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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惜之]二世啞情(三世守護之二)[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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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6-15 00:08:33 |倒序瀏覽
二世啞情(三世守護之二) 作者:惜之

這一世,她的苦似乎沒有少一點……  
上天讓她從仙子變成啞女,受盡人世的折磨,  
不僅剝奪了她的幸福,  
還奪走了她的聲音……  
眼看著愛人的眼光飄向別處,  
她卻有愛無法言,有苦說不出……  
這莫非是上天對他們最沉痛的懲罰!?  
眼高於頂的他怎麼可能看上一個卑下的啞女?  
他會允許她留在他的視線中,  
只因她是他發洩的工具,  
在聽到她遭人欺凌時他會暴跳如雷,  
是因為她是他的專屬品,  
而他絕不容許有人侵犯了他的地盤,  
這一切絕非情,也無關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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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6-15 00:08:53
楔子

  蓬萊仙島中有個薄命林,林中的紅顏洞裡住著掌管天下百花的百花仙子,百花仙子手下有數名小花仙、一位鶴髮童顏的菩提老叟和照顧崖上百花仙草的少年童子。被照料的植株經過千百年的甘露滋潤後自能化為人形,下凡為人間增添鮮艷。  

  這百花仙子生得裊娜纖巧,嬌若春花、媚如秋月,行事溫柔平和,素日與島上眾仙各個交好,頗得人緣。對待下屬亦如此,從沒有在上位者的專橫架勢。  

  這日,她移駕到遣仙居,接過芍葯仙子遞上的茶水,淺嘗一口,笑道:「這茶益發好了。」  

  蓼花仙子接口:「此茶出在放春山上,又以靈花仙葉上的宿露烹煮,自然是好的,其他仙品難以匹敵。」  

  談話間,鶴髮童顏的菩提老叟跟隨在楊花仙子身後走來。  

  「仙子找老叟可有要事?」  

  「我剛從詠絮林巡視而來,發現百花仙草都長得鬱鬱菁菁、茂盛繁榮,獨獨見紫苑花稀稀落落長得好不單薄,不知是怎麼回事?」  

  「稟仙子——照顧紫苑的是一名喚勖穎的仙童,他素日玩心重,要不就一口氣灑上幾十瓢水,要不就連著幾個日夜不見人影。為了這樁事,老叟打也打了、罰也罰了,就是沒見他有改善的意願。」菩提老叟歎口氣。  

  「他現在人在哪裡?」百花仙子抿嘴輕笑。  

  「關著呢,我把他關在春冷居,罰他十日不准飲靈泉、吸甘露,令他好生反省。」  

  「你餓他,他豈不更討厭紫苑花,這樣子他更有借口不對它盡心照顧了。」  

  「除此之外我也想不出其他辦法了。仙子,這勖穎不知怎地就是討厭紫苑,何不讓他換個工作,說不定他會做得起勁些。」  

  「換工作?」百花仙子搖頭歎息。「勖穎和紫苑有著未竟緣分,上一世他們是夫妻,本注定該有一世情緣,可是紫苑因容貌醜陋不堪,終生不得夫婿青睞。今雖登入仙界,紫苑卻仍牽繫著對夫婿的愛戀,這份堅持護著早該湮滅的情緣不斷。我讓他們朝夕相伴,只盼他們早日緣盡情散,誰知會弄成這光景?榴花仙,你走一趟春冷居,把勖穎領來。」  

  榴花領命走出遣仙居。  

  「仙子,既然他們情緣未盡,何不讓他們下凡,待情孽褪去,再讓他們重返仙界,這樣安排豈不省事。」菩堤老叟提議道。  

  「讓我和勖穎談過再下決定。」她低頭凝眉思索。  

  一會兒,榴花提來勖穎,他在百花仙子面前垂手而立,雙眼直直望住仙子的倨傲神情,絲毫不覺自己有錯。  

  「勖穎,我聽菩提老叟說,你非常不喜歡紫苑花?」  

  「我生性不愛受羈絆,這紫苑不能隨身攜著,陪我四處遊樂,我自然不喜歡。」他振振有辭。  

  「她是你的責任。」百花仙子好言相勸。  

  「我可以選擇別的責任嗎?」他迎著仙子問,臉上毫無畏色。  

  「不可以。」  

  「既是如此,我只好繼續受罰。」他眼中沒有妥協。  

  「我想……還是依您老的意思。」她轉頭看過菩提老叟後,回眸迎視勖穎。「我命你和紫苑同時下凡投胎,共結三世情,了卻這段塵緣後再返蓬萊。屆時,我不會再讓紫苑成為你的負擔,你意願如何?」  

  「好,但是我要她還清欠我的。」勖穎嘴上雖然答允,心卻有著不甘。畢竟無端受她牽絆,連連受罰,這口氣他是無論如何都吞忍不下。  

  「還清?你指的是——她受你甘泉灌溉,卻不斷害你受累?」這孩子,他只要求求她,她會重新考慮要不要罰他下凡受苦,偏偏倔強的他說什麼都不肯低頭。  

  「對!」  

  「好,允你,下凡後紫苑將因你受飢餓、皮肉之苦,另外,我要她受你的灌溉之恩,用盡一生淚水償還。你說,可好?」  

  聽完,勖穎一點頭,沒再多說話,轉身往外走去。  

  百花仙子輕聲歎息——紫苑,這是你的劫數……情愛傷人,你受了一世苦怎還不懂回頭,越是執著越是痛苦啊!唉……世間癡愚女子何其多……  

  她領了眾仙來到詠絮林,詠絮林外一排仙梅開得正美,在幾間,此時應是百谷不生的十二月。  

  百花仙子仙手一指,剎那間,紫苑化成人形盈盈站起。她走到百花仙子跟前屈膝拜倒。  

  「紫苑,我讓你和勖穎仙童下凡了卻塵緣,你說可好?」  

  「但憑仙子作主。」她垂下頭,眼角泛淚。想起前世,因醜陋容貌,讓他在人世受盡侮笑,他氣她、恨她理所當然……這一世她願還報於他。  

  「我允了他條件,你有沒有要求想我允你的?」  

  「我……」她偏過頭想了想道,「我想要才情、美貌。」  

  聰明!仙子在心中讚她一聲,世間男子有誰不被這些膚淺的表相所吸引?  

  「好,我答應,你去吧!勖穎已經下凡多時了。」  

  領了指示,紫苑起身,緩緩走出詠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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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6-15 00:09:22
第一章

  夏天將至,微風輕吹,草原上鮮艷的花朵點綴了夏意。  

  迎風搖曳的花花草草中,幾個小童正在玩耍,有的放紙鳶、有的玩陀螺、跳繩、踢毽子、捉迷藏……嬉鬧聲不時傳到河邊。  

  在河畔洗衣服的婦女聽到自己孩子無憂的笑聲,不覺地揚起唇,浮起一朵慈藹的笑容。夾雜在這群婦女當中,有一個年約十歲的小女生,容貌清麗娟秀,早熟的臉上看不到童稚的笑容,卻見兩彎柳眉微微皺著,彷彿心底藏著無數心事。她和大多數婦女一樣,拿著衣槌在石頭上一下下敲洗著衣物。  

  「紫兒,福嬸來幫你洗衣服,你去和我們家娃娃玩。」好心的福嬸看著她小小年紀,就要做那麼多大人的活兒,委實心疼。想當年,紫兒的名字還是她看到路旁的紫色花兒才幫她取的呢!  

  紫兒搖搖頭,指指自己、指指衣服,進而指指空空的籃子,意思說——衣服快洗完了,我自己來就行了。  

  一旁的江嫂看著她,搖搖頭歎口氣:「可憐這女孩兒人長得漂亮,命卻不漂亮,誰想得到一個這麼聰明伶俐的小女孩竟會是個啞巴?」  

  「這你就不知道了,紫兒剛生下來的時候哭聲有多好聽啊,人人都說那是貴妃聲音,像說書先生講的,什麼跑出山谷的黃鶯叫啦、什麼繞著柱子三天的……反正就是好聽得緊。」  

  「可是……搬來這麼久,我都沒見過她開口說話。」江嫂懷疑地看著紫兒。  

  「紫兒的娘被男人拋棄了,那沒心少肝的男人說是去進京趕考,這一考就沒了消息,她娘日日夜夜守著那個家,等著男人回來,大家都勸她死了心,那男人準是當了官,不要她們母女了,偏紫兒她娘死心眼,硬是相信那個負心漢會回來。我記得好像是從紫兒生下來時,她整個人就開始不對了,偶爾嘴裡會唸唸有詞,說一堆沒人聽得懂的話,也常常對窗呆愣地坐著。」  

  「然後呢?」江嫂催促她。  

  「她成天恍恍惚惚的,放著紫兒不管,小娃兒哪受得了苦,當然是天天哭叫。」  

  「哭過頭,就變成啞巴了?」  

  「不是,哪那麼厲害,哭過頭頂多啞了嗓子。」  

  「不然是怎麼回事,好端端的一個小女孩,怎麼會變成啞巴?」  

  「那時紫兒家隔壁住著一戶姓關的,這關家媳婦也正懷著孩子,夜裡不好睡,偏偏紫兒餓壞啦,常常一哭就是一整夜,關家男人火大,拿了包藥哄騙紫兒她娘,說孩子病了要吃藥,結果那藥吃下去,紫兒就再也哭不出聲來了。」  

  「夭壽哦!這麼缺德,老天會罰他們一家子的。」  

  「老天是罰啦!罰關家媳婦生個少了兩隻胳臂和一截小腿的兒子,當時大家都在嘲笑他們,害人害己,老天的眼睛是睜著的。到最後他們連夜搬走,搬去哪兒也沒人知道。」  

  「人家說——缺德事不能做,這不就是一個活生生的現世報。」  

  「是啊!缺德事不能做,可惜了這麼一個漂亮聰明的小女娃兒。」  

  「說到聰明,去年我們家那口子,攢了些銀兩,送虎兒到曹秀才那兒唸書,巴望著他將來考個狀元光耀門楣,哪知道回家他在桌上練字時,紫兒來我家送雞蛋,只看一眼就學全認全啦。我們家虎兒到學堂裡告訴曹秀才這回事兒,他居然分紋不收,就讓紫兒去學堂唸書。還說一串跛文兒——得生……吾願足……我記不得了,總之,意思就是他收了紫兒這孩子當學生,這輩子他就滿足了。」  

  「我就說紫兒聰明,你瞧瞧咱們鎮上哪一家孩子,才十歲就會做家事、照顧生病母親、養母雞賣雞蛋、還四處找活兒掙銀子的?」  

  「是啊!紫兒啊,你年紀小,辛苦個幾年一定出頭天的,江嫂會看相——你這張臉不是薄命相,放心好了,等長大了,你一定是個有福氣之人。」  

  紫兒洗好衣服,她站起身向江嫂鞠躬道謝。  

  這些年,她早習慣人們在她面前傳述著自己的故事,習慣領受人們眼底的憐惜,雖然命苦但她不自卑,相反的她告誡自己要活得比別人更努力,因為別的小孩有父母替他們打點未來路,而她的未來只能靠自己,她沒有自卑、沮喪的時間和權利。  

  「紫兒,你待會兒是不是要去藥鋪幫忙?」福嬸問道。  

  紫兒點點頭,指了指籃子裡的衣服,比了幾個動作。意思是說——等晾好了衣服就去。  

  「這些衣服我幫你帶回家晾,你先去和娃娃玩,待會兒玩過了,就直接到藥鋪去,不用再踅回家了。」  

  她眉間有著猶豫,耳畔傳來同齡孩子的笑聲,銀鈐般的笑聲不斷吸引著她,她好想和他們一起在草原中嬉耍、好想採來滿滿一把鮮花,插在瓶中好讓病床上的娘心情能開朗一些,可是……  

  「快去吧,順便幫福嬸采一把鮮花,讓娃娃帶回來,我交代娃娃好幾次了,她老是顧著玩忘記幫我採花兒,就請你幫幫福嬸吧!」她慫恿著紫兒。  

  紫兒一點頭,笑著轉身跑掉了。  

  福嬸轉頭對江嫂說:「這小女孩真是難得,自懂事之後從不肯平白受人家好處,你給她一分好處,她一定要加倍還你。」  

  「可不是,上回我到回春堂藥鋪拿帖補藥,順手帶一副她娘的安神藥,結果紫兒特地天天起個大早,連連幫我掃了一個月的庭院。」江嫂想起上回的事兒。  

  「是啊!她人巧心也巧,要不是個女孩子,將來鐵定會飛黃騰達。」  

  「到時她第一個要報答的人就是福嬸。」江嫂笑說。  

  「我哪裡是貪圖她的報答,這孩子乖得教人心疼,誰都會不由自主地想要幫她。」  

  「沒錯!只可惜她是個啞巴,又有個發瘋的娘,將來她要走的辛苦路還長得很。」江嫂長歎口氣,人一落土八字命,能怨得了誰?  

  是啊!誰怨得了誰?紫兒無可選擇地成了一個瘋婦的女兒,無可選擇地走向老天幫她安排的路……她的無能為力從喝下忘情水那刻就開始了。  

     

         ☆        ☆        ☆  

     

  紫兒沒和鄰居小孩玩,倒是很認分地采著福嬸要的鮮花,她一路走一路采,只要看到顏色鮮艷的花朵就會跑上前去摘下,漸漸地,她走遠了卻毫無所覺。  

  天空正藍、陽光正好,花香在空氣中撒下迷霧……這美麗的初夏讓紫兒忘了工作,忘了在床上病著的娘,也忘了自己卑微的身世。  

  深深吸一口新鮮的空氣,她的好心情讓終年眉峰糾結的愁容,露出難得的陽光般笑容。遠遠地,她聽到一聲軟軟的嬌喚。  

  「愷哥哥、勖哥哥……你們等等我……」那聲兒真好聽,甜甜地、輕脆嬌嫩,若是自己也能有這一副好嗓門,能夠像她一般喊著「勖哥哥」那該有多好……  

  「勖哥哥」三個字突地撞進她胸口,引得她心中一陣翻湧?  

  好熟悉的名字,她可曾和他相識?他是怎樣的一個人,是溫和的、親切的還是  

  她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想像當中,完全沒注意到眼前一個高大的影子正罩住她的身子,一張兇惡的臉龐對上她潔淨清秀的小臉。  

  「你是誰?」男生的聲音擾斷了她的思緒,紫兒抬高頭,一眼望上他的雙瞳。  

  兩人目光相接,強烈的震撼熾烈地敲擊著兩人的心,他們見過彼此……莫名地,薄薄的霧氣染上她的眼眶。  

  她不識他啊!可是望著他……她的心好酸好酸、好想好想投入他的懷中哭個暢快,把無法對外人傾訴的委屈全向他吐盡……  

  朱勖棠看著她烏黑的長髮、磁紅的朱唇、雪白的皮膚,和她裝載著無數心事的深沉眸子,他有一瞬間的迷惑。  

  她的一眼彷彿能望進他的靈魂深處……他討厭這種身不由己、無法掌控的感覺。  

  「你是誰?誰允許你進入這裡的?」他撥開迷霧,粗聲粗氣地問。  

  紫兒搖搖頭。  

  他一步步強勢地迫近,他一靠近,她便一步步緊張地往後退。  

  「勖棠,你把她嚇壞了。」一個身材和他差不多的少年走近兩人,溫和地開口。  

  「這裡是朱家的產業,未經允許誰都不可以擅自闖入。」勖棠霸道地說。  

  「勖哥哥,你好凶……」隨後而來的於嫣掌,躲在學愷的背後,抓住他的衣袖小小聲說話。  

  「嫣兒,別怕!勖哥哥不是生你的氣。」她一出言,勖棠立刻軟下聲調,鬆開繃起的臉頰,笑著把她自學愷身後拉出來。  

  「勖哥哥,你不要亂發脾氣好不好?你這樣子……嫣兒好害怕……」  

  「好!我答應你,不亂發脾氣。」他隨手折了一朵白色花兒遞給她。  

  朱勖棠是鎮上富商朱振勳的獨生子,早年朱勖棠的母親在難產生下他之後便撒手人寰,爾後,朱振勳娶了一個名喚芙蓉的小妾,卻始終再無傳出喜訊。  

  因此,朱勖棠成了朱家唯一的獨傳,朱府上上下下莫不把他捧在手心當中,盡其所能地呵護、寵溺,卻因而養成了他霸道易怒的性情,往往稍稍不順心,便馬上翻臉大吼、摔東西,所以他生氣時無人敢靠近一步。  

  直到兩年前芙蓉的遠房侄女——嫣葶,因家鄉發生大水,雙親相繼死亡,投靠朱府後情況才稍有改善。  

  嫣葶是個膽小嬌弱的小女孩,初到陌生環境自是夜夜無眠,不得好睡。  

  那夜她又躲在花園裡悲泣早亡的父母,讓甫從府外進門的勖棠撞見了,一見到她,勖棠便產生難以解釋的好感,於是,他對她細心照顧、百般呵護、真心疼惜,慢慢地幫忙她克服了對新環境的恐懼。  

  因為嫣葶的膽怯,勖棠暴戾的脾氣有了節制,他不在她眼前生氣,所以他每次發起脾氣,就會有人把嫣葶帶到他面前。可是這舉動卻讓嫣葶更加怕他,因為,每每看到他生氣過後一地的殘破景象,總會讓她嚇出一身雞皮疙瘩。  

  尤其上回朱振勳要勖棠和鎮上李府千金訂親這事兒,更是讓她怕得足足三天不敢出房門見他,因他一怒,居然把她最心愛的小兔踢成重傷,幸好是學愷幫兔子接好斷骨,療好內傷,否則,她到現在大概還躲在屋裡哭泣。  

  莫學愷的父親是個醫術高明的大夫,他在鎮上開了一家回春堂藥材店,每日求醫問診的人川流不息。而學愷傳承了父親的醫德醫術,年紀輕輕已有人喊他小神醫。  

  「那、那、勖哥哥……你可不可以跟小姑娘說對不起?」她訥訥地問。  

  「說對不起?」他尾音往上揚,憤怒已經表現在臉上。  

  看著他冒火的雙眼,嫣葶一溜煙又躲回學愷身後,緊緊拉著他的衣服,死都不肯出來。  

  看著她畏縮的身影,朱勖棠歎了口氣,轉身大步走往紫兒跟前,咬牙切齒地欲將嫣掌要求的三個字說出口。  

  紫兒再度被他的憤怒嚇得節節後退,她拚命搖頭、拚命擺手。  

  不用說道歉,是我的不對,我不該闖入別人的家裡,下次、下次我一定會注意,不會再犯錯了……  

  她有滿心的話,卻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站好!」他大喝一聲,紫兒一驚,差點兒往後摔去。  

  他伸手一撈,把她小小的身子帶進他的懷裡,他的懷抱是溫暖的,像夢想中爹爹的懷抱——有著安全、舒適……和一點點兒幸福。  

  他扶正她的身子,瞪住她:「不准再跌倒。」居然……居然……看她即將跌倒的剎那間……他的心竟會微微抽痛?他病了嗎?回頭要記得讓學愷幫他把把脈。  

  被他一吼,紫兒果然立刻站定。  

  「對不起!」他快速吼完後,卻惹來嫣葶和學愷一陣捧腹大笑。  

  「你這句對不起,沒有一個字是出自肺腑、由衷發出的。」學愷取笑他。  

  嫣葶走向紫兒,執起她的手,溫柔的笑彷彿春風拂過。「我叫嫣兒,跟你說對不起的是勖哥哥,另外一個是愷哥哥,你叫什麼名字?」  

  紫兒退了一步,找來枯枝,在地上寫下紫兒二字。  

  「紫兒?很好聽的名字,以後我喊你小紫兒好不好?」在這裡沒有同齡小孩可以為伴,乍見紫兒,她滿心歡喜,勉強壓住羞怯,她努力向紫兒示好。  

  她點點頭,笑著答應了。  

  「小紫兒,我十二歲,勖哥哥和愷哥哥都是十六歲,你呢?」  

  她伸出十指,比出了自己的歲數。  

  「十歲啊!你是我們當中最小的。你為什麼都不說話呢?是不是受了傷風,聲音啞了?」嫣兒再問。  

  這個問題讓她慘白了臉,往昔,她並不在乎自己是個啞巴,可是——今天,在他們面前這二字居然讓她有了十足的自卑感,但儘管如此,她還是用樹枝在地上寫下「啞巴」。  

  同情立時浮上三個人的臉,這樣一個清麗可人的小女生居然是個啞巴。  

  他們的憐憫讓她非常難堪,紫兒勉強自己一笑,並在地上繼續寫下——不要緊的,我會寫字,可以和人溝通。  

  「紫兒,往後你天天到這裡來,我們一起玩好嗎?」嫣兒央求。  

  玩?糟透了,她只顧著玩竟然忘記要到藥鋪工作的事。  

  她搖搖頭,繼而寫下一行字——我還有工作,很抱歉打擾你們了,對不起!  

