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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芃羽]驕犬(所愛非人之二)[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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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5-24 00:47:24 |倒序瀏覽 | x 2
驕犬【所愛非人之二】 作者:芃羽
  
呿!沒見過像她這樣無厘頭又沒禮貌的女人
那副邋遢樣,連當他的僕人都嫌不夠稱頭
真想不通她是怎麼騙來口譯天才的稱號啊?
這女人散漫脫線,卻也懂得話裡帶刺的損人
看來她也不是什麼省油的燈嘛!
如果不和她過招就放走她,還真有點可惜了——
唉,沒事帶著麻煩精在身邊簡直是自找罪受
不時被這大條筋的笨蛋氣得差點心臟病發
花錢請她是來負責翻譯而不是和客戶勾肩搭背
她傻傻的被人吃豆腐也不懂反抗,真是有夠遲鈍……
厚!她一定是個瘟神,誰沾惹到她誰就倒楣
她的「帶塞」害他莫名其妙成為壞人追殺的目標
為了救她還挨了一槍,她卻連個謝字都沒有
他定是得了失心瘋才會愛上這沒良心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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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5-24 00:48:09
【楔子】
       
  雲霧縹緲,霞光返照,松下,兩位仙人對弈,只見他們白衫飄曳,氣定神閑,不染凡塵俗事……
  「我說,從容仙人,你難道要放任剩下的那三隻靈獸不管嗎?」與雲仙洞天主人從容對弈的老道須彌忽道。
  「哎,老傢伙,你怎麼不專心,突然問起這個?」從容蹙眉啐道。
  「大家都在問啊,你這樣不疾不徐的,可急煞其他人了……」須彌瞄他一眼。
  「我都不急了,他們急什麼?」從容譏笑一聲,舉手下了一子。
  「你也知道,四獸罪孽深重,你身為看守者,卻毫無動靜,大家都議論紛紛,說你根本不想追回其他三獸。」須彌瞄了盤面,立刻圍堵他的攻勢。
  「我有說不追回它們嗎?」從容扇著羽扇,眉高高一挑。
  「那你為何遲遲沒有行動,又為何任它們流連人間千年?」
  「誰說我沒有行動?」從容冷哼,又逼近一子。
  須彌一怔,奇道:「難道你已派出追兵了?這次又派誰去了?」
  「天機不可洩漏啊!」從容悠然一笑。
  「是嗎?你真有心要抓它們?那狐兒怎麼說?好不容易抓回來了,又放走它?」須彌狐疑著。
  「狐兒重情,故動之以情,它修了幾千年,最後終於徹悟了自己的人性,解開了獸形的迷瘴,這是它的造化,總不能還是頑地困著它不放吧?」從容侃侃道。
  「白狐是因為流蘇那丫頭救了它,哼,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明知流蘇私自下凡卻不阻止,肯定早有預謀。」須彌眯起眼,盯著他,隨手下了一子斷對方後路。
  「呵……我只是順水推舟,反正,流蘇是制白狐的利器,由她去,反而較不費事。」從容微微地笑著,又下了一子,盤面立刻改觀。
  「那接下來呢?你要對付哪一隻?據我所知,剩下的三隻可不比狐兒好對付。」須彌邊問邊想著反擊對策,急忙扭轉頹勢。
  「沒錯,狐兒一心成人,倒還容易點化,但其他三隻卻野性難馴,它們不見得想成為人,甚且還不屑成人,所以得多花點功夫……」從容沉吟道。
  「哦?」須彌見他分心,暗自竊喜,乘機攻城掠地。
  「犬兒貪財驕傲,鳳兒虛榮放縱,貂兒則唯恐天下不亂,它們各有各的習性,狐兒情系流蘇,倒省了我不少力氣,但那剩下的三隻,就得對症下藥才行。」
  「對症下藥?那就是說,抓它們的人選你早已選定了?你到底選了誰?」須彌道人好奇得不得了。
  「你就別問了,總之,它們還是在我的掌握之中,依我看,再不久,犬兒就會被搞定了。」從容支著下巴,未卜先知。
  「何以見得?」須彌奇道。
  「犬兒驕橫,自視甚高,下凡學了點門道,就自以為能和人並駕齊驅,但它忘了,它骨子裏可還流著『忠貞』的血液,它的天職就是守護,只要有人能馴服它,它就再也無法背棄……」從容狡檜一笑。
  「  這是什麼意思?」須彌不解。
  這時,一名小廝急步走來,向從容行禮報告,「仙人,般若大人即將返回仙界的時間已進入倒數,該替她備好元神接駕儀式嗎?」
  從容還未介面,須彌就已驚呼出聲。
  「承天宮『左輔』般若大人?!你……你居然請般若親自出馬?玉皇知道嗎?」
  「哎,真是多嘴。」從容瞪了小廝一眼,輕斥。
  「喂,從容,該不會……要收伏那只犬兒的就是般若吧?」須彌恍然。
  「你說呢?」
  「天啊,那個看似迷糊,卻又精得嚇人的丫頭!她出馬,大概連狂獅都能擺平吧?」須彌喃喃地道。
  「你太誇大了,般若是玉皇的文官,她只是個弱女子,手無縛雞之力……」從容笑道。
  「別跟我唬弄,你我都知道,真正的力量,並非暴力,而是那種看不出的影響力,我知道般若表面很弱,但她的影響力就很可怕了……」須彌皺眉。
  「呵……」從容笑了,須彌老道,可也不含糊。
  「等等,為什麼般若沒有帶著元神下凡塵?她這樣不就什麼都不記得了?」須彌又問。
  「這是她的意思,她認為這樣會比較有趣。」
  「有趣?她覺得有趣的事,向來都讓人笑不出來……」須彌搖頭,有點同情那只犬兒了。
  「難得下凡玩玩,就隨她了。」從容還是一派從容。
  「其他人呢?連般若都出動了,那鳳兒及貂兒的對手一定也非同小可……」須彌說著突然靈光一閃,差點驚掉手中的棋子。「玉皇座下,除了你『觀星』從容之外,就是『左輔』般若,『右弼』平常,以及『武曲』守劍……難道,連他們也都……」
  從容笑而不答,逕自點破棋陣。「你輸了,須彌。」
  一子定磐,只見白子長驅直入,黑子頓時全軍覆沒。
  「哎喲!怎麼一個不小心就被攻破……」須彌叫了一聲,面有悻色。
  「所以說,下棋得專心哪!須彌道人。」從容搖扇輕笑。
  「你這傢伙一肚子陰險,早就有了算計,我看哪,那些畜生根本逃不出你的手掌心。」須彌哼了哼,心裏卻被從容的獵獸佈局暗暗驚凜。
  玉皇座下精銳盡出,可見從容對這四獸的重視,敢情,這四獸真如傳聞所言,它們都曾是什麼大有來頭的人物?
  「誰逃得出誰的手掌心呢?這一物克一物,是情是緣還是孽,可還說不準呢。」從容說著轉頭觀霞,臉上浮起謎樣的笑容。
  層層雲海之下,是波濤洶湧的萬丈紅塵,在那個充斥著七情六欲的大染缸裏,住著的是一群也許比野獸還要兇猛的凡人。
  那三隻冥頑的野獸,能否抵抗種種誘惑,大徹大悟?還是更加墮落,永遠無法翻身?
  逍遙得夠久的它們,即將面對最強的對手,以及最嚴苛的考驗,它們會如何做抉擇呢?
  成人?或是永世淪為野獸?
  答案就要揭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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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5-24 00:48:45
【第一章】

  一個長得俊偉威猛的男子坐在寬敞氣派的辦公室內,蹺著腿,正在看著秘書送進來的報紙。
  陽光透過落地窗,灑在他寬碩的肩上,勾勒出那一身嚴厲強悍、不怒自威的剛毅身形。他的頭髮修剪得整齊清爽,襯著他那深邃分明的五官,以及筆挺合身的名牌西裝,不需再多做任何形容,就能讓所有人明白,他是個專業、精幹、果斷,且一絲不苟的人。
  端起秘書泡好的咖啡,輕啜了一口,他迅速流覽著報紙上的新聞,眼中全是對那些政經相關報導不以為然的輕蔑。
  回臺灣不到半年,他就發現,臺灣媒體早已經氾濫成災,報紙的新聞幾乎都是舊聞了,而且許多資料還都是從別家抄過來的,記者們的文筆和深度沒變好,倒是危言聳聽的伎倆更上層樓,捕風捉影,大肆渲染,無所不用其極。
  不太感興趣地流覽翻頁,他正想將報紙合上,倏地,一張照片攫住他的視線,他瞪大眼睛,將報紙拿近,緊盯著照片上那只巨大的白色狐狸,以及照片旁的那段新聞稿的標題。
  現代奇譚!白狐為愛大鬧婚禮,攻擊新郎,事後與新娘逃逸
  報上寫得誇張,但他的臉色卻沉凝,一雙濃眉幾乎絞擰成死結。
  羅隱……
  竟然做出這種蠢事,簡直是瘋了!
  「那個笨蛋……」他喃喃低斥,隨即將報紙丟向桌上,霍地站起,走向落地窗,瞪著窗外的高樓大廈。
  整個大臺北的景色被一層薄霧輕掩,看起來有點像是海市蜃樓,他眯起眼,嘴角微揚,浮起一絲冷笑。
  「人間不過就是這樣,人間界住的可不一定都是人,不論在哪個地方,都一樣是個弱肉強食的世界,成不成人,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在這裏好好生存……」他譏諷地自言自語,視線從遠處的市景拉回眼前映照在玻璃上自己的身影。
  俊酷的臉上,兩道飄爽的濃眉,炯炯有神的雙眼,直而挺的鼻樑,厚實而大小適中的雙唇,怎麼看都是個俐落帥勁的男人。
  誰看得出他的真實模樣?
  不,應該問,在這年代,誰又看得清出自己的模樣?
  只要穿上華美的衣裳,學習如何人模人樣,就沒有人會在乎你真實的長相,大家看的,只是你荷包裏的錢是多是寡,身分、地位、財力,才是人類最重視的一切
  他嘴角譏諷地勾起,拉了拉特別請名師傳訂制的手工西裝,調整好繡滿了名牌LOGO的領帶,再以指尖輕輕把前額幾根淩亂的頭髮拉整齊,才滿意地走回辦公桌後坐下。
  辦公桌上,鑲桃花木邊銅造的名牌上印著他的職稱和姓名——
  全球投資首席顧問
  高銳
  那些鍍金的字正閃著耀眼光芒,彷佛在告訴每個人,他的地位有多麼不凡。
  他又笑了。
  現在,他敢保證,絕沒有人會在意他的真面目是什麼,因為,他的成就讓他鑲上了一圈光環,以全球投資顧問縱橫商界的他,早已成了人們心目中的「投資之神」,只要他出手的案子,沒有不成功的,相對的,他擁有的財富也相當驚人,他名下的總資產,可不比一家金控公司遜色。
  就某種意義而言,他已超越了他的本質,甚至,超越了人!
  所以,他根本不需要再爭什麼,他早已擁有了錢財、驕傲和自尊,他什麼都不缺了。
  得意地揚起笑容,他按下秘書的分機,以慣有的低沉聲音道:「趙秘書,把中南美洲的投資案相關資料拿進來。」
  「是。」秘書趙之亭恭敬地道,不到三秒就將資料帶進辦公室。
  他點點頭,對秘書的效率甚感滿意。
  不管在日常生活還是工作上,他都講究效率和完美的規畫,每一天的每一分鐘都得控管嚴格,凡事照他的計畫按部就班,絕不容許出任何差錯。
  這也是他挑中趙之亭的原因,這個三十一歲的女秘書雖然長得不夠豔麗,年紀也不小,然而她的工作能力不但無可挑剔,應對進退也都十分嚴謹,不多嘴,懂得守口安分,不搞關係,自重自律,他和她配合了將近五年,儼然視她為最得力的助手。
  當然,最重要的是,他可以確認她並非「從容」派來追緝他的人馬,才讓她留在他身邊。
  對於這一點,他向來小心,只要有任何人能看穿他的原形,或是散發了不尋常的仙氣,他絕對會將其消滅,毫不留情。
  他,是永遠不會再回去那個牢籠了。
  「資料都齊全了嗎?」他接過趙之亭遞過來的一疊資料,問道。
  「是的,這是中南美洲相關企業的最新資料,投資案評估進行得很順利,就如同你之前的預測,我們這三個月來投資在這區域的基金和股票獲利率已達百分之六十。」趙之亭專注地報告著。
  「嗯,那關於投資巴西摩狄可礦產的部分呢?」他又問。
  「摩狄可方面似乎有點問題……」
  「哦?」
  「摩狄可礦產由於擁有石油的開採權,已引起許多人的覬覦,加上其董事長艾托塔脾氣古怪反覆,原本宣稱要找尋合資物件進行開採,我們團隊立刻和他接觸,好不容易談定,不料上星期他卻又改變主意說他不接受外資捐注。」趙之亭點點頭,把另一份資料遞上並說明。
  他看著手中的那家名為「摩狄可礦產」的私人公司資料,冷冷一笑。
  「他們不是不接受,而是在等著比價吧!」他喃喃地道。
  由於接受臺灣「擎天金控」的高薪聘請,他特地從美國回來,擔任這家金控的全球投資顧問,負責全球布點投資。
  之前,在他的操盤下,大筆買進全球房地產基金而替擎天金控大賺一筆,這一次,他決定將目標指向最具發展潛力的中南美洲,尤其是巴西,更是他極力推薦的新興熱門地點,依他的精准直覺,那個南美大國的經濟正要復蘇,其礦產方面的豐富蘊藏量更是一個值得投資的區塊,因此,這一個月來他積極佈局入場,只想趕在其他人之前拔得頭籌。
  只是,前進巴西並不如他想像的容易,雖然他可以以選購基金方式切入市場,不過,他知道,若能直接替擎光金控拿下一家私人礦產公司的部分股份,不但風險降低,獲利也會更加驚人。
  然而,這家摩狄可礦產公司卻一再拒絕他的示好,他覺得有異,派人調查之後,赫然發現國內另一家財團也正與他們頻頻接觸,而且,提出的購入股價比他的還要多一點……
  看來,擎天金控的團隊裏有人洩漏了商業機密,對方才會有所行動。
  他冷哼一聲,將手中的資料往桌上一丟,俊酷的臉沉了下來。
  在商場上,他是出了名的快、狠、准,只要鎖定目標,就絕不手軟,也不會給任何人機會,誰也別想來分一杯羹。
  「我要你安排去巴西的行程辦得如何了?」他忽然問道。
  「是,簽證都已經辦妥!機票和飯店也訂好了,預計下星期二起程,停留五天……」趙之亭看著行事曆道。
  「打電話去航空公司,把機票改成明天。」他命令道。
  「明天?這……」趙之亭驚訝地瞪大雙眼。
  「計畫變更,我想早一點去巴西,以免夜長夢多。」他解釋道。
  「可是,你要我找的隨行翻譯人員還在接觸中……」趙之亭立刻道。以高銳的貴賓級身分,隨時要機位都不是問題,但翻譯的人選卻遲遲未敲定。
  「哦,隨行的翻譯,你找到人選了嗎?」他深知這次前往巴西,在溝通上不得有任何失誤,由於摩狄可的總裁艾托塔只說葡萄牙文,要和他談生意就得通曉葡文,因此,他特地囑咐秘書找尋一位懂得葡萄牙文的翻譯人員隨行。
  「是的,我透過我大學的教授,打聽到一個專門的口譯人員……」
  「能力如何?」
  「聽說程度非常好。」
  「那不用面試了,直接告訴他明天出發。」
  「可是我還沒和他見過面,而且聽說他這兩天到香港去了,不知道回來沒有……」她擔心那個口譯專家無法配合高銳的時間。
  「再和他聯絡看看,如果不行,就找別人。」
  「頂尖的葡萄牙文口譯專員並不多,臨時要找人恐怕……」趙之亭面有難色。
  「全臺灣外文系畢業的學生一大堆,難道都沒有像樣的口譯人才嗎?」他不悅地哼道。
  「一般的大學畢業生根本無法勝任口譯工作,教授推薦的這位專家是個傑出的語言天才,據我打聽,他不但懂得英語、德語、法語,而且還專修西班牙文和葡萄牙文,已擁有數個語言研究所的碩士學位,許多國內大型會議都會聘他擔任即時口譯的工作,因些經驗相當豐富,對你這次的巴西之行肯定有所幫助。」趙之亭正色道。
  「哦?這個翻譯這麼優秀?他叫什麼名字?」他好奇地問。
  「他姓衛,叫衛相如。」
  「嗯,從名字看來,似乎是個可以信賴的人,就決定是他了,想辦法聯絡他,並且說服他配合我的行程,這點,你應該辦得到吧?」他盯著秘書。
  趙之亭頓了一下,不再多說,因為她很清楚這位年輕老闆的個性,他重視效率和工作態度,身為他的部屬,得要有能處理他丟出的難題的能力。
  「是,我立刻聯絡他。」
  高銳就是欣賞她的這種專業精神,滿意地點點頭,接著又道:「對了,我這次提前去巴西的事別讓任何人知道,等我回來再和其他分析師進一步討論。」
  「是,我明白。」趙秘書知道這件事的利害關係,慎重地點頭。
  「至於衛相如,就直接叫他到機場和我會合。」他說罷逕自打開電腦,意思是談話結束。
  「是,我會通知他。」趙之亭收起行事曆,卻沒有離開,仍立在原地。
  「還有事?」他抬頭問。
  「剛才,霸國集團的總裁親自打電找你,邀請你參加他今晚的晚宴。」她道。
  「一定又要介紹誰的女兒給我了……嘖,幫我婉拒,我得準備行李,不去了。」他不感興趣地道,太清楚那些富豪的如意算盤,他們都想用他們的女兒來網羅他,因此每一次的飯局都像在相親,真是無聊透頂。
  他和羅隱不同,他不需要什麼「愛」,也不需要伴侶,他只想獨享這個屬於「人」的生命,屬於他自己的財富和奢華。
  「是。」趙之亭也知道他不喜歡這種應酬。根據她的觀察,高銳對女人的興趣不大,跟隨他五年,她沒見過他和哪個女人交往過。
  應該說,他只和女人上床,卻從不和女人維繫長久關係,就某方面來看,他有點大男人主義,在他的生命裏,女人大概永遠只是陪襯,而非對等的角色。
  「好了,你去忙吧!」他說完專注地看起電腦裏的資料。
  她安靜地退出辦公室。
  高銳定定地看著電腦上有關「摩狄可」的資料,腦中開始琢磨要如何才能漂亮地贏得這個投資案,也開始想像,當他成功與「摩狄可」合作之後,將會為他個人帶來多大的利益和喝采。
  這個人間界,他還有得玩呢!

