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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黑潔明]溫柔大甜心(小肥肥的猛男日記PART 2)[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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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5-28 01:36:00 |倒序瀏覽 | x 1
溫柔大甜心(小肥肥的猛男日記PART 2) 作者:黑潔明

這是怎麼回事?她是招誰嫌惹誰厭了?
她不過是平凡的圖書館員,只想安穩的過日子
怎知倒楣的事情卻接二連三的找上她──
殺手跑到圖書館殺人?腦袋中槍的人死而復活?
這可不是三流科幻推理小說的蹩腳劇情
就是她不小心礙到別人,才會搞得有家歸不得
要不是那個猛男對她伸援手,怕不早進了鬼門關……
哎呀!真該有人在他身上掛個「危險勿近」的警告牌
每次一靠近他,她就會感到心跳加速、小臉發燙
差點像飢渴的色女撲上去將他吞吃入腹
雖說她該想的是如何解決危機,而非這些情啊愛呀的
可他提供的不只是安全,還有她渴望的歸屬感
偏偏惡夢如影隨形找上門,甩也甩不掉
讓她最在乎的人隨時處在槍口的威脅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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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5-28 01:36:16
序幕

  圖書館雙屍命案 一場鬧劇

  員工疲勞過度 午後打瞌睡 惡夢當成真

  【本報訊】昨日一女圖書館員電話報警目睹雙屍命案,警員接獲通報趕至,發現只是烏龍一場。據稱,應是該圖書館女館員超時工作,疲勞過度,午後打瞌睡,誤將白日夢當真。

  昨日黃昏,一一勤務指揮中心,接獲一通報案電話,任職於國家公立圖書館的江姓館員,宣稱在館內目擊雙屍命案。員警趕至館內,卻未發現任何江女所宣稱的屍體與血跡。

  經員警再三查證詢問,江姓女館員疑似工作過度,打瞌睡時作惡夢,誤把惡夢當真,才會打電話報案。

  警方表示,謊報已影響到勤務調派,依法謊報如妨害公務執行,有觸犯刑法第二八九條誣告罪之嫌,觸犯此條法令,可判處七年以下有期徒刑,如果是觸犯刑法第一七一條,則可處一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三百元以下罰金。

  江女被帶至警局問訊後,昨晚已被飭回。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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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5-28 01:36:46
第一章

  罪與罰。

  第一眼,她注意到的是那本書。

  書很厚,厚達六百多頁,是杜斯妥也夫斯基的著作,館裡一共有兩種不同的版本,兩本都擺放在隔壁那一排的書架上。

  她半蹲在地上記錄這一排的書籍資料,一邊打量那人,她認得那封面和版型,是去年讀者捐贈的精裝本。

  男人打開了書,看著。

  大多數的人對這種大部頭的世界文學名著都沒興趣,只是因為聽過,因為好奇,打開看看而已。

  同樣是因為好奇,她對他多看了兩眼。

  男人穿著全新的名牌氣墊跑鞋,卡其褲,休閒衫,金邊眼鏡,拿書的兩隻手,指甲修剪得十分乾淨。

  她看不到他的臉,有大部分被書擋住了,但懷疑他會借,這種人通常會買書,而不是用借的。

  況且,再幾分鐘就要休館了。

  館內的讀者,幾乎早已走空,只剩下這個男人。

  她將視線拉回手上的資料,寫下另一筆書冊,卻聽見有人走進的腳步聲,她瞄了一眼,是個提了個公事包,西裝筆挺的男人。

  「東西呢?」跑鞋男問。「帶來了嗎?」

  原來是認識的。

  她繼續低頭書寫。

  「帶來了。」西裝男說:「錢呢?」

  話落,她只聽到一聲極為輕微「噗」的一聲,她抬首。

  後來的男人,不敢相信的瞪大了眼。

  一開始她還沒反應過來,下一秒,卻見那男人往前撲倒,跑鞋男伸手接住了他,然後將他輕輕放在地上。

  西裝男的後腦有個巨大腥紅的大洞,不斷流出鮮紅的血。

  因為太過超現實,她瞪大了眼,慌忙摀住嘴,深怕自己會忍不住叫出聲來。

  男人將死人擺放在地上,還伸手調整了下屍體的臉,讓他側著腦袋。但這樣一來,卻讓那張失去生命的臉面對著她。

  在那一瞬,她只覺得那男人像死魚眼般的放大瞳孔,似乎映出了縮在隔壁書架這頭,驚恐的自己。

  她僵在原地,完全不敢動彈,深怕被那人發現。她知道,那人不曉得她在這裡,從他進來後,她就一直蹲在地上,被一整排大部頭的書給擋住,從他那邊,看不太到她,但那只是看不太到,要是被他發現,她鐵定會被滅口。

  就像是部黑色喜劇一般,開槍的男人,開始輕哼著一首輕鬆的曲調,他從口袋中掏出了手帕,慢條斯理的將書擦乾淨,放了回去,然後把槍也擦乾淨。

  鮮紅的血水逐漸在地板上,漫了過來,幾乎要碰到了她的鞋,她慌忙將腳往後縮。

  就在這時,男人再次蹲了下來。

  她嚇得心跳幾乎要停止,以為自己被發現了,卻見他將擦乾淨的槍,放到西裝男的手中,然後從褲口袋掏出一封信,塞到西裝男的外套口袋裡。

  遺書。

  雖然只是一瞬問,但她仍是清楚看見信封上的字。

  跑鞋男站了起來,打量了一下自己的成品,這才滿意的抓起掉在地上的公事包,一邊繼續哼著歌,一邊繞過屍體,往外走去。

  她一直等到他快到門口,才趕緊站了起來,卻因為腿軟差點跌倒,她慌忙扶住書架,卻撞到幾本書,那一排的書,受到影響,跟著掉了下來。

  砰啪——

  書掉落的巨大聲響,迴盪在空氣中。她毛骨悚然的瞪著那些掉落的書,其中一本,無巧不巧的落在血泊中,發出的聲響,也和其他本不同。

  罪與罰。

  那本厚重的大書,在血泊中攤了開來,鮮紅的血,從頁面紙緣處開始將其染紅。在書掉落的同時,某種銀色的物體因為被書敲到,從西裝男的褲口袋裡掉了出來,滾到了她腳邊。

  她低頭一看,是一顆隨身碟。

  就在這時,她注意到另一件事。

  那輕鬆的哼唱停了。

  寂靜的圖書室內,除了電腦的運轉聲,完全聽不到任何聲音。

  想也沒想,她抓起那顆銀色的隨身碟,轉身就從書架的另一邊出去。

  一條人影,出現在西裝男陳屍的那一排最前面,雖然已移動到三排書架之外,她還是連忙縮到那一整排的百科全書之後,不敢亂動。

  她知道,他一定也看到了掉在血泊中的《罪與罰》,因為他並沒有走進那一排走道之中,只是退了一步,然後開始沿著主要走道,一排又一排的搜索。

  她知道,自己若是不動,一定會被找到,緊緊抱著懷裡的記事簿,當他開始移動時,她也開始移動,靠著熟悉地利之便,用一排又一排大部頭的精裝書籍,小聲而快速的往相反之處移動。

  她可以看到他在藝術那一排,一路從建築、繪畫、表演藝術、攝影、音樂,移動到服裝設計,擋住了出口。所以她停在歷史這一排,在歐洲史這裡,忍到他走完,才和他以順時鐘方向,繞到數學與自然科學那一排,再盡量往門口爬過去。

  雖然,她已經盡量小心了,卻在爬到門口旁的櫃檯時,看見櫃檯裡,躺了另一具屍體。

  陳姊!

  一向很照顧她的同事,腦袋中彈倒在地上,躺在血泊之中,她死不瞑目的睜著眼,空洞的看著她。

  這意外的景象,讓她嚇得差點叫出聲來。

  難怪她剛剛都沒聽到陳姊的聲音,難怪那男人如此毫無顧忌,原來他一進門就把陳姊殺死了。

  淚水猛然滑落,她忍住想尖叫的衝動,繼續往門口爬去,可爬過了櫃檯,她才驚恐的發現,門被關上了。

  跑鞋男仍在最遠的宗教那一排,但門把完全暴露在外,沒有任何遮掩,深吸口氣,她飛快伸手握住門把,試圖無聲無息的溜出去。

  但門把才一轉動,就聽見「喀達」一聲,迴響在室內。

  她猛然回首,往跑鞋男看去,男人看見她了,他微笑,舉槍瞄準。

  她不曉得自己怎會奢望他沒聽見,再顧不得其他,她起身就往門外跑。

  咻噗——

  門框上多了個彈孔。

  她死命往門外飛撲。

  咻噗——

  起身時,她看到牆上多了另一個彈孔。

  她頭也不回的衝出借閱室,一路跑出圖書館,然後打電話報警。

  沒多久,警察來了,記者也來了。

  本以為,事情就該這樣結束,但圖書館裡卻找不到屍體,不要說屍體了,連一滴血都看不到。

  甚至連《罪與罰》都好好的在書架上,她慌亂的抽出來,打開來看,裡面乾淨得幾近一塵不染。

  最讓她不敢相信的是,本該已經死去的陳姊,活生生的從廁所裡走了出來,說她因為拉肚子在廁所待了半個多小時,根本不在位子上。

  每個人都說她太累了,才會在工作時間睡著,還把作夢當成真的。講到最後,連她都要信了,只能不斷道歉再道歉。

  她鬧出那麼大的烏龍,還引來記者,把館長氣死了,他將她叫到辦公室罵了一頓,才放她回家。

  記者們像蒼蠅聞到了蜜,擠在門外等著,不斷的將麥克風推到她面前,她費盡了所有力氣,才擠到停車場,坐進自己的小車,開車回家。

  誰知道,倒楣的事情卻接二連三,她才將車開出兩條街,就發現後面有記者開車跟著她,不想讓記者知道自己住哪,她只好將車開到飯店。

  躺在飯店的床上,她輾轉難眠,不懂自己怎麼會把夢境和現實搞在一起,一直翻到快天亮才睡著,卻惡夢連連。

  第二天早上,她起床準備上班挨括,吃早餐時,看電視新聞,卻看到昨天那個西裝男,他是某位商人,因投資失利,受不了打擊,昨晚跳樓自殺死了,穿的就是她昨天看到的那套西裝。

  他的頭,就像西瓜一樣,摔得稀巴爛。

  她打電話到圖書館請假,才發現陳姊也出車禍死了,她嚇得掛掉電話。

  從此,開始逃亡——

  *********

  十二樓之五。

  那是他要去的地址,他按下標示十二的數字按鍵,它亮了起來。

  電梯向上,按鍵下方顯示著樓層。

  他很順利的來到十二樓,電梯裡並未有其他人和他一同搭乘,也無人中途將這部電梯攔下。

  在這狹小的空間裡,有種刺鼻的清潔劑味。

  稀釋過的漂白水,他想。

  前方的門,在這時緩緩滑開。

  他走出電梯,卻看見幾乎比電梯還要狹小的走廊,不知是他長得太大太高,還是這棟樓的建商違規,他瞪著幾乎要碰到他頭髮的天花板,懷疑人們要如何把傢俱送進來。

  十二樓的住戶,顯然不覺得走廊太小,因為他們幾乎每一戶,都將鞋櫃放到已經很窄小的廊道上,十二樓之三的住戶,甚至連單車都牽上來了。經過消防設備時,他忍不住多瞄了兩眼,卻意外看見滅火器還未過期。

  他本來期待它早就過了使用期限的。

  微微挑了下眉,他依著門牌號碼,來到十二樓之五。

  五號的門牌下,沒有鞋櫃,沒有單車,或是其他雜物。

  不銹鋼的大門,厚重且堅硬,其上沒有任何的裝飾與標記,顯示著屋裡的住戶人口及性別。

  門鎖,是四段的防盜鎖,但這不是問題。

  他從口袋掏出了開鎖工具,本以為要連開四段,可他才將鎖轉了半圈,門就開了。

  他一愣,卻仍是迅速的推門而進。畢竟他來這裡,並未經過屋主同意,所以也不是很想讓所謂的鄰居們看見,平添無謂的困擾。

  所以他迅速進了門,將門關上,可在回頭開燈後,他就愣了一下。

  這間公寓不大,他來這裡之前,做過功課,看過資料,十九坪的屋子,扣掉公設,實際上也只有十三坪大,在這小小的十三坪空間中,還隔了兩房、一廳、一廚、一衛,和一個陽台。

  這種設計,說是鴿子籠都算客氣了,所以在進來前,他真的沒料到會看見眼前這種寬闊的深藍。

  屋子的主人,將小小的隔間敲掉,客廳和臥房只是以及腰的白色書櫃間隔開來,而原本應該是陽台的地方,卻只有一整片的牆面。

  每一面牆上,都畫著深藍色的海,海天在遠處相接著,靠近浴室的地方,有著沙灘和貝殼,這屋子裡,所有的傢俱都是白色的,床尾那處整片鏡子的牆面,延伸了空間,讓這裡比實際上還要顯得寬敞。

  她在這都市叢林中,創造出了屬於自己的海洋。

  根據資料,屋主江小姐是極為嚴謹自製的人,但眼前的一切,卻顯得自由而開放。

  白色的桌子、藍色的相框,相框裡放的,不是人的照片,是一張海灘的風景。

  她將房間收拾得很乾淨,桌上卻有一本翻開的萬用手冊,她用鉛筆寫字,鉛筆擱在筆記本中間,筆尾看得出有咬過的痕跡,但簿子上的字跡,簡約而秀麗。

  萬用手冊攤開在五月,最後一項記事,寫在二十三日,在那之後,再也沒有新的記事;或者該說,新的記事,被人撕走了,被粗魯撕破的殘餘紙屑,還有些黏在簿子士。

  五月二十三日,她就是在那天出事的。

  他轉身離開書桌,繞過一排靠牆的書櫃,書櫃裡有著各式各樣的書,從輕鬆的漫畫、小說,一直到商業期刊、科學論文都有。

  書櫃旁就是浴室,他走了進去。

  浴室裡是米黃色系的,方形的鏡子,正對著門,周圍以手工綴著一圈貝殼和細沙,馬桶前放著柔軟的兔毛腳踏墊,浴缸既深且大,一旁的收納櫃裡則擺滿了女性用品、沐浴乳和泡澡用具,整齊折好在櫃子裡的浴巾潔白又柔軟,看得出來她很重視洗澡這回事。

  他關上收納櫃,退開看著。

  浴室裡很乾淨,但連垃圾桶裡也沒有任何東西就很怪了。

  顯然,有人清潔過這個地方。

  歎了口氣,他走出浴室,來到另一個可能找到線索的地方,她的衣櫃。

  站在緊閉的衣櫃門前,他伸出手,特意不觸碰門把,從旁推開了衣櫃門。

  衣櫃門滑了開來,除了屋主和他之外,還有別的人翻過這個衣櫃,對方將衣服推到兩旁,並未復原。

  他可以感覺到那人冷靜的專注和搜尋,一種教人背脊寒毛直豎的冷酷。

  進門時,他就知道了,那是在他之前,最後一個進來的人。

  另一個男人,帶著惡意搜過這間屋子,翻找著她的私人用品,撕走了她的記事簿,在這間美麗的屋子裡留下醜陋的痕跡。

  男人鉅細靡遺地翻找著她的東西,他幾乎可以看見那人撬開了鎖,將屋子裡每一個緊閉的抽屜和衣櫃拉開,那人顯然經過專業的訓練,十分有系統的徹底搜尋這間屋子,而不是胡亂破壞。

  他不是很喜歡自己正和那傢伙一樣,做著侵犯她隱私的行為,但他也曉得,如果他想找到她,他就得查看每一個可能的線索。

  所以他小心的探看衣櫃,裡面的衣服多是素雅簡單的襯衫、裙子和套裝,衣櫃下面的抽屜裡,擺放著極為女性化的衣物。

  第一層是蕾絲睡衣,第二層是各式各樣的內衣褲,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她的內在美們並不如外在衣物那般簡潔素雅,反而極為性感亮麗。

  他真的不是故意的,但依然在看到其中一件幾近透明的紅色蕾絲小褲褲時,腦海裡忍不住閃過一幕不是那麼正當的綺思遐想。

  當另一件綁著桃紅色蝴蝶結的可愛內衣出現時,他更是忍不住輕揚嘴角。

  看來,這位江小姐,並沒有他們先前所想的那般保守拘謹。

  不過重點是,這裡並沒有任何線索,告訴他,她人可能會在哪裡。

  他站起身,重新環視屋子,這地方的每一處,都被人仔細搜過,即使她曾留有線索,也早已被抹去。

  這下沒別的辦法了。

  當初會讓他來,也是為了這個原因。

  深吸口氣,他伸手觸碰她的衣櫃門把,因為雖然這是那人必搜的地方,卻也是她最有可能留下痕跡的地方。

  邪惡的冰冷意識驀然襲來,幻化成扭曲的畫面。

  書籍、血跡、火花——

  那冷酷的意念,像冰針一般戳刺著他,教他幾乎想將手抽回來。

  但在那黝黑的意象之下,還有著一股溫暖的顏色。

  專注你想知道的,忽略那些你不想看的。

  多年前,曉夜冷靜的提醒,清晰的浮現腦海。

  他忍受著那讓人不適的感受,試著將它撥開,繼續往深處探索,尋找著那溫暖安定的殘念。

  那其實不難,畢竟這是她的衣櫃,殘留了一堆她經年累月使用所留下的痕跡。

  它們像夏目的海潮一般,溫暖而寬廣,他太用力了,不只穿透了最上面的那層痕跡,也穿透了之前的殘念。

  一幕幕的畫面,如潮水般湧來,每一幕都有一雙白皙秀氣的手,那雙手,從衣櫃裡,一次次的拿出睡衣、套裝、絲襪之類的衣物,或放回去。

  他深吸口氣,讓自己停下。

  然後,他看見了她。

  她,在鏡子裡。

  拿出衣服的她,轉過身,面對著那一大片的落地鏡,將衣服穿上。

  他一怔,抽回了手。

  畫面消失。

  鏡子裡只有他,她已消失無蹤,他卻彷彿還能看見只穿著貼身衣物的她,站在眼前。

  他透過她殘留的意念,看見她。

  OK,他真的沒想到會看見幾乎全裸的她。

  畢竟他不是那麼常遇到屋子裡有這麼大片鏡子的人,所以也幾乎不曾看見物主,就算有,也沒有哪一個是處於這種幾乎全裸的狀態。

  話說回來,他在衣櫃前面,還想看見什麼狀態?

  低頭看著自己的大手,再看看那整片的落地鏡,他挑眉想了一下。

  重點在鏡子上,他是透過物主的殘念看見事物,她若不看鏡子,他就不會看見她,但她一定會看鏡子的,畢竟她在衣櫃前,多數都是為了換衣服。

  話說回來,她若曾回來,必定還是會從衣櫃裡收拾衣物,所以這依然是她最可能留下線索的地方,他還是得找出她最後收了些什麼樣的衣物。

  因此,這是不得不然,不是他刻意偷窺,或侵犯她的隱私。

  所以,他再次把手放回衣櫃門把上。

  她又出現了,一件一件的將那些老古板似的衣服穿上,遮住她修長而美麗的身體,還有那些性感撩人的內在美。

  這不是他要找的,但他卻無法移開視線,只能看著。

  說到底,他畢竟是個男人。

  男人都愛看女人穿脫衣服,何況她身材還很好,長相也不差。

  她有一雙很漂亮的眼,眼尾微微的上翹,有些鳳眼的感覺,又不是太明顯。她的鼻不是很挺,但小巧的鼻頭也不會太礙眼。

  那一抹粉色的唇,像果凍軟糖,教人想舔上一口。

  照片中的她,總是盤起長髮,此刻那烏黑的發,卻散慢的垂落,在她移動時,來回飄動。

  他看著她穿上絲襪,看著她套上死板的白襯衫,看著她一顆一顆地扣上鈕扣,然後彎下腰,拿起咖啡色的窄裙,再將修長的腿,跨進窄裙裡。

  好極了,他開始覺得自己像個變態了。

  他只再停了一秒,才將這幕景象推開,尋找那應該在最上面幾層的意念,但他還是瞄見了幾幕撩人的畫面。

  他盡量專心,退到了最上層。

  在那冷酷血腥的意念之下,緊貼著一層時間較近的殘象。

  他小心的脫離那些溫暖的七彩,來到貼著暗黑冰冷下的緊張鮮紅。

  她在拿衣服,牛仔褲、T恤,他感覺到她套上它們,屋子裡很暗,她很匆忙,沒有開燈,只拿了個背包,慌亂的將一些東西丟了進去。

  他認出護照、眼鏡盒、一把萬用小刀,還有幾張信用卡和提款卡之類的卡片。雖然看不清楚,但她的動作卻沒停頓,她知道自己要拿些什麼,動作迅速流暢。

  驀地,像是感覺到什麼,她猛然起身退開,看著緊閉的大門。

  她的心跳近在耳邊。

  他可以清楚感覺到她的緊張。

  走廊上的燈光,從門縫中透進,一道暗影,顯示人體的移動。

  有人在外面,他為她感到心驚。

  但是,那道暗影只是繼續往同一個方向移動,然後門縫重新恢復光明。

  她鬆了口氣,再次回頭從衣櫃中拿出一件運動外套穿上。

  可是,她才剛穿上,門外又再次有了動靜。

  這一次,暗影停在門口,她背著背包,起身就要往陽台溜去,但她頸上的項鏈,卻在起身時,意外被衣櫃裡的架子勾到。

  她看見它斷掉,從頸上滑落,然後在她想撿拾時,被誤踢進了衣櫃下面。

  他看到她趴下,試圖伸手到衣櫃下將它撈出來,但門外的動靜再起,她回首,看見門鎖微微動了起來。

  有人在開門。

  她縮回手,放棄撿拾滾落衣櫃下的項鏈,關上衣櫃門,往陽台跑去。

  他鬆開手,室內恢復明亮的清冷。

  一瞬間,有些暈眩,他深吸口氣,然後往陽台走去,推開被畫上海洋的落地門,陽台上擺放著一些打掃用具,掃把、拖把、水桶、清潔劑、一台洗衣機,和一棵孤單的仙人掌。

  如同一般老式公寓一樣,她的陽台也有著像監獄一般醜陋的鐵欄杆,還有一扇逃生門。不同的是,逃生門沒有鎖,而面對防火巷的簡易逃生升降器是往外的,上面還有著逃生索。

  為了確定,他伸手觸摸升降器。

  她背著背包,套著逃生索,順著防火巷爬了下去。

  除了她之外,沒有別人。

  沒人在追她,至少沒人從這裡跟著她下去。

  不管跟著她後面進來的人是誰,都沒有發現她當時人在屋裡。

  不自覺的,鬆了口氣。

  他將逃生索和升降器收了回來,關上逃生門,然後轉身走回屋子裡,觸摸每一樣可能留有她意念的東西。

  雖然萬用手冊的記事是別人撕走的,浴室的垃圾卻是她收的,她每天都會在出門時,把垃圾收走。

  因為鏡子的關係,在她房裡時,他常常會看到她,笑著的她,看書的她,打著呵欠的她,剛睡醒的她。

  她變得立體、生動,不再是資料上的照片。

  他一向不喜歡這點,因為越關心當事人,他越難置身事外,那對他是種負擔。

  他應該專心尋找重點,但他無法不看她。

  來此之前,他並未預料到這點。

  她是如此溫柔,如此單純,在事情發生之前,她最邪惡的念頭,也不過是把枕頭當作可惡的上司毆打。

  連他最小的妹妹,都能想出比這更暴力的行為,她去年就帶著弓箭到學校,射掉了訓導主任的帽子。

  這女人,深深的吸引了他的視線。

  他忍不住看著她,一直到手機傳來同伴的簡訊,才猛然醒覺自己為了看她,花了超過預期兩倍以上的時間。

  他從來沒有如此失控過。

  但強烈的疲倦並末如以往一般侵襲他的身體,他盯著自己的手,有些迷惘。

  她的身影,仍殘留在他的腦海中。

  手機再次震動起來,催促著他。

  沒再多想,在確定沒有其他有用的資訊之後,他朝大門走去。

  臨走前,他遲疑了一下,回到陽台,拿起那棵仙人掌,又折回衣櫃前,輕而易舉的搬開沉重的衣櫃,撿起在衣櫃下方的項鏈。

  那是一顆心,粉紅色的,迎著光時,會有銀白色的六芒星光。

  那顆心,有著她的溫暖。

  那是她母親的遺物,她幾乎是貼身戴著的。

  他將那顆粉紅色的心,放進口袋裡,將衣櫃搬回原位,這才拿著那棵仙人掌,關燈鎖門,下樓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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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5-28 01:37:13
第二章

