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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黑潔明]酷呆大黑鷹(小肥肥的猛男日記PART 4)[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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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5-28 01:50:13 |倒序瀏覽 | x 2
酷呆大黑鷹(小肥肥的猛男日記PART 4) 作者:黑潔明

嘖,她一定是走黴運才會衰神上身!
美好假期因無端捲入一樁追殺的恐怖事件而告吹
這都要怪那個莫名其妙冒出來的傢伙所賜
本以為分道揚鑣後,她再也不會與他有所交集
怎知繞了地球一圈,他們的緣分再度被牽起……
老實說,愛上這個悶葫蘆男人讓她忐忑又不安
打交往以來,他對她來說一直是個神秘的情人
面對危險時,他身手俐落幾近冷酷無情
可面對她時,他就像團難解的謎費人疑猜
擅長用「沈默是金」這招來打發她的滿腹疑雲
且他總是高興說來就來,又輕易的說走就走
享受她提供的溫柔和安定,卻忽視她的困擾和擔憂
真心付出換來的是被拒於他心門外的傷心
不想再和他這樣曖昧不明下去,她痛下決心提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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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5-28 01:50:59
第一章
  
  半夜三點。
  
  她聞到一股熟悉的香煙味。
  
  那煙味很淡很淡,卻從門縫中溜了進來,悄悄的偷襲她,縈繞在她心肺。
  
  他來了,就在門外。
  
  察覺對他的那瞬間,她的心跳猛然加快。
  
  一如以往那般,他沒有敲門,也沒有按電鈴。
  
  他只是點了一根煙,在光線不明的樓梯間,靜靜杵立著。
  
  她幾乎可以在腦海中,描繪出他背靠在門外的牆上,左手插在褲口袋中,右手拎著點燃的香煙,那看似安靜放鬆,卻又帶著些微緊張的姿態。
  
  那男人從來沒有強迫她開門。
  
  電腦螢幕右下角的小時鐘,小小的跳動了最後一個數字,從三點整,變成了三點零一分。
  
  看著那個小時鐘,她壓抑著想飛奔去開門的衝動。
  
  她應該要假裝不知道他在那裏。
  
  她沒有任何理由應該幫他開門,現在已經是半夜三點零二分,一般人早就睡了。
  
  更何況,從上回他離開後到現在,已經過了整整一個月又三天。
  
  瞪著電腦螢幕上的字句,她的腦海卻無法停止去想外面那個男人,也無法讀取桌上拿紙鎮壓住的那篇文章其中的意思。
  
  三十三天。
  
  上個月只有三十天,加這個月的三天,一共三十三天,又三個小時零……三分了。
  
  三十三天前的那個早上,她醒來時,他就已經走了,沒有留下一張紙條或便箋。
  
  在這段時間內,他毫無任何音訊,甚至也沒有一通電話或簡訊。
  
  三十三天,她完成了上一個翻譯的工作,答應了瑪歌替她整理已逝前夫的日記;她將家裏冬天的厚重棉被和衣物都收了起來,換上了薄被和短袖;她把房間角落的壁癌刮除,刷上了乳黃色的油漆。
  
  三十三天可以做非常非常多的事。
  
  他連一通電話都沒有,她卻花了超過一半以上的時間在想他。
  
  3:O4
  
  再一分鐘就好,她至少得撐個五分鐘,然後再拿著不銹鋼的單柄平底鍋,去開門用那厚實的鍋子敲他的頭。
  
  桌上盛著枸杞菊花茶的杯子,還冒著嫋嫋的白煙。
  
  她猜想他在外面站了多久?要過多久之後,他才會開始點煙?還要過多久,那煙味才會從門縫中溜進屋裏,溜到她鼻端?
  
  他究竟已經在外面站了多久?
  
  她拿起那杯茶,輕啜了一口。
  
  他知道她還沒睡嗎?
  
  她作息一向正常,總是很早就睡了,今天卻不知怎的心神不寧,睡到兩點醒了過來,這才乾脆起身打開計算機工作,也許他的確是知道她醒著的,她書房的燈亮著,他一直是個很懂得觀察細節的男人。
  
  電冰箱的馬達突然響了起來,在寂靜的深夜中,那運轉的馬達聲,顯得特別清晰。
  
  因為太過在意外面的動靜,她被那聲音嚇了一跳,差點把熱茶潑出杯沿。
  
  可惡,都是他把她弄得那麼神經緊張。她咬著唇,硬是等到時鐘跳到了三點零五分,這才放下描繪著青藍色小花的白瓷杯,起身來到門邊。
  
  有時候她會想,自己對他到底有什麼意義?
  
  他從來沒有追求過她,所以她應該不算是他的女友,當然更加不是他的老婆。若非三年前那場意外,她恐怕一輩子都不會認識像他這樣的人。
  
  每次她告訴自己。要和他把話說清楚時,他總是會在她即將放棄時,又再度出現,讓她無法狠下心來,於是只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和他藕斷絲連。
  
  那煙味其實不是很重,淡淡的,像是在召喚她一般。
  
  而她就如撲火的飛蛾,明知不該,卻還是沒有辦法抗拒的來替他開門。
  
  深吸口氣,她握住門把,打開了四段式的鎖,和那在大鎖上,老式卻安全的門閂。這門閂是他替她裝的,雖然簡單,卻只能從裏面打開,從外頭無法開啟。
  
  大門開了,外頭還有一扇同樣是他幫忙加裝的紗門。
  
  樓梯間的燈有些昏黃,隔著紗門,她可以看見他夾在手指間的煙,亮著紅光。
  
  在紗門外的他,看起來有些朦朧,可她依然能清楚看見他額頭及臉頰上的擦傷。
  
  這男人出現時,總是會帶著新傷,她早已習慣了,卻還是覺得生氣。
  
  氣他總是什麼都不說,氣自己還是會關心他。
  
  在她瞪著他時,他有些抱歉的熄掉了煙,卻還是保持著沈默。
  
  她應該要當著他的臉,把門用力甩上才對。
  
  但現在已經半夜三點多了,甩門聲會傳得老遠,而且她也不是真的很想趕他走,她該死的想念這個每次離開就像消失在世界上的王八蛋。
  
  或許她應該對他說些什麼,或者咒罵他幾句,但在沈默了好幾秒後,她卻還是把紗門的門閂拉開,推開它。
  
  「進來吧。」她沒有等他回答,就轉身回到屋裏。
  
  被她推開的紗門,沒有砰地彈回門框,他抓住了它,走進屋裏。她沒有回頭也知道他已經跟著進來,無聲息的把紗門關上,然後把大門也關了起來。
  
  她從五斗櫃中拿出了醫藥箱,回頭看見他帶著一絲絲的緊張侷促,站在落地門外的陽臺,雙手插在褲口袋裏,沈默的看著她。
  
  他看起來有些不安,那是他每次出現時,都會帶著的情緒,就像是做錯了事,等著被罵的小男孩。
  
  他總是這樣,在她邀請前,不會進來。好像他只是一個陌生人,不敢隨便進到別人的屋子裏。
  
  所以,她上前握住了他的手。
  
  他似乎在瞬間鬆了口氣,她感覺到他回握住她的手,她抬起頭,看見他像太妃糖一般的眼瞳,仍有著些許不安和不確定,就是這樣帶著壓抑又奢求的眼神,每每觸動著她的心,教她沒有辦法趕他走。
  
  歎了口氣,她提著醫藥箱,牽著他,叫他坐到沙發上。
  
  他乖乖的坐著,聰明的知道不要反抗。
  
  她站在他身前,替這個讓她又愛又恨的男人清潔額頭上的傷口,然後再輕輕為他的傷口擦上了藥。
  
  這一回,他只有額頭和右臉頰有些微的擦傷,這已經算很好了,有一次他隔了三個月才出現,身上竟然多了一道可怕的傷疤,那疤是粉紅色的,圓圓的疤有些不規則。
  
  她不想胡亂猜測,但那看起來像是彈孔,他沒有解釋,她惱他之前不肯說,害她誤以為自己被玩弄而甩了他一個巴掌,更惱自己的沉不住氣。
  
  認識他這幾年來,他總是帶著新傷出現,嚴重一點的傷,他會等到幾乎快痊癒時才來,若是較為輕微的,他會直接來找她。
  
  她溫柔的將他的黑髮從額上撥開,清理他額角的擦傷。他垂著眼,那長而濃密的睫毛也跟著低垂著,高挺但有些扭曲的鼻杵在正中,他的鼻骨斷過,如果不是因為這樣,他看起來會更帥。
  
  她知道,他喜歡她。
  
  只是他對她究竟有多喜歡呢?她不知道,也始終不敢探問。
  
  她長得並不是天仙美女,或許化個妝,打扮一下,還稍微可以看,但卸了妝之後,她臉上有些雀斑,鼻子也不是很挺,眉毛也不是十分秀麗,睫毛更是連他的一半都沒有,她沒有大而美麗的眼睛,也沒有性感豐厚的唇。
  
  老實說,她普通得像是路人甲。她和同一家出版社合作了兩年,但如果在路上和那家公司負責與她聯絡接洽的編輯遇見,對方也認不出她是誰。
  
  她不知道他究竟喜歡她哪一點。
  
  以前不知道,現在還是不知道。
  
  她不是不想問,只是怕問了,會破壞原有的一切,怕他會從此消失不見,再也不回來了。
  
  在內心深處,她總覺得,他會再來,是因為她不曾逼問過他。
  
  他抬起了眼,握住了她輕撫他額角的手。
  
  她的脈搏,因為他的觸摸而加快;她的身體,因為他渴望的視線而暖熱。
  
  不覺中,她停下了動作,看著他溫柔的以拇指撫過她跳動的脈動,看著他眼裏撩人的渴望與需要,看著他輕輕將微涼的唇,印在她手腕的內側上。
  
  輕輕的,她抽了一口氣,原本握在左手的OK繃,被她緊捏在手心中。
  
  她應該要替他把傷口貼上OK繃,但她只能看著眼前這個集所有的矛盾於一身的男人,將她拉坐到他腿上,親吻她。
  
  他的氣息熟悉得嚇人,讓她想念不已,教她眼眶泛紅。
  
  在這之前,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竟如此想念他。
  
  OK繃掉到了沙發上。
  
  她捧著他的臉,吻著他的唇,脫去了他身上那件醜得要命的墨綠色T恤。
  
  他吻著她頸上快速跳躍的脈動,用唇舌貪婪地吞噬著她的肌膚,以手指解開了她白色的襯衫。
  
  他火熱的胸膛,隔著她刺繡的蕾絲胸罩,熨貼著她。
  
  她吸入他吐出的氣息,感覺他的心跳撞擊著她的心口。
  
  太多的想念,太深的渴望,讓兩人都有些急切,幾乎是有些匆促的,他撩起她的短裙,拉下她的貼身衣褲,解開自己的褲頭,釋放自己,讓她的濕熱柔軟包圍他。
  
  在那瞬間,她倒抽了口氣,低低的呻吟和輕泣逸出唇間,她環著他厚實的肩,用全身上下的每一個細胞感覺他。他的熱情、他的溫柔、他的可惡……她讓自己陷落其中,不敢,也無法,深想其他。
  
  第一次遇見他,是在三年前……
  
  那時,她才二十二歲,剛剛大學畢業。但在就學時期,已經翻譯過好幾本的著作,存了一點小錢,趁著工作與工作的空檔,她自己跑到希臘,去探望小時候幫忙看顧她的鄰居阿姨。
  
  瑪歌是希臘人,嫁給了她兒時的鄰居叔叔,可惜後來叔叔過世了。因為思鄉情切、在她念國中時,瑪歌就搬回了希臘,但她們一直都有在通信。每年暑假,只要有空,她都會來這裏探望那有如她另一個媽媽的瑪歌阿姨。
  
  以往她都是直接轉機到附近的城鎮,那一年,她卻突然興起在希臘自助旅行的念頭。
  
  下了飛機後,她租了一輛車,慢慢的開。
  
  途中,她經過一座美麗的無人海灣,看了眼手錶,見時間還早,她拎著礦泉水,好奇的將車停在附近的停車場,沿著階梯走了下去。
  
  小小的階梯整理的很乾淨,朝著海灘蜿蜓而下,不知名的綠樹遮蔽了豔陽,提供了些許陰涼。
  
  空氣中,有著讓人心曠神怡的清香,還有一點點海風的鹹。
  
  這裏很靜很靜,除了遠處的海潮聲,和林子裏偶爾傳來的蟲鳴之外,沒有什麼太過吵雜的聲音。
  
  陽光下,沙灘是白色的,清澈湛藍的大海碧藍中帶著淺綠,像是一大片美麗的寶石,一路蔓延到海天交接處。
  
  不遠的半島上,還有一座白牆藍頂的小教堂。
  
  她脫下鞋子,走在沙灘上。
  
  在車上坐得久了,雖然沒到又酸又麻,但能活動一下總是好的。
  
  陽光在海面上閃爍,天空藍得沒有一絲雲彩。
  
  這地方,美得不可思議。
  
  海風徐徐的吹拂而過,帶來大海的氣息,不自禁的,她閉上眼,深吸了口氣。
  
  潮浪聲輕輕的,一波又一波,遠處有著海鳥的叫聲。
  
  忽然間,某種細微的差別讓她察覺到這裏已經不再是她一個人。
  
  她睜開眼,一時間,因為刺眼的陽光和藍天大海,她有些眩目,看得不是很清楚,卻仍隱約瞧見,在那蒼茫的天與海之間,一個男人從海中走了出來。
  
  因為那天是非假日,路上來往的車流不多,公路旁的臨時停車場裏,除了她的小車之外,並沒有其他車輛,所以她並未想到會遇見人。
  
  看見他的。第一眼,她的焦距仍因陽光而有些模糊,她不禁伸手遮擋陽光,然後才注意到他俊美的長相。
  
  他有著分明的五官,和一頭黝黑及肩的長髮,深藍色的短T恤和輕便的卡其褲,都因濕透而沾黏在他強壯的身軀上。
  
  他一步一步的從海裏堅定的朝她走來,英俊的面容也更加清晰。
  
  劍眉、挺鼻,深邃的雙眼,薄而堅毅的唇,順長結實的身體,海水順著他的髮,滑落他古銅色的臂膀和身體。
  
  雖然他全身都在滴水,卻仍漂亮得像是藝術家手下的雕像。
  
  只是不像雕像,他是活生生的,會走會動的。
  
  而且,他在流血。
  
  當他走得更近,她才發現他的T恤靠近肩膀和右腰側的地方破了,上面沾著血跡,他的左前臂也有刀傷,右眼眼皮上也有割傷,剛剛她焦距沒調適好,看不清楚,加上他傷口的血被海水洗掉了、但在離開海水之後,那些割傷又冒出了血水,她現在可是看得清清楚楚的。
  
  那是刀傷,很明顯的刀傷。
  
  剎那間,那美麗如畫的幻象轉變為醜陋的真實。
  
  他正朝她走來。
  
  直到這時,她才開始感到害怕,正想退開,他卻突然跑了起來,在她還沒反應過來時,將她撲到在地上。
  
  她吃了一驚,想尖叫,喉嚨卻像是梗了一顆石頭,無法發出聲音。她只能感覺到自己的身體重重的摔撞在沙地上,肺裏的空氣全被他的撲撞給擠了出來。
  
  她還來不及掙扎害怕,就看見,或者應該說,聽見某種東西劃破了空氣,擊中了沙地。
  
  那聲音很輕,嚶地從頭上一尺半左右的地方劃過,若不是他將她撲倒,她一定已經被那東西打中了。
  
  海灘上的白沙因外力而揚起了沙塵。
  
  嗖嗖嗖--
  
  連續三次的破空聲傳來,被打中的白沙也一次比一次還要接近。
  
  搞什麼?發生了什麼事?
  
  她瞪著那飛揚的白沙,嚇得無法動彈,他卻跳了起來,抓著她就往樹林裏跑,她的礦泉水和鞋子都掉到了沙灘上。
  
  當那可怕的破空聲再次襲來時,他的臉上幾乎在同時出現血痕。
  
  她被拖著跑,驚慌的朝襲擊而來的方向看去,只看見有兩個男人坐在一艘快艇上,其中一個正拿著一支黑色的長管對著這邊,快艇正快速的從東方的海面上朝這邊駛來。
  
  因為那艘快艇離這裏還有段距離,一開始地還沒有搞清楚那人在幹嘛,但幾乎在下一秒,她就領悟出來,自己曾在電影和電視中看過。
  
  那是槍,有人正拿著槍朝他們射擊。
  
  她沒聽見槍聲,他們一定是加裝了消音器,因為她下一秒就親眼看到有東西從那個方向射擊過來,擊中了樹梢,打到了她腳邊的沙地。
  
  她吃驚不已,若不是從海裏出來的那個男人,緊緊的抓著她的手,將她拖進了樹林裏,她一定會忘了要跑。
  
  他抓著她快速的跑著,攀登上了階梯。
  
  「嘿,先生!」她用希臘話叫喚他。
  
  他沒有回答,只是繼續抓著她往上跑。
  
  他看起來不像希臘人,倒像是拉丁美洲那邊的人,她以為他聽不懂,換成西班牙文喊道:「先生!」
  
  他還是沒有回答,連頭也沒回。
  
  她氣喘吁吁的跑著,再換成英文:「先生--」
  
  他停下來了,她還沒反應過來,他已經將她抓到了懷裏,縮在一個破敗倒塌的廢墟牆角,而且用手摀住了她的嘴。
  
  她再笨也知道情況不對,不過這傢伙連她的鼻子一起摀住了。
  
  天啊,她快窒息而死了。
  
  她完全無法呼吸,不禁緊張的伸手扳抓他摀住她口鼻的大手,但他不肯放手,像是沒察覺到自己快害死她了。她的心跳飛快,方才快速的奔跑,讓她急需氧氣,不得已之下,她只好用手抓住他手臂上的傷口。
  
  她原以為他會痛得立刻放手,畢竟她的力道並不小,他的手臂硬得像鋼鐵一般,但那平整的傷口仍因她的攻擊而進出更多血水,連她自己都嚇得馬上鬆手。
  
  可這男人卻連抽動一下都沒有,好像她剛剛那一抓,只是蚊子叮似的。
  
  不過,這一招倒是終於讓他注意到她。直到這時,他才低頭看了她一眼。
  
  幸好他看了,因為她真的快因為缺氧昏倒了。
  
  發現自己擋到她呼吸,他忙把手往下移了一點,鼻子一露出來,她立刻大力的呼吸新鮮空氣。
  
  暈眩的狀況開始好轉,如果她能用嘴呼吸大口一點,她想情況會更好,可是這傢伙卻依然不肯放手,大概是怕她開口呼救,或引起那些人的注意吧,好不容易回過氣來,她卻發現了他為什麼停下逃跑動作的原因。
  
  公路那邊有人下來了,而且不只是一個人,說話的有好幾個人,他們說的話又急又快,但她卻聽得非常清楚,那些人使用的並不是希臘文或帶有口音的當地方言,他們說的全是英文。
  
  「快,納斯說他看到有接應的人,是個女的,和他一起往這裏跑了!」
  
  接應?女的?是說她嗎?
  
  一時之間,不明所以的憤怒爬上心頭。
  
  她根本不認識這傢伙啊!話說回來,現在就算她能開口解釋,對方也不一定會相信她,更何況,這些人拿著槍,她看她還是保持安靜比較好一點,免得被人發現就立刻補上一槍。
  
  她應該要覺得很害怕,她的小命或許會在下一刻不保,她的確很害怕,可好笑的是,在這嚇人的一刻,她卻更清楚的察覺到,身後那男人的體溫和胸膛,還有他身上的海水把她的洋裝弄濕了。
  
  他抓著她,一動不動的靠著牆,俊美如雕刻的臉微微往上傾,像是在注意那些人的動靜。
  
  這男人真的很帥,他的下巴線條非常漂亮,只可惜臉上那道仍在淌血的傷,破壞了整體的畫面。
  
  很奇怪的是,他似乎並不緊張,他的心跳並沒有跳得很快,至少不像她一樣,緊張得一顆心像是要從喉嚨裏蹦出來似的。
  
  他的心跳,很穩。
  
  雖然也因剛剛的奔跑而跳得有點快,但此刻已經逐漸緩和了下來,即使那些人越靠越近,他的心跳依然穩定如常。
  
  話說回來,剛剛到的這幾個人雖然不像好人,也不代表她身後這傢伙就站在正義的一方,雖然他剛剛好像是救了她一命。
  
  他們越來越近了,海灘那裏也傳來人聲。
  
  情況感覺好像越來越不妙,剛剛船上有兩個人,另外從公路那頭下來的人,她目前就聽到有三個不同的人在交談,這樣加起來就有五個了。
  
  或許她還是該呼救一下。
  
  情況真的大大不妙,那三個已經接近到不到兩公尺左右的地方了。
  
  突然間,他鬆開了手,用食指垂直豎在唇前。
  
  那是個叫她安靜的手勢。
  
  她一怔,他這一鬆手,反倒讓她忘了要叫喊,只是傻傻的看著那個男人。
  
  正當她還搞不清楚狀況的時候,他已經伸手抓住了一個走過來的男人,因為視角的關係,對方沒看到他,一下子就被他摔到在地。
  
  他朝著那男人的面門打去,然後旋身抓住男人持槍的手,先推後拉,讓對方失去平衡,再用一種奇妙的手勢折斷了男人拿槍的右手。
  
  另外兩個男人聞聲驚覺,跑了過來。他利用倒塌到一半的牆遮掩身形,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欺近先到的男人懷中,抬掌狠擊他的下巴,對方痛叫出聲往後傾倒,他卻不讓那傢伙倒下,只反手將他抓回來擋在身前,往另一位跑過來的敵人摔去,來人怕打到同伴,不敢開槍,只能閃躲,可在那瞬間,他已經像幽靈般來到那人身前,對方試圖用手槍指著他,但他一手抓住了槍,接下來她真的沒看清楚他是怎麼弄的,不知怎地,那人手槍的彈匣被他拆了下來,並在同時痛叫出聲。
  
  她仔細一看,才發現他以手肘敲了第三個男人的太陽穴,慘叫的聲音仍迴盪在空中的同時,追擊他的三個男人已經全被打昏在地上。
  
  這一切發生的經過,全在一瞬間完成。
  
  他的攻擊快速而流暢,沒有一絲多餘的動作。
  
  她震懾的看著那個滿身是血,站在癱倒敵人中間的男人,身上的雞皮疙瘩全冒了出來。
  
  白熾的陽光依然在天上閃耀,風中依然有著海的味道,林葉隨風搖曳著,但一切都不再相同了。
  
  一滴血,順著他強壯的手臂往下滑落,滴在草地上。
  
  看著那個男人,她彷彿仍能聽見他毫不手軟、輕易折斷那些人骨頭的喀啦聲,看見他乾淨俐落的揮拳重擊在他們身上的模樣。
  
  在那瞬間,她害怕的想跑,卻腿軟得無法動彈,只能靠著牆,瞪著他。
  
  她從來不知道拳頭打在人體身上聽起來是這種聲音,像是悶響,卻又更加紮實。
  
  她也從來不曉得,原來人的骨頭如此脆弱,可以那麼簡單就被人弄斷掉,原來想要傷害另一個人,是那麼簡單的事。
  
  那些聲音很可怕,畫面更可怕。
  
  他沒將那些人手中搶下來的槍拿來用,只是將那些手槍拆開,零件往四處的林子裏丟去。
  
  他不帶兇器,因為他本身就是兇器。
  
  老天,她要吐了。
  
  就在這時,他抹去眼角滑下的血水,抬頭看她。
  
  她害怕的扶著牆,卻只能顫抖著。
  
  他英俊的臉上完全沒有任何表情,但在那短短的剎那,她似乎看見他眼裏閃過一抹不知名的情緒。
  
  他沒有動,她懷疑他在想什麼。
  
  忽然間,一個黑影從他身後冒了出來,將他飛撲在地,她驚呼出聲,只見兩個男人在地上扭打起來,他失了先機,那個偷襲的男人手中又有刀。
  
  也許她應該要乘機逃跑,但當她看見他抓著那男人持刀的手腕,阻止對方往下刺時,不知哪來的勇氣,讓她抓起了地上的枯木,衝上前朝那陌生人的後腦勺揮去。那傢伙並沒有像電視電影裏演的那樣,被她一敲就昏倒,但他嚇了一跳,然後那個男人乘機翻身將他壓倒在地上,出拳擊昏了他。
  
  就在這時,海灘那裏傳來人聲。
  
  男人和她同時領悟:那艘船上的人靠岸了。
  
  她不知道他是做了什麼事,招惹到這些兇神惡煞,但如果連像他身手那麼高強的人都要逃跑,顯然追他的人不只這幾個。
  
  「我有車,你可以自己開走。」她丟下枯木,臉色蒼白的鼓起勇氣,把口袋裏的鑰匙掏出來,用英文開口道:「只要把我的行李放到路邊就好……」
  
  她看得出來他聽得懂英文,再說既然他惹火的人講英文,他總也多少聽得懂吧?
  
  話說回來,她當然也看得出來她的提議似乎讓他愣了一下,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連忙快速的把後面那句話收回。
  
  「當然,你要是來不及也沒關係。」她緊張的說:「反正裏面也沒什麼東西,都是衣服而已。」
  
  其實她的行李箱中還有一些錢和旅行支票,但沒關係,護照、簽證和錢包、手機都在她斜背的帆布包裏,她可以打電話找瑪歌請人來接她。
  
  車鑰匙在陽光下,反射著銀光。
  
  他看著那鑰匙,然後視線移向她的臉,跟著是腳。
  
  他的注視,讓她不太自在的發現自己腳上的鞋掉了,草地上的石頭和細小的枯枝,紮得她不是很舒服,但他的視線讓她更尷尬,幾乎想蹲下來,用裙子把腳趾給藏起來。
  
  就在這時,他突然上前,她緊張的看著他,幾乎停止了呼吸。
  
  他拿走了鑰匙,她顯了口氣,下一秒卻發現他反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往他那邊一拉。
  
  原以為他接受了她的建議,她吃了一驚,跟著就發現世界旋轉了起來,她胸腹內所有的氣體再次被擠壓出來。
  
  這個男人竟然把她扛到了肩上!
  