            ★        ★        ★

  衛相如匆匆忙忙地下了計程車,拎著皮箱沖進機場大廳,齊肩的頭髮淩亂得像是被狂風掃過,但她一點也不在意,只是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拚命在大廳裏找尋某人的身影。
  「身高一百八十五公分,一八五是多高啊?我又沒有尺可以量,呃……長得高大帥氣,威猛嚴峻……這種小說裏的形容詞很難懂耶!留著整齊的短髮,什麼叫整齊短髮?男生的頭髮看起來都差不多……還說他穿著深灰色西裝……深灰色是什麼顏色?有很多穿著西裝的男人啊!天哦,教授傳真給我的這些資料怎麼這麼空洞啊?這叫我怎麼找人?」
  她嘴裏念念有詞,目光可沒閑著,從左方看到右邊,再從外頭瞄進裏面,只想從這擁擠的人群中找到她的新雇主。
  之前,她的研究所教授引介了一份工作給她,說是替一位投資顧問擔任葡萄牙文的口譯工作,而且得隨行到巴西,時間約五天。
  一聽到要去巴西,原本還有點猶豫的她立刻就答應了,因為她一直沒機會去南美洲看看,這次能藉著工作踏上巴西,也是個不錯的經驗。
  只是,教授原本告訴她下周才會出發,因此她還跑去參加了香港的語言研習會議,豈料,前晚才回到家,昨天就接到教授的電話,說之前談論的工作突然要提前,請她今天一早到機場直接與她的雇主會合,一起前往巴西……
  老實說,這次的香港語文研習會議很累人,她真想推掉這份新工作,在家好好休息,但教授的一番話卻又輕易地說服了她。
  「那位元高先生非常需要一位元葡萄牙文的語言天才,我相信,除了你,沒有人能勝任這個工作。」教授如是說。
  好吧,她承認自己有點膚淺,」被稱讚是語言天才就暈陶陶,大大方方地答應了教授的要求。
  結果呢,輕率應允的下場就是今天差點睡過頭,害她來不及洗臉,十萬火急地趕到機場,眼看著登機時間就要到了,她卻連雇主的長相,以及人在哪裡都不知道。
  「唉,真不該說好到機場見的,現在可好!那位『高大帥氣、威猛嚴峻』的高先生究竟在哪裡呢?」她歎了一口氣,把行李箱擱在地上,低頭看了看手錶。
  教授要她到機場與高先生會合,還說機票在高先生手上,他會在八點整在機場大廳左側等她。
  可是,現在已經九點多了,她遲到了一個多小時,天曉得那位高先生會不會自行登機去了……
  愣了愣,她隨即想起教授曾給她一張雇主的名片,只要撥通電話,應該就能和對方聯絡上。因此,她急忙從背包裏翻找那張印製得精緻氣派的名片,但找了半天,就是找不到。
  更誇張的是,她還發現她根本忘了帶手機……
  「喔唷……這下有點糟糕了……」抱住背包,她喃喃地歎口氣,望著茫茫人
  群,倒也沒有多驚慌,只是對自己的散漫有點無奈。
  好吧!既然聯絡的管道都斷了,那就坐下來等吧!
  她在心裏自我解嘲地暗忖,深知急也沒用,索性挑了一張空的椅子坐下來,靜靜等候。
  如果老天要她去巴西,自然就會有人找到她。
  如果老天不要她去巴西,那她就回家繼續睡覺。
  人生不過就是如此,問題總會解決。她從小就一直是抱著這樣的想法,說好聽點是不強求,隨遇而安,說難聽一點就是沒什麼神經,天塌了也還樂觀地以為壓不到自己。
  這種個性到底是優點還是缺點,她也不明白,不過孤兒院的院長曾笑著對她說,這是上天賜給她最好的禮物,因為她總是看到事情好的一面,看到人類最常忽略的希望,在她眼中,人生永遠是美好的,即使有困難、痛苦、沮喪、傷心,那也是為了讓人生變得更豐富的調味。
  嘗過,然後跨過、超越,就是一種成長。
  院長的鼓勵讓她更加學會用最輕鬆的心情來面對一切,離開孤兒院的這些年來,她不論在求學或是工作上都秉持著這種態度,其中並非沒遇過挫折和阻礙,但因為心寬,因此她都能調適得很好,即使到現在在語文方面小有成就,她也不改這樣的作風。
  所以,眼下這小小的狀況也困擾不了她,她安然地坐在椅子上,開始觀望著來往的人群,這些在機場匆匆忙忙進出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好像都急著去哪裡似的,焦急全寫在臉上,她不禁納悶,大家為什麼都這麼著急呢?難道稍微喘口氣就會錯失什麼嗎?
  偏著頭,她的目光從近望向遠處,活像在看什麼有趣的電影一樣,掃過每張形形色色的臉孔……
  突然,一張冷峻淩厲的臉攫住了她飄移的視線,她一怔,睜大雙眼,定定地望著那個矗立在人群中的驕傲身影……
  冷靜中帶點不耐的慍怒,嚴峻的五官彷如結了一層霜,在熙攘的人潮中,就像一尊被下了魔咒的石像,那昂首的姿態,傲視周遭的警戒眼神,展現著其不輕易妥協的性格……
  那是」個高大酷俊的男人,但毫無道理的,在她眼中,他看起來卻像極了一種品種優良的貴族名犬,
  黑底深褐帶著光澤的短毛,漂亮健壯的四肢和挺直剛強的體型,充滿了機警和    霸氣,渾身洋溢著勇敢果斷的氣魄,以及天生不馴的傲骨。
  她腦中浮現了這種犬的名稱和形貌……
  杜賓犬!
  那個男人,感覺真的好像杜賓,像極了她曾經最喜歡的那只驕傲的杜賓……
  她在心裏喃喃驚歎,久久無法移開視線,就在這時,那男子似乎察覺到異樣的注視,迅速轉向她,對上了她的目光。
  兩道如電的銳光直竄而來,她一呆,清楚地感受到他的不悅,連忙別開頭,心裏不禁對他的敏銳感到驚奇。
  連反應也像杜賓犬一樣機警,真是不可思議……
  正當她胡思亂想之際,大廳響起了廣播
  「旅客衛相如先生,衛相如先生,請馬上到XX航空公司櫃檯前,有人等您。」
  「啊?」
  她聽見廣播器裏喚著自己的名字,愣了一下。
  先生?想必那位正在找她的高先生把她當成男的了……
  輕輕一笑,她立刻背起背包,拉著行李往櫃檯走去。
  正巧,也是往那個男人的方向走去……
  隨著和他之間的距離愈來愈近,她才猛然發現,他也許正是她在找的新雇主,因為,除去她對他的那些奇異的聯想,現實中的他就和教授那些被她抱怨的空洞形容一模一樣。
  高大帥氣,威猛嚴峻,身高一八五,留著整齊短髮,穿著深灰色西裝……
  他,一定就是高銳,就是那個教授行前一再提醒她脾氣不怎麼好的全球投資大師。
  吸口氣,她筆直地走向他,在他面前站定,對著一臉怒容的他微微一笑。
  「請問,你就是高先生吧?很抱歉我來晚了,讓你久等了。」她朗聲道。
  高銳盯著她,著火的眼中閃過一絲驚異。
  「你是……?」他眉一挑。
  「我是衛相如,你好。」她主動伸出手。
  「你就是衛相如?你竟然……是女的?」他眉頭擰緊,根本不理會她停留在半空中的手。
  「呃……難道我看起來像男的嗎?」她睜大眼睛,覺得好笑。教授一定又忘了告訴人家她的性別了。
  他瞪著她,俊酷的臉一沉,等了一個多小時的怒火燒得更熾了。
  真該死!明明交代過趙之亭,儘量不要找女性人員,除了一起出國不方便之外,他在潛意識裏也對女人的工作能力有些偏見。
  但她是怎麼辦事的?竟沒有告訴他這個衛相如是個女人!而且還是個邋遢又不守時的女人!
  「請問……我的性別有什麼問題嗎?」見他沉怒不語,衛相如忍不住問道。
  他拉長著俊臉,轉而一想,大概是衛相如這個太過中性的名字,才讓趙之亭也忽略了詢問她的性別,否則她一定會排除她這個人選。
  忍住氣,他冷冷地打量衛相如,用一種會讓人凍結的語氣道:「你遲到了一個多小時,衛小姐。」
  看看她,垂肩的頭髮亂得像被大風刮過,臉上脂粉不施,雙頰上還有著一些女人們恨不能全部遮掩的小小雀斑,一支像是在地攤買來的黑框眼鏡就掛在鼻樑上,幾乎遮去她整張小臉,讓她看起來簡直就像個老學究,再加上身上那條破牛仔褲和褪色的T恤,那副打扮,根本就像是從家裏臨時去樓下商店買東西似的,一點都不像要出國……
  身材瘦小,五官模糊,整個人不但沒特色,更不出色。
  從她的外表他不禁懷疑她是否真的是趙之亭口中所說的語言天才,這個衛相如到底知不知道這趟去巴西是件多麼正式而重要的事?
  「對不起,因為我剛從香港回來,有點累,今天早上不小心睡過頭了……」她解釋道。
  「一個專業的工作者再累也要遵守時間,不是嗎?」他毫不客氣地質問。
  「你說得沒錯,我道歉……」她也自我反省過了。
  「因為這一點,我開始對你的專業能力感到不安了,衛小姐,你的葡萄牙文真的有傳言中那麼厲害嗎?」他譏諷地冷哼。
  「其實……還可以啦,到目前為止,都還應付得來。」她謙虛道。
  「我想你應該明白,我要的可不是只會耍嘴皮子的翻譯。」他冷哼。
  「如果你不放心,反正還沒上飛機,你還有時間考慮要不要雇用我。」她一點也沒受他的影響,笑著建議。
  他揚了揚眉,沒想到她居然反將他一軍。
  即使他再不滿意,這個時候要換人根本就來不及了,這女人故意在這節骨眼上才出現,倒是抓住了他的弱點,心思挺厲害的嘛……
  「算了,這次就當作是個冒險,下次我會記得在找相關人員時再做一次確認。」他惱怒地瞪她一眼,冷著臉,將機票交給她,接著,以嘲弄的口氣又道:「這是你的機票,希望你值得我花這筆錢聘雇你。」
  「謝謝,我會努力的。」她接過機票,看著他冷硬的神情,不但沒被嚇著,反而還覺得有趣。
  這個男人真是驕傲得不得了啊!
  瞧他老是高揚著下巴,以眼尾睥睨一切的模樣,好像他是什麼王公貴族,一點都不把其他人放在眼裏,當然,更不把她放在眼裏……
  這副傲視群倫的拽樣,就和她印象中的杜賓犬完全一樣。
  記得孤兒院附近一間豪宅裏養的那只杜賓犬也是這副樣子,從小就喜歡狗的她每次經過都想逗一逗它,可是那只犬兒壓根不理她,而且還經常用一種非常不耐煩的眼光瞄她。
  想到高銳和那只杜賓同樣的神情,她就忍不住想笑。
  高銳拉下臉,他不喜歡這個女人,她總是嘻嘻哈哈的,看起來一點也不可靠,也不夠穩重,尤其,她看他的眼神更加讓他不悅。
  那簡直就像主人在看待自己寵物的眼神,已嚴重侵犯了他的自尊,他絕不允許任何人類用那種眼神看他。
  接下來的五天,他得矯正她那種太過放肆的目光,教會她什麼叫做應有的尊重和恭敬。
  「你最好表現得好一點,我會拭目以待。」他火氣四射地丟下這句話,逕自上二樓準備登機。
  她不懂他在氣什麼,趕快辦好行李交付的手續,快步跟上。
  高銳長得欣長高挑,那身價值不菲的名牌西裝更襯托出他懾人搶眼的菁英氣質,往人群中一站,總會惹來女性們的驚豔和側目。
  相反的,衛相如卻一身隨興打扮,走在他身邊,連當他的僕人都不夠稱頭。
  高銳心情更加怒悶,和衛相如走在一起,實在有失他的格調,因此,他總是有意無意地想拉開兩人的距離,不願和她太接近。
  衛相如多少猜得出他的想法,也不以為意,默默地跟在他身後,低頭看著手中的機票,對機票上注明的艙等感到驚異又興奮。
  頭等艙!
  天哦!出國這麼多次,她從來沒坐過頭等艙,那種明明在同一架飛機上,卻始終遙不可及的「高貴」艙,向來不是她這種平民搭得起的,沒想到這次出見能托高銳的福坐頭等艙到巴西,基於這一點,她已完全不介意他那冷傲的脾氣了。
  來到登機門,照例頭等艙的旅客可以先登機,她跟著高銳大步走進空橋,進入機艙,空服員有禮地指引他們座位,並立刻送上一杯冒著汽泡的香檳,她雀躍得像個小孩,一坐上寬敞而舒適的椅子就忍不住笑開。
  「哇!原來頭等艙的椅子坐起來是這種感覺啊!好棒啊,我一直希望能有機會搭搭看頭等艙,每次走過這一區,我都在想,是哪些人才能花將近兩到三倍的錢坐在這個位置,這裏和後面那些經濟艙到底差別在哪裡……」她嘴裏不停地說著,東摸摸西碰碰,就想看看這種用鈔票堆起來的座位和經濟艙有什麼不同。
  真難看!高銳拉長著臉,這女人簡直就像個鄉巴佬似的,搭個頭等艙也能樂成這樣,真讓人受不了。
  「真的有好多設備哦,你看,手臂式個人電視耶!嘿,還可以往後躺平,腿靠很舒服呢!還有……」她邊說邊操作著每一項設備,高興得不得了。
  「能不能請你安靜點?」他冷冷低喝。
  「呃……抱歉……」她愣了愣,立刻閉上嘴巴。
  「我討厭吵鬧,更不容許失態,請你注意。」他嚴厲地道。
  「好的。」她愣愣地想,在一板一眼的高銳面前恐怕得多注意點行為舉止了。
  「這趟旅程很長,你最好保持體力,免得到了巴西之後虛脫得無法辦事。」他譏諷道。
  「是。」她暗暗吐了舌頭,乖乖坐好。
  「這是有關這次去巴西的行程和工作內容,如果你沒事做,就先看一下。」他將一份厚厚的資料丟給她。
  她打開資料,翻閱著上頭注明的時間和行程,以及一些工作上必須注意的重點。
  不到三分鐘,她就將資料合起來,伸個懶腰,閉上眼,一副準備睡覺的樣子。
  高銳擰著眉鋒,轉頭瞪著她,「你看完了?」
  「是啊!」她掀開眼簾看他。
  「我必須告訴你,這些資料很重要,這裏頭寫的都是你到巴西時所必須翻譯的重點,我要你全部記下來。」他沒好氣地道。
  「放心,我已經都記住了。」她微微一笑。
  他瞼色更難看了,才瞥一眼就全記住?她以為他很好唬弄嗎?
  「那一疊資料有三十多頁……」他的語氣已經開始冒火了。
  「嗯,三十七頁。」她邊打呵欠邊道。
  「你還知道有三十七頁,這麼多資料你居然告訴我你一下子全記住了?」他咬牙道。
  「這次行程五天,經過轉機,飛程就占了將近一天,到達聖保羅的時間應該是中午,這次首要的行程就是前往摩狄可礦產公司洽談有關其股權價格的討論,根據目前的資訊顯示,國內有其他集團的操盤手也正在和對方接觸,我的工作就是協助你與摩狄可的上層人員溝通,用最合理的價格買下摩狄可公司的股權。」她簡扼地把三十七頁的重點濃縮成短短幾句話。
  高銳驚愕地盯著她,呆住了。
  無庸置疑,她的確把三十七頁都看完了,否則無法歸納出這麼精闢的結論。
  也許,他不該太小看這個衛相如,即使她的外表看來起是如此不可靠……
  「沒錯吧?」她帶點小小的揶瑜反問他,鏡片後方的大眼睛顯得特別清亮。
  「咳……你記住了就好。」他清了清喉嚨,臉色微訕。
  「別擔心,我一定會幫你把這件事搞定的。」她舉起手,輕握成拳。
  「最好如此。」看她大言不慚地撂話,他忍不住譏諷。
  「不過,在飛抵巴西之前,我覺得我們還是放輕鬆一點比較好,像你這樣老是緊繃著,不但老得快,對身體也會造成莫大的傷害。」她好心地勸道。
  他轉頭瞪她一眼,又被她幾句話惹毛。
  「如果每個人都像你這麼。輕鬆。,哪裡還有鬥志可言?商場上講求的就是時機和效率,隨時蓄勢待發,才能掌控先機。」他的聲音從鼻間迸出。
  「是這樣啊?原來輕鬆就是沒鬥志啊?這麼說高先生這些年來過得一點都不輕鬆羅?」她眨著雙眼,故意問道。
  「你……」他一陣氣結,剛才好不容易對她提升的印象又降回原點。
  「好好好,我知道,我睡覺,不會再吵你了。」見他臉色難看,她淘氣地舉起免戰牌,跟著轉開頭,側著背對著他,閉上眼睛。
  高銳無力地靠在椅背上,整個情緒都被搞壞了,這麼多年來,他從來沒見過像她這樣無厘頭又沒禮貌的女人,她的思考邏輯顯然很有問題,所以行徑才會這麼乖張。
  飛機在跑道上滑行,準備起飛了,這一刻,他突然有點後悔,真想立刻把身邊這個說睡就真的睡著的女人趕下飛機,因為,強烈的直覺告訴他,與其和衛相如這種怪女人同行,還不如他自己一個人前往巴西……
  只是,現在後悔也已經來不及了,接下來的五天,他只能希望她不要扯他後腿,他不要求她有多專業的表現,只求她能安分地盡到翻譯的責任。
  高銳輕蔑地用眼尾瞄了衛相如一眼,在心裏冷哼。
  她實在該感激他對她的寬容,畢竟,他向來對屬下成員要求極為嚴格,若是照一般的狀況,像她這種人,根本不可能、也沒資格站在他身旁。
  等這次工作結束,他會叫她滾得遠遠的,永遠別再出現在他面前。
  沒錯,他只須忍耐五天就行了,只要五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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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5-24 00:49:03
【第二章】

  巴西  聖保羅
  高銳一臉陰鷙地站在聖保羅新機場的大廳,捺著最後一點性子等著去找行李的衛相如,此時,任何人都能從他俊酷的臉上看得出來,這個人就像座隨時都會爆發的火山,脾氣一觸即發。
  也難怪高銳會如此生氣,因為工作關係,他經常在世界各地飛來飛去,卻從來沒遇過這種狀況。
  首先,他搭機從臺灣飛往日本轉機,準備直飛聖保羅,豈料,巴西航空的飛機機械有些故障,起飛時間一延再延,他在成田機場等得差點抓狂。
  但就在他氣煩得要命時,衛相如卻高興得像是得到了什麼額外的假期一樣,丟下他,一個人跑去逛機場內的免稅店,還窩在書店裏看書看得渾然忘了還有他這個人存在。
  直到航空公司通知飛機故障已排除,即將登機,她依然不見蹤影,他急得不得了,只好親自去商店街找她,花了將近十分鐘才在書店的角落裏把她揪出來。
  「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幹什麼?」他喘著氣,叉著腰對她低吼。
  「我……我在看書啊!」她無辜地望著他。
  「看書看了兩個多小時?你難道不知道飛機隨時會起飛?」他氣得後腦一陣陣抽痛。
  「啊?已經修好了嗎?我怎麼沒聽見廣播?」她一驚,趕緊將書放回架上,跟著他跑向登機門。
  「拜託你管好你自己行不行?我們是來工作的,不是旅遊……」他大步跑著,回頭對她喝斥。
  「我知道我知道,別緊張,飛機應該會等我們的。」她笑著安撫他。
  她還笑得出來?好像壓根不知道她比飛機延遲更讓他頭痛。
  深深吸口氣,他以強大的自製力才阻止自己想掐死她的衝動。
  後來,終於及時趕上飛機,他以為應該可以喘口氣了,沒想到當空服員送上餐食,她一口灌下一杯冰涼的啤酒之後,就開始出現奇怪的症狀,原本氣色紅潤的臉一下子變得慘白,而且頻頻作嘔,他以為她暈機了,連忙叫空服員提供些暈機藥,可是,當空服員拿藥過來時,她卻又開始冒冷汗,全身不停顫抖,嚇得他和空服員都不知所措。
  座艙長見情況不對,立刻廣播需要醫生協助,機上正好有三位醫生,都聚集過來幫忙,經大家聯合診斷之後,先以氧氣罩緩和她的症狀,然後,一位醫生從他的小皮箱裏拿出一顆藥,給她服下,囑咐她閉眼休息。
  經過半個多小時的折騰,整個狀況才算控制住,她安穩地睡著了,他卻被搞得又氣又悶,不停地在心裏低咒,沒事帶著一個大麻煩出國,真是自找罪受!
  更誇張的是,醫生替衛相如診療完之後,都把矛頭對準他,怪他沒好好照顧她。
  「她的心臟有問題,你難道不知道嗎?」一位老醫生責備地看他一眼。
  「她心臟不好?」他愣住了。
  「是啊,到巴西之後最好找間醫院替她做個胸腔掃描,她的狀況不太好。」另
  「有那麼嚴重嗎?」他怎麼也無法想像衛相如這種人會和心臟病畫上等號。
  「你這是什麼態度?自己的女友生病了,還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老醫生搖    搖頭。
  「不,你誤會……」他連忙澄清。
  「總之,好好照顧她,別讓她太勞累。」醫生不聽他的解釋,逕自回座位去了。
  他啞巴吃黃蓮,只能幹瞪著睡死了的衛相如,將怒氣全往肚裏吞。
  也許是心情太糟了,整個飛程他都難以入眠,就這樣睜著眼一直到飛機飛抵聖保羅。
  結果,下機後,衛相如又像一條龍一樣精神奕奕,完全看不出心臟哪裡有問題,而他卻帶著黑眼圈,一張臉寫滿了疲憊。
  「高先生,你臉色不太好,是不是哪裡不舒服?」衛相如在排隊等候入境時盯著他的臉道。
  他冷冷地瞪她一眼,根本懶得回答。
  「要不要找個地方休息一下?」她貼心地問。
  「不——必——了。」他冰冷的聲音從齒縫迸出。
  「可是等一下就要前往摩狄可公司,你真的沒問題嗎?」她不太放心。
  有問題的人還敢問他有沒有問題?真是夠了。
  他臭著臉,懶得理她,走到另一個入境通道,離她遠一點,以免自己被氣得心臟病發。
  沒錯,和她在一起,他才會得心臟病!
  衛相如不知道自己哪裡又得罪他了,聳個肩,辦好入境手續,才又走到他身邊。
  「待會兒領了行李之後,我得先把這身不合宜的衣服換掉,麻煩你等我一下。」她邊走邊道。
  「你終於發現你這一身衣服有多麼『不合宜』了。」他冷譏。
  「哎,搭飛機穿輕鬆一點比較舒服嘛,現在要辦正事了,我總得讓自己看起來整齊一點。」她笑了笑。
  「就算你換了衣服,你那頭亂髮也整齊不起來。」他瞄了她那頭雞窩似的頭髮,輕啐道。
  「不會啦,我會把它紮起來,保證不讓你丟臉。」她拚命以手指抓梳著頭髮。
  他可不敢太相信她的保證,這個女人盡出紕漏,他對她已不抱任何希望。
  「對了,你的心臟有什麼問題嗎?」雖然很想忽略,但他還是忍不住問問。
  「我的心臟?哦,沒事啦,只是一點小小的症狀,從小就這樣了。」她回答得輕描淡寫。
  「在飛機上看起來可不像小症狀。」他瞥她一眼,總覺得她刻意避重就輕。
  「那可能是因為太累了,才會看起來這麼嚴重,你也知道,我前天晚上很晚才從香港回來,根本沒有好好休息。」她解釋道。
  「是嗎?我可是醜話說在前頭,如果你在巴西出了什麼事,可別賴在我頭上。」他哼了一聲。
  「放心,我不會要你償命的。」她噗哧地笑了。
  「哼。」他蹙著眉,冷哼一聲。
  兩人一起來到行李區提領行李,他一眼就看見自己的皮箱,拎了便走,來到大廳等她,但等了半天卻始終不見她出來。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二十分鐘後,他已等得不耐煩了,正想沖進去找人,就見她一臉慌張地跑過來。
  「糟了!糟了!高先生,我的行李不見了!」她對著他嚷嚷。
  「什麼?行李不見了?」他連吸兩口氣,雙眉幾乎打結。
  又來了!又有狀況了!這個女人到底要怎樣才甘心?
  「對啊!怎麼都找不到……」她嘀咕著。
  「也許在別的輸送帶上……」他試圖維持冷靜。
  「我都找過了,沒有。」她搖頭歎氣。
  「會不會被拿錯了?」他最後一點理智正在她「毫不積極」的態度中崩潰。
  「應該不會吧?我那個皮箱很破,應該沒有人會想要啊!」她搔搔頭,不疾不徐地道。
  「那就快去航空公司櫃檯告知行李遺失啊!還杵在這裏幹什麼?」他倏地大聲怒喊,怒火爆發。
  「是哦,我馬上去,你等我一下。」她這才恍然,轉身跑向櫃檯。
  他瞪著她的背影,只覺得自己快休克了。
  又過了三十分鐘,他就這樣站在大廳角落等她,腳下高級皮鞋不停地拍打著地面,打從見到她就開始在胸口堆積的不悅、容忍、憤怒隨著她遲遲不出現再也按捺不住了。
  別說五天,他現在連一秒鐘也忍不下去了。
  比起她的專長,她那毫無條理的個性反而是個可怕的災難,他寧可去找個口譯能力普通,但個性確實又嚴謹的人,也不想再繼續忍受她。
  暗暗下了決定,他寒著臉,拉著行李往航空公司的櫃檯走去,只見衛相如還在櫃檯前和處理人員交談,一副沒完沒了的樣子。
  他走到她身後,冷冷地道:「你到底要拖多久?不是填個單子就行了嗎?」
  「呃?我只是順便和他聊一下,請他給第一次到聖保羅的旅客一些建議……」她轉頭看他,笑著解釋。
  「你以為你是來觀光的嗎?因為你,我的行程延遲了將近一個小時,你居然還有心情在這裏聊天?」他用一種要將人大卸八塊的尖銳目光瞪著她,口氣更是冷得能將人凍結。
  「對不起,我只是想多問一些資料也許對我們有幫助……」她愣了一下,才發覺他好像氣炸了。
  「行了,你也不用道歉了,你立刻搭原機回去,我用不著你了。」他不耐地揮手。
  「嘎?你要我回去?回臺灣?」她呆住了。
  「沒錯,從這一刻起,你被解雇了。」他說著從口袋裏拿出回程機票,塞進她手裏。
  「可是……」她沒想到他真要趕她走。
  「放心,你回去之後,去找我的秘書,我會交代她付你這一天半的薪水。坐頭等艙,免費搭了一趟長途飛機,還能領薪水,全世界大概只有你這麼幸運了。」他譏諷地冷哼。
  用錢將人打發……這大概是他的拿手絕活吧!
  她皺著小臉看他,有點不高興了。
  雖然她不喜歡給自己壓力,但並不表示她沒有自尊,他那種瞧不起人的態度實在太過分了,真該給他一點小小的教訓才行。
  「真的要我回去嗎?我可是好不容易才問到有關摩狄可的一些訊息哦!」她盯著他,故意道。
  「什麼?」他一怔。
  「櫃檯這位先生的父親正好在摩狄可公司上班,我和他聊了一下,他告訴我一些有關摩狄可公司的消息,似乎挺有意思的……」她話到一半便打住。
  「什麼消息?!」他擰著眉問。
  「算了,只是一些小道消息罷了,對你大概沒什麼用處。」她說著轉身將回程機票放在櫃檯,準備劃機位。
  「等一下,把話說清楚!」他立刻抓住她的肩膀低喝。
  「要我說什麼?」她抬頭對著他眨眨眼。
  「你……」他氣得眉頭幾乎打結。
  「反正你能力很強,也許我知道的你早就知道了,還要我說什麼呢?」她聳個肩,笑著道。
  高銳瞪著她,怎麼會看不出她存心刁難?老實說,在商場上混得那麼久了,她算是第一個敢挑釁他的女人。
  這是否表示,她也不是個省油的燈?
  有點意思了,也許他這次算是棋逢敵手,他如果不和她過招就放走她還真有點可惜了。
  心念一轉,他打消了攆走她的念頭,將櫃檯上那張回程機票拿回來,對著她冷哼,「算你行,衛相如,我也許太低估你了,如果不讓你表現表現就叫你回去,對我來說也是種損失。」
  「你不怕我扯你後腿了嗎?高先生。」她好笑地瞅著他。
  「你會嗎?」他挑起一道眉,晶爍的眼瞳閃過懾人冷光。
  「不一定哦。」她也學他挑了挑眉。
  「哼!別只會耍嘴皮子,你到目前為止的表現根本不及格,不過,我願意再給你一次機會,希望你好自為之。走吧!」他說罷拉起行李轉身就走。
  好大的口氣啊!
  衛相如抿嘴一笑,這個男人明明在口頭上輸了,卻還是如此趾高氣昂,真不懂他把姿態端得這麼高是想證明什麼。
  搖搖頭,她笑歎一口氣,回頭向櫃檯提供她小道消息的服務員點頭致謝,才快步跟上高銳。
  延宕了一個多小時,他們終於搭了一輛計程車離開機場,直奔預訂的飯店,車上,高銳立刻追問她所得到的「有關摩狄可的消息」。
  「快說,那個人到底對你透露了什麼?」
  衛相如看了他一眼,歎了一口氣,「你還真是心急啊……」
  「你說不說?」他火氣又上來了。
  「好好好,別生氣了,打從我們見面到現在,你一直在發脾氣,這樣對身體很不好哦。」她安撫道。
  他瞪著她,真想大吼,是誰惹他生這麼多氣的?是誰啊?
  眼看他臉色更差,她聰明地趕快導入主題,以免又要挨駡。
  「機場那位人員向我透露說,今天是艾托塔的生日,摩狄可礦產公司將在聖保羅的『奧古斯塔』飯店內舉辦生日宴會,不但艾托塔會親自到場,整個摩狄可公司的高階幹部也都會出席。」
  「生日晚宴?」他一怔。
  「是啊,」
  「時間呢?」
  「晚上七點。」
  「嗯,這倒是個和艾托塔直接面對面的好機會……」他腦中飛快地思忖著,由於艾托塔深居簡出,到摩狄可還不一定見得到他本人,如果能在生日派對見他一面,就省事多了。
  「如何,這消息不錯吧?」她笑著問。
  「還可以……」他抬眼看她一眼,接著又冷哼,「但你穿這個樣子不能去那種場合,先回我們下榻的飯店,我得換件西裝,你最好找件像樣的衣裳。」
  「是哦!這樣是不太禮貌……」她看著自己的牛仔褲和T恤,也覺得這身打扮太不正式了。「可是,我的行李丟了,所有衣服都在裏面……」
  「那就去買一件新的啊!」他皺眉道。
  「那些正式的衣服都很貴耶!我沒帶多少錢……」她咕噥道。
  「錢我可以先借你,回臺灣再從你的薪水裏扣除。」他沒好氣地道。
  在他周遭的人非富即貴,像她這種小家子氣又窮酸的女人還真少見。
  「是嗎?那就謝謝你了,晚上我一定會把自己弄得好看一點,絕不會讓你丟臉。」她笑道。
  「你只要充分展現你的語言能力就行了。」冷冷地瞥了她平凡得近乎乏味的臉一眼,他可一點都不指望她能變得多「好看」。
  說罷,他叫司機改駛向他們下榻的飯店,並在心裏提醒自己,等一下得打個電話給趙秘書,問問她摩狄可老闆艾托塔的嗜好,到時再投其所好,就能事半功倍了。
  他向來沒什麼耐性,這趟巴西之行,他非把摩狄可搞定不可。

