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接下來的兩天，唐歆幾乎是麻木的渾噩度日。
她將兒子交給哥哥唐惟代為照料，在離開台灣的時候，唐歆已經從曹亞雯的來電中得知李安杰從出事的地點被送往南非開普敦的醫院。
飛往南非的旅程既長又累，不過唐歆一下飛機便馬不停蹄的趕到了醫院。
令她驚訝的是，等在醫院的不單是曹亞雯，還有多年未見的陳老師和師丈。
「歆歆！」陳怡思站在大門口，一看到唐歆立刻一把抱住了她。
唐歆一臉的驚喜，「老師，妳怎麼會來？」
「是阿杰有心，知道妳師丈一直想來非洲攝影，所以趁著我和妳師丈都放暑假，孩子又去了夏令營，他就邀請我們夫妻一起來。」她的臉色一黯，「沒想到……」
唐歆勉強對她擠出一個淺笑，「現在阿杰的情況怎麼樣？」
「他跌落的山谷不深，所以很快就被救了上來，」陳怡思領著她走進醫院，一邊解釋著，「現在沒有生命危險。」
聽到這句話，唐歆懸在半空中的心放下，雙腿幾乎虛軟的癱下來，她在心中感謝老天。
就在這個時候，她看到了正好從病房走出來的曹亞雯。
「曹小姐。」唐歆微點了下頭。
陳怡思的目光穿梭在兩個年輕女人的身上，「歆歆，妳先進去看阿杰，我去看看剛才被叫去護理站的師丈怎麼還沒回來。」
「好。」唐歆感謝的看了老師一眼。
「他吃了止痛藥，已經睡著了。」陳怡思一走，曹亞雯便開口說道。
「我可以進去看看他嗎？」她小心翼翼的問。
曹亞雯神情複雜的看了她一眼，最後退了開來。
唐歆走進病房的雙膝仍在發抖，當她看到頭纏著白色繃帶、蒼白著臉躺在床上的李安杰時，忍不住加快速度走了過去。
她的手輕觸著他的臉頰。「老師說，他沒有生命危險是嗎？」
「沒錯，只是有個問題。」
「什麼問題？」曹亞雯欲言又止的神情令唐歆才剛放下的心又提了起來。
「他摔倒時似乎撞上了石塊之類的硬物，所以導致他的腿骨受傷，以後可能不良於行。」
唐歆的黑眸因為震驚而睜大，臉色死白，「不良於行？！」
曹亞雯點頭，一臉沉重，「未必是永久的，一切都要等更精密的檢查之後才能斷定。」
震驚過後，唐歆將目光轉回到躺在病床上的李安杰身上。
「若他以後都不能走路，」曹亞雯一臉擔憂的站在一旁，「真不知道以後該怎麼辦？」
唐歆的目光完全沒離開李安杰，她露出一個淺笑，「至少他活著。」
曹亞雯看著唐歆蒼白的五官，「妳的意思是妳不在乎他以後能不能走嗎？」
「我為什麼要在乎，」唐歆輕聲的說，「我從來不在乎他是什麼樣子，我只知道他現在活著就是上天的恩賜。」
「我真搞不懂妳到底在想什麼，」曹亞雯一臉難以置信，「任何一個女人聽到身旁的男人可能變成殘廢，早就飛奔離去了。」
唐歆狠狠的瞪著曹亞雯，「我不准妳這麼說阿杰，他未必會殘廢！」
「但機率很高！」
唐歆皺著眉，「看妳的樣子，妳想擺脫阿杰是嗎？」
她輕聳了下肩，「我沒這麼說。」
唐歆心中的怒氣升起，「嘴巴沒說，但是妳的表情已經告訴我答案了。」
「妳沒權利跟我發脾氣，」曹亞雯冷冷的瞄了她一眼，「這次要不是他堅持要來拍這愚蠢的相片，他根本就不會受傷。」
「這是他喜歡的工作。」
「因為他喜歡所以把自己推向危險，他根本就已經放棄自我，而這一切都是拜妳所賜！」
唐歆原本蒼白的臉色因為她的話而更是慘白。
「我是Jay的經紀人，他受傷，我心裡也很難受，所以別再跟我說教。」
「經紀人？！」唐歆眼神微黯，「妳只是他的經紀人？我還以為妳巴望著嫁給他。」
「原本是，」曹亞雯回答得理所當然，「不過現在不了。我是一個正常的女人，我沒有辦法忍受一個不正常的丈夫……」