  「嘿,你做什麼?」她嚇得差點叫了出來,拍打著他的背,試著想掙扎,卻又不敢太大聲抗議,她可沒忘記另一群人以為她和他是同一夥的。
  
  她壓低了聲音,緊張的抗議,「先生,拜託你,放我下來--」
  
  但這可怕的男人卻沒理她,只是扛著她在山坡上跑了起來。
  
  這下子,可讓她連抗議都無法開口,因為他跑得飛快。以前看小說電影,她常看到有人被扛在肩上,等真的遇上了,她才發現這真的是超級不舒服的姿勢。若她這次有命活下來,等回去之後,她一定要向那些能在男人肩上大聲抗議的米袋女主角,致上最高的敬意。
  
  他的肩膀硬得不得了,而她全身的著力點和重量卻壓在她的胃上,當他扛著她跑時,每一步都像是有人拿東西打她的胃,頂得她快吐了,而且這一路顛得要命,她真的覺得她只要一開口,就會咬到舌頭。
  
  她也不敢再掙扎,因為她要是從他肩膀上掉下去,一定會一路滾下山坡,製造出一堆噪音讓那些人找到她,當然前提是--如果到時她還活著。
  
  所以,她只能又氣又怕的緊閉著嘴,一手死命的抓著他腰後的皮帶,一手抓著他硬得如鋼鐵的肩頭,試圖減輕他跑步時的反作用力,但那真的沒多大幫助。
  
  當他終於扛著她跑到公路上,打開車門把她塞進去時,她已經到了嘔吐的臨界點,只能坐在車座椅上,捂著嘴,以免自己把一個小時前剛吃進去的午餐全吐了出來。
  
  也許她應該逃跑,她不認為他會在逃命時,還會冒險追回她,但那時機一閃而逝,他已經上了車,踩下了油門。
  
  我早和你說了,你不應該自己一個人旅行的。
  
  瑪歌不贊同的聲音浮現腦海,她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卻不得不同意這次的自助旅行實在太過衝動。
  
  她只希望自己能平安度過這一次,留下一條小命,擁抱她親愛的瑪歌阿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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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5-28 01:51:48
第二章
  
  藍天,大海。
  
  白色的海鳥在遠處飛翔。
  
  優閑的人們,藍頂白牆的建築,翠綠的葡萄園,蒼鬱的橄欖樹……
  
  美麗的風景,一一從車旁掠過,如果這是在度假,她會非常非常高興。
  
  可惜這不是,非但不是,她還遇到了這一生中,想都沒有想過的意外插曲。
  
  坐在車裏,她靠在窗邊,以手支著下巴。
  
  至少她目前暫時還沒有生命危險,會如此確定,是因為這個男人,就在半個小時前?把車停了下來,讓一位牽著小羊的小女孩過馬路。
  
  在那之前,她本來以為他會加速把車開過去,或者至少繞過小女孩蛇行飄飛而過,可他並沒有那麼做,他只是慢下了車速。然後把車子停了下來,直到小女孩和小羊穿越了馬路,才再次踩下油門。
  
  那裏是個很小很小的村莊,她本來想跳車求救的,卻因為太過驚訝而再次錯失了機會。
  
  他看起來不像是會那麼做的人。
  
  但他就是停車了,明知她可能會跑,會引起騷動,他還是在遠遠看到那小女孩在過馬路時,放慢了速度,把車停住,而且,在等待那小女孩過馬路時,他完全沒有顯露出半點不耐煩。
  
  所以,本來已經把手放在車門把上的她,只是看著那臉上鮮血已開始乾涸凝結的男人。
  
  她沒有忘記這個男人剛剛才毫不留情的折斷敵人的手腳,打碎人家的鼻骨和下巴,她一點也不想要惹火他,如果可以用比較溫和的方式讓他放她走,那不試試看,好像有點蠢。
  
  「先生,請問我可以下車嗎?」她再次試圖用英文和他溝通。
  
  他看了她一眼,搖了搖頭。
  
  所以他的確聽得懂英文。
  
  深吸了口氣,她開口說:「你放心,我下車後,會當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你大可以開著這輛車,到你想到的任何地方。」
  
  馬路上的小女孩依然牽著小羊,像散步似的,慢慢晃過車前。
  
  他看起來沒有不爽或被惹惱的模樣,她再接再厲的說:「不會有任何人從我這裏得知有關你的任何事。」他把視線調回小女孩身上,對她的提議一副沒興趣的樣子。
  
  她忍不住用中文咒罵了一句:「該死。」
  
  他挑起眉頭,又瞄了她一眼。
  
  見狀,她立刻好聲好氣的再用英文開口:「我可以說車被偷了,我什麼都不知道。」
  
  他看著她,終於開口用英文回了一句。
  
  「不行。」
  
  他的聲音非常沙啞粗嘎。
  
  她一愣,被他低於常人的音量和粗啞的聲音嚇了一跳,卻也反射性的回道:「為什麼?帶著我對你並沒有任何好處,不是嗎?我並不是來接應你的,我只是剛好開車經過。」
  
  他沒回答她的問題,只問:「你是觀光客?」她警覺起來,「不是。」她說謊,他已經從她的表情看了出來,她也知道他看了出來。
  
  那是個顯而易見的謊言,她是標準的黃種人,長得一點也不像希臘人,況且,她剛剛才請他把她的行李放路邊。
  
  他什麼話都沒說。只是從口袋中亮出了一隻很眼熟的真皮護照夾。
  
  那護照夾和她的一模一樣,她呆了一呆,飛快的低頭檢查,背包裏的護照夾已不見蹤影。
  
  「你怎麼會……」她臉色蒼白的問。
  
  「撿的。」他面不改色的吐出兩個字。
  
  她才不信,顯然他不知在何時,從她這裏扒走了她的護照。
  
  男人把護照還給了她,只不過在歸還時,他是把它攤開來還的,攤開的那一頁,有著她的希臘簽證,上面還蓋了一個入境章,清楚印著她入境的日期。
  
  尷尬讓紅暈在一瞬間上湧,她收回護照,不懂為什麼是她覺得羞愧,明明他才是那個偷東西的人。
  
  但被人抓到說謊,還當場拆穿的感覺,真的有些難堪,即使眼前這個人,是個陌生人也一樣。
  
  幸好,他並沒有抓著這件事不放,但下一秒,卻開口宣佈。
  
  「你必須回去。」
  
  「回去?」
  
  他重新踩下油門,說:「回家。」
  
  他要她回家?
  
  她呆了一呆,所以這人並沒有想將她殺了棄屍荒野?也對,他要是想殺她,剛剛在林子裏就可以動手了,她可是比那幾個大男人更好解決。
  
  所以?他剛剛是為了不讓她被那些人抓住,才帶她走的?
  
  雖然知道自己小命暫時無虞,她還是忍不住想問。
  
  「為什麼?」
  
  「他們以為你是我的同伴。」
  
  「我不是。」
  
  她擰起秀眉。
  
  「嗯。」
  
  他沒多說?但她已經想到,他當然知道她不是,但那些人並不知道。
  
  她遲疑了一下,又問:「所以,你現在打算送我去機場?」
  
  「嗯。」
  
  原來這傢伙是個好人?
  
  她很懷疑,他不太可能是員警或一些政府機關的人,否則他早就該在經過剛剛那村落時,停車打電話通知他那邊的人前來支持,或者送她到警局,或任何安全的地方,但他並沒有這麼做。
  
  她知道自己不該如此懷疑人家,可是方纔那恐怖的打鬥,還是讓她對這男人抱持著戒心。
  
  「這並不是去機場的方向。」她說。
  
  「嗯。」
  
  「所以?」她不滿的揚眉。
  
  聽出她口氣中的緊張和不悅,他又瞥了她一眼,才道:「我得先去克里特島,那裏也有機場,你可以從那邊上飛機,飛到雅典再轉機。」
  
  除了接受,她似乎也沒有什麼其他的選擇,雖然那些人不是什麼好東西,但那並不表示這男人就一定是好人。
  
  從一開始,他就是自己做了決定,然後去執行,完全沒問過她的意見。
  
  他看起來也不像是會讓她選擇的人。
  
  克里特島,她記得是在南邊,要過去除了搭飛機之外,另一個選擇就是搭船,雖然之前有來希臘玩過好幾次,但她並沒有去過克里特島,她都是直接跑去找瑪歌,這是她第一次決定要自己開車走走看,誰知道就遇到了這種事。
  
  車子開到了平順的直路上,車窗外的景物飛逝而過。
  
  她偷偷看了那男人一眼,陽光灑在他俊美的臉龐上,他一隻手放在方向盤上,另一隻手擱在車窗上,風吹得他半長不短的黑髮如浪般一波一波的飛揚著。
  
  他的姿態優閑得像是來度假的觀光客,好像他並沒有套著染血的T恤,好像他胸膛、手臂和臉上的傷,一點也不存在。
  
  這男人英俊得像魔鬼。
  
  她必須記得需要殘酷時,他也不會手下留情。
  
  她本想開口再問那些追他的人是做什麼的,卻突然想到,通常知道越多事情的人,都會死得很早,所以她張開的嘴又在瞬間閉上。
  
  俗話說得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她最好還是什麼都不要知道比較好,雖然他說他不打算對她怎麼樣,但那些人可不一定,想想她還是繼續保持這種什麼都不知道的狀態,恐怕才能讓她的小命活得長久一點。
  
  至少目前暫時,她還沒有生命危險。
  
  再一次的,她告訴自己,試圖壓下內心裏那無法控制的緊張和害怕。
  
  車子開過一條又一條的鄉間小路,她猜他是刻意避開一般大路,免得遇上那些在追他的兇神惡煞。
  
  因為走的是小路,人車並沒有很多,小小的村落一個接著一個,有些屋子是石頭蓋的,有些是水泥蓋的。來到這裏之後,她很快發現,並不是每個希臘人都會把房子漆成白色。
  
  但在鄉村間還是隨處可見那種古樸的生活方式。
  
  還是有人養著羊,種橄欖樹、經營葡萄園,有些小路上,狗狗甚至慵懶的睡在路中央。
  
  因為兩人走的不是主要道路,相對的,加油站也沒有很多,事實上,她至今連一個都沒看到。
  
  她本來打算到公路會經過的一座城市加油,但如今當然是不可能了。她知道他也注意到油箱已經快要見底,到了下一個村落時,他再次把車停了下來?然後開門下車。
  
  要關門前,他遲疑了一下,然後低下頭。
  
  再一次的,她清楚看見他咖啡色的眼睛。
  
  他的眼,很暖,一點也不冷酷。
  
  剎那間,他似乎想開口說些什麼,但在張嘴的那瞬間,卻又將字句縮了回去。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身在國外,或是過度驚嚇的錯覺,她竟覺得這男人看起來像是在擔心她。
  
  他關上門,轉身走了。
  
  雖然好奇得要命,她依然沒有叫喚他,沒有問他究竟想說什麼,她只是瞪著眼前那傢伙的背影。
  
  當然,他是把車鑰匙一起帶走的,她看見他把鑰匙塞進了褲口袋裏。
  
  她很驚訝他竟然放心讓她一個人待在車上,雖然沒有鑰匙,她依然很可能會跑掉。
  
  風,輕輕吹過,帶來青草的香味。
  
  他越走越遠了,在前面的街角拐了個彎,消失了蹤影。
  
  現在是逃跑的最好時機。
  
  她的手機、錢包、護照都在身上,就算沒有行李,她還是能輕鬆脫身,只要找個地方躲起來,等他離開再去找員警就行了。
  
  左前方那棟泥磚建造的老房子前,幾隻老母雞啄食著地上的小蟲,斜坡下的海邊,有個簡易的碼頭,海上有兩三艘漁船。
  
  一位頭髮灰白的老人家,坐在家中後面院落的木箱上修補漁網。
  
  這裏是個十分靜謐的小村落。
  
  沒有任何人看著她。
  
  瞪著他消失的地方,她深吸了口氣,開門下了車。
  
  他的狀況看起來一定比他所想的要可怕許多。
  
  當那位在門前的老婆婆用警戒且不安的眼神看著他時,男人才想到這一點,希臘的陽光很大,他的衣褲已經快乾了,血跡也是。
  
  剛上車時,他有試圖把自己身上的血跡擦掉,但他無法遮掩被割壞且染血的T恤,也無法把傷口變不見,所以他只能掏出褲口袋裏濕掉的紙鈔,看著那位滿臉皺紋,彷彿已經活了一百歲的老婆婆。
  
  「我需要一桶汽油。」
  
  對方瞪著他,沒有開口。
  
  在一陣長到讓人發毛的沈默之後,老婆婆終於張開了嘴,回答了一個簡易的單字。
  
  「沒有。」
  
  「你知道哪有加油站嗎?」
  
  「不知道,」他不怪這人對他如此不友善,但他真的需要汽油,所以他掏出一倍以上的錢。
  
  「麻煩你。」雖然如此,對方卻還是低下了頭,重新處理她黑色裙邊那盆剛摘下來的橄欖,像是沒有人站在她面前一般,對他完全視而不見。
  
  窒人的沈默,再次迥蕩在空氣中。
  
  就在他決定要另外找個比較友善的人試試看時,身後傳來了女人的聲音。
  
  「婆婆,你好。」
  
  他轉過身,只見她走了過來,蹲在那位老婆婆的面前,面帶微笑,用流利的希臘語問:「不好意思,我丈夫剛剛跌下了山坡,出了點小意外,可以請你借我一點清水,讓我替他清洗傷口嗎?」
  
  老婆婆抬起了眼,看著她,表情緩和了些。
  
  「你是他妻子?」
  
  「是的。」
  
  「觀光客很少到這裏來。」
  
  她露出不好意思的微笑,無奈的說:「我們迷了路,應該是在某個路口轉錯了彎。我告訴他說他轉錯了,但他就是不肯聽。你也知道,男人就是這樣。」
  
  宛若奇跡一般,老婆婆牽動了她那像梅乾一樣皺的嘴角,綻出了笑容,吐出了一句他聽不懂的方言。
  
  那女人也笑了,點頭回道:「沒錯。」然後她回了一句方言。
  
  這一次,老婆婆甚至露出了她的牙,發出咯咯咯的笑聲。
  
  她和那位老婆婆又用在地的方言說了幾句話,惹得老婆婆芳心大悅,看著他,沒錯,就是看著他一直笑。
  
  更讓他驚奇的事,那老婆婆邊笑,邊指著一旁在街角的水龍頭和她說話。
  
  她笑著和婆婆道謝,這才起身看著他,朝他伸出手道:「來吧,她願意讓我們使用清水。」
  
  他懷疑自己成了她們調侃的對象,但仍是握住了她的手。
  
  現在拒絕她,是很不智的行為,畢竟那老太婆以為她是他的老婆。
  
  她的手又白又軟,小小的,幾乎完全被他的大手淹沒。
  
  一時間,有些怔仲,在他還沒來得及細想時,她已經牽握著他的手,走到牆邊的水槽,水槽裏,有著一籃紅透的番茄。
  
  她把番茄搬到一旁,掏出手帕,打開水龍頭,沾了乾淨的水,替他清洗臉上的傷。
  
  透明清涼的水,在陽光下閃閃發亮。
  
  風帶來了海與橄欖樹的香味,她仰望著他,眼裏仍有著緊張的情緒,但已不像先前那般警戒著他。
  
  她沒有逃走,已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原以為她會乘機離開的,反正這裏基本上夠遠了,遠離了那些人的勢力範圍,她若是懂得從他身邊逃走,應該也有足夠的常識知道要尋求警方的協助。
  
  這個女人和他分開走或許比較好,那些人並沒有看清她的長相,雖然東方人在這裏不常見,但在南邊的克里特島,觀光客很多,她可以輕易混進人群裏。
  
  不同人種的人,一向很難分辨其他膚色人種的長相差別。
  
  所以,他本以為當他回車上時,她會知道要躲起來,然後用最快的速度報警,逃回家去。
  
  他怎麼樣也沒料到,這女人非但沒乘機逃走,還走了過來,主動開口幫忙。
  
  「為什麼?」這句話,毫無預警的,就這樣從他嘴邊溜了出來。她挑眉。
  
  他有些不自在,卻仍是看著她,「我以為你會離開。」
  
  她眼也不眨的說:「用走的嗎?你帶走了車鑰匙。」
  
  他無言以對,只能呆瞪著她,瞧著他那模樣,忽然間,她嘴邊浮現一抹笑,「這附近非常荒涼,就算我想走也走不遠,不是嗎?」
  
  沒錯,但一般人還是會逃走,而且,她應付當地人的方式比他好上太多了。
  
  他的血染紅了她的手帕,弄髒了上面的小花。
  
  她將它湊到水邊搓洗,再繼續替他擦著手臂上的傷,深吸了口氣,解釋道:「再說我也不想單獨遇上剛剛那群人,我可沒辦法徒手對付他們。」
  
  這也沒錯,但那真的不足以說明她會留下來的理由。
  
  「何況……」她抬起眼,看著他黝黑的面容,「雖然我是受你牽連,但基本上你算是救了我一命,我想你若是想傷害我,剛剛多得是機會,把你的上衣脫了。」
  
  最後這一句,讓他一愣。
  
  她倒是自在得很,眼也沒抬的說:「我和她說,你跌下了山坡,衣服是被岩石勾破的。」
  
  他低頭看著自己被刀子劃破的T恤,不以為這樣的謊言可以說服旁人。
  
  她發現他的視線,嘴角再一扯,「你放心,婆婆眼睛不好,她只看到你的衣服破了,沒注意到其他。麻煩你把衣服脫了,我才能替你處理那個我告訴她,你為了保護我,而造成的擦傷。」
  
  這一次,他順從的把衣服脫了。
  
  看到那道刀傷,她抽了口氣,臉色微微一變,秀眉更是蹙了起來。
  
  「在這裏等我一下,我記得出租的車上有緊急用的醫藥箱。」
  
  沒等他回答,她就離開了。
  
  他想告訴她不用了,但她已經跑回停放車子的地方。
  
  他迷惑的看著那個女人小跑步回車上,拿出了醫藥箱,又從她的行李箱裏翻出了一件白色的大T恤,然後才走了回來。
  
  她的白色洋裝隨著風在她腳邊飄揚著,粉嫩的裸足已穿上了樣式簡單的白色夾腳拖鞋。
  
  她的腳上和手上也有擦傷,是他拖著她跑時製造出來的。
  
  這女人應該要懂得害怕,但她卻走向他,替他清洗傷口。他胸前的刀傷不深,但很長,沾染了不少細小的沙子。
  
  他可以自己處理,但她和那老婆婆說他們是夫妻,所以他繼續站著。
  
  「為什麼說我們是夫妻?」
  
  另一個好奇的問題,溜出了嘴。
  
  他幾乎被自己的聲音嚇了一跳,他很少那麼多廢話,可這女人實在讓他太好奇。
  
  「我說我們是夫妻,才能讓她放鬆戒心。」
  
  她瞥了他一眼,秀眉依然因他胸口上的傷而緊擰著。
  
  「抱歉,可能會很痛,但我得把你傷口上的沙子洗掉。」
  
  再一次的,她沒有等他回答,就逕自動手。
  
  她用沾濕的手帕清潔那些快乾掉的血,和沾黏在上頭的沙。水是地下水,很涼,帶著一點青草味。
  
  他垂眼看著她,她的動作很輕,但迅速確實。
  
  橄欖樹的綠葉,在陽光下翠綠如新,它們因風搖曳著,陽光不時穿透綠葉,灑落她臉上。
  
  一陣刺痛從胸口襲來,他的肌肉抽了一下。
  
  她已經開始用酒精和碘酒替他上藥了。
  
  「抱歉。」她瞥了他一眼,手上卻停也沒停。
  
  方水淨。
  
  這是她的名字,他剛剛在她的護照上看到的。
  
  她是個勇敢的女人,勇敢且冷靜,還很善良。
  
  她真的應該要逃走的,但這位方小姐只是繼續拿酒精和碘酒攻擊他的傷,她甚至沒有漏掉他手肘上的那一個,當然也沒忘了檢查他的背。
  
  他覺得自己像是個大玩偶一樣,被她擺佈著,很少有人會讓他有這種感覺,少數的那幾個,都是他的家人。
  
  當她替他的手腕那小到不能再小的擦傷上藥時,那個老婆婆拿了兩杯檸檬汁過來,她和她笑著聊了幾句他聽不太懂的話。
  
  老婆婆回到屋裏時,他忍不住又開了口。
  
  「你的希臘方言在哪學的?」
  
  她的口音非常地道流利。
  
  「我家隔壁以前住了一位嫁過來的希臘阿姨,小時候我媽沒空帶我,常請她幫忙照顧我,聽久了,久而久之就學會了。」
  
  難怪她能和那老婆婆對答如流。
  
  「她和你說了什麼?」
  
  「剛剛嗎?我請她賣我們一桶備用汽油,她說沒問題。」
  
  這不是他想問的,這讓他又是一愣,他同樣沒料到這個。
  
  備用汽油是個聰明的主意,他想都沒想過這裏可能會有,但這裏的人家的確應該都會有備用汽油以防萬一。
  
  他的表情顯然透露出他的想法,她瞅著他微訝的模樣,突然醒悟般的問:「你不是要問這個,你想知道的是我們之前聊的,是嗎?」
  
  她的敏銳讓他更加驚訝,心底浮現一抹不安和警戒,但她笑了起來。
  
  那抹笑,讓她的表情完全放鬆下來,帶了些許淘氣。
  
  「她說……」不用他特別提醒,方水淨顯然也知道他在問的是哪一句。「男人就像騾子一樣頑固。」
  
  他早該想到的,也許他不該追問下去,但他實在好奇,她究竟說了什麼讓那老婆婆笑得那麼開心,所以他再次開了口。
  
  「然後?」她把紗布用醫療膠帶貼在他胸口上,抬眼看他,揚眉回道:「我說,我丈夫的腦袋裏灌滿了水泥。」所以,他果然是她們口中的笑話。
  
  老實說,他不是那麼介意,他知道她只是試圖讓那婆婆和她有同樣的認同感,她非常的聰明機靈。
  
  很久以前,他就知道自己不擅長和人相處,她顯然一點也沒有那種困擾。
  
  「來吧,把T恤穿上。」
  
  她把那件白色的大T恤拿給他,上面印著一隻大大的、毛茸茸的可愛小狗,它有著一雙烏溜溜的眼睛,還帶著一副無辜的表情。小狗狗的下方,還印著三個大大的「我愛你」的英文。
  
  見他瞪著那圖案看,她幾乎又要笑了出來,但她勉強忍住了。
  
  「抱歉,我知道這個圖案不是特別帥,但我行李箱只有這件你可以擠得進去,本來是要送給我阿姨丈夫的,他是愛狗一族。」
  
  他認命的接過,套上了它,T恤的尺寸有點小,但至少可以遮住他身上的傷,讓他看起來沒那麼嚇人。
  
  他穿好T恤時,她已經收拾好醫藥箱,正喝著冰涼的檸檬汁,一邊把另一杯遞給他。
  
  他接過杯子,冰塊在杯中輕晃作晌。
  
  「所以……」她看著他,問:「你認為我應該要回家?」
  
  他點頭。
  
  「或許他們不會認得我。」
  
  「或許。」
  
  他同意。
  
  「我才剛到沒兩天。」她不是很高興的說。
  
  他沈默著,「可惡。」她咕噥了一句,他知道她坐了十幾個小時的飛機,花了幾萬塊的來回機票錢,要她輕易放棄這個假期一定不是很容易。
  
  她一手抆著腰,又喝了一口酸酸甜甜的檸檬汁,瞟了他一眼,然後調開視線,瞇眼看著不遠處那波光戴鄰的海面。
  
  汗水從她的頸項滑落。
  
  他不是很擔心,他知道她會做出正確的決定,她是個聰明的女人。
  
  她喝完那杯冰涼酸甜的檸檬汁,然後看著他說:「你說你要去克里特島?」
  
  「對。」
  
  他再次點頭。
  
  「那地方是觀光勝地,對吧?」
  
  他再點頭。
  
  「算了,這樣我多少也算是來玩過。」
  
  反正明年她還能再來,犯不著為了一點機票錢,因小失大的丟掉小命。
  
  水淨自嘲的笑了笑,看著那英俊但沈默的男人道:「好吧,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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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5-28 01:52:18
  第三章
  
  天剛破曉時,他醒了過來。
  
  陽光透過窗邊的彩色琉璃所做的風鈴,在白色的屋子裏,反射出七彩的流光。
  
  藍色的,紫色的,紅色的,綠色的,橘色的光。
  
  它們輕靈的轉動著,映在白牆上,落在床單上。
  
  氣密式的隔音窗,將城市活動的聲音阻隔在外,屋子裏安靜得像天堂。
  
  四柱大床上的白紗,讓世界看起來有種朦朧的美。
  
  她偎在他身邊,呼吸平穩,心跳規律。
  
  他夢見她。
  
  夢見那年她和他在希臘相遇。
  
  當時,他並沒有料到之後會和她在一起。
  
  後來,他親自送她上了飛機,並請嵐姊幫他注意她的情況。
  
  那批人沒有找上她,當他處理完那件案子,回到家時,已經是一個月之後的事了。
  
  但他記得自己欠她一個假期,至少也得還地一趟到希臘的來回機票。他記得她的名字。
  
  方水淨。
  
  要找到她不是一件很困難的事,他看過她的護照,記得她的地址。
  
  雖然要從小氣的武哥那裏申請公款有點困難,但嵐姊替他搞定了困難的部分,他把機票錢放到信封裏,來到她家,放進她樓下的信箱。
  
  原以為這就是他和這個萍水相逢的女人,最後的聯繫,誰知一回頭,他就看見她站在那裏。
  
  她瞪大了眼,看著他,活像看見一隻北極熊出現在她眼前一般,在停頓了三秒之後,她張開嘴,吐出一句話。
  
  「我希望你不是把定時炸彈丟進去。」他錯愕的看著她,「不,只是到希臘的來回機票錢。」
  
  「我是開玩笑的。」
  
  她看著他,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並不是真的認為你是炸彈客。」
  
  她好笑的看著啞口無言的他,然後上前,打開她的信箱,拿出那封信,邊道:「而且你應該親手把它還給我,信箱和保險箱有很大的不同。」他知道自己該開口說話,但他想不出該如何回答。
  
  他從來就不是善於言詞的人。
  
  所以,再一次的,他只能無言以對。
  
  她把信封收到背包裏,看著他說:「謝謝你的機票錢。」
  
  沈默,再次在兩人之間蔓延。
  
  情況真的是尷尬到不能再尷尬了,他應該要說些什麼禮貌客氣的話,如果是換了「紅眼」的其他任何一個人,這種情況一定難不了他們,但如同武哥所說,他向來就是最差勁的業務員。
  
  他不知道該說什麼,所以只能尷尬的和她點了下頭,然後匆匆轉身離開。
  
  可他才走沒兩步,卻聽她開口叫他。
  
  「嘿,」他停下腳步,回頭看她。
  
  那位名叫方水淨的女人,好奇的瞧著他,問:「你怎麼知道我住哪裡?」
  
  「護照,上面有寫。」
  
  她挑起了秀麗的眉,「你大老遠坐飛機,飛了十幾個小時來這裏,只是為了來還我機票錢?」
  
  「我住在這個城市。」
  
  他老實的回答,這一次用的是中文,她吃了一驚,也改用中文,「你開玩笑?」
  
  他搖頭,那讓她眼睛睜得更大,然後她笑了出來,「那還真是巧。」
  
  的確很巧,他剛看到她的護照時,也很驚訝。
  
  事實上,她家和紅眼只差了幾條街而已,走路十分鐘就到了。
  
  看著她明亮的笑,不自禁的,他也揚起了嘴角。
  
  她瞅著他,突然開口提議,「嘿,你知道嗎?我有兩張音樂會的招待券,不過我剛剛被人放了鴿子,你有空嗎?」
  
  他一愣,還沒回答,她已經走上前來,掏出音樂會的票,邀請他道:「你若沒事的話,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他驚訝的看著她,眼前的女人沒有半點的勉強,不自覺的,他伸手接過了票。
  