  夏日,艷陽高照。

  手上剛出冰箱的可樂,遇到空氣中的高溫,凝結了點點的水珠。

  她仰頭喝掉最後一口,卻還是難以舒解身體的乾渴。

  高大的電視牆上,播放著清涼的飲料廣告,看著那喝了一口就一副清爽振奮的演員,她不禁歎了口氣,早知道,她應該買水就好了。

  將喝完的空罐丟到垃圾桶裡,她拉低了帽簷,回到公車站牌旁排隊,等待那似乎永遠不會來的公車。

  陽光熱得嚇人,柏油路上蒸散著氤氳的熱氣,沒多遠的街景,看起來就像是浮在溫泉水中一般,空氣裡的熱,加上汽車的油煙、人體的汗味、附近店家傳來的油炸味,在這高達三十五度的氣溫中,全混在一起。

  一時間,她只覺得噁心欲嘔。

  她能感覺到汗水浸濕了她的背,她知道自己應該把帽子摘下來扇風透氣,但她不敢冒險,所以只能繼續戴著。

  她深吸口氣忍住想吐的衝動,死命瞪著對街高樓玻璃帷幕上的大型廣告看板,廣告上的男模特兒打扮帥氣,臉上戴著黑色墨鏡,脖子上的銀鏈卻反射著陽光,刺眼得讓人極不舒服。

  驀地,一陣暈眩猛然襲來。

  該死,她要昏倒了。

  當景物瞬間移位時,她慢半拍的意識到這件事,想伸手抓住什麼穩住自己,身體卻無法照著自己的意識行動,她整個人往前軟倒,眼看就要摔到馬路上去,就在這時,一隻大手不知從哪冒了出來,撐住了她。

  或者該說,撈住了她。

  她頭上的帽子滾落熱燙的柏油路,被一輛公車輾了過去,但那只有力的大手橫過了她的腰,將她從馬路上撈了回來,事實上,它讓她靠在一具堅硬的胸膛上。

  「小姐,妳還好吧?」

  她聞聲抬首,讓視線重新對準焦距,只看見一張背光的方正大臉。

  大手的主人理著平頭,她看不清他的臉。

  「我……」她伸手抵著他的胸膛,想讓自己站穩,卻只是引發了另一陣暈眩。

  見狀,他當機立斷的將軟得像麵條的她抱了起來。

  隱約中,似乎感覺到附近人們的騷動,她本人更是驚慌。

  「我沒事……」她吸了口氣再說,虛軟的語氣卻半點說服力也沒有。

  「妳中暑了。」他邁開大步朝一旁強力放送冷氣的百貨公司大門而去,一路引起眾多路人的注目。

  「不……放我下來……」她抓著他的衣襟,堅持著,「別……別到裡面去……」

  她是如此用力,幾乎要將他的T恤扯壞了,他挑眉,低頭看著懷裡額冒冷汗、面色如紙的女人,然後再看了百貨公司一眼。

  百貨公司前雖然人來人往,但並未有什麼不對,從發現她站在大太陽下時,他就奇怪她為什麼不和大部分的人一樣,躲在百貨公司門前的陰影下。

  「放我下來……」她緊張的看著百貨公司前的人群,虛弱的重複著。

  他順著她的視線再看去,然後看到了她害怕的東西——

  新聞台SNG的連線車。

  百貨公司前正在辦活動,新聞台的連線車來了好幾輛,而且因為他在鬧區裡抱著她,已經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拜託……」她臉色蒼白的說。

  「別擔心。」他說。

  話是這麼說,他卻沒鬆手的意思,但他改變了行進方向,她的驚慌未退,可至少他已帶她遠離那些記者和攝影機。

  他將她帶到了建築物的陰影之下,她猜想他是要讓她坐到開放的公共石椅上,但在假日人潮洶湧的鬧區中,每一張椅子都早已讓人佔據,他卻彷彿她只是一根羽毛,耐心的抱著她,走過一個又一個的櫥窗,來到了人潮較少的地方。

  終於,在尾端那裡,有了一個空位。

  他放她在石椅上坐好,從背袋裡拿出了一罐礦泉水,和一罐運動飲料,他倒掉一半的水,將運動飲料混合在水裡,才遞給她。

  「喝點這個,它可以補充妳的電解質。」

  她仰頭看他,卻引來另一陣暈眩。

  他飛快伸手扶住她。

  「這兩罐我才剛買,沒喝過的。」他邊說,一邊把背袋放到椅子上。

  被放下來後,她稍微鎮定了些,看著被遞到手邊的水,她伸手握住,拿到嘴邊慢慢喝了一口,免得自己吐了出來。

  清涼的水、建築的陰影,徐徐吹來的風,都慢慢讓她虛軟暈眩的狀況好了些。

  路人們的視線,不再朝向這裡,就算有的,看的也是她眼前這身高體型皆高人一等的猛男。

  猛男。

  沒錯,再也沒哪個字眼,能比猛男這兩個字,更貼切地形容這男人的外型了。

  粗壯的手臂、結實的胸膛,他露在衣褲外的身體,都有著隆起的肌肉,即使是包裹在牛仔褲裡的大腿,也在走動時,像是要撐破那紮實的布料。

  她會注意到這些,是因為她的視線只能維持在他大腿的高度,只要稍一抬頭,她就覺得想吐;至於他的手臂和胸膛,則都是方才被他抱在懷中的殘留印象。

  他從包包裡掏出一包面紙,然後在她身前蹲了下來。

  直到此刻,她才真正看清他的臉。

  他有一雙非常深邃漂亮的眼,濃黑的眉、方正的臉、寬而微厚的唇,和古銅色的皮膚。

  這人的五官,分開來看都是好看的,合在一張臉上,不知為什麼,有一種奇怪的突兀違和感,說不上是帥,還是不帥。

  喔,他的牙還真白。

  可能是因為他的膚色比一般人深吧。

  特別是和這城市裡老關在高樓大廈裡的男人們比起來,看起來像是成天在太陽下跑的他,可是顯得黑多了。

  他伸出了手,以食指和中指輕觸她的臉,他的手上有繭,骨節寬而大,指腹粗糙但溫暖。他將指甲剪得短短的,只有一點點月牙般的白,出現在指尖的前端。

  她幾乎是著迷的看著他近在眼前的大手,直到他的手滑到她的下巴,輕輕示意她抬頭。

  她乖巧的抬眼。

  「嘿。」他說:「妳需要躺下來嗎?」

  他的嗓音低沉有磁性,像某種樂器的共鳴,而他那雙美麗的眼,此刻則透著關心,她眨了眨眼,然後才猛然醒覺,她會注意到他的牙很白,是因為他在說話,從剛剛到現在,他顯然試著叫了她幾次。

  「不……」她尷尬的搖了搖頭,然後又因暈眩趕緊停住,卻仍是道:「我好多了。」

  看著眼前重新垂下眼睫的女子,他不是很相信她所說的話,這女人的臉色依然慘白,額頭上也還在冒著冷汗,她的反應遲鈍,眼神焦距也不是非常清楚,她拿著寶特瓶的手,甚至還微微在顫抖。

  他應該強迫她躺下,卻又不想驚嚇她,所以他將面紙抽了兩張出來,塞在她空出來的手裡。

  「把汗擦一擦。」

  她看著自己手裡潔白的面紙,彷彿它是什麼奇怪的東西。

  「把汗擦一擦。」他耐心的重複。

  這一次,她像是聽懂了,動作有些遲緩的拿著面紙,擦去臉上和脖子上的冷汗。她手上的面紙,很快就濕了,他再抽了兩張新的給她,然後拿走她手裡已經又濕又破的面只。

  「再喝點水。」他提醒她。

  她聽話喝水,慢慢的,一口再一口。

  慢慢的,暈眩感總算沒那麼嚴重,她的皮膚也不再濕冷,胸腹也不再那麼難受,她早該知道自己中暑了,卻因為害怕而不肯脫掉那悶熱的漁夫帽。

  刺眼的光線,在大樓與大樓間閃爍,悶熱的空氣中,偶爾會夾雜著由百貨公司門口襲來的冷風。汽車轟轟的引擎聲在遠處躁動,人們在街上來回遊走,談笑聲、爭執聲、勸慰聲,此起彼落。

  有個西裝筆挺的男人邊講手機邊提著公事包匆匆行走,一群年輕女孩吱吱喳喳的笑著走過,貨運公司的人推著比人還高的貨品經過。

  在這之中,那救她免於出糗的高大男人,一直蹲在她面前,遞面紙給她,等著她恢復。

  他像一道牆,散發著一種莫名所以的氣勢,讓人不願與他輕易對上眼。他輕鬆地隔絕了週遭的人與她,那麼多的人,她卻覺得她像是坐在屋子裡的角落,而非人來人往的鬧區之中。

  「好些了嗎?」

  她抬跟看他,這個強壯高大的男人,即使蹲了下來,視線還是比坐著的她要高上一些。

  「嗯。」她點頭,「謝謝你。」

  他微微一扯嘴角,露出微笑。

  「不客氣。」

  他笑起來很好看,連眼睛都是暖的。

  「我是屠勤。」

  他說,朝她伸出了手。

  她看著他巨靈般的大手,再看向他那張立體分明的臉,她應該要害怕他的,她從來不擅長和人相處,她是個天生的膽小鬼,人際關係的社會學分更幾近於零。

  如果哪一天,她眼前擺著一本世界文學名著,和一位世界知名的萬人迷影星,要她選一個共度一晚,她絕對會選擇和書一起,所以當年,她才讀了圖書館系。

  「妳好。」

  他說,帶著磁性的嗓音再次低低響起,那隻大手仍伸在眼前,維持著同樣的位置和姿勢。

  雖然,他強壯的身體透著嚇人的威脅性,但他的姿態和眼神,都散發著某種教她安心的溫柔。

  所以,即使仍有著戒心,她還是伸出了手,輕輕的握住他的手。

  「你好。」她說。

  她的聲音很小聲,幾乎淹沒在過往人群的擾嚷之中,但屠勤仍是聽得很清楚,她小小的手,落在他黝黑的大手裡,較他想像中的更加柔軟嬌嫩。

  透過她的手,傳來的意念,帶著一些忐忑與好奇,卻沒有畏懼。

  從小,他就可以感覺到人們在物體上所殘留的意念,若直接碰觸到人,他更能清楚察覺對方的情緒,快樂、高興、悲傷、憂慮、憎惡、恐懼!

  有時,他甚至能感覺得到對方的想法,所以他不喜歡和人握手,即使他已學會隔絕這些情緒意念,他依然不習慣和人接觸。

  他從來沒主動和人握手過,但他想觸碰她,很想。

  所以在靠近她之前,他卸掉了那層心防,而她,果然如他先前在房裡所感受到的一般。

  她有一個善良而溫暖的心。

  那顆心,卻從方才到現在,始終顫抖得如風中落葉,在每一次觸碰她時,他都可以感覺得到在那些表面情緒之下,隱藏的害怕與擔憂,但那些都不是針對他。

  她張著大眼,看著他。

  在他回握住她的手時,幾不可見地輕輕抽了一口氣。

  有那麼瞬間,他以為她察覺了些什麼,她烏黑的大眼裡,有著迷惑和詫異。

  她不自覺地微微側著臉,粉唇微啟地看著眼前這個男人。

  她臉上孤單迷惘的表情,教他幾乎想將她擁入懷中,告訴她,他會保護她遠離這世上的所有傷害。

  但下一秒,她卻像是猛然清醒,迅速的抽回了手。

  「抱歉。」他說。

  她蒼白的臉,浮上一抹紅暈。

  「該說抱歉的是我。」她垂首,只覺尷尬不已。

  她將他的手握了太久,但在兩手交握的剎那,有種奇怪的暖意從他手裡傳來,莫名的安慰溫暖了她。自從發生那意外之後,她已經有太久沒感到如此安心,所以不自覺繼續握著,想待在那種恍惚的安全感中。

  等到她察覺時,早已握著他的手,超過一般握手的時間,連忙慌張把手收回來,可手裡一空,心頭卻跟著湧上一股悵然。

  屠勤瞧著她泛紅的臉,嘴角不禁微揚。

  「我看妳剛剛好像在等公車,妳想去哪?我送妳去吧。」

  「不用麻煩了,我好多了。」她慌忙拾首,「真的。」

  「一點都不麻煩。」他拿過她手中的寶特瓶,起身朝她伸出另一隻手,「來吧,人家都說助人助到底,送佛送上西,我可不想看妳又一頭栽進車陣裡。」

  她應該要拒絕他的好意,但是當她仰望著眼裡透著笑意的他,當他再次對她伸出援助的大手時,她真的很難抗拒。

  特別是,她其實很懷疑自己有辦法再回去大太陽底下等車。

  不自禁地,握緊了手中的面紙。

  看出她眼裡的掙扎和猶豫,他輕聲再開口。

  「我保證不會把妳賣了。」

  的確,如果他是那些在追殺她的人,絕不會如此大費周章的將她從車陣中拉回來,那些人若遇到方纔的狀況,恐怕還會在旁邊推她一把,再開車輾過去。

  他的手仍在眼前。

  理智告訴她,不該隨便上陌生人的車,但這個男人的眼很直接、很真誠,每次她看向他,他都直視著她,不閃不避,也不會隨處游移,他只是定定的看著她。

  瞧著他眼底的關心和溫柔,她深吸口氣,重新將手放到他大手之中。

  他手裡那股厚實的溫暖,並非錯覺,她抬眼看他,只見他臉上的微笑擴大,他將大手微微收緊,拉她站起。

  「來吧,我的車停在後面那條街。」他轉身,帶著她往停車的方向走去,卻未鬆開她的手。

  她抓緊肩上的背袋,懷疑他是怕她再次昏倒才繼續握著。

  他走得不快,刻意配合著她的腳步,握著她的大手,也並未使力握得很緊,她瞥了眼兩人交握的手,沒有試圖抽回,只是感覺,粉臉微微泛著熱氣。

  他牽握著她的手,穿過人群,經過行道樹,一直走到前方的街角,才停下腳步。

  看著他從牛仔褲口袋中掏出鑰匙,插入那輛車的鎖孔時,她忍不住瞪大了眼。

  「這是你的車?」

  聞聲,才發現自己將心中的詫異脫口而出。

  尷尬再次浮上心頭,他卻從後座置物箱裡拿出一頂備用安全帽給她,微笑開口。

  「沒錯。」他跨上那輛黑色的重型機車,看著她問:「妳介意嗎?」

  捧著他塞到她手裡的全罩式安全帽,看著他身下那輛黑色的龐然大物。

  剎那間,一股荒謬的笑意上湧,教她牽動了嘴角。

  「不,不介意。」她不該訝異才對,他這麼高大,騎重型機車的確較符合他的身形,她很難想像他塞在轎車裡的模樣。

  她笑了。

  淺淺的笑,像夏日路邊的金木樨。

  怕將她嚇跑,他強迫自己拉回視線,不敢盯著她。

  「妳要去哪裡?」

  她告訴他地址,然後戴上安全帽,跨坐到他身後,他則一邊戴上安全帽,一邊發動車子,不讓自己注意貼在身後的她有多柔軟。

  他曉得她說的那個地址,那是她現在租屋的附近。

  她顯然還不是那麼信任他,這是應該的,畢竟她今天才第一次看見他。

  他發動引擎時,她還沒坐好。

  他知道她覺得尷尬,因為後座較高,讓她不斷往前滑,緊緊貼在他背上,雖然她已經將背包擠在兩人之間,卻還是試圖往後仰,他可以從後照鏡中,看到她想抓住座墊的尾端穩住自己。

  微笑再次上了嘴角,他打開安全帽中內建的對講設備。

  「妳必須抱住我。」

  被他近在耳邊的聲音嚇了一跳,她慢半拍的發現這安全帽裡裝了隱藏式的麥克風和耳機。

  她沒有反應,所以他繼續解釋。

  「我轉彎時,妳可能會摔下去。」

  她僵坐在他身後,好半晌,他才感覺到她終於往前傾,伸出手,抱住他的腰。

  他一直等她坐穩了,才催油門駛出街巷。

  *********

  景物在眼前飛逝。

  一開始,他速度其實不快,然後才慢慢一點點的加快。

  看著路邊倒退的景物,她知道,他的速度加快了,但是車子卻依然平穩。

  起初,抱著他,讓她害羞不已,她從未抱過任何男人,抱住他的那瞬間,她幾乎能聽見自己的心跳。

  一路上,她為自己腦海裡不斷冒出的綺思遐想感到羞窘,卻又莫名的有些鬆了口氣。

  在這之前,她對所有靠近她的男人都感到害怕。她一直以為她因為驚嚇過度,得了男人恐懼症,再也不可能和一般人一樣,結婚生子。

  但這人證明了,她之前對男人的驚恐,只是短暫的現象。

  全罩式的安全帽,遮住了她的臉,不自覺的,她閉上了眼,放鬆了下來。

  他的背,既寬闊又厚實,在她掌心下的腹部,也同樣強健。

  以前,她會很害怕和這種肌肉發達的男人說話,但現在她卻只覺得安心,一種無以名狀的安心。

  「到了。」

  怎麼那麼快?

  聽到他低啞的聲音,她微微一驚,睜開眼,看見他將車停在她所說的巷口公園旁。

  驚慌和羞窘同時上湧,她匆匆下了車,脫下安全帽還給他。

  「謝謝你。」抱著自己的背包,她站在人行道上,低頭和他道謝。

  她要走了。

  屠勤再也沒有哪個時候,比現在更希望自己能像耿叔或武哥那般油嘴滑舌,輕易就能逗女孩子笑,或是要到對方的電話號碼。

  不是說他不知道她的,只是她又沒和他說過,他要是突然打去,非把她嚇得再次逃跑。

  他打開安全帽的鏡片,接過她送還的安全帽,放到後面的置物箱。

  當他轉回身時,她仍站在原地,臉上依然有些蒼白。

  雖然覺得自己這樣很突兀,他還是深吸口氣,盡量泰然自若的從口袋掏出一張名片給她。

  「上面有我的電話。」

  她一愣,還未來得及反應,他已經將名片塞進她手裡。

  「妳若無聊,可以打電話給我。」

  她訝異的看著他,只見他重新拍下安全帽鏡片,油門一催,便揚長而去。

  陽光依然熾熱,遠處的柏油路依舊散發著氤氳的熱氣,可是站在樹蔭下的她,卻傻愣愣的拿著一張名片,望著那男人遠去的方向,微張的小嘴,好半天都無法合上。

  妳若無聊,可以打電話給我。

  他臨走前丟下的那句話,清楚的迴盪在耳邊。

  他……是在泡她嗎?