            ★        ★        ★

  高銳又要抓狂了!
  說好六點在飯店大廳會合,但衛相如這個女人卻又遲到了!
  她向他借了點美金去買新的衣服,結果一去就是一個小時,他在大廳的沙發上空等,等出一肚子火氣。
  她就是學不乖是不是?
  沒有時間觀念,沒有敬業精神,她到底是如何立足職場?又是怎麼騙來所謂口譯天才的稱號?
  他在心裏咒駡著,決定不等她了,沒有她,他說不定還更好辦事。
  拉長著一張俊臉,他霍地站起,正打算自行前往,就看見一個身穿白色洋裝的秀麗女子從大門飛奔進來,而且還直接沖到他面前。
  「對不起,我又讓你等了,我真的不是有意的,我原本想在飯店裏買衣服,可是實在太貴了,所以我就跑到外頭的服飾店去找……」她仰著頭看他,上氣不接下氣地道。
  他定眼一看,赫然發現她就是衛相如,不禁愕然發怔。
  簡直差了十萬八千裡!
  換了衣服,摘下眼鏡,她居然從醜小鴨變成了天鵝……
  淩亂的頭髮整個向後高高紮起,留下一小撮下垂的發尾,端一壯又不失俏皮,原本被眼鏡和頭髮遮得看不清的臉蛋也突然之間變得清晰而突出,他才詫異地發覺,她的臉型玲瓏細緻,五官秀婉清新,雙眉細長,眼若燦星,巧鼻紅唇,雖然頰上的小雀斑在淡妝下也隱隱若現,卻也別有一番姿色。
  大圓領完美地拱出鎖骨,小短袖下露出的雙臂白晰而修長,整件洋裝線條剪裁優雅,襯托出她纖細柔弱的身材。
  之前裹在牛仔褲裏的雙腿原來還頗為細長勻稱,腳下穿著黑白相間的中跟復古娃娃鞋,鞋上的細帶正好圈住她漂亮的腳踝,替她整身的打扮加分不少。
  此刻的她看起來彷佛就像從電影「第幾內早餐」中走出來的女明星奧黛麗赫本,充滿了迷人又俏麗的風情……
  「我這樣子還可以吧?為了找適合的服裝!我跑了好幾家店呢!」她被他看得很不安,拉了拉領口。
  「還好。」他收回驚豔的目光,故意回答得淡漠,不過心裏倒頗為贊許她的眼光。
  不是每個女人都懂得穿衣的哲學,他就見過不少女人把自己打扮得像火雞或是調色盤,今人不忍目睹。
  只是,之前衛相如穿得太過隨便,實在很難讓人將之前的她和此刻的模樣聯想在一起。
  「我本來想挑件灰色的,因為我擔任口譯工作時都穿灰色或黑色套裝,不過今天是對方生日,我想還是穿白色比較不失禮。」她解釋道。
  「嗯,果真人要衣裝……」他再一次上下打量她,諷刺地哼著,突然發現她脖子上似乎少了點什麼東西,頓了一下,對她道:「跟我來。」
  她不解地跟在他身後,只見他走進飯店內的精品店,瞄了一眼櫃檯裏的飾品,迅速挑了一條鑽石項鏈,轉身遞給她。
  「把項鏈戴上。」他命令道。
  「嘎?」她傻眼地瞪著那條不用看也知道標價有多驚人的項鏈。
  「快戴上。」他皺眉又說了一次。
  「可是……這……很貴很貴……」她囁嚅道。
  「哎,羅唆,過來,」他低陣一聲,」把將項鏈拿回。
  她閉上嘴,上前一步,微低著頭乖乖讓他幫她戴上項鏈。
  他扣著項鏈鎖扣,目光不經意地落在她的後頸,幾絡發絲頑皮地垂覆在頸上,黑溜溜的發色映著白嫩肌膚,加上從她身上沁出的淡淡皂香,竟莫名地勾起了他胸口的躁動。
  「怎麼了?」她好奇地抬頭看他。
  「沒什麼。」他故作鎮定,轉身拿出信用卡準備付款,心裏卻對自己的反應感到荒謬可笑。
  如果對一個風情萬種的絕色佳麗動心倒還說得過去,但眼前這個衛相如……
  省省吧!只要是稍微有點大腦的男人,就絕不可能喜歡這種散漫又大條筋的女人。
  他暗暗冷笑。
  「哎呀,這位小姐戴上這條項鏈真是美極了!先生,你真是太有眼光了,只是,小姐的頭髮應該還可以多個裝飾品哦!你看,很搭配吧……」精品店女老闆以拉丁人慣有的熱情大聲讚美,然後就從玻璃櫃裏拿出一隻細緻的碎鑽發飾,主動替衛相如系在她那束高高紮起的頭髮上。
  「是嗎……」他回過頭,原想嘲諷幾句,但目光一盯住衛相如,就被緊緊黏住了。
  一定是鑽石的關係,否則,衛相如怎麼可能看起來這麼耀眼?
  窈窕的身形,纖細的四肢,在復古的白洋裝包裏下,完全展露了一股名門淑女的優雅和嬌俏……
  那條鑽石項鏈在她的鎖骨間問著明亮的光彩,正好和頭上的發飾相輝映,瞬間將她的魅力提升了好幾倍。
  「你的女友戴上這個,絕對會讓你更有面子。」女老闆努力遊說,就希望這位拿著無上限額度鑽石級信用卡的大客戶多花點銀兩。
  「她不是我的女友!」
  「我不是他的女友啦!」
  他們兩人不約而同地以英文和葡萄牙文向女老闆抗議。
  女老闆睜大雙眼,愣了一下。
  「我根本不需要戴飾品,再說,這些鑽飾也太貴了……」衛相如沒被鑽石美麗的光瀲晶燦迷惑了心志,忙著要將發飾和項鏈拿掉。
  「不准拿下來,戴著吧!」他命令道,轉而將信用卡交給女老闆,以流利的英文道:「我兩個都要。」
  「是,謝謝。」女老闆笑得合不攏嘴。
  衛相如瞪大雙眼,拉住高銳的手臂,急道:「等」下,高先生,你有看清楚這兩個飾品的價格嗎?」
  「放心,我看得一清二楚。」他冷冷地瞄她一眼。
  「既然看清楚了,那你還……」
  「怎麼?你以為我買不起?」
  「不是的,我只是……」
  「你可別誤會了,我只是買下來保值,順便借你戴一晚,免得你丟了我的臉。」他哼道。
  保值?是哦!果真是有錢人,買個上百萬的飾品就像買瓶礦泉水一樣隨便。
  衛相如搖頭歎氣,在心裏嘀咕。
  「你最好注意點,別把飾品弄丟了,它們總共價值一百六十萬,雖然不多,但我相信憑你想賠也不一定賠得起。」他簽完帳單,譏諷地對她道。
  「就是因為賠不起才不想戴啊……」她沒好氣地低聲咕噥著。
  「走吧!我還得去挑選生日禮物,可能得花不少時間。」他將信用卡放進皮夾,插回西裝口袋,拉著她在女老闆的恭送之下離開精品店。
  短短不到十分鐘,花了台幣一百六十萬,這就是有錢人的消費方式。
  衛相如一想到自己辛辛苦苦工作好幾年才存得了一百萬,就忍不住恨得牙癢癢的。
  這世界真是太不公平了!
  她跟在高銳身後,在心裏偷偷抱怨,腳步不自覺放慢,心裏不太平衡地瞪著他的後腦。
  梳得整齊的頭髮,黑色的名牌西裝裏著他寬闊結實的肩背腰身,昂然挺拔的姿態,連走路都虎虎生風。
  也難怪他會高傲自負又盛氣淩人,年輕、長得又帥,多金,有成就,這個男人根本什麼都有了,他唯一缺的,大概就是「人性」了。
  冷血,沒感情,不懂得體諒,絕不會原諒,高銳在他優勢的表像下,卻相對地展露了他冷酷的一面,如果要用白一點的形容詞,那就是「沒人性」。
  他啊,就是少了一份身為人該有的感情。
  「喂,走快一點。」高銳站在大門外,回頭催她。
  嚴峻剛毅的臉龐,高挑俊挺的體格,他一手插在口袋,側身瞪人的模樣明明兇悍,卻也帥到不行,連一些進出飯店的拉丁美女都忍不住盯著他看。
  「是——」她無奈地看他一眼,聲音拉得好長。
  「請你回答得簡短有力。」他不悅地指正,率先坐進計程車內。
  她悄悄扮了個鬼臉,學他說話的表情,逗得幫他們開車門的飯店大門侍者莞爾一笑。
  車子駛離飯店,進入街道,高銳就皺著眉,一臉煩悶地道:「你已經浪費我不少時間了,現在我還得去挑個適當的禮物,嘖,真麻煩……」
  「你要買什麼禮物?」她問道。
  「不知道,我的秘書沒有關於艾托塔的嗜好資料可供參考。」他最不喜歡為這種繁瑣的小事傷腦筋,偏偏趙之亭手上也沒有艾托塔個人喜好的相關情報。
  「那我建議你買盒頂級雪茄吧!」她忽然道。
  「雪茄?」他一呆。
  「是啊,艾托塔先生最愛抽雪茄了。」她解釋。
  「你怎麼知道?」他好奇地問。
  「機場服務櫃檯那位元先生告訴我的啊!」她笑了。
  「你和他竟然連這些也談到了?」他覺得不可思議。他還以為她只是在聊天而已,沒想到竟得到這麼多資訊。
  「是啊!我一聽到他父親在摩狄可工作,就開始打聽相關事宜,本來還可以問得更多,只是後來被某人生氣地打斷了,真可惜……」她說著故意瞄向他。
  「你……」他當然知道她在損他,一瞼惱怒,卻又無言以對。
  「對了,從剛才我就一直想告訴你,這樣是不太適合參加晚宴的……」她盯著他的衣著,突然伸手解開他的領帶。
  「你要幹什麼?」他抓住她的手,愕然地喝斥。
  他的頸部是最敏感的部位,對於人類的觸摸也最沒有抵抗力,因此,他幾乎不讓任何人隨意撫摸這塊區域。
  「別緊張,我不是要脫你衣服,只是拉丁人生性熱情豪放,你穿得大中規中矩很難和他們打成一片……」她揶瑜地打量著他一身嚴謹的穿著。
  「是嗎?」他擰著眉,低頭看著口口己這身充滿時尚的優雅西裝,從來不知道這麼昂貴的服裝也會「不合宜」。
  「是的,相信我,把領帶拿掉絕對會好一點。」她勸道。
  他想了幾秒,不太情願地鬆開她的手。
  她笑了笑,繼續拆開他的領帶,然後又解開他那件鐵灰色襯衫的前兩顆鈕扣,將領子往兩旁拉開。
  她的指尖不經意地劃過他的頸側,他敏感地僵了一下,緊盯著她的臉,呼吸為之一窒。
  「好了,這樣子看起來好多了。」她調整完他的領口,稍微後退,滿意地點點頭。
  鬆開領口,他的嚴謹厲色稍減,相對的也多了一點迷人的瀟灑倜儻。
  單純以外表來看,高銳其實是相當有魅力的,她想。
  當然啦,大前提是別去提到他那讓人不敢恭維的個性。
  「這樣真的可以?」他悄悄松了一口氣,兩道眉微微聳立,狐疑地瞪著她。
  為了和人類一較長短,為了掩飾自己的原形,他從不會忽略衣著打扮的細節,總是小心翼翼地裝飾自己的門面,不容一絲破綻。
  所以,只要穿上西裝,他一定打上領帶,那象徵著某種自我提升的意義,一種除了他自己,沒有人能夠支配他的宣誓。
  但,現在她卻要他解開領帶、放鬆領口去參加晚宴,這不是太隨便嗎?
  「對,就是要這樣,讓你看起來舒適、自在,是去分享他們的喜悅,而不是去打仗。」她笑著說明。
  「商場如戰場,我的確是要去談交父易。」他冷哼。
  「交易也可以輕鬆談啊!」她真不知道這個人為什麼這麼古板。
  「但是……」
  「好了,高先先,相信我一次吧!」她說著還像個老朋友似的拍拍他的胸膛。
  他瞪大眼睛,沒想到她竟敢如此無禮,正要開罵,她卻已轉頭,直接以葡萄牙文和司機討論買雪茄的地點。
  真是個膽大妄為的女人!
  他一陣氣悶,斜靠在後座,不知道為什麼自己就是對她沒轍,好像從一見面他就被她搞得團團轉。
  她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一下子迷糊,一下子精明,有時粗心,有時卻又出奇地敏銳。
  像此刻,看著她流利地和司機對話,不但字正腔圓,語調流暢,沒有半點奇怪的口音,而且態度自在親切,應對間似乎就和司機套好了交情……
  老實說,直到這一刻,他才信服她在語言方面的確有兩把刷子。
  不,不只在語文方面學有專精,他甚至已經發現,她在一些事情的處理上也自有她的一套方式,雖然看似漫不經心,卻已在談笑間掌握了關鍵重點。
  她是大智若愚?還是深藏不露?
  他沉吟著,開始對她感到好奇。
  也許,他真的得好好地重新評估她了……
  他如此告訴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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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5-24 00:49:26
【第三章】

  摩狄可礦產在「奧古斯塔」大飯店舉辦的生日晚宴簡直就像個熱鬧的小型嘉年華!
  到處充滿了笑鬧聲、強烈節奏的音樂,以及燦爛奪目的燈光和佈置……
  高銳一踏入會場就愣住了,這和他想像的真的完全不一樣,沒有一個男人穿著正式西裝,男男女女,個個都打扮得花枝招展,和他以往參加的名流晚宴不同,沒有人壓低聲音,不需要故作優雅,他們放肆地暢笑,時而摟肩交談,時而放聲高歌,連吃束西都自然得像在自家廚房,毫無顧忌……
  很不甘心的,他忽然覺得他得感謝衛相如拆了他的領帶,要是他真的一身西裝革履正式打扮地出現在這種地方,那就糗大了。
  「哇!真熱鬧!」衛相如驚歎地看著會場,興奮地低喊。
  「太過熱鬧了!這樣怎麼談生意?」他不自覺擰起雙眉。
  「別太心急,很多事你愈想怎樣就愈不能怎樣。」她轉頭看著他,只想點醒他凡事不能操之過急。
  「說話就說清楚,別繞口令。」他已經夠心煩的了,她還在那樣怎樣又不怎樣的,煩死了。
  她挨了罵,不但不生氣,反而覺得好笑。
  「高先生,你現在的表情會讓艾托塔以為你是來找他吵架的哦!」她調侃地道。
  他一怔,轉頭瞪她一眼。
  她假裝沒看見,直接指著會場裏一個被許多人圍著的老人,壓低聲音道:「啊!那位大概就是艾托塔先生吧!」
  他順著她的指尖望過去,只見艾托塔正和自己的夫人相摟著,邊搖擺著壯碩的身子邊開心地唱著歌,周圍還圍滿了一群和聲的親朋好友。
  「的確是他上他看著那個滿頭白髮、皮膚黝黑的壯碩老人,雖然此刻看起來像個開朗的老爹,不過他可沒忘記趙秘書對艾托塔的形容
  頑固又脾氣古怪,個性強硬且不按牌理出牌,是巴西業界出了名的難纏惡漢。
  不過,從來沒有人是他搞不定的,難纏的艾托塔相信也不例外。
  冷傲一笑,他挺起背脊,對衛相如道:「走吧,我們該去跟他打個招呼了,等一下我說什麼你就直接翻譯,不准自行更改意思,也別斷章取義,加進你的想法。」
  「是。」衛相如故意立正站好,說得「簡短有力」,那模樣和她一身高雅打扮根本毫不搭襯。
  他沒好氣地瞪她一眼,對她的作怪又是一陣氣結。
  也許他不該太狂妄,眼前就一個他搞不定的傢伙……
  壓下胸口的怒間,他懶得理她,從侍者盤中端起一杯酒,穿過人群,直接走向艾托塔。
  「真是熱鬧的生日晚宴哪!艾托塔先生。」他臉上掛著商場上的虛偽笑容,以英文向艾托塔打招呼。
  熱鬧的音樂幾乎淹沒他的聲音,艾托塔怔了一下,納悶地盯著他。
  「你是……?」
  「我是臺灣擎天金控的投資顧問,我叫高銳。」他主動伸出手。
  「你在說什麼?我只聽得懂葡萄牙文,要和我說話就用葡萄牙文。」艾托塔不悅地瞪著他。
  高銳心中暗怒,卻不動聲色,轉頭以眼神向衛相如示意。
  衛相如立刻從高銳身後走上前,替高銳翻譯,「您好,艾托塔先生,我們是臺灣擎天金控的代表,這位是擎天金控的投資顧問,高銳,我是他的隨行翻譯衛相如。」
  艾托塔一聽她說著流利的葡文,再加上她俏麗典雅的模樣,眼中的防備化解不少。
  「你這丫頭葡文說得真好,你住過巴西嗎?」艾托塔好奇地打量她。
  「沒有,這是我第一次來到巴西。」她笑容可掬地回答。
  「哦?那可真行哪,葡文說得這麼道地……你說你們是哪裡來的?」艾托塔故意又問了一次。
  「我們來自臺灣,是擎天金控的代表。」她不厭其煩地回答。
  「哦,原來是擎天金控啊!算你們厲害,居然能跑到這裏找我,不過,一出了公司,我就不談公事,這是我的原則,所以,如果你們想談公事,就明天到公司再說。」艾托塔說著目光移向高銳,態度仍然傲慢。
  衛相如把他的話翻譯給高銳,高銳冷眼盯著艾托塔,俊酷的臉幾乎凍結。
  這個老傢伙還真讓人火大,難怪擎天金控的駐外團隊老是搞不定他……
  衛相如看得出高銳極度不悅,連忙搶在他再度開口之前遞上雪茄。
  「我們今天來也不是要談公事,只是恰巧得知你生日,所以才特地買份禮物前來慶賀,如果打擾了你的雅興,在這裏先向你說聲抱歉。」她試著緩和僵硬的氣氛。
  艾托塔一看見她送上來的雪茄盒,原本臭著的臉頓時一霽。
  「這是……」
  「這是古巴制的頂級雪茄,是高先生的一點心意,祝你生日快樂,希望你會喜歡。」她笑著將手工打造的木盒打開。
  「天啊!是Habana鑒制的最高級雪茄,你們……怎麼會知道我喜歡抽雪茄?」他既驚且喜,拿出一支雪茄不停地嗅著。
  她笑而不語,轉頭看了高銳一眼。
  高銳贊許地對她點點頭,不過,他敢打包票,艾托塔絕不會這麼輕易就打發。
  果不其然,艾托塔接著又表現出一臉戒慎,口氣甚至帶點冷諷。
  「嘿,你們可別以為送我雪茄就可以左右我的決定,我得告訴你們,擎天金控已經出局,我打算和別人合作了……」艾托塔緊抱著那盒價值不菲的雪茄盒,狡猾一笑。
  衛相如迅速而精准地逐字口譯。
  「每股比『鋒迅集團』多一元。」不等艾托塔說完,高銳冷冷地道。他就不相信這老傢伙真的聽不懂基本的英文。
  艾托塔一愣,看他的眼神變了。
  「我相信,這個差價足足可以讓你多賺好幾千萬美金。」高銳諷刺地低睨著艾托塔。
  衛相如完整地將他的意思轉達。
  艾托塔盯著他,喃喃地道:「果然不是個等閒之輩,難怪大家都說你精悍得像只獵犬,只要看上的獵物就絕不放過。」
  衛相如的同步翻譯既快又精准,艾托塔一說完她也口譯完畢,高銳一聽他形容他像只獵犬,不悅地攢起眉。
  「我們直接討論重點吧!」他冷著臉對艾托塔道。
  艾托塔沉默了片刻,態度一轉,支開周遭的人群,指著身旁的座位道:「請坐。」
  高銳拉開椅子,大剌剌地坐下。
  「高先生,你開的條件的確很好,只是,這次摩狄可尋求合作夥伴的價碼並不是絕對的重點,我們在意的是對方的誠信……」艾托塔以葡文試圖解釋他的立場。
  高銳聽著衛相如的翻譯,眉峰一挑,懶得廢話,直接道:「再加一元。」
  艾托塔的聲音陡地煞住,睜大雙眼。
  「我倒認為,雙方合作,價碼才是重點。」高銳冷笑地看著他。
  艾托塔向後方招來一個男子,兩人交頭接耳一陣,艾托塔才抬頭盯著高銳,以生硬的英文問道:「這麼龐大的金額,你能作主嗎?」
  衛相如一聽他蹩腳的語音,差點笑出聲。
  難怪他不喜歡說英文,一用英文說話,他先前的氣勢就全沒了。
  「當然。」高銳哼道。
  「你知道你這樣讓我很為難……」艾托塔皺起白眉。
  「只要通知鋒迅集團的總裁說你不想和他們合作,你就不會為難了。」他冷笑。
  「不錯嘛!原來你知道你的對手是誰。」艾托塔盯著他。
  「在商場,沒有我不知道的秘密。」他自負地道。
  艾托塔笑了,高銳的狂,對了他的胃口。
  「好,明天到我公司來簽約。」他爽快地道。
  高銳臉上浮起了勝利的微笑,誰說金錢不是萬能?在人類的世界,只要有錢,就無所不能。
  「就這麼說定了,明天見。」他得意地笑著,起身和艾托塔握了握手。
  交易金額雖然比他預估的還要高,但他相信,以摩狄可的石油蘊藏量,這筆投資應該很快就能回收。
  衛相如沒想到事情這麼快就解決,心裏不禁佩服高銳的魄力和能力。
  「時間還早,留下來一起熱鬧一下吧!」艾托塔熱心地道。
  「不了,我還得和臺灣聯絡,把合作的資料做點修改。」他婉拒,轉向衛相如道:「我們走吧!」
  「告辭了,艾托塔先生。」衛相如禮貌地以葡萄牙文向艾托塔道別。
  「啊,衛小姐,我還沒好好讚美你這身俏麗的打扮,高先生是在哪裡找到像你這麼可愛又厲害的翻譯?」艾托塔似乎對她印象極好,起身走近她,握住她的手不放。
  「你過獎了。」她謙虛一笑。
  「你和他看起來真相配哪!你們真的不是男女朋友嗎?」艾托塔攏住她的肩膀,湊過去在她耳邊低聲笑問。
  「他真的只是我的雇主而已。」她笑道,很明白拉丁男子的熱情習性,因此對他的肢體接觸並沒有想太多。
  但她不在意,高銳卻有點不悅,在他看來,艾托塔的行為已構成了性騷擾了。
  只是,更令他生氣的是衛相如居然還愚蠢得不知道要防範,甚至還和對方有說有笑。
  這個少根筋的呆子!
  他暗斥一聲,眼見艾托塔的手愈來愈不安分,再也看不下去了,伸手握住衛相如的手臂,輕輕一拉,順勢將她帶向自己的右側,然後有意無意地擋在她和艾托塔之間。
  「還有什麼需要討論的,請直接和我談,艾托塔先生。」他冷冷地道。
  衛相如一怔,對他的突兀和無禮感到不解,艾托塔卻曖昧地盯著看看高銳,又看看她。
  「嘿,請你的雇主別太緊張,我只是和你聊聊天而已。」
  「高先生,艾托塔先生只是和我聊聊天……」她立刻翻譯。
  「你受我聘雇,除了正事,你不需要,更不應該和他多說廢話。」他雖然對著衛相如說話,但眼神則責備地瞥向艾托塔。
  「呃……」衛相如不知該說什麼。
  「走吧!」他不等她回答,直接拉著她就走。
  「明天見了,衛小姐。」艾托塔以葡文大聲笑道。
  「是,是,明天見。」衛相如回頭頻頻致意。
  高銳受不了地擰起眉,半拖著她一直走向出口,才用力放開她,一臉森冷地道:「請你表現得專業莊重一點,可以嗎?」
  「我做錯了什麼了?」她睜大眼,仍然不明白自己又哪裡招惹他了。
  「你負責的是翻譯,而不是和客戶勾肩搭背。」他冷諷道。
  「喔!」她終於搞懂他在氣什麼了,隨即笑出聲,「哎,南美洲的男人都是這樣不拘小節,你也別看得太嚴重……」
  「他不拘小節,你總該有所制止吧?隨便讓別人摟摟抱抱,成何體統?」他斥道。
  「我哪裡和他摟摟抱抱了?我只是……啊?」她疾聲抗議,卻猛地驚覺他的反應有點不尋常,因此頓了一下,偷瞄著他,以帶點期待的心情,小心地問:「你……該不會是在吃醋吧……」
  她的猜測立刻引來他的厲視,不切實際的期待也在他那種讓人無地自容的嫌惡眼神中被徹底敲碎,還差點連自尊都龜裂。
  「啊?對不起,我想太多了……」她趕緊自嘲地笑了笑,心裏不免嘀咕,不是就不是,幹嘛用那麼傷人的目光看她。
  「記住,你和我一起出差,就等於頂著我的招牌,最好小心你言*行,別丟我的臉。」他惡狠地警告。
  「哦。」她淡淡地應了一聲。
  他懶得一再地糾正她的態度,冷哼一聲,走出飯店大門。
  她看著他昂藏的背影,突然很想知道,他懂得愛嗎?愛過嗎?
  像他這麼驕傲的人,一旦愛上一個人,不知會是什麼樣的光景……
  她真好奇。