  笑意在她心形的小臉上擴散。
  
  「你有中文名字嗎?」
  
  「屠鷹。」
  
  陽光悄悄的爬上了床。
  
  她睡得像個孩子,他想繼續和她窩在床上,不想離開她,但他的手機無聲震動了起來。
  
  沒有幾個人知道他的手機號碼,所以他輕手輕腳的下了床,抓起掛在床邊椅上的牛仔褲套上,從褲口袋裏撈出它,走到浴室接聽。
  
  「小黑?」
  
  「嗯。」
  
  「你在哪?」
  
  「外面。」
  
  他坐在浴缸邊緣,看著浴室牆上的馬塞克拼成的小花,那是他和她一起拼貼而成的,「有事?」
  
  「衛生紙沒了,你回來時,記得帶個兩串。」
  
  「嗯。」
  
  「Bye!」
  
  對方沒等他回答,就掛斷了電話,她一向是這樣,他早已習慣。
  
  他把手機合起來,放在洗手臺上。洗手臺上方的鏡子,和上回他看到時,長得不太一樣,上回鏡子的邊框沒有半顆貝殼,現在上面貼了各式各樣的小貝殼。
  
  她很喜歡像這樣的小東西。
  
  一點又一點的,她自己慢慢把房子整理佈置成她想要的樣子。
  
  珠母貝的肥皂盤,竹編的垃圾桶,馬塞克的牆,七彩琉璃的風鈴,四柱白紗大床,爬滿了窗外欄杆的九重葛……這屋子裏到處都有她親手佈置或製作的小東西。
  
  有空的時候,她就會東做一點,西弄一些。
  
  她還沒有把鏡子完工,剩下的貝殼放在小水桶裏,裏面還有貼貝殼的接合劑和其他工具。
  
  躺在床上的她,依然熟睡如童話中的公主。
  
  不想吵醒她,他把在洗手台下的小水桶拎了出來,拿起那支接合劑,和其中一隻貝殼,接著她之前貼到一半的地方,開始一個接著一個的貼了起來。
  
  她在床上翻身,然後驚醒。
  
  他的體積龐大,和她一起睡時,向來佔據了大半個床,只要她翻身就會輕而易舉的碰到他。
  
  曾經,她想過要換一張更大的床,King Size的,足以讓兩人在床上攤平,讓他的長腿可以輕鬆伸直,不至於還有幾寸懸在床墊外。
  
  可他和她的關係從來不曾比情人更深入,他是個很內斂沈默的人,很多事他從來不曾和她說過。
  
  他和她一直維持著這種像是男女朋友,又好像不是的狀態。
  
  所以,那張King Size的大床,就一直只是她在心裏想想而已。
  
  他不在床上。
  
  那男人又一聲不吭走掉的事實,讓一股悶氣湧上心頭,也讓被窩變得該死的冷。
  
  可惡。
  
  有些氣悶的,她睜開了眼。
  
  另一半的床,還有些淩亂。
  
  金黃色的陽光,一部分灑在木頭地板上,一部分落在床尾的白床單。
  
  她慢慢坐了起來,看著落地窗外的陽臺。
  
  陽光下,九重葛蜿蜓蔓生,攀爬在欄杆上,每一片染上陽光的葉,都翠綠得有如新生的嫩芽,在五月溫暖的風中,隨風搖曳著。
  
  她掀開白紗,套上寬鬆的睡衣,下了床,推開落地的氣密玻璃窗。
  
  剎那間,城市的聲響溜了進來。
  
  這裏雖是住宅區,但天一亮,到了上班上課時間,還是有些喧囂。
  
  她赤腳站在鋪了木頭地板的陽臺上,雖然陽光照得地板微暖,她仍可以感覺得到空氣中有些濕氣。
  
  昨天深夜,才下了一場雨。
  
  爬滿欄杆的九重葛給了她些許隱私,讓旁人無法輕易一眼望穿她的屋子,她卻可以清楚從綠葉中看見屋外的景色。除此之外,植物的氣息讓人感覺朝氣蓬勃,特別是在這樣明朗的五月天。
  
  樓下巷子裏,附近的國中生,三三兩兩的走去上學;幾輛停在巷子裏的轎車已經陸續開了出去;街頭早餐店的門前,機車騎士們來了又走。
  
  她停了幾秒,才發現自己期待能看見他的身影在樓下。
  
  就算在又如何呢?不也是正要離開、還沒走遠而已的差別呀。
  
  方水淨,你真是無可救藥。
  
  她自嘲的無聲笑了笑,深吸口氣,開始在隱蔽性很好的陽臺上,做起伸展操。
  
  她吸氣,吐氣,彎腰,然後慢慢起身。
  
  在陽光下,她吸氣再吐氣,轉身側彎,一次又一次的,做著重複而和緩的動作,將身體緊繃的每一條筋慢慢拉開。腳下木頭的觸感很好,昨夜的雨水已從排水口排出,地板溫暖而乾燥。
  
  這一排木頭地板,是她自己去採買的,本來也打算自己自行裝上,但那一天,她在木材行再次遇見了他……
  
  她的車太小,放不下所有的木板材料,正當她抱著最後一箱材料,在煩惱該如何把它塞進車裏時,他開著車出現了,就是那麼剛好。
  
  他把車停在她車旁,走到她旁邊。
  
  「嗨。」
  
  她瞅著他,心跳不由自主的加快。
  
  或許她不該如此主動,上個星期聽完音樂會後,她給了他手機號碼,但這男人從來沒打過。
  
  她原以為他對她沒興趣,但他停下了車,站在這裏,看著她。
  
  「嗨。」
  
  他說,眼裏有著和善的溫暖。
  
  你為什麼沒有打電話給我?
  
  她想開口問他,但張開嘴,卻只是吐出一句:
  
  「這裏不能並排停車。」
  
  「嗯。」
  
  他點頭,然後伸手抱住了箱子的另一邊,輕而易舉的將那裝滿了木板,重得快讓她手斷掉的箱子接了過去,轉身放進他自己開來的小貨車上。
  
  她並沒有試圖保住她剛剛才花錢買下的木板,她只是看著他,把她車上因為太長而超出後車廂的長木板,也搬到他車上。
  
  當他再次面對她的,她看著這個不愛說話的男人,開口道:「你應該問我需不需要幫忙。」
  
  他很明顯的僵了一下,有些尷尬的看著她,慢半拍的詢問:「你需要幫忙嗎?」
  
  「當然需要。」
  
  她把後車廂關上,回過身來,好笑的看著他說:「不過你還是應該要先問再動手。」
  
  「抱歉。」他說。
  
  他的反應,老實得讓人驚訝。
  
  這個男人,是個讓人迷惑的傢伙。
  
  他有著她從未見過的俐落身手,和人動起手來,幾近冷酷無情,可另一方面,他有時卻又木訥老實得讓她不知該說什麼。
  
  瞧著眼前似乎有些不安的男人,她揚起嘴角道:「你知道,其實應該是我要和你說謝謝。而且我得先告訴你,我只能請你吃蛋糕當運費。」
  
  「蛋糕很好。」
  
  他鬆了口氣,回答。
  
  看著他那讓人心跳加快的雙眼,她懷疑自己紅了臉,費盡了力氣,才沒伸手遮住他那雙會電人的眼。
  
  「你還記得我家在哪嗎?」她的聲音有些沙啞,希望他沒注意到。
  
  他點頭。
  
  「那……咳嗯……」她紅著臉清了清變聲的音調,才有辦法道:「待會見。」
  
  她胡亂和他揮手,然後強忍著想拔腿狂奔的衝動,慢慢的走進了自己的小車裏。
  
  那一天,他替她把木材全搬到家裏,還幫著她一起裝好了陽臺的地板,甚至替她把那些太過銳利的邊角用砂紙磨平,再上漆。
  
  「謝謝你的幫忙。」他在收拾工具時。她拿著蛋糕到了陽臺,「只是順便。」他咕噥著。
  
  她看著鋪好的陽臺地板,這已經不是順便的範圍了,他幾乎做了大部分的工作,多數的時間,她只是在旁邊遞工具給他而已。
  
  他的木工手藝很好,她猜他以前就有做過。
  
  這傢伙真的和她的第一印象,差了十萬八千里。
  
  在某一方面,她知道那個在希臘的也是他,但在另一方面,她又很難把眼前這個沈默木訥的男人,和那個身手高強的傢伙連在一起。
  
  「你說你叫屠鷹,對吧?」
  
  「嗯。」
  
  「你有雙胞胎兄弟嗎?」
  
  他一愣,卻還是回答了她,「沒有。」
  
  「我想也是。」
  
  她點頭,然後傾身,吻了他。
  
  他那時,一定就已經知道她受他吸引。
  
  她表現的太過明顯了。
  
  天知道,她甚至主動吻了他。
  
  歎了口氣,她慢慢直起身子。
  
  或許,當年她不該表現的太主動,那麼現在也許兩人相處的模式會有些許不同。
  
  比起自己送上門來的,人總是比較珍惜辛苦追求來的吧?
  
  她往後彎腰,卻突然看見那個她以為已經走掉的男人,自在的走出浴室。
  
  她吃了一驚,下一秒,她就跌倒在地上,閃到了她的腰。
  
  「我以為你回去了。」
  
  「沒有。」
  
  「你嚇了我一跳。」
  
  「抱歉。」
  
  趴在床上,方水淨又羞又惱。
  
  老天,她真不敢相信自己竟然閃到了腰,她才……好吧,她已經二十五了!但是二十五歲,並不算太老吧?
  
  屠鷹拿了溫熱的毛巾,敷在她腰上。
  
  熱氣讓他剛塗上的藥效更加透進繃緊僵硬的肌肉裏。
  
  她側轉過頭,看著他。
  
  「太燙?」他問。
  
  簡單兩個字,卻教她一瞬間,淚水倏然上湧。
  
  為什麼,他總在這種時候可以如此溫柔貼心,卻又無法對她付出更多?
  
  她沒有回答,只是轉回頭,把臉半悶在枕頭裏,既氣又悶。
  
  他自動把毛巾拿了起來,讓它涼了一些,才放回地閃到的腰上,這貼心的舉動卻讓她一顆心揪得更緊。
  
  她已經二十五了,事實上,再過幾天就要滿二十六歲了,和他在一起三年,她卻對他還是一知半解。
  
  她不知道他究竟是不是混黑社會或什麼特務間諜,不知道他有沒有其他家人,她甚至不知道他住在哪裡。
  
  很多事她從來沒問,他也就都不說,很多事情,就這樣不了了之。
  
  一開始她並不介意那麼多,她喜歡的是他這個人,這個會陪著她逛街,會陪著她去聽音樂會,陪著她做些小東西的男人。
  
  她喜歡和他在一起,窩在他懷裏,聽著他的心跳。
  
  她喜歡吃他親手為她煮的料理,她喜歡看他認真專注的貼馬賽克的樣子,她喜歡他在做愛時看著她那火熱的模樣。
  
  他是個熱情又感官的男人。
  
  她和他在性事方面,完全沒有任何問題,他熱愛她的身體,一如她熱愛他的。
  
  雖然他的職業讓她有些疑慮,雖然他每次消失又帶傷出現時,總讓她擔心不已,但她不讓自己去多想,只要他對她好就好了。
  
  當他出現時,他也的確對她很好。
  
  他會和她一起煮飯,一起看書看電影,一起做愛。
  
  問題出在,她越來越無法忍受他消失的時間,每次他離開,都讓她心神不寧、擔心受怕,不知道這一次,他會不會從此再也消失不見;不知道他若消失,是因為死了,還是對她已經厭倦。
  
  她好討厭自己變得這麼煩躁,好討厭自己變得這麼貪心。
  
  他溫熱的大手,輕柔的撫著她的背。
  
  如果她能繼續安於現狀就好了。
  
  一淌淚,無聲滴落枕上,瞬間被柔軟的白棉枕套吸入。
  
  她可以感覺得到,他的擔憂和希望她能舒服一點的心意。
  
  她真希望自己還能安於現狀。
  
  昨夜失眠的疲累重新上湧,在他讓人心安的大手撫慰下,她合上了眼,含淚睡去。
  
  再醒來時,是因為誘人的飯菜香。
  
  她的腰已經沒那麼痛了,穿著睡衣,晃到了廚房。屠鷹站在瓦斯爐前,將平底鍋上燉煮好的番茄醬料,均勻倒在那兩盤義大利面上。
  
  平常她要用兩隻手才能穩穩拿起的不銹鋼平底鍋,他單手就輕鬆舉起。
  
  濃郁的番茄泥淋在白色的義大利面上,白煙氤氳嫋嫋,瞬間香氣更加四溢,酸酸甜甜的味道,瀰漫在空氣中,令人口水直流。
  
  番茄義大利面,這是他的拿手好菜。
  
  他不愛用現成的醬科,總是寧願站在廚房裏,用熱水燙掉番茄的皮,然後花上好幾個小時,顧在鍋子旁,小心防止番茄沾黏鍋底,慢慢的將新鮮的番茄熬煮成泥。
  
  他所熬煮的新鮮番茄泥,沒有加任何人工的調味料,只有自然食物的香甜酸,加上些許天然海鹽,和一些她親手種植在廚房窗臺的香草來提味,那味道十分纖細溫柔,入口時,總是緩緩在舌尖蔓延開來,沒有任何尖銳的味道,只有他才能料理出的獨特溫柔。
  
  番茄義大利面。
  
  是她最喜歡的料理。
  
  她走入廚房,拉開椅子,在餐桌旁坐下。
  
  他端著仍冒著白煙的義大利面轉身,把那教她口齒留香的料理,放到她面前。
  
  這男人顯然一點也不驚訝她會自動出現,他已經習慣了她會被食物的香味叫醒,就像她習慣了他出現在自家門口。
  
  餐桌上,已經擺好了兩份餐具。
  
  她拿起叉子,叉捲起沾滿了醬料的義大利面,安靜的吃著。
  
  迅速的將料理臺上的鍋碗瓢盆洗淨後,他拿著抹布把水漬擦乾,用水晶酒杯倒了杯白開水給她,這才在她對面坐下來,吃起他自己那一份番茄義大利面。
  
  嘴裏吃著義大利面,她一邊偷偷瞄著對面那個男人。
  
  午後兩點的陽光,讓他俊美的五官更加突出。
  
  深邃的大眼,濃密的睫毛,高挺的鼻,厚而有型的唇,褐色的皮膚,他看起來完全不像是東南亞的人種。
  
  他的黑髮在陽光下看起來帶著紅棕色,像某種狐狸的毛,蓬鬆而柔軟。
  
  當年坐飛機離開希臘之後,她從來沒想過會再遇見他,畢竟她和他只是萍水相逢。當然,她更沒想過自己會和他成為情人。
  
  他的長相明明不是這裏的人,中文卻講得很好,完全沒有一般外國人會有的口音,如果不看他的臉,她會以為自己是在和本地人說話。
  
  最近,她常常覺得,自己對他的瞭解是如此的少,少到就像沙漠裏的植物一樣,貧瘠得可憐。
  
  回到臺灣,剛在樓下門口遇見他時,她還暗自以為他是對她有意思,所以才大老遠追了過來。
  
  那時,女性的虛榮心一下子旺盛了起來,對他的好感,也遮掩美化了其他應該要注意的事。
  
  事實上,他來找她時,兩人之間的慾望總是滋滋作響,他和她相處的時間本來就不長,談話實在很浪費時間,每次看見他,她總是會被他迷得頭暈目眩,忘了應該要問清楚的事,然而很多事情,錯過了,就很難再找到正確的時機開口。
  
  她知道他抽哪種牌子的煙,知道他廚藝很好,知道他身上有多少道疤,知道他愛泡澡勝過淋浴,知道他喜歡貝多芬勝過巴哈,知道和白酒相較,他更喜歡紅酒。
  
  她知道許許多多關於他的小事,但最應該要曉得的個人基本背景,她卻全部都不知道。
  
  她應該要問的。
  
  問他是哪裡人?是移民嗎?還是本來就在這個城市出生?父母還在嗎?有沒有兄弟姊妹?
  
  問他究竟是做什麼行業的?問他那天在希臘,為什麼會有人追殺他?問他每次離開,都是去了哪裡?
  
  最重要的是,問他對她究竟有什麼打算,或,根本沒有打算?
  
  她知道自己應該要問,問清楚了,她和他才可能有未來。
  
  看著那個靜靜吃麵的男人,水淨握緊了卷面的叉子,鼓起了勇氣,深吸口氣,張開了嘴,才要開口,他放在餐桌上的手機卻再一次的震動了起來。
  
  就在手機開始震動的那一秒,她幾乎想要把他握在手裏的黑色手機搶過來,打開窗戶,將它扔得遠遠的。
  
  每次只要它一響,他就會二話不說的離開。
  
  她痛恨那黑色的機械,有好幾次想將它給砸爛,卻從來沒有實踐過一次。
  
  他抓起手機接聽,不到一秒,她就看到他的轉變。
  
  她可以感覺得到他肌肉緊繃起來,眼神變得銳利,然後他的視線對上了她的,那裏面有抱歉,有不捨,但他仍開口回了一句。
  
  「我馬上回來。」
  
  她終究沒有搶走他的手機,她只是看著他改變,看著他輕易開口說要離開。
  
  他按掉了通話鍵。
  
  「我得走了。」
  
  他粗嘎的聲音,迴盪在空氣中。
  
  塵埃在午後的陽光裏飄蕩著,他吐出的話語也是。他連他盤裏的面都還沒吃完!
  
  一股她分不出是怨氣或火氣的煩躁猛然上湧,她低下頭,遮掩迅速蓄積在眼眶裏的淚水。
  
  既然吃不完,幹嘛還要煮?
  
  既然要離開,為什麼還要回來?
  
  她知道自己在無理取鬧,但她真的受不了了。
  
  她再也受不了和他這樣曖昧不明下去,所以在她還沒來得及細想時,那句話就這樣脫口而出。
  
  「我下星期要去相親。」
  
  他僵住了。
  
  空氣宛若凝結一般。
  
  她忍住淚,強逼自己抬起頭,看著那個教她魂牽夢縈的男人。
  
  他的表情有些困惑。
  
  「你不能老是這樣,高興說來就來,說走就走。」
  
  眼前的他,一臉震懾,顯然終於聽懂了她在說什麼。
  
  「我已經二十五了,不是十五歲,不是二十歲,是二十五了,你懂嗎?」
  
  他瞪大了眼,一副不敢置信的樣子。看著他那模樣,胸中那把無名火燒得更旺。
  
  是怎麼樣?難道他以為她會一直在這裏嗎?
  
  「我累了……」水淨看著他,紅著眼眶,啞聲道:「我不想再這樣繼續下去。」
  
  他的手機又震動了起來。
  
  幾乎在第一時間,他看向了手機。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竟然在內心深處還奢望他會忘記它的存在。
  
  所有的希望,都在他再次抓起手機時幻滅。
  
  痛苦又自嘲的笑,浮現嘴角。
  
  「你走吧。」
  
  她看著他,說出那句撕扯她胸中那顆心的話。
  
  「別再來了。」
  
  外面的某個地方突然傳來一陣巨響,樓下的汽車警報器發出刺耳的蜂鳴聲。
  
  她可以聽到那些吵雜混亂的喧囂,但眼前卻只有他那在瞬間變得面無表情,且萬分漠然的英俊面容。
  
  她其實一直都知道,要把他推開是很容易的。
  
  即使她用盡所有力氣強忍,一滴滾燙的淚仍滑落了她的眼角。
  
  「不要再來找我。  」
  
  她粉唇輕顫的開口。
  
  在她朦朧淚眼的注視下,他慢慢的放下了刀叉,緊握著他二十四小時隨身攜帶的寶貝手機,悄無聲息的轉身離開。
  
  公寓的大門,靜悄悄的關上了。
  
  喀。
  
  只是這樣小小的聲音,卻不斷在她胸中迴響著,一次又一次的敲擊著她的心口。熱淚,潸然而下。
  
  她以手抵著額,看著又鹹又苦的淚水一滴又一滴的,滴進那盤暖紅色的番茄義大利面,卻怎樣也無法停止。
  
  她知道,她已經毀了這盤面,也毀了那偷來的小小溫暖。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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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5-28 01:52:51
  第四章
  
  暗夜無聲。
  
  寒風呼呼吹拂而過,今早的陽光像是幻覺一般。
  
  濕透的街巷裏,一隻肥大的老鼠跑過散發出臭味的陰溝。
  
  他站在陰影中,盯著那扇緊閉的鐵門,厚重鐵門上的紅漆已經因為年久而有些銹蝕斑駁,但依然有辦法阻擋出入的人。
  
  這棟大樓前方看似華麗新穎,所有的磁磚和裝溝都是新的,但只要走到後面的這條防火巷,就會看見所有的窗戶都被木板貼上或擋住,有些窗框還銹蝕了。
  
  前方的華美亮麗,只是虛有其表,後面這裏,才是它真正的樣子。
  
  腐敗銹蝕,陰冷潮濕。
  
  這是一棟被重新換過外皮的老舊建築,就像美容手術一樣,人們把老舊脫落的磁磚全敲掉,換貼上新的,讓人乍一看,分不清這棟建築是新是舊,就像現在你若不看對方證件,也無法輕易從外觀就知道人們的真實年齡,只是和美容手術相同,做這種換皮也是要錢的。
  
  或許因為錢不夠,這一棟建築,只是換了前面的磁磚和內部的裝橫。
  
  但有時候,只是這樣也夠了。
  
  沒有多少人會注意到它後面破敗的暗巷,也沒有多少人會注意到,裏面看似華麗的裝潢,其實也和它的外表一樣虛假。
  
  貼皮的木製傢俱,塑膠的玻璃水晶燈,同樣貼皮的大理石花崗岩地板,諸如此類的東西,這棟大樓裏到處都是。
  
  但進出這家PUB舞廳的人,在五顏六色的燈光和震耳欲聾的音樂聲中,根本不在乎這些,人們在喝了酒、嗑了藥之後,只在乎那虛幻舒服如美夢般的暈眩。
  
  不過關於隔音這一點,這舞廳的老闆倒是做得很好,至少在破敗的後門被人砰然打開前,他連示點音樂都沒聽到。
  
  下車後,他步行到這處後門,已經快半個小時了。
  
  半個小時前,他的同伴從前門走進這座改裝過的舞廳,至今沒有任何消息。
  
  他捺著性子,等著。
  
  在三天前,他很擅長等待,對他來說,那從來不是太難的事;但今天,他滿腦子卻全都是三天前她和他說的話。
  
  你走吧……她含淚看著他說。
  
  別再來了……他屏住了氣息,至今胸口仍因那句話而緊縮疼痛。
  
  不要再來找我……他不懂,他一直以為自己和她相處得很好。
  
  那天下午從她家出來之後,他腦袋呈現一片空白,他不是很清楚他是怎麼回到公司的。
  
  這三天,他跟著嵐姊和武哥,在這個城市裏追查一名替殺手做仲介的中間人,幾乎沒有合過眼,雖然中途在車上,他們會輪流休息,但他的腦子裏卻都是她說的話。
  
  那幾句話,就這樣不斷重複著,揮之不去。
  
  他沒有辦法將它忘記。
  
  昨天,他在街上的咖啡店看到一名神似她的女子,差點因此追丟了前方那中間人的車子。
  
  那是從來沒有發生過的事。
  
  他應該要專心在工作上,但他不斷想到,她說她要去相親的事。
  
  為什麼?
  
  他不懂,不懂自己和她之間,到底出了什麼問題!
  
  喀啦。
  
  一聲輕響,喚回他的注意力,他倏然一驚,回首一看,才發現是隻貓。
  
  黑貓在暗夜中,用金色的眼瞳警覺的回看著他,然後才無聲的抬起它的前腳,悄悄轉身離開。
  
  該死,如果是敵人,他會因此而送命的!
  
  為此,他嚇出一身冷汗。他告訴自己,他還在工作,必須先專心在這件事上。
  
  他瞪著那扇門,要自己別再去想她。
  
  手上的表顯示已經又過了十分鐘,他跟著武哥和嵐姊來到現場,守在後門。
  
  他們從前門進去了,他必須在這裏守著,以防止那走進夜店的中間人從這裏跑了。
  
  那傢伙是個危險人物,可能持有武器。
  
  他應該要定下心來,但他做不到,他的腦海裏,一直不斷的迥蕩著她說的話。
  
  我累了……我不想要再這樣繼續下去……這是什麼意思?他困惑得無法思考,他以為她喜歡他。
  
  不要再來找我。
  
  那句話就像把刀,戳在他的胸口。
  
  難道她過去三年,一直都在忍耐他?
  