  她眨了眨眼,這慢半拍的領悟教她羞紅了臉。

  緩緩地,她低下了頭,看著他塞給她的名片。

  名片中央印著他的名字,上方有個看起來像是眼睛的符號,最下方則有他的電子信箱和手機號碼。

  因為接近自閉的性格,從小到大,從來沒人約過她。

  看著那張名片,莫名地,心裡浮上了那麼一點點欣喜,一點點受寵若驚,再加上一點點的惋惜,和一點點的相見恨晚。

  屠勤。

  微風,揚起了她的發。

  她重新抬起頭,看著他離開的方向,不自覺地,輕歎了口氣。

  如果她早一點遇見他,或許……或許她真的會鼓起勇氣打電話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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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5-28 01:37:38
第三章

  夜深了。

  城市裡,難見星光。

  建築與建築間狹小的夜空,連月也難得一見。

  新租來的屋子很小,只是房東以木板隔間的兩坪大雅房,比她之前住的地方更小。原本三十坪大的公寓,用薄到不超過一公分的木板隔成了八間房,分租給附近學區的學生或打工族。窄小的八間小房裡,住了超過十位的房客,所有的人共用一間衛浴、一支電話,和一台脫水機,不過她到現在沒使用過那台快報廢的機器。

  會選擇這裡暫居,一來是因為便宜,房租月繳,一個月才兩千五;二來是因為只要有陌生人進來,一定有人會知道。最重要的一點,是這裡有後門,也有防火巷,又只在二樓,若有什麼萬一,她隨時能再逃跑。

  而且,她這間房,有一扇窗,面對著前面的小巷。

  任何人出現在巷子裡,她都可以看到。

  她知道,房東這樣隔間是違法的,但住在這裡的人,沒有人在乎這個,反正多數的人也都只是回來睡覺,房間裡能放得下一張單人床、一張桌子,能在牆上掛幾件衣服,就已經夠了。

  夏日的夜晚,依然悶熱。

  她打開半扇窗,讓屋外空氣能夠流通進來,然後打開窗邊桌上的小燈,這才將背包裡的資料拿出來仔細瀏覽。

  為了怕被人發現,她不敢在住家附近上網,這些文件,都是她特地坐公車,到鬧區的網咖上網查詢列印出來的。

  事情發生到現在,已經超過三個月了,關於那位自殺商人的消息,也早已變成了舊聞,沒人再討論。再加上幕後黑手的操縱,早在事件當時,各家新聞媒體就只是報了一、兩天而已,到現在當然更無人追查下去。

  起初,她除了驚慌,就是茫然,一切都太過荒謬與超現實,但陳姊的死亡,讓她知道事情沒那麼簡單。

  她知道她那天所見並非作夢,陳姊早在她跑出去時,就已經死了。她不清楚他們是怎麼做的,但後來的那一位,絕對不是陳姊。

  為了確定,她甚至喬裝假扮醫護人員,跑去陳姊送醫急救的醫院,查看陳姊的死亡紀錄。醫院裡的紀錄沒寫多少東西,她到院時早沒了呼吸心跳,他們甚至沒有急救,因為死者開車衝進了建築工地,頭上插了一根直徑三公分的鋼條,就在她所看見,原先是彈孔的地方。

  她曉得,若非她那天臨時改變主意,跑去住飯店,恐怕第二天意外死亡的名單就會多上她一個。

  所以她躲了起來,如驚弓之鳥般躲了起來。

  在初始的驚慌過後,她慢慢領悟到,她不可能這樣一直躲下去。回去收拾東西的那次,讓她知道,那些人的確在找她。

  她不敢用信用卡,她曾用過一次,拿來買日用品,但是她才走出那間超市,就有一輛車子朝她撞來,她看到駕車的男人,她不認識他,但他那凶狠的臉,讓她清楚知道,這絕不是意外。所以她閃過那輛車,爬起來後,轉身就跑,利用洶湧的人群,擺脫了那人的追蹤。

  那一天,她剛租的房子失了火,燒掉她僅剩的兩套衣服。

  從此,她再也不敢動用信用卡,怕他們會神通廣大的再次找到她。

  也是那次,她瞭解到,必須要把事情弄清楚,才有辦法繼續她的生活。

  在這世上,她早已沒了親人,她只剩自己了。

  這些日子,她也曾想過要報警,但她知道沒有證據,是不會有人相信她的,所以她開始調查那名商人。

  她在市區的小巷中,找了個小餐廳的洗碗工作。

  白天,她在餐廳廚房洗碗,除了餐廳員工,她不用遇見太多人;晚上或放假時,她就坐車到不同的網路咖啡店,上網查資料。

  剛開始,她真的漫無頭緒,但幾個星期後,她開始找到些蛛絲馬跡——

  匡啷!

  樓下的聲響,驚得她從印出來的資料中回過神。她探頭循聲看去,是一位收破爛的老婆婆,正在做資源回收。

  她方要拉回視線,卻瞄見昏暗的街角,走來一人。

  那男人穿著西裝,手插在口袋裡,姿態輕鬆,從樓上看去,看不清他的臉。從這裡乍看下去,那傢伙沒有什麼不對,他就像一般的上班族,上完了班,正要回家。

  只除了那雙在西裝褲下,閃亮乾淨到不行的名牌跑鞋。

  一瞬間,毛骨悚然。

  她僵在原地,嚇得無法動彈,只能看著那男人,一步一步的朝這棟公寓走來。

  不能再留在這裡!快起來,快走,快!

  腦海裡不斷傳來這些催促,但在那短短幾秒中,她卻無法動作,眼前除了樓下那男人,就是陳姊和那商人倒在血泊裡的表情!

  砰!

  隔壁關門的聲音,讓她整個人一震,下一秒,她立刻將身子從窗邊抽回來,吸了好大一口氣,才有辦法起身,抓起在床頭上,早準備好的背袋,轉身離開房間。

  別緊張,要安靜、鎮定一點,不要用跑的,後陽台有防火巷,他正進門要從樓梯上來,只要她從後陽台走,他在發現她不在時,她早就離開這裡到大街上了。

  她不斷的告訴自己別害怕,要安靜、要鎮定。

  有生以來第二次,她背著她的幸運背包,爬下防火巷。二樓的高度不高,她打開逃生門,先讓下半身下去,踩著一樓後方的塑膠屋簷,將防盜門關起來。

  緊抓著防盜欄杆,她小心的踩著屋簷,一步一步地走到旁邊,才扶著外牆蹲下,然後深吸口氣,跳下去。

  雖然她已經盡量小心,腳還是扭了一下,手掌也擦破了皮,但她不敢停下來,防火巷的地有些濕,一樓人家在這裡種了幾盆花,她匆匆越過它們,卻還是不小心踢到了一盆花。

  二樓後廊的燈在這時亮了。

  她一凜,連忙貼靠著牆,站在屋簷下。

  昏黃的光影,映照在對面的牆上。

  她可以從光影中看到那人的身形,是男的。

  男人從左邊走到右邊,然後停住,看著巷底。

  這一次,他沒有哼歌,只是安靜的看著。

  時間,行進緩慢得有如蝸牛漫步。心臟在胸口跳動,幾乎要躍出喉嚨。她屏住呼吸,盡量將自己貼在牆上,等待那人從廊上離開。

  可下一瞬,她卻看見男人的影子掏出某種東西湊在耳邊,跟著她就聽見了他的聲音。

  「她不在房裡。」

  「你確定你看見她進來?」

  「浴室裡沒人。」

  「後陽台也沒有。」

  他的語氣,在一次又一次的回答中,逐漸不耐而冷酷。

  終於,他掛掉了電話,彷彿過了數個小時,但她知道其實只有幾秒鐘,無論如何,那男人終於再次移動腳步,關上了燈。

  防火巷裡,再次陷入黑暗,只有地上的水光,反射著巷口的街燈。

  她又等了幾秒,才轉身跑出防火巷,卻在轉出巷子的那瞬間,猛然撞上一人,她驚恐不已,尖叫就要衝出喉頭,同時間,抓在手裡的背包更是猛力往那人身上砸去。

  可對方卻無視那裝了重物的背包,只是閃電般伸出大手抓住慌亂的她,將她反拉到身前,摀住了她的嘴。

  他的動作迅速且確實,抓著她手腕的力量強大得讓她難以抵抗。

  「別叫。」

  他低頭,在她耳邊命令。

  她被抓到了,他會殺了她!

  她不由自主地顫抖著,無法克制內心深處湧出的恐懼與驚慌,可就在這時,身後的男人補了一句——

  「我是屠勤。」

  *********

  誰?

  她依然簌簌顫抖著。

  像是知道她的疑問,他開口低聲再道。

  「我下午才載妳回來,記得嗎?」

  下午?那個猛男。

  她一愣,驚慌稍緩卻未平。

  他為什麼在這裡?他在這裡做什麼?他怎麼知道她住哪裡?他跟蹤她嗎?他和那些人是一夥的?

  「妳不想被發現吧?我不會傷害妳,妳答應我不叫,我就放手。」

  她依然驚恐不已,卻還是點了點頭。

  他鬆開手了。

  她立刻往前離開他一步,但那人仍抓握著她的手腕,他只是鬆開她的嘴而已。她轉過身,看見那強壯的男人。

  他沒在看她,他在看防火巷裡的二樓走廊。

  「我等一下會解釋,跟我來。」

  他拉回視線,定定看著她說:「我會保護妳。」

  她沒有動,她仍在害怕。

  「相信我。」他真誠的說。

  她沒有選擇的餘地,他依然抓著她的手,只要她想掙扎,她相信他絕對能用他那強壯有力的大手,輕易的扭斷她的手,或她的頸項,就像開瓶蓋那般簡單。

  所以,雖然依舊害怕,她仍然臉色蒼白,戒慎恐懼的再次點了一下頭。

  「慢慢走,不要急,用跑的會引起注意,懂嗎?」

  他低聲交代,聲音低沉和緩,汗水滑下她的額角,她深吸口氣,再一次的點頭。

  他轉身,帶著她離開小巷,就好像吃完了飯,出門散步運動的人一樣。只是,他走起路來,一點聲音都沒有。

  昏黃的街燈下,有著兩三隻小飛蟲圍繞著。遠處,垃圾車的音樂和電視的聲音,在夜空中迴響著。她依然聽得見自己的心跳,也依舊感覺得到她手心不斷冒出冷汗,當她聽到開窗的聲音時,頸背的寒毛更是直豎了起來。

  每走一步,她都想拔腿狂奔,但他卻依然行進緩慢,閒晃似的漫步在街頭。

  就在她幾乎忍不住想回頭的時候,他微微握緊了她的手。

  「別回頭。」

  她想回頭,想跑離這裡,想將不斷顫抖冒汗的手抽回,但最後,她還是深吸了口氣,繼續和他一起往前走。

  他牽著她走出巷子,來到附近的公園,甚至在穿越公園時,停下來拍撫一隻被主人牽出來散步的大狗。

  她不知他怎能如此冷靜和鎮定,但他一路都氣定神閒的,而且從頭到尾沒鬆開過她的手。

  然後,他停在一輛黑色廂型車旁,掏出鑰匙,打開了車門。

  車子裡,滿是電子儀器,其中一台電腦螢幕上,有著四格畫面,每一格都顯示著她住所的畫面,一格大門、一格走廊、一格後巷,最後一格,是她那窄小得像鴿子籠的房間。

  她站在車門邊,只覺得既羞窘又憤怒。

  「你在監視我?」

  屠勤看著臉色蒼白,眼裡卻冒著火的女人,「我知道妳很生氣,不過妳最好先上車。」

  她怒瞪著他。

  「我怎麼知道我上車後,你不會把我載到郊外殺了?」

  「因為我喜歡妳。」

  他簡單直接的回答教她一愣,眼前的男人卻只是定定的看著她,對著她微微一笑。

  「也因為,我是受托來保護妳的。」

  *********

  她上了車。

  因為監視螢幕上出現了那殺手的身影。

  他正走出巷口,這公園不大,他只要一出巷子,一眼就能看見她。

  所以她上了車,任這幾乎完全陌生的男人,載著她離開。

  廂型車很快就離開了她所住的街區,開上大馬路。車窗外,是她好不容易才熟悉的街景,但她曉得,她不會再回到這裡。

  街上的人車如流水,龐大的車潮與人潮,以前總是讓她畏懼厭煩,現在卻讓她有安全感。

  深吸了口氣,她戒慎地看著坐在駕駛座上那謎樣的男人,冷著臉問。

  「你到底是誰?」

  「屠勤。」

  「我不是問你的名字。」

  「我在紅眼意外調查公司工作。」

  「誰僱用你的?」

  「我的老闆,韓武麒。」

  她秀眉微蹙:「我不認識他。」

  「我知道。」他轉著方向盤,一邊回道:「委託者不是他,認識妳的,是小肥,我是說,可菲。」

  「誰?」她呆了一下。

  「丁可菲。」他瞄了她一眼,「妳的高職學妹。」

  她還是一臉茫然。

  屠勤見狀,只好再補充,「臉圓圓的,很愛吃,平常沒事很喜歡自言自語的碎碎念,膽子很小。」

  她有點印象了。

  丁可菲,矮矮的、圓圓的,一張臉像蘋果棉花糖一樣,讓人想捏上一把、咬上一口。

  「她說她以前在學校和妳同一個社團,妳常幫她。」

  「她怎麼會……我畢業後就沒見過她了。」

  「妳有,前年她在街上買東西時,才遇見過妳一次。」

  這下她完全想起來了,那女孩長大後完全沒變,還是熱心到讓人傻眼,和她完全不是同一路的。

  屠勤一邊開車,一邊解釋狀況,「妳出事時,她看到新聞,想聯絡妳,卻聯絡不到,等她找到妳工作的圖書館,才發現妳失蹤一星期了。可菲覺得妳不會無故曠職失蹤,她說妳以前從來沒有曠課過,妳是那種就算生病了,死也會爬到學校去的乖寶寶,她很擔心,所以托我幫忙。」

  一時間,心緒有些紛亂。

  她不知道,這世上竟然還有人會關心她。

  而且還是她幾年沒見的學妹?

  剎那間,淚水驀地上湧,她咬唇忍住,看向車窗外,深吸了幾口氣,平復激動的情緒後,才有辦法開口。

  「你是她哥?」

  「不是。」

  雖然才短短一瞥,屠勤仍看到她聽見他的回答時,稍微放鬆了下來。

  他不由得在心中苦笑,這女人到現在,還在套他話,她顯然和他一樣清楚,可菲並沒有兄弟姊妹。

  「我是她同事。」他將車子轉進小巷,「可菲在我們公司工作,其他的,妳等一下可以自己問她。」

  他將車子暫停在一座有些陰暗的舊公寓前,拿起車庫門的遙控器,打開車庫門後,然後看著她。

  「我要把車子開進去,妳可以先在這裡下車,我叫可菲出來。」

  她知道他希望她坐在車上,和他一起進去就好了,但即使她心底已經信了他幾分,她仍沒有多加考慮,只是抬手打開車門下車。

  當她把車門關上時,他開了口。

  「江靜荷。」

  她心一緊,抬頭看向車內叫喚她的男人。

  「別再逃了。」

  屠勤的臉上有著她許久不見的關心和溫柔。

  看著他,她喉頭一哽,淚水幾乎就要奪眶,她沒有回答,只是轉開了臉。

  他將車子開進車庫。

  起風了。

  她仰頭,迎著那在建築中旋轉的風,想著她該何去何從……

  *********

  下雨了。

  他車未停妥,便打手機通知可菲下樓,然後希望她仍在外頭。

  當他回到門前時,她站在雨中,仰望著無星也無月的夜空,點點雨水飄落她的臉,但他知道,那滑落她面頰的,並非雨水。

  她沒走。

  雨中的她,像迷路的孩子。

  這三個月,她變了很多,過肩的長髮,削到了耳下,原本略微豐腴的雙頰,也因緊張和憂慮而瘦削,她的身體結實許多,臉上慣用的眼鏡被隱型眼鏡取代,露出她清秀蒼白的面容。

  他知道這些日子她過得很辛苦,他不曉得一個像她這樣的女子,是如何在這樣的巨變中撐過來的。

  像是察覺他的存在,她朝他看來,有那麼一瞬間,她的表情依然透著茫然和迷惘,不自覺地,他朝前走了一步。

  就在這時,可菲咚咚咚地從樓上跑下來,砰地一聲打開了公寓樓梯間那邊的側門,越過了他,衝了上去。

  「學姊!」

  她轉頭,在看見可菲時,露出極淺,但真摯的笑容。

  「嗨。」

  「妳還好吧?妳有沒有怎麼樣?」綁著長辮的可菲衝到她面前,像麻雀一般喳喳喳地直問,兩手也如同翅膀一般上下揮動,像是想替她檢查,又不知該從何下手。「我好擔心妳,本來一找到妳,我就想把妳帶過來的,但是武哥說那些人不是善類,最好先把事情查清楚,屠勤也說直接去找妳的話,怕把妳嚇跑了,那個……妳……我……唉,算了,抱歉!」

  說完,不等她反應,丁可菲顧不得尷尬,揮了揮手後,就趨前一把抱住了她。

  「妳一定嚇壞了,對吧?妳放心,現在沒事了,我們會照顧妳的。」

  可菲抱住她,拍撫了她兩下才放開,然後拉著她就往屋子裡走,一路依然聒噪不休。「瞧我傻的,都下雨了,還讓妳站在這。來來來,我煮了雞湯,妳快進來喝一碗,別著涼了——」

  他看得出江靜荷被小肥抱住時的驚訝和僵硬,但她並沒有反抗,或者忘了反抗?總之,她雖然被嚇了一跳,仍乖順的被帶進屋子裡。

  雨仍在下,卻已從微溫,轉為冰涼,風勢也漸漸大了起來。

  他跟在兩個女人的後面,也回到了公寓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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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丁可菲的廚藝,好得沒話說。

  喝完那碗溫暖的雞湯後,她唯一的感想就是這個。

  進門後,可菲就將她推到二樓的餐廳裡,舀了碗湯給她喝,一邊還像變魔術一般,在眨眼間,弄出一桌可口好吃的飯菜。

  看著那熱心的跑來跑去的女人,她胸口不覺緊縮,當可菲終於停下來,坐在她身邊時,她忍不住開口詢問。

  「為什麼?」

  「嗯?」可菲一愣,不解的看著她。

  「妳為什麼會特別來找我?」丁可菲和她差了兩屆,她們認識的時間不過一年,若換作一般人根本不會那麼在乎吧。

  可菲恍然大悟,正色的看著她說:「當然是因為,妳不是那樣的人啊。以前在社團裡,妳做事總是中規中矩的,我不認為妳會誇張到把夢境當成現實,那是我才會做的事。」

  靜荷想笑,卻笑不太出來,只覺得喉頭微微一哽。

  「我們公司,專門調查意外事件。我平常的工作,除了接電話、打掃,當女傭之外,還要把國內外新聞都看過一遍。若是有不尋常的事,就得記起來。」

  可菲一邊幫她添飯,一邊說:「那天我一看到報紙,就覺得事情不對,如果是換成另一個人,我大概會覺得這個新聞很爆笑吧,可是報警的人是妳耶,是那個從不遲到早退、遲交作業、臨時抱佛腳,前一天晚上就會把書包收好的靜荷學姊耶!妳若不是真的以為自己看到了什麼,絕不會無聊到跑去報警玩那種狼來了的遊戲。」

  靜荷捧著碗,看著她問:「妳怎能確定?我們……我們很多年沒見了。」

  「有句俗話說得好,三歲定八十。」可菲瞟了天花板一眼,然後歎了口氣,無奈的道:「相信我,這句話會存在,不是沒有原因的。」

  可菲把飯遞給她,才繼續再說:「我一開始就覺得不太對,可是打妳家電話又沒人接,我打去圖書館好幾次,館裡的人都說妳沒去上班,我跑去圖書館,才聽說那天妳看到她死掉的同事,第二天就出車禍死了。我越想越不對,要了妳的地址跑去看,鄰居也說妳好幾天沒回來了。我想說妳不可能放著工作不管又不回家,所以才請屠勤幫忙去看一下,誰知道一看卻發現——呃——」

  可菲頓了一下,瞄了她一眼,小心斟酌字句的道:「屠勤他發現妳家有人跑進去亂翻東西,妳陽台的消防升降索也沒收起來,我們猜妳應該是出事了。妳知道,我們是意外調查公司嘛,要找個人也不是多困難,可是妳就和人間蒸發一樣。後來,我們好不容易找到妳的行蹤,誰知道還是慢了一步,因為妳租的房子被燒了,屠勤又花了一番功夫,才在前兩天找到妳。」

  她喘了口氣,「武哥說妳可能不小心礙了誰的事,對方想把妳除掉,所以想說叫屠勤暗中保護妳,一邊看看有沒有辦法查出對方是誰,才沒有先把妳帶回來。」

  看著熱心助人的學妹,靜荷還是忍不住再問:「既然妳已經知道我惹了麻煩,難道不怕被我連累嗎?」

  「開玩笑,怕被連累,怎麼能算好朋友?」可菲瞪著她,認真的道:「以前我被人栽贓偷東西,全班都不信我,只有妳站在我這邊,妳那時也沒怕被我連累呀。」

  這根本是兩回事呀!