            ★        ★        ★

  搭計程車回飯店的路途中,高銳不停地打電話和秘書趙之亭聯繫,要她將投資案的資料做修正之後E-mail給他,並且不斷地討論相關細節。
  衛相如安靜地坐在他身邊,看著忙碌的他,總覺得當一個商人真是不容易,好像每分每秒都不得閒,眼睛看的,腦子想的,嘴裏說的,都是和錢有關的事,她敢打包票,高銳從抵達到現在,都沒有抬頭看看聖保羅的街景,以及這個異國的天空。
  唉!這種日子她就絕對無法適應,像她這樣慢條斯理慣了的人,早已有了自我的生活節奏,要她這樣隨時緊繃著神經,她一定早就掛了……
  像此刻,經過長途飛行和馬不停蹄的工作,她的電力已經耗盡,忍不住打了個呵欠——
  「呵……」嘴巴張得大大的,她甚至想伸個懶腰,卻發現正忙著以PDA處理公事的高銳轉頭瞪著她。
  「對不起,我只是有點累了……」以手掩住嘴,她抱歉一笑。
  「一路睡到巴西的人還敢喊累。」他冷哼。真正累的人應該是他吧?
  「呃……」她愣了一下。
  「明天還得到摩狄可簽約,等一下回飯店你就上床睡覺,我可不希望你明天到摩狄可時精神委靡不振。」他語帶警告,說罷,又繼續低頭忙他的事。
  「是……」她其實想利用一下自由時間出來逛逛的,但被他這麼一說,只得打消念頭。
  無聊地看著窗外,聖保羅的夜景看來美如夢幻,她正欣賞著,卻突然發現車子行駛的方向似乎與他們的飯店所在位置相反。
  「咦?」她低呼一聲。
  「你又怎麼了?」他沒好氣地瞪她一眼。
  「不對,這條路不是通向飯店……」她喃喃地道。
  「你確定?」他看著窗外,實在看不出有什麼異狀。
  「是的,因為我在來之前曾研究過聖保羅的地圖,照方向來看,車子正駛向郊區。」她篤定地道。
  「那還等什麼?叫司機開回去。」他皺眉。
  她依言上前拍拍司機的椅背,以葡文問道:「司機先生,你是不是弄錯了?我們要去的是……」
  她話未說完,司機卻猛地深踩油門,車子陡地向前暴沖,她整個人因後座力向後仰,驚喊一聲。
  「哎呀!」
  高銳也發覺不對勁了,他扶住她,長手一伸,抓住司機的後頸,低喝:「你想幹什麼?停車!」
  司機毫不理會,反而更加催足油門往前,忽左忽右,甩動車尾,讓他們兩人不斷搖晃。
  「喂,你到底想幹什麼?」高銳緊抓著把手努力穩住身軀,揚聲怒斥。
  司機沒有回答,只是瘋了似的往前狂飆,一直到離開了市區,轉進一個荒蠻得近乎落後的區域,才把車停下。
  「下車!」司機突然拿出一把槍,指著他們,大聲脅迫。
  高銳和衛相如這才發現司機是個頗為年輕的男子,一頭捲髮,膚色深,身材矮壯,似乎帶點印地安人的血統。
  他們不敢反抗,乖乖下車。只是,一下車,一股惡臭立刻惹得高銳擰起雙眉。
  「這是什麼鬼地方?」他掩鼻,環視著整個髒亂的環境低咒。
  「這裏是聖保羅的另一面……貧民區。」衛相如看著四周,喃喃地道,終於明白他們遇上搶匪了。
  「貧民區?」高銳滿臉厭惡地皺了起來。
  食衣住行育樂都處在金字塔頂端的他,最無法忍受的就是這種地方。
  「把你們身上值錢的東西都拿出來!」司機把槍口對準他們兩人,大聲喳呼。
  不需要衛相如翻譯,高銳也知道對方要的是什麼。
  他不耐地將皮夾拿出來,瞪著年輕的黑人司機,冷冷地道:「說吧!你要多少?」
  但司機根本不理他,一看見他拿出皮夾,陡地沖向他,一把將他的皮夾搶了過去,接著,又瞥見衛相如頸子上的鑽石項鏈,二話不說便粗魯地將鏈子直接扯斷。
  「啊……」衛相如痛得低嚷。
  「喂……」高銳生氣地伸手想奪回,卻被衛相如攔下。
  「不要衝動!」她急忙拉住他。
  「哼,我可不怕他。」他冷哼,要對付一個小小的搶匪,一點都難不倒他。
  「不只有他一個人,看,四周都是他的同黨……」她驚慌地看著周圍,十來個衣衫破舊的男子不知何時已悄悄圍了過來,每個人手中都有武器,臉上也都不懷好意。
  他擰起眉,暗咒一聲,心情頓時壞到了極點。
  這次到巴西究竟是怎麼了?連被搶這種倒楣的事都發生了。
  司機把皮夾裏的大把鈔票拿出來,向同夥的其他人大聲叫囂,眾人見錢眼開,都開心地鼓噪。
  「魯卡,你帶來這兩人可是大肥羊哦,再搜搜看他身上有沒有值錢的東西。」有人大叫。
  「他身上的衣服全是名牌!把他的衣服扒光,再殺了他,把他的屍體丟進海裏!」另一個人道。
  「那個女的呢?也要殺了她嗎?」又有人問。
  「對方只交代殺了男的,至於女的……乾脆把她賣給人口販子,還能大賺一筆。」叫做魯卡的司機盯著衛相如邪惡一笑。
  衛相如愣住了。
  從這名司機的話裏,她才驚愕地發現,他們遭劫竟不是意外,而是蓄意!
  有人……要殺了高銳?
  「好耶好耶……」他們笑著起哄。
  「他們在說什麼?」一局銳如刀的濃眉高高聳起,瞪著他們。
  「在討論要如何處置我們……」她解釋。
  「嘖,真是倒楣透了,怎麼會這麼湊巧,竟會被搶?」他憤怒不已。
  「也許不是湊巧。」她轉頭看他。
  「什麼意思?」他也盯著她。
  「有人找上他們,要他們殺了你。」
  「什麼?」他一怔。
  「他們是沖著你來的,高先生。」她輕聲道。
  「是嗎?原來,有人想要我的命。」他臉一沉,冷冷地道。
  「你有得罪什麼人嗎?」她問道。
  「在商場上競爭,得罪的人可多了,數都數不清。」他哼了哼。
  「那會是誰……」
  「我想,我大概知道是誰了。」他冷笑。
  「啊!該不會是……鋒迅集團?」她靈光一閃,忽道。
  他高高挑起一道眉,定定地看著她。
  不錯嘛!居然立刻就猜到了……
  這一瞬,他突然欣賞起她來了。
  「為什麼你會認為是鋒迅集團?」他反問。
  「因為你搶了和摩狄可的這筆交易,所以,他們才想報復。」
  「沒錯,他們的總裁想在明天簽約之前除掉我,如此一來,就沒有人能和他搶這塊大餅了。」他陰鷙一笑。
  「可是……他們怎麼會這麼清楚你的行蹤?簽約不過是一個小時之前的事,但這個司機卻好像早就在飯店前等著了……」她偏著頭,好奇地問。
  他心一凜,被她精准的問題問住了。
  這的確是個重點。
  就算艾托塔通知了鋒迅集團要中止簽約,他們也不可能這麼快就找到人來殺他,除非,他們早就知道他要到巴西……
  是誰能這麼快通知他們?是誰?
  倏地,魯卡的喊聲打斷他的沉思,「喂,沒時間了,快把他的衣服剝了!」
  其他人高聲附和,上前架起高銳,搶奪他身上的手錶和PDA,還打算剝光他的衣服,高銳掙扎反抗,忍無可忍,冷不防地揮出重拳,把其中一個人打得向後飛出去。
  「媽的!你這傢伙找死!」魯卡見同伴挨揍,氣得把槍對準高銳,直接將槍抵住他的後腦,準備開槍。
  衛相如大吃一驚,立刻以葡文大喊:「住手!你們要的是錢吧?」
  他們聽她居然說得一口流利葡語,都呆住了。
  「如果要錢,就別殺他。」她又道。
  「為什麼?」魯卡盯著她。
  「他是個億萬富翁,雇用你的人給你多少錢,他願意出原價的三倍,買回他的命。」她只能用這種方法拖延點時間。
  魯卡愣了一下,與同伴們互相交換了個眼神,然後惡意地笑了。
  「這倒有意思……」魯卡收起槍,貪婪地伸出一根手指,「那麼,叫他付一千萬美金,我就放了你們兩個。」
  「你和他在說什麼?」一臉不解地問。
  「我告訴他你很有錢,只要他放了你,要多少都可以給他……」她解釋道。
  「笨蛋!你以為付錢他就會放人嗎?」他生氣地瞪著她。
  「我知道他不會,但這樣可以稍微拖延點時間,想想辦法怎麼逃走……」她蹙著眉,對那十把對著他們兩人的槍很傷腦筋。
  「不需要這麼麻煩,要逃走一點都不難,我有辦法撂倒他們的。等一下我叫你走,你就拚命逃,懂嗎?」他說著突然脫下西裝外套,拉開領結。與其等死,不如自救。
  「你想幹什麼?」她驚呼。他該不會天真的以為他能單獨對付十個擁有槍械的敵人吧?
  「喂,別動!」魯卡立刻把槍指著他怒喝。
  「別緊張,我只是覺得有點熱。」他舉起雙手,表示自己沒其他企圖。
  「乖一點,打電話給你的人,叫他們快點匯款到我的帳戶;我或許還可以饒你一條小命。」魯卡拿出手機,要他打電話。
  「不必了,我只用我自己的手機。」他說著從口袋裏掏出手機。
  「哇!你們看,他的手機是鑲鑽的頂級貨,全部手工打造,我最近才在網路上看過,那一支起碼要美金一萬元!」有人眼尖地大喊。
  衛相如咋舌地盯著那支銀色暗沉的手機,左看右看也看不出它有這種身價。
  「果然是個富豪,看來我是撈到寶了,你比我的雇主還要闊綽。」魯卡睜大眼睛,得意地笑了。
  「如果你放了我,我還可以把這支手機送你。」他大方地道。
  「真的?」魯卡驚喜地道。
  「真的……」他嘴角一勾,按下按鍵,突然之間,一陣高頻刺耳的聲響突然大響,在場的每個人都被那尖銳的聲音刺痛了耳膜,個個痛苦掩耳。
  衛相如也嚇得捂住耳朵,還來不及反應,只聽高銳低喝一聲!「快走,」
  接著,他將手機丟向魯卡,拉著她拔腿就逃。
  她驚白了小臉,沒命地跟著他一路往山坡林地裏狂奔,隱約還聽見身後魯卡一夥人破口大駡地追了過來,並且舉槍不停朝他們掃射。
  坦白說,平靜地活了二十多年,最剌激的事也不過就坐坐摩天輪而已,想都沒想過她竟會遇上現在這種性命攸關的可怕情況。
  天色黑暗,樹林中技椏樹叢遍佈,崎嶇不平,她又穿著一身根本不適合跑步的衣鞋,更增加逃離的難度。
  一口氣奔逃了十多分鐘,她雖然被高銳拉著跑,但他人高腿長,她跟得辛苦,撐到最後,心臟實在負荷不了,只能掙開他的手,跪倒在一棵大樹下,上氣不接下氣。
  「我……不行了……我跑不動了……」她喘著氣對高銳道。
  「你別在這時候扯我後腿,快起來!不然我丟下你不管。」高銳瞪著她怒喝。
  「好……你……先走吧!別管我了……」她也不想成為他的累贅,揮手要他走。
  「是你說的,我真的會不管你的死活。」他轉頭看著後方追兵,無情地道。
  「生死有命……我不會怪你的……你快走吧!」她也想得開,大不了一死。
  「你……」他真的快被她氣死了,都什麼時候了還這麼沒神經。
  「他們追來了,你快走!」不遠處傳來魯卡的咒駡聲,她急道。
  他看了看遠處,又看看她,冷酷地暗忖,乾脆把她丟下,反正明天的簽約也用不著她了,就讓她轉移歹徒的注意力,他正好可以多爭取一些逃走的時間。
  只是,這個念頭在他腦中轉著,他的腳卻始終沒有行動,好像有種什麼莫名的力量拉扯住他,讓他走不開。
  「別替我擔心,你快走,否則被抓到,不但生命有危險,你的生意也要泡湯。」她知道,對他來說,他的工作比什麼都重要,而她絕不能在這時成為他的絆腳石。
  她的話點醒了他,明天的約他說什麼都要簽成,誰也不能阻撓他。
  「也對,我的生意可比你的命還重要,那你就自己保重了……」他心一橫,冷漠地道,轉身就走。
  從來不為誰掛心,也不為誰留情,這次也一樣,他沒有什麼好遲疑的,她是活是死都是她的命,與他無關。
  對,與他無關……
  「你也是,保重。」她輕聲道,心裏沒有太多的恐懼,只有淡淡的不捨。
  她一直希望能和他成為朋友,就像她和那只杜賓後來成為莫逆一樣,只可惜,相處的時間太短暫了……
  高銳走了兩步,停了一下,又走了三步,頓了頓,終究還是停了下來。
  不知道為什麼,他就是無法把衛相如一個人留下來,雖然她的個性讓他又煩又氣又無奈,可是,一想到她被那群人逮住之後會有什麼後果,他的心裏就猛冒疙瘩。
  可惡,真沒道理,太沒道理了!
  他憤然回頭,走向她身邊,心裏則不停地低咒,為自己的這份不該有的擔心感到非常生氣。
  「啊?你怎麼……」見他走回來,她怔了怔。
  「閉嘴!不准說話。」他沒好氣地怒斥一聲上把將她抱起,迅速沖進林木深處,找了一個樹叢濃密的地方,將她藏起來。
  「聽著,你給我留在這裏,別出聲,也別亂跑,等我引他們走開,再來找你。」他拉長著臉警告。
  他……並沒有丟下她……
  她心裏其實有點小小的感動,想說些什麼表達謝意,又怕惹惱他,只能呆呆看著他,不敢開口。
  「你到底有沒有在聽?」他瞪著她低喝。
  「聽到了。」她深深吸口氣,悄聲回答,一道暖流溢滿了胸口。
  她的眼神,好像看穿了什麼似的,讓他心口一陣推擠騷動,情緒更糟。
  「哼,聽到就好,我走了。」冷哼一聲,他起身朝魯卡他們那群人的方向奔去。
  定定地望著他的身影消失在林間,她突然覺得,高銳這個人其實還滿好的……
  比她想的還好……
  她臉上拉開一道溫柔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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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高銳故意引開魯卡一行人,在林間疾奔,原本遇上這種麻煩而心情煩鬱,但山風的吹拂和大地的氣息漸漸喚醒他潛意識裏的獸性!他愈跑愈興奮,一種無拘無束的自在頓時充斥全身。
  有多久沒這樣舒展四肢了?
  整日裹在合身的西裝裏,他都快忘記自己是誰了……
  生性倨傲,野性難馴,多年以前,他也曾經像這樣狂奔於山野。
  是什麼原因才以獸形存在,他早就忘了,他只知道,以四腳著地的肉身,是他甘願淪喪的命運。
  後來雖被仙人所伏,降了的卻只是他的軀殼,不是他的心。
  選擇逃離,不為別人,只為自己。
  不甘於被豢養,不接受神佛渡化,他,非人,亦不屑成人。
  摒棄效忠與守護的愚蠢天性,再也沒有任何鎖鏈能束縛他這一身驍勇身影。
  他是……犬!
  是一隻努力要掙脫所有枷鎖的犬!
  然而,諷刺的是,在與人類一爭長短的過程中,他卻不知不覺用人類的形貌束縛了自己。
  這大概就是所謂的醜陋人性吧!一旦沉迷於金錢和權勢,就再也想不起自己原始的樣子。
  閉上眼,享受夜風刮動發絲的舒暢,回復激狂的血液在血管裏跳動的快感,他忍不住想仰天狂嘯,忍不住想向全世界嘲笑……
  無奈,奔走得太急太快,他的胸腔急促擠壓,心臟收縮太過遽烈,害他氣喘如牛,汗如雨下。
  這副沒用的人軀!他停下腳步,自嘲地啐罵。
  明明天天做運動,鍛鏈身體,卻還是這麼不禁使用,才跑沒多久就喘成這樣,真是丟臉,看來,號稱萬物之靈的人類也不過爾爾。
  稍做休息,努力調整呼吸,他抬頭搜尋魯卡那夥人的蹤影,很快地就發現有三個人正悄悄逼近。
  這氣味……不是魯卡,而是其他三個嘍羅。
  「小聲點,他就在前方,魯卡說一定要殺了他,才能向對方交代。」其中一人刻意壓低聲音道。
  「哼,他還真以為他逃得掉,太可笑了,這片山林可是咱們從小玩到大的地盤,再說,魯卡還放了他的狼犬在追人,他和那個女人都死定了……」另一人道。
  「快點把他收拾掉,好去領賞吧!」第三人不耐煩地道。
  高銳冷冷一笑,這聽聲辨味乃是他的拿手絕活,那三個人想偷襲他,真是太愚蠢了。
  無聲無息地閃到一棵大樹後方,他盯著那三個因一下子失去他的行蹤而有點錯愕的男子,咧嘴狠笑。
  他們很快就會知道,誰才是獵物。
  風,突然靜止了,暗沉沉的大地有如被黑暗吞噬了般,四周彌漫著一股淩厲殺氣……
  那三名男子還在左右張望的同時,一道黑影如閃電般竄出,他們只感到疾風掃面,還看不清來者為何物,一張鑲滿了尖牙的利口便分別朝他們的頸子咬下
  「啊——」
  三聲慘烈的驚喊聲在林間蕩、驚動了一些飛禽,棲息的鳥兒四散狂飛,翅膀的扇動聲更為那份血腥之氣增添些許的陰魅……
  衛相如也聽見那陣從遠處傳來的厲喊,她有點不安地探出頭,擔心著高銳的安危,只是,她沒注意到,她這一探頭,正好暴露了她的行跡。
  「卡」的一聲,她聽見背後有槍上膛的聲音。
  怔了一下,她知道自己恐怕是逃不了了。
  「喂,女人,如果不想被射成蜂窩,就乖乖地轉過身。」魯卡狠笑著。
  她慢慢轉身,看著魯卡,靜默不語。
  只有他一個人,其他人呢?難道都去追高銳了?
  「你的男人竟然丟下你自已逃了,真狠心哪!」魯卡知道她聽得懂葡文,故意訕笑道。
  「你說得對,他有時的確還滿狠的。」她贊成他的說法。
  他有點詫異,在這種時候還能這麼冷靜的女人還真少見。
  「你是日本人嗎?葡文說得挺不錯的。」巴西的日本移民不少,他以為她也是日裔。
  「不,我來自臺灣。」
  「臺灣?那還挺遙遠的,可惜,你可能再也回不去了……」他意有所指。
  「大概吧!」她也知道要平安離開巴西機會渺茫,應該說,要活著離開這座林子根本不可能了。
  「你這麼鎮定的原因,該不會是以為那個男的還會來救你吧?」她的不疾不徐有點惹毛他了。
  「我是這麼希望啦!不過,我不知道他能不能打贏你的手下……」她說著眼睛瞄向遠方。
  高銳他還好吧?剛才那聲慘叫,到底是怎麼回事?
  「告訴你,他死定了!我的狼犬是經過訓練的,要在這林子裏找人易如反掌,你最好期待他不會被我的愛犬咬傷。」他冷笑著。
  這時上陣動物的喘息聲集結而來,四名魯卡的手下領著兩隻狼犬奔了過來。
  「魯卡,沒找到他……」一名手下報告道。
  「飯桶!這山林我們熟得不能再熟了,居然會找不到他?」魯卡怒斥。
  「這……」
  「阿更他們三個呢?」魯卡又問。
  「不知道,剛才他們往東邊搜索,但一直沒有回來。」
  「那剛才那些慘叫聲又是怎麼回事?」魯卡眉頭整個糾結在一起。
  「不清楚……」
  「笨蛋!才一個人也搞不定!」魯卡生氣地破口大駡,看見衛相如一臉平靜,心裏的火頓時燒得更旺。
  「你別高興得太早,我就不相信他真的不顧你的死活……」他沖著她陰狠一笑,慢慢後退,扯掉手下手中的繩索,將那兩隻狼犬放開。
  衛相如一怔,暗叫不妙。
  被狗咬死這種死法可能會有點可怕……
  「上。」
  魯卡一聲令下,那兩隻狼犬像是得到了什麼獎賞,張開血盆大口,迫不及待地朝衛相如沖過去——
  她小臉刷白,無從逃躲,只能愣愣地杵在原地。
  倏地,一道巨大的黑影從幢幢的林木裏躍了出來,擋在她身前。
  在場的每個人都呆住了。
  那是……一隻如貴族般優雅、卻又渾身散發著驚人氣勢的黑色巨犬!
  比一般的大型犬還要高大,精悍的黑色毛皮,結實有力的肌理,昂然倨傲的骨架,充斥著一股凜然不可犯的強大力量。
  它對著那兩只要攻擊衛相如的狼犬嘶咧著嘴,發出一種低沉得類似警告的低嗚,彷佛在叫那兩隻狼犬別輕舉妄動。
  「啊?杜賓……」衛相如睜大雙眼。
  真是不可思議!眼前的巨犬和她認知上的杜賓犬極為相似,而且,正好和她見到高銳的第一眼聯想得一模一樣,一樣驍勇、驕傲、俊酷、霸氣……
  簡直就像是從她的想像中走出來,從虛幻化為真實……
  「Shit,這只狗從哪裡冒出來的?」魯卡的手下們齊聲驚呼。
  「管它從哪裡來的,去!把它也宰了!」魯卡雖然心驚,但還是指示他的狼犬進攻。
  只是,那兩隻狼犬似乎對它非常忌憚,遲遲不敢前進。
  「快上啊!你們這兩隻蠢狗!」魯卡大吼。
  狼犬們無法違抗主人,硬著頭皮撲上前,那只巨犬比它們還快,殺氣騰騰地一躍而起,雙掌交錯揮出,掃向那兩隻狼犬的臉惻,只聽得兩聲慘嚎,兩隻狼犬摔落地面,臉上多了好幾道血痕,痛得叫不出聲,再也顧不得主人,夾著尾巴竄逃而去。
  「可惡!快殺了這只畜生!」魯卡氣不過,下令所有人舉槍朝巨犬發射。
  「不要——」衛相如驚恐地大喊,深怕巨大會受傷。
  子彈集中射向那只巨犬,但它動作快如鬼影,前一秒還在左方,下一秒就問到了右邊,五六個人手中的槍齊射,竟然無法傷它一毫。
  大家也許都被它的氣勢震懾住了,這麼一隻龐然大物近在咫尺,任誰看了都會腿軟,因此三擊不中,心都虛了,握住槍的手也頻頻發顫,但這一遲滯,正好讓它逮到空檔反擊,它齜牙低嗚,一個驟撲狂咬,其中一人已被撲倒,頸間全是血。
  「哇——」那人痛得不停尖叫。
  這景象,更嚇得其他人驚悚卻步,魯卡見狀也心中大駭,他從沒見過這麼剽悍的野獸。
  那巨犬擊倒一個,又立刻撲向另一人,那人嚇得狂呼求救,但聲音一下子就中斷。
  魯卡這下子也嚇壞了,這只不知從哪裡跑來的狗竟然如此兇狠,而且只針對他們,好像在保護著那個女人……
  保護那女人?
  魯卡愣了一下,轉頭看著正專注盯著巨犬的衛相如,靈機一動,舉起槍對準衛相如,朝巨犬大喊一聲。
  「喂!我先宰了她——」說著,他扣下扳機。
  巨大幾乎在槍響的同時就竄向衛相如的身前,替她擋下那顆直貫她頭部的子彈。
  這一變化讓衛相如呆掉了,她渾然僵立,不明白這只巨犬為什麼要救她,為什麼甘願替她挨這一槍……
  巨犬受傷墜地,卻仍然穩穩地站立著,右前腿上的彈痕明明正流著血,它卻絲毫不在乎,那不輕易示弱和屈撓的剛毅傲氣,簡直就像……就像……
  就像某個有著同樣硬脾氣的人一樣……
  她怔愣地想著,腦中立見浮起了高銳的影子。
  巨犬受了傷,野性反而更狂,它一步步走向魯卡上雙琥珀色的眼瞳裏儘是置魯卡於死地的殺氣。
  魯卡見它挨了一槍還沒事,踉蹌後退,驚恐之餘,舉槍便是一陣胡亂掃射。
  一連串刺耳槍響,煙硝彌漫,他喘著氣暗想,那只畜生應該死透了吧?詎料,當他停火定眼一看,眼前的巨犬早已消失不見,他駭異得四處張望,只聽得他的同伴嘶聲尖叫
  「魯卡——」
  一股強大壓力從上方逼近,他抬頭一看,只來得及看見兩排森然的尖牙,接下來,他只感到頸部以上一陣劇痛,然後,一切就化為黑暗,再也沒有感覺了。
  其他人見魯卡整張臉血肉模糊,早已魂飛魄散,哪裡還敢逗留,連滾帶爬地逃出樹林。
  四周突然靜了下來,空氣中混著某種血腥的戾氣和煙硝味。
  衛相如目睹這驚心動魄的一切,原本應該像其他人嚇得奔逃,可是,奇怪的是,單獨面對巨犬,她竟沒有太多的驚懼,反而擔心起它的傷勢。
  「你……還好吧?」她忍不住出聲問道。
  巨犬倏地回頭轉向她,眼中閃過一絲慍怒,那眼神,帶著埋怨和氣惱,似乎在責備都是她害他受傷……
  「對不起……」她不知道為什麼自己就是能理解它的意思。
  它冷冷地看她一眼,轉頭就想走,可是一跨出腳步,整個身軀就不支地向一旁倒下。
  「啊……」她一怔,連忙起身沖向它,但她才稍微靠近,它就掙扎地抬起頭,齜牙嚇阻。
  「吼……」
  她靜止不動,微彎下身,以柔和的聲音安撫,「乖……我不會傷害你的……」
  「哼……」它定定地看著她,聲音裏的戒心略減,但那雙琥珀色的眼裏仍然充斥著防備。
  「你受傷了,必須馬上醫治才行。」她邊輕聲地說著,邊悄悄走向它。
  它沒有理會她,使盡力氣想站起,但右前腿的傷勢實在太重,一時竟撐不起它龐大的身軀,晃了晃,再度倒下。
  「小心!」她立刻伸手將它抱住。
  「吼……」它抗拒地抬頭嘶嗚,彷佛把她的觸碰視為冒犯。
  「乖,安靜點,你的傷很重,再動的話會流更多的血,我只是想看看你的傷口而已。」她柔聲說著,並熟練地輕撫著它的頸子,知道這樣做就能讓它平靜一點。
  它雖然仍頑強地稍做抵抗,但在她溫柔的揉撫下,身體已不再僵硬緊繃,倡狂的氣焰也消減不少……
  雖然……看來好像有點不太甘心,但它還是接受了她暫時的馴服,暫時,把臉擱在她的懷裏。
  「對,放鬆一點,先休息一下。」她不停地撫摸著它的頸項,心中因它對她的認同而欣喜不已。
  黑亮的短毛下,結實的肌理顯而易見,她的手沿著它的頸背往下滑走,指尖清楚地感受到它的龐大和強悍。
  當她的手移向它的傷口,沾上了一片濕熱的液體,她心一驚,低頭細看,赫然發現血正不停地從肌肉的彈孔裏溢出。
  「天啊,你一直在流血,我得想辦法找人救你……」她驚呼著,擔憂地看著它的傷口,開始傷腦筋要去哪裡找人協助。
  她話未說完,巨犬就神經質地豎起耳朵,接著,好不容易放鬆的身軀又繃了起來,然後掙開她的手,不顧疼痛,迅速跛行奔進黑暗的樹林裏。
  「喂!回來!你要去哪裡?喂!」她大驚,正要起身追過去,就聽見有一群人正朝她的方向走來。
  她臉色一變,擔心來者又是魯卡的同黨,急忙隨著巨犬消失的方向疾奔,打算先找到它再說。
  但林中昏暗,要找到那只黑犬更不容易,她焦急地邊摸索著方向邊跑,不知走了多遠,腳下忽然被某種物體絆了一下,她驚呼一聲,整個人往前摔下,正好壓在那物體上。
  「這……這到底是……」她痛得趕緊爬起,定眼一看,不禁駭然抽氣。
  是高銳!
  他半裸著身體趴在地上,右肩佈滿了鮮血,整個人已昏了過去。
  「高先生!高先生!你醒醒,快醒醒……」她驚恐地輕拍著他蒼白的臉,大聲叫喚。
  高銳動也不動,毫無回應,她立刻測了他的呼吸,更趴在他的胸口傾聽,還好,雖然氣息和心跳微弱了點,但他還活著,只是,看這傷勢,不早點就醫的話情況肯定不樂觀。
  她正思索著該如何救他,好幾盞探照燈從林木裏射出,直照在她的臉上,照得她眼睛睜不開,接著,林子裏走出五個手持武器的黑衣勁裝大漢,將她和高銳團團圍住。
  她又驚又焦急,還想不出該怎麼辦,就聽見那人以英文詢問:「你是高銳先生的翻譯衛小姐嗎?」
  她怔了怔,沒有回答,那人就舉步走近,將探照燈關掉,又繼續道:「別怕,我們是高先生雇用的環球保全,剛才收到他手機傳出的求救訊號,才立刻趕來救他。」
  「環球保全?」她奇道。
  「是的,我們和高先生合作多年,他經常在世界各地工作,我們的任務就是在他有急難時隨時予以救助。」那人解釋道。
  她這才恍然,這些黑衣人原來是來救高銳的,同時也暗暗佩服高銳未雨綢繆的縝密心思。
  「高先生沒事吧?」那人蹲下身檢視高銳的傷口,並俐落地以綁帶幫他捆綁止血。
  「他的右肩好像受了槍傷……」她解釋著,猛地想到那只巨犬的傷口好像也是這個部位……
  「他已經陷入昏迷,得馬上送他到醫院才行,請你也跟我們走,我們的直升機就在林外。」那人說著一把將高銳扛起。
  「等一下,還有……」她本來想告訴他們還有一隻巨犬也受傷,但總覺得說出來有點怪怪的。
  「還有其他人嗎?可是我們在巴西的分公司接到的衛星定位行蹤確認指示,這次高先生到巴西的行程中只有你和高先生兩人。」那人道。
  她愣了一下,才搖搖頭,「不,沒有了……」
  沒有其他「人」,只有一隻犬,一隻神奇的犬……
  「沒有就好,我們快走吧!」那人點點頭,大步走出樹林。
  她跟在他們後方,邊走邊頻頻回頭,心裏浮起了奇怪的直覺,好像在告訴她,    她還會再見到那只巨犬。
  很快,就會再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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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5-24 00:50:05
【第五章】