  這想法引起一陣可怕的惡寒,像有人把黃連硬塞入他嘴裏一樣,苦到讓他發寒。
  
  他無法想像她其實一直在忍耐,或可憐他。
  
  他喜歡她,喜歡和她在一起,喜歡看著她笑,喜歡聽著她說一些生活雜事,喜歡她散發出的溫暖和安定感,喜歡聽她叨念他點點滴滴的小事。
  
  你不能老是這樣,高興說來就來,說走就走……她的話,在耳畔迴響著。
  
  那些話,像是在責備他的錯,他不懂,不知道自己哪裡做錯了。他並沒有高興說來就來,說走就走,他每次工作回來,總是一抽身就去找她,這三年來,他休息時,待在她那裏的時間,比待在公司裏還多。
  
  他會走,大多數時間,也都是因為工作。
  
  他向來就不擅長和人相處,但他以為她不介意這一點,他以為她是懂他的。
  
  別再來找我。
  
  他不懂,真的不懂。
  
  她要他走,所以他走了,但卻無法忘記她臉上的表情。
  
  他深吸口氣,想止住胸中的鬱悶,可就在這時,有人開了門。
  
  老舊的鐵門砰的一聲,被人打開,只見一名男子倉皇的跑了出來,他從陰影中走出來,擋住了那人的去路。
  
  對方嚇了一跳,蒼白的臉上滿是驚懼,但仍是掏出了刀子,兇惡的開口道:「媽的,王八蛋,讓開!」
  
  他沒有讓開,反而走上前,對方慌張中舉起小刀朝他揮砍。
  
  暗夜裏,銀光一閃。
  
  他側身閃過,欺近那中間人的身旁,抓住對方持刀的右手手腕,順著他的腕關節旋轉,奪下了那傢伙手中的刀,然後抓著他的手,反身將那人壓倒在地上。
  
  要解決這個傢伙對他來說並不困難,但他沒料到這人會有同伴。
  
  當他察覺到他身後有人時,只來得及閃過腦袋被鋁棒打中,但他的肩膀依然被狠狠重擊了一下。
  
  他悶哼了一聲,手中一鬆。
  
  原本被他制住的傢伙掙脫開來,後面那手持鋁棒的人,跟著就要揮下另一棒。
  
  他回身抓住鋁棒,揮拳將那人打倒在地,可就在這時,一顆子彈無聲無息的從旁竄出,削過了他的手背。
  
  就差那麼一點而已。如果他沒揍那拿鋁棒的笨蛋,那人一定已經腦袋開花。
  
  直到此刻,他才驚覺到除了他之外,還有另外一個獵人守著這個後門,他連忙撲倒前面這拿鋁棒的小子。但他只能救一個,還是來不及救那爬著要逃開的中間人,另一顆子彈擊中了那傢伙,他痛叫哀號出聲。
  
  所有的事情都在瞬間發生。
  
  連續幾顆子彈,追擊著那中間人,欲置他於死地,那王八蛋嚇得屁滾尿流。
  
  幾乎就在同時,後門那裏又有了動靜,是嵐姊。
  
  雖然在黑夜中,他仍看出彈道射擊的方向,槍手在右上方。
  
  屠鷹知道開槍的殺手一定也會發現嵐姊的動向,那人把槍裝上了滅音器,嵐姊不知道外面有人正在開槍,來不及出聲警告追出來的嵐姊,他起身擋在嵐姊身前,就在射擊線上。
  
  子彈如他所想的方位而來,劃破夜空。
  
  他可以清楚看見那銅色的彈頭往正前方的胸口襲來,如對方所願,他中彈翻倒在地。
  
  跟在嵐姊身後的武哥以鐵門做掩體,掏槍回擊。
  
  幾秒鐘後,槍戰結束,就如開始時一般迅速。
  
  對方逃走了,韓武麒收起手槍,轉頭就看到老婆踩著那中了槍,還想跑的王八蛋,一邊回頭問屠鷹:「小黑?」
  
  他咳了兩聲,坐起來,「我沒事。」
  
  韓武麒鬆了口氣,自動接手將那中彈後哀哀叫的傢伙給押上車,迅速的從老婆驚人的怒氣中閃人。
  
  果然下一秒,他就聽見小嵐冷笑一聲。
  
  「很好。」
  
  她大踏步走到屠鷹面前,狠狠的揍了他一拳,然後揪著他的衣領,火冒三丈的咆哮道:「我不是笨蛋!不會沒有查看就衝出來!下次你要再敢想都不想就不要命的擋在我前面,我會親自賞你一顆子彈!聽懂了嗎?」
  
  他家婆娘的手勁一向很大,韓武麒知道那有多痛,只能暗自同情貿然行動的屠鷹。
  
  「嗯。」
  
  屠鷹點頭。
  
  小嵐哼了一聲,冷不防回身一個迥旋踢,一腳踹倒那位還拎著球棒,想從旁溜走的男人,冷聲道:「王八蛋,你想去哪裡?當我眼瞎了嗎?」
  
  看著嵐姊把剩下的火氣,全發在那倒楣的傢伙身上,屠鷹握著那顆已經被強大的力道壓扁的子彈,一腳踏在濕冷發臭的陰溝裏,慢慢的站起身來,嘴裏除了原先的苦澀,還多了點血腥的鹹味。
  
  他知道嵐姊的能力,但他該死的分了神。
  
  她說得沒錯,他不應該想都沒想就擋在她面前,如果不是因為他擁有特別的天賦,他早已在地上躺平。
  
  偷偷的,他把那顆還帶著微熱、變形的子彈,放進褲口袋中,然後才跟在嵐姊身後,回到車上。
  
  回到公司後,那兩個人被愛整人的阿南和暴力的嵐姊,帶到了不見天日的地下室審問,但那並不表示他可以就此逃過一劫。
  
  他才踏進天臺,就看見武哥已經在那裏了,他背對著這裏,看著遠方的建築,一邊喝著手裏的冰啤酒。
  
  天臺的矮牆上,還有一罐冰啤酒。
  
  他可以退開,但他知道,武哥是特別來等他的。
  
  屠鷹走上前,和他一起靠在牆上。韓武麒看了他一眼,把啤酒遞了過來。
  
  「你還好嗎?」
  
  他指了指屠鷹腫起來的左臉,開口詢問。
  
  屠鷹伸手接住那罐啤酒,嘴裏更苦。
  
  「還好。」
  
  「剛剛你是怎麼回事?」
  
  在他們這一行,失去冷靜和判斷力是很可怕的,屠鷹清楚知道這件事。
  
  他打開啤酒,灌了一口,卻沖不掉嘴裏的苦澀。
  
  他知道,自己犯了錯,他應該要注意到那名獵人的存在,那對他並不難,他受的訓練,讓他可以感知到週遭殺意的存在,今天晚上,他卻讓私事影響了工作。
  
  「我分心了。」
  
  他老實承認。
  
  韓武麒看著屠鷹,喝了一口冰涼的啤酒。
  
  「因為方水淨嗎?」
  
  屠鷹一愣,猛地抬頭看著武哥。
  
  「抱歉。」
  
  韓武麒眼也不眨的直視著他,苦澀的笑著說:「不是不信任你,但我們的工作很危險,我得注意每一件事,你最近每次工作完就消失,所以我查了她一下。」
  
  他可以理解武哥的行為,卻仍是有些尷尬。
  
  韓武麒瞧著那幾乎就像他弟弟的屠鷹,好奇的瞅著他問:「你不是會輕易犯下那種錯誤的人。怎麼了?她把你甩了嗎?」
  
  這句話,再讓屠鷹一僵。
  
  他握緊了啤酒,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見他臉色難看,韓武麒挑眉道:「只是一個女人而已,被甩再找就有了,有必要把你的命給一起送掉嗎?」
  
  聽到這句話,屠鷹看著他,問:「對你來說,嵐姊也只是一個女人而已嗎?」
  
  「當然不是。」
  
  韓武麒看著他,半點不害躁的微笑坦然道:「她是我心頭上的一塊肉。」
  
  屠鷹再次無言,卻見眼前這個男人,笑著反問:「話說回來,如果方水淨對你來說,就像你嵐姊對我一樣重要,你幹嘛不把人家娶回來?」
  
  聞言,他再次愣了一愣。
  
  「你沒想過?」
  
  韓武麒瞧他呆愣的模祥,就知道這單純的傢伙一定沒細想過這一點。
  
  有沒有想過?
  
  屠鷹看著武哥,只覺得口袋裏那顆變形的子彈,突然間變得好重。
  
  就在這一秒,他知道自己不是沒想過。這三年,他已經太過習慣她的存在,他總以為她會一直在那裏,當他需要她時,就能回到她溫暖的懷抱,他渴求她的安慰,也希望能在每天早上起床時,都能看見她。
  
  但他害怕……怕她無法接受他的怪異……
  
  「你知道,我……」
  
  屠鷹看著武哥,喉嚨緊縮的道:「不太一樣。」
  
  「屠勤也不太一樣,但小花也接受他了,不是嗎?」
  
  「他很幸運。」
  
  「沒錯,而你需要相信自己的眼光。」
  
  韓武麒摸了摸下巴,自嘲的笑了笑。
  
  「其實我第一次知道你們的天賦時,也嚇了一跳,但說實在話,那其實也沒那麼奇怪。這世界上沒有一模一樣的人,有些人比較會跑步,有些人比較會跳舞,有些人腦袋的邏輯運算能力很好,你們也只是剛好在那一方面的天賦比較高而已。」
  
  看著在遠處升起的月亮,屠鷹喝了一口手中的啤酒。
  
  他能瞭解武哥的意思,公司裏的人,不一定每個人都知道他們兄弟的能力,但知道的人,在知道前和知道後,對待他們的態度並沒有多大的改變。
  
  「有異能的人,和其他人並沒有不同,因為我們每一個人在這個世界上,都是獨一無二的。沒有一個人,會和另一個人,完全相同。」
  
  他轉頭看著說話的武哥,只見他笑著道:「這幾句話,是曉夜姊和我說的,你猜是誰和她說的?」
  
  不用猜,屠鷹也知道答案。
  
  「耿叔。」他啞聲開口。
  
  韓武麒點頭,又喝了一口啤酒,才眼裏帶笑的說:「你是他們帶大的,你很清楚耿叔他們的困境,但他們都找到且贏得了他們的最愛。你應該比我更清楚,要得到珍寶,就得面對其中的風險,和要付出的代價。你要問自己的是:她到底值不值得?你是不是願意在接下來的五十年,每天和那個女人朝夕相處?即使被她罵、被她打,你都心甘情願,如果是的話,其他的問題,都不是問題,至少不是太大的問題。」
  
  她值不值得?
  
  當然值得。
  
  他願不願意在接下來的五十年,每天和她朝夕相處?
  
  當然願意。
  
  這些都是清楚而明白,且不容質疑的答案。
  
  武哥的問題,有如當頭一棒,屠鷹恍然領悟到一件,他早該在三年前就瞭解的事,那是如此顯而易見,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沒有注意到。
  
  韓武麒咧嘴一笑,「哩觸,你知道,你會因為她犯錯,那代表你在乎她,這其實是好事,當你越在乎一個女人的時候,你才會更加小心自己的小命。要知道,幹我們這一行的,越膽小的人,才能活得越久。找一個你在乎,她也在乎你的女人,才是長命百歲的好方法啊,懂嗎?」
  
  屠鷹當然懂得他說的話,但是!
  
  不要再來找我。
  
  月兒彎彎,像把土耳其彎刀一般,又細又亮,高懇在夜空上。
  
  他握緊了漸漸變得不再冰涼的啤酒,只覺得嘴裏又苦了起來。
  
  「去吧。」韓武麒拍了拍屠鷹的肩,「把事情和她解決。」
  
  屠鷹看著武哥,雖然彆扭,可為了能回去見她,他還是困窘的開了口:「水淨……她說她要去相親,叫我不要再去找她。」
  
  「要去相親,意思就是還沒去啊。」韓武麒朝他眨了眨眼,嘻皮笑臉的說:「更何況,她只是去相親而已,又不是要嫁了,沒嫁之前,都還有挽回的餘地。我是不知道她為什麼要甩了你,但十之八九是因為女人覺得你犯了錯。犯錯並不可怕,可怕的是,你錯了之後,還不肯認錯。」
  
  「如果……」他尷尬的張嘴,「我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裡呢?」
  
  「那就開口問啊。」韓武麒有些莞爾的笑著道:「老弟,雖然古有名訓:沈默是金,但有時候把話講清楚,不要有任何隱瞞,才能抱得美人歸。」
  
  她一定是衰神上身了。
  
  好熱,可惡!
  
  她淚流滿面的嗆咳著,低著頭捂著濕毛巾趴在地上。
  
  室內的溫度不斷升高,她可以感覺得到那熱度幾乎要灼傷了她。
  
  該死的,這一定是她出生以來,最倒楣的一天。
  
  方水淨趴在陽臺地板上,差不多在這個時候,她開始覺得自己會死在這裏。
  
  今天早上,一早醒來,她就頭暈目眩的。
  
  剛開始,她還以為是因為自己這幾天心情太差、哭得太久,作息不正常造成的,但下一秒,她就因為一股可怕的嘔心感,衝到廁所去吐。
  
  她很不喜歡嘔吐的感覺,所以平常非不到必要,她寧願強忍著也不吐,通常會吐出來,十之八九都是她吃壞了肚子。
  
  說真的,她想不太起來她昨天到底吃了什麼,只記得是從冰箱裏拿出來隨便弄的食物,她承認,那裏面也許有東西早就已經過期壞掉了。
  
  一股沮喪湧上心頭,她忍住想哭的衝動,虛弱的抓著皮包,認命的決定到附近診所去報到。
  
  誰知道,剛出門才走沒多久,附近一間補習班頂樓的老舊招牌,突然從樓上掉下來,砸在她腳邊,若非她剛好想到她不知有沒有帶到健保卡,而停下腳步,低頭檢查皮包,那鐵製的招牌就會正好砸中她。
  
  她嚇了一大跳,補習班的人也驚到不行,忙衝出來詢問她是否有事。
  
  她應該要去收驚,但反胃的感覺更嚴重,加上她其實也沒真的被打到,所以她搖了搖頭,和對方保證她沒事後,就繼續往自己停車的地方走去。
  
  現在想起來,她當時應該要立刻去廟裏收驚的。
  
  倒楣的事,就此接二連三。
  
  先是到診所後,醫生問了她一些問題,要她做了幾項檢查,然後和她宣佈了一個讓她腦袋一片空白的消息。
  
  然後,當她開著車回家,卻發現煞車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失靈,幸好她一向開不快,她當機立斷把車子開向路邊,衝撞行道樹。
  
  車子撞上那裸榕樹時,方向盤裏的安全氣囊彈了開來,撞得她一陣頭暈。
  
  幸好,除了她和那棵倒楣的樹,還有她可憐的車頭之外,沒有牽連到其他的人車。
  
  但顯然有人報了警,因為她下車後,員警很迅速的來到現場,把她帶到警局裏做筆錄,測了她的酒精濃度,確定她沒有酒駕,做足了一切該做的事情,警告她應該要定期去維修車子,這才放她離開。
  
  好不容易回到了家,原本以為她終於可以好好的倒在床上,放輕鬆休息一下,等睡醒之後,再好好的振作起來,想清楚今後的人生。
  
  怎知睡到一半,卻聞到了燒焦味。
  
  她驚醒過來,天已經黑了,室內一片漆黑,不知怎地,所有的電器都停了,她正覺得奇怪,就發現陽臺外靠右邊那裏,有著濃煙和火光。
  
  一開始,她還搞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跟著才醒悟過來。
  
  天啊,她的客廳失火了!
  
  她第一個反應是打電話報警,但電話沒有任何反應,她的手機則在客廳的包包裏。
  
  她不知道這一切是怎麼發生的,她不記得自己有開瓦斯煮飯或燒水,但她的客廳失火是事實。
  
  她火速跳下床,本要開門衝出去,可是通往客廳的房門下,黑煙不斷竄出,門把更已經熱到發燙。
  
  她差點把自己的手燙掉一層皮,幸好她看到那些煙時,想起來要檢查門把。
  
  這扇門,顯然已經此路不通,她再笨也知道現在不能打開門。
  
  她緊張的四處張望,尋找另一條通路。
  
  陽臺的逃生門,幾年前就被九重葛擋住了,但去年屠鷹曾替她把它清了清,確定門是可以打開的。
  
  她匆匆跑了出去,卻發現逃生門上有一道鎖。
  
  該死,她忘了那把鎖!她回房裏去,翻遍了抽屜,卻怎樣也找不到那把鑰匙。
  
  可惡!
  
  方水淨,別緊張,再找一次,它一定還在這裏的。
  
  可是她再找一次,還是不見鑰匙的蹤影,它就這樣不見了,消失得無影無蹤。
  
  浴室外的陽臺更靠近客廳,早已濃煙滿佈。
  
  她被困住了!
  
  從客廳傳來的黑煙,讓她嗆咳起來。
  
  失火時,被嗆死的,比被燒死的多。
  
  不知怎地,屠鷹的話突然浮現腦海。去年她在看一樁失火新聞時,他突然有感而發的開口。
  
  他很少主動講到什麼事,那一次卻特別多說了幾句,讓她印象深刻。
  
  如果真遇到失火,要怎麼辦?
  
  她當初只是隨口問問而已,他卻回答得很清楚。
  
  去弄條濕毛巾,包住鼻,把身體放低,濃煙會往上冒,低處會有新鮮空氣。
  
  濕毛巾,OK。那不難,如果浴室還有水的話。
  
  為了避免自己先嗆死,她衝到浴室,打開水龍頭,幸好它還能出水。她弄濕了毛巾,把毛巾綁在頭上,然後想到或許她可以把床單和被子也弄濕。她塞住浴缸,衝回房間,把床單和絲被也抱進來丟到浴缸裏浸濕。
  
  那麼大的火和煙,總有人會看到去報警,她只要撐得夠久,就有希望。
  
  不要穿著含尼龍的衣服,那會因為高溫而融化沾黏在皮膚上。
  
  OK,她有純棉的衣服。
  
  水淨將身上寬鬆的運動短褲迅速脫下,然後停了一下,把有鋼圈的胸罩也給脫了,換成純棉的T恤,她可不希望自己有幸逃過一劫時,胸下還多了兩個燙疤。
  
  在浴缸裏的床被濕了一半,速度太慢,她乾脆跳進去,用踩的增加它吸水的速度,然後把濕透的床單抱到房門口,把底下不斷冒出濃煙的門縫給塞住。
  
  那暫時減緩了濃煙進來的速度,但房間的熱度還是不斷升高,她可以看到牆上的油漆開始冒出泡泡,客廳裏也傳來可怕的燃燒聲,夾雜著玻璃破掉的聲音。
  
  她不能再待在這裏,雖然隔著濕毛巾,她還是咳了起來。
  
  接下來要怎麼辦?
  
  儘量把自己弄濕,然後尋找出口。
  
  浴室裏有水,她想要躲回浴室裏,但那裏沒有出口,而且它比較靠近失火的客廳,那實在不是躲藏的好地方。
  
  她回到浴室裏,抓起浴缸裏的絲被,把自己整個人包起來,然後跑回臥房,打開陽臺的落地玻璃門。
  
  外面的煙比房間裏還大,但她需要新鮮空氣,要開門前,她真希望自己的決定是對的,但她需要向外求救,讓人家知道她還在屋子裏。
  
  所以她深吸了口氣,然後鼓起勇氣開門,爬到陽臺。
  
  門一開,一陣熱氣就襲來,濃煙重一得她眼淚直流。
  
  把身子放低。
  
  她把身子放得更低,到最後乾脆趴下來,然後出聲喊:「救!咳咳咳--救命啊--救命啊--咳咳咳--」
  
  淚水和汗水在她臉上交織著。
  
  喊沒兩聲,她就知道這樣不行,她的聲音隔著濕毛巾太小聲了,但她若是把毛巾拿下來,只要一開口,煙灰就會飛進她的嘴裏,嗆到她,所以她只好繼續包著毛巾。
  
  淚水不知何時,早已流了滿臉。
  
  她應該要多打一份逃生門的備用鑰匙的。
  
  屠鷹提醒過她的,可她一直忘了。
  
  好熱。
  
  她一邊咳,一邊擦淚,只覺得露在濕被和濕毛巾外面的臉,燙得像是要燒起來一樣。
  
  客廳那邊冒出的煙太濃了,燃燒的聲音嚼哩啪啦的,像是近在咫尺。
  
  恐懼和驚慌像只大手緊揪著她,聲音和煙太大了,天又已經黑了,九重葛更是遮掩了視線,樓下圍觀的人看不見她。
  
  天啊,消防車為什麼還沒來?她聽不到那刺耳的鳴笛聲。
  
  方水淨,振作起來!
  
  她必須回房間找個東西丟下去,讓人家知道她還在這裏。
  
  可惡,她不想死,她還有好多事沒做。她還有好多事還沒和他說,她還有好多事想要知道--
  
  她掙扎著爬回濃煙密佈的房間,但火勢延燒得太快,溫度至少又升高了好幾度。
  
  就在這時,不知是哪裡傳來一聲爆炸巨響,她嚇得縮在地上尖叫,然後因為吸進更多熱燙的空氣和黑煙,嗆到喉嚨發痛猛咳。
  
  某種銳利的東西劃破了她的腳,她看不見,屋子裏全都是煙。
  
  她沒有辦法再前進,只能忍痛爬回空氣較多的陽臺,縮在地板上顫抖流淚。
  
  就在這一瞬間,她領悟到自己可能會被燒死在這陽臺上。
  
  屠鷹……她看著陽臺牆上,他親手貼上的那些色彩鮮明的美麗磁磚,不覺緊緊環抱著自己,靠著那些馬賽克,哭著在心裏呼喊他的名字。
  
  屠鷹……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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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5-28 01:53:20
  第五章
  
  她的屋子失火了。
  
  來這裏的途中,他是迫不及待的,可臨到了她家巷口,他卻緊張到雙手冒汗。
  
  他不知道該怎麼和她開口,心中思緒萬千,依然有些紛亂,但想見她卻是最真實的一件事。
  
  所以他還是來了。
  
  才剛轉過巷口,他就看見前方有一大片濃煙。
  
  人們在附近指指點點,有些人在叫喊,還有些人正倉皇地搬著家中貴重物品逃生。
  
  寒顫爬上了後頸,他拔腿就往前跑去。
  
  果然,冒煙的地方,就是她家!
  
  他快衝到她家樓下時,她家客廳火光一閃。
  
  轟!
  
  幾乎在火光閃爆的同時,一聲爆炸巨響猛地傳來,灼熱的空氣,在夜空中帶起了風。
  
  不。
  
  爆炸的巨響,惹得圍觀的人驚聲尖叫。
  
  屠鷹心口猛然一顫。
  
  她還在上面,他知道。雖然週遭吵雜不已,他仍清楚聽見了她害怕的尖叫。
  
  他抓起一旁人們接好水想幫忙救火的水桶,把全身淋濕,跟著不顧旁人的阻止,三步並做兩步,衝進了失火的那棟公寓,老舊的公寓樓梯間,充滿了濃煙,他屏著氣息,一鼓作氣的衝上三樓。
  
  她的門鎖著,這對旁人或許是個問題,對他卻不是。
  
  他集中精神,所有的門鎖全數自動打開,火舌竄出,他想也沒想的就走進去。這裏沒有旁人,他不需要隱藏自己的特異天賦。他踏入火場,客廳裏燒得正旺,但所有能夠且還在燃燒的物體,都在他靠近時飛濺到旁邊。
  
  往她房間的通道瞬間被清空。
  
  雖然如此,屋裏的溫度還是很燙。
  
  他飛奔過燃燒的客廳,腳下停都沒有停,他用他移動物體的能力,隔空將她已經燒壞的房門鎖頭直接扭斷,然後直接衝進她的房裏。
  
  房間裏面全都是煙,門一開,火就燒了進來,但跳動的火光照不清屋裏的景象,所有的東西都像在跳動,屋外的燈光也被濃煙遮蔽,他什麼都看不到。
  
  「水淨!」
  
  他慌張的大喊。
  
  一開始他什麼也沒聽見,然後他聽見了她的啜泣。
  
  在陽臺。
  
  他跑了過去,陽臺比屋子裏亮了一點,她在那裏,全身包著白色的絲被,像只蠶寶寶一樣,縮在陽臺遠離客廳的那一角,啜泣著。
  
  老天,他迅速的來到她身邊,蹲跪下來。
  
  「水淨。」
  
  她看見了他,滿是淚水的眼中,儘是無法置信。
  
  他的身上冒著白煙,黝黑的皮膚上都是氤氳的水氣。
  
  「屠……屠鷹?」
  
  「我在這裏。」
  
  他朝她伸出手,一顆心因她而緊縮。
  
  「我以為……咳咳……我聽錯了……」
  
  她哽咽的撲進他懷裏,不敢相信他竟然跑進來救她。
  
  「你沒有。」
  
  他一把將她連人帶被抱起來。
  
  她趴在他肩上,害怕的全身顫抖,邊哭邊咳道:「逃……逃生門……鑰……鑰匙……不見了……咳……我……咳咳……我出不去……外面……咳咳咳……外面失火了……」
  
  「我知道,」他緊緊抱著滿是煙灰的她,喉頭有些緊縮,啞聲道:「別說話,也別抬頭,不要呼吸,一下子就好,我帶你出去。」
  
  「可是……火……」
  
  她驚慌的看著他。
  
  「相信我。」
  
  他眼裏有著自信,看著他冷靜的臉,水淨跟著鎮定了下來,她點頭,把早就掉下來的濕毛巾,改綁在他臉上,然後緊攀著他的頸項,將淚濕的臉埋在他胸膛上。
  
  屠鷹抱著懷裏嬌小的女人起身,護著她離開。
  
  火光熊熊,方纔他清空的路徑又遭火舌吞噬,他可以感覺得到懷裏的女人因為高溫而恐懼得僵硬起來。
  
  他抱著她快速的衝了出去,跑到一半時,廚房裏被火吞噬的原木餐桌終於支撐不住,垮了下來。
  
  他沒有多看一眼,只是朝著門口跑去。然後下樓。
  
  當他衝出樓梯間時,才看到消防車轉過轉角,刺眼的紅燈在夜空中閃爍。
  
  樓上又傳出了一聲巨晌,這次爆炸比剛剛還要大。
  
  不知是誰,給了他另一條濕毛巾,還有人送上了礦泉水,但他始終緊抱著她,從頭到尾不曾鬆開過。
  
  消防隊來了之後,很快的火勢就被控制下來。
  
  她不是很記得中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只記得他抱著她,坐在救護車上,護人員替她擦藥,然後一邊協助她回答消防員和員警的問題。
  
  屠鷹拿來濕毛巾,替她擦去臉上的煙灰,他一直照顧著她,陪著她。
  
  她辛苦整理好的家,在這場大火中,付之一炬。
  
  她有些茫然,直到火熄了之後,她依然處在震驚得無法正常言語的狀態。
  
  他一直在忙著,替她擦臉,擦手,幫她回答員警的問題,打手機和人聯絡認識他這麼久,她還沒見他說過那麼多的話。
  
  他的臉上和頭髮上,還有著煙灰。
  
  不自覺的,她伸手替他拍去頭髮上的煙灰。
  
  他轉過身來,掛掉手機,擔心的看著她。
  
  「怎麼了?還好嗎?」
  
  水淨胸口一熱,搖了搖頭,小手輕擦他額頭上的髒汙。
  
  「要不要再喝點水?」
  
  他握住了她的手,啞聲輕問。
  
  「不用了。」
  
  她聲音依然沙啞,但乾澀的喉嚨已經好一點了。
  
  她眼眶微微泛紅的開口:「謝謝你。」
  
  他收緊了手,黑瞳一黯,正要開口,身後卻傳來叫喚聲。
  
  「屠鷹。」
  
  一輛休旅車,停到了救護車旁。
  
  開車的男人比他還要高大強壯,他身旁跟著一個女人,她走上前來,握著她的手,自我介紹。
  
  「你好,我叫江靜荷。」
  
  這個女人有一雙溫柔的眼睛,和溫暖的手,讓她稍微放鬆了下來。
  
  「我……我叫方水淨……」
  
  「你好。」
  
  她再次微笑。指著前方正和員警說話的那個男人道:「他是我丈夫,屠勤。我知道他們長得不像,但屠勤是屠鷹的大哥。」
  
  可那男人是黃種人啊。
  
  水淨一愣,回頭看向仍陪在她身旁的男人。
  
  屠鷹點頭,證實了這件事。
  
  所以他是有家人的,眼前這對夫妻是他的大哥大嫂?
  