  看著眼前久違的學妹,淚水倏然上湧,她慌忙低下頭,吃著飯,喝著湯,因為哽咽,再無法開口。

  丁可菲像是未察覺她的情緒,只是自個兒在一旁碎碎念,幾乎將她這幾年的生活報告了一清二楚。

  她還沒畢業就在這間公司打工,本來只打算待幾年,卻一路做到了現在,紅眼意外調查公司裡,有好幾位員工,大部分都住宿,整棟公寓就是公司兼宿舍,不過公司裡的員工因為工作關係,所以很難會遇在一起。

  她是個行政助理兼雜工小妹,煮飯婆,老闆韓武麒,除了小氣了點、摳門了些,基本上還算不錯,自從娶了老婆之後,常常會不自覺就傻笑起來,也比較不會動不動就欺壓她了。

  老闆娘封青嵐是她的偶像,根據可菲的說法,她和女超人沒什麼兩樣。

  公司裡的員工像猛男型錄……什麼奇怪的人都有……

  她每天忙得像陀螺一樣……冰箱中隨時都要有食物……

  二十四小時……全年無休……

  在可菲的碎碎念神功當中,她不自覺放鬆了下來,眼皮也漸漸沉重起來,雖然她試圖要起來幫忙洗碗,卻被可菲強制坐到沙發上休息。

  可菲一邊洗碗,一邊繼續念。

  「這裡的員工雖然怪,但大家都是好人……」

  「氣象……有颱風……登陸……」

  「等一會兒……到客房……放心休息……」

  聽著她幾乎毫不間斷的叨念,靜荷呆愣的看著她的背影,只覺得莫名疲倦。

  「保全系統是阿震設計的……有如銅牆鐵壁……蒼蠅都飛不過去……」

  窗外的風雨逐漸大了起來,氣溫降到舒適的溫度,睡意鑽進了她每一個細胞,可菲嘴裡的日常八卦,成了最佳的安眠曲。

  起初她還記得應聲,但沒過多久,她就不自覺閉上了眼,在沙發上,由坐,變躺,終至沉沉睡去。

  檢查完安全措施的屠勤進門時,看到的就是她蜷縮在沙發上,可菲則蹲在沙發旁,替她蓋小毯子,見他進門,她忙將食指放到嘴上,示意他小聲,一邊伸手招他過去。

  「睡著了?」他走過去,輕聲問。

  「嗯,吃完沒多久就睡著了,有什麼事,你們明天再問吧,她大概是累壞了。」可菲起身,小小聲的說:「你幫我把她抱到客房好不好?我怕她在這裡睡,第二天會全身酸痛。」

  他彎身,輕柔的將她從沙發上抱起。

  她睡得像是失去了知覺,他抱她起來時,她完全沒有醒過來的跡象。

  他讓她靠在肩頭,抱她上三樓客房。

  可菲走在他前面,替他開門,然後跑去儲藏室拿乾淨的棉被。

  他將她放到床上,她皺起了眉頭,申吟囈語著。

  她看起來很不舒服,那難受的模樣,教他不自禁的坐在床邊,將手放到她額上,安撫她的不安。

  她悲傷驚慌的情緒,流入了指尖、掌心,來到了胸口,教他胸口緊縮著。

  「沒事了。」他低聲道。

  淚水,從她眼角滑落。

  「睡吧。」

  她緊繃的表情和緩了下來,他抹去她的淚,撫著她的臉,直到她的悲傷與驚恐消逝,直到她的眉頭鬆開,再次陷入安穩的睡眠。

  敞開的門外,丁可菲抱著早上才曬過太陽的棉被,靠在門旁的牆上,小臉微紅的盯著天花板,不敢進門。

  不知為何,她總覺得現在進去,好像會破壞那恬靜的氛圍。

  前陣子,她就感覺到屠勤對學姊的事太過關心,屠勤一直把她當妹妹疼,剛開始她以為他只是不想讓她太難過。

  但現在看來,他恐怕不知在何時,就對學姊有了好感。

  屠家兄弟和常人不太一樣,他們有著類似特異功能的能力,這件事,她也是來了一陣子之後,才慢慢知道的,公司裡沒人特意瞞她,但也沒特別替她開班說明過就是了。

  可菲知道屠動能從物體上感應到人們殘留的意念,甚至情感。

  一開始也是因為這樣,武哥才會要他去靜荷買的公寓,因為只有他能得到最多的資訊。

  可是,當他好不容易追到靜荷後來租來的房子,誰知那地方卻被人放火燒掉了,線索至此完全中斷,本來她真的有點絕望,但是屠勤卻每天特地花時間走遍那附近的大街小巷,觸摸感應每一處學姊有可能觸碰到的地方。

  那樣子,其實和大海撈針沒什麼兩樣。

  公寓的樓梯扶手、大門,公車站牌的鐵桿,附近店面的門把,住家的圍牆。

  那實在是很耗大的工程,他花了一個星期才找到她最後留下的意念,又花了一個星期,才依著那些殘念追蹤,找到了她之後躲藏的地方。

  但學姊為了逃避那些壞人,搬了一次又一次的家,那讓這整件事,更加的困難,屠勤卻從來沒有放棄過。

  偷偷的,她轉身探頭,再瞄一眼。

  昏黃的燈光下,床邊高大的男人,依然溫柔凝望著床上嬌弱的人兒。

  那畫面啊,說有多浪漫就有多浪漫,教她忍不住又紅了臉。

  唉唉,如果哪天有個男人也能這樣溫柔的守護凝望著她,那該有多——

  「小肥,妳抱著被子在這做什麼?妳學姊咧?屠勤不是說已經將她接回來了?」

  浪漫的綺思,在轉眼間煙消雲散。

  她翻了個白眼,匆忙回過頭來,伸出食指放在嘴上,警告扯著她辮子的韓武麒。

  「噓,安靜點,她睡了啦!」

  雖然她壓低了聲音,但再回過頭時,門裡的屠勤,早已縮手起身。

  可菲有些惱的瞪了不識相的老闆一眼,這才抱著被子走進房裡,將薄被交給屠勤,悄聲道:「抱歉,剛剛有電話進來,她有醒嗎?」

  「沒。」屠勤接過薄被,替床上的女人蓋好,這才走向那雙手抱胸、懶懶倚在門邊,嘴角微揚的男人。

  「你問了嗎?」

  「沒。」

  韓武麒挑眉看著他。

  屠勤尷尬的輕咳一聲,解釋道:「我下樓時,她已經睡著了。」

  韓武麒嘿嘿輕笑,點頭同意,「也是,反正都三個月了,也不差這一晚。」

  看著那傢伙的笑臉,他黑臉發熱、莫名窘迫,他一直以為他把心事藏得很好,但顯然並沒有那麼好。

  就在這時,可菲溜了過來,推著他的背,低聲嚷嚷。

  「你們兩個一定要卡在這裡擋路嗎?有什麼事到客廳去說,別把她吵醒了啦,去去去!」

  兩個男人像被趕的兩隻小羊,被她推趕了出來。

  武哥笑了笑,半點不介意的轉身下樓,頭也不回的揮了揮手道:「算了,有什麼事,明天再說,你也去睡吧。」

  他鬆了口氣,回頭想再看她一眼,可菲卻在房間裡留下了一盞小燈後,也退了出來,把門關上了。

  「勤哥,謝謝你。」可菲認真的看著他道謝。

  尷尬再次上湧,他含糊地應了一聲,忙轉身離開。

  可菲看著他匆匆離開的壯碩背影,再瞄了身後緊閉的門扉一眼,忍不住咬著唇,吃吃笑了起來。

  唉唉,幾年都沒見他交女朋友,她都快以為他對女孩子沒興趣,結果原來不是沒興趣,而是沒遇對人呀。

  呵呵呵呵……

  *********

  窗外,風雨交加。

  醒來時,屋子裡是有些昏暗的。

  一瞬間,不知自己身在何方,她不敢動,只敢微微掃視周圍的景物。

  房裡有盞小燈,除了她之外,沒有別人,淡淡的熏衣草香飄在空氣中,房裡的傢俱簡單且乾淨。

  她不認得這個房間,試圖回想,才想起昨天她被人找到了,然後那個男人把她帶了回來。

  啊,還有可菲,丁可菲,她心地善良的學妹,煮了飯菜給她吃,而她最後的印象,是她坐在沙發上昏昏欲睡。

  所以,這裡是那間公寓?

  她閉上眼,暗自申吟一聲,顯然她在沙發上睡著了,更顯而易見的是,她人在床上,而不是在沙發上,她沒有自己離開沙發上床睡覺的印象,也就是說,她睡著後,有人抱她上了床。

  那個人,絕不可能是丁可菲,九成九是屠勤。

  小臉微熱,她歎了口氣,睜開眼,緩緩從床上坐了起來。

  窗外風雨仍在呼嘯,她下了床,走向其中一扇看起來應該是廁所的門。

  沒錯,那扇門後是廁所。

  解決了將她喚醒的生理需要後,她回到房裡,這才看見桌上的電子鐘,顯示著時間。

  10:25AM

  她瞪著那個時間,有點傻眼。

  雖然事實俱在,她還是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就這樣在沙發上睡著了,而且還一睡就睡了十幾個小時,這幾個月養出來的神經緊張好像假的一樣。

  老天,都快中午了。

  曾經有陣子,她還以為她再也無法這樣放鬆睡覺了。

  窗外的風雨,依然飄搖,天色暗得不像白天,從窗子裡看出去,連對面的公寓都顯得十分迷濛。

  昨晚用餐時,她隱約聽到可菲說,有個颱風會從北部登陸。

  看來颱風還未過境。

  奇怪的是,她不知自己是睡傻了還是怎地,明明外頭風雨這麼大,她卻沒有什麼真實感,好像所有的事物,都和她隔了一層薄膜。

  她站在窗邊往外看,樓下街上空無一人,風雨一陣陣的,如浪一般。

  這公寓雖老,但窗子顯然是換過的,透明的玻璃比一般店家的還要厚,隔絕了外頭的風雨,甚至是聲音。

  她呼出的氣,在窗上形成一道白霧,模糊了視線,她伸手觸摸冰冷厚重的玻璃,緩緩將自己呼出的氣息擦去,然後將額抵在冰冷的窗上,繼續看著風雨肆無忌憚的狂掃過一切。

  世界,好安靜。

  就好像,只剩下她一個人一樣。

  以前,她也是一個人,覺得一個人也沒有什麼不好。

  一個人,自有一個人過生活的方式;寂寞,自有寂寞的安適。

  但在發生那件事之後,她才驚覺到,她以前其實不是一個人,雖然她一個人生活,卻能和人們交往、說話,她隨時可以去看電影,去玩、去逛街。現在的她才是一個人,一個人住,一個人吃飯,一個人過活,她不敢和人多聊,不敢和人說笑,雖然她有在外面打工,卻常常有好幾天,都沒和人說上一句話。

  那些人鍥而不捨的追殺,將她關在無形的牢籠之中,寂寞就像一層無形的薄膜,將她緊緊包裹,讓她幾乎無法喘息呼吸。

  熱氣,再次將世界模糊,她用力擦去那層白霧,但它很快又變成一片白。

  喉嚨,不自覺緊縮起來,她閉上眼,卻無法止住突如其來的淚。

  江靜荷,放輕鬆、放鬆、放鬆……

  她抵著窗,一次又一次的告訴自己,卻只是越來越想哭,淚水上湧,無法控制的沮喪和自厭也隨之而來。

  就在她快要哭出來的這時,敲門聲驀然輕輕響起。

  她一怔,深吸口氣,穩住心情,才要去開門,房門就被人推開。

  屠勤開門見她站在窗邊,微微一愣,但很快恢復過來。「抱歉,我以為妳還在睡。小肥……我是說可菲,要我來看看妳醒了沒。」

  走廊上,亮著燈,溫暖的光投射進門,照亮陰暗的房間。

  也許是含在眼中的淚,模糊了視線,他背後的光源,從他身旁輻射開來,看來就像柔軟的金黃羽翼。

  有那麼一瞬間,彷彿連她心底的黑暗,都被驅散。

  「妳還好嗎?」她的沉默,讓他有些擔心。

  地上映著他拉長的剪影,她看不清他背光的臉,卻感覺得到他的關心。

  「嗯。」她握緊了拳,知道把他當成天使看,只是她的錯覺,卻還是想走進他溫暖的羽翼之中,但她不敢動,怕一動,會忍不住撲進他懷裡,尋求安慰與保護,那樣一來,她恐怕會被當成瘋女人。

  她站在原地不敢動,可下一秒,他卻突然大步朝她走來。

  彷彿在眨眼間,他就已來到面前,她胸口緊縮著,慌得不知該怎麼辦,只能低下頭遮掩眼中的淚光。

  但他伸出了手,撫著她的臉,低聲道:「沒關係的……」

  他溫醇低厚的聲音,如一道暖流,由耳入心。

  「妳想哭就哭吧……」

  聽到他的話,她心口一縮、喉頭一哽,整個人不覺輕顫著,淚水跟著進流而下,她咬著唇、握著拳試圖止住,但她的淚,卻像是被打開了水龍頭般放肆奔流,怎樣也無法停止。

  屠勤伸出大手,溫柔地將那低垂著頭,顫抖的人兒,攬入懷中。

  她抬起手,原是為了推拒他,但一觸及他溫暖的胸膛,卻反而緊揪他的衣服,埋首在他懷裡,哭得無法自己。

  彷彿這些日子所有的委屈、所有的傷痛,都在他的懷裡找到了出口。

  她在那溫暖寬闊的懷抱中,失控地哽咽輕泣顫抖著。

  他完全不在乎她的淚水浸濕了他的衣,只是像棵大樹般,穩穩的站在原地,溫柔的環抱著崩潰痛哭的她。

  狂風暴雨在屋外呼嘯,他卻只注意到她咬著揪著他T恤的拳頭,像個孩子般嗚咽著,她積壓在心中的害怕、無助是如此巨大,教他心疼。

  情不自禁的,他低頭吻著她的額,撫著她的背,輕擁著懷裡的女人,給予她,她所需要的安慰,與無聲的保證。

  他的懷抱是如此舒適安穩,讓人沒來由的信任放肆,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哭了多久,但淚水終於漸漸趨緩,抽泣也變得有一聲沒一聲。

  屠勤低下頭,看見她閉著眼,趴在他胸膛,長長的眼睫上,還懸著淚水。她蜷在唇邊的小手,依然揪著他的衣,泛白的手背上,有著微紅的牙痕。

  他伸手撫過她手背上的牙痕,她睜開了眼,像是終於發現自己做了什麼,她鬆開了緊抓著他衣服的小手,想抽回,卻被他輕輕握住。

  慢半拍的羞愧與尷尬直至此刻,才緩緩上湧。

  看著他皺得不成樣,又濕得可以擠出水來的T恤,靜荷低垂著首,窘迫的開口。

  「對……對不起……」

  她道歉的聲音,悶在他懷裡,細如蚊蚋。

  雖然如此,她卻還是沒離開他的懷抱,話說回來,他也不怎麼想放開她就是了。

  「沒關係。」

  他說著,大手依然輕握著她的手,拇指也依然輕撫著她手背上的牙痕,另一隻手,更是依然擱在她腰後。

  他知道自己不該這樣一直擁著她,但是她在他懷裡的感覺是那麼對,如此好。

  再一下下就好,他想著。

  再一下下就好,她想著。

  她知道自己應該要離開他,不該貪求人家的好心,但她好累,他給人的感覺又是如此舒服安全,他的體溫,他的氣息,屏擋著一切,暖暖的包圍著她。

  所以,他和她,就這樣站著。

  在昏暗的屋子裡,靜靜的站著,眷戀對方的體溫,眷戀著這樣親暱的氛圍。

  再一下下就好……

  *********

  淚水,干了。

  他輕輕的,拭乾了她臉上的淚。

  她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這個讓她既覺得尷尬,又無端信任的男人,所以她只是站著,任他在她終於不再哭泣後,拭去她臉上的淚痕。

  他替她倒了杯水。

  他每一個動作,都堅定而溫柔,彷彿她是易碎的玻璃。

  「我們必須問妳一些問題。」他柔聲詢問:「可以嗎?」

  看著他的臉,聽著他溫柔的聲音,她幾乎再次哭了出來。

  她真應該覺得羞愧,她就像個三歲小孩,但大哭一場之後,她其實也很懶惰再去思考。

  「抱歉。」她自嘲的笑了出來,自行抹去眼角又進出的淚,看著那溫柔的男人,深吸了口氣,輕聲道:「如果你們不介意我情緒這般不穩的話……」

  「我會陪著妳。」他說。

  她的心,在胸中又是一顫。

  「謝謝。」她重新低下頭,牽動嘴角,輕聲說。

  「不客氣。」

  他微微握緊了她的手,直到看見她再次拾首,這才對著她露出微笑,帶著她走出陰暗的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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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5-28 01:38:33
第五章

  客廳裡,除了屠勤、可菲,以及那據說是老闆,但卻顯得很懶散的傢伙之外,還有一個坐在書桌旁,面對筆記型電腦的年輕男人,和一位穿著牛仔褲T恤,綁著馬尾的女人。

  在剛進來時,屠勤簡單和她介紹過,那和他一點也不像,蒼白冷漠的男人也姓屠,叫屠震,是他小弟,他的五官精緻漂亮得像個女人,讓人一見難忘;那位綁著馬尾、打扮輕鬆的女人則是封青嵐,可菲那位女超人老闆娘。

  這裡的人不少,但在她說完自己所遭遇的事情之後,一室卻陷入沉寂。

  她看著屋子裡的幾個人,只覺得這裡靜到連根針落到地上都會聽得到聲音。

  終於,癱坐在沙發上的韓武麒打了個呵欠,深吸了口氣,趨前將手架在大腿上,看著她,似笑非笑的說。

  「殺手跑到圖書館殺人?腦袋中了一槍的人死而復活?屍體和血跡在三十分鐘內就被清乾淨?妳被追殺,是因為妳是謀殺案的目擊證人?要知道,妳剛剛說的那些,聽起來頗像三流科幻推理小說的蹩腳劇情。」

  他每說一句,她的心就瑟縮一下,她知道自己會被質疑,但真的聽到,還是覺得很不舒服。

  但坐在她身邊的屠勤,卻在第一時間再次鼓勵般的握了握她的手,可菲更是第一個跳起來抗議。

  「武哥,你怎麼這樣說?」

  「不然要怎麼說?」韓武麒看著氣得蹦蹦跳的小肥肥,笑笑的道:「難道要我半點證據都沒有,只聽她片面之詞就說,真的嗎?太過分了,沒想到那個死掉的商人,竟然不是自殺,而是被殺手幹掉!真不敢相信這世上竟然還有這種沒天理的事情發生,不過我完全相信妳,請把一切都交給我們吧,我們一定會替天行道,把事情調查清楚嗎?」

  他這樣一說,倒叫可菲一下子不知該如何回嘴。

  「可是……可是……」她支吾了半天,終於想到重點,「學姊被追殺是真的,這你不能否認吧?」

  靜荷深吸口氣,在屠勤緊握的大手鼓勵下,開口道:「我知道事情聽起來很超現實,但那的確是我遇到的狀況。」

  「她並沒有被追殺,至少目前她還活蹦亂跳的在我們面前的事實看來,對方只是在追,想抓她,而不是真的要把她殺掉。」韓武麒舉起手,阻止可菲欲抗議的意見,他將視線拉回她身上,打開桌上的資料夾,將裡頭的照片推到她面前。

  「再說,只是看到殺手的真面目,成為目擊證人,並不會這樣大手筆的把妳家炸掉吧?妳又不在裡面。」

  靜荷看著那些顯示災情的照片,其中還有一小張從報紙上剪下來的新聞,臉色瞬間煞白。

  新聞,只有小小几行,敘述公寓電線走火,引起瓦斯爆炸。

  她之前就看過了,但那些殘破寫實的照片卻是第一次看到,小小的瓦斯爆炸,災情除了她的那間公寓之外,並沒有多慘重,也沒有人員傷亡,所以新聞並未報得多翔實。

  她辛苦多年,存錢買的小公寓,全在一夕之間,化為烏有。

  早在上個月,她就曉得她親手打造的小窩沒了,但看到它損毀得如此嚴重,淚水差點再次匯聚成河。

  直到這時,她才曉得,在她內心深處,還存有一絲能回到家,重新過她平凡日子的希望。

  「這是個警告。」韓武麒身旁的封青嵐,淡淡的開了口。

  江靜荷抬起臉,只見那女人直視著她說:「妳不只看到殺手的臉吧?如果只是目擊證人,要從遠距離直接把妳宰掉的方式,實在多不勝數,一定有什麼原因,讓他們非得抓到妳,確定妳知道了什麼,或不知道什麼,否則他們沒必要這樣對妳窮追不捨。」

  她沒有這樣想過,但她的確懷疑過那些人為什麼這般不肯放過她。

  她看著那女人,再看看身旁的屠勤,和站在一旁,滿臉擔憂的可菲,這才深吸口氣,下了決定的將視線移到眼前那對男女身上。

  「我不知道是不是,但事情發生時,我從地上撿了這個。」她將綁成項鏈的隨身碟,從頸上解下,之前怕逃命時會掉了它,她在那天之後就一直把它當項鏈帶在身上。「它是從死掉的那位洪天成身上掉出來的。」

  「裡面是什麼?」屠勤問。「妳看過了嗎?」

  「我不知道。」她疲倦的道:「我一開始撿它,只是下意識的反應,我本來想交給警察,但當時現場沒有人相信我,我知道那是我最後的證據,如果我要給,我也要給會信我的人。後來等我找了台電腦去檢查它時,裡面只有一堆亂碼。我知道它有問題,所以才一直留著。」

  「阿震。」韓武麒拿起桌上的隨身碟,當它是玩具般的拋給坐在桌旁,從頭到尾沒看向這邊,也沒開口說話的帥哥。

  那人頭也沒拾,反手便接住了飛來的隨身碟。

  「看看裡面在搞什麼鬼。」韓武麒說。

  年輕男人將隨身碟打開,插入面前的筆記型電腦裡,飛快的敲了幾下鍵盤。

  「怎麼樣?」韓武麒問。

  「只是簡單的加密程式。」阿震快速的敲打著鍵盤,幾乎是一眨眼,他就解開了那道保護。

  才看了兩秒,阿震就坐直了身子,聚精會神的盯著螢幕看。

  難得見阿震會打起精神,屋子裡的幾個人都好奇的靠過來,可菲更是跑到阿震身後去,「怎麼了?怎麼了?裡面有什麼嗎?」

  「一些數據和名單。」他一邊轉動滑鼠,一邊飛快的瀏覽,然後轉過頭看著臉色蒼白的江靜荷,「不過最重要的是,洪天成恐怕不只是個商人,還是一名軍火販子,這裡面除了他曾交易的對象和金額之外,還有最新手持的雷射槍炮設計圖。」

  「什麼?」

  聞言,屠勤和韓武麒一起跳了起來,快步走到阿震的身後,盯著電腦螢幕看。

  「這女人撿到了手持雷射槍炮設計圖,所以對方才要抓她。」阿震說:「可能他們也不確定是不是她拿走的,所以才會想生擒她問清楚,順便看看還有沒有人知道這件事,大概是不想這東西流出去吧。」

  韓武麒瞪著螢幕裡的設計圖咒罵出聲:「該死!手持雷射槍炮一向是科幻小說、電影裡的東西,目前的技術要製造出來是不可能突破的!」

  「真要做,也沒多困難。」

  阿震的輕描淡寫,讓身後的兩個男人一愣,同時低頭瞪著他。

  像是發現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他將螢幕畫面移到設計圖上,淡淡改口,轉移他們的注意力道:「至少這個設計的人已經突破了以往的問題,這把槍的設計穩定而有效,可以瞬間產生高溫,使目標受到極為嚴重的傷害,輕則灼傷,重則穿孔汽化。」

  「汽化?」可菲傻傻的看著阿震,懷疑是自己聽錯了。「我以為雷射是一種光線,拿來在舞台上打光的。」

  聞言,靜荷忍不住起身插嘴:「那只是其中一種用途,雷射是LightAmplificationbyStimulatedEmissionofRadiation的簡稱,意思是指,藉由受激所引發的輻射,來進行光放大作用。」

  她走到可菲身邊,一邊好奇的觀看螢幕裡的設計圖,一邊解釋:「雷射是一種光線,具有高亮度、高方向性、單色性,和高相干性等特點,利用不同功率,以及不同激勵方式,可做出不同波長的雷射。醫學或工業上皆有使用雷射做切割、燒灼、鑽孔等用途,但我沒聽過做成武器的。」

  大概是沒料到她會那麼清楚,她話一出,倒教幾個男人都愣了一下,有些驚訝的看著她。

  他們的表情,活像她頭上長了角。

  她俏臉微紅,鎮定的看著他們解釋:「我從書上看來的,我是圖書館員,我很喜歡看書。」

  「而且過目不忘。」

  最後這一句,是一臉與有榮焉的丁可菲補充的,不過倒解釋了這女人對雷射的知識。

  「我並沒有過目不忘。」靜荷紅著臉解釋:「我只是記憶力比較好一點。」

  可菲卻沒發現她的害羞,只是拍了拍她的肩,笑道:「那就是過目不忘啦,我知道妳從小看什麼都能記在腦袋裡,像照相機一樣。」

  她越講,靜荷的臉就越紅,幸好可菲的老闆在這時開口,將談話拉回原題。

  「不是沒人將雷射做成武器過。」韓武麒擰眉瞧著設計圖,一邊說:「美、蘇都曾做過,但實用上的不多,小型手持的更只有謠傳而已,至今從未有人成功量產。阿震,這設計圖真的可行嗎?」

  「這把槍的完成度很高,根據裡面附的數據看來,他們也過了實驗階段,已經打算量產了。」屠震靠在椅背上,大膽猜測道:「這上頭沒有任何軍方機構的標誌,看不出來是從哪國流出來的,不過我想大概是某個白癡從研發機構偷出來,高價賣給洪天成,姓洪的應該是想將它出售,卻被追蹤而來的人設陷阱給宰了。」

  「所以這東西和燙手山芋差不多囉?」依然坐在原位的封青嵐開口點名。

  「沒錯。」阿震點頭。

  靜荷聞言不禁一僵,她早該知道沒人會想輕易插手這淌渾水。

  她正打算死心,豈料,那吊兒郎當的韓武麒卻在這時笑著說。

  「不過,富貴險中求嘛。」

  「你想怎麼求?」

  聽到封青嵐問這句,靜荷朝她看去,才發現她並未要抽手,俏麗的臉上更沒有好惡,有的只是單純的好奇,她看著她丈夫的眼裡,甚至有著更多的……有趣?