  抬起頭,她向他們一行禮轉身欲離開。  

  「等一等,我認得你,你是不是在回春堂幫忙的啞妹妹?」學愷記起她來。  

  她沒回身,背著他們點點頭、揮揮手然後離去,第一次在她心中產生了自慚形穢的自卑感。  

  學愷領著他們走回莊子裡,慢慢地告訴了他們有關小紫兒的所有故事。  

     

         ☆        ☆        ☆  

     

  再相見,已是半年後的事情。  

  紫兒瘋狂的娘,在她出門掙錢的時候,拿了菜刀抹脖子自殺,鮮血流滿一地,被江嫂發現的時候已經回天乏術。她急忙尋人到回舂堂喚回紫兒,直見到紫兒入門,看到她娘慘烈的死狀時,她又後悔了——  

  才十歲大的女娃,怎忍心讓她面對這等慘事。至少,她該先找來左鄰右舍幫忙,把紫兒她娘入殮;至少她該把能先料理的事提前做好,別讓紫兒看到親生的娘親躺在血泊中的淒慘模樣。  

  娘死了,拋下她一個人獨自活在這世上,娘以死向爹抗議,而她又能用什麼向命運抗議?  

  拿起布一遍遍擦著娘的身子——枯槁的手、枯槁的心……她的死結束了自己的悲哀,卻增添了女兒更多的悲哀。  

  長期下來,她習慣了照顧娘、和娘相依為命,習慣擔負起家庭的責任,習慣了一手打理母親的生活所需。  

  雖然人人都誇紫兒能幹,小小年紀就能獨自養活母親,但只有她心裡明白,真正依賴的人是她自己,她是依恃著母親對她的需要而活的。現在娘走了,她成了真正的孑然一身,沒有親人、沒有依恃的孤獨靈魂。  

  整理好娘的遺體,紫兒幫她換上最漂亮的衣服,才用草蓆蓋住,慢慢地起身到虎兒哥哥家借來筆墨,寫下一張「賣身葬母」,便托了福伯把母親抱到人來人往的大街上。  

  跪在街頭,她垂著眼默默流淚,從來不覺得自己命苦、從來認定了只要努力,世界不會遺棄她……可是,娘一死,卻什麼都變得不能確定了。  

  福伯站在她身旁,再度勸說她:「紫兒,收下福伯的錢先葬了娘,別讓你娘再受苦。」  

  紫兒堅定的搖頭,她不想欠人恩惠,況且,這一生她欠福伯的已是還不清……  

  「你這丫頭,簡直是固執不通。」他又氣又急,這個讓人心疼的女孩要叫他怎麼說才能說得動呢?  

  熙來攘往的人群走過,偶爾有人停下來看看、偶爾有幾聲歡歎聲響起,但沒有太多人駐足停留。  

  越來越炙熱的陽光曬得人頭腦發暈,紫兒卻仍然跪著,盼望哪個善心人士肯伸出援手,解除娘和她的苦厄。  

  市集是熱鬧的,紫兒的心卻是安靜的聽不到一絲聲響,她的心在遙遠的天際擺盪,在幽冥的地獄徘徊……未來成了她人生最大諷刺。  

  路的一端,嫣兒和勖棠、學愷在玉石攤上挑選玉石,買了兩塊古玉後,他們繼續往前逛去,走著、走著……他們來到紫兒跪地賣身之處。  

  學愷首先發現紫兒。  

  「紫兒,你怎在這裡?發生了什麼事?」他親切地在她身旁蹲下。  

  勖棠看著她身前大大的賣身葬母四個字,約略知道發生什麼事情了。  

  嫣兒也想起紫兒、想起那日在莊園後方草原相遇的事,她屈著身在紫兒另一邊蹲下來,安慰地拍拍她的肩膀,陪著她默默地垂淚。「紫兒,你娘去世了?」  

  紫兒點點頭,頻頻擦拭淚水,只不過流再多的淚都幫不了她。  

  「可憐的小紫兒,娘去世了……往後……你要怎麼過?」她想起自己的爹娘、想起寄人籬下的命運,小紫兒恐怕連有個能寄居的籬笆都沒有,看著紫兒想著自己飄零的身世,嫣兒哭得更悲切了。  

  她的淚一串串滑下,濕了前襟也燒燙了勖棠和學愷的心,他們都心疼她的淚、心疼她的傷心。  

  於是,他們異口同聲地說:「紫兒,我買下你!」  

  紫兒抬起頭,茫然地看著勖棠和學愷,有人要買下她了?母親可以安心入土,她也有了依靠!她急急地跪地磕頭,一聲一聲,滿懷感激。  

  「你先拿這些銀子把娘葬了,再到回春堂去找李掌櫃,告訴他我買下你的事情,讓他幫你安插工作。」學愷把銀子遞到她手上。  

  「不!她是我買下來的,我要她住進梅園陪嫣兒,嫣兒在我家連一個同年紀、可以玩在一起的伴兒都沒有,所以我要買下她。」他拉起紫兒小小的手,把一錠金元寶交到她掌心上。  

  兩個人都想買她,紫兒好生為難,照理說她是該退還金元寶的,因為這兩年在回春堂裡幫忙,她大致熟悉那裡的工作和環境,但……眼睇著身旁的威嚴少年,那眉宇間的熟悉感卻又讓她割捨不下……她好想好想待在他的身旁……  

  嫣兒看著勖哥哥和愷哥哥兩人爭執不下,怯怯地從懷中掏出一點點碎銀兩。  

  「小紫兒,這些錢夠不夠幫你埋葬娘?我沒有再多的錢了,只有這一些,可是我很想很想買下你,往後我們可以一起上課、一起讀書、刺繡、學琴……連吃飯睡覺都可以在一起,我們來當一對最要好、最要好的好姐妹,好不好?」她是獨生女,很盼望能有個姐妹可以共談心事,她對紫兒有份特殊的好感,迫切希望她能留在她的身邊。  

  紫兒猶豫了一下,最後咬咬唇,把銀子和金元寶退還給他們,收下了嫣兒的錢。  

  「謝謝你、謝謝你,我有一個妹妹了!我真的有妹妹了!」她高興地大聲歡呼,淚水還停在眼眶裡尚未褪去。  

  眼看嫣兒高興的模樣,兩個少年不覺莞爾,他們同時把銀子、金元寶再交給紫兒。「紫兒,往後你就是嫣兒的妹妹,不是朱家的僕人,你不用聽命於其他人,只要好好陪伴她,讓她日日夜夜都能像現在這般快樂。」勖棠對著她說。「你盡快把你母親的後事處理好,過幾天我們會來接你進府。」學愷說。  

  紫兒用力地點頭。  

  她的命運在轉折處遇到貴人,也遇到該償還的宿緣……  

     

         ☆        ☆        ☆  

     

  紫兒辦完喪事後,把剩下的金元寶和銀子分給福伯、江嫂和那些往日對她有恩的鄰人,然後隨著嫣兒進入朱府,從此和嫣兒如影隨形、不分不離。  

  雖是如此,她並沒有抬高自己的身價,她努力地想把嫣兒隨身丫頭的角色扮演好,嫣兒只要一個動作、一個眼神,她就能立刻知道她的需要。多年下來,兩人培養出最佳的默契和友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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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6-15 00:09:47
第二章

 一針一針落,栩栩如生的鴛鴦躍上粉紅色布面,紫兒嘴角帶著恬然笑意。  

  風乍起,吹皺一池春水。  

  閒引鴛鴦芳徑裡,手按紅杏蕊。  

  斗鴉闌干獨倚,碧玉搔頭斜墜。  

  終日望君君不至,舉頭聞喜鵲。  

  吹皺一池春水?  

  她的心、她的情,被兩隻無知的鴛鴦撩撥起皺痕……  

  搖搖頭,不該多想,多想也只是空……  

  進府十年,這十年中她和小姐同寢同居、同讀書、刺繡、學箏……人人誇她伶俐、說她容貌宛如天仙下凡。  

  是的,若她是個正常女子,也會有懷春做夢的權利,可惜她不是,她只是個張口不能成言的女子,縱使有男子再欣賞她的才情、美貌、品性,再不計較她的家世背景,仍然會因她的殘疾而卻步。  

  也幸而如此,她才能不受干擾地留在這裡,留在嫣兒小姐身邊,也留在……少爺身旁。  

  想起少爺,她頰邊浮上一朵嬌紅……他的文采、他的才幹、他允文允武的才情,哪個少女不會為他傾心,不說那些慕名而來的千金小姐,光是為了搶在他身邊工作的丫頭,就常為此鬧口角。  

  這時候,紫兒倒慶幸自己有口不能言,這樣她便可以在角落默默地想他、愛他……  

  「紫兒,你在想什麼?」坐在一旁的嫣兒,放下針線抬頭問。  

  她搖搖頭,拿起小姐繡成的牡丹賞玩著。  

  「紫兒,我好悶,我們來談談好嗎?」嫣兒的眉稍有著淡淡的愁緒,這事困擾她好多年了,再拖……似乎也不是辦法。  

  紫兒起身拿來筆墨,輕輕巧巧地寫下:「你有心事?紫兒願意為您分勞。」  

  「我的心事你始終知道……」說到這裡,她又歎口氣,長大了真的很不好。  

  「你是說少爺和愷少爺?」她抬眼等著她的答案。  

  「勖哥哥最近老是有意無意地跟我提婚事……可我……」她心煩地搖搖頭,卻怎麼也搖不去這煩憂。  

  「愷少爺仍然沒對你作任何表示嗎?」  

  「他不會表示的,他說朋友妻不可戲……他是決定要把我推給勖哥哥了。為什麼他總是不懂我的心?紫兒,愛人真的好辛苦……要是我們都不長大就好了。」  

  「或者你約他出來,好好地和他談一談,讓他清楚你心之所向。」  

  「我是女孩子,這些話你教我如何說出口?」她猶豫地垂下愁眉。  

  「那……紫兒去?」她用手絹輕輕拭去小姐眼角的淚痕。  

  「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該怎麼做才是對的,我只想擁有一份真愛,我只想愛我愛的人,你說我這樣子很過分嗎?姨娘說我忘恩負義,朱家養了我十幾年,我卻一心想往外飛,我不是這樣子啊!我感激、真的很感激勖哥哥多年來對我的關愛呵護,可是恩情和愛情是不同的,你要我怎能昧著良心把它們混為一談?況且娶一個不愛自己的妻子,勖哥哥也不會幸福的。」她一向性情膽小,許多話她只敢對著紫兒說。  

  「你對少爺真無一點感情?」她遲疑地在紙上落字。  

  「有,我有情,是兄妹之情、是感恩之情,但不是愛情、不是結髮之情。」  

  「我懂了,我會找機會把你的心意傳達給愷少爺知道。除非他無心無情,否則,我相信他會懂得,能夠愛是得來不易的幸福,輕言放棄太愚蠢!」她握住嫣兒的手,給她一個確定的微笑,安撫她慌亂的心。  

  「紫兒,謝謝你這麼幫我,要是沒有你,我真不知該怎麼辦?可惜!我幫不了你的心事……」她抱歉地看向她。  

  「我的心事?紫兒唯一的心事就是希望小姐快樂幸福。」  

  「不!我知道你心裡愛著勖哥哥,可是,門第之見是你永遠也無法跨越的鴻溝,況且你的聲音……我這麼說是太殘忍了,不過……若你是個正常的女子,勖哥哥說不定還會納你為妾,但是……對了!姨丈很喜歡你,也許我可以求他為你作主……」嫣兒突然想起來,姨丈常常誇紫兒溫婉柔順,說她是個有才氣的女子。  

  「不要!紫兒從不敢癡心妄想,對少爺而言,紫兒是奴、是僕,紫兒只求能終生留在朱府默默地看著少爺,便余願足矣。」她倉皇地寫下兩行潦草的字跡,心底的慌亂躍然紙上。  

  「你真沒想過和勖哥哥……」她不懂,愛一個人不是會分分秒秒都想和他在一起,不是該想盡辦法定了兩個人的名份?不是只要有一絲絲機會就想極力爭取?  

  「小姐,紫兒有自己的驕傲,我不願和他人共事一夫,不願在付出全部感情後,換來的只是無心的對待,與其如此,不如就讓我在角落看著他。」她怎能答應?明知少爺愛的人是小姐,她又何苦去當小姐的影子?明知付出只會換得心痛,她又何苦作踐自己的愛情?  

  「你希望公平對待,希望丈夫心裡只有你一個人?」  

  「你不希望嗎?若你真嫁給意中人,會為了女子賢德而為愷少爺納妾嗎?」  

  嫣兒歪著脖子想了好久,最後搖搖頭說:「我想我不會,如果他真要納妾……我想我會先枯槁而亡。」  

  「是啊!這是因你付出了真愛,自然想獲得他全部的回報,只不過,男人的愛不容易專一,要他們這麼做又談何容易。」  

  「這些就是身為女子的悲哀。」嫣兒歎口長氣。  

  「小姐,我相信這不會是你的悲哀。因為,我敢確定愷少爺是愛你的。」  

  「真的嗎?那……我們來約定,若是我真能如願與愷哥哥結成連理,我就央求姨丈讓你留在勖哥哥房裡當差。」這是她唯一能幫紫兒的了。  

  拿起筆,紫兒正要回話,門外忽傳來一陣敲門聲,她急得收起筆墨起身應門。  

  「嫣兒,姨娘來看你了。」芙蓉穿著一身綾羅綢緞,亮晃晃的金銀珠寶掛了一脖子,對她來講,人生終極的幸福就是錦衣玉食。  

  「姨娘請坐。」嫣兒起身相迎,紫兒立刻奉上香茗退居一側。  

  她拉拉嫣兒的手,看看她說:「嫣兒啊!姨娘今日來是有要事同你說。」  

  「姨娘請說。」嫣兒溫婉恭順地回答,悄悄縮回手,她怕極了這位姨娘。  

  「時間過得真快,一晃眼,你就在朱家待了十幾個年頭,從小姑娘長成黃花大閨女,女孩子長大了,姨娘不得不替你的未來盤算,我和你姨丈研究過,勖棠喜歡你、你也敬他,不如找個良時吉日讓你們拜堂成親,我們也好早點兒享受含飴弄孫的樂趣。」  

  她的話讓嫣兒嚇得臉色蒼白。「姨娘,我早和你說過了,我不嫁給勖哥哥的,我和他只是兄妹之情啊!」  

  「什麼情啊、愛啊,都是騙人的東西,找個好丈夫無憂慮地過下半輩子才是正經事。我和你姨丈有什麼情愛嗎?沒有!他貪我的美貌、我圖他的錢財,我們各取所需,相安無事到白頭,一輩子不也過得精精彩彩。」她講了一堆勸說的話,卻一句也沒落入嫣兒耳中。  

  「姨娘,我說了,無論如何我都不嫁。」淚一串串的落下,她的愛情為什麼沒人能懂?  

  「你要知道這些年你吃的、穿的、用的,哪一樣不是咱們朱家拿出來的,勖棠能看上你,是你的福氣,要不,你早和廚房裡的丫頭一樣,成天受人支使,忙得團團轉都來不及,哪還有心思和我在這裡談情道愛。」她是存了私心,再怎樣說她不過是個小妾,往後這個家要是讓勖棠當家作主,她豈不失了身份地位,若是嫣兒成了朱家的當家主母,這下半輩子她就不用再發愁了。  

  「由不得你來說嫁不嫁。」她口氣決然地封住她的話。這死丫頭,也不想想當初要是沒有她,她早和她那對薄命的爹娘一起到閻王殿報到了,還輪得到她這會兒在這裡大呼小叫的。  

  「我會逃、逃得遠遠,逃不了,我會把自己餓死、殺死!讓你找不到新娘子上花轎。」嫣兒賭氣地背過身哭泣。  

  「想反抗我?你還沒那本事,你敢餓死我就讓紫兒也跟著挨餓,你敢自殺我就讓她陪著你下地獄!來人,把這繡鳳閣裡裡外外全給我拿木條封死,不准小姐走出大門一步。我好話說盡,反正想嫁你就嫁、不想嫁你也得嫁!除了嫁給勖棠,你沒有第二條路可選。」一陣狂吼後,她怒氣沖沖地走出繡鳳閣。  

  繡鳳閣裡,嫣兒默默垂淚,紫兒走上前去,握著她的手無聲安慰。  

  「紫兒,怎麼辦?他們一定要逼死我方肯罷休嗎?告訴我,我該怎麼辦?」  

  她無語地抱住小姐顫抖的肩膀。  

  怎麼辦?她能怎麼辦?  

  早就知道這一天遲早會來臨,早知道她的愛戀注定無望,豈知事情臨了,她的心仍是揪得好緊好痛。  

  月老啊……您的姻緣線是怎麼牽的?為什麼要讓錯綜複雜的感情線,纏繞得每顆心都痛苦不堪?  

     

         ☆        ☆        ☆  

     

  自從姨娘來過後,小姐已經整整三天吃不下食物,而姨娘也讓她的恐嚇成真——連連餓了紫兒三天,除了水什麼也不讓她吃。  

  眼看著小姐一天天消瘦,她不忍地端來雞湯,求嫣兒喝一點。  

  她病慨慨地別過頭,不看紫兒。  

  「小姐,你再不吃東西,恐怕紫兒會比你先餓死!」被派來盯著小姐進食的翡翠再也看不下去了,出聲提醒。  

  「紫兒……對不起,是我害了你,等我們一起到黃泉,再結姐妹情好不好?」她撫著紫兒瘦削的雙頰。  

  握住她的手,紫兒搖搖頭不贊成她的話。  

  傻小姐,你又不是我,為什麼不勇敢一點,站起來爭取自己的幸福?  

  擰著眉心,她走到架上拿出筆墨,書成一紙,遞給小姐。  

  「你喝了雞湯,保持一些元氣,我立刻去找愷少爺,問明他的心意。若他的心在你身上,就要像個男子漢拿出主意,不能放你一人單獨受苦。」放下紙,她又把湯端到小姐面前。  

  紫兒說要幫她……那她就還有一線希望……鬆開心結,她一口一口把湯喝掉。  

  「紫兒,還是你有辦法,我再到廚房幫你弄一碗來,你也該吃點東西。」翡翠歡天喜地走出房門,懸了幾天的心總算能放下來,可以去跟夫人交代了。  

  紫兒在翡翠離開之後,隨即跟著走出房門。  

  嫣兒怔怔地看著紙上的字,他的心意……若是他心中無她……她又該何去何從……  

     

         ☆        ☆        ☆  

     

  紫兒一路疾走,進入回春堂後的小巷,她沒碰到太多阻攔,因為她和小姐、少爺經常到這兒來找愷少爺。  

  僕人帶她走入大廳。她發現勖少爺和愷少爺兩人都在,他們的交談在看見神色凝重的紫兒時,停了下來。  

  「紫兒,你怎麼一個人來了?小姐呢?」勖棠迎上前問。  

  她眼光看著兩人,久久不答話,然後兩顆淚珠滑下,震撼了他們二人,紫兒是從來不哭的呀!  

  情不自禁地,勖棠起身搭著她的肩膀、拍著她的背,為她擦去淚水。  

  溫柔……她差點兒陷在他的溫柔中了,驀地,她提醒自己,他的溫柔只是……愛屋及烏。  

  學愷命人拿來筆墨,紫兒怒不可遏地寫下幾行字。  

  「愷少爺,你的愛是什麼?不及朋友情誼的淺薄物?勖少爺?你的愛又是什麼?只顧著自己感覺的自私情緒?」  

  「紫兒,我不明白你的指責。」勖棠對著她的眼詢問。  

  學愷卻是一看就知道她的指責所為何來——  

  嫣兒出事了嗎?他的心突地紛亂了起來,卻不敢在積棠面前表露出自己的感受,他這個「好朋友」是多麼清楚明白,勖棠的心裡深愛著嫣兒啊!  

  他怎能奪人所愛?  