  江靜荷輕柔的握了握她的手,再次輕言細語的開了口。
  
  「你放心,你可以住到我們那裏,等一下屠勤會留下來清理房子,我會載你和阿鷹先回去。」
  
  不知怎地,頭又有些暈眩,她甚至沒想到自己應該要睡哪裡,他讓她靠在他身上,她揪著他身上的T恤,鼻頭又有些發酸。
  
  「水淨,你還有什麼貴重物品或證件在屋子裏嗎?我可以叫屠勤先幫你拿下來。」
  
  她搖了搖頭,聲音沙啞的說:「我不知道……我的包包在客廳……它燒掉了……我的證件都在皮包裏……」
  
  「別擔心證件的事,我們會替你處理的。你有什麼想通知的家人嗎?」
  
  「我媽。」她輕咳了一聲,「但她人在國外,就算知道了,也不能怎麼樣,只是徒增擔心而已,我等處理好再和她說。」
  
  「那好,你等我一下,我馬上回來。」
  
  靜荷微笑又輕握了她的手一下,這才轉身離開,去和屠鷹他大哥說話。
  
  沒有多久,他嫂子走回來,上了駕駛座,帶著他們開車駛離。
  
  臨走前,水淨抬頭看著三樓那連外牆磁磚都被黑黑的家,眼眶不覺再度泛紅。屠鷹伸出手,撫去她臉上的淚。
  
  她轉回頭,看著他,啞聲開口:「我花了好幾年……」
  
  他知道,那是他陪著她一起把房子整修好的,裏面有著他和她的心血。
  
  他將她攬入懷裏,親吻她的額頭。她哭著把依然沾著煙灰的小臉埋回他肩頭,窩向他提供的溫暖懷抱。
  
  那是個老舊的公寓。但它看起來很安全牢固,最重要的是,屠鷹也住在這裏。他帶她到其中一個房間,裏面的傢俱很簡單,但打掃的十分乾淨。
  
  他才帶著她進門,有個可愛的女孩就帶著食物和熱湯出現。她和她自我介紹說她叫丁可菲,卻沒有說她和屠鷹是什麼關係。
  
  她感到有些困惑,正遲疑著要不要問,另一個衣著時髦的女人,拿著乾淨的毛巾、睡衣和保養品晃了進來。
  
  「嗨,我是恬恬,恬靜的恬,不是甜蜜的甜。」她把東西遞給她。「來,他們說你身材和我差不多,你是過敏性膚質嗎?」
  
  「不是。」
  
  她搖頭。
  
  「那好。」恬恬一笑,「這些保養品你應該都能用。」跟著她看了她胸部一眼,然後把絲質睡衣收回。
  
  「不過這套你穿可能太小了。可菲,請你打電話到樓下,問問靜荷有沒有多一套睡衣好嗎?」
  
  「好。」
  
  可菲回身拿起電話,按下一樓辦公室的內線。
  
  雖然這房間內,唯一的男人只有屠鷹。水淨仍尷尬的紅了臉。
  
  正當她有些驚慌的覺得他家的女人會不會太多了時,又一個打扮帥氣的女人從門口冒了出來。
  
  「小黑,你哥找你。」
  
  她把手中的手機拿給屠鷹。
  
  屠鷹接過電話,水淨有些緊張,但他並未走開,大手仍握著她冰冷的小手。
  
  他接電話時,那女人蹲了下來,看著她問:「你好,我是封青嵐,算是屠鷹的姊姊。我知道你很累了,但我得問你幾件事,好嗎?」
  
  姊姊?  她越來越困惑了,難不成這些女人都是他的姊妹?可是她們都不同姓啊,他哥哥也和他不像同一個父母生的。
  
  雖然萬分不解,但這些人對她都很和善。
  
  所以,她看著這位自稱是他姊姊的人,輕輕的點了點頭。
  
  「消防人員說,你家客廳的起火點是電視。但小黃……我是說屠勤,他有不同的看法,他認為那場失火不是意外,是有人精心設計的人為縱火。」
  
  「人為?」
  
  她呆住了。
  
  「對。」青嵐看著她,問:「你最近有沒有得罪什麼人?」
  
  她困惑不已,秀眉輕蹙道:「不,我沒得罪人。」
  
  「仔細想一想,有沒有什麼人對你心懷怨恨,或是你曾拒絕了誰?」
  
  封青嵐瞄了屠鷹一眼,忍不住翻了個白眼,諷刺的道:「當然,旁邊這個笨蛋除外。」
  
  那句話讓水淨幾乎忘了這一整天的混亂,也讓她勾起了嘴角。
  
  她認真的想了一想,然後確定的說:「不,我最近沒有得罪什麼人。」
  
  「0K,那我們會從其他方面開始調查。」
  
  青嵐站起身來,「你放心休息,其他事我們會處理的。」
  
  水淨再一愣。
  
  「等等,調查?什麼調查?」
  
  「小黑,你沒告訴她嗎?」
  
  青嵐皺起眉頭。
  
  聽到嵐姊的叫喚,屠鷹回頭,一臉茫然。
  
  「說什麼?」
  
  瞧他那模樣,她就曉得他一定沒說過。
  
  封青嵐歎了口氣,低頭看著那蒼白嬌小的女人道:「我們是意外調查公司。」
  
  「意外……調查公司?」
  
  水淨眨了眨眼,有聽沒有懂。
  
  「沒錯,紅眼意外調查公司。」
  
  在紅眼娘子軍的照護下,她吃了點東西,洗了個澡,換上了乾淨的睡衣,甚至做了臉部保養。
  
  一個小時後,她洗去了身上和發上所有的髒汙,拍了些化妝水和乳液,終於覺得自己比較像人了。
  
  當她吹乾了頭髮,走出浴室時,她們都已經離開了,但屠鷹還在那裏。
  
  他站在靠窗那邊,手機已經收起來了,見她走出來,他迎上前來。
  
  「你……還好嗎?」
  
  「嗯。」
  
  她點頭,不知怎地,有些不好意思。
  
  直到只剩下兩人了,她才記起她在三天前,已經和他分手。
  
  現在想起來,那像是上輩子的事了,這個男人衝入火場救她,而且他也不是什麼殺手,他只是一個意外調查員而已,她不知道自己之前為什麼會如此異想天開。
  
  看著她,他顯然也有點尷尬,但仍是開了口:
  
  「勤哥告訴我,你下午去了診所。」她一愣,抬起頭。
  
  「他在你房間裏看到媽媽手冊。」
  
  他有些不安的問:「你懷孕了嗎?」
  
  她僵住了,臉上血色盡失。
  
  他的問題,讓她的胃像是被人放了千斤巨石。
  
  說真的,她希望自己能有別的反應,她本來想等之後再說的,等她比較有心理準備,有足夠的力氣來面對這件事的時候,她甚至還沒有時間對這事多想一想。
  
  剛認識時,他還有戴保險套,但有時候擦槍走火,他忘了,她也沒多想。
  
  她知道自己應該要更小心,可是偶爾就是會忘記,每次太久沒見面時,兩人更容易一時天雷地火,一發不可收拾,像前幾天晚上,她就完全忘了這回事。
  
  她可以含糊帶過,但他才剛救了她,她不想對他說謊。
  
  所以,她深吸口氣,看著眼前的男人,點了點頭。
  
  「我們結婚吧。」
  
  他脫口就說出這句。
  
  她不知道自己應該要鬆口氣,還是該哭給他看。
  
  她很想很想嫁給他,卻不是在這樣的狀況之下。
  
  水淨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氣,才臉色蒼白的看著他,開口道:「不。」
  
  他一僵,胸口緊縮,痛苦的嘎啞開口詢問:「你……不想生?」
  
  「不,當然不是。」她紅著眼道:「我會把孩子生下來。」
  
  「那……為……為什麼?」
  
  水淨看著困惑的他,只覺得想哭。
  
  果然,一切都沒有改變。
  
  如果今天只有她一個人,她或許會昏了頭,很高興的接受他的求婚,但她已經不是一個人了。
  
  她不會再一次的,被情慾沖昏了頭。
  
  「我不瞭解你。」她看著他,苦笑,「你知道嗎?在今天之前,我幾乎對你一無所知。我不知道你有兄弟姊妹,不知道你住哪裡,甚至不知道你究竟是做什麼的。」
  
  他臉色一白,她知道自己傷了他,一顆心因此隱隱作痛,但她仍是繼續啞聲說:「以前,我總覺得沒有關係,我喜歡你,你也喜歡我就好了。但現在,那已經不夠了。結婚,不只是兩個人的事,不是你情我願就好,還會影響到孩子。」
  
  「我很感激你……來救我……但……」她咬了咬唇,眼眶含淚的說:「這三年來,你從不讓我真正認識你。」她悲傷的看著他,握緊了拳,狠下心拒絕了他。
  
  「我不會嫁給一個我不認識的男人。」
  
  你怎麼可能不認識我?那這三年算什麼?
  
  屠鷹看著她,無法置信,也沒有辦法開口。
  
  他想咆哮,想和她爭辯,但他從來就不是為自己辯駁的高手,所有的言語都在那瞬間,在胃中化成一塊又一塊巨大的石頭,一路堆疊到喉嚨。
  
  他不知道該說什麼,他不知道該怎麼做,看著她眼角滑下的淚,他幾乎無法呼吸,腦海裏只剩一片空白,再沒有其他,在那一秒,他只能再一次的,轉身離開。
  
  紅眼地下室。
  
  電腦機房中,八雙眼睛一起盯著最中間那個大螢幕。
  
  「我當年來時,客房裏沒有裝這個東西吧?」靜荷瞪著那畫面,偷偷問身旁的老公。
  
  「當然沒有。」
  
  屠勤低下身,在老婆耳邊道:「如果有,我會知道。」
  
  也對。靜荷鬆了口氣,但恬恬可沒有,她不自在的問:「這算是侵犯隱私權吧?」
  
  「這是權宜之計。」
  
  阿南嘻皮笑臉的問旁邊的老闆:「對吧,武哥?」
  
  「沒錯。」
  
  坐最中間的韓武麒毫不遲疑的道:「為了以防萬一。」
  
  恬恬瞪了老公一眼,卻聽到靜荷抽了口氣說:「天啊,他怎麼會在這時間這個?」
  
  她話聲未落,可菲就瞪大了眼,驚呼出聲,「懷孕?真的假的?」
  
  「真的。」
  
  屠勤回答。
  
  「好小子,他竟然求婚了!」
  
  韓武麒一拍大腿。
  
  「糟糕。」
  
  阿南嘖了一聲。
  
  「為什麼糟糕?」
  
  可菲不懂的回頭。
  
  韓武麒同情的歎了口氣,「時機不對啊,他一定會被拒絕的。」
  
  「別吵。我聽不到聲音了。」
  
  青嵐回頭瞪了老公一眼。
  
  韓武麒舉起手做投降狀,乖乖的閉上了嘴。
  
  所有人安靜下來,專心的看著螢幕上的畫面,但沒有多久,阿南就在聽到那句「我不瞭解你」時,忍不住伸出雙手摀住了胸口。
  
  「噢,好痛。」
  
  他擺出一副中箭倒地的模樣,往旁倒進老婆懷裏。
  
  恬恬好氣又好笑的拍了他腦袋一下,悄聲道:「別鬧。」
  
  我不會嫁給一個我不認識的男人。
  
  此話一出,螢幕上的八個畫面突然都失去了訊息。
  
  「嘿,怎麼了?」
  
  可菲第一個哀號,回頭看向坐在最前面的屠震。
  
  阿南更是跟著雞毛子鬼叫的:「阿震,怎麼回事?電腦壞了嗎?」
  
  「沒有。」屠震敲了兩下鍵盤,「隱藏式攝影機被二哥弄壞了。」
  
  「可我沒--」
  
  可菲正想說她沒看見屠鷹接近任何一台攝影機啊,何況是八台一起壞耶,怎麼可能啊?可她話才出口,突然想起,每次屠鷹情緒波動太大,附近就會有東西壞掉。
  
  「噢。」
  
  看了旁邊一下,丁可菲乖乖閉上了嘴,停了三秒,大眼滴溜溜的一轉,忍不住又道:
  
  「那現在要怎麼辦?我需要上去看一下嗎?」
  
  「不用。」青嵐道,「我想上面那兩個都需要靜一靜。」
  
  「話說回來,剛剛那句真狠,」阿南同情的開口,看著恬恬道:「對不對,老婆?」
  
  「是他活該。」
  
  恬恬還沒來得及回答,青嵐已經哼了一聲,沒好氣的說:「她家才剛失火耶,這時候問這種問題,是腦袋壞掉了嗎?」
  
  「我以為打鐵要趁熱。」韓武麒以手支著腦袋說。
  
  靜荷柔聲道:「那也得要鐵是熱的,水淨不是才剛和屠鷹提分手嗎?」
  
  聽到這裏,屠震也忍不住插嘴,「但他不是才剛救了那女人?」
  
  封青嵐哼了一聲。
  
  「怎麼,你以為現在還是十五世紀,被救一命就得要以身相許嗎?要不要順便立個長生牌位,早晚三灶香,以謝救命之恩啊?」
  
  「她至少也考慮一下。」
  
  阿南咕噥。
  
  「屠鷹可沒給人家考慮的時間。」
  
  恬恬挑起眉,看著那些男人道:「如果屠大哥說得沒錯,她今天才剛剛知道自己懷孕,然後還差點被人殺掉,而且不只一次,對嗎?根據嵐姊、武哥和水淨剛剛的說法,她在今天之前,甚至不知道屠鷹是做什麼的,他從來沒和她說過。說實話,我想不出這個時候女人除了拒絕之外,還有什麼別的選擇。」
  
  「可你之前和南哥不熟,你不也嫁給他了?」
  
  可菲喝著手邊的檸檬汁,不懂的開口詢問。
  
  「那是因為我太可愛了。」
  
  曾劍南恬不知恥的露齒一笑,「恬恬沒辦法抗拒我的魅力啊。」
  
  聞言,可菲一口檸檬汁差點噴出來,忍不住嗆咳了起來。
  
  恬恬好氣又好笑的瞪了那厚臉皮的男人一眼,才看著可菲道:「你別聽他胡說。要是我和他認識三年,他卻連家住哪裡都要瞞著我,我早就和他分手了。」
  
  「屠鷹不是有意瞞她的?」
  
  屠勤不自在的幫忙二弟說話。
  
  「就是這個不是有意。」
  
  靜荷抬起頭來,看著屠勤道:「我知道屠鷹不喜歡說話,但如果有意的話,總是有機會說的。水淨並不是不在乎屠鷹,是太在乎了,所以才會計較他沒有那個意思讓她進入他的生活。」
  
  「可是,如果他沒有那個意思,就不會和那女人求婚了,不是嗎?」
  
  屠震不滿的反駁。
  
  「他也有可能是為了孩子而負起責任,才向她求婚的。」
  
  青嵐冷冷的說。
  
  「我不是。」
  
  這一句,讓所有人都嚇了一跳。
  
  電腦室裏的人迅速回頭,就看見屠鷹神情疲憊,臉色蒼白的站在那裏。
  
  尷尬的氣氛,瞬間充塞室內。
  
  「我不是為了孩子才向她求婚的。」
  
  他看著眾人,啞聲開口。
  
  屠鷹不是那種會把自己的私事公開的人,平常更是有事情就悶著頭埋首去做。
  
  說真的,屠鷹長得帥,以前也不是沒交過女朋友,但他人悶,女孩子和他相處久了,都會自行要求分手,可也從來不見他如此在意。
  
  真要說起來,他其實是那種「要來你就來,要走我也不勉強」的人。
  
  這一回,他會下來找人,甚至開口為自己辯駁,恐怕是被逼急了。
  
  封青嵐和韓武麒對看了一眼。
  
  「我當然知道你不是為了孩子。」青嵐雙手抱胸,眉一挑,「但她一定會想到這點,你是問了這個問題才求婚的,不是嗎?」
  
  「所以說,就是時機啊。」
  
  韓武麒一副過來人的身份,歎道:「時機不對嘛,對不對。嵐?」
  
  「沒錯。」封青嵐皮笑肉不笑的瞟了老公一眼,才對著屠鷹道:「雖然很難得,但你武哥的狗嘴偶爾也有吐出象牙的時候,你挑錯時機了。老實說,你非但挑錯時機,一開始就用錯方式,最後還選錯了方法。」
  
  沒想到她會說得那麼直,房間裏的尷尬指數瞬間又向上攀升了幾度。
  
  「那個,呃,其實也沒那麼慘吧?」
  
  可菲不安的開口試圖緩頰。
  
  青嵐瞄她一眼,「就是那麼慘。」
  
  「你嵐姊說得沒錯,你這叫一步錯,步步錯,錯錯相連到天邊。」
  
  阿南蹺著腳,一副說得頭頭是道的樣子。
  
  恬恬聽了差點昏倒,好氣又好笑的撫著額角,念道:「曾劍南,你中文不好,不要隨便拿出來丟臉。」
  
  「0K!」
  
  阿南抬手朝老婆敬了個禮,順從的閉上了嘴。
  
  青嵐看著屠鷹,道:「我們知道你的性格,也曉得你是怎樣的人,但她並不知道,會遲疑是很正常的。」
  
  但她並不是遲疑而已,她直接拒絕了他。
  
  屠鷹臉色蒼白,下顎緊繃,看著嵐姊問:
  
  「我該怎麼做?」
  
  封青嵐眼也不眨,直接道:「帶她回家。」
  
  「回家?」
  
  屠鷹一愣。
  
  韓武麒笑著幫老婆回答他的疑問,「沒錯,就是回家。咯,水淨說她不會嫁給她不認識的男人,你就讓她認識你呀。而且,不是有人想找她麻煩嗎?她現在懷有身孕,整天待在屋子裏也不太好,你帶她回老家正好,那邊有耿叔他們在,安全上絕對沒有問題,我們在這裏也可以放手去查,看看她究竟是踩到了誰的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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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5-28 01:53:55
  第六章
  
  她累了。
  
  照理說,經過了如此驚險的一天,她應該已經累到沾床就能睡著,但她沒有,她睡不著。雖然安全的躺在床上,雖然身體又酸又痛,雖然喉嚨既乾又啞,她還是一夜無眠到天明。
  
  早上起床跑去廁所吐時,她的雙眼泛著血絲。
  
  看著鏡中疲倦、蒼白的女人,她有些麻木的梳著自己的頭髮。
  
  昨晚他走後,她哭了一夜。
  
  或許她不應該那麼直接的拒絕他,直接走入他懷裏,告訴他,她很高興,她很願意嫁給他,是很簡單的一件事。
  
  但她太清楚夫妻間為了小孩子,勉強在一起的痛苦,那對孩子來說,也一樣是種折磨。
  
  她是在那種環境下長大的,她一點也不想重蹈雙親的覆轍。
  
  即使她一再告訴自己,拒絕他是對的,但那並沒有辦法減輕她的心痛。
  
  或許她不該說她不認識他。那時,他看起來像是被人狠狠插了一刀。
  
  老天,或許他真的被人插了一刀,都不會有那樣疼痛的表情。
  
  一陣嘔心的反胃再次上湧,她閉上眼,深吸口氣,卻仍無法平息下來,只能轉身對著馬桶乾嘔,但是除了膽汁之外,什麼都沒有吐出來。
  
  她趴在馬桶邊時,有人敲起了她的門。
  
  她爬起來,沖掉馬桶裏的膽汁,快速的漱了口,抓著毛巾擦乾嘴角,然後走去開門。
  
  門外的人,不是別人,是他。
  
  剎那間,胃又緊縮了一下。
  
  她握緊了門把,毛巾仍放在嘴邊,「你還好嗎?」屠鷹低著頭看她,嘎聲開口問。
  
  她點頭。
  
  屠鷹看著在晨光下更顯蒼白脆弱的她,幾乎想伸手將她擁入懷中,但現在她恐怕不會接受他的安慰,所以他將手插在褲口袋中,緊握成拳,強忍住那渴望,嘎聲開口道:「昨晚我和大哥談過,他說你昨天那些意外,都不是意外。」
  
  不是意外?
  
  水淨幾乎要自嘲的笑了出來,或許她不該感到太驚訝,畢竟人再衰,也很難倒楣成像她這樣。
  
  白天時,她沒時間多想,但過去幾個小時,她多得是時間。
  
  一起意外是意外,三起意外就很難讓人相信它們全都是意外了,她很清楚太多的巧合加在一起,就不太可能繼續是巧合。
  
  她抿了抿唇,「我想不起我有得罪什麼人,讓對方要這樣大費周章的置我於死地。」
  
  「有時候,你可能不小心看到或聽到一些訊息而不自知。」
  
  他小心的說:「我們想,或許你暫時離開這裏一陣子,會比較好。」
  
  「離開?」
  
  她閉了下眼,伸手揉著太陽穴,疲累的道:「我可以去找我媽。」
  
  「不!」
  
  他回得太快,也太強勢,她一愣,抬眼看他。
  
  「那或許會牽連她。」
  
  他不自在的嘎聲道:「我們現在還不知道是誰在找你麻煩,你去找她,可能會讓那些人跟到那裏去。」
  
  她氣一窒,胃又是一陣緊縮。
  
  「那……」她粉唇輕顫,深吸口氣,才又開口問:「那現在我應該怎麼做?」
  
  他收緊了拳,下顎緊繃的開口:「去我家。」
  
  「你家?」她一僵,「我以為你住這裏。」
  
  至少昨天晚上,紅眼娘子軍們是這樣和她說的。
  
  「我是住這裏,你要去的是我老家。」他很快的補充,「住我父母那裏比較安全。」
  
  他父母?所以原來他雙親還在世?
  
  她壓下想詢問他這件事的衝動,歎了口氣問:
  
  「但若是那些人追著我過去,不也會替你家人添麻煩嗎?」
  
  「他們不是普通人,很習慣應付這樣的事。」屠鷹垂著眼道:「我們幾個商量過,你現在的狀況,暫時住到那裏是最好的方法。」
  
  她的狀況?
  
  她懷孕了,還被人追殺,這就是她現在的狀況。
  
  水淨苦笑,除了同意屠鷹的安排之外,她不知道還能說什麼,他畢竟是孩子的父親。
  
  她朝他點頭,「我換個衣服,馬上就好。」
  
  他微微頷首。
  
  水淨把門關上,看著放在地上的行李箱,昨天晚上,他大哥替她把公寓裏沒被燒掉的隨身用品收了一下,還替她拿了筆記型電腦。她不知道屠勤是怎麼知道的、但他沒有漏掉太多她常用的東西。
  
  她沒有什麼需要收的東西,她的私人物品,在昨晚屠勤替她送來後、都還在箱子裏。
  
  換好了衣服,她把睡衣折好放在床上。
  
  然後提著那隻小小的行李箱,再次打開了門。
  
  屠鷹依然站在那裏,臉上沒有多餘的表情,只是伸手接過了箱子,然後帶頭轉身下樓。
  
  她一定是睡著了。
  
  車子經過一個山谷時,她醒了過來,不遠處,藍色的大海在陽光下閃耀,折照生輝。
  
  他坐在駕駛座上,一手擱在方向盤上,一手擱在車窗邊,黑髮隨風飄揚著。
  
  有那麼一瞬間,她以為自己還在希臘,過去那三年全都是夢。
  
  但山和海的方向不對,蜿蜓公路旁的景色也不盡相同。
  
  他看起來很疲倦。
  
  事實上,他那模樣像是好幾天沒睡了,黑眼圈都出現了,她知道自己的猜測很可能是事實。
  
  「你應該要睡一下。」她輕聲開口,「我們可以輪流開車。」
  
  「不用了。」
  
  他維持著同樣的姿勢,態度有些冷淡,「我不會睡著。」她心口一緊,他的口氣不是那麼友善,她不應該覺得受傷,畢竟是她先拒絕了他,「我不是那個意思。」她喉頭緊縮的解釋。
  
  「我知道。」他說。
  
  這個回答並沒有讓她好過一點。
  
  水淨有些難過的把頭撇到另一邊,看著窗外飛逝的景物,淚水不知怎地,又濕了眼睫。
  
  屠鷹滑順的把車開過另一個彎,薄唇微抿。
  
  他知道自己又說錯了話,卻不知如何修正,他可以感覺得到她的悲傷。
  
  該死,有時候他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如此拙於言詞。
  
  他旋轉著方向盤,踩著油門,上山下山,轉過一個又一個的彎,一直到了另一條河的橋上,他才擠出了一句,「我也不是那個意思。」
  
  她的身子微微的一僵,他聽到她吸鼻子的聲音。
  
  該死的,她哭了,他就知道。
  
  一顆心,微微的緊縮著。
  
  「我的工作……」他笨拙的開口解釋,「保持清醒是首要條件。」
  
  她轉過頭來,看著他。
  
  他很緊張,她可以看得出來。
  
  那是很細微的差別,他沒有看她,只是看著前方,但他微微握緊了方向盤,喉結也上下滑動著。
  
  「而且,其實也快到了。」
  
  的確,過了這座大橋之後,前面的景象豁然開朗。
  
  連綿的山雖然還在,但前方變得寬闊起來,原本繞著山走的公路,變得又直又寬。他很少為自己做的事解釋,更別說主動提到他的工作了。
  
  她有些微訝,情緒莫名的緩和了些。
  
  一座又一座的田野在路邊飛逝而過,她從來沒有來過東部,但也聽說過這裏的風景十分優美。
  
  山綿延,海天一色,田埂阡陌縱橫,彷彿無止境一般。
  
  這裏是他的老家,意思就是說,他是在這地方長大的。
  
  突然間,一個問題就這樣溜出了唇邊。
  
  「你……父母是怎樣的人?」
  
  聽到她再次開口,他稍微鬆了口氣。
  
  「他們是很好的人。」
  
  他頓了一頓,本沒打算再開口,卻又想起她之前說她不認識他的事,他飛快的瞄了她一眼。
  
  她果然似乎在等。
  
  在那瞬間,他突然領悟到,他見過她這種表情,她之前常常會這樣看著他,臉上帶著一些好奇,一雙黑眸似水般的瞧著他,而且特別的安靜,所以,她以前都在等他說下去嗎?
  
  他不自在了起來,覺得自己真的蠢到有剩。
  
  你必須讓她重新認識你。武哥是這麼說的。
  
  他吸了口氣,試圖回想她剛剛問的問題。
  
  她問了什麼?對了,他父母是怎樣的人,「我爸姓屠,」
  
  該死,這句像廢話。
  
  他緊張的再瞄她一眼?她似乎不覺得奇怪,所以他繼續道:「他叫屠海洋。我媽叫桃花,何桃花。如何的何,人面桃花相映紅的桃花。你知道,就是粉紅色的那種花。」
  
  「嗯,我知道。」
  
  她點頭。
  
  他有些尷尬,但她的反應好像不錯,所以他在遇到一個紅綠燈時,又開口說:「桃花是臺灣人,海洋是華僑。我們家三兄弟,都是被收養的。」
  
  「三個都是?」
  
  她遲疑的看著他。
  
  「嗯。」屠鷹點頭,「三個都是。」他停了一下,又補充,「老大是屠勤,你見過了。我排行第二,阿震是老三,阿震下面還有兩個妹妹,屠歡和屠愛。」
  
  兩個妹妹?她忍不住問:「那嵐姊是……」
  
  「她是我們的鄰居。」
  
  他在綠燈時,踩下油門,一邊解釋著,「耿叔和曉夜領養了她。我們算是一起長大的,她很照顧我們,就像我們的大姊一樣。」
  
  原來是這樣。
  
  難怪他和他哥長得不像。
  
  道路兩旁開始出現越來越多的建築,車子在他的駕駛下,如風一般在道路上奔馳。
  
  「那個……」
  
  他突然又開口。
  
  她好奇的看他一眼,只見他臉上浮現一絲不安的神色,「我的聲音很難聽。」
  
  不知他怎會突然提起這個,她一愣,他看著遠方,神情有些不自在,啞聲道:
  
  「既沙啞又粗糙,非不到必要,我很不喜歡開口說話。」
  
  水淨呆住了,喃喃道:「我……我並不覺得你的聲音難聽。」
  
  他似乎變得更加不自在,卻仍是道:「我以前沒說,並不是想瞞你,只是我不擅長和人相處。你沒問,我也沒想過應該要說,並不是……」
  
  他停頓了一下,有些困窘的說:「我並不是不想讓你知道。」
  
  他不會說謊,也不會拐彎抹角,只能實話實說。
  
  她心口微微緊縮著,只能看著前方的道路,很輕很輕的應了一聲。
  
  「嗯。」
  
  他不曉得她相不相信他的解釋,他只能希望她會相信。
  
  接下來的路程,他沒再試圖說話,她也保持著安靜。
  
  沒有多久,他將車開入了那靠海的城市之中。
  
  轉了幾個彎後,屠鷹把車停在一家面海的餐廳前。
  
  「到了。」
  
  當他這麼說的時候,水淨真的愣住了。
  
  她怎麼樣也沒想到,他的老家竟然如此的漂亮。
  
  那是一棟木造的屋子,有著一個種滿花草的庭院,這地方非常非常的夢幻,還有一個也很夢幻的名字--藍色月光。
  
  屠鷹並沒有說他的父親長得有多高大。
  
  第一眼看見屠海洋時,水淨真的有想後退的衝動。
  
  她和他才下車,那個高大威猛的男人就從院子裏站了起來,手上還拿著一把鏟子和一盆玫瑰花。
  
  他沒有頭髮,在太陽下閃耀的光頭,讓他看起來十分兇惡,若不是因為他手裏拿著一盆花,她會以為他是個越獄的逃犯。
  
  他蹲著的時候,巨大的背就像個石頭一樣,站起來時,形成了很大一片陰影。
  
  正當她心驚的瞪著那強壯高大如山的男人看時,餐廳的門被一位身材超好的女人推開。
  
  「海洋,是他們到了嗎?」
  
  女人沒有等人回答?飛快的下了臺階。
  
  那是一個風韻十足的美女?明眸皓齒,身材凹凸有致,她的腳上穿著漂亮的涼鞋,身上是一件細肩帶的小背心,和一條七分牛仔褲。她開心的跑了過來,笑容如花般燦爛。
  
  「阿鷹--」
  
  她開心的朝這邊揮手,但下一秒,立刻就被地上的花盆絆了一下,整個人往前撲跌。
  
  「啊--」
  
  她驚呼出聲,水淨更是跟著心提了一下,喊道:「小心!」
  
  可下一瞬間,那個巨大的男人,迅速的轉身,一個大跨步,伸出長臂,及時接住了那個女人。
  
  水淨鬆了口氣,卻也被高大男人閃電般的動作嚇了一跳,他反應快得像是早已料到那女人會跌倒似的。
  
  「哇喔。」
  
  美女攀在男人身上,伸手拍著胸口,不好意思的笑著說:「嚇我一跳,幸好你接得快。」
  
  男人將她放到地上,她拍了自己心口兩下,又安慰似的拍了那男人胸口兩下。
  
  「對不起喔,你還好嗎?」
  
  「嗯。」
  
  他點頭,伸手將她歪掉的髮夾調整了一下。
  
  她紅著臉,甜甜一笑,這才轉身朝這邊走來。
  
  這一次她記得沒用跑的,還不忘多看腳邊幾眼,免得又絆到花盆。
  
  好不容易來到庭院這邊,她揚起頭,踏起腳尖,再次露出燦爛的笑容,一把抱住高大的屠鷹。
  
  「喔,我的天,你是不是又長高了?」她笑著說。
  
  屠鷹看起來有些尷尬,但仍是彎下身,抱住那身材姣好的女人。
  
  「沒有。」他露出了真心的微笑。「我已經成年了,很難再長高。」
  
  看著他臉上的微笑和不自覺的溫柔,剎那間,水淨心頭一揪。
  
  他說他只有兩個妹妹,嵐姊是隔壁鄰居,那這位看起來才大他沒幾歲的波霸女是誰?
  