「夠了！」她打斷了她的話，「妳可以走了，阿杰交給我！」
「妳？！」
「對！」看著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李安杰，唐歆的眼眶紅了，她堅定的說道，「從今以後，我會照顧他。」
曹亞雯再次提醒，「他以後可能不能走──」
「我知道，」唐歆的手輕撫著他頭上的繃帶，臉上寫著心疼，「我不在乎！」
曹亞雯沉默的看著她，久久後才道：「妳是個愚蠢的女人！」
她彎下腰，唇輕觸著李安杰的臉頰，「我只為我所愛的男人愚蠢。」
曹亞雯看著唐歆，內心五味雜陳。其實李安杰的腳傷並沒有她所說的那麼嚴重，只不過她嚥不下那口氣。
從台灣結束拍攝工作回到法國之後，李安杰便擺明了告訴她，他與她今生今世都不可能成為夫妻，他們只能是兄妹、朋友或是合作夥伴，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原本他為了一個市儈的女人這樣的對她，她很不服氣，不過唐歆接到電話時激動的反應是騙不了人的。
她在他今天早上吃止痛藥入睡前，已經告知他唐歆要來的消息，他沒有多說什麼，表情也沒有太大的起伏。
可她知道，他的心還在唐歆身上，而唐歆──看來她在乎李安杰的心可能比她自己願意承認的還要多的多。
「既然如此，Jay就交給妳了。」曹亞雯有些落寞的說道，「我回飯店去休息，有事再打電話給我。」
唐歆只是注視著李安杰，沒有回話。
曹亞雯苦澀的想著，或許她該面對現實，放下他了，她轉身離去。
唐歆坐在病床旁，輕輕的將手覆在他的手上，靜靜的等待他醒來。
※※※※※※
李安杰並不是一個合作的病人。
一大早，當唐歆拿著保溫盒走進病房時，就聽見他正在跟醫生起爭執。
雖然仍有些虛弱，但他說話倒顯得中氣十足，不過一看到進門的她，他立刻閉上嘴巴，悶悶的不發一言。
對此唐歆的眼神一黯，只是默默的將保溫盒給放到一旁，沒有多說什麼。
「好，我不開止痛藥給你，但如果你痛得受不了，可以跟護士說一聲。至於出院，等到你一切都沒問題，我就讓你出院。」醫生手上的筆在病歷表上飛快的舞動著，一邊記錄一邊轉身離去。
李安杰的臉就跟暴雨來襲前的天空一樣的黑。
唐歆聰明的沒有多問。
這幾天他總是睡睡醒醒，睡著的時候他蒼白的令人心疼，但一旦清醒，他只把她當空氣，就算開口也是三句不離叫她離開。
唐歆沒有跟他吵架，她可以理解他現在的心情，畢竟在等待檢查報告的同時，他的心也在煎熬。所以只要他一發脾氣，她便收了東西就走，等他睡了才再回來。
李安杰的目光追隨著她的身影移動，在日光的照射下，他能更清楚的看著她，雖然他才是受傷的那個人，但是她的臉色也不好看，身體比一個多月前他離開台灣時更加清瘦了。
唐歆將保溫盒打開，「餓了嗎？你是不是吃不慣這裡的東西？吃這個好嗎？」
李安杰動了一下，同時咒罵了一聲。
唐歆立刻關心的問：「很痛嗎？」
「不會，」李安杰粗著聲音說，「我好得很。」
死愛面子的傢伙！唐歆默默的將粥放到李安杰的面前。
他瞄了一眼，「這是什麼？這裡還有賣稀飯？」
她拿出了湯匙，「沒賣，是我煮的。」
李安杰微驚的看著她，「妳？！」
唐歆看到他驚訝的神情，不由揚起嘴角，「對啊，這又不難，不就是把米、蔬菜和肉一起放下去煮一煮，之後就變成這樣。」
「聽妳這麼說，誰還敢吃。」李安杰靠著枕頭，一臉興致缺缺。
「你放心吧，」看他不伸手把湯匙接過去，她索性自己舀了一口送到他嘴邊，「我煮的很好吃。」