  「既然是軍火,當然不能直接上街兜售囉。」韓武麒雙手抱胸,咧嘴一笑,「但上門兜售倒不失為一個好方法。」

  「你想賣了它?」靜荷一聽,大驚失色。

  他朝她一眨眼,一副逗趣的笑道:「沒錯,就是賣了它!」

  她有些傻眼,但眼前這男人卻精神抖擻的指揮起手下員工,「阿震,將資料修正之後,多拷幾份。老婆、小肥,妳們立刻去聯絡狄更生、伊凡、賽巴斯丁,還有其他會對這寶貝有興趣的人,我不管妳們是上網或打電話,只要盡快把消息放出去,這件事讓越多人知道越好!」

  「可是,老闆,賽巴斯丁是恐怖分子耶!」可菲皺眉舉手提醒。

  韓武麒挑眉,皮笑肉不笑的盯著她,「恐布分子不是人嗎?」

  「呃……」可菲為之啞口,點頭道:「是。」

  「是就給我去打電話,告訴所有人,要東西就來找我出價!」

  封青嵐好笑的看著那胡鬧的傢伙,問:「那你開價多少?」

  沒理會旁邊已經被這些人的對話,嚇得花容失色的江靜荷,韓武麒舉起右手,伸出食指看著老婆,豪氣萬千的說。

  「起標價,一千萬美金!」

  *********

  她掉進兔子洞了。

  經過方纔那場對話,江靜荷深深覺得這整件事情,已完全超出她所能理解的範圍。原本的狀況就已經失控,她本以為或許他們能幫她,但現在看來,她就好像掉進兔子洞裡的愛麗絲一般,只除了她沒有辦法像愛麗絲那樣對奇怪的事處之泰然;對於販賣軍火,她當然更沒有辦法接受或理解。

  在她還處於震驚狀態時,可菲被趕去樓下的辦公室打電話,那位長相俊美的屠震也帶著筆記型電腦和隨身碟離開,韓武麒和他老婆兩個,更是邊鬥嘴邊走了出去。

  客廳裡,不知何時只剩下她和屠勤。

  「你們要做軍火生意?」

  其他人一走,她立刻轉向屠勤,難掩焦慮的問。

  「沒有。」他說。

  「可是,剛才你老闆說——」

  屠勤無奈又好笑的回答:「武哥有很奇怪的幽默感。」

  她臉色蒼白的看著他說:「但他方纔的意思,聽起來不像在開玩笑。」

  「那是因為他並沒有在開玩笑。」他走到桌邊,替她倒了杯熱茶,放到她手裡,示意她喝茶,一邊溫柔的看著那顯然有些被嚇壞的小女人,一個一個解釋。

  「武哥要阿震修正設計圖,並不是要他把設計圖修正得更完善,而是要讓那張設計圖不能用。他讓人把消息放出去,也只是用最快的方法,解除妳的危機,東西既然已不在妳身上,無論對方是想追殺妳,或抓妳回去,就都沒有意義了。」

  他這樣一說,靜荷一愣。

  「你說他叫你弟修圖,但是這樣一來,如果有人真的出價,他交了錯誤的圖出去,不會惹禍上身嗎?」

  「既然是設計圖,就沒保證一定能用。」屠勤揚起嘴角,經過這麼多年的相處,他早已太過瞭解武哥的行事作風。「他放消息出去,本來就只是為了引蛇出洞,一來把危險從妳身上拉開,二來當初追殺妳的人,聽到消息後,一定也會主動出現,他們這般大費功夫,絕不會讓這設計圖流出去,知道對方是誰後,我們也比較好處理善後。」

  處理善後……?

  她看著這男人,遲疑的問:「所以,你是說,你們從一開始就相信我在圖書館所遇到的事,那名殺手、失蹤的屍體,還有和陳柿長得一模一樣的人……這些離奇的事?」

  「我們是意外調查公司,什麼奇怪的事都見過。」他挑眉,認真的看著她說:「我們調查過妳,妳如同可菲所說,不是那種會大驚小怪,滿口謊言的人。妳做事認真負責,不遲到早退,從以前到現在,沒有人見過妳說謊,至少我們問到的人都沒聽說,而夏洛克•福爾摩斯卻說過,當你排除所有不可能的因素後,不管剩下什麼,不管它看起來多麼的不可能,也必然是事實。」

  她啞口無言的看著他。

  「屍體可以搬運,血跡可以清洗,書籍可以更換,人則可以易容。」他告訴她,「我們公司就有一位易容好手,所以妳所說的,並非不可能發生。特別是還牽涉到如此大筆的非法交易。」

  聽著他的解釋,靜荷忽然有種莫名的輕鬆,彷彿有人將壓在她肩上千斤重的石頭,在眨眼間移走。

  不覺間,她有些恍惚的暈眩,握在手中的茶水濺了出來。

  他伸手扶住她,靜荷才發現自己剛剛一陣腿軟。

  她窘迫的道歉,「對不起,我不知道我是怎麼回事,只是好像……我不曉得……」

  屠勤扶著她坐到椅子上,替她接話,「覺得鬆了口氣?」

  「也許吧。」她握著手裡的茶杯,眨了眨眼,深吸口氣,才重新抬頭看著蹲在沙發前的男人,「我覺得這一切好像假的,很沒有真實感……」

  「妳只是不習慣這種事,不過妳放心,這是我們的專門。」他溫柔的看著她,「雖然針對妳的威脅被引開了,但還沒有完全解除,所以這陣子,妳可能都要住在這裡。」

  「住這……太麻煩你們了……」她的爭辯微弱得連她自己都聽不太到。

  「放心。」他一扯嘴角,「武哥很少做賠本生意,妳帶來的設計圖,足以讓他和那些總是在製造戰爭的人,敲上一大筆了。」

  她看著他,不知道該說什麼,最後只能輕輕的吐出兩個字。

  「謝謝……」

  他只是略帶靦眺的開口:「喝口茶吧,暖暖身子。」

  窗外,風雨漸歇,她如他所願的低頭喝茶,一股暖意,因他而在胸中化開。

  *********b

  如釋重負。

  這應該是她除了不安之外,真正的感覺吧。

  颱風早在五天前遠去,老公寓的天台上,烈陽再次橫行藍天。

  她抱著一大籃洗好的衣服,一一整平,再掛上衣架,晾到竹竿上。

  搬到這邊住之後,可菲不只幫她準備了一個房間,還替她買了換洗的衣物,從內衣褲到鞋襪,一樣不缺。

  不好意思在這白吃白喝,她從那天起,便自動要求幫忙,可菲雖說不用,但忙得像陀螺的可菲,也沒什麼機會拒絕就是了,因為韓武麒根本把她一個人當三個人用。

  雖然職稱是行政助理,但可菲除了公事,還身兼公寓管理員,不只要打掃,還要替這間公司的員工洗衣煮飯,可菲每天要做的雜事多到和山一樣,她要幫忙,還真不怕找不到事做。

  因為她擅長整理資料,所以可菲樂得把一堆行政資料交給她處理,因為如此,她多少從中瞭解到這間看似不起眼的公司,實際上接的案子卻從國內到國外都有。

  為了她的安全著想,韓武麒告誡她暫時不要出門,這幾天,她除了在這棟公寓裡活動,還真的沒出門過,唯一能透透氣的機會,就是到樓上曬衣服的早上。

  雖然她從這些每天幫忙晾曬的衣服上,看得出紅眼的員工多是男性,但他們神秘得很,到現在除了那天在客廳那幾個,其他的她都沒看過,屠勤在第二天突然就出國去印尼工作,甚至連屠勤那位帥到不行的小弟,也像是消失在這棟神秘的公寓裡。

  根據可菲的說法,這裡的員工因工作關係,時常要跑國外,現在有幾個都不在這裡,他們雖然隨時會回來,但老闆已經告訴大家,她會住在這裡了,若她哪天真的遇到了,也不用太在乎他們。

  哪天真的遇到了?

  她還真的是這樣說的,好像他們就像老房子裡的幽靈一樣。

  艷陽高照。

  亮麗的藍天,偶有一片白雲飄過。

  早上九點,大街上的車聲有些喧嚷,但在這巷子裡,她卻仍能聽見鳥兒啁啾,也許是因為這天台上種了許多花草吧。

  深吸了口氣,她攤開另一件衣服,抖好整平後,再掛曬起來。

  天際飛過一隻白鳥,她以手遮在眉上,擋住刺眼的陽光,才發現那是一架飛機。

  風,徐緩吹過前方那排香草,帶來一陣清香。

  這種生活的感覺,輕鬆得不像在城市裡,更不像現在的她應該過的日子。

  經過了這幾天,雖然如釋重負,她卻還是無法真正將那種隱約的不安除去,或許是因為這種安穩的日子和這三個月的她太遙遠了,更可能的是,這間公司給她的感覺和之前一樣的脫離現實吧。

  晾好了衣服,她抱著洗衣籃下樓。

  這棟公寓因為是幾十年的老房子,公寓的外觀只是差堪能看,內部更是沒有電梯,只有樓梯,樓梯扶手還是那種鐵欄杆的老舊扶手,上頭扶手部位的紅膠皮,甚至已經褪色了。

  但是,這棟破公寓的玻璃卻是防彈的,地下室裡有著高級電腦,還有間擺滿高科技產物的實驗室,一樓一半是車庫,一半是辦公室,二樓有客廳、餐廳、廚房和洗衣間,算是公共區域,三樓除了她所住的客房,還有三間房,除了可菲之外,其他房間的主人都不在。

  據說以前這間公司那位懶散的老闆也是住這裡的,後來娶了封青嵐,兩人就搬到五樓去住。

  四樓同樣是給員工住的,但是她目前一位員工都沒見過。

  這棟老公寓裡,有著一堆貴到不行的高科技,可是所有房間的傢俱卻都是三合板貼木紋膠皮的便宜貨,她有時真不知該如何看待他們所注重的一切。

  快到二樓時,她聽見樓下傳來腳步聲,走過轉角,才發現來人是消失了好幾天的屠勤。

  「嗨。」看見她,他露出了微笑。

  他的微笑比記憶中更耀眼,她的心猛然加快了速度,好半天,才有辦法張嘴回應。

  「嗨……」

  那天之後,他就不見了,她是有聽可菲說,他去了印尼幫他另外一位弟弟,卻還是難掩心中那抹失落。

  「抱歉,我離開時很趕,沒來得及和妳說一聲。」他站在幾級階梯下,仰頭看著她,柔聲開口。

  他並不需要和她報備,雖然這麼想,但聽到他解釋,她心裡還是浮現一抹甜暖,臉頰更是微微發熱。

  「你剛下飛機嗎?」

  他光潔的下巴,冒出了粗短的胡碴,向來乾淨的衣著有些微皺,腳下的靴子則沾滿了泥塵,肩背上還背著一隻黑色的背包,但她最注意的,卻是他眼角眉梢那難掩的疲累。

  可他卻誤解了,低下頭看了眼骯髒的靴子,抬頭對著她苦笑。

  「抱歉,我一時忘了將靴子先脫在二樓,等一下我會來把腳印擦乾淨。」

  「我不是那個意思。」見他欲彎身脫靴,她連忙開口阻止。「只是……你看起來很累。」

  他微訝的抬首。

  「我的意思是,忙了那麼多天,你一定很累。」她紅著臉,試圖讓自己顯得沒那麼注意他,靜荷退到一旁,讓出上樓的空間。「你先回房吧,這裡我會清的。」

  他舉步踏上了那幾級階梯,來到回轉處,站在她身邊。

  原本就不大的樓梯間,在他來到身邊後,感覺更狹窄了。

  陽光從轉角窗中灑落,映照在他身上。

  她可以看到他身上閃閃發亮的汗水,感覺到他身上蒸騰的熱氣,聞到他身上那越來越熟悉的味道。

  以前,她總覺得男人流汗,應該都是臭的,但眼前這流著汗的男人,卻只讓她口乾舌燥。

  「謝謝。」他低著頭,對她微笑。

  「不客氣……」好不容易擠出這沙啞的字句時,她輕喘了口氣,她只希望他沒注意。

  他抬手,似乎想觸碰她,她屏住了呼吸,但最後,卻只是拉緊了肩上的背袋。

  「晚點見。」他說。

  「嗯。」她舔了舔乾燥的唇,點點頭。

  他突然轉身,繼續上樓,她則過了一秒,才面紅耳赤的回過神,不再盯著他包裹在牛仔褲裡,結實的大腿和屁股。

  她匆匆轉身下樓,一邊希望發軟的雙腿,能撐著她回到二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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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5-28 01:39:03
第六章

  晚點見,他說。

  他的晚點見,是在十分鐘後。她還沒從方才再見到他的震撼中回過神來,這男人就濕淋淋的,不,是洗得乾乾淨淨的,但頭髮濕淋淋的,脖子上掛著毛巾,出現在客廳。

  那時,她才剛把他在樓梯上留下的腳印擦掉,一邊在客廳裡的小吧檯裡洗杯子,一邊試圖穩定自己不規則的心跳。

  然後他出現了,散發著無與倫比的費洛蒙,對著她微笑。

  「抱歉,麻煩幫我拿罐啤酒。」他指著她身後。

  她不解的回頭,她身後的櫥櫃,至少有八扇門,她連開了三扇門,第一扇裡是杯具,第二扇裡是咖啡豆,第三扇裡都是茶葉。

  看著那堆滿了茶葉的廚櫃,她尷尬的回身看他,「啤酒放哪?」

  「左邊下面,還是我來好了。」他微笑回答建議。

  她側身讓他過,吧檯裡本來不小,但他實在太壯,雖然沒碰到她,但她所有靠近他的細胞都彷彿閃過滋滋的電流。

  老天,室溫一定是因為他的出現而上升了好幾度。

  他沒將身體擦得很乾,白色的棉質T恤貼在他強壯的身上,完全勾勒出其下結實的肌肉線條,更讓人噴鼻血的是,他下半身竟然只穿了件寬鬆的短褲,當他彎身打開那隱藏式的小冰箱門時,他背部的每一束肌肉都緊貼在那件T恤上。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事,幾天前,她還覺得他很安全穩重,是個讓人信任的……的……她不知道……鄰家大哥嗎?

  不,她並不覺得他像鄰家大哥,她只是覺得他就是個沒有威脅感,讓人想依靠信任的男人而已,可才幾天沒見,她卻對這男人起了前所未有的強烈反應。

  當他重新起身面對她時,她相信在那瞬間,她的心跳一定突破了兩百下。

  「拿到了。」

  他的嗓音就在頭頂上盤旋,她卻只注意到一滴下知是汗還是水的液體,緩緩的從他的臉龐滑落。

  「嗯。」她盯著那水珠,喉嚨緊縮,心臟狂跳。

  那水珠經過剛刮乾淨的下巴側邊,再一路輕輕滑落他的頸項。

  「妳這幾天在這裡還習慣嗎?」他問。

  它在喉結處停了一下,然後在他說話時,繼續往下滾動,落至他鎖骨低凹處,懸著。

  「嗯。」

  她應著聲,不由自主的深吸了口氣,清爽的肥皂香和他的體香混在一起,充塞心肺,教她更加暈眩。

  「妳還好嗎?」

  「嗯……」

  她緊抓著身後的水槽,有那麼瞬間,她幾乎要踮起腳尖,伸舌舔去那粒誘人的水珠,然後一路往上舔過它方才經過的地方——

  「學姊,妳可以來辦公室一下嗎?」

  吧檯上的電話,突然冒出了可菲的聲音,在最後一秒敲醒了她可恥的私密幻想,靜荷慌忙紅著臉伸手按下對講鈕,「我馬上過去。」

  「抱歉,可菲找我,我下去看看。」

  她不敢看他的臉,丟下這句,便飛也似的逃離。

  *********

  「學姊,妳還好吧?」聽到開門聲,可菲從桌上堆得和山一樣高的資料報表後探頭。「妳臉怎麼這麼紅,該不會在上面曬到中暑了吧?」

  「沒,我沒事,只是有點熱而已。」她匆匆走上前,扶住被可菲不小心碰到,結果發生山崩的報表山,一邊轉移話題,「妳找我什麼事?」

  「呃,我記得妳數學還不錯,妳可不可以幫我一下?」可菲手忙腳亂的蹲在地上,一邊撿拾掉落地上的報表。

  「這些是什麼?」

  可菲將那些亂成一團的報表放到另一邊的桌上,喘了口氣道:「公司新接的案子,這次好像和虧空公款有關,我得把這些財務報表整理出來。」

  「這裡不是意外調查公司嗎?」靜荷幫著她把資料夾穩住,然後移了一些到旁邊,一邊好奇的問:「為什麼要查虧空公款?」

  「是意外調查沒錯啊,那家公司的老闆被人意外撞死了嘛。」可菲做了個鬼臉,「可惜老闆去看過之後,說車子被人動了手腳,所以他就把這些財務報表帶回來了。」

  「我以為現在的公司都是電腦作業了,為什麼不把檔案複製一份回來就好?」靜荷好奇的看著那些看起來有些舊的報表。

  「老闆覺得電腦數字是可以改,所以他除了複製檔案,還把人家這幾年的報表都帶回來了。」

  「海天航運?」看到資料上的公司名稱,她嚇了一跳,海天可是世界排名前三的航運企業耶,她慌忙看向可菲,「對方就這樣讓他拿嗎?」

  「當然不是,請我們的雖然是海董的遺孀,但公司的控制權現在可不在她手上,所以我們得在今天把這些東西都複製備份起來,晚點還得還回去的。」

  「還回去?」

  「對啊,還回去,有借有還,再借不難嘛。」

  靜荷瞪著那笑得很可疑的丁可菲,突然領悟,「妳是說這是妳家老闆去偷出來的?」

  「不。」可菲乾笑兩聲,強調著說:「不是偷,是借。」

  靜荷傻眼的看著她,半晌後,笑了出來,「好吧,妳說是借就是借,那我們現在要做什麼?」

  「跟著錢走!」

  「跟著錢走?」

  「就是查帳囉。」丁可菲回身在灰色的大鐵櫃中翻了半天,終於找出一台大計算機,丟給了學姊,笑著說:「我們家老闆總是說,要是遇到謀殺案,跟著錢走準沒錯!」

  靜荷接住計算機,只聽可菲雙手合十的裝可憐道:「拜託,學姊,妳也知道我一看到數字就頭大,我負責影印,印好會遞給妳,麻煩妳幫我一起查一下,要是數字有問題,有大筆或固定金額轉匯的,跟著往下找就對了。等忙完,我一定會請妳大吃一頓的,求求妳,拜託拜託。」

  瞧她那模樣,靜荷不禁笑了出來,「妳要我幫忙,當然沒問題,我還怕妳不讓我幫呢。」

  「怎麼會,妳肯幫我,我簡直求之不得,妳放心,我一定會要我們家小氣老闆算打工錢給妳,不會讓妳做白工的。」

  「小氣?」她一愣。

  「對啊,妳都不知道,他小氣巴拉的,要他一塊錢,活像要他少吃一餐飯一樣,上次……」

  聽著可菲碎碎念她家老闆的小氣史,靜荷拿著計算機在桌邊坐下,兩人一邊聊、一邊笑、一邊忙,時間就這樣在不覺中消逝。

  閒聊忙碌中,她也更加瞭解這間公司的性質。

  奇怪的是,雖然還是覺得自己就像掉到兔子洞的愛麗絲,雖然知道事情還未完全解決,危險依然還是存在,事實上,這間公司的麻煩恐怕比她還多。

  但是,身在這老舊的公寓中,查看計算著偷來的財務報表,她卻終於不再覺得未來縹緲而不確定,也終於有了雙腳踩在地上的感覺。

  穩定,而且紮實的感覺。

  *********

  滴答。

  水龍頭在滴著水。

  滴答。

  她走得太匆忙,沒將水關好。

  滴答。

  也許是他的錯覺,但她似乎是在躲他。

  屠勤伸手欲關掉吧檯水槽內,仍然在滴水的水籠頭,卻在即將觸碰到時,停了下來。

  做這種事未免有些卑鄙,但這是他的天賦,他也只是把水關起來而已。

  不過,他早已學會了控制如何不讀取人們留下的殘念。

  滴——答——

  可是,她看起來就像是在躲他。

  他從來不曾如此想知道另一個人的想法!

  滴——答——

  他也從來不知道自己竟然能如此卑鄙。

  該死,他最好快點回樓上補眠,免得失去理智做出一些偷窺別人想法的事!

  屠勤暗咒一聲,抓起掛在脖子上的毛巾,轉緊了水龍頭,然後回身上樓,埋頭睡覺去。

  *********

  叩叩——

  敲門聲很輕,但幾乎是在門開時,屠勤便醒了過來。

  他從小就睡得很淺,對他來說,好好睡上一覺,一直都是種奢望,他有辦法睡,卻沒辦法深眠,總是會有程度不同的惡夢,等著驚擾偷襲他。

  從床上坐起,他走到門邊將門打開,門外站著矮他快兩個頭的封青嵐,她一身黑色勁裝,一副要出門的模樣。

  「吵到你了?」

  「沒,我醒了。有事?」回房睡覺,對他並沒有太大的幫助,他一直在想她。

  「你武哥叫你有空,給江靜荷一把槍,教她射擊,以防萬一。」

  教她射擊?