  彷彿是察覺了她的視線,那女人回過頭來,看著她,笑著伸出了手。
  
  「嗨,抱歉嚇你一跳,你一定就是水淨吧?」
  
  「嗯。」
  
  水淨愣愣的點頭,還沒反應過來,對方已經握住了她的手。
  
  「你好,我是屠鷹的媽,不過別叫我阿姨,叫我桃花就好了。」
  
  咦?他媽?她看起來才三十幾,了不起四十歲吧?
  
  水淨呆了一下,脫口就道:「怎麼可能?」
  
  桃花眨了眨眼,「什麼怎麼可能?」
  
  「對不起……」
  
  她尷尬不已,紅著臉結結巴巴的說:「可是你……看起來好年輕……我以為你才三十幾歲……」
  
  桃花笑顏逐開,牽著她,開心的道:「是嗎?不枉我每天努力擦保養品啊,呵呵呵呵。你坐車坐那麼久,一定累了吧?對了,你喜歡甜點嗎?」
  
  「呃,嗯。」
  
  她又窘又緊張。
  
  「太好了,我烤了一個巧克力蛋糕,等一下正好幫我嘗嘗味道。」桃花笑咪咪的牽著她往屋裏走。
  
  她不安的回頭看,屠鷹已經從車廂裏拿出了行李,跟了上來,「來,小心一點,這兩天我們在整理花園,我老忘了地上有這些東西。」桃花提醒著。
  
  水淨回過頭來,那個高大的光頭猛男朝她微微頷首,她不好意思的朝他點頭。
  
  她應該要和他打招呼,她想著,但桃花沒給她機會,已經將她拉到了屋子裏。
  
  餐廳裏,因為是下午,又是非假日,所以沒有什麼客人,桃花帶著她走樓梯到了後棟樓上的客房。
  
  「你別擔心,我們這裏很隨便的。」
  
  桃花打開門,微笑道:「屠鷹昨晚打電話和我說,你是做翻譯的,有時會工作到很晚,你習慣睡到幾點都行,不用有壓力,家裏人多,所以我隨時都會在樓下廚房準備吃的。」
  
  屠鷹跟著進來,把行李放下。
  
  「阿鷹。你去幫我把後院曬的衣服收進來好嗎?」
  
  桃花打開衣櫥,回頭支使兒子。
  
  「還有,順便去你耿叔那邊一趟,他有事找你。」
  
  屠鷹點頭?轉身走了出去。
  
  桃花從衣櫥裏拿出乾淨的毛巾和浴巾,遞給她,微笑道:「咯,這些給你。被子我早上洗了被套,正在後院曬,盥洗用具和沐浴乳、洗髮精,浴室都有,裏面還有如月準備的保養品,你自己拿來用就行了。」
  
  「謝謝。」
  
  水淨既緊張又有點不安。
  
  瞧她那不安的模樣,桃花不禁握住了她的手,柔聲道:「嘿,看著我。」
  
  水淨抬起頭,看著那和善的女人。
  
  桃花握緊了她的手,真誠的看著她說:「我知道,被這樣拖來跑去的,你一定很不安害怕,我不能和你保證這裏是全世界最安全的地方,但我可以告訴你,只要我還有一口氣,我就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懂嗎?」
  
  她愣了一下,但那女人是認真的,她可以從她堅定但溫柔的雙眼中看出來。
  
  那是一個保證。
  
  突然間,一股熱氣上湧。
  
  毫無預警的,淚水就滾落下來。
  
  水淨被自己嚇了一跳,慌忙要擦淚,桃花卻已經心疼的將她擁入懷中。
  
  「乖、乖,沒事的,已經沒事了。」
  
  「對不起……」
  
  她摀住嘴,卻停不下淚,只能窘迫的一再道歉,「對不起……」
  
  「沒關係。」
  
  桃花安慰著懷裏的水淨,拍著她的背道:「你壓很久了,對吧?壓力積太久對身體不好,有時候哭一哭會好一點。」
  
  在那瞬間,她領悟到,桃花是故意把屠鷹支開的。
  
  桃花拉著她到床邊,一邊拿面紙給她擦淚,一邊道:「其實我以前懷孕時也常情緒不穩,是很正常的,你不用不好意思,等一下吃點巧克力蛋糕,你就會覺得好一點了。對了,阿鷹有和你說過,我們家以前也曾失火的事嗎?」
  
  她哽咽的搖了搖頭。
  
  桃花笑了笑,一邊遞面紙給她,一邊說起當年被人放火燒屋的往事。
  
  她在轉移她的注意力,水淨知道。
  
  何桃花是個很好很好的人。
  
  就像屠鷹說的一樣。
  
  淚水再次泉湧,她一邊哽咽的抽泣著,一邊聽桃花說著她的戀愛故事,很神奇的是,桃花一點也不介意她哭得像個傻瓜,只是一次又一次的遞面紙給她,不時拍拍她的背。
  
  半個小時後,她才終於慢慢平靜下來。
  
  這真的是很尷尬的一件事,但桃花卻彷彿什麼事也沒發生過,只笑笑的說:「好了,走吧,你一定餓了吧?我們下去吃東西。」
  
  窗外,星光點點。
  
  浴室的鏡臺上,有一杯水栽的萬年青,葉子只有幾片,但翠綠得很可愛。水淨泡在浴缸的熱水裏,看著窗外天上的星星,雖然偶爾還是會有些難過,但已經慢慢放鬆了下來。
  
  她把身體泡熱鬆開之後,才依依不捨的從水裏出來。
  
  桃花給她的純棉毛巾,潔白又舒服,柔軟得像雲一般,才輕輕一沾,就將水珠吸乾。
  
  她擦乾身體,換上睡衣,走出浴室。
  
  她借住的這個房間很溫暖,這裏所有的傢俱都是原木手工製作的,雖然沒有精緻的雕刻,但粗獷中卻帶著細膩的溫柔,它們全都沒有銳利的尖角,摸起來非常舒服,看得出製作它們的人,粗中帶細的個性。
  
  這些木工是海洋做的,桃花則以鵝黃色的窗簾,搭配鵝黃色的床單,讓整個房間充滿了柔軟的暖意。
  
  這裏,充分表達出了屋主的性格。屠家夫妻真的是很好很好的人。
  
  晚餐時,她在樓下和屠家人一起用餐。
  
  屠家的餐桌非常大,足足可以坐上二十個人,除了桃花和海洋,他們夫妻的好友也一起過來用餐。
  
  整個晚餐熱鬧異常,因為除了屠家人,還有耿家人和莫家人。
  
  她記不太起來所有人的名字,因為除了大人,還有小孩。
  
  當然,他的兩個妹妹,屠歡和屠愛也回來了,她們非常的好動,完全沒有辦法安安靜靜的在椅子上坐上三分鐘。
  
  孩子們在餐桌上像餓死鬼一樣,一邊吃飯一邊鬥嘴。
  
  老實說,她真的被嚇了一跳,那些孩子完全不介意她的出現,好像家裏多出一個人吃飯是很正常的事,搶奪食物,爭取大人的注意,才是他們的重點,一餐飯吃下來,嘻笑聲有,吵架聲也有,勸架制止聲同樣不缺。
  
  但是,那些都無損於食物的美味。
  
  桃花有著很好的廚藝,當她吃過一口桃花煮的餐點時,立刻領悟到,屠鷹的好手藝是和誰學的--
  
  叩叩。
  
  門口傳來敲門聲,打斷了她的思緒,水淨停下梳頭的動作,走去開門。
  
  當她把門打開,看到屠鷹時,她愣了一下。
  
  一整個下午都沒看到他,她原以為他把她送到這裏之後,就回北部去了。
  
  「抱歉。」
  
  他抱著白天被曬暖的被子進門。
  
  「桃花要我把這拿給你。」
  
  看著他,水淨心口微微緊縮著。
  
  「謝謝。」
  
  「你不用……和我道謝。」
  
  他把涼被放到床上,回頭看著她,「我以前也常去打擾你。」
  
  她的臉,莫名一紅。
  
  忽然間?房裏的溫度好像也升高了幾度。
  
  有些緊張的、她微微退了一步。
  
  看到她的退縮,他雙眼跟著一黯,把手插進褲口袋裏,嘎聲道:「抱歉。」
  
  水淨抬眼,意外的問:「為什麼……」
  
  「我不知道我半夜去找你,讓你很困擾,如果……」
  
  屠鷹緊握著拳,看著她,語音低啞的說:「如果我知道,我就不會去打擾你。」
  
  「有時候,我不曉得……」
  
  他吸了口氣,額前的黑髮垂落下來,啞聲承認,「我想……我只是想快點看到你。」
  
  水淨呆看著他,小臉燒紅,完全沒想到自己會聽到他的告白。
  
  她腦袋亂哄哄的,張嘴想說什麼,卻發不出聲音,只能呆看著他。
  
  「你……」
  
  屠鷹張嘴抬手,想碰她,可到了途中,卻又想起她的拒絕,最後還是縮回了手,改成握住門把,乾澀的吐出一句:「好好休息。」
  
  門,在他身後關上了。
  
  他走了,輕輕把門帶上,關得無聲無息。
  
  胸中的心,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後,好像才開始大力大力的跳動。
  
  我想……我只是想快點看到你。
  
  她臉紅心跳的捂著唇,腿軟的滑坐在地上。
  
  我只是想快點看到你。
  
  水淨面紅耳赤的看著那扇門,懷疑自己剛剛聽到的。
  
  但他的聲音,一次又一次的迴盪在耳邊,不斷強力放送,讓她懷疑她的耳朵已經滾燙燃燒了起來。
  
  我只是想快點看到你。
  
  噢。
  
  她摀住發燙的小臉,突然覺得自己好像個笨蛋。
  
  天啊,他誤會她了,他以為她不喜歡他來找她,現在他要回北部去忙了,她懷疑她下次看見他會是什麼時候。
  
  想也沒再多想,水淨慌張的爬站起來。打開門,追下樓去。
  
  「屠鷹!」
  
  他在連結前後棟木屋的九重葛木廊中,聽到她的叫喚,停了下來,轉身看她。
  
  「我困擾的……不是那個……」
  
  她紅著臉,站在樓梯上,緊張的抓著扶把,看著他說:「不是你來找我。」
  
  夜風微涼,輕輕撫過。
  
  屠鷹仰望著站在樓梯上的女人,開口:「你說我不能高興說來就來,說走就走。」
  
  「我知道我說了什麼。」
  
  她緊張的咬著唇,老實承認道:「我只是,我不瞭解你在想什麼,你從來不和我說。我很……害怕,我不知道你是做什麼的,我擔心你在做什麼危險工作。每次你離開,我都只能提心吊膽的等著,怕我再也等不到你回來……」
  
  她話說到一半,他已經走了回來。
  
  她低頭看著他來到身邊,粉唇輕顫的說:
  
  「我困擾的,從來不是你來找我,而是你不讓我進入你的生活。」
  
  「我沒有,我只是不知道該怎麼做,以前從來沒有女人像你這樣影響我。」
  
  屠鷹抬手拭去她眼角的淚,撫著她的臉,低啞的道:「沒有人像你一樣,讓我想儘快回來,快一點看到你。」
  
  心口再度因他的話而緊縮,扭絞。
  
  「我以為……你只是貪圖方便……」
  
  他仰望著她,苦澀的道:「我不是。」
  
  「對不起。」
  
  她捂著自己的胸口,哽咽開口:「我很抱歉。」
  
  她的眼裏滿是淚水,微顫的字句,更是讓他心痛。
  
  「該說抱歉的是我。」他說。
  
  她搖了搖頭。
  
  他好想將她攬入懷中,他都已經伸出了手,但前方傳來小妹叫喚他的聲音。
  
  「小黑哥哥--」
  
  那真的是拔高超過八度的尖叫聲,活像山要坍了一般。他小妹的聲聲呼喚,讓她差點笑了出來。
  
  他幾個月才回來一次,那些孩子每個人一找到機會就黏著他。
  
  「小黑哥哥--」
  
  她看得出來,那非常干擾他。
  
  他是個疼愛妹妹的哥哥,他沒有辦法忽視那一聲又一聲的呼喊尖叫。
  
  水淨抹去淚水,笑道:「去吧,別讓她久等了。」
  
  「嗯。」
  
  他點頭,轉身。
  
  看著他的身影,她忍不住又開口:「屠鷹。」
  
  他回頭看她。
  
  「早點睡,不要忙太晚了。」
  
  她知道,他回來後到現在,不曾回房休息過。
  
  這一次,他沒會錯她的意思,只是再次點頭。
  
  「嗯,我知道。」
  
  他的眼裏,有著渴望的火光?
  
  在那瞬間,她以為他會走過來吻她,但他終究沒有。
  
  他走了,她則有些暈眩的回到樓上客房,躺在床上,聽著遠處的聲響,看著窗外天上的星星,一邊偷偷的讓心裏再次升起一絲冀望。
  
  以前從來沒有女人像你這樣影響我……沒有人像你一樣,讓我想儘快回來,快一點看到你……她深吸口氣,壓著心口,壓著他說的那些話,害怕不壓著,它們就會像風中耳語一樣,悄悄溜掉。
  
  我只是想快點看到你……她閉上淚濕的眼,在星空下,用力的壓著,偷偷的希望。
  
  希望……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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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匿名  發表於 2012-5-28 01:54:20
第七章
  
  藍天,大海,椰子樹。
  
  清新的空氣,翠綠的草地,寬闊的天地。
  
  如果不轉身看街上的中文招牌,她會以為自己人在國外度假。
  
  她的作息有好幾年沒有這麼正常過了。
  
  每天早上,那從海面上升起的朝陽,都會毫不客氣的把她叫醒。
  
  起床後,她和屠家的人一起吃早餐,然後回房工作兩個小時,再幫桃花一起處理餐廳要用的蔬果。中午吃完飯,她下午小睡一下後,再繼續整理那份日記到晚餐的時間,然後飯後幫忙收拾洗碗,忙完再上樓洗澡睡覺。
  
  其實桃花沒有要她幫忙,但水淨喜歡和她在一起,桃花從來不給她壓力。
  
  這幾天,桃花將她照顧得無微不至,沒有多久,她就發現那個看起來很可怕的屠海洋,其實非常體貼。
  
  一開始,她很難想像桃花這樣開朗漂亮的女人,竟然會嫁給屠海洋那樣外表兇惡的男人,這兩個人外表看起來完全不搭,就像生活在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一樣,但他們找到了微妙的平衡點,讓那畫面變得十分溫暖和諧。
  
  現在,她不再覺得桃花會嫁給海洋看起來很突兀,反而無法想像這兩個人各自婚嫁的模樣。
  
  他和桃花是一對很恩愛的夫妻。
  
  水淨一邊幫忙洗菜,一邊聽著桃花聊著小女兒屠愛前幾天被學校訓導主任留校察看的事。
  
  廚房外的空地上、屠鷹和他父親正在更換被屠愛弄壞的箭靶。
  
  那女孩射弓箭百發百中,個性很大剌剌又活潑,只是有時候動作有點過度粗暴。
  
  聽桃花的說法,屠愛最崇拜的人不是爸爸,也不是媽媽,是曾經拿下全國空手道冠軍的封青嵐。
  
  桃花在說這件事時,是笑著說的,一點也沒有因為女兒太過好動,而感到困擾的樣子。
  
  早晨的微風,吹拂而過。
  
  綠葉在圍牆邊輕輕搖曳。
  
  這是一個很清爽優閑又舒服的早晨。
  
  她偷偷看著屠鷹,奇怪他生在如此開朗歡樂的家庭,為什麼個性反而如此沈默?因為他父親嗎?
  
  屠海洋也是個沈默寡言的人。
  
  他們父子一起工作時,也幾乎沒有什麼交談,但不知為什麼,看著這兩個男人,卻讓人有種安定的感覺。
  
  他們之間,一舉一動,都有著無言的默契和信任。
  
  「水淨?水淨?你還好吧?」
  
  一隻手突然出現在她面前揮動,她嚇了一跳,回神才發現桃花在叫她。
  
  「我沒事。」
  
  她慌張收回盯著屠鷹的視線,面紅耳赤的問:「怎麼了嗎?」
  
  「沒有,我得顧著這鍋湯,麻煩你幫我把椰子汁拿去給他們好嗎?」
  
  桃花開了兩顆翠綠的椰子,在裏頭插了兩根吸管。
  
  「喔,好。」
  
  水淨紅著臉,拿起放在託盤上的椰子,走了出去。
  
  屋內和室外的氣溫,差了至少有三度。那兩個男人卻絲毫不在乎,屠愛的箭靶是個榻榻米,上面有著紙做的標靶,通常只需要拔下竹箭換紙而已,但那榻榻米使用太久,已經有部分腐朽了,所以他們正在把新的榻榻米釘到木牆上,重新固定一個新的。
  
  「屠叔,椰子汁。」
  
  海洋停下敲釘子的動作,回過頭,和她點了下頭,才拿起椰子喝。
  
  她轉身把剩下的椰子遞給屠鷹。
  
  他接過手,喝了一口。
  
  陽光下,汗水從他的臉上滑到他的肩頸,再溜進棉T恤裏。
  
  他的眼睫上,也有著汗水。
  
  椰子汁一入口,他不自覺的因為那入口的涼爽,歎了口氣,然後伸舌舔了舔乾澀的唇。
  
  那看起來,實在該死的誘人。
  
  她記得他以唇舌舔吻她身體的感覺。
  
  就在這時,他的視線和她對上,一雙黑瞳瞬間變得更暗。
  
  她認得那飽含慾望的眼神,一股酥麻的戰慄竄過全身,不自覺的喘了口氣。
  
  有那麼一瞬間,她完全忘了旁邊還有別人,差點上前,走進他懷裏,張嘴品嚐他嘴裏的味道。
  
  就像以前那些日子裏一樣。
  
  他朝她伸出了手,她忍不住往前走了一步。
  
  就在這時,旁邊再次傳來敲打的聲音。
  
  水淨猛然驚醒過來,她臉一紅,感到一陣羞慚,慌忙撇過了臉,匆匆回身進屋。
  
  天啊,她在想什麼?他父親還在旁邊啊。
  
  「水淨,你還好吧?臉那麼紅,外面太熱了嗎?」桃花問。
  
  「沒,我沒事。」
  
  她窘迫的先搖著頭,又連忙改成點頭,「對,太熱了,只是太熱而已,我去擦個臉。」
  
  落荒而逃的,她跑進廁所裏洗臉,卻怎樣也忘不了,他如火一般,充滿慾望,盯著她看的眼神和表情。
  
  老天……看著鏡子中面紅耳赤的自己,水淨撫著唇,雙腿一陣發軟。
  
  老天……他不知道自己在搞什麼。
  
  桃花還在廚房,海洋就在旁邊,但當她那樣看他時,他卻完全忘記自己身在何方,在那瞬間,他只想將她拉進懷裏,和她做愛。
  
  太久了。
  
  他從來沒有和她在一起相處那麼久,卻不碰她。
  
  他想要親吻她,脫去她的衣服,進入她身體裏,聽她在他懷中嬌喘呻吟,感覺她緊緊攀附著他,需要他。
  
  屠鷹把椰子放到草地上,拿起鐵錘重新敲打,把鋼釘全牢牢釘上。
  
  你得讓她重新認識你,再追求她一次。
  
  回來前的那一天,嵐姊是這麼告誡他的,可天知道他能忍到什麼時候。
  
  他懷疑還要多久,他才能將她擁在懷中?還要多久,他才能回到她的床上?還要多久,他才能再次感覺她的溫暖?
  
  一個閃神,他把鐵錘敲到手指,痛得縮回了手。
  
  海洋看了他一眼,繼續手邊的工作,只淡淡道:「去洗個澡,冷靜一下。」
  
  他尷尬的紅了臉,轉身走進屋裏,桃花卻叫住了他。
  
  「阿鷹,等等,我幫水淨在李醫生的婦產科掛了號。」
  
  她眼也不眨的,微笑開口,「你下午三點記得帶她去做產檢。」
  
  產檢?
  
  該死,他完全忘了。
  
  他瞪著桃花,懷疑自己該如何和她提這件事。
  
  看他啞口無言的模樣,桃花好氣又好笑的問:「需要我幫你去說嗎?」
  
  他懷疑自己有辦法和她單獨相處在同一個空間。
  
  現在去找她,真的不是一個好主意。
  
  但讓桃花去和水淨說這件事,更不是一個好主意,孩子的事,他也有一份,他得為自己的行為負責。
  
  「我……咳嗯……」他清了清喉嚨,含糊道:「我晚點去說。」
  
  尷尬的丟下這句,他倉皇的轉身離開。
  
  看著屠鷹的背影,桃花歎了口氣。
  
  「怎麼了?」
  
  把所有的工作都搞定的海洋,從門外走進來。
  
  「他應該要把水淨娶回來的。」
  
  桃花拿了條毛巾給老公擦汗。
  
  「她拒絕他了。」海洋說。
  
  「我知道,我只是念一念。」
  
  桃花一邊攪拌著鍋裏的牛肉湯,一邊咕噥著:「我不反對婚前性行為,但他真的應該要戴保險套。我以為在他們十八歲之前,我就已經說過很多遍了。」
  
  「嗯。」
  
  海洋打開冰箱,倒了一杯水來喝,然後才道:「我想他不是故意的。」
  
  「怎麼說?」
  
  桃花挑眉,好奇的問。
  
  「他不是第一次有女人。」
  
  他擦乾身上的汗,慢慢道:「但這是他第一次忘記要做安全措施。」
  
  桃花驀然紅了臉,「老天,我不想聽他們和幾個女人上過床,你不用告訴我。」
  
  「我以前也忘記過一次。」
  
  海洋瞧著她說。
  
  她嚇了一跳,驚慌的瞪著他。
  
  「什麼時候?在哪裡?等等,你現在是說你在外面有別的孩子嗎?噢,我的天,你為什麼從來沒和我說?」
  
  「我沒有別的孩子。」
  
  他好笑的看著她,結婚那麼多年,他還是無法瞭解她如此跳躍性的思考邏輯。
  
  「那你為什麼說你忘記過?」
  
  她不滿的揚眉。
  
  海洋嘴角一彎,「我只忘記過一次,那一次是因為我愛那個女人。」
  
  她張大了嘴,一副大受打擊卻努力忍耐的模樣,但最後那句質問還是跑了出來:「她是誰?」
  
  他眼也不眨的回道:「何桃花。」
  
  桃花一愣,下一秒,小臉驀然泛紅,忍不住上前槌了他一下:「屠海洋,討厭,你沒事幹嘛耍我?」
  
  「我只是想告訴你,」海洋抓住她的小手,將她拉到身前。
  
  「如果他不要,他不會忘記。從小到大,你什麼時候看他忘記該做的事?」
  
  也對。桃花仔細一想,還真想不出有哪一次她交代的事屠鷹有忘記過。
  
  「你是說,他是故意的?」她擰眉。
  
  「不。」海洋低頭看著她道:「我是說,他只是情不自禁。」
  
  嗯?情不自禁?
  
  桃花笑了出來。
  
  「那就是說,其實問題不大嘛。」
  
  海洋挑眉詢問:「為什麼?」
  
  「因為我想,水淨也不是不喜歡阿鷹呀。」
  
  她想想鬆了口氣,拍了拍老公的胸膛,笑著說:「唉唉,我看我們要來準備再辦一場婚禮了。」
  
  「你別忘了,他已經被拒絕過了。」
  
  這回換桃花挑起了眉,提醒他。
  
  「你也別忘了,阿鷹從小就不是那種會輕言放棄的人啊。」
  
  桃花回過身,繼續顧著那鍋肉湯,邊回頭和老公道:「況且,小韓說,水淨和阿鷹其實已經在一起三年了。三年耶,你以為是三個月啊,一個女人要是對那個男人沒感情,怎麼可能撐三年,早早就分手了。」
  
  聽著門外那對夫妻的對話,水淨尷尬到想挖個洞把自己埋起來。
  
  桃花顯然完全忘了她人在廁所,害她現在根本不敢走出去。
  
  「再說,你沒看剛剛那狀況,那個電啊,滋--滋!的在兩人之間作響著。哇,我還以為會當場燒起來呢。」
  
  這句話有如炸彈一般,再次轟得她無地自容。
  
  她羞窘的待在廁所裏,過了好一陣子,直到桃花換了話題,她才敢走出去,溜回房裏。
  
  中午用餐時,她真的很想躲在房裏就好,但那會讓狀況更顯得尷尬,所以她還是下樓去了。
  
  幸好,桃花和海洋提早吃了飯,到前面餐廳去了,後面這邊一個人都沒有,省去了她的尷尬。
  
  因為前面在經營餐廳,孩子們又去上課,中午時,大家吃飯的時間是錯開的,只有晚餐,所有人才會全員到齊,在後面這邊的餐桌上吃飯。
  
  為了讓大家都能在一起吃晚餐,桃花特別把晚上的用餐時間,往後移到七點,因為五點到七點是客人最多的時候。
  
  她本來很喜歡大家一起吃飯時,那種歡樂吵鬧的氣氛。可現在卻忍不住猜想,是不是所有人都在背後猜測,為什麼她懷了屠鷹的孩子,卻還不願意嫁給他。
  
  因為沒人在,她小小的鬆了一口氣,卻又擔心起晚上的狀況。
  
  或許她晚上吃飯時可以假裝不舒服,窩在房間裏工作算了。
  
  坐在巨大的餐桌邊,她舀了一口咖哩飯,慢慢的吃著,卻無法真正放鬆下來享受美食。
  
  說實話,她並不是不想嫁給他,只是她真的不認為,他若不愛她,自己能再繼續付出多久。
  
  三年,對她來說,已經是極限了。
  
  她也不想因為孩子,一直忍耐下去。
  
  我只是想快點看到你……他的話,驀然浮現心頭,讓她氣一窒,紅霞再飛上頰。
  
  他只是情不自禁。
  
  屠叔的話跟著響起。
  
  噢,她希望事情有那麼簡單,問題是,男人通常不都是用下半身思考的嗎?她對那「情不自禁」可沒有這麼樂觀。
  
  可雖然心裏這麼想,內心深處,水淨還是壓不下那絲希望。
  
  也許他其實不只是喜歡她而已?
  