他有些嘲諷的道：「唐家大小姐從沒下過廚，妳能煮出什麼鬼東西？」
「是煮不出來什麼鬼東西，」她笑了笑，「不過這種粥我做的可好吃了。把嘴打開！」
畢竟這可是齊齊最愛吃的食物。
他瞪著她，不願張嘴。
她也不勉強，只是拿著黑眸直視著他，默默堅持著。
最後他勉為其難的吃了一口，驚訝入口的味道還真的不錯。
「還可以吧？」她側著頭問。
「嗯！」他不太情願的回答。
唐歆柔柔一笑，讓他靠著枕頭，像個大爺似的讓她一口一口的餵著。兩人沒有交談，直到李安杰覺得夠了，搖了下頭，拒絕她送到他嘴邊的食物。
唐歆將湯匙放下，收拾吃剩的食物。
「你有什麼想吃的東西嗎？」她問，「我可以弄給你吃。」
他悶不吭聲，她也早就習慣了，不在意的拿濕紙巾輕拭了下他的嘴。
李安杰專注的看著近在咫尺的她，她沒有閃躲他的目光。
「妳到底為什麼來？」
她的神情繃緊，知道他又開始想要跟她吵架，她嘆了口氣，「你受傷了，我接到通知就趕過來。」
這不是李安杰想聽到的答案，「繞了大半個地球來看一個對妳來說已經失去利用價值的人，這實在令我匪夷所思！妳難道不知道我以後可能不能走路了嗎？」
她深深的看著他，「知道。」
「那為什麼還要留在這裡，難道我這個殘廢還有我不知道的殘餘利用價值嗎？」
他的話令唐歆感到生氣，這些日子為了照顧他，她身心俱疲，每次面對他的怒火她總是一忍再忍，但是她並不想聽他不停的貶低自己。
「你先休息，」她防衛似的將保溫盒給抱在胸前，「我晚一點再弄東西來給你吃。」
李安杰皺起了眉頭，「妳不用再來了，妳跟老師他們一起搭明天的飛機回台灣，我不需要妳的照顧。」
唐歆的心一沉，低聲的說道，「總之我晚一點再來。」
「唐歆，如果我從此之後不能走了，我不只無法再自由自在的去各地攝影，甚至連回鄉下去踩腳踏車賣紅龜粿都不夠格，如果妳是想看我的狼狽，妳已經看到了，請妳走吧！我不想再見到妳！」
背對著他，她的全身止不住的顫抖，淚水一湧而出，滾落臉頰。
「唐歆，」李安杰冷著聲音說道，「我已經說了，不要再來了！算我求妳，可以嗎？」
她沒有回答，不敢回頭讓他看到她臉上的淚水，只是麻木的朝門口的方向走，但手還沒碰到門把，她便感到一陣天旋地轉，瞬間被一陣漆黑籠罩。
她彷彿聽見了他呼喚她的名字，但是她已經無力反應。
※※※※※※
模糊之中，唐歆看到一個白色的身影在眼前閃動，唐歆眨了眨眼，找回焦距，正好與低頭看著她的醫生四目相接。
「妳醒了？！放輕鬆點，」他的手輕壓了下她的肩膀，「沒事的，等更詳細的報告出來之後，妳就可以離開。」
唐歆聞言輕嘆了口氣，靜靜的躺著。她記得自己暈倒了，也記得暈倒前李安杰所說的每一句話。
她木然的垂下眼簾，強壓下心中的酸楚，就在這個時候，她聽到了房門口響起聲音。
她微轉過頭，就看到陳怡思推著坐在輪椅上的李安杰進來。
「你可以下床了嗎？」她擔憂的看著他。就算他已經擺明了要與她劃清界線，但她還是關心他。
「不可以，可是他堅持要來看妳。」陳怡思也是一臉的無奈。
唐歆皺眉，急急的想從床上爬下來，「我沒事，你趕快回你的病房去！」
李安杰繃著臉，伸出手制止她的動作。
唐歆的臉色浮現困惑，抬頭看著陳怡思。
陳怡思對她微微一笑，「你們兩個談一談吧，我先出去了。」
「妳知道妳為什麼暈倒嗎？」當房裡只剩他們兩人之後，李安杰緩緩的開口問。
看著他彷彿知道了些什麼的目光，她有些心虛的望向別處。
「唐歆！」他的聲音帶著警告。
咬了咬唇，她遲疑的看向他，「醫生……說了什麼嗎？」
