「你最好別耍花樣,羅隱。」
  「我能耍什麼花樣呢?為了一個女人毀了我的名聲和事業,這可不是我的風格,你放心,我如果需要女人,多得是其他選擇。」他自嘲地笑道。
  劉志宣被他搞得有些納悶,不過他也不想掉以輕心,冷哼,「你果然明事理,羅隱,既然你想開了,就安分做你的事,別把我惹毛。」
  「我明白。」他點點頭。
  「很好,那我就帶宛青去忙其他事,這裏就交給你了。」劉志宣摟住向宛青,暗想他也不敢胡來才對。
  「沒問題。」他嘴角微勾。
  劉志宣緊,轉頭向手下囑咐,「你們就留下來幫忙羅大師,要是有什麼『狀況』,立刻通知我。」
  「是。」兩名手下會意地應答。
  劉志宣這才擁著向宛青的肩,盛氣淩人地走出房間。
  羅隱盯著他的背影,笑容漸漸變得冷肅。
  劉志宣這個凡人真的是太小看他了,明天的婚禮,他要讓這個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少爺好好體認一下,惹上他這只千年狐王,會有什麼可怕的下場。
匿名
狀態︰ 離線
10
匿名  發表於 2012-5-24 00:44:47
【第八章】

  婚禮的會場美得有如人間仙境!
  在羅隱的巧手設計下,大量純白的玫瑰恣意地在整個婚宴大廳綻放著,而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則是綴在每一張桌上的那一束粉藍絕色。
  羅隱以水晶盤裝盛著「藍公主」,再襯以各種不同的繽紛花草,彷佛把春天攬進每一張喜桌,那份清柔曼妙,讓每個進到這個會場的人都驚歎連連。
  不只如此,婚宴臺上以桔梗裝點成垂洩花瀑的大型設計,以及用數千朵百合紮成的拱形門,都展現了他絕妙的巧思和能力,看得所有人無不目眩神迷,為之喝釆。
  羅隱在劉志宣手下的監控下,找來了數名學生不眠不休,花了二十多個小時完成這項壯舉,賣力的程度,有如在佈置自己的婚禮似的,完全投入。
  只是,佈置完成,劉志宣的兩名手下便押著羅隱離開會場,說是要護送他回春流花屋。
  「我們少爺說,希望你回去換個衣服,再來參加婚禮。」
  羅隱當然知道劉志宣的企圖,利用完他之後便想消滅他,看來,這個小子比他想的還要狠。
  無妨,這麼久的歲月歷練,他什麼狠角色沒見過?劉志宣想和他鬥,還差得遠呢!
  冷冷微笑,他順從地跟隨那兩人走出會場,搭著電梯來到地下停車場,他瞄了一眼監視器的位置,算准角度,陡地向前直奔。
  「Shit,他跑了!」那兩人大驚,立刻追上。
  他很快地閃進黑暗的角落,那兩人跟著沖過去,只是,當他們一跨進陰影處,一雙利爪如鬼魅般探了出來,直接朝他們的頸部劃開--
  「哇!」
  兩聲慘呼響起,但很快的聲音就消失了,接著,一陣血腥氣味在黑暗中飄散開來,四周彌漫著一片惡夢般的肅殺之氣。
  羅隱從陰影裏走出,冷笑地瞄著地上的屍體,突然感到一種熟悉的興奮,以及獵殺的快感。
  他的心跳加速,他的血液債張,體內某種沉寂了許久的躁動正在悄悄復蘇,他那噬血的靈魂正在叫囂著要解放……
  倏地,一個前來幫忙佈置會場的女弟子從電梯裏走出,看見了他,高興地大喊:「大師,原來你在這裏……」
  他心中猛地一驚,整個人的神智被拉了回來,這才發現自己在剛才那一剎那,野獸的本性竟呼之欲出!
  驚慌之餘,他沒有理會那女子的招呼,直接沖進盥洗室,不安地盯著牆上的鏡子,檢視著自己的臉龐。
  還好,人模人樣的臉孔依舊俊俏,但他的右手卻一時還原不了人形,尖銳的利爪上沾滿了血跡,手背上甚至已長出了一叢叢白毛。
  他倒抽一口氣,手忍不住發顫。
  一定是封魂針在作怪,它吸走了他身上的精力,害他的形貌又開始退化了……
  不!不行!他好不容易擺脫了狐形,好不容易修得這身俊貌,見到了向宛青,他不要再變回去!絕不要……
  恐懼攻佔了他的心,惶亂中,一個念頭突然鑽進他腦中。
  也許,再吃一顆女人心,就能再供給他一些力量……
  一個愛他的女人……
  這個瘋狂的想法令他振奮,他瞇起長眼,轉頭看向外頭,嗅出一絲女人的香氣正在靠近。
  那個崇拜、愛慕著他的弟子正在外面……
  「大師,你沒事吧?你臉色不好,是不是不舒服?」那女弟子似乎不放心他,在盥洗室外輕喊。
  他邪惡一笑,獸性中的暴戾之氣蒙蔽了他的理智,轉身沖了出去,直接將那女子撲倒在地,那女子嚇得正要尖叫,胸前就被劃破了一個大洞,血液染紅了他的手,他咧嘴大笑,高舉著手,正想挖出她的心臟,忽然,向宛青的臉孔與眼前的女子重迭了,他想起她鬱結的小臉,想起她憂戚的眸子,心頭大驚,立刻縮手,踉蹌退開。
  他在幹什麼?難道他潛意識裏還想借著吃女人的心來求得人形嗎?