  他知道現在的狀況,的確有這必要性,但是要他教她?他不確定自己面對她時,有沒有辦法控制不去窺視她的心。

  睡了一下午,他卻連在夢裡都夢見她。

  「武哥呢?」他掙扎地提議。

  「在忙。」

  「那妳?」

  「我得去幫忙。」她一邊戴上特製的黑色手套,一邊瞅著他,「怎麼,你不喜歡她?」

  「沒有。」

  這傢伙未免也回得太快了,封青嵐挑眉問:「你確定?我可以讓阿鷹去的,他這幾天忙完就會回來了,不過你也曉得他那死德行,要他開口講話,還得先拿把螺絲起子在旁撬開他的嘴,活像蚌殼一樣。阿震槍法雖好,但他又陰陽怪氣的,人家是來做客的,總不成要人家小姐沒事還得受那小子的氣,對吧?」

  「我去。」他舉手投降,「我去就好了。」

  「OK,那我出門了,她就拜託你了,Bye!」

  她滿意的點頭,轉身離開。

  看著她的背影,他遲疑了一下,還是開口叫住了她。

  「嵐姊。」

  「嗯?」她回頭。

  他清了清喉嚨,開口道:「我沒有不喜歡她。」

  「我知道。」

  笑意出現在她眼裡,直到這時,他才發現她從剛剛就在逗他。

  「我有長眼睛啊,你只差沒在額頭上刻字了。」她笑著調侃他,方朝他揮了下手,頭也不回的下樓去。

  有那麼明顯嗎?

  站在門口的屠勤有些窘地扒了扒頭,話說回來,他還真不喜歡屠鷹或屠震站在她身後,伸手環住她整個人,教她瞄準開槍的畫面。

  歎了口氣,他這才回房關燈,然後下樓面對那個不知在何時,早已佔據他所有思緒的女人。

  *********」

  「槍?有這個必要嗎?」

  才和可菲一起吃完晚飯,靜荷剛要洗碗,就看見屠勤出現在餐廳,偏偏在這時,電話響了,可菲跑到客廳接電話,留下她和屠勤兩個,她費了好大的勁,才壓下想溜走的衝動,擠出一些諸如他要不要吃飯之類的廢話。

  誰知,當他在餐桌前坐了下來,飯吃到一半,就丟出了這個讓她震驚的話題。

  「妳的狀況還沒有完全解除,我們在這一行裡,還小有名氣,所以對方不敢輕易上門,但是只要事情還未解決,我們不可能百分之百保證妳的安全,妳一定要有保護自己的基本能力。」屠勤看著她,勸說道:「雖然暴力,但對付那些人,這是最快且最有效的自衛方法。」

  的確,整理資料,是她最擅長拿手的,但要她習武防身,就算她運動細胞再好,也不可能在短短幾天內就學會。

  學射擊的確是最快的防身方式。

  「抱歉,我只是一時很難適應接受……」她不安的握緊了手裡的抹布,再問:「況且,槍又要從哪來?這裡是法治國家,除了軍警,哪來的射擊練習場?」

  「那不是問題。」

  他回得是如此輕鬆簡單,靜荷一愣,然後才猛然想到——

  對了,她忘了,韓武麒連軍火商都敢得罪了,又怎麼會弄不到槍?

  「我一定……得拿槍嗎?」

  她的臉色蒼白!語音虛弱,屠勤放下碗筷,「只是為了以防萬一。」

  靜荷能夠理解為什麼他們會要她學拿槍,畢竟這些人不是普通的地痞流氓,有點自衛能力,感覺也許會好一點。

  那名殺手冷酷的笑容浮現眼前。

  她錯了,學會射擊,絕對會好一點!

  她閉上眼,深吸口氣,才抬起頭來看著他,「好,我學。」

  「我會盡量讓妳不需要用到它。」

  那是一個承諾。

  莫名地,喉頭有些緊縮,她點點頭,沒再多說。

  收拾好餐具後,他帶著她下樓,來到老公寓的地下室,她從來沒下來到這邊,當他打開門時,她真的愣了一下,那裡並非射擊練習場,反而是一間又一間的隔間,裡面放著各式各樣高科技的器具。

  其中一間,看起來像實驗室,裡面乾淨到一塵不染,有個穿著白袍的男人聚精會神的在看著一台很像是顯微鏡的東西,還有一個男人站在一個滿是煙霧的箱子前。

  另一間房,擺滿了電腦,有面牆都是電腦螢幕,上頭有著各地方的畫面,她看見自己和屠勤,出現在其中一台螢幕裡。

  最大的那個螢幕前,坐著一個男人,他戴著耳機,背對著他們,一邊講話一邊敲打鍵盤。

  她很快就認出那是消失了好幾天的屠震,他桌上有著吃到一半的三明治和一壺快見底的咖啡。

  中間有兩間房沒開燈,但隱約看得到電子器材的光芒在閃動,就連她也看得出來,那些機器不便宜。

  現在她知道這間公司賺的錢都花到哪裡了。

  走廊的盡頭,有一扇門,她跟在屠勤身後走進去,那是一間小房間,他開了燈,其中一面牆朝上下分開,內牆裡放著好幾把槍,他從牆上和隱藏式的抽屜裡拿出耳罩、手槍、子彈、防彈背心、護目鏡,一樣一樣的拿出來,並教她如何穿戴。

  穿好之後,他才回身開了靠右邊的另一扇門,她和他一起走進去。

  門開的同時,室內大亮。

  那是一間極為寬敞的房間,靠門這邊,是一整排的長櫃,長櫃上方,垂吊著下銹鋼的鋼板,分隔出五個射擊位置。

  房間底部靠牆處,懸著五個標靶,屠勤將厚重的門關上,站到其中一個位置。他按下一個在長櫃上的按鈕,懸在底部的標靶開始往前移,到了定點後才停下。

  「這是十公尺的靶。」他舉起槍,示範給她看,「這是保險,為了防止佩帶時擊發設置的,站定後,只要打開保險,舉起槍,瞄準,讓槍上的準星在缺口正中,然後扣扳機,懂嗎?」

  他回頭,看見她只是將耳罩掛在脖子上,他戴上自己的,要她也戴好,「手槍在室內擊發時,聲音很大,妳得戴上耳罩保護耳朵。」

  她掛好耳罩,看見他重新回過身,再示範了一次,這一次,他扣了扳機,連開數槍。

  槍響很大聲,即使戴著耳罩,還是比她想像中要大聲。

  他射出的每一發子彈,都準確的擊中了標靶的中心。

  他轉身,將耳罩拿下來,她跟著做,他換了標靶,將子彈重新裝填,把槍交到她手中。

  握在手裡的槍,沉重而冰冷。

  她深吸口氣,看著他,「開保險,舉槍,瞄準,扣扳機。」

  「對。」

  他退開來,她站到射擊位置,拉開保險,舉槍,瞄準,然後扣下扳機。

  槍響時,她被震歪了手,不像他那般穩如泰山,但比她以為的還要輕鬆,只不過她的第一發,射歪了,紙靶上的彈痕根本在最外圍。

  他似乎說了什麼,她聽不清,拉下耳罩,轉頭朝他看去。

  「妳太緊張了,放輕鬆點。」他說。

  她戴上耳罩,重新舉槍瞄準,射擊。

  這一次,雖然近了點,但還是射歪了。

  她皺眉,對自己的成績不太滿意,心急之下,連開了幾槍,但這一急,反而離目標越來越遠,最後一槍,甚至沒射在靶上。

  幾乎是在下一秒,他伸出大手,握住了她的槍和手。

  她微微一僵,卻聽他說,一邊將她舉槍的手下壓。

  「放鬆,妳太急了。」

  雖然隔著耳罩,他的聲音變小了些,但依然穩定而清楚。

  「把眼睛閉起來。」

  她聽話照做,但在黑暗中,卻只感覺得到他的身體幾乎貼在她身後,她的心跳不自覺加快。

  「放鬆,什麼都不要想。」

  他說,近在耳邊,她可以感覺到他身上的熱氣,還有他拂過她耳邊的氣息。

  不要想?哦,只要他在她身邊,除了他之外,她就什麼都無法想。

  「吸氣。」他說。

  OK,這個她做得到。

  靜荷吸氣,然後感覺到他調整她的姿勢,握住她持槍的手,拾高。

  「睜開眼,吐氣。」

  她睜開眼。

  「看著目標,屏住呼吸,讓準星對準。」

  她盡力讓自己照著做,奇怪的是,這次紙靶變得清楚了些。

  「現在,扣扳機。」

  乓——

  她開了槍。

  這一次,子彈穿過了紙靶,幾乎正中紅心。

  「我打中了。」她嚇了一跳,開心的回頭仰首,唇瓣卻刷過了他的下巴,他一怔,她則紅了臉,慌張欲退開,卻又害自己失去了平衡。

  屠勤緊急握住了她持槍的手,攬住了失去平衡的她的腰。

  他的臉好近,眼好近,近到她能從他漆黑的眼中看見迷亂心慌的自己。

  「抱歉……我似乎老是在你面前跌倒……」

  她面紅耳赤地在他的幫助下站好,可不知怎地,就是無法移開視線。

  他沒有鬆開在她腰上的手,她也依然貼靠在他懷中。他溫暖的氣息拂面,她的心跳如擂鼓,他的心跳也隔著胸口撞擊著她。

  他的眼,火熱而專注,幾乎要燃燒吞噬了她。

  不覺中,她微啟紅唇,要喘息,或說話,她不知道,因為下一秒,他已低下頭來,所有的想法,都在瞬間化做灰燼。

  他的唇,試探性地拂過她的,如微風一般。

  他離開時,她幾乎就要歎息,小手不禁緊揪著他的衣領,但他很快就再次回來,伸舌輕刷著她的唇瓣,她聽到一聲申吟,然後才發現那是她發出的聲音。

  她呼吸到他的呼吸,感覺到他的唇舌,他輕舔她一次,再一次,每一次都教她輕喘出聲,她顫抖地攀著他,羞澀地想退開,渴望地想靠近,他誘哄著,一次又一次,溫柔的吻著她,直到她終於開始回應。

  她模仿他的動作,羞澀的舔吻著他。

  一聲低啞、幾近歎息的申吟迴盪在室內,這一次,是他的。

  他的唇舌如溫潤的陳年老酒,溫柔卻又火熱,教人流連貪戀不已。

  屠勤把槍放到桌櫃上,捧著她的臀,撫著她的腰,大手穿過她的T恤,順著脊椎往上,惹來另一陣嬌喘和申吟,她昂首,他順勢低首吻著她雪白細緻的頸項,然後是她小巧的耳,懷裡的女人香軟火熱,如此貼合著他。

  她的吻,很輕,很羞澀,卻深深撼動著他。

  他可以感覺得到她的心跳、她的暈眩、她的慾望,還有當他的手撫上她胸前誘人的渾圓、他的亢奮隔著布料擠壓她的柔軟時,她的退縮和驚慌——

  那驚慌如尖針一般,劃過了粉紅色的慾望迷霧,教他為之一僵,然後他才發現自己做了什麼,他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有辦法逼自己把手從她柔軟的乳房移開。

  但他只是移開手,並沒有放開她,他不敢,她嚇壞了,被自己和他的慾望嚇壞了,他怕他一鬆手,她就會逃走。

  他輕輕的擁著她,埋首在她頸邊,等待兩人的心跳稍稍平息,等待她的驚慌沒那麼尖銳了,才輕聲開口。

  「抱歉……我不該這麼做……我不想嚇到妳……我是說……」他擁著縮在懷裡的女人,試圖解釋,但似乎怎麼說,都不太對,第一百零一次嫉妒自己沒有武哥的好口才,屠勤懊惱的歎了口氣,「抱歉……我不該……這樣占妳便宜……」

  他在道歉,靜荷又羞又窘地趴在他胸口,他強而有力的心跳,一次又一次的傳來,他笨拙的道歉,更是透過他的胸腔傳入耳中。

  可他並不需要道歉,良心催促她開口,但聲若蚊蠅。

  「什麼?」

  「沒有……」她深吸口氣,羞澀而尷尬的抬起頭來,面對他,「你沒有佔我便宜……」

  她不該這麼做,她的危險還沒解除,她的未來依然沒有方向,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辦法重新回到正常的生活,她太過依賴這個男人,她甚至認識他不到十天。

  但是,即使有這麼多的不該,她還是喜歡他,喜歡他的溫柔,他的穩重,他那讓人安心的氣味和感覺。

  明知道,這些感覺,也許只是她缺乏安全感之下產生的錯覺,但她還是不想放開他。

  從來沒有人,這樣溫柔而專注的對待她。

  他待她方式,就好像他萬分珍惜的寶貝,她怎能抗拒這樣的男人?在她其實也萬分渴望他的時候,她為什麼又該抗拒?

  她找不到理由說服自己,所以她看著眼前這高大溫柔的男人,沙啞而緊張的開了口。

  「我喜歡你……」

  他的表情從原先的傻愣,轉為無比的專注,他看著她的樣子,讓她心跳幾乎要躍出喉嚨。

  但她咬了咬唇,還是鼓起勇氣,紅著臉道:「你並沒有佔我便宜……」

  屠勤暈眩的看著眼前羞紅了臉的小女人,幾乎不敢相信自己有那麼好運,他還以為,她會因為他情不自禁的唐突行為而嚇跑。

  「我不想嚇到妳。」

  她看著黑眸發亮,聲音沙啞的他,心頭一陣暖熱,不禁道:「你沒嚇到我,我只是……我沒和別人在一起過……」

  他雙眼亮如火炬,幾乎無法呼吸,啞聲道:「我應該要教妳如何開槍。」

  她不敢相信自己會如此不知羞恥,但在他幾近燃燒的注視下,那句話就這樣冒了出來。

  「我相信它可以等明天再說。」

  靜荷抬手撫著他的臉,攀著他的肩,踮起腳,輕吻他的唇,低聲道:「我想和你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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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5-28 01:39:33
第七章

  如果這是夢,他希望不會有人來打擾。

  如果這是現實,他希望能繼續持續下去。

  她的話,就像是槍上被拉掉的保險,完全鬆開了他腦海裡最後一絲理智,他不是很清楚他是怎麼離開射擊練習場的,只知道他收了東西,緊握著她的手,一路回到樓上。

  他其實很想直接扛著她呼嘯飛奔上樓,就像遠古時期的山頂洞人一樣,但她值得更好的對待。

  一回到房裡,他立刻關上門。

  屋子裡,漆黑一片,只有窗口,隱約透進些許微光。

  他可以感覺得到她的慾望,抑或那是他的?他分不清。

  他低頭,看見她秀氣可人的臉,她在喘氣,彷彿跑過了大半個山頭。

  「我們是跑上來的嗎?」他問。

  「我不知道。」她搖頭承認。

  「我希望不是。」他低喃著,其實也不是真的介意,他只在乎她在這裡,在他懷裡,他必須確定她是真的,所以他低下頭來,親吻她。

  啊,她是真的,羞澀、甜美又柔軟。

  他抱起她,將她帶到床上。

  空氣中,充滿著她的味道和香氣,他撫著她微紅的臉,低聲說:「妳確定?」

  她沒有回答,只是脫掉了她的T恤,奪走了他的呼吸。

  這個女人美麗勇敢得不可思議,他沒有再多問,不敢再次質疑他的好運,他脫掉他的,迎她入懷,伸手捧住她的臉,溫柔地親吻品嚐她的甜蜜。

  夜深沉,如夢,似幻。

  她的小手,輕顫地滑過他古銅色的肌理,他的臉,他的頸,他的肩、臂膀,他結實的胸膛、腰腹。

  他的唇,吻著她的下巴、她的鎖骨,溜過她奶油般柔軟的肌膚,流連在她因喘息而起伏的雙峰,在她凹凸有致的身體。

  不知在何時,她已躺在床上,他解開了她的內衣,用濕熱的嘴,含住了她玫瑰般的柔嫩,引發她另一陣抽氣申吟。

  她因害怕、渴望、驚慌、期待而顫抖,他所引發的火熱慾望幾乎淹沒了一切。

  像是感覺到她的慌亂,他重新慢下了速度,回到她唇邊,輕柔的吻著她。

  「別怕。」他在她唇邊低喃著,「別怕我。」

  「我……不怕……」她星眸微張的看著他,迷亂輕喘的道:「我只是……緊張……這感覺好……好……驚人……」

  她的形容,讓他揚起了嘴角。

  他輕握住她的手,她著迷的看著他,將她的手輕壓放到他胸膛上,他心跳的震動,透過掌心傳來。

  一下,又一下。

  「我也緊張。」

  他嗓音沙啞,唇邊帶笑,眼裡則有她。

  她將掌心更加平貼,感受他因她而激越的心跳,看著他的眼瞳因慾望而收縮。

  他的呼吸變深,皮膚熱燙,肌肉因她的觸摸而繃緊,他懸在她的上方,耐心地承受著她羞怯的探索,細密的汗水從毛細孔裡滲出。

  他的確緊張,和她一樣。

  這事實,奇異的讓她放鬆了些。

  在他無聲的鼓勵下,她好奇的、試探性的,以指腹撫摸他堅硬的腹肌,他無聲抽氣,肌肉也跟著收縮。

  她飛快的抬眼,他沒有阻止她,微笑卻已消失。

  她看著他的眼,無法移開視線,手指卻不由自主地繼續輕輕撫過他腹肌上的凹陷,然後再往下。

  黑色的瞳眸因她的觸碰,加深,再加深。

  她全身發熱,不規矩的手,顫抖地,觸碰到他牛仔褲的鈕扣,費了一點功夫,她才將它解開。

  下一秒,他卻按住了她的手。

  「不。」他嗄啞開口,不敢讓她繼續下去,怕會再無法忍耐。

  在她的注視下,他跪坐起來,拉開了自己的拉煉,褪去了他身上的長褲。

  靜荷以手肘半支起身子,著迷又好奇的看著他。

  這個男人高大而強壯,窗外微光在他身上造成的陰影,只是強調了他身上結實美麗的線條。

  她輕喘著,覺得身體既慵懶又火熱,他的視線所到之處,都引發了一陣麻癢騷亂的感覺。

  像是怕嚇著她,他慢慢回到她身上,親吻她的唇,一下,她的心口,一下,她的肚臍,她的小腹——

  她抽氣,他卻繼續往下,用牙齒咬開了她的鈕扣,褪去了她身上的長褲。

  他用牙,比她用手快上好幾倍。

  她不敢相信他依然往下,他抬眼,看著她,慢慢的,用牙咬下了她的內褲,他動作十分緩慢,讓她有時間叫停,她卻無法也不想叫停,只能面紅耳赤的隔著因缺氧而急遽起伏的胸口,看著他用大手和牙齒,褪去了她的內褲。

  然後他再次回到了她唇邊,他的嘴,熱燙無比,他的手則來到了教她臉紅的禁地。

  他吻去她的抽氣和喘息,帶著驚人的耐性讓她適應他的碰觸,他的手指溫柔的愛撫著她,一次又一次,撩起一波又一波排山倒海的慾望,教她無法思考。

  她緊攀著他的肩頭,嬌喘、申吟、顫抖,然後融化。

  等她發現時,她已不知在何時躺回了床上,無力再抗拒。

  他一定是脫去了他最後的衣物,她感覺到腿間沉重熱燙的男性,緊張再次上湧,但更多的卻是對他的渴望。

  她輕喘著,看著他再次低下頭,吻去她眼角的淚。

  他引發的感覺太驚人,她完全無法言語,只覺得在他注視下的自己,性感無比。

  「我……」她喘氣。

  「噓……」他說,以手指再次引發更深刻的感官刺激。

  她閉上眼,緊抓著他的背肌,弓身申吟出聲,幾乎無法承受。

  他在她再次達到頂點時,才和她合而為一,撕裂的疼幾乎被淹埋在火熱的慾望之中,但仍引來她低低的輕呼。

  他停了下來,讓她熟悉感受他的存在,他完全充滿了她,沒有一絲空隙,她在身體裡感覺到他的脈動,他的氣味包圍著她,強壯的身體覆蓋著她。

  他的呼吸短促且沉重,她睜開眼,看見他壓抑而緊繃的表情。

  她從來沒有和人如此親暱,這是性,她想,但在內心深處,她知道不止如此,可就算這還有什麼別的意義,此時此刻她不敢也不想去思考。

  她抬起手,親吻眼前這控制自己慾望的男人,鬆開他最後一絲控制,讓他也為她失去控制。

  然後,他開始移動,奪走她殘餘的思緒。

  方纔,她以為那已是感官的極致,如今她才曉得,現在才是開始。

  她在他懷裡化為液態的火焰,迴旋著、燃燒著,直奔天際。

  *********

  她起身那一瞬間,他就醒了過來。

  懷中的女人沒發現他醒了,偷偷下了床,動作輕柔而無聲,有那麼瞬間,他以為她後悔了。

  這念頭,像只巨掌揪著他的心。

  他差點想伸手將她拉回懷中,卻害怕知道她真正的感覺,但下一秒,她抓起了床尾的涼被披在身上。

  是涼被,而不是她的衣服,她不是要溜走。

  他鬆了口氣。

  事實上,她也沒在穿衣,她只是披著涼被,有如精靈一般,裸足溜到了窗邊,站在那裡仰首,看著窗外的某樣東西。

  她伸出手擱在窗上,朝上看著,柔軟的涼被鬆鬆地掛在她肩頭,只剛剛好遮住了該遮的地方,露出了她優美的長腿。

  窗外的微光,灑落她潔白的臉龐。

  那模樣,好美,美到讓他心痛。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發出了聲音,但她回過了頭,當她看見他時,一抹淺淺的微笑浮現。

  「月亮。」

  她說,聲音好輕好輕。

  他在不覺中起身,來到她身邊,環住了她的腰。

  一股單純的愉悅和滿足上湧,當她往他身上靠,依偎著他時,他不禁深吸了口氣,讓她的味道充滿心肺。

  她偎在他懷中,仍看著窗外,他頤著她的視線看去,只見一輪明月,在大樓與大樓的中間,皎潔而明亮。

  「我以為是燈,但那是月亮。」

  她輕柔的聲音裡,有著純粹而簡單的欣喜。

  「我好久沒看見月亮了。」

  不是這陣子月亮沒出來,只是她已經太久沒那種閒暇抬頭,城市裡的月,總是被建築遮掩,本來就難得見,緊張焦慮的亡命生活,更讓她沒有時間去注意天上的星月。

  皓月當空,即使在大樓與大樓之間,仍是明亮純淨。

  「好美。」他說。

  「嗯。」她回首,卻見他沒在看月亮,他看的是她。

  紅霞上臉,他抬手輕撫她的面容,她羞澀地側轉過臉,他卻將她轉回來,拇指撫過她的唇,低頭印上一吻。

  她輕喘,低喃著。

  「應該有人在你身上,掛一個『危險勿近』的警告標誌。」

  「為什麼?」他不解。

  「太過性感,有上癮的危險。」她咕噥著。

  不可思議的是,他竟因此紅了臉。

  這男人在害羞嗎?