  「少爺,當你的愛成了縛人的枷鎖,讓你所愛的女子痛苦時,你會怎麼做?」  

  「我會親自除去枷鎖,還她自由。」然後,再用真心贏回她的愛,他自信滿滿地說。  

  「你確定你說的每一句話?絕不後悔?」她面色凝重地問。  

  「是的!我確定我說的每一句話。」他好笑地重複紫兒的話,這些日子的相處,他和紫兒的感情已不是一般主僕所能比擬,他們之間早已是朋友、是兄妹。儘管如此,紫兒對他仍是像對主子一樣遵從、順服,從不曾像今天這樣不分尊卑、慎重其事地問他話。  

  他的回話讓一旁的學愷升起一絲希望。  

  「那麼……請你放小姐自由。」她遲疑了一會兒,然後落筆書成。  

  「你說什麼?放嫣兒自由?你的意思是說我的愛變成囚禁她的牢籠?你憑什麼這麼說!」他激動地攫住紫兒,眼裡的怒火幾乎將她燒燬。  

  這些天,爹爹才和他談了婚期,要不是姨娘說,婚前未婚夫妻不能見面,他還興奮地想衝入繡鳳閣問明嫣兒的心意,這些年,他一直不想逼她點頭嫁給他,他的耐心只是為了換得她的真心相委,沒想到紫兒居然說他的愛是她的枷鎖?  

  紫兒堅定地重重點下頭。  

  「為什麼?嫣兒不想嫁給我?她對我無情無份,還是她的心另有所屬?」  

  她再度點頭,這一點點出他滿心怒濤,該死!誰允許她這麼說話?誰允許她把他多年的感情踩在地上糟蹋!  

  一推手,他用力把紫兒推出去,紫兒早已餓得手腳發軟,這一推讓她直撞上桌角。  

  學愷扶起她,罪惡感浮上心底,這一撞該撞在他身上啊!  

  紫兒不顧額上流下的溫熱鮮血,走到桌前再寫下一行字。  

  「是你自己說,當你的愛成了枷鎖,你會為她親手除去,還她自由!」  

  「不要拿我的話來堵我!」她的血讓他澎湃激昂的情緒稍稍緩和了下來——心有不忍,可是,他不許自己在這時候表現出來。  

  「原來,當情況只是假設時,你才會表現出君子風度;而當假設成了事實,你所能做的最大極限就是——捂起耳朵騙自己,告訴自己是別人在說謊!」她臉上有著凜然正氣。  

  「紫兒!」眼見勖棠失控地又要抓上她,學愷眼明手快地把她護在身後。  

  「學愷,你走開,我教訓我們家的丫頭,不干外人的事。」  

  「在這件事裡,我不是『外人』。」他終於跳出來說話了,紫兒在心裡替小姐感到高興。  

  「你在說什麼?」勖棠止住了動作。  

  「我就是嫣兒心中屬意的那個男人。」他從實招供,自從知道勖棠將和嫣兒成親後,他的心就像吞了苦膽,有苦卻不能說出,這話說破了,他的心真正輕鬆起來。  

  「你再說一次!」他口氣森冷而危險,一步步迫近好友。  

  「我愛嫣兒,嫣兒愛我!」  

  「該死的,你這算什麼好朋友,我對你推心置腹,你居然……」猛地,他一拳揍向學愷的肚子。學愷悶聲挨過,這是他欠他的。  

  「你說話啊!說你剛剛只是在耍我。」勖棠連連舉拳襲向他的身上。  

  「我也希望這一切都是假的,可是,心是不容欺騙的,我也曾為著朋友妻,不可戲而逃離家中,但是……你忘了嗎?那次嫣兒差點兒病死,是你急急修書要我回來救她。」他講的是三年前的舊事。  

  「難怪,城裡大大小小的大夫都診斷不出她迅速消瘦的病因,而你一回來她就馬上康復了。」原來她害的是相思病,他們的感情是從三年前就開始了,或是更早?  

  他恨啊,恨嫣兒的寡情、恨好友的薄義、恨他們明修棧道暗度陳倉,欺騙他這個一心一意對他們好的人。他的拳頭不斷地落下,毫不留情。  

  「你一定要小姐死了才甘心嗎?」紫兒拿起白紙黑字擋在學愷身前。  

  「死?誰說嫣兒會死,只要我把這個披了羊皮的狼打死,嫣兒就會死心,乖乖的嫁給我了。」他的理智全失,擋在他眼前滿是朋友的背叛。  

  她推開少爺,比劃了幾個簡單的手勢,告訴他,她寫的是千真萬確的事。  

  「紫兒……嫣兒又不吃飯了……或是吃了又吐……」學愷掙扎起身問道。  

  紫兒點頭,臉上的焦慮給了他們答案。  

  三年前的經驗讓他們倏地心底發寒,那一次不是假裝、不是演戲,她是真的差點死去……  

  紫兒在紙上迅速寫下姨娘軟禁嫣兒、和她決心求死的事。  

  他們一面讀著、一面心驚,天……千萬別再歷史重演……  

  勖棠背過身衝出大門,不一會兒他又踅了回來,一把抓起學愷往外衝。  

  紫兒看著他的動作笑了開來,她知道他會妥協,這麼多年下來,她太懂少爺的心思了,他不會忍心看小姐受苦的,不會捨得為自己的幸福,犧牲掉她的幸福,最終……有情人將成眷屬,而他……就算心如刀割,也會成全。  

  放下心,她鬆了口氣。一陣眩暈,她仆倒在莫家大廳上。  

  等她再度醒來,將是雨過天晴的好天氣。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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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6-15 00:10:11
第三章

  幫少爺更衣,解下他的衣帶,換上她親手織成的新衣。今日,他要去參加小姐和愷少爺的婚事。  

  他臉上的陰霾讓人不寒而慄,自嫣兒婚事確定那日起,整座朱府都籠罩在暴風雨欲來的寧靜中。誰都不知道,什麼時候少爺的脾氣會如火山般爆發出來,也許就在今夜吧!在長久穩住他易怒性格的小姐出嫁後,再沒人可抵擋得住他的暴怒。詠絮園的奴僕能躲開的,莫不紛紛走避。  

  紫兒撫平他衣上的皺褶,拿來木梳細心地幫他整理頭髮,看著他眉底、眼梢的慍色,她知道他心底的怒焰有多麼高張,他只是忍著、壓抑著,驕傲地不讓人看出他的失戀。  

  只是,他的心事她怎會不知——  

  他愛嫣兒小姐啊!愛了十幾年、疼了十幾年、捧在掌心呵護了十幾年,原以為在耐心付出後,會換得豐碩的甜蜜果實,孰料,她竟會愛上自己最要好的朋友,等待成空,希望變成失望,他的心翻騰如絞。  

  沉浸在憤怒中的勖棠,霍地,摔了一隻瓷杯,嚇著了站在他身後的紫兒。她急忙拿出手絹為他擦去手上和濺在衣服上的茶水。  

  「你怎會在這裡?嫣兒要出嫁了,你沒在她身邊候著,來這裡做什麼?」看到紫兒的身影,他甩開她的手暴吼。  

  紫兒沉穩地咬住下唇,不讓他的聲勢嚇倒,比劃幾下手勢。  

  「我不是啞巴,看不懂你那些奇怪的手勢。」他猛然一抓,止住了她的手勢,同時也在她的腕間留下瘀青。  

  深吸口氣,忽略腕間傳來的巨痛,她取來紙筆飛快地留下一行娟秀的字跡。  

  「小姐不放心你,要我留在您的身旁伺候。」  

  啪地!一擊掌,他拍飛了視墨。  

  他對紫兒大吼:「不放心?有什麼好不放心的,她都要嫁人了還假意顧慮我,不嫌太矯情。」  

  他的脾氣永遠不會對著小姐發作,而這番話也永遠不會對小姐說出口。他無處可發的怒焰也只能在她身上傾洩,所以,她沒有退卻,俯下身拾起地上的硯墨,在紙上落下另一行字。  

  「小姐對你有情——兄妹之情。」  

  「你們女人都是這麼矯揉造作的嗎?兄妹之情,可笑!這麼多年來,我從來沒有一天把她當成妹妹,她明明知道我重視她、疼她、愛她,她卻還是投入別的男人懷中,我算什麼?這麼多年的努力又算什麼?女人全是沒心沒肝的東西,嫣兒是這樣、你也是這樣,全天下的女人都是這樣!」  

  紫兒輕喟,不再多說地由著他去發洩,她低身把地上的碎瓷片拾起、把墨漬擦乾。  

  淨過手,她走向他,欲幫他滿頭散髮梳齊,但尚未走近,他便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咄咄逼人地對她吼道:「說——說天下女人都是薄倖寡情的;說——說女人是最深沉、最可怕的動物。說話,你給我說!」  

  紫兒對著他暴戾的眼光,一瞬也不瞬地看著——彷彿看進了他的靈魂深處,彷彿看出了隱藏在他的叫囂背後的,是一顆孤獨的心。  

  鬆開她的手,勖棠背過她,對著窗外幾樹梅花。  

  她歎了口氣,很輕、很淡……但是他聽到了,倏地,他像被電極般,猛然轉身狠瞪住她,掐捏住她瘦弱的雙肩。  

  「我不需要憐憫,尤其是一個啞巴的同情,聽到沒有?永遠、永遠都不要讓我聽到你的歎息。」  

  紫兒頷首,表示聽懂了。她拿起梳子,走到他身後挽起他的長髮。  

  「不用梳了,我不去參加婚禮。」他再次推開她。  

  這話讓紫兒的心緊撞了一下,她連忙握筆疾書。  

  「你答應小姐,要在婚禮上為她祝福的,她最在意的人就是你啊!」  

  「我後悔了,要我在大庭廣眾下對一個背棄友誼的偽君子和忘恩負義的女子獻上祝福——我做不到,我沒有那麼寬闊的胸襟。」他賭氣地道。  

  「你必須做到!這是小姐最大的心願,你答應過的,別讓她終生帶著遺憾。」她極力勸撫。  

  「你不怕我把婚禮弄得一團亂,讓喜事成了憾事?」他沉聲威嚇。  

  「你不會!」她確定他不會這麼做,因為……他不會讓小姐的心染上任何一絲陰霾。  

  「真篤定啊!你憑什麼說我不會?」他恨透了她老是能看穿他的心。  

  「因為你愛她。」這個事實如雙面利刃般劃開他的心,也劃破她的情,兩顆被傷得血淋淋的心,赤裸裸地面對彼此的傷痛。  

  「愛?好好笑的字眼,只因這個字就想要求我——為一個不愛我的女子付出最後的心力,你們未免欺我太甚了吧!」他背過她,再不肯多說。  

  紫兒寫下一串字,繞到他面前。  

  他別過臉不去看紫兒,明白地告訴了她,他不喜歡她的多事。  

  她固執地硬把字送到他的視線範圍內,他抬眼盯住她,他的眼裡有著怒焰,她沉穩的眼神卻像水波,澆熄了他的怒火。  

  久久,兩人就這樣對峙著,一動也不動。  

  好半晌,一聲長歎,他妥協了,把臉調向那一行字。  

  「既然注定要結束,為什麼不讓它以最完美的姿態收場,難道傷了小姐的心,會讓你有復仇的快感?不會的,這麼做只會讓你往後更恨自己。」  

  「你吃定了我?」  

  她搖頭。不是,她沒有吃定他,只是……懂他……可惜,他從不在意她的瞭解。  

  沉默片刻,他做了決定,他把木梳交到她的手中。「動作快一點!」低吼過後,他沒再多說話。  

  紫兒莞爾一笑,低下頭,細細梳理他的發、他的心。  

     

         ☆        ☆        ☆  

     

  夜深露重,月兒掛在夜空中,紫兒靠坐在梅樹旁,倚著欄杆,等待少爺回來。  

  打過二更鼓了,她拉拉身上的薄衫,細數著天上星辰……  

  那些年,娘還沒死,夜裡精神好的時候,她常摟著紫兒說:「紫兒,你看到星星沒有?那一顆顆的星星裡面裝著好多好多人的願望,只要你不斷對著它許願,願望就能越積越多,等到願望多到星星再也負荷不了,它就會掉下來,星星一落地,我們的願望就會實現了!」  

  願望真會實現嗎?  

  不會!童年的迷信在歲月更迭中被破除,曾經她對每一顆星星許下心願,期待自己能張口成言——而……到如今,她仍是個人人口中的啞巴。  

  撫著小姐臨行前送給她的箏,一挑一撥弄,撥出聲聲哀怨……  

  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洲古渡頭。  

  吳山點點愁。  

  思悠悠,恨悠悠,恨到歸時方始休。  

  月明人倚樓。  

  月明人倚樓是為相思,為著愁腸百結、滿懷情癡……她倚樓為的是什麼?為著無解的單戀?可憐、可悲亦可笑……  

  若笑說少爺為情癡傻,她豈不更癡更傻,少爺恨小姐,恨他滿心情愛不得回報,她卻連恨的權利都沒有。因為,她不被容許的情愛只能藏在心中,不能讓人得知,這份情一旦曝光,就成了癡心妄想,她就成了不自量力、妄想攀上高枝……  

  撫著箏,她聲聲撩撥著自己的悲哀,一句句淨是她無從訴說的相思。  

  勖棠從外頭走回詠絮園,朦朧醉眼望見梅樹下撫箏輕吟的女子。  

  是嫣兒!  

  她仍是放心不下他,仍是轉回朱家來了?  

  畢竟,她在這裡生活了十幾年;畢竟對她,他的用心她都知道。  

  寬厚的唇笑出一道優雅的弧線,濃濃的眷戀填在他瞇起的眼底。  

  他的嫣兒啊!終是為了他留下來……  

  跌跌撞撞、步履不穩地衝到嫣兒面前,伸手一撈,把她捲入自己懷中。  

  靠入他懷裡,紫兒聽著他急促的心跳聲,一聲一聲和著自己的心跳,宛如和諧的音律,帶著兩人的情絲躍舞。  

  他的懷抱很安全、很舒服、很溫暖……一如多年前兩人初見時,他擁住她的感覺,這個懷抱啊……是否能讓她停駐一生一世?  

  「嫣兒,你回來了,我就知道你捨不得放下我……」他在她耳邊輕喃。  

  嫣兒?他以為她是小姐?紫兒苦笑著推開他誘人的胸膛,暗罵自己不過是自作多情……  

  攙扶著少爺走入房中,為他除去身上的衣物。  

  「嫣兒……你知不知道我好愛你……從第一次看到你的時候就愛上你了……」他拉住她的手夢囈般地低吟。  

  輕輕將他的手放入被窩中,紫兒噙著淚,不准自己哭出聲。身份卑下的人沒有權利哭泣!一如沒有權利愛上高高在上的少爺。  

  幫他拉好被子,紫兒轉身向外,舉步欲離去,勖棠忽地用力握住她的手。  

  「不要走……不要走……求求你不要留下我一個人……」他喃喃低語。  

  一使力,她小小的身子被他翻帶上床,禁錮在他懷中。  

  紫兒慌亂中想推開他,不料,他竟俯下身封住她的唇。  

  帶著濃烈慾望的吻,讓紫兒的心迷失了,火熱的吻如同他熾烈的愛,一發不可收拾……  

  他的舌頭輕叩她的貝齒,一次次強要她為他開啟甜蜜,他的手順著腰間攀上她胸前的柔軟。  

  她倒吸一口氣,他靈活的舌尖順勢進入她的檀口,在她的口中翻攪出一陣陣難以言喻的心悸。  

  「唔……」她的低吟振奮了他腰間的勃發,他的吻變得更熱烈,急欲在她口中尋求更多安慰……  

  解下她的羅裳,他的手拂過她白皙嬌嫩的似水肌膚,在上面彈奏出令人暈眩的優美樂章。  

  吻從她口中滑向耳際,溫熱的氣息噴拂在她的頰邊,染出她滿頰紅暈,紫兒柔弱無助地攀著他的頸項,在他布下的情慾羅網中動彈不得。  

  怎麼辦?該推開他的,他醉得不省人事,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麼……  

  可是,她的身、她的心都違背著她的理智,要她留下來享受這一夜溫存,也許過了這夜,她就再無機會靠他那麼近了……  

  是的,留下來……留下一個他真正屬於由自己的夜晚……那麼……此生再無遺憾……  

  感情私自替她做了決定,再不顧天亮後會是怎樣一番局面。  

  他迷濛醉眼中映著她的嬌、她的羞,他揚起性感的醉人笑容,今夜……他要放縱……  

  手指挑開她胸前肚兜的繫繩,他有一會兒清醒,她不是嫣兒!嫣兒在莫家的新房裡和學愷共度春宵……那……身下的女子是誰?  

  嗯……他想起了他正在千嬌樓喝酒……說好不醉不歸的,他那些好友呢?  

  一定各自尋歡去了……那……他呢?也要擁著身下這個假嫣兒一夜嗎?  

  有何不可,或許明晨醒來徒留遺憾,可是,他不在乎了,他的遺憾早就形成,不在乎多這麼一樁!  

  遺憾也好、痛苦也罷,他都要和身下的嫣兒共度春宵。  

  他挑逗地在她裸露的肩上劃圈,一圈一圈劃著他的情慾,直到她全身佈滿紅潮。  

  拉下她的肚兜,他的吻隨之落下,從下巴、頸窩、肩胛……一路來到她的高聳,握住她豐盈,他一口一口品嚐她的甜美。  

  「嗯……」她蠕動著身軀,讓自己更加貼近他的溫暖,她需要這份溫暖來提醒她——自己還活著。  

  「你好美、好美……」他的吻徘徊在她的峰頂……輕輕吸吮、輕輕舔逗、輕輕嚙啃……  

  他粗厚的大掌在她的背部溫柔地按摩,極有耐心、極其溫柔地慢慢撫著,讓她因緊張而崩住的身體漸漸放鬆……  

  褪去兩人身上的最後隱蔽,他用他的昂藏抵住她。  

  吻不曾自她的蓓蕾上離去,每個吸吮都掀翻著她不能言喻的情潮……莫名的騷動不斷撞擊著她的理智……  

  「嫣兒……我……愛你……」  

  他的呼喚提醒了她的心,他愛的人是小姐啊!她怎能夠自欺欺人?怎能騙自己這一夜他是完完全全只屬於自己一人的?  

  她身體一繃,急急推開他的誘惑。  

  「不要走……你也要走了嗎?也要背棄我了嗎?」倉皇間,他擁住她的身子,牢牢鎖住不願放手。  

  兩滴清淚滑過鼻樑、流入她的頸窩間……  

  他哭了?灼熱的淚液燒燙了紫兒的心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他的心是再也縫補不起來了。  

  也罷!她還有什麼好損失的,這一生她的心只屬於他,把身子給他也是理所當然。  

  搭住他的肩,輕推開他,紫兒仔細地吮去他頰邊的淚水,柔軟的唇瓣貼上他熱情的嘴,學著他的動作,撫過他堅硬的胸膛。  

  他呻吟一聲,將她反制於身下,把她的兩手高舉過肩……一手伸入她的幽谷中尋覓探索……  

  他的血液沸騰、欲潮噴張……他再也控不住自己的慾望……分開她的雙腿,置身其中。  

  他抬起頭,再度展露魅惑人心的笑……堵住她的口,他的腰往前一挺,一個猛力穿刺,他的昂藏貫穿了她,他的吻封住了她的呼叫聲,撕裂的疼痛讓她溢出晶瑩淚珠。  

  放慢了動作,讓她適應自己的存在。  

  然後,他的動作變得激情猛烈,他不斷的抽送在她身上炸出一團團熾烈焰火,最後,一陣痙攣俘虜了她的知覺,他的種子深深地埋入她的體內……  

  他滿足地把她壓在身下,他的身體未自她體內退出,就這樣抱著她,擁住他的一夜春夢……  

     

         ☆        ☆        ☆  

     

  天濛濛亮起,勖棠挪了挪身子,他看見身下的紫兒,昨夜的記憶一古腦兒地回到他腦中,他想起自己的將錯就錯,想起二人間的契合歡愉,想起她的主動……  

  只不過,他以為她是千嬌樓的姑娘,沒想到竟會是紫兒。  

  她可以躲開的,畢竟昨夜他爛醉如泥不是嗎?  

  那她為什麼會留在這兒?  

  答案非常明顯了——她和其他女人一樣,都想借由他攀上富貴之門?  

  哼!虧他還一直以為紫兒是不同的,原來也沒太大差別,誠如他所說——女人全是沒心沒肝的東西。  

  他心底明白,依著爹爹對紫兒的疼愛,今晚回到家,事情便會傳開,爹一定會要他納紫兒為妾。  

  一抹冷笑浮上他英俊邪肆的臉龐,好個想飛上枝頭的假鳳凰!想要錦衣玉食也要看你值不值得!  

  滿心的鄙夷,雖然不齒她的行為,他仍然想要她、仍然想要再一次品嚐昨夜的甜蜜。  

  沒有前戲、沒有溫柔,在他的眼裡,紫兒只是一個可以為金錢出賣靈魂的下賤女人。  

  他的神情是那麼凌厲氣憤,他的目光是那麼銳利逼人,她在他的眸中讀到恨意、讀到鄙夷和不屑……  

  身子的痛抵不過心上的痛,愛上一個恨你、看不起你的人,需要多少淚水才沖得去委屈?  