  怔怔地看著倒在地上的女子,他的臉色一陣青白交錯,不禁自問,自己如果和向宛青在一起,會不會哪一天獸性大發,失控將她撕碎?
  一想到他心底深處藏有那與生俱來的野性,他就忍不住戰慄。
  難道,他註定無法成人,難道,真的除了回去向仙人懺悔,別無選擇了嗎?
  「可惡--」絞擰著雙眉,他一步步後退,痛苦地掩面低吼。
  回去又如何呢?回仙界,他依然只能當一隻狐啊!
  然而,不回去,萬一被封了魂魄,他就再也見不到向宛青,到那時,他和她之間的緣分,就會真的斷滅……
  這就是他想要的結果嗎?
  到時,向宛青怎麼辦?他一困入永世黑暗,她的今後來生,誰來陪伴她?
  他仲仲地抬起頭,怔了良久,成為人的雄心壯志,終於被心底那份對向宛青的不捨擊垮。
  既然成人的機會渺茫,那麼,就……回去當只狐吧!
  起碼,在雲仙洞天,也許他還能有機會再像以往一樣,天天看著她……
  以前,為了她,他想成人:現在,為了她,他願意再變回一隻狐……
  他的愛情,到最後也只能這樣收場。
  悒悒地起身,他正想離開,突然,又有人從電梯出來,朝他的方向而來,他一凜,立刻扛起那女子,閃到一輛車後方,聽見來者的對話。
  「少爺真是個怪人,新婚之夜還要我們替他準備皮鞭,真不知道他要幹嘛?」
  「你不懂啦!他根本是個變態,以前我就見過好幾次了,他以虐待女人為樂,被他看上的女人真的很倒楣。」
  「那這個姓向的女人不知道少爺的怪癖嗎?」
  「向宛青長得嬌柔美麗,楚楚動人,加上無依無靠,沒有親人,正是少爺最喜歡的類型,之前少爺在一家俱樂部看上她之後,就開始佈局釣她了,她連少爺收買俱樂部的員工故意陷害她,把她逼到絕路的內幕根本毫不知情,可笑的是,她還一直以為少爺是她的恩人呢!」
  「真可憐!看來她很快就會被少爺整死。」
  「是啊,向宛青絕對會很慘,因為以前被少爺淩虐的女人都跑了,所以這次少爺才會想用婚姻綁住她,這樣她就永遠都逃不了。」
  「唉,造孽哦……」
  「呿,別亂說話,少爺的眼線多,當心被聽見。」
  羅隱愈聽臉色愈沉,怒氣也隨之飆升。
  向宛青是因為他,才會遇上劉志宣這種禽獸,他絕不能眼睜睜看著她跌進火坑。
  他就要回去了,這人間瑣事再也煩不了他,但向宛青不一樣,她還有一大段路要走,他不希望她將來再有任何傷痛困頓,如果往後真的無法陪在她身邊,他也要她能平安幸福地過完這一世……
  他只要她無憂無愁,像飼官流蘇一樣,始終燦爛地微笑。
  所以,任何可能會傷害她的人他都得幫她清除。
  他沉吟著,臉上蒙上一層冰霜,起身走向電梯,直登八樓婚宴會場。
  就讓他來結束她的噩夢吧!