「妳會這麼說，就代表妳知道妳懷孕了！妳還坐了那麼久的飛機來南非，照顧我把自己累得半死？！」他一臉難以置信的說道。
她不安的注視他，「我也才知道沒幾天……我也知道這樣不好，但是你受傷了，我不能不來啊！」
看著她一臉惶恐，李安杰伸出手抱住了她，眼眶濕潤。
他的擁抱使她先是一僵，但立刻緊緊的回抱住他。
「妳到底瞞了我多少事？」
他的話在她耳邊炸開，她微吸了口氣，「你指的是什麼？」
他緩緩的抬起頭看她，「老師在妳暈倒的時候，把一切都告訴我了。」
唐歆倒抽了口氣，想要推開他。
他的手握住她，「別動！妳不想弄痛我的傷口吧？」
他的話有效的使她停止一切動作。
「為什麼瞞著我？」李安杰心中又慚愧又內疚，一個他怨了那麼多年的女人，竟然為他犧牲了那麼多。
「不是想瞞著你，」唐歆幽幽的開了口，「而是我知道如果不這麼做，你絕對不會接受我的錢到法國去。」
「我當然不會！」李安杰嘆了口氣，「妳讓我覺得自己很沒用。」
唐歆猛然搖著頭，「這一切都是我心甘情願的。」
「我姊姊也知道對吧？」他現在終於可以理解之前姊姊說那些話的意思了。
唐歆點頭，「她們都被我說服了。」
「妳這個傻瓜！」他輕輕揉了揉她的頭，很是不捨。
這樣的轉變令她幾乎難以相信。「你生氣嗎？」她小心翼翼的看著他問。
「我是應該生氣，但我才是那個該被好好數落一頓的人。」他抬頭在她的唇上輕輕印下一吻，「這些年來，妳比我更加努力辛苦，委屈妳了。」
「這一切都是值得的，你成功了！」對她而言，這是全世界最重要的事。
李安杰輕嘆了口氣，他真是何德何能能夠得到她的愛，一個千金大小姐為了他付出一切。
他的手近乎敬畏的撫向她的小腹，裡頭有他和她的孩子──這就像在作夢一樣。
「是在花蓮那一次嗎？」
她的臉色一紅，點了點頭。
「我姊不知道吧？」
唐歆搖頭，她不敢跟安卓說，她一定會氣炸。
「看來我皮要繃緊一點了！」李安杰微笑的說。
唐歆注意到他臉上的喜悅，「你很高興我們有孩子嗎？」
「當然！」他的笑容真心又滿足，「這樣妳一輩子都不准離開我的身邊了！」
他的笑容燦爛得令她目眩神迷，知道他喜歡孩子，她著實鬆了一大口氣，「……安卓之前是不是跟你說過，如果你再讓我大肚子的話，她就要殺了你？」
「對！」他有些好奇她為何突然提起這件事。
「你不覺得這句話有點奇怪嗎？」她的手輕輕握住他，低聲問道。
李安杰不解的看著她眼底閃爍著光亮。
「我有一個寶貝，他今年五歲，」她微顫的聲音說道，「他叫唐洛齊，因為我的工作關係，所以雖然他知道我是他媽媽，但是他都叫我蘇菲……我給他看過很多你的相片，他也知道你是他爸爸……這些年來，安卓代替你照顧我和他，他很可愛，長得很像你……」
今天李安杰得到的刺激已遠超過他活了二十幾個年頭所能承受的，他竟然有了個五歲大的兒子，這個消息帶來的衝擊幾乎使他暈眩。
「對不起──」唐歆囁嚅的說。
「唐歆！」李安杰忍不住大吼了一聲。
她縮了下脖子。
「要不是現在妳懷孕了，我一定會狠狠揍妳一頓！妳怎麼可以……」想到這些年來她所遭受的一切，他無法言語，眼眶含著淚水，「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不是妳！」
看出了他的激動自責，她伸出手緊緊抱住他。
他吻著她，之前的那些痛苦，現在都被幸福所取代，他想要擁有更多，她對他的付出，此生他會加倍的還給她。 |
匿名
發表於 2012-6-6 01:02:3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