  他殘暴的動作在她身上製造出一個個青紫印子,他的粗魯帶動了她全身的酸痛,末了……一個緊密的結合,他進人她身體的最深處,發洩了他的原始慾望……  

  抽出身,他冷漠地站起身更衣,紫兒顫巍巍地隨之起身著衣,趕在少爺出門前遞上乾淨的帕子,讓他淨臉。強忍住酸痛,她蹲下身服侍他穿鞋襪。  

  「你怎麼會在我的床上?」他的聲音在這尷尬的沉默中,顯得格外森冷刺耳。「想取代嫣兒的地位,妄想轉換身份當主子,也要看看自己配不配!」  

  她搖頭,沒有!她從沒有這樣的心思,她不想要富貴、不想要榮華;她只想要……  

  他呀,可是,她忘了自己不配……紫兒無語,低頭嘗著自己的悲傷。  

  見她無動於衷地承攬下他的所有指責——她默認了?  

  果然——一個有野心的丫頭,  

  臨出門前,他冷冷地回過頭拋下一語:「在我回來之前把這裡清理乾淨,我不要再聞到一點點屬於你的味道。」  

  他的嫌惡表達得非常清楚,她怎會聽不懂?  

  門關上,她再止不住滿心痛楚,伏在被上,一聲聲泣出滿心悲哀。  

  是她自作自受,怨得了誰?  

  想怒、要怨也該恨自己,明知他醉酒、明知他將自己當成小姐……  

  這一切全是她自己心甘情願把身心、靈魂全數交出的啊!  

  他會恨她亦是理所當然,換了其他人妄想取代少爺在她心目中的地位,她也會恨。今日所受全是她咎由自取,怪不得他人。  

  收拾起傷痕纍纍的心,拉掉床上沾了血的錦織床單——  

  不哭、不哭,不能再哭了,卑微的人沒有權利犯錯,吸吸鼻子,她告訴自己要勇敢,就算全世界都不要她了,她也不能放棄自己,她還要守著一顆愛他的心,站在角落……愛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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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勖棠在書房裡待了一整天,他在等待即將上演的好戲,他倒要看看誰有辦法教他改變心意,娶一個啞巴為妾。  

  可是從早等到中午、到黃昏,直到夜幕來臨,掌燈的僕人燃起一盞盞明亮的燈火,他預期的好戲仍沒登場。闔上帳簿,他決定回詠絮樓看看紫兒打算使出哪一種招數。  

  「少爺,老爺有請!」老管家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果然不出他所料,她還是找上爹爹來主持公道。  

  「公道」?好一個公道!輕蔑的笑容浮上了嘴角,他真想看看到最後會是他贏還是「公道」贏?  

  跟在老管家身後,他神間氣定地往飯廳走去。落了座,眼光四下搜尋,並沒有找到紫兒的身影,反倒是有一個陌生的女子坐在客位上。  

  「勖棠,我來跟你介紹,這是我的外侄女,叫做媚兒。嫣兒出嫁了,我一個人怪寂寞的,就邀了媚兒來家裡陪陪我,她住在嫣兒的繡鳳閣,往後你有空就去找媚兒說說話,陪她四處走走。」  

  芙蓉姨娘的私心路人皆知,之前她拚命想撮合他和嫣兒,以鞏固她在朱家的地位,現在嫣兒出嫁了,她立即找來另一個「侄女」,試圖取代嫣兒的位置。  

  他看了一眼媚兒,她也正抬起眼打量他,秋波一轉、媚眼一勾,大多數男人都會被她勾去半條魂魄,勖棠好笑地撇過臉,這種女人美則美矣,但嫌太艷,和名花巷裡的妓女沒多大差別,和紫兒的淡雅清麗相較起來,她這位小姐反倒不如一個丫頭氣質高雅。  

  紫兒?他竟會在這時候想起她?  

  甩甩頭,他想甩去在腦海中的影像,他絕不讓她影響自己太多。  

  勖棠很不給面子地保持靜默—夾了菜,自顧自地用起了晚膳。  

  「勖棠,有一件事我忘了提,不過我想你應該已經知道了。紫兒……」朱振勳開口。  

  果然……她還是找上爹訴苦了……他輕哼一聲,繼續往下聽。  

  「按理紫兒該跟著嫣兒嫁人莫家,可是嫣兒出嫁前曾來求我,要我把紫兒安排在你房裡。我想紫兒向來安分乖巧,就允了她,往後就讓她在你房裡伺候。」也幸好紫兒沒跟嫣兒嫁過去,否則這府裡大大小小的帳本該誰來管?  

  「只有這樣?」他狐疑地揚了揚眉。  

  「是啊!不然還有哪樣?」對這個寶貝兒子他是越來越滿意了,他的能力、智力都遠遠超過自己,儼然已是個能當家作主的頂天男兒了。  

  「你沒打算和我談談她的終身,畢竟她年紀也不小了。」他試探性地問。  

  「她如果隨嫣兒陪嫁過去,往後自然是跟了學愷,現在呢……」父親的話讓勖棠滿心不是滋味,有了嫣兒他還想要紫兒,莫學愷未免也大貪心了。「若非她是個啞巴,我倒是可以幫她找門好親事,這女孩知書達禮、模樣好、學識才情也都好,唉……可惜了她不能開口說話,我看是很難替她找到不會計較的好男人。」  

  「是啊!哪會有好親事輪到她頭上。老爺您老誇她好,我就看不出她到底哪裡好,光是不能說話,看她咿咿呀呀比著那些人家看不懂的動作,煩都煩死了。要說模樣好、知書達禮?那可不是在說我們家媚兒,媚兒的琵琶彈得可好了,哪天讓她彈給老爺和勖棠聽聽。」她想把話題兜回媚兒身上,偏偏朱家父子兩人的心思都不在這上頭。  

  「爹,紫兒還小。」他一句話否決了父親的話。  

  「不小了,十八歲都可以當娘了,我們不能不替紫兒著想,畢竟她和嫣兒情同手足……不如這樣,反正她現在在你房裡,要是你覺得可以就收了她。」他不強勢要求,因為他這個兒子的脾氣眾所周知,越要求他只會越反彈,提個頭兒,他要真有心就會自己去做。  

  奇異的,他排斥納紫兒為妾的想法,竟在這時候鬆動了立場。  

  他沒回答父親的話,也沒多推敲自己心中的真正想法,只是面無表情地吃著碗中的食物。  

  「不行、不行,一個堂堂朱家少爺居然納一個啞巴為妾,這事要傳出去能聽嗎?」芙蓉姨娘舉雙手反對。  

  芙蓉的話提醒了積棠,他正正心緒說:「這事以後再談。」勖棠阻止了她的話,站起身。「爹,廣州新設的商行出了一點事,我要趕過去親自處理,我會盡快在半個月內處理好,再回來向你報告事情經過。」  

  「好!出門在外,凡事要小心。」  

  「是!爹。」他轉身走出廳門,急匆匆地往詠絮樓的方向走。  

  這刻,沒有道理的,他就是迫切地想看到紫兒。  

     

         ☆        ☆        ☆  

     

  走入自己的房間,桌布、床巾、棉被……全換過新的。書桌上、櫃子上,處處擦得光可鑒人,她果然很努力地把他的命令徹底執行。  

  坐在椅子上,他等著紫兒來服侍,可……時間一刻一刻過去,房間裡還是寂靜無聲,他捺不住性子了,揚高音量大喊。  

  「來人啊!」  

  他一喊,幾個小丫頭匆匆忙忙跑進房內,站直一排,低著頭乖乖等候指示。  

  「紫兒呢?」他不耐煩地問。  

  「紫兒姐姐在廚房。」一個穿黃衫的女孩恭敬地回答。  

  「她在廚房做什麼?她不是該在房裡候著的嗎?」朱家缺她這個廚娘?開玩笑。  

  「翡翠不知道紫兒姐姐在廚房做什麼,但是翡翠知道紫兒姐姐央求總管伯伯幫她換工作,所以她現在調到廚房,換翡翠在少爺跟前候著。」黃衫女孩得體而小心翼翼地回答,深怕得罪脾氣正惡的少爺。  

  自從嫣兒小姐出嫁後,大家都戰戰兢兢地離少爺好遠好遠,就怕惹得他發火,現在連紫兒都受不了少爺的脾氣,央求總管幫她換工作,其他的人就更擔心了。  

  「我不管她要換什麼工作,你去把她給我叫回來!」他一拍桌子,把桌上的杯子擊落地面,嚇得幾個丫頭連連退了好幾步。  

  「可是總管……」翡翠話沒說完,他冷眼一瞪,瞪掉她接下來想說的話。  

  「把紫兒調回來,有意見叫總管來找我!」該死的紫兒,她是刻意和他唱反調馬?  

  「去!馬上、現在、立刻去把她給叫來。」他不知道自己怎會發那麼大的火,控制不住的烈焰想焚燬了她卻也燒灼了自己。  

  翡翠飛快地往外奔去,其他的人則乖乖站著,一動也不敢動,就怕被少爺發現自己的存在。大家心裡全猜著,紫兒姐姐馬上要遭殃了……  

  許久許久,在一排Y頭的腳酸得快站不住、在積棠的耐心快用罄前,紫兒面無表情地走了進來。  

  看到她的身影,她們全鬆了口氣,紫兒體貼地讓他們先下去,關上門,然後按照慣例擰了濕毛巾讓他淨臉。  

  「你這是什麼意思?」他冷冷地問。  

  紫兒停了一下動作,然後選擇忽視他的話,繼續她手邊的工作。  

  「我在問你話、說話!」他站起身,一手攫住她的肩膀,把她的身體定在身前。  

  紫兒不畏懼地迎著他的視線。  

  「爹爹說你知書達禮,我不知道連主子的命令都不遵從的人,用上這四個字會不會太浪費了?」他諷刺她,卻在見到她的表情後,發現他諷刺的人是自己。  

  他對著門外大叫,命人取來文房四寶。不一會兒筆墨拿來了,他強拉住紫兒的手硬要她寫字。  

  「是您說看不懂我的『奇怪』手勢,要我別在您面前比手畫腳。」  

  「對!全是我說的,我叫你不要比手勢,沒叫你不可以寫字,你卻故意連理都不理我,我叫你整理房間,你就刻意躲起來,讓我找不到你。說,你到底是什麼意思?」他連聲吼出滿腔怒火。  

  「紫兒不敢有自己的意思,我只是遵循少爺的意思去辦事。」她沒錯,自尊心不容許她在他面前表現出卑微。  

  「說得好,我幾時叫你換到廚房工作?這是你自作主張,還是總管的錯?如果是總管的問題,我立刻讓他收拾包袱走路。」  

  「不要遷怒到總管伯伯身上,是您說不要讓您在房間裡聞到我的氣味,我若不離開如何能讓空氣乾乾淨淨、不沾染上我的污濁?」  

  「我沒有這個意思!」  

  「若是紫兒會錯了意,您可以讓我收拾包袱走路。」  

  「很好,嫣兒讓你留在我房裡,就是要你來激怒我的?」  

  「紫兒不敢!」  

  「你處處說不敢,我看你是敢得很。」他譏諷道。「你這算什麼?欲擒故縱?擄獲男人心的最高段手法?」  

  「紫兒不配擄獲您高貴、偉大的心。」  

  「既知不配,為何處處使小動作要人注意到你?」  

  欲加之罪啊!  

  她沒理會他的話,轉身燃起一爐檀香,取出乾淨的衣裳放在床頭,走出門外找人燒來洗澡水。  

  等她再走回房裡時,他對著她的背影問:「你故意忽略我的怒氣。」  

  她歎口氣,轉過身來面對他的無理取鬧,然後迅速地在紙上寫下幾個字。「下人沒有權利掌控主子的情緒。」  

  「回答得好!你說你不敢有自己的意思,你說所有的事都會遵循我的意思去辦?」他挑釁地看著她,眉間有著勝利的神色。  

  紫兒艱難地點了下頭,她知道他又要尋事來為難她了。  

  有什麼辦法呢?他是主子,而自己不過是個沒有身份地位的婢女。  

  「希望你能說到做到。」她的回應讓勖棠心情大好。  

  他又會得意了,那麼……他是不是不再介意早上那件事?  

  低下頭,算了!不要再想,昨日的過錯就讓它隨風而逝,不要再憶、再想,唯有如此,面對他才不會覺得尷尬。  

  水送來了,她試過水溫,把大巾子和換洗的衣物都送到屏風後面,低下頭,請他沐浴。  

  「我要你幫我洗!」他近乎無賴了。  

  她緋紅了臉,才說不去想昨夜的意外,他又來尋她的碴……這是從何說起?下意識地,她搖搖頭。  

  「你不要?剛剛是誰說事事都會遵循我的意思去做?」他挑挑眉,滿臉得意。  

  她無力地回視他的得意,果然……長歎一口氣,她開始後悔留在他身邊。  

  走近他,動手為他除去衣物,他的魅力擴張成一張無形的網,罩在她的週身,壓迫著她,他的氣息侵入她的呼吸中,觸著他的身子竟是火熱的讓她無力招架。  

  「一個吻!」他沒頭沒腦的話教人難以捉摸。  

  她抬眼望他,朱唇半啟、雙頰酡紅,迷濛的眼顯露出她的疑惑,她的模樣極其誘人,直覺地,他俯下頭封住她的唇。  

  濕潤的唇帶著些微的甜、些微的醉意,甜了她的心、醉了他的情……他喜歡這種滋味,一如他喜歡在床上擁著她入睡……  

  他喜歡?他默許了爹要他納妾的建議?  

  荒謬!要他娶一個啞巴?  

  推開她、甩甩頭,他開始討厭自己的想法。  

  紫兒把他的行為解釋成「看輕」,唯有對青樓女子,男人才會不顧禮教地恣意侵犯。  

  原來經過昨夜,她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已淪落為人人可輕薄的青樓女子……  

  人說一步錯、步步錯,從此他眼中的紫兒已是淫蕩污穢的替代詞了——再無翻身之日。  

  嚥下喉間的哽咽,她的手微微顫抖……她怎會把自己弄至這個境地?  

  「下去吧!」他一揮手,揮掉她想為他除去外衣的手。  

  為什麼?他連她的服侍都覺骯髒?  

  她好想哭,咬住唇,這時候再多的勇氣都幫不了她。  

  望著她委屈的小臉,那股蠢蠢欲動的心憐又在胸臆間翻攪,伸出手想抱住她,手卻在半空中定住。  

  「你已經付出一個吻了,幫我洗澡的工作就可以免了。」他故意吊兒郎當地說。  

  果然,他是這般看輕她,今天一個吻換得不工作,那麼明日是不是一宵陪宿就可以換得錦衣玉食?  

  她低下眼迅速退下,急著找個地方療傷。  

  望著她的背影,他竟怔怔地發起愣來了。  

     

         ☆        ☆        ☆  

     

  聽說少爺到廣州去了,他沒告訴她,就由著她一顆心在那裡七上八下吊著、蕩著,猜測他去了哪裡。要不是總管早上告訴她少爺的歸期在這兩天,她還不知道他去了廣州。  

  不知怎地,不好的預感總是在她腦海中繚繞,揮之不去,弄不清自己究竟在想些什麼,就是無端端地害怕,至於害怕什麼,她又說不上來。  

  這幾天,紫兒走了一趟回春堂看小姐,看她在姑爺身後幫著抓藥、遞藥單,忙得不亦樂乎——那就是幸福吧!能和心愛的男子相依相隨、朝夕相處,不就是女子一生唯一想追求的幸福嗎?  

  二月楊花輕復微,春風搖蕩惹人衣。  

  他家本是無情物,一任南飛又北上。  

  早春裡,楊花飄泊,任憑舂風搖蕩,滿園柳絮招展,嫵媚多姿。  

  紫兒苦笑,她的命運一如楊花柳絮般四處漂泊……心高如天卻命薄如絲啊……  

  紫兒幫幾株紫苑澆過水,然後攀上了梯子和柳絮園裡的丫頭採下一顆顆梅子,今年的梅子長得好,個個都碩大肥美。  

  往常都是她和小姐合作,把採下的梅子醃成蜜梅子,分送給左鄰右舍,少爺特別喜歡她們釀的梅酒,總是等姑爺來了才捨得開封,把酒舉杯賀少年——那些為賦新詞強說愁的日子,多麼愜意!  

  而今,小姐出嫁了,只剩她一人,懶得攀樹採果,由著梅子一天天地長,若不是少爺不在家,害怕那種胡思亂想的念頭浮上來,她也不會借忙碌來麻痺自己的心情。  

  「紫兒姐姐,你看我們采好多好多了!」芳兒看著籃裡的梅子,往上喊。  

  「那些哪裡會多,你沒看去年嫣兒小姐和紫兒姐姐采的,那才叫多呢!」和紫兒同站在樹上的小容回話。  

  「是啊!哪裡多?今年我們還得比往常多醃些蜜梅子呢!聽說有寶寶的婦人都愛吃這一味,我們可得幫嫣兒小姐多預備些。」另外兩個丫頭——珍兒、珠兒搶著說。  

  「要把樹上的梅子全採下來嗎?」芳兒問。  

  「當然!我們要做梅酒、蜜梅子、梅餅,光想到那酸酸甜甜的滋味,我都快流口水了,我還記得去年少爺一面喝酒,一面念了首像詩又不像詩的東西,什麼卿卿什麼蜻蜓的,唉呀!我記不得了—反正每年梅酒釀成,少爺、愷少爺和嫣兒小姐,就會聚在梅樹下喝酒吟詩。」  

  紫兒記得那首詩,是張泌的江城子——  

  澆花溪上見卿卿,眼波明,黛眉輕。  

  綠雲高綰,金簇小蜻蜓。  

  好事者問他:「來得嗎?」  

  和笑道:「莫多情!」  

  當時他是借這首詩欲試探小姐的心事,豈知,小姐真是要他——莫多情。  

  往事已如過往雲煙,人非事亦非……  

  「紫兒姐姐,今年新酒釀成,你再到姑爺家把姑爺和小姐請回來,像往年一樣,大家在園子裡吃吃喝喝地快活玩樂。」小容央求。  

  紫兒點點頭允了她。  

  得了應允,小容開始指使起人。「芳兒,你到廚房找來翡翠姐姐、含笑姐姐和幾個嬸嬸一起來幫忙。」  

  「不好啦!芙蓉夫人的侄女來府裡作客,她好難伺候,廚房裡的嬸嬸們都快被她累垮了,昨晚聽說翡翠姐姐還被她罵哭了。」  

  「你是不是說那個自稱夫人的媚兒小姐?」小容停下摘果子的手問。  

  「是啊!就是她,沒看過哪一家姑娘那麼不害臊,少爺還沒和她訂親暱,她就自封為夫人。」芳兒氣嘟嘟地說。  

  「可聽說這是芙蓉夫人和老爺的意思,看來我們馬上就要有一個難纏的夫人了。」  

  夫人?他要娶妻了?  

  醋意在她心裡潑落一地酸楚——他早該大婚的,若不是因為嫣兒小姐,依他的條件多少名門閨秀想攀上這門親事,她有什麼立場悲傷?  

  不應該、不可以啊!  

  揪住沉重的心,她警告自己,他們原是不同世界的人。不該妄想、不該心存貪戀,她清清楚楚地認清自己的身份地位。  

  「是誰在我背後嚼舌根?」一陣嬌柔嘎氣的聲音傳來,紫兒和小客忙從樹上沿梯子爬下。  

  跟在媚兒身後的是芙蓉夫人,她們五人一起屈膝作揖。  

  「你們倒好,主子不在家,偷懶也就罷了,還在這裡胡亂嚼舌根、製造紛亂。」今日她就是帶媚兒來掂掂情敵的份量,以便想對策應付。  

  「你們這些丫頭裡,誰是帶頭的?」媚兒問。  

  紫兒挺身站出來,看著她描繪精緻的臉龐,猜測著她是不是小容口中的夫人。  

  「很好!是你帶頭破壞我的名聲?」她打量著紫兒,果然是清麗動人,這種楚楚可憐的神韻是男人最難抵抗的了。難怪芙蓉姨娘會把她當成頭號目標,不過,她花媚兒可也不是省油的燈,在名花巷裡成日送往迎來的,勾引男人的技巧哪一項沒學到,雖然,她還沒開苞,可是如何在床上取悅男人的功夫,可是經過專人傳授的。  

  紫兒搖頭否認。  

  「搖頭就算回答?看來你們這裡的丫頭都欠管教得很,將來我的日子想要好過,不整頓整頓怎麼行。」  

  「含笑,每個人都給掌嘴十下,用力地給我打,要是敢放水,看我怎麼修理你。」  

  含笑怯怯地走到她們身前,猶豫地看著她們,個個都是平日裡的好姐妹,叫她怎麼忍心動手?雙膝一跪,她討饒地說:「媚兒小姐,紫兒不是故意不答話的,她是沒辦法開口說話,請您大人大量饒過她們吧!」  

  「剛剛在背後說人歹話時怎麼就能說,現在就不能說了?」她刻意在雞蛋裡挑骨頭。  

  「紫兒姐姐剛剛沒說話,說話的是我!」小容抬頭回話。  

  「你們真會維護彼此,也好!好姐妹嘛!有苦同當,你們給我到柴房裡待上三天,不准給飯吃。」她氣呼呼的轉過頭,對芙蓉說,「姨娘,你幫我找我的阿金來,我才不要這幫壞丫頭服侍!」  

  「好、好!都依你。」芙蓉安撫她,沒辦法,有求於人,她也只好捺下性子。  

  三天不進食?  