  那只手,令他不安。
  溫柔得讓人難以抗拒,彷佛明白他的弱點,以纖細的指尖,輕易地就揉順了他天生的反骨,解除了他剛強叛逆的面具,把他性子裏那一點一滴的驕傲全都抹去
  他怕那只手,怕他會從此只認定這只手的主人,從此被制約成一隻唯命是從的蠢狗,再也沒有自由可言。
  但他又喜歡那只手,喜歡它柔中帶剛的力道,喜歡它充滿著憐惜與疼愛的撫觸,喜歡它淡淡清香的氣味,還有略顯得冰涼的掌心溫度。
  那份矛盾,真的讓他不安,因為他不需要主人,不想屬於任何人……
  寤寐中,那只手又出現了,緩緩按著他的額間,然後慢慢地梳攏著他的發絲,非常輕柔,輕柔得像是怕吵醒了他。
  好舒服……
  他在心裏低歎著,但猛一回神,又立刻被自己的悸動嚇醒,警覺地睜開眼,攫住那只攪亂人心的小手。
  「你這是幹什麼?」瞪著衛相如,他有點生氣地喝道。
  「哇!你終於醒了!太好了……」衛相如驚喜地喊著。
  「誰准你隨便碰我的?」他哼道。
  「我還以為你醒不過來了呢!真的嚇死我了……」她不但答非所問,還伸出另一隻手去碰他的前額,念念有詞地說著:「已經退燒了,這樣就沒事了……」
  手心的冰涼直接沁入了他的額間,他的心又是一陣緊縮,那份潛藏在意識裏的不安頓時像漣漪般不斷擴大。
  「喂!我說不準碰我!」他皺眉心驚,以另一隻手抓住她的手腕。
  「啊?怎麼了?」她雙手被扣住,整個人往前撲向他,不解地眨眨眼。
  「你……」他原本想好好罵她一頓,但仔細一看,才發現她不但臉色很差,眼睛四周還佈滿了黑眼圈,看起來像是好幾天沒睡一樣,憔悴不堪。
  她……似乎一直在看顧他……
  他怔住了,胸口一熱,話陡地梗在喉間,罵不出來。
  「我怎麼了嗎?你想說什麼?餓了嗎?還是想喝水?」她還遲鈍地湊近,柔聲詢問。
  他沒聽見她的問話,仰看著她的臉,竟發起呆來。
  同樣一張臉,為什麼每次看每次都不一樣?
  第一次見到她,他以為她長得很醜,可是,打扮後竟也有中等美女的姿色。現在,再一次端詳,小臉雖然脂粉不施,寫滿疲憊,但還是看得出五官的細緻秀氣,不只散發著一股迷人的靈氣,還有一種清朗磊落的風雅……
  他的呼吸一窒,胸腔在瞬間像是被什麼東西填滿,喘不過氣來。
  外表柔弱的她,潛藏著一股懾服人心的無形力量,危險!危險!他的心裏響起了警報。
  「高先生,高先生,你到底怎麼了?難道你不認得我了嗎?我是衛相如啊!是你聘雇的翻譯,想起來了嗎?快想一想……」衛相如見他兩眼定住不動,有點慌了,掙開被他握住的雙手,捧住他的雙頰,像在招魂似的急喊。
  看她把他當成了失憶患者,他又好氣又好笑,窒悶感瞬間消失,呼吸順多了。
  當然,危機感也暫時獲得解除。
  「我好得很,衛相如,把你這兩隻沒規矩的手拿開。」揮掉她那兩隻冰冷小手,他氣悶地道。
  「嚇我一跳,我以為你什麼都忘了呢!」她放開他,拍著胸口,松了一口氣。
  「我記性很好,容易忘東忘西的人是你吧?」他冷譏。
  「還能挖苦人,表示沒問題了。」她笑了笑。
  「哼,當然沒問題,不過是一發子彈……」他自負地哼道。
  「對了,你是怎麼受傷的?」她真想知道事發當時的情形。
  他愣了一下,看她一眼,輕描淡寫地道:「就是被魯卡……的手下打傷……」
  「那群人真是太兇惡了,我也差點就……」她介面道,卻在提到巨犬時不自覺頓住了。
  「差點怎樣?」他眉微挑,盯著她問。
  「沒事,沒什麼,只是真的很危險……」她搖搖頭,把對巨犬的擔憂藏在心裏。
  他不太高興地拉下臉,在心裏暗地埋怨,他為了救她挨了一槍,她竟然說沒什麼,真是個不感恩的傢伙。
  只是,現在回想起來,他也不禁納悶自已怎麼會奮不顧身去救她,她又不是他的什麼人,他真搞不懂自己是哪裡出了毛病。
  「幸好我們都沒事,已經算不幸中的大幸了,這裏是保全公司提供的私人特約頂級病房,你就在這裏好好休養……」她接著又道。
  「哼,什麼叫沒事?這筆帳我可不會輕易甘休。」他不悅地說著,想起身坐直,但右手一撐,卻痛得使不上力。
  她見狀,立即扶他坐起,身體無可避免地貼著他,身上清芬的氣息飄進他的鼻間,讓他想起在樹林裏時,他枕在她懷裏的感覺。
  那時,雖只短短一瞬,卻讓他感到平靜安詳……
  唉!該死的平靜和安詳。他在心裏低咒。
  「你的傷口滿深的,而且還受到感染,所以你昏迷了好幾天,醫生說過,就算你醒來也會很痛,所以要多注意……」她囑咐著。
  「你說……我昏迷了好幾天?」他心一凜,驚怒地抬頭。
  「是啊。」
  「那簽約的事呢?」他沉聲問。
  她突然閉上嘴巴!沒有吭聲。
  「衛相如,我在問你簽約的事!」他怒道。
  「那個……你就安心養傷,什麼都別去想……」她問躲地道。
  「說。」他冷眼瞪她,心裏大概已知道結果了。
  她盯著他堅持的酷臉,歎了一口氣,才道:「你昏迷了三天,你雇用的全球保全人員把你救回來的隔天,聽說鋒迅的總裁就來到巴西,利用你受傷的空檔,和艾托塔簽了約。」
  「所以,摩狄可已決定和鋒迅集團合作了?」他眉頭擰成一團。
  「是的。」她低聲道。
  「可惡!」他握緊拳頭,眼中閃過一絲陰鷙。
  「事情既然已成定局,就別再想了,身體要緊……」她試著勸慰。
  「你懂什麼?丟了這筆生意,等於損失好幾億美元,你叫我如何向其他董事交代?」他大聲咆哮,把心裏的怒火全數掃向她。
  都是她!要不是為了救她,他也不會傷成這樣,不會昏迷了這麼多天,更不會把事情搞砸!
  一切的禍源都是她,從一開始他就不該帶她一起到巴西,如果他自己一個人來,也許交易早就談成了。
  他愈想愈氣,失敗的打擊一下子全轉成對她的怨怨,更為自己莫名其妙去替她挨這一槍而氣惱得要命。
  衛相如被他吼得臉色更蒼白,不過她知道他在遷怒,也不生氣,只是冷靜地看著他。
  「但既成定局,再氣也沒用,不如換個方式想,也許摩狄可並不像資料上所說的那麼好,這次沒簽成約,說不定反而是件好事。」她樂觀地道。
  「夠了!別用你那種天真的想法來愚弄我,這麼大的事,你還以為是兒戲嗎?」他簡直快被她氣炸了。
  「好好好,我知道事情很嚴重,可是,也沒必要氣成這樣,你的傷……」她擔心地看向他的傷口。
  「我要馬上出院,給我聯絡趙秘書。」他扯掉點滴,直接下床。此刻,他根本聽不進去任何話了,他滿腦子只想再想盡辦法把這筆生易搶回來。
  「不行啊!你這樣怎麼出院?快躺回去……」她嚇壞了,急忙上前阻止他胡來。
  「滾開!」他盛怒之下,推開她。
  「不可以!」她緊拉住他的手不放。
  「我叫你滾開!」他不耐煩地用力一甩。
  「啊……」她身子被強大的力道摔得撞上牆壁,痛得低哼一聲,臉色倏地化為死白,整個人縮成一團,軟軟地倒下。
  他呆了幾秒,看她不起來,以為她故意耍詐,冷笑地低斥,「少來這一套,衛相如,別想用這招來阻止我,快起來……」
  她沒有回應,仍不動地倒在地上,他愈看愈不對勁,走向她,扳過她的身體,只見她小臉毫無血色,雙唇發黑,整個人冰冷且不停地顫抖。
  他大吃一驚,想起她在飛機上的症狀,這才驚覺她的身體真的出了狀況。
  「喂,衛相如,衛相如,你別嚇我,喂……」他搖著她,急喝。
  這時,護士和醫生推門而入,一見到這情景,醫生立刻驚愕地喝道:「高先生,你……你這是在做什麼?」
  「啊!衛小姐,衛小姐!」護士見到衛相如倒在地上,竟比看見高銳拔掉點滴針頭還要驚慌,立即沖到衛相如身邊,輕拍她白得像紙的小臉。
  「糟了,早就告訴她別逞強,快,叫人把推床推來,立刻將她送進急診室。」醫生也急忙下令。
  「是。」護士沖出病房,找來一群救護人員,將衛相如搬上推床,匆忙推出去。
  「這是……怎麼回事?衛相如她……」高銳錯愣在一旁,好半晌,才擰眉問著醫生。
  「衛小姐的身體並不好,她和你一起被送來時就曾昏了一次,我勸她多休息,可是她為了看護你,已經三天三夜沒合眼了,現在可能體力已達極限……」醫生皺著眉,滿臉擔憂。
  三天三夜沒合眼……
  他聽得一怔,一抹交雜著罪惡感的感動陡地升起。
  她已經很累了,他剛才卻還這樣對她……
  「現在我只擔心她的心臟,如果病情惡化,可能得馬上進行手術……」醫生又道。
  「什麼?什麼病情惡化?什麼手術?」他臉色微變,抓著醫生急問。
  「你不知道嗎?在她昏倒時,我幫她做了一次徹底檢查,發現她的心臟有很大的問題,依情況來看,應該是先天性的,目前唯一的辦法就只有等待心臟移植,可是,要找到合適的心臟真的太難了。」醫生看著他,搖頭歎道。
  「她的心臟……真的不好?!」他喃喃地問。
  「不是不好,是很不好。」
  「如果……沒有心可供移植呢?」他不禁追問。
  「那她恐怕熬不過今年。」醫生斷定。
  他呆住了。
  那個老是笑嘻嘻,樂觀得近乎天真,讓他又氣又無可奈何的衛相如,居然沒剩下多少時間了?
  一種怪異的痛楚像刀一樣劃過他的胸口,他吸口氣想緩和一下那份疼痛,可是卻怎麼也無法減輕。
  他是怎麼了?為什麼聽見這種事會讓他這麼不舒服?,幾千年來,他周遭的人一個個死去,他從來只是冷眼旁觀,沒有任何感覺,但為什麼在得知衛相如的病症時他會這樣驚惶,這樣……深受打擊?
  「來吧,請你先把你自口己的傷養好,免得她又替你擔心。」醫生扶他走向病床,並幫他重新注射點滴。
  他沒有抗拒,靜靜地躺下,努力想從混亂的思緒中找出他原有的條理。
  冷靜點,這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衛相如和他沒關係,她只是個臨時聘雇的翻譯,他沒必要想太多,就算她的命活不久了,那也是她個人的問題。
  人嘛,總有生死病痛,這是常理,不可能會像「它」恆存千年,他與這一般凡夫俗女是不同的。
  再說,隨著這次工作的結束,他和她之間就再無任何瓜葛,他們的生命將不會再有交集。
  對,就是這樣,別去在意。
  他在心裏不斷告誡自己,並提醒自己別受這種小事影響,可是,腦袋好像要和他作對似的,他愈是想將她的事摒除在外,他的心就愈驚慌,愈不想讓她干擾到他,他的焦慮就愈擴大。
  「如果你真的不放心她,我建議你回去之後找個心臟科權威來替她診治,以你的財勢,應該不難辦到。」醫生也是環球保全的特約人員,他很清楚高銳這位投資大師的身價和影響力。
  「你別搞錯了,她只是我聘雇的人員,她身體有病可不關我的事。」他嘴硬地辯解,對醫生任意臆測他和衛相如之間的關係而不悅。
  「是嗎?原來我弄錯了,我以為衛小姐是你的『好友』,因為你看起來似乎相當在乎她。」醫生詫異道。
  他怔了怔,隨即惱怒地斥道:「我怎麼可能在乎她?我是怕她影響我的行程,我得趕快回臺灣去處理我的工作,所以請你們快點讓她的情況穩定下來。」
  「是,抱歉,那我去忙了。」醫生轉身走向房門。
  「她有什麼狀況,隨時向我報告上他忽道。
  「是。」醫生點點頭,開門離開。
  醫生走後,從來不會出神的他居然出神了,從來不會發呆的他開始發呆了。
  會不會是細菌感染到腦袋去了?否則,當務之急明明該思索如何對付鋒迅集團,可是,他卻滿腦子想的都是衛相如揉撫著他頸子時的那只手。
  那只……令他不安,卻又不想放開的手……

            ★        ★        ★

  她睜開眼睛,看見了它。
  像夢境一樣,那只救了她的巨犬,居然出現在她面前。
  「嘿,過來。」她沒有害怕,反而熱切地向它伸出手。
  它遲疑了幾秒,才緩緩踱了過來,像個移動的黑影,來到病床旁,直盯著她,琥珀的眼瞳中有著不容易察覺的擔憂。
  「我沒事,倒是你……槍傷呢?都好了嗎?」她看著它,語氣仍非常虛弱。
  它沒有回答,只是皺了一下眉頭。
  「咦?你也會皺眉啊!」她驚訝地低呼,好笑地道:「和他好像啊……他也常常皺眉,好像對整個世界都不屑,你們……好像……」
  脾氣、個性,還有驕傲,甚至是傷口,都一模一樣。
  她喜歡這只犬,像極了高銳的犬……
  「什麼好像?你在說誰?誰和我很像?」它突然開口說話,說人話。
  她驚詫地瞪大雙眼,看著它,卻發現眼前的犬變成了高銳,不,是兩個影像重疊……
  「你……是高銳?」她困惑地喊著他。
  「不然你以為我是誰?」高銳哼道。
  她眨眨眼,又揉揉眼,再定眼一看,疊影消失,剛才還在她床側的巨犬居然變成了高銳。
  「怎麼……是你?那只犬呢?」她倏地坐起,張望找尋。
  「什麼犬?」他眉一挑,臉色變得怪異。
  「就是那只巨大的黑犬啊!那天就是它救了我,還為我挨了一槍,中彈的位置就和你一樣,它……它就在我面前……」她急急說著。
  「你在作夢啊?在你面前的從剛才就是我。」他冷冷地打斷她的話,不過心裏卻為她能看出他的原形而暗暗心驚。
  「作夢?也許吧……我或許真的在作夢……」她愣了幾秒,才悵然若失地笑了。
  虛軟無力的笑容,憔悴無神的五官,躺在病床上的她看起來是如此柔弱。
  足足昏迷了一天一夜才轉醒,躺在病床上的她,臉色依舊蒼白得嚇人,醫生差點就要替她開刀,但因風險太大,還是決定先以藥物控制病情。
  幸而她撐了過來,否則……
  高銳一想到醫生不樂觀的預測,眉頭不禁皺起。
  「對了,你這麼晚了不休息跑到我的病房來幹嘛啊?」她抬眼看他,奇道。
  「我……」他頓了一下,才解釋道:「我睡不著,下床走走,正好經過這裏,就順便來看一下你的情況。」
  他怎能讓她知道,他整整二十四小時都因為擔心她的病情而輾轉反側?因為她,他破天荒地體認了什麼叫做失眠,因為她,他史無前例地把公事擺一邊,利用他的人脈,去查了她的身家病歷,更打電話叫趙之亭打聽一些心臟科權威的資料……
  但,回報的訊息不但沒解除他的煩鬱,反而更讓他憂慮。
  他總以為像衛相如這樣樂天的人必定是出生在一個幸福的家庭,沒想到,她竟是個孤兒,無父無母,在孤兒院住到十八歲,後來考上大學才離開,獨自生活。
  她的病,是天生的,打一出生就跟著她,據孤兒院院長說,她第一次發病,醫生就已診斷,她最長也只能活到二十五歲。
  而今年,衛相如正好將滿二十五……
  「哦,只是順便來看一下啊?從七樓順到八樓來?」她帶點調侃地笑了。這個人哪,擔心就說擔心嘛,真不坦率。
  他咬牙瞪她,看來她已經好多了,因為她又開始有力氣惹他生氣了。
  「好了,你沒事就好,我打算後天就回臺灣,你最好能快點好起來,不然我就丟下你自己先回去。」
  「後天?這麼急迫?那你的傷……」她愣住了。
  「我的傷不算什麼,已經癒合了。」他的復原力向來很強,這大概是身為野獸的唯一優點吧!
  「真的嗎?真的好多了嗎?」她看著他綁著繃帶的肩膀,一臉關心。
  「當然,我可不像你這麼弱不禁風,你看好你自己吧!別再給我惹麻煩了。」她那關切的神情讓他透不過氣來,害他莫名地心煩意亂。
  「真的很抱歉,我本來以為我的病應該沒問題的……」她低下頭,低聲道。
  「算了,只要你在回臺灣之前別再給我發病就好。」他吸口氣,聲音不自覺放軟。
  「不會的,我算過命,要死也會死在臺灣,應該不會客死異鄉……」她半開著玩笑。
  她的玩笑話在他聽來卻刺耳極了,臉色一沉,他哼了哼,「最好如此。」
  說罷,他打算回房,卻在轉身時將擱在茶幾上的藥袋撞掉,藥粒灑了一地。
  看著那些大大小小的藥粒,他的胸口又是一緊。
  得吃這麼多藥,才能保住她的命嗎?
  「我來檢……」她忙道。
  「我來。」他按住她,蹲下身替她把藥撿起。
  她被他難得的體貼弄糊塗了,像他這種人,會幫人撿東西嗎?
  呆愕地看著他,他那頭整齊烏黑的短髮近在咫尺,她怔怔地聯想到巨犬短而黑亮的皮毛,也不知哪來的衝動,就伸出手輕輕撫揉著他的發絲。
  好柔,好滑順……
  他一驚,猛地抬頭。
  她也被自己的舉動嚇了一跳,縮回手,急道:「對不起,我只是突然覺得很想摸摸你,你可別生氣,千萬別生氣……」
  話到一半,她猛然發覺,他的眼睛閃爍著琥珀色的光芒,驚愣地住了口。
  高銳竟有一雙和巨犬相似的瞳仁……
  一陣詭異的靜默,出乎她意料,高銳並沒有像往常一樣發脾氣,他只是用一種奇特的眼神看著她,然後,將藥交給她,什麼話都沒說就走出去。
  她錯愕地盯著合上的房門,暗想,他是怎麼了?她做了這麼沒分寸又沒大腦的事,他居然沒凶她?
  好奇怪……
  門內,她怔愕不解,門外,高銳卻靠在門板上,久久無法動彈。
  他表面冷靜,胸口卻激蕩澎湃,因為,剛才那一刻,他竟然很想就這麼將頭枕向衛相如的身上,繼續讓她揉撫他的後腦和頸背……
  這該死的蠢狗天性!
  他對自己擺脫不了的原始渴求感到惱怒,更感到害怕,不過是一個手勢,一個不經心的關愛動作,他居然就動搖了。
  再這樣下去,他說不定真的會就此認定了衛相如……
  不行!他得離這個女人遠一點,她或許看似無害,但卻擁有馴服的本事,再和她在一起,他早晚會失去自我。
  吸口氣,大步走回病房,他立刻拿起電話撥給他的主治醫生。
  「是我,我打算明天就回臺灣,至於衛小姐,等她狀況好一點之後,請安排一個醫護人員護送她回去,一切費用由我支付。」
  簡單交代完畢,他掛上電話,有總快刀斬亂麻的解脫感。
  沒錯,從現在起,他要和衛相如劃清界線,他的直覺告訴他,他如果還想自由自在地活著的話,就必須讓這個女人徹底從他眼前消失。
  他不需要一個主人,永遠也不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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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5-24 00:50:30
【第六章】