  她訝異的看著他,他的臉卻變得更紅。

  靜荷張嘴欲言,他卻沒給她機會,只是低頭吻去她的問題,但卻吻不去她的笑。

  他低哼一聲,一把將她整個人抱回床上,壓在笑個不停的她身上。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她笑著說。

  「妳不該嘲笑我。」他將她的手拉到頭頂,故作凶狠的說。

  「我沒有。」她嬌聲抗議。

  他挑眉。

  「我只是覺得你很可愛。」她老實說。

  屠勤啞口無言的看著身下的小女人,黑臉再次泛紅。

  但這一次,她沒再笑,只是仰首吻他,下巴,然後是唇。

  「要知道,我不認為可愛對一個成年男人來說,算是個讚美。」他悶聲說。

  她微微一笑,長腿勾住他的,輕輕摩擦,柔聲道:「我覺得是。」

  他倒抽了一口氣,黑瞳加深。

  「再來一次,妳明天會不舒服。」他啞聲警告她。

  「第一次,都是會下舒服的。」她盡力克制臉紅的說:「我聽說第二次會好一點。」

  他掙扎了三秒,然後放棄抗拒,低下頭再次和她纏綿。

  *********

  她在夜色將盡時,溜回自己的房間。

  他堅持要陪她回房,她阻止不了他,結果他差點跟著她回到她房裡的浴室,她威脅又利誘,費了一番功夫才將他推出門外。

  之後幾天,白天的時光突然又變得難捱起來。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從小到大壓抑了太久,自從和他在一起後,她的慾望簡直一發不可收拾。

  她盡力了,在吃飯時,在練習射擊時,在平常有旁人在時,盡量不要一直去想和他在一起的感覺有多好,他的懷抱有多溫暖,他的熱情有多撩人。

  她真的盡力了。

  但她就是無法不去看他,不去碰他。

  簡單一句話,他和她打得火熱,非常火熱。

  她有時都懷疑,這棟公寓怎麼沒有因此而燃燒起來。

  幾乎一有機會,他就會忍不住吻她,她沒有辦法抗議,因為她的行為也沒好到哪裡去。

  至今沒被人撞見,簡直就是奇跡。

  不過,雖然在練習場時,兩人總是會心有旁騖,但他還是教會了她用槍,包括如何換子彈,還有其他槍枝的基本用法。

  「妳不會有用到的機會,但為了以防萬一,我希望妳多少能知道一點。」

  她沒有反對,在開始幫忙可菲處理公司資料後,她已經很清楚他們平常要面對的是什麼樣的人。

  所以她很認真的學習關於槍枝的一切。

  他們離開練習室,回到二樓時,餐廳內有著一個她不認識的男人正在翻冰箱,他黑髮微卷亂翹,衣著發皺,身旁的地上,則放著一袋行李。

  「阿鷹?」屠勤顯然認識那個人,他走上前。

  冰箱男回過頭,手上抓著一顆蘋果,嘴裡則塞著看起來很隨便的三明治。

  如果不是他看起來活像個流浪漢兼餓死鬼,他應該是個很帥的拉丁男子。

  「你剛到?」屠勤從吧檯裡的小冰箱,丟了罐啤酒給他。

  那叫阿鷹的男人三兩口就把嘴邊的三明治吞吃乾淨,卻沒開口回答,只是接住啤酒,點頭算是回答。

  他的視線朝她移來,濃黑的眉一挑,代替了問號。

  「屠鷹,我二弟。」屠勤回頭,替她介紹。

  「江靜荷,她暫時住在這裡。」

  屠勤簡單的一句話,似乎對這男人就已足夠,他看了他大哥一眼,然後禮貌的朝她點了下頭,便提起行李,抓著蘋果和啤酒,上樓去。

  從頭到尾一句話都沒說過。

  「抱歉,他從小就不愛說話,並沒有惡意。」因為他二弟異於常人的沉默,屠勤開口解釋。

  她搖搖頭,只是好奇的問:「你們怎麼會從事這一行?」

  這並非一般正常的行業,她難以想像一般人會接觸到這種工作性質怪異的意外調查公司,更何況他家還是三兄弟都一起加入。

  他笑了笑,從餐桌上的水果籃裡,拿了一顆蘋果削皮。「我從小就認識武哥,他當年要開公司時,來問我們要不要加入。」

  「他問,你們就加入了?」

  「我們各自有各自適合這一行的天賦,阿鷹擅長槍械和武術,阿震則是電腦天才。」

  「你呢?」

  剎那間,他的表情有些怪異,停了幾秒才開口。

  「我有追蹤的天分。」

  追蹤?

  他看起來不想要她深問,所以雖然好奇,她還是告訴自己不要追問,只是輕描淡寫的改問:「你那時知道,這不是一般的偵探社嗎?」

  「知道。」屠勤站在流理台旁,一邊削著蕷果,一邊看著她說:「武哥一開始就說得很清楚,但他說服我善加利用我的天賦,事實證明,我在這一行做得很好。」

  她不曉得是不是自己露出了遲疑的表情。

  他俐落的將削好皮的蘋果分成八小塊,裝盤遞給她,嘴角微揚的和她保證。

  「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

  當他看也不看就能把手中的蘋果削好,而且刀法滑順得就像在切奶油一般時,她知道,他的確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

  她接過他遞來的蘋果,放到餐桌上。

  雖然他笑著,但不知為何,她總覺得他的笑有些勉強。

  可是在床上,他對她的熱情依然。

  她知道自己不該要求太多,卻忍不住想知道多一點關於他自己的事。她曉得自己不應該對他放太多感情,他和她之間沒有承諾,甚至稱不上是男女朋友,但她仍無法控制對他越來越深的關心。

  日子一天天在慾望燃燒中過去,她無法多想,只是任自己沉溺其中。

  今天早上,他被嵐姊叫出去幫忙,一整個下午,她都沒看見他,黃昏時,可菲在電腦室裡幫忙,打內線叫她先吃,她幫不上忙,也只能到廚房替大家準備食物。

  晚餐時,只有她在餐廳吃飯。

  一個人吃著飯菜,再美味的料理,似乎也變得沒那麼好吃。收拾著碗盤,她才發現短短幾天,她竟然習慣了有人陪著一起吃飯。

  平常,就算紅眼沒人,可菲也總是會在,屠勤更是很少缺席,只要沒事,武哥和嵐姊也會出現,屠震雖然很少出現,但屠勤的另一位弟弟屠鷹只要在家,倒是常來報到——

  思緒頓了一下,她停下洗碗的動作。

  武哥……嵐姊……家……

  腦海裡這些稱呼,讓她心頭一緊,她放下碗,回首看著這棟老舊的公寓。

  家?

  原來,她已經把這裡當家了嗎?

  她在這裡才幾天?半個月?二十天?感覺好像不只。

  因為不能出門,她從早到晚,無論黑夜白天,都一直待在這裡,她幫著打掃,幫著整理資料,她甚至已經摸熟了二樓這層屬於公共的區域。

  餐廳和客廳以吧檯隔開,大飯桌旁的那面牆是隱藏式的大冰箱,那裡永遠都有生鮮食品,吧檯內的小冰箱則滿是飲料,客廳裡的音響和電視,是難得的高級品,靠門的磨石子地板好幾處不知怎麼來的坑洞,沙發後的牆上,有著據說兩個月前被打壞,還來不及補的彈痕……

  她知道餐廳裡每一扇櫥櫃後是放什麼東西,知道他們每個人早上吃飯的習慣,知道他們若在家,大約幾點時大概會在哪裡。

  她甚至曉得屠鷹會在半夜到天台抽煙,屠震的黑髮是染出來的。

  看著餐廳裡那張大桌,她彷彿能看到平常大家聚在一起吃飯的模樣。

  紅眼的員工各種國籍都有,就連屠勤的兩個弟弟都不是東方人,她猜他們是被收養的,但那並不影響三人的兄弟之情,或許因為如此,這活像八國聯軍的公司裡,大家相處得十分融洽。

  雖然有些人常常不在公司裡,他們來來去去的,但這裡晚餐的飯桌上,總是十分熱鬧。

  可菲每天都會做出許多的菜餚,武哥永遠有開不完的玩笑,嵐姊始終能找出他的痛腳,她常聽到忍不住笑出來,就算冷酷少言的屠鷹,都會因那對夫妻的妙語如珠而揚起嘴角,即使憤世嫉俗如屠震,也會適時的嘲諷兩句。

  而屠勤,他一直在她身旁。

  起初,當她看著說笑的他們,總有些格格不入,覺得寂寞,但他總是會適時不著痕跡的領她加入話題。

  這些日子,只要有空,他都會陪著她。

  靜荷懷疑他真有這麼空閒,但其他人對此毫無意見,也許因為她基本上是由他負責的。

  她不想把自己想成是他工作上的責任。

  但除此之外,她無法解釋除了他之外,其他人都忙得不見蹤影,不常出現在她面前的原因。

  可即使如此,她仍想他。

  這個領悟,比把這裡當成家,更讓她驚嚇。

  他才離開八個小時零七分而已。

  哦,天啊,她竟然連幾分鐘都記得。

  瞪著牆上的鐘,她深吸口氣,轉過身,繼續將碗盤洗完。

    我只是剛好記得,心算又太好而已。

  她這樣告訴自己,一邊把碗盤都放到烘碗機裡,然後到樓下辦公室繼續整理可菲之前請她幫忙鍵入電腦的舊資料。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門外車來車往,每次有車經過,她總忍不住抬頭。

  八點,可菲出現了,靜荷壓下想問他下落的衝動,因為可菲手裡抱著一大迭的髒衣服和床單,從地下室那幾隻地鼠那裡搜括來的。

  喀噠、喀噠、喀噠——

  她逼自己專心在歸類及把檔案輸入電腦的工作上,紅眼的建檔歸類工作遠遠落後現實的日子,可菲平常忙著做雜事都來不及,不要說是建檔歸類了,這間公司的收支根本是維持在某種很可怕的平衡上。

  不過現在離報稅的日子還很遠,把檔案分類建檔是他們最急需的事。

  他們接的意外調查案件,從受傷、失蹤到死亡都有,工作的國家,更是從在地的,到全球五大洲,超過五十個以上的國家。

  她先把它們以意外的輕重分類,再依字母順序排列案件發生的國家。

  她對建檔分類很在行,這是她的專門。

  她忙到幾乎忘了他的存在,幾乎。

  當一個人的名字一再出現在她必須輸入的檔案內時,她實在很難把那個人忘記。有時候,她甚至會忍不住停下來,細看他調查過的案件。

  屠勤是個追蹤高手,用不著多久,她就發現了這件事。

  他至今在世界各地,尋找超過上百名的山難失蹤者,至今沒失敗過,至少她到目前為止輸入的檔案中,他從沒失手過。

  這種紀錄,教人歎為觀止。

  他也找到了她。

  她猜想他的直覺一定很強。

  合上檔案夾,她打開另一個,繼續做著輸入作業,照理說,輸入作業是很單調無聊的,但紅眼的案件實在太驚人,教她很難無聊得起來。

  他們是一群經歷很嚇人的男人,其中唯一的女性封青嵐,也不遑多讓。

  她開始瞭解為什麼可菲會如此崇拜她家老闆娘,說真的,她也開始崇拜起那個女人來。

  任何膽敢隻身跑去俄羅斯,從俄羅斯軍火商和黑手黨手中,拯救心愛男人的女人,都足以讓她獻上十二萬分的警意。

  喀噠、喀噠、喀噠——

  她繼續輸入檔案,直到可菲提醒她已經十點了。

  街巷內,安靜了下來,車不見,人不見,只有街燈下的小蟲迴繞。

  她關掉了辦公桌上的電腦,把還未整理好的檔案都收到暫存的箱子裡,才上樓回到自己房間,洗澡上床睡覺。

  但忙了一整晚,她卻始終毫無睡意,只能瞪著天花板,猜想他現在人在哪裡。

  他吃飯了嗎?他的工作會不會有危險?他已經要回來了嗎?還是正在追蹤另一位也需要拯救的落難女子?

  天啊,她在想什麼鬼?

  翻了個白眼,她揮開最後一個嫉妒的想法,深吸口氣,閉上眼,開始數豐,試著入眠。

  但是,一個小時過去,她依然萬分清醒的躺在床上。

  當她發現自己忍不住翻身,將臉埋在枕頭上,尋找他今早在上頭留下的味道時,她終於承認——

  她想他。

  該死的想。

  可惡!

  *********

  她不清楚自己是何時睡著的,但她很清楚她是幾點驚醒的。

  清晨三點五十分。

  她睜開眼時,窗外天色未亮,床頭電子鐘上的時間輕輕跳動著。

  黑夜寂靜無聲,她重新閉上眼,試著重新入睡,但卻沒來由的一陣心神不寧。

  也許是因為剛剛作的那個惡夢。

  她撫著心口,不太想去回想,但那恐怖的景象卻無法拋開。

  她睜開眼,試圖用眼前的現實景象遮蓋腦海中的畫面,但那景象仍歷歷在目。

  以前,她總是夢到自己被追殺,每次她都是在被子彈擊中的剎那驚醒,但這一次,被槍擊中的卻是屠勤。

  暗夜中的他,滿臉都是血。

  她告訴自己那是夢,過了好一陣子,卻仍無法安心入睡,只好走去浴室洗臉,試圖讓自己激動的心跳平靜下來。

  但她走出浴室時,突然聽見車聲,那輛車由遠而近,停在樓下。

  跟著樓下傳來些許聲響,輕輕的,很細碎。

  有人在說話。

  她好奇的起身下了床,打開門探看。

  走廊上沒人,說話聲是從樓下傳來的,雖然他們刻意壓低的語音模糊不清,但因為某人沒關門,所以聲音透過樓梯間傳了上來。

  她認出其中一人的聲音。

  屠勤。

  他回來了,她知道自己應該回房繼續睡覺。

  說真的,對他們來說,她只是一個客人,就算對他來說……她不知道自己對他來說算什麼。

  但,她渴了,她可以下樓拿水喝。

  在門邊躊躇了一會兒,她最終還是抵不過好奇和對他的關心,回身拿起桌上的水壺,到浴室裡把裡頭還剩半壺的水倒光,然後下樓去。

  「怎麼會搞成這樣?」某個人的聲音響起,她認出是實驗室裡的阿南。

  她聽到屠勤回答:「那傢伙是連續殺人犯。」

  封青嵐火大的說:「要逮他有別的方法!」

  「但我的方法更快。」

  樓梯間裡,男人們說話的聲音又大了些,但更大聲的是封青嵐的咒罵。

  「快個鬼!你給我坐好,再敢給我從沙發上站起來,我就打斷你的腳!」

  「我沒事。」

  「我聽你在放屁!阿南,又不是叫你參加繡花比賽,你蘑菇個什麼?動作快一點!」

  用鑷子夾著外科手術用針的阿南,慢條斯理的說:「麻藥才剛打下去,還沒發作,我現在針紮下去,就算他是無敵鐵金剛也是會痛的。」

  封青嵐火大的叉腰,正要繼續罵人,發洩她的不爽,身後卻搶先傳來一句。

  「這是怎麼回事?」

  她回頭,只見應該在睡覺的江靜荷,手上抱著水壺,臉色蒼白的瞪著那仰頭坐在沙發上,雖然用毛巾擦過,但幾乎半張臉都是血的屠勤。

  該死!

  封青嵐暗暗咒罵一聲,但那位小乖乖已經很迅速的移動過來,放下水壺,跪到了沙發上,她一伸手,屠勤就把壓在傷口上的紗布讓給了她,讓她接手止血的工作。

  「你受傷了。」

  這是肯定句,絕對不是疑問句。

  「只是小傷。」屠勤幾近安撫的柔聲說。

  她瞪著他,然後決定他失血過多,無法做出正確判斷,所以她回頭看向封青嵐,宣佈道:「他應該送醫。」

  「阿南就是醫生。」封青嵐指指站在一旁看好戲的傢伙。

  靜荷轉頭,只見那平常都待在樓下實驗室,後腦勺總是紮著馬尾的男人揮了揮手中長得像剪刀的鑷子,嘻皮笑臉的說:「沒錯,我是醫生。」

  他腦後的馬尾甚至還亂翹打結,身上的衣服更是皺到一看就知道是隨便抓了一件套起來的,他的右臉上還有睡著時壓出的紅痕!

  「我以為縫合傷口應該要到急診室處理。」顧不得禮貌,她幾乎是驚慌失措的開口。

  她無法相信屠勤都已經滿臉是血,這些人卻還打算自己處理,就算阿南真的是醫生,她也沒有辦法安心,他失血太多了,沙發椅背上甚至還擺著一條滿是鮮血的毛巾,更別提她手上那開始被血水浸染滲透的紗布。

  屠勤知道她擔心,但他不能去醫院,他握住她的手臂,吸引她的注意,等她轉回頭,才道:「頭部的傷口,血流會比較多,它沒有外表看起來的嚴重。」

  她幾近氣急敗壞的說:「你額頭上的傷至少有五公分,你的頭皮都要掀起來了!」

  「只是小小的刀傷,縫個幾針就沒事了。」他一邊微笑,一邊說。

  她簡直不敢相信,她在發脾氣,這男人竟然笑了,若不是他受了傷,她真想咆哮搖晃他。

  封青嵐沒好氣的瞪了那受傷的蠢蛋一眼,雖然很想讓靜荷繼續一起罵人,但這笨蛋要是去了醫院,慘的也是他,所以她最後還是開了口幫忙安撫她,「妳別擔心,阿南看起來雖然很散漫,但他真的有醫生執照。」

  「說得好,我可是扎扎實實念完七年醫科的。」阿南笑咪咪的說:「親愛的,他臉上的局部麻藥應該發作了,麻煩妳把紗布移開一點。」

  既然他們堅持不去醫院,靜荷也只好讓那顯然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的傢伙對他動針,但她手上的紗布一移開,屠勤額頭上的傷口就又緩緩冒出了血,雖然他仰著頭,讓流血速度減緩了,但還是有些血水在緩緩滲出流下。

  阿南看也沒看她一眼,卻在縫下第一針時,開玩笑的說。

  「妳要幫忙的話,最好不要昏倒。」

  「我不會昏倒。」她冷著臉,一邊幫屠勤擦去臉上的血。

  「也不要吐。」他動作迅速的縫合屠勤的頭皮。

  「我不會吐。」雖然這麼說,但每當阿南縫上一針,她的臉色就更白一點。

  屠勤握緊了她的手,她朝他看去,她原以為他會痛,可他只是看著她,眉頭皺都沒皺一下,但眼中有著擔憂,她這才領悟,他握緊她,不是因為傷口痛,而是因為她看起來真的快吐了。

  她沒有吐,她忍住了。

  無論阿南是不是真的醫生,縫合的技術都讓人歎為觀止,他用鑷子夾著細小彎曲的針,快速的在傷口處動作,每一針都精準而規則,縫線之整齊,就連外行如她,都看得出來很厲害。在他快狠準的動作下,屠勤額頭上的傷口,總算看起來沒那麼恐怖,血水也不再湧出。

  阿南用鑷子夾著酒精棉花替他擦乾淨傷口,迅速確實的在上頭貼上紗布。

  「好了,搞定,保證過幾天你又是一尾活龍!」

  「謝了。」屠勤坐直,仍是一陣頭暈。

  「不客氣。」他脫下手套,將醫療器具收好,一邊打著呵欠把藥交給臉色蒼白的靜荷。

  「喏,這傢伙就交給妳了,先給他吃一顆,四個小時後再吃一次。」

  說完,他伸了個懶腰,轉身就走。

  「你要去哪裡?」靜荷慌亂的看著那已經走到門口的醫生。

  「去睡覺。」

  睡覺?