  天!芳兒的身子弱,會鬧出人命的,這怎麼成!  

  紫兒在媚兒臨走前抓住她的腳猛磕頭。  

  「想求饒?來不及了,剛才你要是肯低頭,也許我還會考慮考慮,現在,別想啦!」她高高地看著紫兒卑躬屈膝向她求饒的模樣,覺得自己佔了上風,氣焰也就消了幾分。  

  芙蓉擔心她把事情鬧大了,遂扯扯她的衣袖,對她使著眼神。  

  媚兒懂得她的心思,低下頭來問紫兒:「若是你肯代她們受過,在柴房裡關十天不吃飯,我還可以想想。」  

  紫兒心想,也許不到兩天,少爺便會返家,屆時芳兒她們會去求少爺放她出來,看在少爺的面子上,這位未來的「夫人」或許會放她一馬。紫兒點點頭接受她的要求。  

  「這是你自己說的,可沒有半個人勉強你,要是不幸下了陰曹地府,可別賴我荼毒你。」  

  紫兒點點頭,把她的話聽了進去。  

  「小寬,你把她帶到柴房去鎖起來,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准放她出來!」她轉頭對著芙蓉的貼身婢女發號施令。  

  小寬領命帶走了紫兒,媚兒小姐也跟著芙蓉夫人轉往別處,留下幾個面面相覷的丫頭,在原地急得團團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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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6-15 00:11:03
第五章

  「少爺受傷了!」看管門房的小四從前院一路飛奔往主廳,各院僕人紛紛蜂擁而至,請主子的、找大夫的,吵吵嚷嚷一陣忙碌後,勖棠才順利地躺回詠絮樓。  

  好不容易在大夫包紮過、交代了注意事項後,眾人才各歸各位。偌大的詠絮樓才又恢復寧靜。  

  「勖棠發生了什麼事情?怎會搞成這個樣子?」朱振勳看著兒子肩膀上的傷,心有不捨。  

  「沒事,不過是幾個攔路的盜匪,我一時疏忽才會受傷的。」他說得輕鬆,眼光不時掃著門外丫頭,心底納悶,紫兒怎不在她們當中。  

  「我走一趟衙門,讓知府把那群盜匪給剿了。」他氣憤地說。  

  「是啊!這群無法無天的賊人,若不把他們抓起來斬首示眾,實在太便宜他們了。」芙蓉跟著附和。  

  「爹,不用費事了!」勖棠說道。  

  「是啊!老爺,你沒看到那群盜匪眼見少爺身受重傷,還以一敵十,把他們打得落花流水,嚇得差點兒尿褲子啦,尤其聽到少爺說不取他們性命,只廢掉他們的武功時,他們高興的猛跪地求饒。」一路跟著少爺的叔端,把當時的情景活靈活現地描述出來。  

  「這樣子就好,免得他們繼續危害過路客。唉!你也真是的,出門前還叮嚀你,出門在外要處處小心,你怎沒把我的話放在心上?」  

  「爹,孩兒知錯!」  

  「知錯就好,這陣子商行的事就交給爹,你好好休息,其他的,等傷養好了再說。」他招呼了門外的丫頭,吩咐他們好生伺候,然後帶著一群人離開。  

  「紫兒呢?」他橫眼掃過,找不到她的身影。「我實在很不願意,每次一進門就要喊人去把她找來。」  

  他很氣,要不是人正傷著,依他暴跳如雷的性情,不逮個人來吼叫兩聲才有鬼。  

  她沒聽到他受傷了嗎?整個朱府上上下下的人通通知道了,她會不知?  

  是故意漠視他的存在,還是在和他賭氣?  

  所以說——唯女子與小人為難養也!  

  回過心思,居然看見一排丫頭都在他床前跪著垂淚,他詫異地瞪著她們。  

  「都給我站起來說清楚,發生什麼事了?」他冷聲問。  

  「少爺,請您救救紫兒姐姐。」四個丫頭齊聲說。  

  「聽不懂我的話嗎?說清楚!」  

  「紫兒姐姐讓媚兒小姐關到柴房去了。」小容紅著眼眶說。  

  「她已經三天沒給飯吃了,我昨天偷偷送進去的窩窩頭被小寬姐姐發現,她去向媚兒小姐通風報信,結果害紫兒姐姐又被媚兒小姐打好幾下耳刮子。」說到這裡,芳兒再也忍不住地哭了起來。  

  「她是怎麼犯了那個女人?」  

  「那個女人」四字已經明白地彰顯了媚兒在他心中的地位,有了這層鼓勵,眾人紛紛把積壓多日的不滿全說出來。  

  「是她罵了翡翠姐姐,我們替翡翠姐姐難過了兩聲,她就硬栽贓,說是紫兒姐姐罵她。」  

  紫兒要真能開口罵人,他倒很樂意讓她指著鼻子罵上幾句。  

  他懂了何謂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這該死的女人,等他傷好了,看他怎麼對付她!  

  「她好壞,我們只不過是在摘梅子,想做好吃的梅酒、梅餅,好邀姑爺和小姐回家,她就看不過去,要把我們全部一起關進柴房,不給吃的!」珍兒說。  

  「我知道紫兒姐姐怕我身子弱,捱不過去,才會拚命磕頭求她饒了我們,讓她一人頂替我們全部。」芳兒的淚佈滿整張小臉——都是她害了紫兒姐姐,若不是她那麼口沒遮攔的,也不會害紫兒姐姐受苦了。  

  「芳兒,你去把紫兒給我帶回來,誰敢阻攔,就叫他立刻給我滾出朱家;小容,你去廚房準備一些吃的進來;珍兒、珠兒,你們兩個搬一張臥榻到我房裡,我要紫兒在我跟前養好身子,我倒要看看誰敢動我房的裡的人!」  

  他的話,讓大夥兒都有了精神,第一次,她們覺得能在這個素日冷酷如冰的主子手下做事,是一種幸福。  

  芳兒急忙轉了出門,小容還在原地站著,抽吸一口氣,勇敢地說:「少爺,我們能不能把翡翠姐姐和含笑姐姐也接進來詠絮樓?上回媚兒小姐要含笑姐姐打我們,她不忍心下手,跪下來替我們求情,結果這幾日……她們讓媚兒小姐折磨得好慘!」  

  「去把她們都找來,就說我要了她們,另外,告訴她,她想要人伺候就自己帶人進來,我們朱家的人服侍不了她!」他怒吼一聲,不知怎地,今日主子的吼叫聲聽起來格外親切,她們喜歡上這個肯為她們出頭的主子了。  

  「少爺,您真仁慈!」小容燦爛地露出一個可愛的笑容,胖胖的圓臉上寫滿欣賞。  

  仁慈?居然有人用仁慈來說他?這話不是人家用來形容學愷的嗎?  

  同情心是他一向最缺乏的東西,怎會在今天氾濫成災,是因為聽到紫兒受苦?  

  是因為他人正傷著,堅硬的心成了柔軟?他沒多去思慮,只是一顆期盼的心等著紫兒快快出現在他面前。  

     

         ☆        ☆        ☆  

     

  吃足、睡足了兩天,紫兒的精神好多了,她要人把床搬離少爺的寢居。  

  今日,她起了個大早,到戶外摘了幾枝鮮花插在瓶裡供著,回轉過身,發現少爺居然已經不在房裡了。  

  她四處逛了一圈,才在練武場尋到他的身影。  

  鬆了一口氣,她繞回房中取來乾淨的巾子,倚在樹旁,等待他練完武。  

  他一收氣,就往紫兒站立的方向走來。「你身子還沒好,幹嘛出來吹風?」  

  她指指他肩上的傷,笑著回望他。  

  「你說我五十步笑百步?」他懂得她的意思。「走吧!我們一起回房去吃早飯!」  

  自從她從柴房出來後,他對她的關心每個人都有目共睹,她不懂他的這些行為是為著什麼?  

  他不是把她當成妓女看待嗎?他不是憎惡她到極點嗎?為什麼他的表現會那麼反常?  

  或者是……他對每一個床伴都是這麼溫柔?  

  他反覆多變的行為讓她困惑極了。  

  她眼中的迷惘,勖棠心底明白,別說是她,他也讓自己這種反反覆覆的心情弄得頭昏腦脹。  

  「我只是不想人家說我虐待丫頭,你看看自己,全身上下沒幾兩肉,風一吹就要變成紙鳶飄上天了,你要是走出朱府,人家肯定會在背後議論紛紛。」他的欲蓋彌彰竟然也唬過了紫兒。  

  想起小容說的——少爺好仁慈啊!不但救了你也救了翡翠和含笑,我想一定是菩薩保佑,讓少爺轉了性,要不然大家都在擔心嫣兒小姐出嫁後,還有誰可以壓住他的暴躁脾氣呢!  

  菩薩保佑?這菩薩幫的忙還真多,少爺要是知道這種傳言已經在下人口中蔓延開來,臉色不知道會不會變得青紫?  

  想到這裡,紫兒噗咦一聲笑了出來。  

  「你笑什麼?和我吃飯很好笑嗎?還是同我說話很好笑?」  

  往常他說這種話總會伴隨的怒氣竟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戲謔,看來果真是佛法無邊啊!  

  她下意識地拿起巾子,拭去他額上被陽光照得閃閃發亮的汗珠,他長得實在是太俊朗好看了——寬寬的額、刀斧刻劃出的精緻五官,那兩道桀驁不馴的眉梢往上揚起,不同於許多好看男子都帶有文弱的脂粉氣,他是全然陽剛且意志不易屈撓、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他在許多事上都很堅持,他比任何人都更能接受挫敗,他常在最快的時間內從失敗中找到盲點,重新站起來,因此,他的事業成功、他事事比人強,這種人有權驕傲、有權目空一切!  

  她的凝視讓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握住她的柔莠,小小的手、薄薄的掌心,卻總是能撫平他紛亂的心,他的暴躁常在她的恬淡中消弭。  

  小時候,他在她的身上學會——憤慨不能讓情況變得簡單。慢慢地,在外人面前他變得很少表現出易怒的一面,若不是嫣兒的婚事再度開啟了他的壞脾氣,其實,多年來,他已經很少再無故發飆了。  

  「紫兒,我要謝謝你。」他由衷地說。  

  她緩緩地搖搖頭,不明白他意之所指為何?  

  「這些天,我想了很多,我並不想失去學愷這個好朋友,也不想失去嫣兒對我的……信賴,若是那天,我隨著自己的怒氣支配,不去參加他們的婚禮,也許我真的會失去他們的友誼,而那將會是我一生中最大的遺憾。」  

  她取了樹枝在泥地上寫。「對小姐,你……」才下筆她又後悔了,這話該怎麼問?  

  「我會努力把她當妹妹看待,但是我需要時間適應,你不能期待我說放手就立即能讓十幾年的感情隨風飄逝。」  

  紫兒點頭,她願意盡其所能地支持他。  

  「抓著這份愛對我們兩個人都沒有好處,很多時候,放手是最好的結果。我會努力昇華我和嫣兒之間的感情。」  

  放手是最好的答案……那麼她是不是也該放手?離他遠遠的,從此不再想他、不再看他,不要非分地妄想哪一天他會懂得自己的愛……  

  她在地上輕寫下幾個字。「愛……很難……」  

  「是很難,你愛她、她愛他、他又不愛她,她也不愛你……愛情世界中最難把握得住的就是對方的心,你不懂他,他不懂你,在互相猜測中,常常是猜錯了心、弄擰了意,到最後開不成花、結不成果,人生至此只剩遺憾。」說到這些,他不勝欷虛。  

  他的愛結不了果,她的愛又河嘗不是——就算結成果實,她的愛也只會是苦澀的。  

  她搖搖頭不再多想,走到現在她只能一日捱過一日,能多守著他一天,就算多掙得一天的幸福了吧!  

  拉拉少爺的袖子,她指指停在枝頭上的雁雀。  

  「鳥?你想告訴我,鳥的愛情單純的多了?」  

  紫兒頷首答是。  

  「人之所以進步,就是因為人心複雜,而人心一複雜就會把所有簡單的事情全弄得複雜了;如果,人也如魚鳥走獸般,只為了繁衍後代子孫而結合,剝除掉愛情這個因素,我想就不會有那麼多的喜樂、悲怨等情緒了。」他瞭然的說道。  

  很自然地,他交握上她的手,沒有刻意、沒有忸怩不安,彷彿從盤古開天闢地以來,他們就是這般親密地交握著手、交握著心……  

  一路往詠絮樓走,他難得有好心情,看看假山、看看樓前的池塘,淡淡的笑漾在他的嘴角。  

  「聽芳兒說,你們之前正準備采梅釀酒,都弄好了嗎?」  

  紫兒點點頭,笑著回望他。  

  「等酒釀好了,就能像往年一樣,在園裡席開兩桌,找學愷和嫣兒回來聚聚。主子、僕人同樂上一回。」  

  她點頭指向水塘。  

  「還要在水塘裡撈魚抓蝦?不好吧!去年你為了抓一隻大鯉魚,不小心摔進塘裡,連喝了好幾口水,要不是我和學愷剛好在,硬把你的小命從閻王手中搶回來,現在哪還有人能拿著筆到處指責我的不是?記不記得,那回你連連發了一個月的高燒,夜夜做惡夢,嫣兒說你總夢見有人把你關進木籠子,丟進水中。結果你有多久時間不敢靠進詠絮樓,記不記得?」想起那回,他仍心有餘悸,不行,他絕不會讓歷史重現。  

  她記得,那回她掙扎了好久好久,最後敵不過想看他的心,她還是克服了怕水的心態,往詠絮樓鑽,只不過每次靠近池塘她就會遠遠地離上三大步。  

  紫兒不依地搖搖頭,扯著他的衣袖,那近乎撒嬌的小女兒姿態牽動了他的心。她合起雙掌,靈活的大眼中有著祈求。  

  「好吧!兩條路讓你選,一、讓園裡的男僕下水去抓,你只能在旁邊看。二、我在旁邊看著,你才可以下水。」  

  紫兒飛快地比出兩隻手指頭,做下選擇——有他在,她什麼都不怕了!  

  「這回要是再溺水,我就不救你,直接把你送到廚房,讓大娘煮成人魚湯,你的肉質鮮嫩,煮起來一定好吃得很。」他開玩笑地說,一手從她的髮際取下落花。  

  她笑了,一朵笑靨在頰邊綻開。  

  「紫兒,我發現你有兩個好深的酒渦。」他似發現寶藏般地大叫。  

  紫兒連忙伸出食指,比出噤聲動作。他這個模樣若讓其他人看見,不免又要做出許多聯想。  

  看著她嬌艷絕美的無邪悄臉,一個衝動他拉開她的手指,輕輕地在她耳邊吟唱起歌……  

  有女同車,顏如舜華。將翱將翔,佩玉瓊踞。彼美孟姜,洵美且都。  

  有女同行,顏如舜英。將翱將翔,佩玉將將。彼美孟姜,德音不忘!  

     

         ☆        ☆        ☆  

     

  這日天氣清朗,中午過後勖棠心血來潮走到紫兒房門外。敲過門,沒人應?他擅自推門進入,乾乾淨淨的小房間裡有一個小木櫃、一張桌、一張椅,桌上除了文房四寶外,是兩堆疊整齊的書籍。淡紫的床被旁有一隻針線籃子,裡頭有幾色繡線和兩塊散佈,床下是幾箱嫣兒的舊物。  

  抬起頭,他看到牆上掛了一幅待干的墨畫,走向前,他仔細地審看著細緻的工筆畫。  

  畫裡一樹怒放的梅花,枝頭兩隻相依的小鳥,輕靈的筆觸勾動了看畫人的心。畫下的一角落款了一首詩,那是蘇軾的卜算子——  

  缺月掛疏桐,漏斷人初靜  

  誰見四人獨往來?縹緲孤鴻影。  

  驚起卻回頭,有恨無人省。  

  揀盡寒枝不肯樓,寂寞沙洲冷。  

  好個心高氣傲的女子,揀盡寒枝不肯棲是嗎?  

  想起爹爹說過的話,一個殘疾女子本就不易覓得好姻緣,她又不放棄自己的夢想,那麼這一生她是注定要寂寞沙洲冷了。  

  也好,覓不著窩巢,就這樣一輩子在他身邊待著——這個突如其來的想法牽動他的心泛起一絲絲甜蜜……  

  門後一陣腳步聲,他轉頭對上她粉紅的小臉。  

  「我來找你一起去騎馬。」  

  紫兒怯怯地指指他的手臂。  

  「我的傷嗎?沒事了,走吧!」他沒徵詢紫兒的意見,興沖沖的拉起她的小手往外跑。  

     

         ☆        ☆        ☆  

     

  風在耳邊呼嘯而過,紫兒坐在勖棠前面,背後貼著他寬闊的胸膛,染著他的體溫,幸福從她的四肢百骸、從她的肌膚一點一點滲人,侵入她的心,讓她忘記兩人間懸殊的身份地位,忘記他心中只有嫣兒小姐的事實。  

  暫時地欺騙自己他愛她,在他心中有那麼一個小角落,寫著一個小小的名字——紫兒……  

  她在笑,笑的嫵媚多情,她的心在飛揚,飛在那高高的天上,與紙鳶並肩飛行,她的愛情在沒人的草原上,奔放飛馳,這一生,第一次讓她嘗到了幸福滋味。  

  輕輕攬著她的纖腰,聞著她身上的淡淡茉莉香,她的發飄在空中,髮香隨風飄入他的鼻息間……加緊了在她腰間的手,在這一刻,他沒有想起嫣兒,整顆心中只填滿了紫兒的一顰一笑……  

  他們縱馬奔馳過平原、越過小溪,來到山谷間,他把氣息不穩的紫兒抱下馬背,兩人面對面相視而笑。  

  「好玩嗎?」勖棠問。  

  紫兒好用力、好用力地點點頭。  

  「累不累?」他不由自主地撥去她輕覆額間的散發,甫觸到她柔嫩的雪白肌膚,他的心立即不規則地狂跳起來,這一刻,靜默的時空停住了擺盪,他的世界裡只剩下她……他托著她的下巴,想吻她的慾望勃然而發……  

  回過神,他狼狽地阻止了自己的輕薄舉止。  

  「口渴不渴?我去摘果子來!」這回他沒等紫兒回話,縱身幾個跳躍,她就看不到他的身影。  

  放眼望去,這裡沒有半點人煙,但她不害怕,她相信若真有危險,他會即刻出現保護她的。憑藉著她對他的信任,紫兒放開馬匹由著它去找牧草,她則在附近采著各色鮮艷花朵。  

  沒過多久,勖棠回來了,他帶回幾個果子,和一隻全身毛絨絨的小兔子,他把兔子塞進她懷中,她高興地手舞足蹈,在很多年前……他也曾經送過這樣一隻小兔子給嫣兒小姐……  

  那……是不是代表,在他心中她已有了一個小小的位置,是不是代表他不再鄙視她……  

  順順它的毛,紫兒愛不釋手,環抱這個可愛的小生命,她的心漲滿幸福。  

  「女孩子都很喜歡這種小動物嗎?」勖棠遞過一個洗淨的果子給紫兒。  

  紫兒點頭道過謝,秀氣地咬下一口水分飽滿的梨子後,不忘折下幾葉青草給小兔子吃。  

  「你喜歡的話,就把它帶回家養吧!」他建議。  

  紫兒抽下髮簪,就地寫字。「不!它屬於天地,就該還給天地。」  

  「可是……你喜歡它,不是嗎?」  

  「我喜歡它就該禁錮它嗎?不!喜歡它就應該讓它高興快樂,我相信它在大自然會比在我為它打造的牢籠裡幸福。」她篤信「愛就是讓對方幸福」的真理。  

  「這個理由就能讓你甘心放手?」她都是這般無慾無求,不為自己利益爭取的嗎?  