  「高銳他回臺灣了?」
  衛相如驚訝地睜大雙眼,還以為自己睡糊了,聽錯了。
  昨晚和高銳談完之後,她就睡著了,一睡睡到今天傍晚才醒,不料一醒來就聽醫生說高銳已經回去了。
  「是的,他因為有急事,所以先趕回臺灣。」醫生解釋著。
  「這樣啊……」說真的,除了驚訝,她還有種被惡意遺棄的感覺。
  高銳明明說兩天後才要一起回去,怎麼今天就突然決定自己一個人先走了?他是真的有急事?還是生氣了?
  該不會是昨晚她隨便碰了他,惹他不高興,才把他氣走的吧?
  她怔怔地想著,不禁將十指蜷握,掌心還留著他柔軟發絲的觸感,有那麼一瞬,從來不曾覺得寂寞的她,忽然感到心中好空蕩。
  「是,高先生還交代我們,等你情況好轉,再安排一個醫護人員陪你回臺灣。」醫生解釋。
  「嘎?醫護人員?不用這麼麻煩啦!我又不是什麼重症患者……」她微愣,急忙婉拒。
  「你得小心自己的身體,衛小姐,目前雖然穩定多了,但你最好還是……」醫生搖搖頭。
  「放心,我沒事,只要再休息一天,就可以一個人搭機返國了。」她真的不想勞煩別人,再說,要是高銳把錢都算到她頭上那還得了。
  「但高先生已經安排……」
  「真的不必了,我很感激你們這樣照顧我,現在我精神和體力都好得差不多了,一個人回去絕對沒問題。」她微微一笑,雖然氣色還略顯虛微,但精神已好多了。
  「可是……」醫生總覺得不太妥。
  「不用擔心啦!醫生,我這病從小就有了,我早就知道該如何照顧自己,我只想請你幫我劃明天的機位,好讓我快點回臺灣。」既然雇主都回國了,她再逗留也不太好。
  「那好吧!只是請你要多注意身體,我會準備一些藥品讓你隨身攜帶,還有,一回到臺灣請儘早去找你的主治醫生。」醫生看她堅持,也不勉強。
  「謝謝,我會的。」她笑著向醫生致謝。
  於是,隔天,在醫生的協助下,她也搭機飛回臺灣,結束了這趟驚險刺激又帶點遺憾的巴西之行。
  而,說來有點好笑,她遺失的行李在迷路了半個地球之後又被送回中正機場,因此她一抵達臺灣就領到自己的行李了,裏頭準備的東西原封不動又被她帶回家。
  迷糊的行李,配上迷糊的主人,正好。她發噱地想。
  回到租賃的公寓大廈,管理員伯伯交給她一封掛號信,她打開一看,竟是一張支票。
  一定是高銳叫秘書將她的薪資費用寄來給她,只是,為什麼這麼急?又為什麼用寄的?那個驕傲的男人,該不會是在躲她吧?
  不行,不管他在想什麼,這次交易的失敗她也要負點責任,這筆錢,她收得心不安理不得。
  找出教授給的名片,她打電話給高銳,決定退回這張支票。
  「喂?請問高先生在嗎?我是衛相如……」
  「衛相如小姐,高先生正在開會,有什麼事需要我轉達的嗎?」趙之亭冰冷的聲音聽不出任何情緒。
  「是這樣的,有關支票……」
  「支票應該已經寄交到你手中了,裏頭的數字有問題嗎?」
  「不是的,我只是覺得這次的工作我沒有幫上忙,所以想將這張支票退回……」她解釋道。
  「高先生對這點錢不會小氣的,你就收下吧!我想,你治病也需要用錢。」趙之亭的口氣有些尖銳。
  她愣了一下,怎麼連她的病趙之亭都知道?
  「這次的工作就到此結束,高先生近來得忙著和鋒迅集團對抗,應該沒什麼時間為一張支票費神。」
  趙之亭不客氣地說完便掛了電話,害她呆呆地握著話筒,搞不清楚自己是哪裡得罪這位秘書。
  奇了,這位趙秘書怎麼好像和她有仇似的?
  她雖然百思不解,但也沒放在心上,反正,這筆錢她說什麼都不能收,她向高銳借錢買衣服,再加上他借她戴的那條鑽石項鏈,已遠遠超過她這次口譯的費用,更別提她生病住院的支出,怎麼說她都欠他太多,不還不行。
  因此,她暫且擱下行李,顧不得旅途疲憊和胸口的緊悶感,直接拿起支票就出門,打算當面退還給高銳。
  當然,除了這件事,她還想確認他的傷是否已無恙。
  一個小時之後,她來到擎天金控大樓,向櫃檯詢問高銳的辦公室,櫃檯服務小姐卻嚴謹地告訴她,要見高銳得事先透過他的秘書安排時間才行。
  她聽得眉頭微皺,要見高銳居然得這麼麻煩,他真有這麼偉大嗎?
  無奈地歎口氣,她有點傷腦筋地轉身,走了幾步,看了電梯一眼,心中一動。
  乾脆直接上樓去找,如果她沒猜錯,他的辦公室一定在頂樓。
  她在心裏暗想,點點頭,跟隨著一行人進入電梯,當眾人一一在各樓層散去,最後,只剩下她一個人繼續往上,直達十五樓。
  電梯門一打開,她走了出去,一個穿著端正的女人便急忙走過來,輕斥道:「小姐,這裏是私人空間,一般人是不能隨便上來的,請立刻離開。」
  「呃……我找高銳高先生。」她禮貌地表明來意。
  「你是哪位?有預約時間嗎?」
  「我是衛相如,我只是來……」她自我介紹,但話還沒說完,就被對方冷冷地打斷。
  「原來是你,衛小姐,我想剛才在電話裏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高先生沒有空,你這樣未經允許就自行闖入只會帶給我們困擾。」趙之亭蹙著臉斥責。
  「你就是趙秘書啊!真的非常抱歉,我知道這樣直接闖進來不對,不過我只是有些話想對高先生說……」她忙道。
  「你和我們的合作關係已經結束,現在高先生正在忙,有什麼事由我轉達就行了,請你馬上離開,否則我會叫警衛上來攆你走。」趙之亭嚴厲地瞪著她。
  這個女人都這樣對任何人說話的嗎?好像把每個來找高銳的人都當成了敵人,實在有點可笑。
  「趙秘書,我並不是來刺殺高銳的,你不用這麼緊張。」她忍不住笑道。
  趙之亭聽不僅她的幽默,轉身拿起話筒,直接撥給警衛。
  「這裏有個來意不善的不速之客,請馬上來把她帶走。」
  「啊?等一下,你當真啊?我只是開玩笑……」她沒想到趙之亭會真的找警衛,上前想阻止她說下去,但手才剛要碰到她,就霍地被一掌推開。
  「別碰我,」趙之亭怒道。
  「啊……」
  她向後跌了幾步,正好撞上一堵厚實的內牆,倏地,頭頂響起了她最熟悉的低喝聲:「怎麼回事?」
  「高先生……」趙之亭臉色微變。
  衛相如心中一喜,向後抬頭,高興地大喊:「太好了!我終於見到你了!」
  高銳驚愕地瞪著她,眉頭的死結一個接著一個打上,好半晌才發得出聲音。
  「是你……你來這裏做什麼?」
  他不是把什麼事都替她安排好了嗎?請醫護護送她回國,還叫趙之亭寄上支票,為的就是不想再見到她,為什麼這個讓他傷透腦筋的女人還是出現在他面前?
  還有,為什麼她會在這裏?照理說,她這時應該還在巴西養病,怎麼這麼早就回到臺灣?
  「我來問候你,並且退還支票。」她微笑地看著他的瞼,早已習慣他動不動就皺眉的表情。
  他應該沒事了,名牌西裝裏著強健的身軀,氣色紅潤,仍是一絲不苟的整齊煥然,嚴峻剛硬的五官,還是那麼咄咄逼人,完全看不出曾受過傷。
  「我不需要你的問候,也不收退還的支票,你回去吧!」他冷冷地下逐客令。
  「看起來你的傷應該沒問題了,那我就放心了,不過我不想欠你太多,這次有關摩狄可的簽約沒能幫得了你,還拖累你,讓我過意不去,所以,我說什麼都不能收這張支票,來,還給你。」她說著直接拉起他的手,將支票塞回他手中。
  他一怔,她那帶著冰涼的小手將他好不容易平復了的心情又弄亂了。
  那天,像在逃避什麼似的逃回臺灣,他相信,逃開她就能終止自己心底那份連他也無法控制的情感,只要不再看見她,他那骨子裏的想守著她的蠢性就不會被挑起。
  所謂眼不見為淨,回臺灣之後,他是平靜了一點,也找回了原有的篤定,忙碌的工作讓他稍微從那份對她的詭異感覺分心,即使心裏對她的身體狀況仍有些掛懷,但他還能忍住,不去想,也努力去忽略。
  然而,現在她突然出現在他面前,用她的手輕觸著他,他才發現,這陣子所有的平靜原來只是虛幻,他壓根不記得自己在做什麼,開什麼會,吃什麼東西,見過什麼人……全都沒有印象。
  他的心被困在她揉撫著他發絲的那一瞬,回到臺灣的只有軀殼,於是,他猛然醒悟,不見她,思念以他難以想像的速度急速堆積,不見她,擔心像只愈磨愈利的刀子割著心口,種種情緒,不但未消失,反而因他的刻意壓制而產生更大的反作用力……
  是什麼樣的感覺,竟會如此難纏折騰?這份無以名之的悸動,到底該如何才能拔除?
  他心旌大亂地愣杵著,胸口一陣緊縮,她卻已收回手,笑著看著他。
  「好了,很抱歉就這樣闖了上來,讓你的秘書困擾,也打擾了你,我也該回去了,請保重。」她知道他忙,還了支票,見他健朗依舊,那她就可以安心了。
  轉身走向電梯,她按下按鍵,門一開,正要跨進去,高銳卻突然叫住她。
  「等等!」
  她回頭,看著他大步走近。
  「為什麼這麼快就回來了?!我不是囑咐醫生讓你多休息幾天嗎?」高銳盯著她仍略顯蒼白的臉龐,沉聲問。
  「已經好多了,當然得快點回來,不然再住下去又要花好多錢,況且,你自己先跑回臺灣,把我一個人丟在那裏,又孤單又無聊。」她埋怨地瞅他一眼。
  「你自己一個人回來?沒有醫護人員跟著?」他微愣,怎麼醫生竟未通知他?
  他多心地轉頭瞄了趙之亭一眼,她對上他疑問的目光,立刻垂下頭。
  「不必那麼誇張啦!我身體又沒怎樣,還派什麼醫護人員……」衛相如笑著擺擺手。
  「笨蛋!什麼叫沒有怎樣?要怎樣才算怎樣?你別忘了你在飛機上也發作過一次!這樣你還敢說沒怎樣?」他被她一副沒事人的樣子氣壞了,不由得提高音量。
  她聽得一愣,隨即噗哧一笑。「噗……你在繞口令啊?那麼多怎樣怎樣又這樣的……」
  「你……」這死丫頭,他氣得要死,她還笑得出來。
  「我真的沒事,別擔心。」她掩住嘴,心裏又浮上那種暖暖的感覺。高銳對她的關心從不是直接的,但拐彎抹角之後,卻又特別容易打動人心。
  「誰擔心你了?別會錯意了,我現在只要看到你就頭痛又心煩……」他依然嘴硬,不向心裏那種感覺屈服。
  「對不起,我不知道你看到我會這麼不愉快。」她說得輕鬆,臉上的微笑卻一寸寸消逸。
  「是啊!每次你出現就有狀況,從那天在機場第一次見到你,你自己想想發生了多少事?你最好……」
  「我最好、永遠都別再出現在你面前,對吧?」她替他把話說完。
  他一怔,這句話在他心裏說了好幾次了,但從她口中說出來卻又令他胸口一陣刺痛。
  「請放心,我不會再來了。」她悵悵一笑,按開電梯門,走了進去。
  看她轉身離去的纖細身影,他突然僵住了。
  她要走了,要走了……
  「我們不會再見了……」她按下關門鍵,抬頭看著他,笑得像要永別。
  電梯門在她和他之間緩緩合上,他看著她逐漸消失在門內的身影,想到她的病情,想到她的身世,想到她那無可救藥的性子,想到醫生判定她活不過二十五歲……
  橫在他心中的那根驕傲的弦終於斷了,理智,正在瓦解……
  不,也許,早已碎得一塌糊塗,只是他自已沒發現。
  門即將要閉合,彷佛就要將他和她之間的聯繫切斷,將她和他的世界隔離,他吸口氣,瞬間下了決定,陡地伸出手,擋觸了門的感應器,門再度開啟,他二話不說直接跨進去。
  「咦?怎麼了?你也要下樓嗎?」她奇道。
  「對,我要帶你去醫院,然後,回去整理一下,搬來和我一起住。」他沒頭沒腦地突然道。
  嘎?什麼什麼?他在說什麼?她呆住了。
  門外,趙之亭臉色微變,急道:「等一下,高先生,你還有好幾個會要開……」
  「叫老劉備車,還有,把下午的會全部取消。」他按下一樓的按鍵,抬眼對著趙之亭命令道。
  「高先生……」趙之亭還想說什麼,但門已關上。
  電梯下樓,衛相如傻傻地看著高銳,還在怔愕之中。
  他沒看她,只是雙手插在口袋,盯著一層層下降的號碼,總覺得自己的心也在慢慢墜落,墜落……
  墜入情網。

            ★        ★        ★

  「你都在哪家醫院做例行檢查?」高銳看著還一臉呆愣的衛相如,問了第三遍。
  「啊?」衛相如坐在高銳的高級豪華轎車內,還不太能從剛才的震撼中回復。
  跟我一起住,跟我一起住,跟我一起住……
  她耳朵裏還嗡嗡地響著他說的話。
  「啊什麼啊?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他沒好氣地瞪她一眼。
  「有啊,我很認真在聽啊,就是聽得太認真,才會糊塗了……」她稍微回神,愣愣地看著他,小臉還是寫滿了錯愕。
  「有什麼好糊塗的?你這個語言天才難道聽不懂中文?」他哼道。
  「可是,就中文語文結構來分析,你剛才說的那些話背後的意義並不尋常。」她還是盯著他,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裏滿是驚疑。
  「嗯,是不尋常,因為我從來不會帶女人回我的住處,更不會要她們搬去和我一起住。」他對她這種時候還在研究他的語意而暗暗咬牙,這女人!
  「天啊!就是這個,我以為我聽錯了,你真的要我搬去和你一起住?」她睜大雙眼。
  「對。」不耐地低哼一聲。
  「為什麼?」她問。
  「還問為什麼?!一個男人要一個女人搬去和他一起住,這種事還需要解釋?」他被惹毛了。她是太鈍,還是故意作態吊他胃口?
  算了,看她那呆愕的樣子,要作態釣男人的胃口還早得很……可偏偏釣住他的」……
  唉!孽緣啊!他為自己歎氣。
  「要啊!如果不解釋,我會以為你喜歡我。」她率直地道。
  喜歡?恐怕不只喜歡而已,否則他不會不顧性命地替她擋子彈,只是,要他先承認他愛她卻又有失他的尊嚴,因此,他別開頭,含糊地道:「嗯,大概就那樣。」
  「嘎?就那樣?就哪樣?」她眨眨眼,怎麼兩天不見,他說的話她都聽不懂了?
  「喂,你是找我麻煩是不是?就告訴你那樣了你還一直問。」他火了。
  「可是……『那樣』是指什麼,語焉不詳啊!」她歪著頭。
  「你……」他氣得差點又要得心臟病。也許,他也該去看醫生了。
  「啊!難道……被我說對了,你……喜歡我?」她驚呼,心跳陡地加速。
  冷冷地回頭瞪她,他實在懶得再開口了。
  「真的假的?你真的喜歡上我了?」她臉微紅,傾向他,想從他的表情確定這    個答案。
  「怎麼?不行嗎?」他傲然地睨著她,以反問的口氣證實了他的感情。
  她怔了怔,心中一陣說不出的歡喜,然後,像是想到什麼,驚詫的腓紅慢慢從臉上褪去,換上了一抹淡淡的笑,笑得很憂愁,很無奈,彷佛盼了好久才得到一份想要的禮物,卻不能收。
  「對,不行……」她輕聲道。
  「為什麼不行?」這下子換成他不懂了,他喜歡她有什麼不可以的?
  「我不能害你。」她溫柔地看著他,苦笑。
  「害我?」他微愕。
  「喜歡一個活不久的人,會很苦的,到最後,死的人走了,活著的那個,就得承受無盡的煎熬,你不要去受這種罪。」她喃喃地道。
  聽她說得像在開釋什麼一樣,他的心就又悶又氣。
  「誰說你活不久?現在科技這麼發達,心臟病又不一定是絕症,只要有我在,我就一定會把你救活。」他盯著她,沉聲道。
  她對上他堅定的眼神,心不由得輕顫了一下。
  這個強悍又驕傲的男人,他到底知不知道他在承諾什麼?她的命,連她都無法掌握了,他以為他能主宰得了嗎?
  看她一臉怔仲,他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頭髮,以從沒有過的感性口氣道:「你就放心地待在我身邊,別因為我喜歡你而有壓力,你就像平常那樣散漫又樂天地過日子,所有的煩惱都由我來幫你處理。」
  她的眼眶熱了,自她有記億以來都不曾哭過的她,竟然被感動得想掉淚。
  刻意讓自己在感情上淡泊無求,就是不想傷害任何人,她這一生,早就被限定在一個框框裏,不管愛人或被愛,都不被允許,這是她的宿命。
  所以,她不能接受高銳的感情,不能……
  「喂,你喜歡我,我可沒說我喜歡你啊!別這麼一相情願好不好?」她吸著鼻子,仰起頭瞅他。
  「你喜歡我。」他用肯定得氣人的句子來回答。
  「你怎麼會知道我喜不喜歡你?」她睜大眼睛。
  「從你在機場第一眼看見我時,你就喜歡我了。」他得意地笑了。人類或許對互相的情緒難以捉摸,但他的直覺可靈敏多了,他可以從她第一眼看著的眼神裏嗅出她對他的好感。
  「嘎?」她呆住了。
  「而且還很喜歡。」他壞壞地瞄她一眼。
  「哪……哪有?」她臉紅又結巴,急著搖手否認。
  「沒有嗎?你敢發誓說你沒對我動心?」他笑著捉住她的手。
  她心大震,慌了,急著想抽回手,他卻握得更緊,而且還皺眉道:「為什麼你的手都這麼冰冷?」
  「我……」
  「這樣不行。」他說著逕自將她的手放進他的西裝口袋裏,才轉頭笑著問她:「這樣有沒有暖和一點?」
  她愣愣地看著他,他難得的笑像陰霾日子裏乍現的陽光,閃亂了她的雙眸。
  他掌心的熱度從她的指尖傳向她的胸口,緊緊地包覆著她脆弱的心臟,主導了她的心跳和呼吸。
  怎麼辦?被他說對了,她的確喜歡他,而且比他知道的還要喜歡……
  她有些失措,有些不安,生平第一次亂了方寸,亂了思緒。
  「如果你沒有特定的主治醫生,就由我安排。」他接著又道。
  「不要了,我這病再怎麼檢查都一樣……」她急道,不想大費周章。
  「不行,一定得徹底檢查,如果必須換心,我就幫你找一顆新的心臟。」他強硬地道。
  「沒有那麼簡單,全世界在等待心臟移植的有一大堆人。」她輕歎。
  「那是他們沒有足夠的財勢和人脈.而我有。」他自信滿滿地看著她。
  「有錢不見得能買到一切……」她對他的價值觀搖頭。
  「但我現有的一切都是用錢買來的。」他挑了挑眉。
  「你啊……」
  「好了,別說教了,你什麼都別想,所有的事就交給我處理吧!」他握了握她的小手。
  她無言地看著他剛毅的側臉,又是悸動,又是煩惱。
  她會變成他的負擔的,可是,她又不想離開他溫暖的大手,她該怎麼辦?
  接下來,她沒時間多想,高銳已指示司機載他們到最有名的大醫院,而且還打電話給院長,不到十分鐘,院方馬上就安排了院裏的心臟科權威幫衛相如做徹底檢查。
  衛相如知道高銳運用了他的人脈關係,才能得到這種特別待遇,可是她不喜歡這樣,還有其他比她更嚴重的病患正苦苦等候看診,她不想成為特例。
  只是,她知道她說什麼高銳都不會聽的,他習慣了以財勢壓人,不會明白她的心情。
  一連串的精密儀器檢查,就花了半天的時間,弄得她疲憊不堪,坐在休息室暫時休息,休息室外,她清楚地聽見高銳和醫生在談論她的事,從醫生的口氣,就能知道她的病很不樂觀。
  她幾乎可以想像高銳皺眉的樣子,一抹心疼在胸口翻湧著,那個男人原本和她毫不相干,他根本就沒必要對她的病負什麼責任,可是,現在他卻把公事擺一邊,只為她的事操心。不行,不能再拖累他了……早知道他為什麼躲她,她就不該再去找他,讓他們之間的關係在巴西之行結束告一段落,反而好些。
  她吸口氣,決定馬上離開,走得遠遠的,得趁著他還沒陷進去之前,快點離開,趁著一切還來得及之前,把兩人推回原來的軌道。
  於是,她強撐著身體,起身走出休息室,沒有驚動高銳,悄悄搭電梯下樓,從側門踱出醫院。
  天色已暗,她沿著街道蹣跚地走著,忽然,背後一陣敏捷的奔走聲朝她急速逼近,那聲音,那氣勢,沒來由地讓她想起了那只巨犬,她站定,驚愕地回頭,赫然發現高銳不知何時已來到她身後,一張俊酷的臉緊繃著,正用一雙冒火的眼神瞪著她。
  「哦,嗨,你怎麼這麼快就來了……」她擠出笑容。
  「你打算去哪裡?」他忍住氣,沉聲問。
  「我?我要回家了啊!謝謝你幫我安排檢查,改天我再來看結果……」她故作輕鬆。
  「別想逃開我,衛相如,你應該知道我的個性,我盯上的,就絕對不會放手。」他太清楚她的小腦袋在想什麼了。
  「你在說什麼?我為什麼要逃?我只是想回家睡覺而已。」她急急解釋。
  「要睡覺,我帶你回我家睡。」他說著上前拉住她的手。
  她幾乎是立刻甩開,有點生氣地斥道:「你以為你是誰啊?就算你說喜歡我,也不能強迫我,再說,我又不需你照顧,我還能自己生活……」
  「你的心臟已經無法負荷了,你隨時都可能倒下。」他歎道。醫生已下最後通牒,她得快點找到合適移植的心臟,否則就危險了。
  「那又如何?我一點都不怕……」她低喊。
  「但我怕,我怕你在哪個我不知道的地方死去,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就這麼消失,我怕在我好不容易才遇上喜歡的人時,就在轉眼間失去她。」他輕聲道,定定看著她。
  她的心抖瑟了一下,他的樣子好認真,認真得讓她想哭。
  「不要被一時的憐憫沖昏頭了,高銳,看清楚,我是那個讓你頭痛、生氣、跳腳,讓你恨不得解聘的蹩腳口譯,你忘了嗎?」她大聲道。
  「我沒忘。」
  「那就快點抽身,快點清醒,別把心浪費在我身上……」
  「太遲了。」他簡單三個字,就堵住了她的話。
  「你……」她睜大眼睛,愣愣地望著他。這個人實在是……實在是……
  「你還有話要說的話,我建議你跟我回去再慢慢說。」他攫起她的手就走。
  「不……放手,我不跟你走……姓高的,我叫你放開我……」她使勁掙扎著。
  「不放。」他緊緊扣住她的手腕,硬拉著她走。
  「君子不強人所難,你這樣太難看了。」她大叫。
  「沒關係,反正我也不是君子。」他哼道。
  「你……你這個土匪、強盜、惡棍、壞蛋……」她氣得亂罵一通。
  他愈聽愈氣,再也忍不住,倏地轉身將她拉進懷裏,低頭以口封住她的嘴。
  她嚇壞了,睜大雙眼,不敢動,也不敢呼吸。
  他重重地吮吻著她的雙唇,確定安靜了,才放開她,低頭哼道:「再罵啊!再罵我我就吻你。」
  「你這個傻瓜……」她顫抖地喘著氣,才發出聲音,唇又立刻被鎖住。
  這一次,不再是匆促短暫的啄吻,而是一記火辣辣的法式長吻!
  他滾燙靈活的舌尖一下子就挑開她的唇瓣,趁著她傻愣愣得不知阻擋時,長驅直入,瞬間就佔領了她生嫩柔潤的口舌,極盡挑逗纏綿。
  她覺得自己快要窒息了,他的吻充滿了掠奪和霸氣,不容反抗和拒絕,也許,在死於心臟病之前,她會先死在他的熱吻裏……
  他從不知道世間也有如此甜美的唇,在觸碰的刹那就迷惑了他所有的感官,怯怯的,柔弱的,不懂得回應,卻比任何老手還要勾引人心,害他不知饜足,停不下來,害他抽不了身,愈陷愈深。
  她被他吻得全身乏力了,而且心跳得好快,快到就要休克……這是死亡的警告,還是愛情的信號?
  感覺到她快不行了,他才釋放了她的唇,抬起頭,帶點嘲弄地瞅著她。
  「在語言方面你是個天才,但在不需要語言的時候,你就贏不了我了。」
  她還沉溺在初吻的狂震之中,根本說不出話來,此時,她心裏很清楚,她也許再也離不開這個男人了。
  「很好,就保持這樣,乖乖的,別再吵了,知道嗎?」他盯著她迷亂的雙眼。
  她愣乎乎地點點頭。
  他滿意一笑,一把橫抱起她,走向早已駛到一旁等候的私家轎車。
  她軟綿綿地窩在他懷裏,也沒力氣跟他抗爭了,只有靜靜地任他抱她上車,靜靜地聽著他和她一樣不穩的心跳。理性被愛情征服了,這一刻,她居然有了奢望,奢望著能一輩子都跟他在一起,偎著他,跟著他到天涯海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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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5-24 00:50:55
【第七章】