  這是他消失前,唯一能幫她做的事了……

           ★        ★        ★

  會場裏奏起了結婚進行曲,向宛青被劉志宣強拉進到會場,她的臉色比她身上的白紗還要蒼白,美麗的五官僵冷沒有生氣,腳步更是沉重得有如鉛塊……
  明明是喜事,她卻哭喪著一張臉,甚至一雙秋眸還蓄滿了淚水,不但沒有半點喜色,簡直就像要被處極刑似的,痛苦萬分。
  她的確痛苦,因為,剛才在休息室裏,劉志宣突然帶著惡劣的微笑告訴她,羅隱在佈置完會場之後,已被他派的手下「處理」掉了。
  她怔愕了好半晌,才明白他的意思,頓時驚駭得瞪大雙眼,倒抽一大口氣。
  「你……殺了他?」她顫聲問。
  「他是個麻煩,留著他只會讓我心煩,反正利用完了,乾脆把他解決。」劉志宣說得好像殺人是一件多麼微不足道的小事。
  「你怎麼可以做這種事?怎麼可以……」她心痛得幾乎碎裂,連開口的力氣都沒有了。
  「為什麼不可以?只要我看不順眼,誰都可以除掉。」他惡狠地笑著。
  「你不是人!你是個惡魔!」她氣憤地哭喊。
  「喲,看看妳,幹嘛這麼傷心啊?不過是死了個花藝師,妳就這麼難過,那可不行哦!我不喜歡看妳為別的男人哭泣。」劉志宣捏著她的下巴,冷哼道。
  「呸!」她吸口氣,朝他的臉吐了一口口水,怒不可抑地厲斥:「滾開!別碰我!」
  他一愣,隨即暴怒地狂吼:「妳這個賤人--!」
  他原想痛揍她一頓,但猛地想起婚禮在即,才急急在她面前收住拳頭。
  「很好,妳膽子愈來愈大了,沒關係,今晚,我一定會好好地陪妳玩到底。」他狠狠地笑了,十指還示威地發出卡卡聲響。
  她身子不停發抖,卻不是因為怕他,而是整顆心刺痛得無法支撐。
  這一刻,她只想死。
  失去羅隱,原來是這麼令人摧心剖肝,她終於明白,她之所以下凡走這一遭人世,為的並非單純的勸回白狐,而是難耐那份椎心的思念……
  婚禮時刻一到,她也沒想到要逃,只是像無魂的機械人,被劉志宣架出了休息室,走進會場。
  眾人的鼓掌聲,聽來猶如喪鐘,她困難地抬起頭,一看到那些美得奪魂的「藍公主」,陡地站定,睜大了雙眼,心有如被狠狠抽了一鞭。
  她想到羅隱把花別在她發際的情景,淚,在瞬間決了堤,心,剎那崩潰。
  她愛他啊!不管他是人是狐,不管他是妖魔鬼怪,還是魑魅魍魎,她就是愛他啊……
  一看到她痛哭失聲,全場譁然,劉家人面面相覷,都感到顏面盡失,劉志宣更是氣得變臉,他咬牙對著她低斥:「給我乖乖完成婚禮!不然我絕對饒不了妳……」
  她沒有理會他的警告,只是一徑的低頭啜泣,哭得賓客們都傻眼,竊竊私語。
  劉志宣臉上掛不住,惱羞成怒,火氣整個竄燒,再也維持不了虛假的面具,整個人抓狂地暴聲大罵:「妳找死--」
  隨著怒喝,他抓起一旁的裝飾花瓶,直接對著向宛青的頭砸下--
  「啊--」全場齊聲驚呼。
  就在這驚險的剎那,一道巨大白影蹤身飛撲而來,將向宛青推開,用身子替她挨了這一記重擊。
  花瓶砸上了那白影,應聲碎裂,那白影悶哼一聲,卻依然神勇俐落地躍落地面,護在向宛青身前,挑釁地向劉志宣嘶吼。
  「哇--」
  所有人無不驚聲尖叫,四處奔逃,因為,那個身形龐大的白影,竟是一隻形貌威俊的白色狐狸!
  向宛青以為自己在作夢,瞪大仍掛著淚珠的雙眼,久久反應不過來。
  羅隱沒死?他沒死……白狐的目光一直盯著劉志宣,而劉志宣早就嚇得呆愕,忘了要逃。
  「志宣,快走開啊!」劉夫人擔心兒子,急忙大喊。
  劉志宣這才醒悟,轉身想跑,但他才要跨步,白狐就撲了上來,狠狠抓破他的胸口,爪子深入皮膚,血痕立現。
  「啊--」他向後仰跌,又驚又痛地慘嚎。
  「志宣--」劉夫人嚇得幾乎暈倒。
  「快救救我兒子,快啊!」劉父急得向一旁的飯店工作人員大吼。
  居然有只狐狸跑到婚宴來鬧場,這簡直讓人匪夷所思,現場早就亂成一團,一見到白狐攻擊人,場面更是失控,加上白狐異常兇猛,根本沒有人敢上前救人。
  白狐似乎只針對劉志宣,見他倒下,再度蹤身一躍,前腳踐踏在他胸口,利爪還倨傲地抵住他的頸子,彷佛隨時要將他撕碎。
  「不要,救命啊--」劉志宣顫抖地大呼。
  「哼……」白狐冷冷地瞪著劉志宣,低下頭,故意在他的耳邊張開利齒,發出嚇人的獸鳴聲。
  「哇--媽,救我!快救我!」劉志宣像個孩子般的鬼叫。
  化身白狐的羅隱沒想到劉志宣竟是這種欺善怕惡的孬種,不屑地哼了一聲,右掌揮出,重擊他的左臉。向宛青愣在一旁,見劉志宣被揍,知道羅隱是在為她出氣,心中又是激動,又是擔心。
  他就這樣在大庭廣眾之下以真面目出現,這實在太胡來了,要是被發現大名鼎鼎的花藝師羅隱是一隻白狐,豈不引發更多紛亂?