  「是!我愛看我喜歡的一切都能快快樂樂、平平安安的活在天地間。」  

  「倘若它……是你愛的男子呢?你愛他、他卻不愛你,你是不是連一點點努力都不做,就放他去尋找自己的幸福?」  

  「我相信緣分,若我們之間注定有緣,我們終會在一起;若是無緣,強求又有何用。」深深地凝睇著勖棠,她愛他,他卻一無所覺,就算拼了命地努力,橫在兩人之間的門第鴻溝,她是怎麼也跨不過去啊!  

  他不知道也好,察覺到了又能如何,徒增困擾罷了。  

  只要能像現在這個樣子,她就很滿足了,偶爾他會想起她、偶爾他會和她談談心、偶爾她會沉醉在他的溫柔中,假裝他愛著自己,如此……足矣。  

  「若是你們的確有緣,卻因你的消極而錯失良機,那該怎麼辦?」他想逼出她的不甘和積極。  

  「那麼,這份緣會留到下輩子,我們將再續前緣。」  

  「你這種性格不好,要改!人要積極一些才不會錯失到手的機會。」  

  「這輩子來不及了,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我已注定是這種性格,不過,我答應你,下輩子我一定會『積極』、『努力』地去追求屬於我的幸福。」她附和他。  

  「好!到時我一定會去評定你的性格,看看有沒有到達我要求的標準。」他笑了,像和風吹拂過她的心,暖暖的、甜甜的,帶著滋潤天地的雨露。「對了!我有一樣東西送你,上回去廣州,看到了就順手帶回來的。」在那段廣州行裡,每日總會有那麼一段時刻,她的一顰一笑會不自覺地纏繞上他的腦際。  

  他把一塊紫色的寶石放在她細白的掌心中。「這叫紫水晶,和你的名字相符。」  

  紫兒搖搖頭,不想收下這份禮物,她不欠人的性格在這時候立刻跳了出來。  

  「你怕沒東西回贈我?」他猜透了她的心思。  

  紫兒點點頭。  

  「那簡單,你畫一幅自畫像送給我,我要把它掛在床頭,天亮醒來就能看到一個美人對我盈盈淺笑,每天我的心情一定都會大好的。」  

  她被他惹笑了,點著頭讓他把紫水晶掛在她頸項間,輕輕的肌膚碰觸,讓兩個人的心漾出甜蜜。  

     

         ☆        ☆        ☆  

     

  紫兒低頭幫少爺換著手上的藥,傷口已結成痂,約莫再幾天工夫他就能行動自如。端來藥盅,她把藥汁遞給少爺,看他苦著一張臉的模樣,她忍不住笑出聲——大男人呵!  

  「不准再拿白紙黑字告訴我——良藥苦口。」他先一步阻止了她的意圖。  

  她用食指刮刮小臉,取笑他。  

  「嘲笑主子,大不敬!扣你三個月薪餉。」  

  她聳聳肩,一臉無所謂。  

  他捏緊鼻子,把藥一口吞下去,藥盅未離唇,紫兒已經細心地送上一碟小糕餅點心。他趕忙抓過一個,想用糕餅的甜味趨走藥的苦澀。  

  「紫兒,你說這個大夫會不會跟我有仇?否則怎會開這麼苦的『良藥』來荼毒我。」  

  她拿了寫好的紙遞到他眼前。  

  「你說我小人之心?拜託!記不記得上回你掉到水塘裡,學愷開給你吃的藥都沒這麼難喝。」他很難不抱怨,這藥苦得可比地獄水。  

  「你喝過?我只是不像你這麼擅長喊苦、博取同情。」多日來的相處,她已不似往常那麼怕勖棠。  

  「我?同情?」他雙手抱胸,瞪住她的眼睛。  

  「紫兒嘲笑主子,大不敬,自動降扣半年薪餉。」她模仿他的用語。  

  「你越來越不怕我了?」他喜歡這個活潑的紫兒,掃除了眉間的愁緒,他的紫兒更顯清麗動人。  

  他的?不!紫兒不是他的。  

  這個想法敲上他的知覺,他急急否認,在他的心裡嫣兒仍是唯一……那,紫兒之於他又是什麼?  

  是……是……  

  對了!是個惹人憐愛的小妹子,至於那晚……只是一個錯誤,一個兩人都想盡力彌補的錯誤。  

  這個想法讓他安心許多。  

  「君子以德服人。」她的字在他眼前跳躍,把他飄走的思緒再拉回來。  

  「我性格謙遜、從沒自詡為君子。」他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她笑一笑,沒再多作表示,轉身整理桌上的藥瓶。  

  「紫兒,你從不會覺得人生有所缺憾嗎?為什麼你總是怡然自得,好似天地間沒有任何事情可以讓你大喜大悲?」他的好奇留住她的身影。  

  她偏過頭想了一下,落筆成書。「活著若是天天計較缺憾,就會缺乏欣賞好風好景的心情,人生已經夠苦了,再存心讓自己不愉快……何苦?」  

  「所以你不要求、不抱怨、不奢想,只想讓自己在平淡中生活?」  

  「很多事並非要求、抱怨、奢想就能求得。」強求不過是製造另一波痛苦。  

  「因此,你不去找我爹,要求我為那天晚上的事負責,面對我,你若無其事,因為你認定要求並不能得到你真正想要的?」他推敲她的想法。  

  「我從不奢求非分。」  

  「例如?」  

  「例如一個心不在我身上的丈夫,一個高高在上的少爺,一個遙不可及的夫人夢。」總之……她不敢奢求他的心。  

  他懂了,她從未想過展翅飛上枝頭,只因她認定了那是一個遙不可及的夢。  

  「我爹曾提過,他要我收了你。」他試探她的心思。  

  「請少爺回絕老爺的美意。」她想也不想地寫下。  

  「為什麼?大多數女子但求一個安穩的依靠。」  

  「我對婚姻的要求比『依靠』多一些,我但願我的婚姻能『坐結行亦結,結盡百年月』、不願『何時倚虛幌,雙照淚痕干』,不願『孤燈未滅夢難成』。」  

  「你要求專一,所以在你眼中我並不是個合格的丈夫?你寧願嫁予低三下四的男人,過著荊衣布裙的生活,卻不肯成為我生活的一部分?」他欲掀起戰火開端,紫兒卻無此意願。  

  「紫兒有自知之明,深知自己不配成為少爺的『唯一』。」嫁予他人,不!梧桐相待老,鴛鴦會雙死,她心中的波瀾誓言不起,她的心早成古井水……雖然,他從不識得她的情愛,亦從不知她的愛情之烈、之堅貞深厚,她亦決定生死相許……「少爺病中寂寥,可願聽箏?」她轉移話題。  

  他吐一口氣,點點頭。  

  他不明白她的想法怎會引出他滿腹的不郁,他曾經為預期她的糾纏而忿忿不平,曾經為那一夜的錯誤而煩躁不已,如今知了她的心,知道她不會「非分」、「妄想」,他實在沒有道理生氣,卻……  

  在他思索的當頭,紫兒搬來古箏,坐在窗口,斂眉信手幾個撥弄,曲調未成先有情,心中情、心中事,盡在這優雅的樂聲中傾訴著……  

  對於紫兒來說,愛他就是躲在角落看他意氣風發、看他功成名就、看他婚姻美滿子孫滿堂,因他笑而揚起唇角,因他受挫而暗地垂淚,她只求他能早日從嫣兒小姐的情傷中恢復過來……  

  她有她的心事,他也有他的,紫兒曾說愛一個人,就該給她幸福快樂,嫣兒的幸福他給不起,所以他退讓了。而今……她真過得幸福嗎?  

  紫兒的幸福是專一、是人長久、是千里共嬋娟,他給不起這種承諾,是否、是否……他也該放手,讓她尋覓自己的幸福?  

  放掉紫兒?針刺般的心痛戳著他的心,莫非……他已對她有情?  

  不!她只是一個下人、一個啞巴、一個永遠不能當他朱勖棠妻妾的女子……他怎能對她動心?  

  他忙著否決自己的想法,不斷告訴自己他只是對她懷抱歉意、只是將她當妹妹看待,只是……這琴聲撩撥著兩個人的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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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6-15 00:11:29
第六章

  「紫兒姐姐,姑爺帶嫣兒小姐回來了!」芳兒從門外一路奔進,沒看見少爺正俯案行文,猛拉著紫兒又笑又跳。  

  勖棠一聽,摔下筆起身就往門外走去,紫兒也隨之跟在他身後。直跑人大廳時,已見莫學愷、嫣兒和芙蓉姨娘相對而坐。  

  嫣兒一見前來的兩個人,激動的淚水奪眶而出。  

  「勖哥哥、紫兒……」她走上前奔入勖棠的懷中。  

  「怎麼哭了?學愷對你不好嗎?你在莫家生活得不習慣嗎?公婆待你不親切嗎……」他連珠炮似地問了一大串。她拚命搖頭,淚水卻是越湧越多。  

  「沒關係,搬回來住,一切有勖哥哥幫你挺著。」他一手輕拍她的背,連聲保證。  

  「喂!勖棠你可不可以有點風度,居然當著這麼多人面前挑撥我們夫妻感情。」學愷再也忍不住地開口了。  

  「要不是你待她不好,嫣兒怎會一回娘家就哭成這樣?」他理直氣壯。  

  「不是,勖哥哥……我只是好想好想你們,我每天睡覺都會想到你們……就會哭得好慘……」  

  「想我們那就更該搬回來了,你看你才嫁過去一個多月,就瘦了一大圈,不行、不行,你還是搬回來住好了。」  

  總是這樣,一碰到嫣兒小姐,少爺就變成碎嘴的嘮叨婦人,紫兒不禁抿嘴一笑。  

  「你還說嫣兒,紫兒不也一樣瘦成皮包骨,她才在你身邊伺候一個多月,就被你這惡主人虐待成這副樣子,再下去還得了,不如,紫兒你今天隨我和嫣兒回家,我保證把你補得肥肥胖胖,賽過楊貴妃。」學愷連聲嚷嚷。  

  「紫兒的事我還沒找人算帳,這筆帳我會記得!」他斜眼往芙蓉的方向投過一個警告意味濃厚的眼神。「至於你,省省吧!想享齊人之福,也要看看自己有沒有那個命。」他一拳捶向好友。  

  今日的見面沒有他預期的尷尬,一直以為再見面,他們會相對默然無語,是他胸襟太寬闊,還是他真是釋放了不該存在的愛?  

  「好了,不要再吵了!我難得回娘家,你們至少要讓我開開心心的。」嫣兒擦起腰,含著一口氣,嘟起嘴,一副潑婦罵街相。  

  「紫兒你學壞了,以前你很溫柔可人的,可見得莫家不但糧食不好,連風水也不佳。」勖棠捏捏她的鼻子,笑說。  

  「我們家就是風氣開明、人善良,嫣兒長期處在這種環境下,才會變得活潑開朗。你該問問你自己,以前是誰在朱府裡養著一頭兇猛的獅子,把我的小嫣兒嚇得不敢大聲說話、大聲笑。」他親暱地攬住妻子,意有所指地看看勖棠。「紫兒,你要不要考慮換個環境,舒展心胸?你看你連嘴巴笑著時,眉頭還是皺成一團。」  

  「你今天來挖人的嗎?」他把紫兒塞在身後,不讓學愷看見。這不經意的動作讓紫兒很窩心,這代表,他認定她是……他的?「往後,你來一趟帶走我朱家一個下人,那還得了!」  

  紫兒的微笑霎時變成苦笑,在他心中她永遠只是一個「下人」……  

  不然,你還想怎樣?不是下人,你還想當他的什麼人——暖床侍寢嗎?愚蠢呵……  

  「不理你們這兩個臭男人了,紫兒我們走,我有事告訴你。」嫣兒拉著她的手往門外走。  

  看著兩個女人的背影,勖棠長歎了口氣。  

  「她過得很幸福,謝謝你。」  

  「我才要謝謝你,若不是你,我與嫣兒也無緣結成這段美滿婚姻。」當時,若不是勖棠極力說服朱伯父,他不可能娶得了嫣兒,他敬佩他的寬大為懷。  

  「我後悔了,因為事後我發現當聖人是很辛苦的。」勖棠有感而發,若不是紫兒,也許這條路走來他會更艱難。  

  「你走過來了嗎?」他憂心地問。  

  「是的!」他給了他一個安慰的笑容。「走吧!我們回詠絮樓去把酒暢談。」  

  勖棠領著學愷往外走,完全沒理會廳堂裡的芙蓉,被忽視的怒氣一路延燒,她不甘心啊!憑什麼連紫兒這樣一個小丫頭受到的重視都比她多。  

  這次,她們的梁子結得更深了。  

     

         ☆        ☆        ☆  

     

  嫣兒拉著紫兒一路往繡鳳閣走。想著往日的時光,她迫不及待想回去看看舊景物。紫兒拉住她,拿樹枝在地上寫字。  

  「繡鳳閣有一位媚兒小姐住進去了。」  

  「媚兒?她是誰?」嫣兒嘟起小嘴問。  

  「聽說是芙蓉姨娘的侄女。」紫兒照實回答。  

  「姨娘?她有那麼多個侄女嗎?好奇怪哦!」  

  「我們到詠絮樓去好嗎?我把你的東西都搬到我房裡了!你的箏、你的手稿、你的刺繡……都在?」紫兒寫道。  

  「好吧!」她挽著紫兒的手,一路走著一路神秘兮兮地笑著。  

  紫兒停下腳步,比劃幾個手勢。「小姐,你有心事!」  

  「還是你懂我,偷偷告訴你,我要當娘了!」她的臉上洋溢著幸福快樂。  

  紫兒交握著雙手,在胸前做了恭喜的手勢。  

  「勖哥哥說我瘦了,是因為這幾日我反胃得厲害,什麼東西都吃不下,學愷怕我心情不好,才帶我回娘家走一走。」  

  反胃?吃不下?紫兒倏地一驚!這就是懷孕了嗎?她在腹前比個弧線。  

  「你問我怎不見大肚子嗎?你跟我一樣笨耶!學愷把脈說我懷孕時,我也是這樣問他的,我說——你騙人,我又沒有大肚子,哪裡是懷孕了!他笑著敲我額頭說:『哪有那麼快,起碼得再三、四個月才看得出來』。紫兒,你知道嗎?現在我的寶寶才像小指尖那麼一丁點大。」她聒噪地說個沒停,母性的光輝映在臉龐上。  

  那麼……她是不是也懷孕了?  

  天……她該怎麼辦?打掉它?她怎捨得,那是他的孩子啊!老天!誰來教教她該怎麼辦?  

  她們慢慢走回詠絮樓,一路上嫣兒不停的說話,她卻是恍恍惚惚的一個字也沒聽進去。  

  走近詠絮樓的池塘時,她們和媚兒、阿金不期而遇,心不在焉的紫兒竟一頭撞上媚兒。  

  「你這死丫頭,要教你幾次才會懂得禮貌。」她伸過手就是一個巴掌。紫兒的臉倏地浮上五個指印。  

  「你怎這麼不講理,這路又不是你的,只准你走嗎?」嫣兒立刻出言反駁,要是往常她一定不會這麼說話,是這些日子在學愷的調教下,她才漸漸敢把心中的想法說出來。  

  「很快的這裡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通通都會是我的了。」媚兒大言不慚地說。  

  「我是未來的朱夫人!」她挺挺胸,驕傲地看著嫣兒。  

  「姨丈又要娶姨太太了?有芙蓉姨娘一個還不夠嗎?真是貪心!」嫣兒喃喃自語。  

  「你在說什麼,我是說我馬上會成為勖棠明媒正娶的妻子。」受不了!這女人怎會那麼笨。  

  「勖哥哥要娶她?不會吧!」嫣兒看看紫兒,一臉匪夷所思。  

  「你喊勖棠作勖哥哥莫非你是嫣兒?」  

  「我是啊!你又是誰?不過不管你是誰,我相信勖哥哥都不會喜歡像你這樣凶巴巴又不講理的女人,勖哥哥喜歡的是像紫兒這樣溫柔婉約又靈秀動人的可人兒。」  

  「你敢懷疑我?賤婢!」她手揚起想往嫣兒身上招呼,紫兒見了嚇一大跳,趕忙把小姐推開。掌落,紫兒成了代罪羔羊,她往後跟跑幾步,竟往池中跌去。  

  「紫兒!快來救人哪!」嫣兒拚命地想伸手撈起紫兒,因為她知道紫兒有多怕水,可越心急就越碰不到她的手,孰料,腳一滑她也跟著掉下池塘。  

  媚兒被這一幕驚嚇到,連忙帶著隨身婢女逃回繡鳳閣。  

  嫣兒的呼救聲,隱隱約約地傳入正在書房談話的兩個男人耳裡。他們相對一視,兩道身影迅速竄出。  

  躍入水中,他們同時救起兩個已然昏迷的女子。  

  學愷飛快地帶著嫣兒返家,勖棠把紫兒交給小容後,也心急如焚地隨之趕往回春堂。  

     

         ☆        ☆        ☆  

     

  紫兒在朦朦朧朧中醒來,她看見小雯和翡翠焦慮的兩張臉。  

  「我沒事了,嫣兒小姐呢?」她比了簡單的手勢。  

  「嫣兒小姐還在昏迷中,聽說她有孕在身才會這麼嚴重,你不用擔心她,姑爺和少爺都在她那裡,—她會沒事的,倒是你,要不要我們找大夫來?」  

  紫兒拚命搖頭,她不能看大夫……至少,現在不能。  

  她勉力笑了笑,做個睡覺動作。  

  「好吧!你睡一覺,說不定睡醒後人就會清爽得多。幸好你這次沒喝多少水,上回才可怕呢,救上來的時候連呼吸都沒了,一張臉白得好嚇人。」小客說。  

  「她有經驗了嘛!這幾天大家都別來吵你,你安心的睡,吃飯的時候我們會來幫忙,其他時候你就好好休息。」翡翠刻意想讓氣氛輕鬆一些。  

  她虛弱地點點頭。  

  「好啦!不要多想了,等人精神恢復了,我再帶你去算命仙那裡,看看有沒有辦法解解你的水厄。」  

  等她們離去後,紫兒一顆心亂糟糟的,小姐還好嗎?她的身子一向虛弱,現在又有了身孕,她真不知道少爺回來後,她該怎麼面對。  

  冰冷的手緩緩撫上她的肚子,那裡面正孕育著他的孩子……小姐說——他現在只有一個小指尖那麼大,好小好小的寶寶,他一定很努力、很努力地在長大,準備著早日來到這世界,看看山、看看樹、看看美麗的花花草草,紫兒深信是寶寶助她逃過這一劫的,否則她不會這麼快就復原。  

  他會是男孩或女孩?如果他是個男孩,他會像少爺嗎?有兩道濃濃的眉,一生起氣來眉尾就會豎立起來;若她是個女孩,她便要將一身琴棋書畫的本領全傳授於她……  

  只不過,不管他是男孩或是女孩都注定看不到爹爹,她的遺憾將在孩子身上延續,她心疼、不捨。  

  沒爹的孩子,娘會盡全部力量讓你活得好、活得精彩……紫兒暗自立誓……  

     

         ☆        ☆        ☆  

     

  人來人往的大街上,紫兒和小容坐在一個自稱菩提老叟的算命仙桌前,聽得他一聲一聲的歎息,紫兒心裡泛起不祥。  

  「姑娘,你早年喪父、幼年喪母,身世飄零無依,可憐啊!」菩提老叟低沉的聲音敲在她心版上,讓她的心跳變得格外沉重。  

  「算命師父,你說錯了,紫兒的爹爹是拋棄了她娘,才不是死了呢!」  

  「我沒說錯,她爹碰上盜匪被殺害後曝屍荒郊,不是拋家棄女,你們都弄錯了。」這才是真相?那……娘沒說錯,爹始終是愛她們的,他只是歸不了家……  

  「姑娘,你可相信我?」  

  紫兒點頭。他充滿智慧的眼光讓紫兒覺得好熟悉,她可識得他?  