  或許他有可能已經一眼角閃過了人影,她抬起頭,屠鷹已經站在眼前,她嚇得嗆了一下,咖哩的辣一下子衝到腦門,辣得她咳了起來。
  
  他迅速的倒了杯水給她。
  
  她喝了一大杯水,好不容易才好了一點,卻聽他問。
  
  「你下午有事嗎?」
  
  她搖頭,拭著眼角因為嗆咳而冒出的淚水。
  
  「沒有,怎麼了?」
  
  他拿出盤子,替自己盛了一盤白飯,再淋上咖哩。
  
  「那個……附近有家婦產科。」他說。
  
  她僵了一下。
  
  天啊,她完全忘了這件事了。
  
  「我想,你可能需要看一下醫生。」
  
  他轉過身,把盤子放到桌上,坐在她對面,看著她說:「做個產檢。」
  
  紅暈浮上了她的雙頰。
  
  「桃花幫你和醫生約了三點。」他說。
  
  「喔,好。」
  
  她低下頭,困窘到不行。
  
  「我晚點陪你過去。」他說。
  
  她尷尬不已,忙道:「不用了,你告訴我位址,我可以自己去。」
  
  「不行。」
  
  她瞬間擰起的眉,讓他發現自己口氣太強硬,補充道:「抱歉,但是你不能自己出門,武哥那邊還沒有消息,我們還不知道是誰要找你麻煩。」
  
  「我說過我沒有得罪過人,」
  
  她不是很愉快的放下水杯。
  
  「但你被人縱火是事實。警方昨天通知我,你車子的煞車線是被人破壞掉的,並不是因為長期磨損才斷的。」
  
  水淨心下倏然一驚,脫口道:「補習班的招牌呢?」
  
  「也是。上面有工具破壞的痕跡。」
  
  猜測自己被追殺是一回事,真的證實有人要殺她,又是另外一回事。
  
  她閉上眼,深吸口氣,睜開眼看著他說:
  
  「我真的想不出來,我有得罪任何人。」
  
  「嗯。」
  
  他點頭,一邊吃飯,一邊說:「武哥也是這麼說的,你沒得罪什麼人,所以他還在查。」
  
  「查什麼?」
  
  「謀殺案,通常不是因為人,就是為了錢。」
  
  「我把錢都花在那棟公寓上了。」
  
  一想到被燒掉的家,她就有些悶。
  
  「我沒有太多存款。」
  
  「嗯。」
  
  他點頭,把另一口飯送進嘴裏。
  
  他沒有再多做解釋,她懷疑他們能查出什麼東西。
  
  她食不知味的攪拌著盤裏的咖哩,然後突然想起一件事。
  
  「警方為什麼是通知你?」她狐疑的問。
  
  「你的手機燒掉了。」他看著她說:「我請阿震把你的電話轉到我這邊。」
  
  「噢。」
  
  可惡,她也忘了這件事,該死的,她最近遺漏的事真的太多了。
  
  她煩躁的用湯匙戳著咖哩,過了幾秒才發現她在玩食物。
  
  討厭,她真不知道自己在幹嘛。
  
  水淨吃掉盤裏最後兩口食物,起身把餐盤收到洗碗槽裏洗乾淨,然後習慣性的削了水果籃裏的蘋果,放到小盤子裏,拿到桌上給他。
  
  他已經把盤裏的咖哩飯吃完了。
  
  「你還要吃嗎?」她問。
  
  他看著她,搖頭。
  
  她收走他吃完的盤子和湯匙,叨念著:「吃點水果,不要吃完就去睡。」
  
  他盯著她看,然後點了點頭。
  
  水淨拿著盤子回身,洗碗洗到一半,她才發現自己做了什麼。
  
  噢,可惡,這裏不是她家,他也已經不是她的男人了。
  
  她微微一僵,清楚的意識到他的視線。
  
  他在等她,她知道,她不能一輩子都不轉過去。
  
  所以,她深吸了口氣,把洗乾淨的碗盤放好,轉過身來。
  
  「謝謝。」他說。
  
  「只是習慣。」她說。
  
  「嗯。」
  
  他點頭,卻清楚知道那不只是習慣。
  
  水果籃裏的水果,不只那一樣,但她知道他喜歡蘋果。其實仔細回想起來,他從來不曾和她說過,但她知道,因為她關心他,她有在注意。
  
  他凝視著她,瘠痙的道:「我以前一直把它當成是理所當然的,但其實它不是。」水淨喉頭一哽,只能緊抿著唇。
  
  「我很抱歉。」他說。
  
  害怕淚水就要奪眶,她無法再看著他,只能離開這個地方。
  
  屠鷹看著她倉皇離開的背影,緊握著拳,好不容易才忍住去追她的衝動。
  
  半晌後,他才吃起水晶玻璃盤裏已經開始氧化的蘋果。
  
  一直以來,她為他付出太多。
  
  等到將要失去,他才發現,那些都不是理所當然就在那裏的。
  
  每次你離開,我都只能提心吊膽的等著,怕我再也等不到你回來……她總是等他等到深夜,他卻以為她本來就日夜顛倒。
  
  我只是,我不瞭解你在想什麼,你從來不和我說……他以為他不說,她也能懂得,卻忘了,再好的默契也需要溝通。
  
  現在想起來,他和她從來不曾爭吵過,即使感情好如桃花和海洋,也會爭吵冷戰。
  
  我很……害怕,我不知道你是做什麼的,我擔心你在做什麼危險工作……他從來不知道她如此憂慮,他只貪圖她提供的溫柔和安定,卻沒有注意到她的困擾和擔憂。
  
  我已經二十五了,不是十五歲,不是二十,是二十五了,你懂嗎?
  
  她淚濕的面容,浮現腦海,教他胸口緊縮。
  
  從前的他,不懂她在說什麼,現在他懂了,卻擔心已經懂得太晚。
  
  蘋果是甜的,但直到他將它們全部入了口,他的嘴卻仍是苦的。
  
  他希望,真誠的希望,現在還不會太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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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5-28 01:54:50
第八章
  
  「你是第一胎嗎?」
  
  「嗯。」
  
  「最近食慾怎麼樣?」
  
  「不錯。」
  
  「身體狀況呢?」
  
  「還好。」
  
  坐在椅子上,水淨回答著眼前醫生的問題。
  
  兩點半時,屠鷹主動來敲她的房門,她已經鎮定了情緒,關了電腦,就和他一起過來這裏。
  
  這是一間設備新穎的婦產科診所。
  
  乾淨、整潔、溫馨,是她對這地方的第一個印象。
  
  眼前有些上了年紀的醫生,感覺很溫柔,有一種上個世紀老仕紳的感覺。
  
  他問起話來慢條斯理的,非常的斯文。
  
  「你早上起來會吐嗎?」
  
  「會。」
  
  這句不是她回答的。
  
  水淨一愣,回首看著屠鷹。
  
  「我的房間在你隔壁。」
  
  他每天早上都聽到她嘔吐的聲音,那讓他寢食難安,想去陪她,又怕他去找她,反而對她造成太大壓力。
  
  她不知道。
  
  水淨愣愣的看著他,她從沒聽過隔壁有聲響,但他手腳一向很輕。
  
  剛進來看診時,她以為他會留在診間外面,但他跟了進來,她有些不好意思,卻又不能阻止他。
  
  醫生替她做了一些檢查,然後才慢條斯理的開始問診。
  
  她以前沒看過婦產科,當醫生問起她有沒有結婚、最後一次性行為是什麼時候、有沒有其他婦科病史等等,諸如此類的問題時,她真的尷尬到不行,如果早知道會問這些,她怎麼樣也要把屠鷹擋在外面。
  
  在做檢查期間,屠鷹幾乎寸步不離,就像個如影隨形的守護神一樣,高大、安靜,卻讓人無法不注意到他。
  
  不管她是量身高、體重或抽血,甚至醫生要她再做一次尿液檢查驗孕時,他都跟前跟後的,她本來還以為他會跟進廁所,幸好他最後停在化妝間外面。
  
  「你吐完後,可以吃點東西。」
  
  老醫生推了推眼鏡,提醒她。
  
  「不要吐了都不吃,對你和孩子都不好。」
  
  「她每天早上這樣吐是正常的嗎?」
  
  他又開口了,水淨既驚訝又羞窘,只能緊握著雙手,佯裝鎮定的看著醫生。
  
  「孕吐是正常的,大部分的人在初期都會有孕吐的症狀,過了這陣子就會好一點。」
  
  「有辦法改善她孕吐的狀況嗎?」
  
  這男人平常話少得很,怎麼今天問題這麼多?
  
  紅暈一陣陣的湧上小臉,她困窘得要命,完全不敢回頭看他。
  
  醫生看看他,回道:「這幾個星期先吃清淡點,不要太油太鹹。如果情況很差,少量多餐就可以改善。」
  
  醫生回答完他的問題,再把視線拉回她身上,「你現在懷孕大約十周,整體狀況看起來還好、這本小冊子你拿回去看,有什麼問題,可以隨時打電話過來。十二周之後,可以照超音波,到時就能看到孩子的狀況。記得作息正常,不要亂吃成藥,煙酒暫時都要避免。」
  
  「好。」
  
  雖然已經拿過媽媽手冊,她還是再次把那小冊子收下。
  
  「懷孕期間,情緒不穩是很正常的,你不用太介意,有空可以多去走走,散散步。」
  
  老醫生瞧了她一眼,再看了屠鷹一眼,又道:「暫時不要有太激烈的運動,過了三個月之後再行房會好一點。如果沒有問題,兩周後再來複診。」
  
  她的臉一陣熱燙,尷尬的起身,謝過醫生之後,看也不敢看屠鷹一眼,就慌忙走出診間。
  
  他再次亦步亦趨的跟在她身後。
  
  離開診所時,護士又交代了她一些該注意的事項,他又追問了一些事。
  
  她不知道該為他的關心,感到高興或難過。
  
  午後的陽光比較沒那麼耀眼,路旁的行道樹也形成了遮蔽的綠蔭。
  
  她踏出診所,走在樹蔭下,他則跟在她身旁。
  
  這裏離桃花那裏並不遠,走路幾分鐘就可以到了。
  
  遠處的海面上,一艘大船正駛離港口,她朝海邊走去,知道順著海邊那條路走,就可以回到住的地方。
  
  在今天之前,她不是沒去想之後生產的問題,但因為太多的問題,她總是把自己埋首在工作中,不去多想其他。
  
  可現在,她卻不能不想。
  
  如果她要未婚生子,一定得要有安定住下來的地方,她不可能在這邊住到生產,等事情過去之後?她回北部要把屋子重新整理裝潢。
  
  這一次,她勢必無法再自己親手去做,但請人重新油漆刷洗的錢,她還湊得出來。家附近,她記得有間還不錯的婦產科,到時可以去那邊做產檢。麻煩的是,她不知道為什麼有人想害她,也不知何時才能離開這裏。
  
  她不是不喜歡住這邊,但在這種妾身未明的情況下?繼續住這好像也很奇怪。
  
  擾人的事多如繁星,一時間,鬱悶又上心頭。
  
  因為閃神,她沒注意到人行道已經到了路口,一腳踩在落差上,差點往前摔倒,幸好屠鷹迅速伸手將她攬到懷中。
  
  心跳,因為驚嚇而加快。
  
  「還好嗎?」他問。
  
  「沒……」
  
  水淨靠在他懷裏,試圖鎮定下來。
  
  「我沒事。」
  
  他的心跳也很快,她可以感覺得到掌心下那強而有力且激烈的跳動,她知道他也被嚇了一跳。
  
  「抱歉。」
  
  她抬頭看他,「我沒注意……」她站穩了,他應該要鬆手,可他不想放開她,他已經有好久沒像這樣將她擁在懷中了。
  
  他想念她在懷裏的感覺。
  
  她仰望著他,看起來有些迷惘,黑眸有著朦朧的氤氳,粉唇水嫩,吐氣如蘭,教人想一親芳澤。
  
  他垂首,她微啟唇瓣,他可以嘗到她溫暖的呼吸。
  
  忽地,一輛機車從旁騎過。
  
  她猛然驚醒過來,他也是。
  
  他幾乎已經碰到她的唇了,他的嘴裏彷彿還殘留著她甜蜜的氣息,但他知道那如夢般的瞬間,已一閃而逝。
  
  他鬆了手,她退開。
  
  「抱歉。」
  
  他嘎啞的開口。
  
  她羞澀的看著他,然後慢慢的搖了搖頭。
  
  「我們不應該這樣再繼續下去。」她輕聲說。
  
  「那就嫁給我。」
  
  她氣一窒。天啊,第一次要拒絕他,已經很難。這一次要再拒絕他,更加困難。
  
  「我……」
  
  她困擾的看著他,艱難的道:「我沒有辦法。」
  
  我很……害怕……
  
  他想起她說的話,不禁握緊了拳,開口道:「我的工作的確有遇到危險的時候,但我受過專業的訓練,面對危險是我的專長。而且也不是每件案子都會動刀動槍,我們多數的時間在收集證據,檢視證據,」
  
  「我知道,嵐姊和我解釋過。」
  
  而她比誰都還清楚他的身手有多好,她親眼看過,知道他有處理危機應變的能力,她咬了咬唇,「可是,事情不只是這樣的……」
  
  「那是怎麼樣?」
  
  他不懂。
  
  看著他困惑受傷的表情,她的心也為之一痛。
  
  知道自己必須要給他一個答案,水淨緊緊交握著雙手,看著他,坦承道:「我不要一個勉強而來的婚姻,我不要為了孩子才結婚。」
  
  他為之一僵。
  
  她深吸口氣,強迫自己繼續說下去:「我爸媽當年就是因為不小心懷了我,所以才勉強結婚的。那種婚姻狀況很痛苦,他們盡力了,但到最後,我爸和我媽開始互相憎恨對方,每次說話都夾槍帶棒、針鋒相對,他們從來不會直接對我吼叫,或怪罪到我身上,但我感覺得到那些無言的怨恨。」
  
  海風吹過她的裙角,揚起她的黑髮。
  
  「都是因為你,都是為了你。」
  
  她痛苦的看著他,「他們從來沒有真正對我說出口,但爭吵的原因到最後都只有一個:他們不想要被困在同一個婚姻裏。他們以為,為了我而忍耐是最好的,卻不知道,那對我來說,更加難受。」
  
  他從來不知道,她曾經提過她母親,他知道她母親住在國外,他卻只是聽聽就算了,不曾對她的親人深究。
  
  她伸手把被海風吹亂的長髮塞到耳後,繼續說:「五歲時,我說服了他們,親自為我爸媽辦了離婚,然後到學校住宿。我的決定是正確的,我媽現在搬到美國,我爸也再婚了,那對我們三個都是好事。」
  
  她抿了抿乾澀的唇,認真的看著他,「要點頭嫁給你是很簡單的事,但婚姻不是一時的,也不只是我和你的事而已。我不要一個勉強來的婚姻,我也不想我們到了最後,變得和當年的他們一樣,那對我們或孩子,都很痛苦。」
  
  她是認真的,她不想為了孩子而結婚。
  
  看著眼前這個溫柔卻固執的女人,他知道,他不可能靠自己拙劣的言語就能說服她。
  
  現在,說什麼都沒用。
  
  所以,他什麼都沒有再多說。
  
  五月的最後一個星期,開始下起了雨。
  
  綿綿的雨,斷斷續續的,只有在早上,偶爾才能看見太陽露臉,通常不到午後,雨雲被風吹來聚集,又會開始下雨。
  
  強勁的季風吹了又吹,天上的雲跑得像是有人在追,每分鐘抬頭,它們的形狀都不太一樣。
  
  日子一天又過一天。
  
  懷孕第十二周,她的小腹開始微微凸了起來,但穿著衣服時依然看不出來。
  
  這些天,屠鷹每天都被叫去幫忙做事,那是一個對她來說,有些熟悉,又有點陌生的男人。
  
  他會和他父親一起整理花園,陪著他母親一起去菜市場買菜,甚至還會幫兩個還在上小學的妹妹一起做美勞作業。
  
  在家裏的他,一樣沈默,但卻非常放鬆。
  
  偶爾,她可以看到他的笑容,那通常是因為他那兩個調皮搗蛋的妹妹或桃花的關係。
  
  有時候,她會看見他隔著那些纏著他的弟妹,用一種她無法辨別的眼神,遠遠的看著她,每當那時,她胸中那顆不安分的心,總會為之微微悸動。
  
  因為醫生的交代,他每天早上都會陪她去單車道散步。
  
  他把醫生的每一句話都銘記在心,當成金科玉律,嚴格遵守奉行。
  
  聽說她要每天早上固定去散步--其實完全是他獨裁的決定!隔壁開香草精油店的如月姊,送了她一瓶防曬乳液;住附近的曉夜姊,給了她一項草帽。
  
  剛來的那一天,她原以為他送她來之後,就會回北部去,但他沒有,他在這邊留了下來。
  
  當她再一次拒絕了他的那一天,她以為這一次他一定會離開了,但第二天他依然沒走。
  
  他還是在,而且跑去翻出家裏所有和妊娠懷孕有關的書籍,全部都看過一遍,然後把所有他可以做的事,都做上了一遍。
  
  他陪著她去做了第二次的產檢,親自為她準備所有的飲食,還跑去買了一大堆的營養補給品。
  
  有一天,她忍不住問他。
  
  「你不用回紅眼工作嗎?」
  
  「你現在就是我的工作。」
  
  「我並沒有錢可以支付給紅眼。」
  
  「我有。」
  
  她看著頭也不回的切著番茄的他,完全無言以對,然後心裏那小小的希望泡泡,又偷偷的、慢慢的,漲大了一些。
  
  她不知道自己該對他有什麼期待,但那期望卻越來越深。
  
  這樣很不好,她知道。
  
  期望越高,通常失望就越深。
  
  她不應該再對他有所期待,但之前的狀況和現在不一樣。
  
  而且你誤會他了。
  
  內心裏,一個小小的聲音替他辯解。
  
  他已經不一樣了。
  
  但他那天什麼都沒再說,甚至沒有爭辯。
  
  他本來說不是那種舌渠蓮花的人。
  
  她已經拒絕了他兩次。
  
  但他還在,不是嗎?他並沒有走。
  
  那只是因為桃花和海洋把他教得太好,他不是那種不負責任的男人。
  
  雖然如此和自己爭辯著,她還是無法遏止內心深處那越來越大的期望。
  
  今天是假日,不好意思在這裏老是白吃白住,她到前面餐廳幫忙,屠鷹沒有阻止,卻也不肯讓她負責端菜送湯,桃花笑著拿來了菜單。
  
  「咯,我們家的家規,女生在懷孕期間,只能負責拿功能表,幫忙點菜。」
  
  她沒有抗議,點菜也是工作。
  
  假日的中午時間,「藍色月光」裏的每一張桌子都被坐滿。
  
  客人來了一批又一批,所有人都忙得不可開交。
  
  桃花負責煮食,屠叔一起在廚房幫忙,除了工讀生之外,連放假的耿叔和曉夜姊也幫著做外場;這幾天她才知道,原來這餐廳,耿家也有一份。
  
  耿叔所在的地方,總是笑聲連連,他是餐廳裏人氣最好的服務生,不過氣質優雅的曉夜姊,吸引來的男客也不少。小一點的孩子們,全在隔壁讓莫森和如月姊照顧;大一點的,像初靜、念棠,也一起在餐廳裏幫忙跑腿。
  
  就連一向不喜歡面對人群的屠鷹,都一起幫著端湯送菜,他英俊異國的長相,是許多觀光客注目的焦點,但沒幾個人敢開口和他說話,就算有人問了他問題,他也以點頭搖頭,或簡單的一兩個字作答。
  
  很久以前,她就知道,他不是很喜歡面對人群,比起出門逛街,他更愛窩在家裏煮飯給她吃,但他不曾試圖逃避在餐廳外場拋頭露面。
  
  她看得出來,他對這裏所有的流程作業都很習慣,對人們的視線也都習以為常,他甚至會對附近常來的常客主動點頭招呼。
  
  「小姐、小姐?我們可以點菜了嗎?」
  
  客人的叫喚,讓她忙把視線從他身上拉回來,紅著臉道:「抱歉,可以了。請問需要些什麼?」
  
  「藍乳酪雞肉義大利面、燭烤牛肉飯,再一個番茄海鮮義大利面。」
  
  她匆匆記下,再詢問客人要的附餐飲料,這才趕緊把單子拿到廚房去。
  
  一陣忙亂之後,好不容易吃飯的人潮終於過去。
  
  下午兩點,餐廳裏的客人只剩下三三兩兩。
  
  大家輪流吃過了飯,各自散去休息,屠鷹被海洋叫去魚市場幫忙運魚貨,水淨則把整理到一半的日記和筆電,拿到了靠窗的位子坐著。
  
  她應該要工作。
  
  瑪歌請她幫忙整理日記時,她答應會在六月弄好,但日記上的字句,卻老是停在同一行,她怎麼樣也無法讀下去。
  
  她應該要打電話和母親聯絡,卻又不想讓她太擔心。
  
  不自覺的,她撫著自己的小腹。
  
  懷孕的事,遲早是要和母親說的,只是她真不知該如何開口。
  
  心思煩亂的,她放棄繼續閱讀整理那份日記,只看著外頭的景物。
  
  早上的雨,已經停了。
  
  窗外,提早開的鳳凰花,因為連日來的雨,落了一地殘紅。
  
  那棵鳳凰木的樹幹是歪斜的,但上面的枝葉卻像是傘蓋一般,跨越了莫家和屠家的圍牆,紅花落在黑色斜瓦的屋頂上,也落在旁邊的走道和圍牆上。
  
  「很漂亮吧?」
  
  看見她在看那棵歪歪斜斜的鳳凰木,桃花走了過來,將一盤乳酪起士蛋糕和桂花茶放到桌上。
  
  水淨聞聲回首,看著桃花,回道:「嗯,很漂亮。」
  
  「我們家以前也曾失火,那棵鳳凰木,被大火燒得坍塌下來,我本來以為它沒救了,誰知道沒有多久,又長出了新芽。」
  
  桃花笑了笑,看著窗外樹上依然開著豔紅的鳳凰花,一邊替她倒茶,一邊道:「在我小的時候,本來鳳凰花都要等五六月畢業季才開,最近這幾年氣候變化無常,花都不照季節開了。不過你瞧,即使經過祝融肆虐、天候異常,它還是努力的開著花,」
  
  不知道是不是看出了她的不安,桃花低下頭來,瞧著她說:「生命是很強韌的,有時候順其自然就好。」
  
  水淨喉頭有些緊縮。
  
  「來,剛出爐的。」
  
  桃花把蛋糕和桂花茶推到她面前,微微一笑,「還熱著呢,吃點吧,不用想太多。我知道你現在可能覺得像是被困住了,其實就當是放假,喝點茶,吃些蛋糕,休息一下,放鬆一點,然後試著從另一個角度去看事情,等時間到了,你自然會知道要怎麼做。」
  
  門外,來了新的客人。
  
  桃花拍拍她的手,微微一笑,這才轉身迎上前去。
  
  水淨看著手中那杯溫熱的桂花茶,慢慢輕啜了一口。
  
  茶很香,小小的桂花在白色的瓷杯裏飄蕩著。
  
  天上的白雲被風吹著跑,她捧著茶,看著天上的雲,鼻間都是桂花淡淡的清香。
  
  喝點茶,吃些蛋糕,休息一下……
  
  桃花的話,迴盪在耳邊。
  
  乳黃色的乳酪起士蛋糕,看起來十分誘人,她放下茶杯,拿起小叉子,切了一小片放進嘴裏。
  
  微熱的乳酪蛋糕,像白雲一般柔軟,入口即化。
  
  喝著清甜的茶,吃著甜蜜的蛋糕,不知怎地,事情好像其實也沒有那麼嚴重。
  
  莫名的,她放鬆了下來。
  
  當屠鷹回來時,只看見她坐在那個靠窗的位子,腦袋靠著牆邊,睡著了。
  
  他小心翼翼的替她蓋上披肩,拿了一本書,靜靜的陪著坐在她身邊。
  
  幾分鐘後,她在睡夢中換了個姿勢,不自覺靠到了他身上。
  
  他沒有動,只是偷偷的握住了她的小手。
  
  窗外,如火一般紅的鳳凰花,又悄悄飄落了幾朵。
  
  沒有人注意到那小小的動靜,只有春風,輕輕溜過……
  
  他是在這裏長大的。
  
  一天又一天,她漸漸瞭解認知到這件事。
  
  清晨,他陪著她去單車道散步時,有好幾次都遇到從小看他長大的長輩:他的老師、他的學長、附近菜市場賣乾貨的老闆娘,甚至是從小看他長大的小兒科醫師。
  
  他指給她看,他讀過的小學,國中、高中,他兒時跌破頭的山坡,和人打架的公園……
  
  「那一次,嵐姊本來是來勸架的,哪知一聽到對方罵我們是雜種,氣得她破口大罵,結果來勸架的她,反而和對方打了起來,變成我們要把她抓住,可她力氣很大,掙脫的技巧又好,最後我還被她的手肘撞斷了鼻子。」
  
  「你的鼻子是她撞斷的?」
  
  她一愣,脫口問。
  
  「嗯。」他摸著有些歪掉的鼻骨,點頭。
  
  「當時我鼻血流個不停,這才讓她打消去追那些傢伙的念頭,趕緊把我送回家。」
  
  她好笑的說:「我一直以為你是工作的時候,不小心受傷的。」
  
  「不是。」
  
  屠鷹一扯嘴角,輕笑,「是她打斷的。」
  
  他陪著她走上單車道的斜坡,看著海上升起的朝陽,邊說:「我們小時候,常常會遇到這類的事,一直到高中偶爾還會發生,但那時,我們的身手在海洋的教導下,都已經變得很好了,可以輕易避免被人打傷,或打傷人家。」
  
  青少年時期的他,不知是什麼模樣?
  