  「唔……」劉志宣被打得眼冒金星,痛得再也叫不出來。
  就在這時,飯店的保全人員趕來,手持麻醉槍,對準羅隱發射。
  「小心!」向宛青見狀,立刻出聲示驚。
  羅隱敏捷地閃開,在會場裏亂竄,並繞過桌椅,保全人員拿他沒轍,不但打不到他,所有人手中的槍甚至還被他以爪子一一掃掉。
  現場賓客早就四散,連劉家人也退出會場,保全人員見新娘向宛青依舊留在原地不動,連忙叫她快離開。
  「快逃啊!小姐,這只狐狸凶性大發,太危險了!」
  向宛青亭亭靜立,置若罔聞,她的目光一直追隨著羅隱,彷佛他是她眼中唯一的存在。
  保全見她不動不聽,沒辦法,只得先將劉志宣救出去,於是試圖接近倒在地上呻吟的劉志宣,但羅隱不讓他們靠近,兇猛地跳回劉志宣身上,喝阻他們上前。
  「天啊,這只白狐跟劉少爺有仇是不是?就只對付他一個人……」保全喃喃驚疑。
  羅隱故意折磨著劉志宣,就是不放開他,爪子還有意無意地劃著他的臉,嚇得他直打哆嗦。
  就在大家手足無措之時,劉志宣的手下們一擁而入,每個人都手持棍棒和手槍,向羅隱圍攏。
  羅隱冷冷環視他們,忽然展開攻擊,那些手下槍枝棍棒齊飛,卻依然不是羅隱的對手,他一個飛跳,咬向其中一人的手臂,接著爪子劃破另一人的臉孔,然後靈活地竄向第三人的腳下,狠狠對著那人的小腿咬了一口……
  「哇啊--」
  哀號聲一個個響起,那群手下也一個個倒下,每人身上全都掛了彩,身上的血四處噴灑,把那些純白的花染得紅斑點點。
  其中一名手下趁著這空檔,沖向劉志宣,扶起他,正準備將他帶離這個危險地帶,羅隱冷眼一瞥,不想再鬧下去,直接沖向劉志宣,劉志宣驚恐地回頭,就在這一刻,利爪正好刺入他的頸肩。
  「啊--」他痛得尖叫,跪倒在地,血不停地從肩部流出。
  那手下嚇壞了,再也顧不得他,自顧自地拔腿就逃。
  羅隱不甘休,打算一次解決他,於是再次伏低,正準備躍起,突然,向宛青出聲制止。
  「住手!羅隱!」羅隱一怔,蹙著眉頭看她。
  「夠了,別為了他這種人背負殺生的罪名,別理他了,我們走吧!」她不想把事鬧大。
  「可是,就這樣饒過他未免太……」羅隱總覺得不該就這樣放過劉志宣。
  「我不想再見到他,不想再留在這個地方,我們一起走吧!」她向他伸出手。
  他心疼地望著她,不再堅持,走回她身邊,以側臉輕輕摩擦她的掌心,她則彎身抱住他的頸子,把臉埋進他的毛皮裏,心中溢滿了失而復得的悸動。躲在外頭的人見到這情景都呆住了,兇狠的白狐在向宛青面前溫馴得就像是一隻寵物,完全感覺不出之前的殺戮之氣。
  「帶我走,帶我離開這裏,快帶我走……」她低聲道。
  羅隱點點頭,輕輕舔吻著她的臉,帶領她沿著紅毯緩緩走出會場。
  雖然很詭異,但她身著婚紗與白狐相依走在紅毯上的身影,竟像一對熱戀的愛侶,竟讓人感到一種難以言喻的……幸福……眾人都屏息地看著他們,不敢靠近,而倒在會場裏的劉志宣則勉強睜開雙眼,死命瞪著向宛青和白狐的背影,臉上露出震驚又猙獰的表情。
  只有他聽見白狐開口說話。只有他聽見向宛青喊白狐「羅隱」。
  可能嗎?這種荒謬的事竟在他眼前發生,羅隱不是人?他……居然是一隻白狐?
  他竟然輸給了一隻畜生?一隻……該死的畜生!即使痛得發昏,一股憤怒仍在他心中急遽擴大,他在意識即將失去之際,暗誓絕不放過他們兩人。死都不放過……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5-8-14 04:22

© 2004-2025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