  「好吧!我們不是來聽陳年往事的,我們是來托你解開她的水厄,和問問未來的姻緣。」小容插口。  

  「這姑娘是雨夜花,外祥內苦啊!水厄……我解不了,倒是姑娘你可以幫她解。」他對著小容神秘一笑。  

  「我?我又不懂算命。」小容一臉驚愕。  

  「就是你,她這一生有兩個貴人,都是姑娘家,其中一個就是你,幫不幫她就看你自己了。」他語帶玄機地說。「再說姻緣……你這世姻緣線斷,注定無姻緣、無丈夫,但你有一子命,要怎麼做就看你自己了,姑娘……好自為之!」  

  「不算了、不算了!這騙人的算命仙滿口胡言亂語,不出嫁哪會有小娃兒,紫兒姐姐咱們走!」她氣得拉起紫兒就要離開。  

  紫兒朝他點點頭,掏出一錠碎銀恭敬地放在桌前。  

  老叟對著她的背影輕輕歎息。「唉……又是一世的不得善終,紫苑仙子,你該向百花仙子要求好運道,而不是美貌和才德啊!」  

  話說完,整個算命攤位也跟著消失,街上依舊人來人往,沒有人注意到有什麼地方不同,彷彿那裡從來不曾有過一個算命攤,不曾有過一個算命精準的老頭子。  

     

         ☆        ☆        ☆  

     

  紫兒支了小容回朱府,自己卻一路走往回春堂,躺在床上養了兩天身子,她好生掛念小姐,不知道她醒了沒有,少爺連著兩天沒回家,她探不到任何消息,只好親自走一趟。  

  一走入嫣兒小姐的樓堂,她就看見神情憔悴的少爺,他幾個日夜沒有闔眼了嗎?心愛的人命臨垂危,換了她,她也無法闔眼。  

  看見紫兒,勖棠把臉撇過一旁,不看她。  

  他很氣她吧!她的心直往下垂落,他有道理恨她。  

  「紫兒你來了!」學愷站起身相迎。「別擔心,嫣兒沒事,只不過受了一點風寒,我怕她一醒來就不肯好好躺著養病,便放了安神藥讓她睡久一點。」  

  「寶寶呢?還好嗎?」她用學愷拿來的紙筆飛快地書寫。  

  「寶寶很安全,你呢?有沒有哪裡不舒服?我幫你把把脈。」一見學愷伸過手,紫兒便慌忙地把手藏在身後,猛然搖頭。  

  「都不小了還會怕看大夫,傻瓜!前兩天,你一醒,小容就來回報了,我想你們那天剛落水不久就讓我們救起來,應該沒什麼大礙,只不過嫣兒有孕在身,我才會慎重一些,因此一直沒去看你。」學愷解釋。  

  「紫兒知道,我沒有大礙,謝謝姑爺。」  

  「好啦!你坐坐,我讓人端茶上來。」  

  「不用了,我進去看看小姐馬上就走。」紫兒放下筆,立刻往內房走,不敢多看一眼盛怒中的少爺。  

  紫兒走入內室後,學愷坐到勖棠身旁問:「都三天了,想通了沒?」  

  那天,他救起落水的紫兒,看到她慘白的臉,他的心被活生生的撕裂成碎片,那種心痛他經歷過,他心底清清楚楚地明白,自己是愛上紫兒了。  

  他懷疑起自己的心態,他愛的人不是嫣兒嗎?怎會在短短兩個月的時間內就改弦易轍,另愛上他人,是他的性格涼薄,還是他的情愛不夠堅定,那麼,這一回他愛上紫兒,下一回他會在什麼時候愛上另一個女人?  

  那日,他幾乎是逃難似地逃離紫兒身邊,雖然他的心一直記掛著紫兒,卻又遲遲不敢回家探望。  

  這幾天,他的心反覆煎熬,理不清的情、分不明的愛,讓他不知該怎麼面對紫兒那雙澄澈清靈的眼睛,她會愛他嗎?他一點把握都沒有,紫兒從不在任何人面前表現太多情緒,但不管她愛不愛他,他都給不起紫兒要的愛,她說過她要自己是「唯一」。  

  「想再通也沒有用,我絕不能娶一個啞巴為正室。」他道出了事實。  

  「我知道你必須背負的家庭壓力,可是我相信朱伯父不會反對你納紫兒為妾,只要他不反對,你就不用擔心族中長老會反對。」學愷點出他的困難——朱家在清樹鎮上是個大家族,族中長老眾多,敬老尊賢是朱家首要遵從的家規,因此,長老們的意見常能左右年輕一輩的決定。  

  「紫兒不肯為妾,她說她要當丈夫心目中的唯一,不願分享,我不想用主子的身份強迫她委身嫁給我。」除了他本身的困難,紫兒也有她的立場啊!  

  「你曾經說服過她嗎?」學愷探問。  

  他緩緩地搖頭,愛情這種事可以用「說服」來解決嗎?「讓我想想,等我從京城回來後,再和紫兒好好談一談。」  

  「你要去一趟京城?」  

  「我在那兒剛盤下十幾處商行,在開張前我計劃與父親先過去看看。趁這幾天,我會好好想想和紫兒之間的問題。」這幾年勖棠快速地在各處拓展朱家產業,成績頗為豐碩。  

  「勖棠,你有沒可能放下身段,和長老們商談,迎娶紫兒立為正室?」學愷思忖。  

  「紫兒的身世是無論如何都過不了關的,你忘記當初我為了想娶嫣兒為正室,已和長老們正面起過衝突。到最後他們之所以放棄堅持,是因……」  

  「對了!」學愷用力擊掌,大叫一聲。「我們故計重施,讓紫兒認我為義兄。回春堂的女兒嫁給朱家大少,總沒問題了吧!」  

  「你忘了嗎?紫兒是個啞巴,光是婚前奉茶那一關她就無法過。」奉茶是他們家族特有的規矩,目的在讓族中長者認識即將加人的新成員,也讓新娘子在嫁入朱家前,先學會以長者為尊。  

  「是啊!我看過,那場面是挺嚇人的,若是旁支的朱家子弟也就罷了!你可是你們家族中的重要人物,誰會不對你的新婚妻子諸多挑剔。若是紫兒肯屈就為妾就行了,或者等嫣兒醒來,讓她去勸勸紫兒。」  

  「再說吧!總之所有事都等我從京城回來後再談。」他拍拍學愷的肩膀,感激一笑。  

  走出小姐的寢居,紫兒偷偷望著少爺,他……似乎沒那麼生氣了……  

  「我沒騙你是不是,你家小姐的氣色比你好上很多?」  

  紫兒點點頭微笑,一顆懸著的心逐漸鬆弛下來。  

  「回去吧!」勖棠淡淡地朝她說了聲,然後領頭走出去。  

  紫兒跟不上他的腳步,隨即小跑步起來……壓著起伏不已的胸口,她提醒自己,不可以再讓少爺生氣了。  

     

         ☆        ☆        ☆  

     

  一關起房門,勖棠壓抑多日的情緒全爆發出來,他的擔心、恐懼、關心、焦慮全轉化成單一的情緒——憤怒!  

  「我跟你說過多少次,我不在的時候你不能靠近那座池塘,為什麼把我的話當成耳邊風?身為下人,你未免也太不把我的命令放在眼裡?」  

  她知道自己身為下人,也知道自己該謹守本分,可……紫兒連一句辯駁的話都說不出口。  

  「今天,若是嫣兒發生意外了,你說你能負得起責任嗎?就算一命償上一命,你也賠不起。」他的意思是指,嫣兒肚子裡還有條小生命,她哪來的兩條命賠給人家。  

  可是聽進紫兒耳裡,就成了——嫣兒的命尊貴,用她這條賤命怎能賠得起?  

  紫兒的委屈氾濫成災,垂著頭,她不讓他看見無聲滑落的淚水,從小,她總向上天乞求公平,可是,卻從未得到過公平的待遇。早年失估,終身的殘疾伴她看過無數輕蔑的眼光,不管她多努力,似乎永遠都站不到「平等」的天秤上,似乎永遠都是身處弱勢。  

  「說話啊!不要一臉無辜,楚楚可憐不能為你脫一輩子的罪。」別過頭,不去看她飽含淚水的眸子,不去看那張讓他連著兩個日夜無法闔眼的臉,他的內心充滿矛盾的情緒。  

  她從沒想過用楚楚可憐脫罪,她明白拖了嫣兒小姐下水是罪不容赦,她明白嫣兒小姐是他摯愛的女人,她不該讓她受一丁點損傷,可……那天的情況並不是她能控制的啊!  

  「說!是不是非要我拿了土,把整個塘子都填起來,才能避免掉這種情況再度發生?」  

  她的淚滑了下來,灼熱的淚滴上他的心,再控不住了,他再也控制不住想擁她入懷的衝動,一個箭步,他走向前去,握住她的雙臂,把她緊緊地擁入懷中。  

  多日來的思念在這一刻獲得平復……她在他懷抱中,他才終於能確定自己的感覺。  

  也許他真是氾濫多情,也許他真是涼薄無義,但……他確確實實愛上了紫兒,一如他在多年前愛上嫣兒般,他愛嫣兒的柔弱無助,愛當嫣兒的依靠,愛上被人需要的滿足感。紫兒卻是另一個完完全全不同典型的女子,她看似柔弱,性格裡的堅強特質卻從未讓她向旁人呼救求援,她總是默默承受那些該她或不該她的不平,總是安安靜靜地逆來順受,安靜的難以讓人注意。  

  這次若不是為了嫣兒的婚事,她義正辭嚴的指責他,他仍會繼續忽略她的存在,認定她是一個沒有聲音的娃娃。  

  他是注意到她了,兩個多月來的朝夕相處,他看到她的才情洋溢、她的堅忍寬容、看到她的細心體貼、她的柔情似水……  

  他從欣賞到深愛,這段過程是不知不覺的,他不知不覺地愛上她、不知不覺的為她心痛,也不知不覺的把她掛在心上,他愛上紫兒了,千真萬確地愛上她,愛上和她一起聊天時的心靈契合,愛上和她獨處時的寧靜幸福,他愛上她了!  

  可是……在愛情背後,他是朱家少爺,她是朱家的啞巴婢女,這兩個不同身份的人,是怎麼也站不到同一個天秤上去談論愛情,扣除掉族中長老的偏見外,他還要克服潛藏在自己心底的優越感,也許剝除這層驕傲後,他才能坦然地面對自己的愛情。  

  他好想好想告訴她,這些天來他有多擔憂她的身子,這些日子的寢食難安是為了見不著她的人……但,這些話怎能出口,一出口就成了諾言,他還沒準備好擔負起她的未來……  

  再多給他一些時間,再一些些就行了,讓他把自己的思緒整理好,他會回來面對她,告訴她,他的承諾、他的心……  

  於是,千言萬語成了一個深長的喟歎,俯下頭,他吻上她淚痕斑斑的小臉。吮著她的淚,濕濕鹹鹹的,那是她的心情——酸酸澀澀……  

  他尋到了她的唇,她的唇一如記憶中那般甜美……他輕輕地在她的朱唇上描繪,像最心細的工筆畫師父,一筆筆描繪出他的心情,他的舌頭溫柔地進入她的檀口中,在她的齒頰間留下心悸的喜悅……  

  終於,他放開了她,紫兒重新窩回她最喜歡的胸口,那是帶給她無比安全感的溫暖窩巢。什麼都不要想,貼在他的胸口,不管他是否愛自己,不管他是否只是要尋求替代品的安慰,不管這份幸福是否純屬虛假,只要能在他胸膛前細數那醉人的心跳,她的心就會被甜甜的幸福給漲滿。  

  「紫兒,等我回來……」他低沉穩健的聲音撫平了她心中所有的委屈。  

  儘管迷惑於他多變的態度;儘管不解於他異常的親暱,她仍點頭允了他的要求。是的,她會等他回來,在這個房間裡安安靜靜地等他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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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6-15 00:11:56
第七章

  紫兒開始出現孕吐的情形,尤其是清晨吐得特別厲害,常常連膽汁都吐了出來,弄得她整個人病偏憾的。  

  她知道自己所剩的時間不多,再過不了多久她的情況就會落入眾人眼中,再也瞞騙不了任何人,她必須在那之前離去。  

  紫兒不想利用孩子步上青雲,更不想少爺為她多擔上一分責任,愛一個人就是要給他幸福,而非給他難堪啊!  

  紫兒很清楚,娶了她這樣一個女子,少爺將遭人嘲笑非議,她怎願讓自己成為他的沉重負擔?  

  她寧願逃得遠遠,在天涯交接處想他、愛他……  

  只不過,她答應少爺等他回來,所以,她還留在這邊等著。  

  扳扳手指,十天,再過十天少爺就會回來,她想再見他一面,把他的影像牢牢地刻在記憶深處,然後帶著對他的愛遠走高飛……  

  她收拾好了自己的小包袱,把剛做好的披風再次展開,細細觀賞,那黑色緞面上的金色蒼鷹是她連夜趕繡出來的,一針一線都是她的心、她的情,隨著這件披風,她的愛將長伴在他身邊……  

  折起新裁好的披風,紫兒取出紙筆,研好濃墨,蘸滿了墨汁的毛筆久久不落,未得書成,淚先流啊……  

  該寫什麼?寫她的情真意濃、她的情何以堪?寫她訴不盡的癡狂愛戀或不悔相思?人生自古別離苦,惜別、惜別,再珍惜仍無法免去一別,離愁別緒佔滿了她的心,止不住的紅淚浸濕羅裙……  

  給勖棠:  

  握手河橋柳似金,蜂須輕惹百花心,蕙風蘭思寄清琴。  

  意滿便同春水滿,情深還似酒杯深,楚煙湘月兩沉沉。  

  煙雨晚晴天,零落花無語。難話此時心,梁雁雙來去。  

  琴韻對薰風,有恨和情撫。腸斷斷弦頻,淚滴黃金縷。  

  紫兒  

  最後,她書得兩闋詞,前一首點出她對他的真情愛戀,後一首寫出了歡聚難再,情到濃時斷腸處,腸斷弦亦斷。  

  收了筆墨,倚過欄杆,明月依舊……  

     

         ☆        ☆        ☆  

     

  「紫兒姐姐,裱畫師父把你的畫送來了。」小容踩著小碎步自外面奔入,人未到,聲先至。  

  和芳兒、翡翠、含笑在房裡做針線的紫兒,抬起頭,揚起一朵微笑。  

  畫拿進來了,紫兒在眾人期盼的眼光中把畫打開,仔細地尋找畫中瑕疵。  

  「你畫的是自己!好像哦!紫兒姐姐也幫我畫一張像,好不好?」芳兒甜聲要求,拉住紫兒的衣袖不肯放。  

  「我也要、我也要!你也要幫我畫一張,不然太不公平了!」小容也連聲嚷嚷。  

  紫兒點點頭,收拾起桌上針線,回房取來丹青,攤開宣紙。  

  「先畫我!」芳兒站到圓桌前。「你們說我該擺什麼姿勢?坐著刺繡,還是站著賞花?」她一會兒把手擺在下頷處,一會兒雙手交放在身後,連試了好幾個動作。  

  「我看你最好雙手擦腰,做個潑婦罵街相,紫兒姐姐畫起來一定會最傳神。」小容跟著笑鬧起來。  

  「你才潑婦罵街呢!不過……」芳兒偷眼往門外瞧瞧,關上門,接著放低聲量說,「繡鳳閣裡那個才叫作潑婦罵街,有一次我打那裡經過,老遠就聽到她在罵丫頭。好恐怖哦!誰服侍到她誰倒霉。」  

  「那是她自己帶來的人,你們別去管。」翡翠出聲警告。  

  「誰管她,只要她不要犯到咱們頭上,誰有閒工夫理!上回少爺已經明白交代過,她要人伺候就自己帶人進來,咱們朱府的人不准她動!」那一次的勝利讓小容到今天還津津樂道。  

  「少爺和老爺到京城去了,這段時間裡我們要小心一點,別再讓她抓到把柄掀風濤。」含笑細聲提醒。  

  「知道了!」翡翠回答。  

  「上回我聽叔端說,芙蓉夫人本是青樓歌妓,是老爺見她貌美,幫她贖身娶為小妾,我看這個媚兒小姐,根本不是她的侄女,說不定她也是青樓妓女,夫人看嫣兒小姐嫁給姑爺,趕忙找來一個墊底,好鞏固她在朱家的身份地位。」小客把她聽到的小道消息告訴大家。  

  「好怪哦,叔端這種事都不會跟我們講,獨獨對小容說,你們說她和那個帥哥哥叔端有沒有什麼『特殊交情』啊?」芳兒取笑她,誰都知道叔端和小容早是郎有情、妹有意,就等適當時機開花結果。  

  「噓!才叫你們不要惹事又去說這些,萬一傳了出去,我看夫人第一個要找的就是我們詠絮樓這群丫頭。」含笑被上次的事嚇壞了,忙要大家噤聲。  

  「放心,這回我關了門,放低了聲,沒事的啦!」芳兒大膽地說。  

  「先說好,這一回不管是誰被關柴房,我們都要想辦法偷渡東西進去救急,不然還有八天呢!要是少爺誤了歸期,一個人活生生餓上十幾天,會來不及救的。」小容先把話說在前頭,她這豐腴的身子可禁不住餓。  

  「你這麼胖最有本錢餓了,若是她們發了瘋又要找人關,你一定要挺身站出來解救大家。」芳兒回聲饃她。  

  大家正笑鬧成一團的時候,門外傳來幾聲敲門聲。含笑比出食指,要大家安靜,然後若無其事地走到門口開門。「這位姐姐,請問這裡有沒有一位叫紫兒的姐姐?」阿金怯生生地問。  

  「有!有事嗎?」含笑回問。  

  「我叫阿金,媚兒小姐想請紫兒姐姐到繡鳳閣走一趟。」阿金小心翼翼。  

  「繡鳳閣?她是順風耳嗎?我們這麼小聲她也聽得到!」芳兒小聲嘟嚷。  

  「不知道媚兒小姐找紫兒有什麼重要的事嗎?」含笑再問。  

  「我不知道,但是芙蓉夫人也在,她們請紫兒姐姐快一點過去。」  

  「如果不去會怎樣?」小容跳出來,雙手擦腰、杏眼圓瞪,一臉挑釁。  

  「各位姐姐請你們行行好,紫兒姐姐若不過去,小姐會責怪我辦事不力……我……」說著便嗚嗚咽咽的哭泣起來。  

  「小容,別為難她了,我們同是丫頭。」翡翠不忍。  

  紫兒歎口氣,該來的躲不掉,她站起身走到門口,向阿金點點頭,便拉住她的手,兩人同往繡鳳閣方向走。  

  「等等!我跟你們一起去。待會兒若有事情也多個照應。」翡翠站起身走到紫兒身邊。「你們有點耐心,在這裡候著,」有事我會先回來跟你們說。」  

  看著兩人的身影,小容、芳兒相視一眼,愁雲浮上眉頭。  

  「這一回紫兒姐姐又犯了她們哪一條律令?」芳兒一跺腳,氣嘟嘟地抱怨。「誰規定小姐、夫人生氣就可以尋丫頭的碴!」  

  「就算沒把柄,人家硬要掀風濤你能怎麼辦?哪個丫頭能敵得過小姐夫人。」關上門,小容忿忿不平地說。  

  「少爺,求求你快回來!」含笑雙掌疊起,乞求上蒼。  

     

         ☆        ☆        ☆  

     

  紫兒和翡翠在繡鳳閣裡垂手而立,靜默的空氣四處流竄,帶著詭譎的氣氛讓人不寒而慄。她們不敢說話、不敢有動作,深怕動輒得咎,唯能靜靜地等待夫人、小姐宣判罪狀。  

  哼哼兩聲輕笑,芙蓉先開了口。「紫兒,嫣兒一出嫁,你就接了任啦!進進出出都有丫頭跟著,儼然是個小姐架式,真不簡單。」  

  「夫人,您誤會了,翡翠陪在身旁,是想紫兒不會說話,若夫人有事問紫兒,會弄不懂她的回答動作。」翡翠努力把話說得妥貼,卻沒料到換來兩個大耳刮子。  

  「好個伶牙俐齒的丫頭,主子說話可有你們回嘴的分?」媚兒巴掌甩過,打得翡翠頭昏腦脹。  

  「翡翠知錯!」她垂下頭,忍住淚水。  

  紫兒不忍,做了手勢要翡翠先行離去,翡翠搖頭,才一句話都能惹來她們這樣大的怒焰,獨留紫兒一人在這裡,豈不是更加凶多吉少。  

  媚娘看她們比著自己看不懂的動作,心火更熾烈了,她走向前抓過紫兒的長髮,紫兒一吃痛頭整個往後仰,她順勢連甩過幾個巴掌,把紫兒的臉打出一片紅腫。  

  放開她,媚娘氣喘吁吁地坐回椅子上。「姨娘,我就說朱家沒個當頭的女主人就是不行,你看,丫頭一個比一個更沒規矩,就這樣當著主子的面比手畫腳,當我們是瞎子啊!」  

  她的話惹得芙蓉微微不悅,不能成為當家主母,是她心中最大的遺憾。她的滿腔不平只好轉嫁到紫兒和翡翠的身上。  

  「跪下!你們要給朱家丟臉丟到什麼程度才甘心!主子沒問話就不能開口,連這種最簡單的禮儀也要我親自教嗎?」她一面說一面劈頭甩巴掌。  

  翡翠、紫兒別過臉想避開,卻怎能避掉她的滿腹怒火?  