  雖然轉折有點戲劇化,但衛相如就這樣住進了高銳的家。
  那是一間上億元的豪宅,十二層樓的頂級公寓,只有十二戶,每層上百坪的空間只規畫一戶住家,除了大門設有保全和門房管制外人進出,搭電梯還得掃描指紋,嚴格的安全措施令人咋舌。
  高銳住在頂樓,視野極好,內部裝璜簡單卻典雅,講究品味卻低調,四周不僅一塵不染,而且還整齊得有稜有角,很符合他一絲不苟的性子。
  剛開始,衛相如還真不習慣這種像室內設計目錄裏的房子,漂亮是漂亮,卻一點都不自在,好像做任何事都得小心翼翼,怕把哪裡弄髒了,把哪裡弄亂了,日子過得反而更緊張。
  不過,十天過去之後,她的散漫就又回來了,吃完東西忘了收杯碗,洗臉把洗臉台噴得到處都是,衣服隨手按在沙發椅背,走到哪裡東西就忘在哪裡……
  她很隨興,隨興得就像在她的家裏一樣,只是,這就苦了高銳了,見不得一點點不整齊的他一下子從主人變成了僕役,總是在打掃善後。
  「你用過任何東西後稍微整理一下會怎樣?」高銳照例跟在她身後替她收拾,不過嘴裏還是忍不住嘮叨。
  「好,等一下我就整理。」她正看著一本英文原文書看得津津有味,隨口應著。
  「這件衣服在這裏掛了三天了,小姐。」他拎起她的上衣故立忌在她面前抖著,大聲道。
  「有嗎?有這麼久嗎?」她只好從書裏抬起頭,看著他。
  「正確的說,是三天又七個小時零三分……」他看了看錶,準確地說出數字。
  「天哦!你都這麼數著時間過活的啊?好厲害。」她睜大眼睛,一臉佩服。
  他豈會聽不出她的挖苦,睨她一眼,懶得搭理,順手再將桌上喝到一半的杯子收走。
  「喂喂,你又生氣啦?」她把書放下,摘掉眼鏡,忙問道。
  「沒有,自從認識你,我這輩子的氣早就生完了。」他自嘲地瞥她一眼。
  「咦,你這句話充滿了隱忍和壓抑,根據我的語文專業,我可以確定你的確是生氣的,一種對自己沒事把一個麻煩找回家裏的怨歎……」她轉身趴在椅背,把下巴枕在上頭,分析得頭頭是道。
  他眉高高一挑,原本走向廚房的腳步立刻轉了回來,挾著嚇人的氣焰大步走向她,緊挨著她坐下,更把臉湊近她,用鼻子哼出聲音。
  「你這麼行,還能從我的話裏看出我的怨歎,那麼,請問你能告訴我,現在我這樣看著你,說著這些話時,究竟在想什麼?」他挑釁地問。
  他的唇就在她面前不到五公分處,逼得她拚命將後腦抵住了椅背,好讓自已從他咄咄的氣息中稍微喘口氣。
  「那個……你現在在想……這個姓衛的女人……很欠扁……」她睜大雙眼,支吾地道。
  「錯了,再猜。」他眯起雙眼,又向她逼近一寸。
  「你……心裏在想……在想……」她盯著他瞳中跳動的火苗,清楚地意識到他的某些欲望,呼吸突然不順暢,臉頰也愈來愈紅。
  「想什麼?」他的唇更向她的臉靠近,近得幾乎貼上她的唇。
  「想……」她說不出話來了,他的眼睛,他的唇,他的每個細微表情,都在清楚地告訴她,他想吻她。
  但,他卻沒有行動,只是靜靜地看著她,用他熾熱卻節制的口口光吻她,從眼睛,到鼻尖,再到雙唇……
  明明沒有任何觸碰,她的心卻跳得好亂,但她知道這不是心律不整,不是心臟病發,而是愛情在作祟,是她的身體,在呼應著他的渴望。
  最終,狂烈蠢動的眼神被一種強大的力量克制住了,他慢慢的後退,再後退,然後霍地起身走向廚房。
  她怔了怔,彷佛被掐住的胸口松了,又可以正常呼吸了,可是,卻有點小小的失望。
  抬起眼,跟隨著他寬廣的背影,她看著他清洗杯子,看著他將她亂扔的上衣丟進洗衣機裏清洗,心裏比誰都明白,他有好幾次想要抱她、吻她,可是,為了她的身體,他只有忍下。
  他的克制,讓她心疼,也讓她難過。
  如果換成其他女人,他應該會更幸福的,偏偏他選擇了她,是幸,還是不幸呢?她和他在一起,會不會害了他?
  之前,她很好奇,像他這種人一旦愛上了一個人會變成如何,現在,她知道了,外冷內熱的他,談感情一定像談生意那樣執著,專制,卻又深刻。
  如果她死去,他一定會很悲傷。
  她不要他悲傷,也不要他痛苦,她不希望驕傲的他被她的愛捆綁,她只希望他永遠都能隨心所欲,那,才是他應有的樣子。
  這十天,她很快樂,也很不安,在他的照顧下,她覺得自己的身體好多了,他們每天吵吵鬧鬧的,表面看起來無憂,可是,死亡的陰影始終籠罩著她,以往,她認命,從不怕面對死亡,現在,愛上他,她開始會有不捨,不甘,她開始貪心,想要多活一點時間,想和他多相處久」點……
  這樣,會不會太自私了?
  泫然地起身,她赤腳走向他,來到他身後,從背後抱住了他,臉頰貼在他溫熱結實的背上。
  他一怔,轉頭問:「怎麼了?」
  「沒什麼,我在聽你心裏的聲音。」她輕聲道。
  「我心裏可沒在說話。」他啤笑。
  「有,你的心一直在說話,而且很吵,吵得你不得安寧。」她低喃。
  「哦?那麼,請問天才,我的心在說什麼?」他轉過身來直接面對她。
  她抬頭看他,沒有回答,臉上緩緩揚起溫柔的笑容,指尖則移向他的襯衫領口,解開他的扣子。
  他臉色微變,立刻握住她的手。
  「你在幹什麼?」
  「脫你的衣服。」她笑道。
  「別鬧了……」他眉峰一攏,想拉開她的手。
  「我要你,高銳,你不想要我嗎?」她坦率地道。
  「不想。」他別開頭,想走。
  「真的不想?」她拉住他。
  「對,我沒心情。」他沉聲道。
  她一顫,有點受傷地放開他,幽幽地道:「也對,誰會對一個生病的女人有反應?我真是太可笑了……」
  「喂,我不是……」他蹙著臉。
  「很難看,對不對?我竟然還以為自己很有魅力呢……」她想笑的,可是眼眶卻紅了。
  「你……」他屏息地盯著她。
  「我大概搞錯了什麼,對不起,別介意,就當沒這回事……」她縮回手,忍住在眼眶裏打轉的淚水,急著想逃回房間。
  只是,她才跨出一步,就猛地被他拉回,她還來不及反應,他的唇就整個欺壓過來,急迫地吻住了她。
  彷佛饑渴了好幾個世紀,他吻得又烈又狂,吻得雷霆萬鈞,好像恨不得將她吞進他的體內,才能撫平他燒痛了每個細胞的欲火,才能填滿他心裏那個空洞無底的虛無。
  的確是太可笑了,她居然會以為他無動於衷,天知道他得花多大的力氣才能壓抑自己那股想要她的衝動?
  高銳在心裏喟歎,像只脫了柙的野獸,放肆地舔吮著她的唇瓣,纏卷著她的舌尖,忘情地汲取著她口中的甘蜜,久久不放。
  她從驚訝到激蕩,上一秒,她整個人才剛掉進冰河,下一秒,又被野火席捲,甚至差點被他的吻燒融……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抬起頭,捧著她的臉,用那種充滿欲望的嘶啞聲音道:「這樣,你還以為自已沒魅力嗎?」
  她喘著氣,看著他,久久無法開口。
  「我都快瘋了!你不會知道,我每天看著你都在想什麼,我想要你,想要得全身都在發痛,但我怕傷了你,因為,醫生警告我,你承受不了太激烈的性愛,叫我要忍……而你竟然以為我不想要你……」他的氣息急促而不穩,俊臉上有著努力隱忍的痛苦。
  「那就不要忍……」她感動地伸手撫摸他的臉。
  他一呆,急喘一聲。「不行……」
  「我要你,我想要一個美好的回憶……在死之前。」她輕聲道。
  「別胡說,我不會讓你死的。」他低喝。
  「不希望我死,就抱我……」她說著主動貼進他懷裏,踮起腳尖,吻著他厚實的唇。
  「衛相如……」他竭力抗拒著心中那只欲望的巨獸,但她溫軟的身體,迷人的紅唇,都在鼓動著他的血脈,催發著他的情火,煽惑著他釋放自己。
  「請你抱我……」她喃喃地說著,不停地在他的臉上烙下細碎的吻。
  「相如……」他的呼吸變得濃濁了。
  「我愛你。」她在他耳邊吹氣。
  堅定的意志力在她的挑逗下瞬間瓦解,存在體內的原始欲望掙脫了理智的束縛,他悶哼一聲,猛地摟住她,反守為攻,反被動為主動,攫吻住她的嘴。
  悶燒已久的火苗終於爆發成熊熊烈火,焚燒著他們兩人,早在巴西相處時醞釀的情愫,終於發酵成香醇的情酒,醺醉了他們……
  四唇相貼,彼此濡沫交纏,他們忘情地在廚房裏激吻著,他像只出柙的猛獸,彷佛要將她生吞活剝似的,從她的唇侵向她的雪頸,更情不自禁地扯開她的罩衫領口,往她的胸口烙下吻痕。
  她輕顫著,心在狂跳,那種情人間親密的觸碰,是她從未品嘗過的,她這才明白,原來人的唇可以製造這麼強大的魔法,輕輕一印,就能牽動全身的感應,就能讓人如置身天堂。
  濃烈的火一發不可收拾,他幾乎停不下來,邊吻著著她邊將她抱起,走進他的臥室,摟著她倒向大床,迫不及待地扯開她的上衣,火燙的舌直接吻向她小巧玲瓏、卻又飽滿挺立的酥胸。
  「嗯……」她愉悅地呻吟著。
  他欲罷不能,為之瘋狂,卻在她雪白柔美的胸前感覺到她淩亂急遽的心跳,頓時從意亂情迷中驚醒,猛地煞住。
  「不行……我會傷了你……」他撐起上身,喘著氣低吼。
  「不會的……你不會傷害我的,因為你愛我……」她氣喘咻咻,臉上一片誘人的酡紅。
  「可是你的心臟……」
  「我的心臟絕對可以承受得了你的愛……」她伸手撫著他的臉,他的耳後。
  還有什麼比這種語言更加催情?他的顧忌在刹那間全都消失了,俯下身,再次覆上她的唇,徹底馴服在她的手中,她的氣息裏,她的愛情裏……
  於是,他們溫柔卻又放肆地做愛,他的唇,她的唇,像磁極的陰陽緊緊相吸,他們的身體裸裎地交纏,彷佛只有藉著這樣才能在彼此的身上找尋生命的原點。
  高銳在占進她體內的瞬間,終於領悟,他需要的並非一個能馴服他的主人,而是個能包容他這身獸形,以及他狂放不羈靈魂的情人。
  他,在人間遊蕩千年,想要追尋的,並非財勢,而是愛。
  一波波的高潮如浪濤向衛相如撲來,那似乎要將人置於死地而後生的快感,瞬間將她包圍,推擠著她,撞擊著她,她感到快樂、滿足、充實、滿腔的愛意,還有想和他、水遠廝守的念頭……
  只是,就在這一刻,一個清晰的聲音在她腦中乍響——
  你玩過頭了,般若。
  刹那間,一切風雲變色,她只感到自己的意識被拋向天空,捲入黑洞,眼前的事物漸漸變得黑暗微弱。
  「相如!相如——」
  高銳的呐喊聲好遙遠,遙遠得讓她驚恐,她想回去,但另一頭的力量卻硬將她拉開。
  高銳……
  她心如刀割—有種即將失去什麼的預感,接著,她眼前一暗,失去了知覺。