  「可是屠勤他——」

  「死不了的,有事再來敲我門就好。」

  她聽了一陣傻眼,等她反應過來,那不負責任的傢伙早就不見了。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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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5-28 01:40:06
第八章

  「我得回現場幫忙處理善後。」

  她回頭時,在一旁的封青嵐挑眉,先下手為強的蹦出這句話,然後一邊將滿是鮮血的髒毛巾丟到水槽裡,一邊匆匆走回來說:「既然妳醒了,麻煩妳顧一下這個笨蛋,有事打我手機。」

  繼阿南不負責任的縫完就落跑,封青嵐也跟著消失。

  她啞然無言,一回身,卻看見屠勤站了起來。

  「你在做什麼?」

  「上樓換掉這身衣服。」

  他T恤上都是血,她可以瞭解他為什麼想換掉,但是這男人才剛把頭皮縫回去而已,他顯然是失血過多,無法思考。

  「我去幫你拿就好!」她將手抵在他胸前,阻止他繼續前進。

  「我真的沒事。」他停了下來,看著眼前嬌小的女人,安撫她說:「我平常捐血時也差不多是這種量。」

  她瞇眼,試圖和他講理,「光是T恤和毛巾上的血就已經超過了五百CC。」

  「我知道自己的狀況。」他微笑要她放心,「況且,樓上比較安靜。」

  她知道他說的沒錯,天快亮了,二樓是公共區,人來人往的,他會沒有辦法好好休息,但她仍是擔心。

  「你確定你走得上去?」

  「我不是第一次受傷了。」

  沒有多想,他脫口回答,卻見她微微一顫,漂亮的黑瞳因此收縮。

  感覺到她的驚慌和因他而起的痛處,屠勤伸出手,撫著她蒼白的小臉,「那沒有妳想像的那麼糟,只是一些小傷。」

  顯然他對小傷的定義和她的不同。

  靜荷閉上眼,試圖穩定情緒,卻感覺到他將她攬入懷中。

  剎那間,又濕了眼眶。

  「都過去了。」他輕聲說:「我幾乎不記得上次受傷是什麼時候,如果需要,我甚至可以扛妳上樓。」

  他後面這一句,讓她想哭又想笑。

  深吸了口氣,她睜開眼,看著他,眼前的男人臉色雖然蒼白,但精神還算好,神智也算清楚。

  「你要是在中途昏倒,我抬不動你。」

  「放心,我比較偏好把妳壓在床上。」

  她羞紅了臉,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但他火熱的眼神可一點也不假,她渾身一陣燥熱。

  老天,她真是個蕩婦,這男人才剛縫合了頭上的傷口,她卻為他全身發熱。

  「你受傷了。」她提醒他,也提醒自己。

  「我沒辦法控制。」他好笑的看著她,老實說:「這是生理反應。」

  噢。

  她滿臉通紅的看著這頑固的男人,無法理解他怎能如此輕易的把話題從他的傷口,轉到他的慾望。

  「也許我應該去叫可菲過來。」如果她的存在,這麼干擾他,她可以強迫自己在他看不見的地方擔心。

  「她還在睡,妳不應該吵醒她。」他牽握著她的手,往門口走去。

  無論他怎麼說,他需要休息,她從沒見過他的臉色這麼白,再這樣下去,她懷疑他會在這邊和她爭論到天亮。

  所以,雖然很想再抗議,但她還是住了嘴,甚至上前幫忙扶住他,就在這時,他說了一句話,讓她完全舉旗投降。

  「我不需要別人,我只需要妳。」

  *********

  天快亮時,他在床上睡著了。

  他的臉色很蒼白,但比方才在樓下時,滿臉鮮血的模樣要好多了。

  他的確如他所說,狀況還好,雖然她確定他中途有些搖晃,但回到房間後,他不只自己換了衣服,甚至快速的沖了個澡。

  她倒了水讓他吃藥,他沒有拒絕,只坐在床上,在她將大燈SI掉,打開小燈時,朝她伸出手。

  「陪我躺一下。」

  「你應該要休息。」她輕聲開口。

  「我保證不亂來。」他說。

  他看起來是如此疲倦,她沒有辦法拒絕,所以還是依了他。

  「謝謝。」他微笑道謝,將她攬入懷中,滿足的歎了口氣。

  「睡吧。」她撫著他疲憊的面容,柔聲勸慰。「我會在這裡。」

  不到幾分鐘,他就沉沉睡去。

  她躺在他身邊,看著他,靜靜守著,感覺他的心臟還卜通卜通的跳著。

  窗外逐漸亮了起來,天光透窗而進,照亮了空氣裡浮游的微塵,也照亮了他的房間。

  因為不想她在半夜溜回房,除了第一次,之後兩人在一起,都是他到她房裡,她從沒仔細看過他的房間。

  基本上,他房裡的傢俱和她的差不多,並沒有比她的高級到哪裡去,只是多了電腦和音響,還有一盆擺在書桌上的仙人掌。

  渾圓的仙人掌,在陽光下青翠飽滿,讓她想了她自己的那一盆,只是她養了三年的仙人掌,恐怕早已因為那場惡意的瓦斯爆炸而消失。

  她看著它,不覺蹙起了眉。

  事實上,這盆仙人掌看起來就像她的那盆,甚至連花盆的樣式都一樣。

  她越看越像,見他睡得正熟,她小心翼翼的起身,把他擱在她腰上的手,移到床上,然後下床走到桌邊查看。

  仙人掌不大,可是很圓,和她的一模一樣。

  她好奇的將它拿起來,檢查盆底。

  陶制的盆底,有三個洞,只有一個是原來就有的,另外兩個是她為了增加排水,用鐵錘和釘子慢慢敲出來的。

  這是她的仙人掌。

  不,這也可能是巧合,仙人掌都長得很像,她的花盆在一般店裡也買得到。

  她將仙人掌放回桌上,卻不小心碰掉了桌上的雕花木盒,它掉在地上,一抹粉紅滾了出來。

  她震驚的瞪著那透明的粉紅,連著白K銀煉的粉紅水晶被雕成一顆厚實的心,那顆心,在陽光下,映出美麗的六芒星光。

  靜荷蹲了下來,撿起它。

  這是她的星光粉晶項鏈,是媽在幾年前過世時留給她的,她不會認錯的。

  身後傳來床單的窸窣聲,她轉身,看見他不知何時已醒,坐了起來。

  「這是我的。」她迷惘的看著他。

  「嗯。」他抹了抹臉,點頭承認。

  「你到過我家?」

  「妳失蹤了,我得找到妳。」他看著她,解釋道:「我必須瞭解妳是什麼樣的人,所以我到妳家找線索。」

  他一提,她才想到可菲說過為了找她,有拜託他到過她家。

  「但它掉了。」她握緊了母親的遺物,不解的問:「掉到衣櫃下了,你怎麼會……」

  除非他把衣櫃搬開,才可能看見它,但那感覺似乎有些荒謬。

  他的床,在暗影之中,她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在那瞬間,他的臉色,似乎又白了些。他沉默著,沒有回答,她可以感覺得到他的掙扎,彷彿她不只問了一個問題,而是要求他做一件很困難的事。

  寂靜,彷彿被拉緊的弦。

  這只是一個簡單的問題,她不懂他為何不願意回答。

  莫名的,感到有些受傷。

  屠勤可以感覺到她的退縮,他的沉默傷了她,他可以對她說謊,把這件事敷衍過去,他用過太多的借口,對人掩飾他的能力。

  但他無法對她說謊,他做不到,她太敏感、太聰明,終會曉得他的隱瞞,可是如果他說了實話,他同樣可能失去她。

  她垂下了眼,開口轉移了話題。

  「抱歉,吵到了你,你需要休息,應該再睡一下。」

  她禮貌關心的話語飄蕩在空氣中,卻沒有讓他放鬆些,她疏離的表情,只加深了他的恐慌。

  「水冷了,我去替你再倒些熱水。」

  她拿起水壺,轉身。

  他可以感覺得到她越來越退縮,感覺得到她隱藏在客氣表情之下的心傷,他知道自己必須說實話,他才剛得到她的信任,沉默和說謊一樣糟。

  她要走了。

  看著她的背影,恐慌湧上心頭。

  該死的,他得說些什麼,什麼都好,留住她——

  「我有追蹤的天賦。」

  *********

  「我有追蹤的天賦。」

  他的聲音,突兀而粗啞,她停下了腳步。

  他閉上眼,再睜開,第二句,似乎簡單了些。

  「武哥找我加入,是因為我有追蹤的天賦。」

  這一次,她轉過了身。

  他可以感覺得到他的心臟撞擊著他的胸口,幾乎要躍出喉嚨。

  「在我十一歲之前,我一直覺得那是種可怕的詛咒。」

  「詛咒?」

  迷惑再次上了她的臉,是迷惑,而非厭惡。

  希望,在胸噫中升起。

  他看著她,鼓起了勇氣,啞聲道:「我是紅眼裡最好的追蹤者,但那並非因為我受過最好的訓練,而是因為,只要我觸碰人們或他們摸過的物體,我就看得到、感覺得到人們在上面留下的情感和部分的記憶。所以,我才知道妳的項鏈掉在衣櫃下面。」

  她一愣。

  那是特異功能,一種超感應力,她在書上看過,知道有這種人的存在,但從沒遇見過。

  「你為什麼覺得那是詛咒?」

  他的黑瞳變暗,臉龐微微一抽。

  他的痛苦,是如此明顯而清楚,她朝他靠近,坐在床邊,伸手欲握住他的,但彷彿她會燙傷他一般,他在她還未觸碰到他時,就已將手往後縮握成拳。

  靜荷心口一縮,不是因為他的拒絕,而是因為他的害怕。

  他看著她,幾乎是戒慎恐懼的看著她,繼續逼自己說話。

  「因為我的能力,我的雙親把我賣了。」

  她渾身一震,不敢相信的看著他。

  「小時候,我的能力更強。」他痛苦的直視著她的眼,嗓音嘎啞的陳述,「我可以藉由直接的接觸,知道他們在想什麼。我的雙親,覺得我是怪物,他們不知道該拿我怎麼辦,所以當我的能力引起了媒體的注意,招來了一位很有錢的科學家之後,他們就把我賣了。」

  他粗啞的聲音,迴盪在室內。

  從他嘴裡吐出的一字一句,都透著壓抑的傷痛,他每吐出一個字,都像釘在她的心上。

  她不敢相信會有這種事情發生,她媽單身撫養她長大,但她媽愛她,即使她不是個活潑可愛的孩子,媽仍是無私的給她滿滿的愛。

  剎那間,她終於瞭解他為什麼縮手,為什麼掙扎,為什麼……怕。

  黑暗中的男人,高大強壯,但此刻的他,看來卻像個孩子。

  這個男人一直無法擺脫被父母拋棄的傷痛,他害怕她知道他的能力之後,也會把他當怪物,也會離開他。

  心好痛好痛,為了他所遭遇過的一切。

  淚水,幾乎就要奪眶。

  「你現在,還能知道別人在想什麼嗎?」她開口輕問。

  「不。」剎那間,他似乎縮到更黑暗的角落,但他仍是回答了她的問題。「博士的實驗,剝奪了我部分的能力,我現在只能感覺情緒,還有人類在物體上殘留的感情和記憶。」

  實驗?

  她無法想像他受過這樣的苦,怎還能成長為如此溫柔的男人。

  淚水滑落,他看見了,臉上閃過一抹痛處,幾乎是有些急切的脫口。

  「但我可以控制,曉夜教會了我如何控制——」

  她出其不意的握住了他的手,讓他來不及閃躲,他想抽手,卻感覺到溫暖,聽到她開口。

  「我不需要你控制。」靜荷堅定的開口。

  屠勤低頭看著她握住自己的小手,她是如此溫暖,從她手裡傳來的情感,如此澎湃而洶湧。

  「我希望……」她爬上床,將他的手放到心口,柔聲道:「你能知道我的感受。」

  「妳不……怕?」

  他的手在顫抖,他的聲音也在顫抖。

  「不。」她心疼的撫著他的臉龐,啞聲說出在內心深處,早已明白的話:「我這輩子,最不可能害怕的人,就是你。」

  他渾身一顫,幾乎不敢相信他所聽到的。

  但她捧著他的臉,跪著低頭吻去他臉上的淚。

  直到這時,他才發現自己濕了眼眶,他伸出顫抖的手,抱著柔軟溫暖的她,收緊,再收緊。

  這男人無聲的淚,讓她心更痛,她緊抱著他,安慰著他。

  「你的父母錯了,你不是怪物,你只是比較特殊。」她柔聲道:「你的能力,不是詛咒,你靠它找到了我,不是嗎?除了我,你還幫助了更多的人,我看過公司的檔案,你在世界各地找到的山難失蹤者,超過了上百人。」

  她明亮的溫柔情感逼退了他黑暗的恐懼,一點一滴的洗刷了他的靈魂。

  「因為你,他們才活了下來。」

  窗外的陽光,隨著高昇而更加明亮。

  她的仙人掌,在桌上迎著陽光,鮮明的翠綠,點亮了他單調的房間,為他的世界,增添了活潑的色彩。

  「因為你,我才不再是孤單一人。」

  胸口,因她的話發暖鼓漲。

  一直以來,他以為他終其一生,都會是一個人。

  他也曾和女孩子交往過,但總是以失敗告結,因為他不敢說出真相,他不是沒有試過,但那經驗是個惡夢。

    我沒有辦法和一個隨時都能窺視我在想什麼的男人在一起……

    我需要隱私,你的能力讓我很沒安全感……

    你是個好人,但我很抱歉……

  紅唇在腦海裡一張一合,他早已不記得那個女孩的臉,卻始終無法忘記她所說的話。

  他從來不敢想像有一天,會有那麼一個人,就像桃花所說的,會愛他這樣的人,接受他原來的樣子,真正的模樣。

    你需要的是一個全心全意愛你的人……

    一個不會想對你說謊,一個願意對你完全坦白的女人……

    相信我,她一定存在,而且會欣然接受你的天賦……

  桃花的話,在腦海裡迴盪。

  他深吸口氣,看著她,承認道:「我不能去醫院。」

  他突兀的再次開口,她微微退開,看著他,但仍握著他的手。

  「平常我還能控制,但止痛藥或鎮定劑都會鬆動我建立起的防衛,我會接收到所有碰觸到我的醫療人員的情感。」

  她本來不懂他為何突然說這個,然後才發現他在把自己攤在她面前,在確定她真的知道自己在幹什麼,所以她沒有阻止他,只是聽他說。

  「躺在病床上,我會知道所有曾經躺過那張床的人發生了什麼事,感覺到那有多痛。」

  她一凜,只覺得毛骨悚然。

  「那一定像掉入地獄。」

  「急診室對我來說,比那還糟。」

  他的黑瞳幽暗,聲音很輕,很沙啞。

  「紅眼的人,都知道你的狀況。」所以他受了傷,他們寧願回來這裡,也不帶他去醫院。

  「對。」他點頭。

  屠勤看著她依然握著他的小手,仍然感覺不到她的厭惡或害怕,只有淡淡的好奇和無比的溫柔。

  她不怕他。

  彷彿她也有超感應力,知道他在想些什麼,她握緊他的手。

  「有時候,我從夢中醒來,會以為這一切都只是夢,但現實總會在我睜眼時提醒我,只有你……」

  她溫柔的聲音,包圍著他。

  靜荷看著他,柔聲坦白,「我很高興你是真的,我很高興你在這裡,在這之前,我無法想像,像你這樣的男人會喜歡我——」

  他張嘴欲辯,她將手指放到他唇上,阻止他。

  「讓我說完。」她微笑,自嘲的說:「我是個平凡、無趣的人,沒有亮麗的外表,也沒有開朗的個性,我最大的嗜好就是看書,我這個人,無聊的就像一本過時的舊版字典,就算放在書架上,過了好幾年,也沒有人會去翻閱。像你這樣的男人,通常不會注意到我,我更不敢想你會喜歡我……」

  她將在他嘴上的手收回,他卻抓住了她。

  「第一,我不認為過時的舊版字典會穿性感內衣。」

  她聞言,小臉瞬間泛紅。

  「第二,我每次看見妳,想做的都不只是翻閱。」

  她羞窘的想抽手,他卻不肯放手。

  「第三,一開始,我去找妳,的確是因為可菲拜託我。」

  她苦笑,但他卻繼續道:「但當我進入那個房間,看見那個住在屋子裡的女人時,她就吸引住了我。」

  靜荷有些訝異的看著他。

  「妳既聰明又機警,溫柔又堅強,超乎我的想像,我追蹤妳留下的痕跡,走妳走過的路,摸妳摸過的事物,看妳看到的一切,然後在不知不覺中,我發現自己對妳的關心,超過了界線。起初,那的確只是工作,但最後,我卻迷上了那個在危險與逆境中,依然不屈不撓,堅強地對抗一切的女子。」

  「我想認識妳,真實的妳,和妳面對面說話。」他抬手,迷戀地撫著她的面容,「我想感覺妳,真正的妳,而非虛幻的殘念。我想保護妳,替妳擋去所有的風雨,讓妳重新露出甜美的微笑。我一直害怕我會來不及,當我找到妳時,妳不知道我有多高興。」

  她無法置信的看著他,小臉因羞窘而發紅。

  「真正的妳,甚至比我想像的更好,最不可思議的是,即使在經歷過這麼多事之後,妳只是變得更堅強,妳沒有被打倒、沒有自怨自哀,妳想出了辦法,憑著自己的力量奮戰,早在遇見妳之前,我就迷戀上了妳,妳的溫柔與堅強,只是讓我更愛妳。」

  靜荷微張著小嘴,因為他的稱讚,也因為他的告白,感到莫名暈眩。

  她傻愣愣的看著他,完全發不出聲音。

  屠勤壓下再次浮上的恐懼,告訴自己。

  她不怕他。

  這就像是個奇跡。

  他一定要抓住這個奇跡,他不能放她走,至少得試圖留住她。

  「我愛妳。」

  她美麗的眼,微微張得更大。

  他在勇氣還沒消失前,開口要求:「我這一生,都不能過正常的生活,也不可能變成正常人,但我希望妳能考慮,嫁給我。」

  靜荷渾身一震,這句話終於震回她的發聲系統。

  「你說……什麼?」

  「嫁給我。」

  她張嘴,喉嚨又再次失聲,完全發不出聲音,只能看著他,再次懷疑自己仍再夢中,她可能還沒醒。

  但是,眼前的男人渾身緊繃,她可以看見他眼裡的害怕和渴望。

  她很想偷偷捏自己一下,只是這樣太侮辱他,而且這一切也太真實了。

  看著他額上的紗布,她不認為自己能想像出如此真實而血淋淋的傷口,她也不認為自己的潛意識竟然會編造他從小被父母遺棄販賣的夢。

  好吧,這不是夢。

  可是……結婚?

  她不是沒有想過,但那是在意外發生之前,她以為她也許會遇到一個還不錯的男人,也許會結婚,將來的某一天吧。

  但是,那一天發生了,她的生命就此改變,她不再認為平安順利的生活是理所當然的,她也不認為自己可以再回到之前那種單純天真的日子。

  嫁給這個男人?

  午夜夢迴時,她也曾偷偷幻想過,她喜歡他,雖然他是她第一個男人,但她曉得像他這樣的男人,不可能缺少女人,她以為他只是把她當作一個暫時的床伴,她不敢去多想,不敢去奢望。

  嫁給他,就像是美夢成真,她很想很想答應,卻害怕他只是一時昏了頭。

  「你……確定?」

  「確定。」他緊張的看著她,一顆心因等待她的回答,始終懸在半空,當她依然沒有確切的答案時,他忍不住開口繼續說服她:「我知道我不是一個很好的結婚人選,我不太正常,工作也有點危險,而且需要經常出國,但只要我在家,我都會陪著妳,我不抽煙、不喝酒,也不賭博——」

  她捧住他的臉,再次壓住他喋喋不休的嘴,用她的唇。

  他僵住了一秒,就這一秒,她已經將他壓倒在床上。

  欸,這樣好多了。

  戀戀不捨的再吻了他一陣,她才抬起頭,躺在他身上,好笑又疼惜的抵著他的唇說:「我問的是你確定你想娶我,而不是你夠不夠好,對我來說,沒有任何一個男人,會比你更好。」

  「所以……」他不自覺屏住了呼吸,看著那靠得無比近的女子,啞聲問:「妳的意思是?」

  他可以感覺到她的感覺,但仍需要她說出口,他需要她的承諾。

  也許她應該要拒絕,但她沒有辦法,她貪戀他的溫柔、他的懷抱,她無法抗拒這個對她伸出雙手的溫柔男人,他提供的不只是安全,還有她早已失去的歸屬。

  所以,她卑鄙的、自私的,趁他腦袋不清楚時,開了口。

  「我願意。」

  承諾的話語,是如此輕易的脫口。

  好簡單,好容易,讓她感到有些訝異。

  短短三個字,有如魔法一般,點亮了他的臉。

  她真不知自己何德何能,竟能得到這個溫柔的男人,唯一的解釋,還是他受了傷的腦袋。

  看著他發亮的臉,她幾乎想把到嘴的但書吞回去,可是為了兩人好,她還是加了一句:「但是我希望訂婚的時間,最少要有半年。」

  「為什麼?」他一愣。

  「我們才認識不到一個月。」她的良心,試著要他從現實面思考。「熱情和慾望只是一時的,它會退燒,我不想你到時才想到我這個人其實很無聊,我們應該要相處久一點,更熟悉一些再結婚。」

  「我覺得我們夠熟了。」他黑瞳一暗,大手從她的腰上往下滑,捧著她的臀,微微下壓,啞聲道:「況且,我不認為我對妳的慾望會退燒。」

  感覺到他的亢奮,她輕抽口氣,小手抵著他的胸膛,紅著臉說。

  「我不希望你的家人覺得我太隨便。」

  「他們不會。」

  他回答得如此斬釘截鐵,某種可怕的念頭讓她驚慌起來,她支起身子,慌亂的看著身下的男人,「不要告訴我,你兩個弟弟都知道你每天晚上都溜到我房間。」

  屠勤看著她,不承認也不否認,只是說了一句。

  「全公司的人都知道我迷戀妳。」

  她目瞪口呆的看著他,「所以,整個公司都知道了,對不對?」

  「並不是全公司的人都知道。」他開口試圖安慰突然驚慌起來的她。「可菲就不曉得。」

  「她不曉得才有鬼,這棟公寓裡發生的大小事,她全都一清二楚。」靜荷又羞又窘的瞪他一眼,「我還以為只有她曉得!」

  天啊,她好想挖個地洞鑽進去。

  難怪他們把他留給她照顧,難怪他們眼也不眨就消失,難怪都過了三、四個小時,也沒人過來查看他的狀況。

  他們一定是怕撞見十八禁的畫面。

  她遮住羞紅的臉,尷尬的申吟出聲,「老天,我這輩子都沒臉見人了……」

  屠勤翻身將她壓在身下,拉開她的手,安慰道:「既然我們都要結婚了,其實也沒那麼糟,妳知道,我爸媽也是認識沒多久就結婚了。」

  「你爸媽?」她一愣。

  「我的養父母,海洋和桃花,我十一歲之後,他們收養了我。」

  他之前也提過這個年紀,十一歲之前,他一直認為他的能力是詛咒。

  她心疼地撫著他的臉龐,「你在那之前都待在實驗室?」

  「對。」奇怪的是,看著她,那段過往似乎不再那麼難以面對。

  「你十一歲時,是什麼樣子?」她輕問。

  她溫柔的指尖描繪著他的臉,他閉上眼,感覺她掌心的溫度,不覺開口坦言:「蒼白,瘦小,憤世,嫉俗。」

  忽然間,她領悟。

  「他們拯救了你。」

  他睜開眼,開口同意:「他們拯救了我。」

  他的養父母,讓他從憤世嫉俗的小男孩,變成現在這個溫柔的男人。

  「我想,我喜歡他們。」

  他露出了微笑,笑眼中透著暖意,讓人怦然心動。

  之前和他在一起的女人一定蠢死了才會和他分手,不過她還是要把訂婚期拉長一點,才在一起不到一個月就結婚,實在太瘋狂了。

  「你剛說你爸媽認識多久就結婚?」她問。

  猜到她問題背後的結論,他含糊其詞的說:「沒多久。」

  「沒多久是多久?」她挑眉。

  「不久。」他咕噥。

  「屠勤。」她擰眉。

  他認得這種口氣。

  桃花對海洋下最後通牒時,也是用這種口氣叫他全名。

  事實上,曉夜和如月也常用這種口氣叫喚耿叔和莫森叔叔。

  他早該猜到她不是簡單就能敷衍過去的女人,她就和她們一樣頑固。

  她抿著嘴,瞇起了眼。

  知道無法再含糊拖延下去,屠勤只好老實承認。

  「三個月。」他歎了口氣,「他們認識三個月後才結婚。」

  三個月?有點短,不過她可以接受。

  靜荷微笑,宣佈道:「那我們就訂婚三個月。」

  他就知道。

  看著那笑容可掬的女人,他猛然低頭吻住她。

  三個月就三個月,他可以忍耐三個月,不過沒人規定他這三個月不能繼續說服她提早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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