  應該,也很帥吧。
  
  她可以輕易瞭解他為什麼會被人找麻煩,人們總是會排擠和自己不一樣的人,而小孩子,有時候是很殘忍的。他真的很幸運,能夠被懂得武術的海洋領養,否則不知道會被欺負到什麼程度。
  
  水淨看著身旁的屠鷹,好奇的開口再問:「為什麼……你都直接稱呼海洋或桃花的名字,而不是喊他們爸媽?你介意自己不是他們親生的嗎?」
  
  屠鷹愣了一下,「我沒想過這個問題。」
  
  太陽在海面雲層間若隱若現,陽光像是替海上的雲彩鑲上了金邊。
  
  看著從海面雲層間逐漸爬升的金陽,他認真的想了兩秒,然後說:「我並不介意自己是不是他們親生的,我是個孤兒,從小就在一個研究機構裏長大,我對自己的親生父母完全沒有印象。對我來說,海洋就是海洋,桃花就是桃花,他們就是我爸媽,稱呼只是習慣而已,他們從來沒有要求過,我們也就一直這樣叫到現在。」
  
  她理解的點點頭,然後過了兩秒,才慢半拍的理解到中間有一段不太對勁。
  
  「研究機構?」
  
  她呆愣的脫口詢問。
  
  有那麼一瞬間,他微微一僵,表情有些不自然。
  
  然後,他停下了腳步,深吸了口氣,看著她說:「我和一般人有些不一樣,」
  
  一道金光,穿透海天相接的層層積雲,劃破天際,在他英俊的臉上形成明顯的陰影。
  
  他很緊張,她感覺得到,他全身都是緊繃著的。
  
  忽然間,她知道,這是他幾乎不曾主動和人說過的事。
  
  也許她不該問,她可以跳過這個問題,但她想瞭解他。
  
  眼前的男人,很少說起自己的事,但最近他漸漸開始談起自己,一次一點點的,把關於他的過往,告訴她。
  
  即使她拒絕了他兩次,他依然沒有掉頭離開。
  
  所以,她問了那個問題。
  
  「哪裡……不一樣?」
  
  他沒有說,他伸出了手。
  
  山坡上一朵開了一半的牽牛花,緩緩落到了他的掌心上。
  
  那朵淡紫色的花,不是從山坡上掉下來的,它是被摘下來的,花梗的斷面,還有著新鮮的汁液。
  
  那朵半開的牽牛花,在他的掌心中,緩緩舒展開來,然後微微騰空,離開了他掌心,旋轉了起來。
  
  她訝異的摀住了唇,看著那朵旋轉的花,直到它又慢慢落下,回到他手掌中,她才有辦法抬頭看他。
  
  「你可以……這是……」
  
  她沒有辦法找到正確的辭彙形容,她沒有辦法解釋眼前的現象。
  
  「我可以移動物體。」他低頭看著她,語音低啞,「不用手。」
  
  她微張著嘴,卻發不出聲音,好半晌,腦子才把字句整理出來,「你有特異功能?」
  
  「嗯。」他點頭。
  
  「但是你……」她看著那朵花,再看他,「這些年,我從沒見你用過,為什麼?」他盯著她秀麗的面容,悄聲道:「因為沒有必要。」
  
  就這麼一句,她突然憶起過去相處的日子,他很喜歡親自動手做事情,他總是不厭其煩的陪著她貼馬賽克,和她一起動手做些小東西,幫她搬著重物上樓。
  
  他喜歡自己動手。
  
  「你不喜歡你的能力。」她說。
  
  那是一句陳述,不是問題。
  
  「桃花說,這是上天給我的禮物。」
  
  他抿著唇,看著自己手裏的小花。
  
  「我以前一直不這麼認為,它讓我不一樣,我得克制我的脾氣,不然就會傷害到別人。」
  
  淚水,悄然上湧。
  
  水淨強忍住淚,聽著他說。
  
  「以前在研究所裏,就算我不想,那些人都會強綁住我的雙手,逼我去測試,那是我為什麼會從孤兒院被帶到那裏的主要原因,也是因為我有這個能力,他們才不讓我用手。」
  
  所以,即使是再小的事,他也寧願親自動手。
  
  他喜歡觸摸的感覺,物體的形狀、質感、溫度,都能經由手的觸碰來感覺,光是能親手撫摸觸碰一樣東西,都讓他珍惜感動不已。
  
  「我不喜歡這個能力,我不認為它是個禮物,」他們不讓他用手。
  
  她沒有辦法想像,那是什麼樣的日子。
  
  一顆心,因為他曾遭受的待遇而扭絞著,隱隱作痛。
  
  海風吹得他滿頭黑髮飛揚,屠鷹抬起頭,凝望著她。
  
  「但那一天,當我發現你還在火場時,我第一次覺得它是項禮物,它讓我可以輕易的走進去,開出一條路,然後帶你出來。」
  
  看著眼前低聲訴說心情的男人,水淨幾乎要哭了出來。
  
  難怪,每次她看他做事,都異常認真專心,他珍惜每一個能親手做事的機會,他喜歡觸摸它們,親手製造一切:從貼馬賽克磁磚,到煮飯做菜,他從來不曾厭倦。
  
  天上的彩霞,因為朝陽的出現而消失。
  
  周圍的一切都亮了起來,包括他英俊的臉。
  
  他的臉上除了僵硬緊張的線條,還有更多的不安。
  
  雖然他以右手捧著那朵花,但他的左手,始終在身側緊握著。
  
  她試了好幾次,才有辦法讓自己不要掉淚,然後伸出手,仰望著那個看似冷漠,其實卻壓抑又溫柔的男人,開口要求。
  
  「可以……把花送我嗎?」
  
  剎那間,他眼裏的陰霾盡去。
  
  她可以輕易的感覺得到他情緒的改變。
  
  只是如此簡單的一句話。卻在瞬間,卸下了他肩上的萬斤重擔,屠鷹喉頭有些緊縮。
  
  可以把花送我嗎?她說。
  
  看著眼前含淚微笑的女人,他莫名感動。
  
  輕輕的,他把右手掌心上的牽牛花,親手交放到她手上。
  
  淡紫色的牽牛花,柔軟有如雲朵。
  
  她珍惜的以雙手捧著那朵花。
  
  他抬手拭去她眼角的淚。
  
  「別哭。」
  
  他撫著她淚濕微涼的面容,低啞開口。
  
  「謝謝你……」
  
  水淨淚眼蒙隴的看著他,「願意告訴我這些。」
  
  他無法開口,只能搖頭。
  
  天際的那一方,風捲,雲殘,現出無垠的湛藍,就像他的心一般。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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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5-28 01:55:19
第九章
  
  午後,又下了一陣雨。
  
  但沒有多久,又再次雲破天開。
  
  空氣裏,殘留著水氣,陽光,在山的那一邊緩緩移動。
  
  早上回來後,她把那朵牽牛花,放到透明的玻璃水杯中,那讓它更顯嬌柔。
  
  水淨一邊折迭著衣服,一邊看著桌上那朵牽牛花,想著的,卻是今早他告訴她的那些話。
  
  這一次,他沒有試圖吻她,他很小心、很忍耐。
  
  那讓她既感動,又心疼。
  
  回程時,她主動牽握住了他的手。
  
  他什麼也沒說,只是小心翼翼的握著,然後微微收緊。
  
  他的手很暖很暖,那暖意從手心入了心肺。
  
  那溫度,至今還像是殘留熨燙在她手中,在她心裏。
  
  她將折好的衣服收到衣櫃裏,然後下樓。
  
  那一天之後,他沒再提過結婚的事,但這些日子,她開始瞭解到,他並沒有放棄。
  
  一點又一點的,他告訴她,關於他的過往。
  
  聽著他說小時候的那些人、那些事,慢慢的讓她體認到,他是在這裏長大的。
  
  他在這邊生根,在這地方成長,附近的人很習慣他的出現,不會像觀光客一樣,對他的存在大驚小怪。
  
  這裏是他的家。
  
  而他,正在讓她認識他。
  
  敞開的,毫無隱瞞的,把自己攤開在她面前。
  
  樓下後院中,有說話的聲音傳來,她好奇的走過去,看見他蹲在耿家最小的女孩面前。
  
  「乖,別哭了……」
  
  「我不要!」
  
  還在上幼稚園的小女孩用小手打著他,嗚咽著道:「你討厭,小黑哥哥最討厭!爸爸也最討厭、最討厭了!」
  
  「對不起,你別哭了。」
  
  他把她抱起來,輕拍著她的背,安慰著,「我下次一定會帶你去看海豚,好不好?」
  
  「你們……明明就答應人家了……」
  
  她哽咽著趴在他肩上抽噎,肥嫩的小臉上滿是淚水。
  
  「還……還自己……偷偷去……偷偷去……偷偷去……」
  
  「今天下雨啊,風浪比較大。」
  
  他一邊抱著她在後院來回走動,一邊哄著她,「你上船會吐的,等過幾天,沒有下雨,我們一定帶你一起去,好不好?」
  
  看著他捺著性子,好聲好氣的哄著小女孩,水淨心口莫名暖熱。
  
  她從沒看過他這一面,在那五歲的女孩面前,他完全沒有防備,一次又一次的哄著耿家娃兒,慢慢的和她說著因由,輕聲的誘哄著她。
  
  他那副駕輕就熟的模樣,讓她知道,他一定常常這樣幫著安慰這些弟妹。
  
  「別哭了,好不好?」
  
  經過了他一番勸說,小女孩終於不再哭泣,她攀著他的脖子,還是扁著嘴,但勉為其難的點了點頭。
  
  「那你原諒小黑哥哥,好不好?」
  
  她吸著鼻子,再點了點頭。
  
  「我帶你去前面找爸爸,好不好?」
  
  小女孩把臉埋在他肩上,不肯回答。
  
  屠鷹再接再厲的和她說:「你不原諒他,讓他好傷心呢。」
  
  偷偷的,她把臉轉了過來。
  
  「他也會哭喔。」
  
  他拍撫著她的背,「他那麼老了,哭哭很可憐對不對?」
  
  這一次,小女孩點了點頭。
  
  「我們去給他秀秀好不好?」他再一次問。
  
  「嗯。」獲得小公主的首肯,他嘴角微揚起來。
  
  眼前的畫面,溫馨到讓人眼眶泛紅。
  
  那瞬間,她知道,自己無可救藥的再次愛上了這個男人。
  
  屠鷹抬起頭,抬腳要往前走,就看到了水淨,整個人為之一僵。
  
  剎那間,一絲可疑的紅,浮現在他黝黑的臉龐。
  
  她捂著心口,含淚微笑,對他伸出了手。
  
  他看著她,喉頭一哽,往前朝她走去,空出了一隻手,牽握住她的手。
  
  水淨陪著他,一起走到了餐廳前面,把小女孩還給那個因為被女兒說討厭,陷入悲傷深淵的老爸。
  
  一看見屠鷹抱著寶貝小女兒回來,耿野立刻跳了起來。
  
  「妹妹,你原諒我啦?好不好嘛?好不好嘛?」
  
  「哼。」
  
  原本答應要給爸爸秀秀的女孩,撇過了頭。
  
  「拜託你嘛,妹妹,我下次一定會帶你去的啦。」
  
  「你都說話不算話!」
  
  她抬高鼻子,扁嘴抱怨。
  
  「我以後一定說話算話,OK?」
  
  「你發誓!」
  
  「我發誓。」
  
  耿野舉起手。
  
  「我下次要是沒有做到答應你的事,就被媽媽打!好不好?」
  
  兩父女一個嘟著嘴,一個又哄又裝哭的,好半晌後,才終於和好如初。
  
  看著那對父女,水淨緊握著屠鷹的大手。
  
  她有很多很多的話想和他說,對他的情感幾乎要滿溢出來、但現在不是時候,地方也不對。
  
  要用晚餐的客人,已經開始陸續進門。
  
  所以她強忍著,只能握緊他的手。
  
  屠鷹低頭看她。察覺到他的視線,她回頭看他。
  
  他深邃的眼裏,有著她之前從未理清的情緒。
  
  那是一種她曾經見過的眼神,當海洋看著桃花時,就是這樣的眼神,這樣的表情。
  
  那是一種,愛戀。
  
  他一直都是這樣看著她的,她不知道自己以前為什麼沒有看出來。
  
  以前,他對她來說,一直是個神秘的情人,他和她裸呈相見,她卻不曾真的瞭解他;但如今,他脫下了那神秘的面具,來到了她面前,她才完完全全的將他看清。
  
  從前的那個方水淨,愛著的,是那個有點虛幻,帶著神秘的陌生人;現在的她,愛著的,就只是他,一個乍看很冷酷,內心卻十分柔軟的男人。
  
  他也許有點傻,也許有點悶,也許嘴很笨,也許腦袋還太過直接單蠢,但卻完完全全的真實,沒有半點虛假夢幻的成分。
  
  他一直都是這樣的人。
  
  一個很笨很真的男人。
  
  「我愛你。」
  
  凝望著他,這三個字就這樣從唇間溜出,她應該要忍住的,但她沒有辦法。
  
  他一愣,眼一黯,手一緊。
  
  時間不對,地方不對。
  
  啪。
  
  他彷彿能聽見內心深處那聲進裂的輕響,他辛苦建立起來,防止自己失控的堤防,就此崩裂,然後在轉瞬間全面潰決。
  
  下一秒,他情難自抑的將她拉進懷中,在大庭廣眾之下,低頭吻她。
  
  那一吻,並非淺嘗即止。
  
  若非客人的騷動與掌聲,事情會更加失控。
  
  他停下來時,她還有些暈眩酥麻,幾乎站不住腳。
  
  他的拇指輕撫過她粉紅濕潤的唇,黑亮的瞳眸裏,有著激昂的情感。
  
  一整個晚上,她的臉都是紅的,耳朵也是紅的。
  
  那句話,像是解開了他的禁制一般,只要有機會,他幾乎是肆無忌憚的盯著她瞧。
  
  無論她走到餐廳的哪個角落,都可以清楚的感覺到他灼熱的視線。
  
  其中他一度因此閃神差點把東西打翻了,耿叔甚至直接走過去嘲笑他。
  
  「喂喂,小子,你節制點,再看下去,餐廳就要失火了。」
  
  他試圖控制了……
  
  三分鐘吧?然後又故態復萌。
  
  她害躁的想跑去躲起來,但今天晚餐的人潮特別的多,她費盡了所有心力,才有辦法儘量專心替客人點菜。
  
  他想把她帶到沒有旁人打擾的地方相處,她比誰都還要清楚。
  
  有時候,兩人的視線會隔著整間餐廳在空中相遇,膠著在一起,那瞬間,她總是面紅耳赤得無法呼吸,只聽得到自己心跳的聲音。
  
  這一晚,每一分、每一秒,都慢得像蝸牛在爬。
  
  晚餐的人潮開始散去時,時間的流動變得更緩更慢,彷彿停滯了一般。
  
  室內的氣溫,好像又變得更高了一些。
  
  她無法呼吸,一位客人把雨傘忘在桌邊,她趁著送傘出去還給客人的機會,溜到了門外透氣。
  
  明月,剛從海上升起。
  
  空氣中,飄散著淡淡的花香。
  
  八點了,餐廳內傳來了鋼琴聲。
  
  她回首,卻發現他已悄無聲息的來到身邊。
  
  那張英俊的臉龐就近在眼前?她可以感覺得到,他身上輻射出來的體溫,包圍著自己。
  
  不覺中,她屏住了氣息。仰望著他。
  
  屠鷹抬手,食指和中指撫過她柔嫩的臉頰。
  
  心跳,因他溫柔如羽的碰觸而狂亂。
  
  他的觸摸是如此小心輕柔又緩慢,讓她所有的知覺,都只意識到他指尖那微小卻熱燙的接觸面積。
  
  他著迷似的看著她,手指從她的臉,滑過嘴角,悄悄的撫過她的唇,再往下經過她的下巴,來到喉間,停在她無法控制的脈動上。
  
  她像被施了迷幻的魔法,完全無法動彈,只能看著眼前的男人靠得越來越近。
  
  鋼琴聲,淡淡的飄蕩在夜空中。
  
  他垂首,貼著她的唇,以唇摩掌著,要求著。
  
  水淨不自覺微噘紅唇,輕輕的喘了口氣。
  
  他伸舌舔吻著她、一次又一次,溫柔的、眷戀的,吞噬著她芬芳的甜蜜,他的氣息佔據了她的心肺、迷惑著她,燒融了她。
  
  明月當空,星光點點。
  
  琴音變得縹緲起來,忽遠忽近。
  
  她沒有辦法思考,只能感覺他的唇舌,他的觸碰。
  
  然後,他停了下來,黑色的瞳眸裏燃著黯黑的火。
  
  她顫抖著,整個人像火燒一般。
  
  他牽握住她的手,帶著她穿過黑暗,繞過前方的餐廳,走到後棟。
  
  溫柔的鋼琴聲,流瀉在黑夜裏。
  
  恍惚中,她看見溫暖明亮的餐廳裏,屠叔在彈著鋼琴,人們專注的聽著、看著他彈琴,沒有人注意到窗外的他和她,沒有人發現他們已不在那裏。
  
  感覺像是在夢遊的水淨,其實也不是非常在意,她只是任屠鷹牽著她的手,帶她走向後面的樓梯。
  
  她覺得自己輕飄飄的,像是在發燒一般。
  
  他走起路來沒有聲息,她只聽到自己的腳步聲。
  
  或許這一切都是夢。
  
  她跟著他上樓,跟著他進房,這念頭悄悄閃過。
  
  但下一瞬,他回到了眼前,再一次的親吻她。
  
  那是真實而熱燙的肉體,不像夢那般飄忽。
  
  她攀著他的肩頸,被他壓到了門上,他貪婪的、激烈的吻著她,不再小心壓抑。
  
  好熱。
  
  她一定是發燒了。
  
  她迎合著他急切狂熱的情慾,熱烈的回吻著他,吮吻著他的汗水,撫摸著他的身體,啃咬著他的肩頸。
  
  太久了……她想,她想念他的身體,和那激昂的熱情。
  
  太久了……他想,他渴望她的溫暖,和那甜蜜的回應。
  
  在那激情的瞬間,她解開了他的褲頭,他掀起了她的裙子,但她的小褲褲沒有那麼好解決。
  
  那短短的一秒,讓人不耐又著急。
  
  然後,他乾脆扯壞了它。
  
  下一瞬,他把自己埋進了她濕潤熱燙的身體裏。
  
  她抽了口氣,那直接而純粹的感覺,讓她戰慄。
  
  他捧著她的臀,抬高她的腿,讓自己更加深入,她輕喊出聲,他停在那裏,看著她,感覺她,讓她也感覺他的存在。
  
  水淨輕顫著,在那可怕的高熱中,看見他的眼裏,有著自己。
  
  他一直等著,等到她抬起頭來,才低下頭,慢慢的,一次又一次的,舔吻著她的唇,和她唇舌交纏,她喘息著,緊抓著他強壯汗濕的背肌。
  
  他退了出去,帶起另一絲戰慄,和嬌嫩的呻吟。
  
  然後再一次的,回到她緊窒甜蜜的身體裏。
  
  她幾乎無法忍受那磨人的感覺。
  
  但那不夠,還不夠。
  
  當他緩緩退出,再深深進入的那瞬間,她達到了高潮。
  
  害怕自己叫出聲來,她咬住了他的肩頭。
  
  她不敢相信,他也是。
  
  她的身體一向敏感,可是這次感覺太驚人了,她藏不住自己的反應,全身痙攣顫抖著;但是幾乎就在同時,他也因為她強烈的反應,克制不住。
  
  他沒有開燈,房裏的光線,只有窗外明亮的月光。
  
  她和他的衣物,都還在身上。
  
  老天,她甚至還靠在門上。
  
  他埋在她肩頭上喘息,有力的心跳,和她的應和著。
  
  水淨羞得幾乎不敢抬頭,但他吻著她的脖子、她的耳垂,然後抵著她的額,溫柔的吻去她眼角進出的淚。
  
  「對不起……」他的聲音有些嘶啞,抱歉的道:「可是好久……太久了……我忍不住……」
  
  他的話,讓她再次紅了臉。
  
  「我整個晚上都在想你……」
  
  他所說的每一個字,吐出的氣息,都撩起更多的感覺。
  
  然後下一秒,她可以感覺到,他熱燙的男性,再次在她身體裏變得熱燙堅硬。
  
  剎那間,她緊張了起來,但他在瞬間退了出去。
  
  「抱歉。」
  
  聽到他的道歉,水淨抬起頭,看見他眼裏有著自責。
  
  「我忘了,你……好嗎?」
  
  他緊張又尷尬的看著她的腹部,問:「我是說……你感覺……我弄痛你了嗎?」
  
  直到他提起,她才想起自己懷孕的事。
  
  他慢半拍的擔心和憂慮,不知怎地,讓她的羞窘一掃而空,她忍不住笑了出來。
  
  「對不起,不過我想……應該沒事……我的意思是……我很好……」
  
  她伸出手,撥開他落到額前的髮絲,輕撫著他的臉道:「你沒有弄痛我,我想孩子也很好。」
  
  她的話,並沒有讓他好過一點。
  
  屠鷹微側著唇,吻著她的手心,深情的看著她,嘎啞開口:「我想娶你,並不是為了孩子。」
  
  「嗯,我知道。」
  
  她往前走了一步,回到他懷中,仰望著他微笑。
  
  「現在知道了。」
  
  「我應該要小心一點。」
  
  他垂首瞧著她。
  
  「嗯。」
  
  她點頭,小手卻滑上了他的腰,鑽進了他的T恤之中,往上撫著他汗濕的背,悄聲同意:「我們應該要小心點。」
  
  他雙瞳一暗,「水淨?」
  
  「嗯?」
  
  她伸舌舔著他性感的鎖骨。
  
  屠鷹氣息一窒,啞聲問:「你在做什麼?」
  
  「做我……」
  
  她垂眼,小手在他濕透的T恤裏,從後背溜到了他前面結實強壯的腹肌,他的肌肉因為緊張而收縮著。
  
  「整個晚上……」
  
  她的唇貼著他快速跳動的頸動脈,小小聲的說:「一直想做的事……」
  
  然後,她的雙手往上滑,覆住了他的胸膛,感覺他強而有力,但越跳越快的心跳,她緊張的舔了舔她的唇,抬眼瞧著他問:「你不覺得衣服很礙事嗎?」
  
  「你確定?」他問。
  
  她忍著羞怯說:「醫生說,過十二周就可以……了,我懷孕已經超過三個月。」
  
  他無法開口,只能順從的脫掉自己身上的T恤。
  
  她屏息地看著他強壯的身體,在他的注視下,脫掉了自己身上的衣裙,和最後一件貼身衣物。
  
  他目不轉睛的視線,讓她覺得既羞怯,卻又性感美麗。
  
  「還有你的褲子。」
  
  她臉紅心跳的提醒。
  
  他脫了,一絲不掛的站在她面前,然後伸手將她拉進懷裏。
  
  這一次,不再有任何衣物阻隔在兩人之間。
  
  他的汗水,印在她身上;他的體溫,包圍著她。
  
  她抬手,捧著他的臉,踮起腳尖親吻他。
  
  他將她抱了起來,走到床邊,輕輕將她放到床上。
  
  他身上的汗水,滴落在她的胸口。
  
  她紅唇微啟,他粗糙的大手,滑到了她胸前敏感的渾圓,以拇指撫過那因他而挺立的頂端。
  
  懷孕讓她身體所有的知覺,都變得比之前更加敏感,水淨輕抽了口氣。
  
  他抬眼,看著她。
  
  喜歡她的身體在他掌心下的曲線,和那無可比擬的溫潤觸感;喜歡她的心跳,因他的撫摸而加快。
  
  他以大手罩住她柔軟的乳房。
  
  「書上說,你會變得更敏感。」他說。
  
  「嗯。」
  
  她點頭,幾乎喘不過氣。
  
  他把大手往下移,來到她的小腹,他在那裏停留了一下。厚實的掌心平貼著她的腹部,啞聲說:「你不舒服,我們就停下來。」
  
  她微笑,再點頭,「嗯。」
  
  他小心翼翼對待她的方式,彷彿像怕她碎了一般。
  
  月光下,她看著他用雙手、用唇舌,緩慢而溫柔的愛撫膜拜著她的身體。
  
  他的手不斷在她身上流連摩掌著,彷彿捨不得離開般,緩慢的撫摸著她身上海一寸敏感的肌膚,輕按揉壓,挑起所有酥麻又教人戰慄的感受。
  
  他有著一雙神奇的大手。
  
  那是一種甜美又痛苦的折磨,幾乎要將她逼瘋。
  
  當他分開她,再次回到她身體裏,充滿了地,和她合而為一時,她幾乎鬆了口氣。
  
  但始終注視著她臉上表情的他,依然動作緩慢,只是小心的,緩緩的,把那緊張感慢慢推高,直到她的指甲陷入了他的背肌中,直到她的眼淚再次進出眼眶,直到她以為自己會就此裂成碎片,然後他貼在她的耳畔,溫柔悄然低語。
  
  「方水淨,我愛你。」
  
  心,在那瞬間,漏了一拍。
  
  她含淚緊抱著他了知道自己從此被他烙印,再也無法輕易逃離。
  
  夜,太短。
  
  不夠彌補漫長的等待。
  
  天微亮時,她在他懷裏醒來,雖然明知應該要起床。趁太陽還沒完全出來,氣溫還算涼爽時去散步,卻依然眷戀著不想離開。
  
  所以雖然外頭已經傳來活動的聲響,她仍閉著雙眼,繼續縮在他懷中。
  
  她喜歡他身上的味道,喜歡聽著他安穩規律的心跳,那總是莫名教人心安。
  
  清晨的風,微微的涼。
  
  恍恍惚惚中,她又淺淺的睡了一下。
  
  再醒來時,是因為他下了床。
  
  她睜開眼,養眼的畫面映入眼簾。
  
  晨光下,他赤裸著身體,看著窗外,背對著她,結實的體魄,沒有什麼多餘的贅肉。
  
  他的姿態輕鬆而自然,身體的肌肉線條健美,比例勻稱……
  
  好吧,她承認他挺翹的臀部吸引了她大部分的注意力。
  
  那真的很賞心悅目,然後她發現他正在講手機,一時間,她有些緊張,但他並沒有準備要離開的樣子,他只是聽著對方說話,甚至有些無聊的抬手爬了兩下頭髮,打了個小小的呵欠。
  
  那模樣,不知怎地,看起來有些可愛。
  
  突然間,她可以想像他兒時的模樣。
  
  粉唇,不禁微揚。
  
  然後,他的肌肉忽然間緊繃了起來,低低的問了幾句。
  
  心,突地一跳。
  
  出事了。
  
  她希望不是壞消息。
  
  不自覺的,她爬起身來。
  
  聽到細微的聲響,他立刻回過身。當他看見她已清醒過來時,微微一僵,跟著很快的結束掉那通電話。
  
  「抱歉,我不是有意要吵醒你。」他看著她說。
  
  「誰打電話給你?」
  
  她搖搖頭,下了床。
  
  「武哥。」
  
  發現她沒有在生氣,他鬆了口氣,把手機放到桌上,走到她身邊。
  
  他那鬆了口氣的模樣,太過明顯,她忍不住看著他,脫口道:「你知道,我之前不是不喜歡你接手機,我只是因為無知才擔心。」
  
  「我很抱歉。」
  
  他說,然後低頭親吻她。
  
  「你讓我陷入的無知。」
  
  她貼著他的唇咕噥。
  
  「嗯。」
  
  他點頭,繼續舔吻著她柔嫩的唇瓣。
  
  「所以……」
  
  她推了推他的胸口,以防他將她壓回床上,問:「武哥和你說了什麼?」
  
  他不想讓她擔心,但經驗告訴他,他什麼都不說,才會讓她更憂慮。
  
  他停了一下?然後才抬眼看著她,「他告訴我,他還是什麼都沒查到。」
  
  「所以?」
  
  「你必須繼續待在這裏。」
  
  「你……」
  
  她深吸口氣,提著心問:「要回去了嗎?」
  
  他搖頭,毫不遲疑。
  
  忐忑不安的心終於落下,她撫著他的臉龐,悄聲道:「那我不介意留在這裏。」
  
  她那言外之意、讓他心頭為之一緊,「真的?」他問。
  
  「嗯。」
  
  「如果,我們一直查不到原因呢?」
  
  他啞聲問。
  
  水淨微微一笑,「那,你可以一直看著我啊。」
  
  「一直?」
  
  他喉頭一哽,再問。
  
  他不自覺的緊繃,幾乎讓她再次落淚。
  
  她不知道自己之前接連的拒絕,竟傷他這麼深,讓他不敢再直接提起。
  
  「嗯,一直。」
  
  她點頭,深情的看著眼前的男人,承諾道:「一直,一輩子。」
  
  有那麼一瞬間,他以為自己聽錯,或是還在夢中,他無法發出聲音,甚至無法呼吸,只能看著眼前這個他深愛的女人。
  
  「我們結婚吧。」
  
  她微傾身在他唇上印下一吻,柔聲開口呢喃著:「我想和你在一起。」
  
  他伸出手,緊緊的擁抱著她,然後終於找回了他短暫失去的聲音。
  
  「我愛你。」
  
  他的聲音又粗又啞,幾乎不成聲音。
  
  「我知道。」
  
  但她仍窩在他胸前,幸福的喟歎了口氣。
  
  「我也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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