            ★        ★        ★

  「快救她!無論用什麼方法,都要救活她!」高銳揪住醫生的領口,大聲厲吼。
  他的臉上全是胡碴,他的頭髮淩亂,他的衣衫不整,他失魂落魄,他,一點都不像原來的那個高銳,那個重視門面,整齊得連一根發絲都不容雜亂的投資大師。
  「高先生,你冷靜點,我們也很努力在找適合的心臟,可是這種事真的可遇不可求……」醫生安撫道。
  「什麼叫可遇不可求?我非要馬上找到不可,花再多的錢我也不在乎,只要能救活她,聽到沒有!」他嘶聲怒喊。
  「我明白你的心情,我們也積極去找了,但到目前為止就是沒有……」
  「我不管,別告訴我還要等,我不能等,也不想等,我不能失去她,絕對不能!」他不接受醫生的解釋,轉身跪倒在病床邊,聲音聽來像是哭嚎。
  衛相如昏迷了好幾天了.那顆一直支撐她活著的心臟,終於故障了,壞了,她的生命垂危,氣若遊絲,好像隨時都會死去,隨時都會從他的身邊消失……
  而這一切,都怪他,如果他不碰她,如果他能堅定克制,那麼,她也不會在他懷裏昏厥,不會像現在這樣躺在加護病房內,讓他和所有人束手無策。
  高銳緊握住衛相如冰冷的手,自責不已,怎麼也沒料到那一天的激情纏綿竟是以這麼令人驚駭的方式收場,明明還在他懷裏呻吟嬌喘的她,卻在轉眼間僵冷發顫,然後像是突然被抽掉靈魂般失去了意識……
  他簡直嚇壞了,她就這樣陷入昏迷,一點也不給他緩衝的時間,逼得他瘋了似的,運用所有的能力、錢財,在全世界找尋一顆心,一顆健康的,能救活她的心。
  只是,花了數不清的錢和人力,居然都找不到一顆適合她的心臟。
  一顆都沒有。
  簡直像是老天故意在整他,給他難題,他第一次不知所措,第一次失了主意,向來任何事都掌控得完美無缺,沒有任何事難得倒他,唯獨這一次,他踢到了鐵板,他無能為力。
  除了等,除了守在醫院,守在她身邊,他竟然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
  再多的錢,買不到一顆心,買不到一條命。
  頹然坐倒在地上,他痛苦地將臉埋進掌心,靜靜地不發一語。
  醫生和護士們早就已經退了出去,整個私人專屬的加護病房內,只有儀器和氧氣罩發出的冰冷聲響,他甚至連自己的呼吸聲也聽不見。
  一連好多天,他像只忠狗守著主人,沒離開衛相如一步,哪裡都不去,公事,早就撇下,工作,也不再參與,以前以他自己為中心運行的世界,已經崩解,此時此刻,在生命中最重要的事,就是救衛相如。
  就這麼失神地坐了許久,病房門又被打開,趙之亭走了進來,鐵青著臉看著他,眼中全是失望、嫉妒、生氣,她大步走向他,激動地拉起他。
  「起來!快起來!你還要在這裏待多久?你還要為了這個女人浪費多少時間和生命?你到底還要不要你的事業?還要不要?」她大聲厲喊,拚命想把他從這個病房拖出去。
  「走開!」他憤然掙開她的手,固執地坐在原地。
  「你知道擎天金控已經撤換掉你了嗎?你知道外面都說你這個投資大師不行了,你輸掉摩狄可之後聲勢下墜不說,你居然還把害你失去這筆生意的禍害捧得像心肝寶貝一樣,你到底是怎麼了?」趙之亭把這一段時間積壓的怒氣都爆了出來.
  自從從巴西回來之後,他就怪怪的了,他恍神,憂鬱,心不在焉,完全變了個樣,以前那個精明幹練又強悍的男人,像是被下了咒一樣,侵略如火的性子一下子收得徹徹底底,不再醉心於工作,反而不斷地命令她接洽心臟科權威醫生,或是搜尋全球的活體心臟,要不,就是查詢有關人工心臟的資料……
  她這才驚覺,他的所作所為似乎都是為了這個叫衛相如的口譯專家,就連摩狄可的事他也不在意了,儘管鋒迅集團的人一再挑釁他也不還擊了,他的心,只在衛相如身上。
  這實在太教她吃驚了,畢竟,她看著他和許多女人玩玩,從沒認真過,她以為,他水遠不會愛任何人,那麼,和其他女人比起來,她還比她們都強,因為她還能追隨在他身邊,比任何人都接近他……
  但是,她發現她錯了,雖然她天天和他相處見面,但她和他之間的距離,從來沒有拉近過。
  「我怎麼了?我只是戀愛了。」他喃喃道。
  「戀愛?這就叫戀愛?為了愛情,你可以什麼都不要嗎?」她從沒想過這種話會從他口中說出來。
  「對。」
  「就連你的事業、身分、地位,你都可以放棄?」
  「對。」
  她驚瞠地瞪著他,心中抽痛著,眼底全是恨意。
  「對一個才認識不到一個月的女人,你可以愛成這樣?」她咬牙問。
  「在愛情裏,時間沒有任何意義。」他體悟地道,以前,他認為時間就是金錢,但遇見了衛相如,他才明白,時間操縱了光陰,卻操縱不了愛情,因為,人類可以在一秒的瞬間愛上一個人,也可能花了數十年也無法愛上一個人。
  「你……」趙之亭的臉凍結了。
  雖然在他提出要衛相如搬去他的住處時讓她痛苦,但也不會像此刻這麼令她傷心。
  「她有什麼好?她到底哪一點對了你的眼?你從來不曾真的愛過任何女人,為什麼獨獨對她……」她大叫著,完全不明白。
  一個二十五歲,長相平凡,心臟又有問題,隨時會死掉的女人,為什麼能獲得高銳的青睞?而她就不行?
  「我不知道……愛一個人,根本沒有道理……」他感歎著。
  「沒有道理?哈……我等了五年,竟然只等到這個答案,我默默地在你身邊,努力工作,努力配合你,只盼望你能注意到我,但你始終沒有正眼看過我……」她欲哭無淚,悲極反笑。
  他沒有回應,只是將頭靠在病床床沿,撫摸著衛相如的手。
  那只手,比以往都還要冰冷……
  趙之亭氣瘋了,上前跪倒在他面一前,雙手拉住他的肩膀,對著他低嚷:「告訴我,我每天就在你面前,為什麼你看不到我?為什麼?」
  他緩緩抬起頭,看著她,以冷得近乎絕情的口氣道:「因為,你不是我要的。」
  趙之亭怔怔地放開手,被擊垮了。
  原來……在他眼中,她永遠只個秘書,如此而已。
  她對他的傾慕和愛戀,他都視而不見……
  「你走吧!去找鋒迅集團的小開吧!或者,他能給你你在我身上得不到的。」他突然冷譏。
  她臉色大變,呆住了。
  「也許我得感謝你把我的訊息透露給鋒迅集團,尤其是我在聖保羅的行蹤,那場被劫的意外,讓我意識到我對相如的感覺,你功不可沒。」他目光犀利地盯著她。
  「我……」她抖著唇,萬萬沒想到他竟然知道這些事。
  為了報復高銳始終忽略她,她在一次酒會裏和鋒迅的小開搭上線,在那個小開的誘惑哄騙下,她把身體給了他,他每每利用她的性渴求,套出一些有關擎天金控的機密。
  她雖然自責,卻又因此而稍微平衡了得不到高銳關愛的心情,她的心愛著高銳,身體卻又離不開那個小開給她的滿足,這其中的矛盾,連她都無法解釋。
  但這個秘密,她以為他不會知道,永遠不會知道……
  「背叛我的下場都很慘,念在你的苦勞上,我就放你一馬,滾!」他喝道。
  「我……」她顫聲想說些什麼。
  「出去,別吵到相如。」他冷漠且鄙夷地道。
  他對衛相如的呵護,擊破她最後一絲希望,她合著淚,恨恨地瞪著他,突然崩潰地大吼:「是,她是你的寶,我就是個賤女人,你這只蠢狗也不過爾爾,虧你修了幾千年,還是參不透人心!」
  他心中驚凜,勃然變色上個箭步沖向她,直接掐住她的脖子,冷驚地喝道:「你說什麼?」
  「怎麼?我知道你的秘密,你就想殺了我嗎?」她豁出去了,不怕死地抬高著下巴。
  「你怎麼會知道?誰告訴你的?」他的手勁加大,緊勒住她的脖子。
  「我……」她被勒得臉部瞬間漲紅,無法開口。
  「說,是誰?」他咄咄逼問。
  「放了她吧!是我告訴她的。」一個輕佻的聲音倏地在門邊響起。
  他愕然轉頭,赫然看見一個英氣勃勃,年輕俊朗的時髦型男正倚著門,雙手環在胸前,沖著他神秘一笑。
  「你……」他瞪著男子體內那團黑色動物的原形,眉心頓時糾結。
  他不就是那只靈黠狡怪的貂兒奉滔天嗎?
  「怎麼,太久沒見面,不認得我了?」男子輕笑。
  「奉滔天!你來幹什麼?」他警戒地瞪著他。
  這傢伙是他們四獸裏道行最高的,城府深,心機重,當年的脫逃完全由他一手策畫,只是他們各出口四散之後,就再也沒見過面。
  「嘖,這麼久不見,這是你面對老朋友該有的態度嗎?」奉滔天以譏諷的聲音笑道。
  「誰和你是朋友?」若非因緣際會,他一點也不想和這只貂打交道。
  「真是忘恩負義啊!也不想想當年是我幫你們逃出從容的囚籠,你才能在人間逍遙快活。」奉滔天歎道。
  他擰眉,無言以對,他的確是欠了奉滔天一份人情。
  「嘖嘖,你看來不太好哦,高銳,平常最重視門面的人,怎麼變得這麼邋遢?而且還對一個女人這麼兇狠……」奉滔天緩緩踱向他,將被勒得幾乎斷氣的趙之亭拉了過來,嘴上掛著邪氣的笑。
  「你認識她?」他納悶地問。
  「當然,她是我的傀儡啊。」奉滔天說著摸了摸趙之亭的前額,她有如觸電般僵立,他接著又道:「去吧!你走出這裏,就忘了所有的事。」
  她收到指令,呆滯且機械地走了出去。
  高銳驚詫地看著這一幕,臉色一沉。
  「要操控人類實在太容易了,這是我幾千年來學到的經驗,只要給點暗示,他們就會照著我的意思去做,然後在自己的情緒裏痛苦、快樂、煎熬,真有趣。」奉滔天冷笑。
  「那麼,是你故意把她弄到我身邊?」一局銳敏銳地盯著他。
  「是的。」
  「為什麼?」他不悅地問。
  「她只是個警報器,我擔心你太狂熱於當個人,忽略了從容派來的緝捕者,才刻意安插這個女人在你身邊,」來可以幫你解悶,二來也能替你把風……」奉滔天解釋。
  「哼!別小看我,我還能分辨得出誰是緝捕者。」他冷冷地道。
  「你真的分辨得出來嗎?」奉滔天冷瞄他一眼,走到衛相如身邊,接著又道:「你連敵人已來到你身邊了都還不自知呢!」
  「什麼意思?」他一怔。
  「這個女人,你深愛得恨不能把命給她的女人,就是個緝捕者!」奉滔天說著陡地出手,襲向衛相如的胸口。
  他大驚,及時上前扣住他的手,怒喊:「你要幹什麼?」
  「高銳啊,白狐殷鑒不遠,你居然還是中了計,真是愚蠢……」奉滔天搖頭歎氣。
  「相如她不是!她只是個凡人!」他氣憤地駁斥。
  「對,她現在是個凡人,但她在天上可是個厲害角色哪!從容為了緝捕你,故意請她下凡,以凡人之姿來到人世,一步步接近你,要是不小心點,就會像羅隱那樣死得不明不白,最後,成了一個沒用的凡人……」奉滔天冷蔑道。
  「羅隱……成了凡人?」他怔愕著,不知為何,心底竟閃過一絲羨慕。
  「哼,是啊!那小子一心想成為人,殊不知凡人有多脆弱,易老、多病、善感、無知,而且壽命只有短短幾十年,這樣他居然還是願意為了流蘇那個丫頭而變成凡人。」奉滔天譏諷地說著。
  高銳看向衛相如,心中一陣悚然,凡人的確脆弱,一點小病痛就很可能會失去性命……
  奉滔天一手攬住他的肩膀,低聲煽動道:「這,就是我們不願被渡化的原因,對吧?這身千年不壞的獸形,雖是個咒,卻也是個利器,從容那個老不死的仙人把我們變成獸之後,才假惺惺地要渡化我們,這不是很可笑嗎?」
  他看著衛相如,沒有吭聲。
  對於自己是人還是獸,他很久就不去在意了,也許,就像奉滔天所說,身為一隻野獸,反而對他有利,他毋需恐懼死亡和病變,天地之間,他可以無拘無束地活著,這就夠了。
  可是那是在愛上衛相如之前的想法,現在,他卻有點厭惡這樣的生命了,那種自由自在的日子,相對也充滿了孤寂,幾千年來他就像只驕傲狂放的野犬,放肆地活著,卻活得毫無意義,他沒有生存的目的,也沒有要追尋的目標,回顧以往,他只看見一堆金錢,和自己孑然孤獨的身影而已。
  但衛相如卻給了他全新的感受,她的愛,豐富了他的心,他懂得狂喜和心痛,懂得憐惜和悸動,如果,褪去這身千年不死的獸軀,可以換得以凡人之身陪她一起走完一生,那麼,他願意。
  願意承受生老病死,願意變得脆弱,願意用短暫的生命,去好好愛一回。
  「或者,我們不該再執著於這身獸形了,滔天。」他以一種徹悟的嚴肅神情轉頭看著他。
  奉滔天神色一沉,放開手,惱怒地道:「你瘋了!」
  「也許吧!愛上衛相如的那一刻起,我就瘋了……」他自嘲道。
  「別傻了,她是來緝捕你的,你還以為她真的會愛你?」奉滔天蹙著俊眉。
  「不可能!相如身上沒半點仙氣,她絕不是……」他堅持地道。
  「你被迷惑得失了心,當然不會相信我說的話,但這就是『般若大人』最讓人害怕的地方,她可以不用武力,就將對手手到擒來。」奉滔天眯起眼,看著衛相如的臉冷哼。
  「般若?你說相如是玉皇身邊的『左輔』般若大人?」他驚駭地瞪大雙眼。
  「沒錯。」
  「不,我不相信,不可能,相如都已經病成這樣,你別再來鬧了……」他激動地握住衛相如冰冷的小手,急切地否定奉滔天那些不實的指控。
  「封住元神,以一個病弱女子來博得你的憐憫和香愛,來馴服你這只外冷內熱的笨犬,這腳本,全是般若一手編出來的,她的死,正是這出戲的壓軸。」奉滔天啐道。
  「夠了,我不想再聽了,你出去。」高銳聽得心浮氣躁,腦中嗡嗡作響,頓時發脾氣地趕他走。
  「你這只頑固的蠢狗,別被般若耍著玩了,難道你真的想被抓回去?」奉滔天好性磨盡,露出他陰狠的神情。
  「我絕不相信相如就是般若,她愛我,就像我愛她一樣。」他說得斬釘截鐵,絲毫不被奉滔天的話影響。
  「是嗎?既然你頑固至此,那我也不再多說什麼,只好由我來替你剷除這個女人……」奉滔天說著猛然拔出一把手槍,瞄準衛相如,發射。
  「不!」高銳驚抽一口氣,沖上去抓住他的手。
  砰!子彈射偏了,打中一旁的儀器。
  高銳嚇出一身冷汗,卻也對奉滔天的行徑更不諒解,他怒火沖天,揪住奉滔天的領口,推壓上牆壁。
  「你敢傷她一根寒毛,我就殺了你!」他兇猛地威嚇。
  「真偉大的愛情啊!」奉滔天譏笑著,「但你可別忘了,你現在可是一隻畜生哪!你還以為你真的能修煉成人?」
  他瑟縮了一下,被擊中了心底最深的弱點。
  假扮人類太久了,他的確忘了,忘了他是一隻犬……
  奉滔天趁他發愣,靈捷地閃向一旁。
  「不論你想變回人形,或是得到真正的自由,只有和我聯手擊倒從容,我需要你的助力,高銳,你,我,再加上鳳兒,以我們三人現今的力量,應該可以和從容相抗衡了。」奉滔天慫恿道。
  「變回人……」他被說得動心了。
  「對,只要打倒從容……」奉滔天獰笑道。
  「高銳……」一個微弱的聲音突然打斷了他們的談話。
  高銳一呆,驚喜地回頭,只見昏迷了多日的衛相如已然轉醒!
  他沒有心思再和奉滔天說下去,立刻沖到衛相如身邊,握住她的手,激動地低喊:「相如,你醒了!你終於醒了……」
  「我……怎麼了?」她虛弱地看著高銳。
  「你只是心臟出了點問題,所以昏迷了好幾天。」他拂開她的頭髮,輕聲道。
  「是嗎……那你一定很著急吧……」她溫柔地撫著他的臉。
  他胸口一熱,將臉貼著她的手心,那模樣,像只終於盼到主人回來的孤犬。
  奉滔天看不下去了,他冷笑一聲,語帶嘲弄,「你別演戲了,般若。」
  衛相如轉頭看著他,詫異地問:「你……是誰?」
  「他是我的朋友……」高銳搶著道,隨即走向奉滔天,將他往外推。「你先回去吧!滔天,你提的事我們以後再談。」
  奉滔天冷著臉,若非顧忌著高銳,他真想一手解決這個女人。
  「你走吧!」高銳瞪著他,以眼神暗示他最好別輕舉妄動。
  「哼,你最好小心點,高銳,我言盡於此了。」他說罷便轉身離去,卻在開門時忍不住又回頭瞥了衛相如一眼。
  然後,他臉色一變。
  因為,他發現衛相如正盯著他,「虛弱蒼白」的臉上,浮起了一抹詭異而深沉的微笑。
  只可惜,高銳並未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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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5-24 00:51:13
【第八章】

  「一切都照著你當初的構想。」
  「是的。」
  「你說,你要好好教訓一下那只驕傲的犬,徹底摧毀他勢利自負、物欲貪婪的價值觀。」
  「對。」
  「然後,你要他付出所有,包括他的心,讓他一無所有之後,再將他緝捕回來……」
  「沒錯。」
  「那你為何遲疑了?為何時限到了,你還不動手?」
  「因為,整個計畫有點失算……」
  「失算了什麼?」
  「我的心。」
  衛相如看著趴在她病榻前沉睡的高銳,想起了她的意識被抽離身軀時,與從容的對話。
  時間已到,她的元神已與身靈合一,原本,她該回到天庭歸位,但她的任務卻還沒完成。
  「再給我一點時間。」她對從容道。
  「時間不是由我給你的,般若,它掌握在你自己手裏,你要何時馴服那只驕犬,如何馴服,你自己衡量,唯一不能違背的,是你絕不能空手而回。」從容的話中隱含警告。
  般若。
  是的,她是玉皇身旁的鉅子「左輔」,衛相如只是她下凡後的凡人姓名,為了收伏高銳;她為自己塑造了這個角色,不論是個性,長相,人生,都由她精心規畫,這個叫衛相如的女人,是她用來收拾高銳的工具。
  她,是下凡來當他的主人,而非情人……
  但是,千算萬算,竟忘了將自己的心估算在內,現在,她反被困在這個角色裏,困在高銳的愛情裏,為了他,她忘了自己此生的任務,竟然寧可當個凡女衛相如,不想變回神官般若。
  誰會相信,向來不被任何人事影響、總是我行我素的般若,竟為情迷惘了。
  伸手輕刷著高銳的發絲,她的眼神充滿了愛戀和深情,以及猶豫。
  這只驕犬,他並不如她想像中壞啊!
  他也許冷酷嚴厲,也許囂張無情,也許強悍剛愎,也許自私自利;但是,他的心是熱的,他還懂得愛,不是嗎?他並非沒有人性,他只是武裝自己,他只想為自已而活,所以才脫逃,這樣,有錯嗎?
  不過,他的罪不是由她來判定,她是受玉皇之命,從容所托,前來收伏他,她的任務是將他帶回,而不是替他脫罪。
  那麼,接下來,她該怎麼做?
  最初的計畫,正是用她的死來收他的心,犬兒天性忠貞守護,一旦動情,必會願意把心交出,到時,她的身軀就是封住他的容器,帶著他回返天庭仙界,接受發落。
  可是,面對深情執著的他,她居然不忍心……
  「你不睡覺在想什麼?」高銳突然開口,睜開眼睛,卻依然枕在床沿,任她撫梳著他的頭髮。
  「你醒了?」她深深地看著他,剛俊的臉上,寫滿了為她奔走焦慮之後的疲憊,她的心又抽了一下。
  「嗯,早就醒了,可是我喜歡你這樣摸著我……」他露出舒服的神情。
  「你這樣就好像我的寵犬在撒嬌……」她心疼地笑了笑,指尖仍輕柔地順著他的後腦撫向頸背。
  他屏息了幾秒,眼神微黯,自嘲地道:「說不定我就是。」
  「是嗎?」她眉一挑,抿了抿嘴,陡地用力將他的頭髮揉亂。
  「喂!你幹什麼?」他輕斥一聲,起身傾向她,抓住她可惡的小手,也故意揉亂她的發絲。
  「啊!」她問躲著,笑著。
  「你一有力氣就又要作怪了嗎?」他沒好氣地笑道。
  「不要弄啦……」她大笑。
  他突然安靜下來,怔怔地看著她的笑容,眼睛一熱,將她的手緊緊握住,低聲道:「我願意用我所有的一切,換得你現在這樣溫暖燦爛的微笑……」
  她臉色一變,笑容僵在臉上,胸口頓時一緊,微微刺痛。
  他為什麼要愛得如此濃烈?為什麼要愛得如此癡狂?他這樣叫她如何下得了手?
  「別擔心,我已經在全世界搜尋適合你的心臟,請你再撐一陣子,我一定會有辦法救你……」他說著低頭輕吻著她的掌心。
  從他唇間傳來的熱度幾乎要將她的靈魂燙傷,她猛地收回手,小臉刷白。
  她不能再拖了,再拖下去,她苦,他會更苦,只有快刀斬斷情絲,才能減少對他的傷害。
  「怎麼了?」他愕然地抬頭。
  「我不需要心臟移植,高銳,不用再找了。」她強迫自己把感情壓下,現在起,她得理智點。
  「為什麼?」他不解地睜大雙眼。
  「我不想用個陌生人的心臟,我會排斥。」她正色道。
  「我會找個和你血型與身體狀況都吻合的人……」他解釋道。
  「心臟是人的另一個腦,它有記憶,有感覺,移植心臟等於是讓別人入侵身體,到時,我的感覺,我的心情,我的喜怒哀樂都會被取代……」
  「不會的,有多少心臟移植的人都和以前一樣,沒什麼改變……」
  「不會一樣的,沒了心,我對你所有的感覺也會消失,我不要那樣。」她把話導入主題。
  「你別胡思亂想了,相如,眼下最重要的是要讓你活下去……」他急道。
  「何苦呢?我這條命再怎麼救也沒用了。」她輕聲道。
  「不要說喪氣話!我說過,我會用盡一切方法救你。」他不安地將她拉進懷中,輕擁著。
  她偎在他結實有力的胸膛,吸取著他身上獨特的氣息,悸蕩地閉上眼睛。
  原來,愛一個人的感覺就是這樣,心愛的人的臂彎,永遠勝過天堂……
  只是,理智很快地就將這份短暫的迷醉清除,她黯然地提醒自己,神官不需要愛情,這些,都是虛幻。
  她要的,是在他胸腔內跳動的那顆心.
  「你的心跳強而有力……真好……」她喃喃地道。
  「它,是為你而跳動。」他吻著她的發絲道。
  「真的嗎?那麼,如果我要,你會把它給我嗎?比起其他人的心,我寧可要你的。」她閉上眼,痛苦地說著言不由衷的話。
  他身子一顫,霍地將她拉開,驚訝地盯著她。
  拒絕我,快拒絕……她在心裏祈求著。
  「我怎麼沒想到,找遍了全世界,或者,那顆能救你的心,就在我身上!」他驚喜道。
  她徹底地呆住了。
  他……竟然沒有一點點的遲疑,竟然像是聽見了什麼天大的好消息……
  「我去找醫生驗一下血液,不,可能得先做個體檢……」他說著放開她,迫不及待地想沖出病房。
  「等一下!你聽清楚我在說什麼了嗎?」她驚急地喊住他。
  「當然,我聽得一清二楚,你提醒了我,我的心,也許可以救得了你!」他笑    道。
  「你這個笨蛋,你還笑得出來?真要把你的心給我,你就死了!」她大聲嚷道。
  「不,我不會死,我會和你一起活著,活在你心裏。」他一點都不在乎這條命,幾千年,他活夠了,如果他的心能救她,那就給她。
  「你……」她怔怔地望著他,心從來沒像此刻這麼痛過。
  誰說畜生都貪生怕死?他,簡直是不要命了,為了她,命都可以不要。
  「我只想和你在一起,不管用什麼形式。」他認真地笑了。
  她無法呼吸了,她的整個靈魂,就要被他深不見底的愛給淹沒了。
  這場追緝,她輸了,因為,她發現,到頭來被收伏的……
  是她自己。
  「你休息一下,我去找醫生……」他轉身扭開門把。
  「回來!不用去找了!」她蹙眉喝道。
  「怎麼了?」他回頭看她,一臉困惑。
  「我不會做任何移植手術,高銳。」她冷然地道。
  「為什麼?」他擰眉。
  「因為我根本就不想活了。」
  「什麼?」他驚愕地瞪著她。
  「我的任務即將結束,不必再留在人間……」她看著他,緩緩地道。
  「什麼任務?」他俊瞼一凜。
  「把你緝捕回去的任務。」她說著,攤開手,手中倏地出現一個銀色項圈。
  他一看到那個項圈,立刻驚恐地向後跳開,難以置信地瞪大雙眼。
  那個鎖了他千年的項圈,為什麼會出現在衛相如的手中?難道……她……她真的如奉滔天所說,是……
  般若?
  他瞼色僵冷泛白,大腦停止運作,久久無法反應過來。
  「很熟悉的項圈,對吧?本來,應該是將你的心帶回去之後,再用這個項圈鎖住你的形體,不過,我懶得再繞圈子了。」她拔下點滴,跨下床,朝他走來。
  「你……」他一步步後退,全身的血液正逐漸凍結。
  「你不該太輕敵的,高銳,更不該不相信貂兒的警告。」她將他逼到牆角,輕歎道。
  「你……真的是……『左輔』般若?」好半晌,他才困難地擠出聲音。
  「是的。」她看著他慘白的神情,心像是被什麼撕扯著似的,又繃又痛。
  「你接近我的目的……就是為了緝捕我?」他瞪著她,彷佛此刻才認識她這個人。
  「是的。」
  「衛相如,口譯專家,和我相遇,相戀,所有的一切……都是你設計的?」他愈問臉色愈陰沉。
  「是的。」
  「就連愛上我……也是假的?」他寒著瞼又問。
  她心頭一奎,頓了片刻,才緩緩地道:「對。」
  她每承認一次,就如同在他胸口多刺上一刀,每一刀,似乎都在嘲諷著他之前的付出有多麼愚蠢。
  滿腔的愛,來不及轉換成恨,就已化為利刃,將他自己傷得慘重。
  「很好……結果,我只是個落入陷阱的呆子。」他喃喃地道,怒火漸漸在心裏竄燒,從一開始,他就被算計了,「衛相如」這個女人,只是般若為了捕捉他的一個餌!
  「這只能怪你不夠聰明。」她低聲道。
  「用二十五年佈局,塑造成一個衛相如,你還真看得起我哪!般若大人。」他咬牙,恨恨地冷笑。
  「要藏起仙氣接近你,就得先當個凡人,我認為,這比用暴力直接將你帶回去來得好。」她勉強一笑,差點被他散發出的恨意擊倒。
  「那你是想藉此取走我的心囉?真陰險……以往聽聞『左輔』是玉皇身邊善於謀略的愛將,果然名不虛傳,連『愛』這種東西都可以拿來利用。」他愈說愈憤怒,為自己的一片深情竟被她如此糟蹋而氣苦痛心。
  「過獎了……」她把湧上喉嚨的酸楚咽了回去,強顏一笑。
  「那你為什麼不演到底?你只要繼續演下去,或者我真的會傻傻的把心移植給你……」他眯起眼瞪她。
  「我浪費太多時間了,已經沒什麼耐性了,你就乖乖束手就擒吧。」她冷冷地道,舉起手中的項圈。
  「別作夢了!」他怒吼一聲,立即化為黑色巨犬,前腳壓低,全身警戒。
  她眼底閃過一絲懾動。
  黑亮的短毛,英挺威武的姿態,傲視群倫的氣勢,多美的一隻犬兒啊,!這就是她深愛的高銳,她怎麼忍心將他再關回牢籠……
  「別做無謂的抵抗了,你是贏不了這只專為你而設的項圈的……」她向前跨了一步。
  「你現在只是個凡人,不會是我的對手。」他咧嘴狂笑。
  「我的力量已恢復了八成了,要對付你綽綽有餘。」她倏地高舉項圈,直逼近他的周身。
  「別逼我出手!」他繞到一旁,低嗚。
  「我就是要逼你出手。」她冷斥一聲,握住項圈上的長鏈,將項圈拋出。
  項圈像是有靈,竟能追著他不放,他忍住怒氣,不斷地閃避,但她一次、兩次,接二連三地進攻,終於激起了他體內野獸的狂暴之氣。
  倏地,他一躍而起,避開那閃著銀光的項圈,一個空中扭身,張開利口,毫不遲疑地就咬向她的頸背。
  就在這時,她忽然轉身,以正面迎向他,丟開了手中長鏈,沖著他微微一笑,不做任何抵抗。
  他大駭,但已來不及收勢,尖銳的牙齒刺入她的頸間,撕扯出一道又深又長的傷口。
  「唔……」她承受不了他強大的力道,向後倒下,動脈的血管破裂,鮮紅的液體頓時染紅她整個胸口和左臂。
  他在她身旁落下,驚愕、詫異、慌亂地杵著,完全想不透她為什麼要這麼做。
  說什麼力量恢復了八成,她根本還是個軟弱無力的凡人……
  她……簡直是自尋死路!
  「你……還咬得真狠……」她因大量失血而顫抖著。
  「你……你究竟在幹什麼?在幹什麼?」他回過神,隨即變身人形,發狂地抱起她的身體怒喊。
  「我的……任務失敗……因為……我打不贏你……」她想笑,但臉已漸漸變得僵硬,脆弱的心臟抵不過大量失血,再也無法正常運作。
  「你……」他驚恐得說不出話來,因為,他猛然意識到她就快死了……
  「這次……我真的……得走了……希望……我們別再見面了……」她虛弱地看著他,眼神充滿了不捨。
  「不!你不能走;你哪裡都不能去……」他狂亂不已,雙手緊壓住她的傷口止血,然而鮮紅的血卻怎麼也止不了,不但沾染紅了她的身子,也染紅了他的手。
  「你贏了……高銳……」她的呼吸愈來愈弱。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為什麼不還手?為什麼……」他從緊縮乾澀的胸腔擠出發顫的聲音。
  她什麼都沒說,只是伸手想撫摸他的臉,但手卻伸到一半就落下。
  時限到了,她閉上眼,血還溫熱,氣息猶在,心跳卻已停止。
  他呆愣地抱著她,久久無法動彈。
  這是怎麼回事?她就這樣……死了?死……了?
  像夢一樣,感覺如此的縹緲,如此荒唐,如此空茫可笑……
  她死了!他最愛的女人,結果卻死在他手裏!
  這是懲罰嗎?還是又是另一種計謀?
  心底最深層的恐懼、驚慌和迷惑像鬼爪般緊攫住他的每條神經,不斷揪扯著,讓他痛徹心腑,讓他肝腸寸斷。
  她不能這樣對他……不可以……
  「不……你不能就這樣死去!你給我說清楚,你為什麼要這樣做?衛相如,回答我啊!回答我——」他捧住她的臉不停地驚斥怒吼,回蕩在病房內的聲音聽起來就像在哀號。
  但她已無法回答他了,走了,離開了,只留給他無數的恨惡、憤怒、困惑,還有刺骨的傷痛……
  一陣搶天狂呼之後,他喘著氣,怔怔地撫著她漸漸冰冷的身體,然後,他突然笑了。
  「呵呵呵……哈哈哈……」
  他笑得如失心瘋般的顛狂鷙猛,如暴風席捲的雷火交加,笑得像是被掏空了整顆心,空洞而粗啞,淒切而悲愴。
  難道,一切就這樣……算了?
  不,他不甘心,她怎麼可以留下一堆問題給他就消失,怎麼可以不說清楚就用這種方式撒手?
  這算什麼?
  他不會就此甘休,他要答案,他要她給他一個解釋。
  衛相如死了,但般若不會消失,他知道她會在哪裡,在那個他曾誓死再也不會回去的地方,他一定能找到她。一定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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