  「姨娘,不是我愛說是非,你這夫人也太不濟事,當得連一點威嚴都沒有,主子要打,下人居然還敢躲閃,你們是欺姨娘不是正牌夫人?」媚兒話一挑撥,芙蓉打得就更加起勁了。  

  「還敢躲,再躲我就打死你們!」她打得興起,順手拿起竹帚子當棍子,帚子橫過,紫兒和翡翠全身佈滿青紫。  

  「算了,姨娘坐下歇歇,我看你想要管教這群賤婢是很難了,人家可沒把你看在眼裡,要是我啊!早在八百年前就修理得她們伏伏貼貼,哪容得了她們這樣張狂。」  

  芙蓉急喘著氣息,姨娘坐下來喝口茶,狠狠地瞪著跪在地上的兩上。  

  「阿金,你給我過來!」她聲音柔媚得近乎膩人。  

  阿金依言靠近。  

  「跪下!」聽見她說話的口氣,阿金心底知道接下來她將面對什麼,閉起眼睛、咬著牙,她努力讓身體僵直不動。  

  「姨娘,你看看我管教的婢女有多乖。」話說完,她拿過芙蓉手上的竹帚子一下下往她身上招呼,凌厲不留情的棒子從空中刷過,然後落在阿金瘦弱的膀子上,只見她痛得齜牙咧嘴,卻不敢發出任何聲音。  

  紫兒再看不下去了,才一個十三、四歲的女孩子啊!她爬起來衝往前,拉住媚兒的手請她不要再打。翡翠亦隨之跑來,跪在芙蓉面前。  

  「夫人、小姐,請手下留情啊!就算是婢女也是人生父母養,打在她身上,人家爹娘會多傷情啊!」  

  「我管教我的丫頭關你們什麼事?這可是我自己帶進來的人,再不讓開我連你們一塊兒打!」媚兒尖著嗓門喊。紫兒頻頻搖頭,用手抱住阿金顫巍巍的身子,回首看著媚兒的眼裡寫滿控訴,這眼神刺激了媚兒,想起上次朱勖棠給的難堪,他讓她在下人前失了面子,想起幾次進入詠絮樓偷窺,看見她和勖棠親密相依的模樣,那股氣就更加難以釋懷。  

  她掄起帚子,故意一陣劈頭亂打,恨不得幾棒子結束她這條賤命。無論翡翠怎樣哀求她都不為所動,沒辦法翡翠只好爬到阿金身後,和紫兒一前一後護住。阿金訝異地睜眼看著環在她身前身後的姐姐,滿心感動,一串串淚水隨著滑下……  

  終於,媚兒發洩夠了,氣喘吁吁地坐回椅子上,滿意的笑容浮上唇邊。「姨娘,這可是你親眼所見,將來你要替我作證,是她們在我管教丫頭時多事,可不是我故意要『動』朱家的下人。」  

  「我都看見了,是她們討打,不是你的問題,不過嚴格說來,我們家的下人是真要好好管教,你講一句她們頂了三句,一點也沒有做下人的樣子,還是你的阿金好,既聽話、又乖巧。」  

  「說到她,阿金,昨晚我要你燉的人參雞湯呢?」  

  阿金聞言,立刻掙扎起身回話:「阿金馬上去端過來。」然後轉身走出門外。  

  「姨娘,你待會兒也嘗嘗,這是阿金咋兒個一夜沒睡給熬出來的,因為我說了句今兒個一大早要喝雞湯,她就得熬夜燉足六個時辰。依我看,你大概沒福分讓下人這麼盡心伺候吧!」  

  話沒說完,阿金就忙著把雞湯端到主子面前,掀開碗蓋,雞湯的香味瀰漫出來,紫兒一聞到湯的味道便是一陣昏天暗地的嘔吐。  

  她的嘔吐引起了媚兒和芙蓉的注意,她們相視了一眼,嘴角泛出一絲冷笑。她們正愁找不到機會拔除紫兒這根眼中釘,這會兒機會不是自個兒送上門來了!媚兒起身,不避酸臭地走近她。「我說,紫兒姑娘你該不會是有身孕了吧!」  

  紫兒猛地抬頭,拚命搖頭否認。  

  「不是?那怎會聞了雞湯味就會吐成這副德性?這湯可是花了阿金六個時辰才熬出來的,香噴噴得緊啊!」她惡意地把湯端近紫兒鼻尖。  

  濃烈的味道又引得她嘔吐不已,翡翠白了臉,她心下知道這回紫兒再逃不過。  

  「這種事哪是否認就能解決的?小寬,你去給我找個大夫過來。」芙蓉陰惻惻地說。  

  「夫人、小姐,紫兒是生病了,她受了風寒,大夫早上已經來看過,房裡還留有藥,請你們發發慈悲,讓翡翠帶紫兒回房歇著吧!」翡翠急道。  

  「要歇著你自己回去吧!至於紫兒……你就乖乖留著,等大夫來看過,要真沒事我就讓阿金送她回詠絮樓。」芙蓉似笑非笑的說。  

  翡翠扶過紫兒,不肯離開。  

  「我說讓你回去『休息』,你聽不懂嗎?」芙蓉加重了語氣。  

  紫兒推推她,雙手合掌拜託她先離去。至少,讓翡翠安全離開這場劫難再說吧!  

  翡翠為難地看著夫人和紫兒,一咬唇、站起身,「請夫人不要再為難紫兒。」  

  「為難?你說的太嚴重了吧!我們是找大夫幫她看病耶,這是。照顧。怎會變成『為難』?唉!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吶。這年頭好人難做!」媚兒在一旁譏諷道。  

  芙蓉橫了紫兒一眼,心想要是真診斷出你有孩子,就算你有九條命也難逃一死,朱家的掌控權遲早要落回我的手上。  

  翡翠無語,退出繡鳳閣,一顆心卻隱隱狂跳不安……怎麼辦?  

     

         ☆        ☆        ☆  

     

  翡翠、含笑、小容、珍兒和珠兒圍坐在圓桌前,臉上滿堆著愁雲慘霧,每個人心裡都在想著相同的三個字——怎麼辦?  

  「當天,那個老神仙說紫兒姐姐這世的姻緣線斷注定無丈夫,但她會有一子,你們看,是不是準得很。」這會兒「騙人的算命仙成了活神仙」。  

  「既然他那麼準,你再上一次街,求求他,看有沒有辦法解去紫兒這次劫難?」翡翠說。  

  「哪沒有,你和紫兒姐姐前腳剛踏出門,我後腳就跟著踩出去,一條街來來回迴繞了十幾次,哪看得到那老神仙的影子,最玄的是,我問遍了附近所有來來往往的人,和隔壁的攤販,居然都沒有人聽過、看過那個老公公。我想,說不定那個老公公真是天上神佛。」除此之外,小容再找不到其他答案。  

  「若紫兒真是懷了孩子,到底誰是孩子的爹爹?」含笑愁著眉問。  

  「他一定是個沒出息的小人,否則紫兒姐姐發生這麼大一件事,他早該跳出來維護了。」小客氣憤地說。  

  「說這些都沒用,紫兒到現在都還沒有回來,會不會已經出事了?」含笑坐立難安。  

  「但願芳兒能把救兵帶回來。」她們派芳兒到回春堂找嫣兒小姐回來救火,萬一,她要是被夫人攔下來,還可以借口說是到那裡替翡翠取傷藥。  

  門向自外面打開,芳兒跑得上氣不接下氣。一看到人就忙著回話:「小姐……姑爺……到杭州……去……去了,最快要……要三天才……回得來。」  

  「三天?誰知道紫兒能否撐得過三天?如果她真是有孕在身的話……」含笑心急如焚。  

  「偏偏少爺又不快一點回來……」翡翠氣惱,這時候還有誰可以救得了紫兒?同是姐妹一場,六個女人相對默默垂淚,大家都再想不出其他辦法。  

  眼看夕陽西下,雲朵讓陽光鑲出一條金帶子,往常這時間,紫兒要不是在教大夥兒認字,就是彈著箏讓大家隨樂聲歌唱或翩翩起舞,今日……  

  「各位姐姐!」阿金從門外奔入,喘息著說,「你們快去救紫兒姐姐,她現在正被關在柴房。」  

  「她情況怎樣?」翡翠問。  

  「大夫確定她有了兩個日的身孕,夫人和小姐花了一個下午討論,到最後她們決定去請示族中長老。聽說以前曾有過這樣的例子,一個丫頭懷了不知是哪個男人的孩子,結果被迫殉河,洗去她滿身淫蕩和罪孽。」阿金把她聽到的悉數說出。  

  「她說的人是香雲,那年香雲被來家中作客的一個年輕少爺騙了身子,誰想得到她懷了孩子,那少爺卻不肯認帳,咱們當丫頭的哪能和當主子的爭理?那次我們眼睜睜的看她被關進木籠子,丟入水中……木籠子再拉上來時,香雲她……七孔流血,眼睛卻瞪得老大……我們知道,她死不瞑目。」翡翠娓娓道出當年事。  

  「是不是有男人認了,紫兒姐姐就會沒事?」小容問。  

  「是!當時長老是這麼裁決的。」含笑答道,那年的慘事她亦親身經歷過。  

  「好!我去拜託叔端認下來,不管怎樣,先救下紫兒姐姐一條命,其他的以後再說。」小容轉身就要往外跑。  

  「沒用的!我看這回夫人、小姐的目的是要弄死紫兒姐姐。」經過早上那場,阿金的心全偏向她們了。  

  「為什麼?紫兒從不犯人的。」翡翠不解。  

  「我聽夫人說,老爺有意讓少爺納紫兒姐姐為妾,這事讓小姐很憤慨,因為少爺似乎無心於我家小姐身上,而夫人也擔心她在朱家的地位會不保……」她將所知道的全說出來。  

  「納紫兒為妾?你們說,紫兒姐姐肚裡的孩子會不會是少爺的?」芳兒突如其來的想法震住了眾人。  

  「不說這些,我們先想想該怎麼救人。」含笑說。  

  「你們繼續討論,我先回柴房看著紫兒姐姐,我早在門口準備一隻粗木棍,待會兒你們要救人的時候,先用木棍敲昏我,我就可以脫罪了。」阿金交代完,匆匆離去,在媚兒身邊這幾年,她學會了保護自己,讓自己置身事外。  

  「你們說,該怎麼辦?」芳兒問。  

  「先別說孩子可能是咱們的小小少爺,光憑我們和紫兒的交情,說什麼也要救。」含笑說。  

  小容突然想起老神仙的話——  

  她這一生有兩個貴人,其中一個就是你,幫不幫她就看你自己了……  

  幫!她當然要幫,紫兒姐姐待她的好怎可以讓她說個不字。下了決心,小容說!「我帶紫兒姐姐連夜逃走,我們往京城方向逃,運氣好的話半路上就能碰到少爺,運氣不好的話,請你們轉告少爺到京城來找。」  

  小容的想法很細心,但從未出過遠門的她錯估了一件事——京城那麼大,想尋人無異是海底撈針……  

  「好!我們大夥兒把自己的積蓄全拿出來,珍兒你去僱車。珠兒你去把咱們比較好的、厚的衣服全挑出來,再找幾床厚被子裝成行李,放入車中。芳兒你去廚房裡把能帶走的乾糧和水全帶上。小容你去找叔端把事情原委說清楚,看他肯不肯跟你們一道,出門在外有個男人總是好的。我和含笑去柴房救人,事情辦妥了,咱們在後門碰頭。」翡翠迅速發號施今。  

  說完,眾人先回房把錢拿出來,用錦袋裝好,交給小容,然後各自分頭辦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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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6-15 00:12:19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月亮初升,朦朧的月牙兒彎彎的掛在樹梢,幾顆微弱的寒星點綴在雲端。  

  翡翠、含笑快步走向柴房,一顆心狂跳不止。卻不料,人剛到,芙蓉和媚兒也隨後趕至。  

  來不及救紫兒了……她們的心一沉,懊惱極了。  

  「你們來了?也好,送送閨中好友是應該的。往後要再見面,可得往陰曹地府走上一趟了。」媚兒的嗲聲嗲氣在這沉重的氣氛下,聽起來格外駭人。  

  「翡翠不明白,紫兒犯了什麼錯,竟嚴重到要取她的性命。」翡翠大著膽子問。  

  「淫蕩罪,自古女子最該守住的就是貞操,她忝不知恥,未成婚先有孕,今日不殺雞燉猴,往後咱們未府的婢女豈不各個都像她。」芙蓉說得義正辭嚴,完全忘了她早年從事的行業。  

  「就算要處死紫兒,也該等老爺、少爺回來再說。」  

  「你拿老爺、少爺壓我?你從沒把我這個夫人放在眼裡是嗎?」芙蓉怒眼一瞪,走向前去就是一個巴掌。  

  「翡翠不敢,我是替夫人擔心,深恐老爺、少爺回來會怪罪於夫人,請夫人三思而後行。」她的話近乎威脅了。  

  芙蓉靜了靜心思,是啊!這對父子素日看重紫兒,家中的進出帳目、人員編管,全交給這丫頭負責,要是他們回來得知紫兒被她親手弄死了,她的地位會不會難保?  

  「姨娘,你別叫這丫頭唬住,她是丫頭你是主子,難不成老爺、少爺會把下人看得比夫人重?」這話深深刺傷了芙蓉,她說得沒錯,這些年,他們父子是把紫兒看得比她重,她才會對紫兒恨之入骨啊!  

  眼見芙蓉的表情轉硬,她笑的更嫵媚了。「姨娘,你別忘記,咱們手上握有長老們的諭令,處死紫兒可不是你我的意見。要是他們有意見,要他們自己去找族中長老說啊!」她靠近芙蓉耳畔輕聲說,「姨娘,夜長夢多啊!你不動作快一點,萬一那對不明事理的父子回來,我們豈不是功虧一簣?」她有自信,紫兒一死,她就有本事讓勖棠乖乖地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是啊!她怕什麼?有長老在背後幫她撐腰,何況這事本就錯在紫兒,是她淫蕩下賤才會惹出事端。  

  「小寬,你去把所有的僕人集合到後山河邊。」一使眼色,兩個壯丁進入柴房帶出紫兒,另外兩個壯丁則抬著木籠隨行在後。  

  翡翠、含笑和阿金無奈地跟在一行人之後,已經無計可施了嗎?難道真要眼睜睜看著紫兒死?天真要亡她嗎?少爺……你為什麼不早點回來?  

  紫兒臉上毫無懼色,她早從她們在門外的對話明白,自己已是求生無門了。  

  生何歡?死何懼?她不怕,真的不怕,只是……她有遺憾,遺憾答應了少爺等他回來,卻辦不到,遺憾未能讓寶寶平安地降生在人世間,遺憾未曾聽過心上人說一聲……我愛你……  

  月色把她的影子在地上拖成細細長長的一條,走過草地上,看到盛開的花朵在夜風中散播芳香,幾朵貪睡的花兒,在月亮初升時就捲起花瓣兒,沉沉入睡……  

  睡吧!祝你有個好夢,其他的花兒也閉起眼睛吧,別讓接下來的這幕殘酷,污了你們的顏色……人類、人類是最殘忍的動物啊!  

  她記得……彷彿也是在這樣的季節裡,她在這個小山坡上初見到少爺、姑爺和小姐,那時少爺好凶好凶,嚇得她連連後退……是那一跌,她跌入他的懷抱中,注定她將愛他一生一世;是那一跌,她跌入了他的懷抱中,她理解了幸福的定義。  

  她相信人一定有前世今生,一定有緣起緣滅……而她與少爺的情未了、緣未盡,來世他們會再相逢,到時,她要向上蒼多乞求一些幸運、向月老多乞討一些情絲,她要將她和少爺的愛情牢牢繫住,不再隨隨便便讓一個風吹,就斷了他們的愛情線。  

  終於,他們走到河邊。這條清澈小河她好熟悉,那年她常常在這裡和幾個嬸嬸一起洗衣服,耳朵裡聽著和她同齡小孩的嬉鬧聲,心裡羨慕著,腦中幻想著自己也同她們在坡上,拆下一朵朵色彩繽紛的花兒,為娘插上一室鮮艷……  

  今夜河水將伴她長眠……她不怕,真的不怕……只是遺憾,遺憾心上的人兒啊……他心中不曾有過她……  

  人漸漸聚攏,她在他們眼中看到了同情,好多年了,她一直以為進了朱府工作,學了琴棋書畫、學了論語、孟子、中庸,她就再看不到這種眼光……原來,在大多數人眼裡,她仍是可憐的……啞巴就注定是可憐的標記吧!  

  紫兒被關人一座一人高的木籠裡,他們不斷在裡面添加石頭,他們是怕她的罪孽太重,連河神都不肯收她嗎?紫兒苦笑,她不認為自己不貞,她的心、她的愛、她的身子全交給了同一個男人,雖然世俗的眼光看不起她,但她看重自己,她認定自己是最貞潔的女子!  

  隔著粗粗的木條,她看著平日相處的人,有人已忍不住哭了起來,心疼她嗎?還是心疼那些快樂的歲月?總是會過去的,再多的美好也不可能在掌中留住,他們之間共有的快樂早已隨風消逝,而專屬於她的痛苦,一下子就會過去了……她不怕,真的不怕,只是遺憾……遺憾在生命的最終,他不在……  

  翡翠和含笑再忍不住,她們奔至籠邊跪地哭嚎:「夫人,請你三思,看在紫兒這麼多年對朱家的盡心盡力,饒了她一命。」  

  紫兒拉拉翡翠的衣服,把食指放在唇上,示意她別再說話。夫人執意要她三更死,豈容留她到五更?  

  「紫兒,你認命了嗎?你要放棄我們這些好朋友,自己單獨走了嗎?不要、你告訴夫人,誰是孩子的爹,你說出來我們讓他負起責任,只要他娶你,你就不算不貞了。」翡翠緊握住她的手。求求你說出來,說出少爺、說出一個可以救你的男人。  

  「是啊!你快說那個男人是誰,你說出口,夫人會替你作主。」含笑哭著求她,若那男人真是少爺,她就有一線生機了呀!  

  紫兒幽幽地歎息,她一手緊緊抓住少爺給的紫水晶。用另一手的食指在地上寫下——「他是我最深愛的男人。」她不會供出他,不會用局勢來強迫他的心,他愛的人是小姐啊!  

  「不要臉,這時候還在這裡談情說愛,帶壞其他下人,你罪無可恕!」芙蓉惱怒地破口大罵。  

  「你們給我聽清楚,紫兒犯的是淫亂罪,罪大滔天,不可饒恕。今天長老要判她死刑,就是要我們朱家上上下下牢牢記取教訓。」媚娘儼然把自己當成朱家主人,越俎代庖地開口訓戒。「來人啊!把這個賤婢給推下去。」  

  號令聲一下,紫兒被推落水中……籠子一落到水面便迅速下沉……  

  她不能呼吸了……好痛苦……好痛苦……孩子,不怕!娘在這裡……痛苦一下子就會過去了……忍忍……  

  水從四面八方淹過來,壓迫著她的知覺……  

  岸上哭泣聲斷斷續續傳出,如同送葬輓歌,在月亮高懸的夜裡,為這個薄命紅顏悲唱她的一生……  

  叔端和小容來得慢,一來就剛好看見紫兒被推入水中,叔端不假思索地衝上前跪地求饒。「夫人,我是孩子的爹,請你放紫兒上來,我馬上帶她離開朱家,從此不再踏入鎮上一步,不教我們的罪行污了朱家門楣。」  

  一見有男人認了,大家紛紛跪下來懇求。  

  「夫人,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啊!」  

  「那是一屍兩命,夫人您怎狠得下心?」  

  「叔端都站出來了,您若執意處決紫兒,她會心不甘、冤魂不散……」眾人七嘴八舌地湧向芙蓉跟前,幾個男丁甚至開始動手去拖那條粗繩子,把紫兒拉上來。終於,籠子被拖回岸上,大家七手八腳地把籠門上的繩子解開。  

  「還有氣兒,誰去找大夫?」總管伯伯大聲一喊,立即有人應和。  

  「我去!」幾個腳程快的男丁箭般地飛衝出去。  

  「我們去燒熱水!」廚房裡的嬸嬸也跟著邁開小腳——往府裡跑。  

  「我去準備熱被子,干衣服!」丫頭隨即跑了幾個。  

  「快把她肚子裡的水給擠出來!」有人提議。  

  「小心點,別傷了孩子。」大家齊心,只求把紫兒從鬼門關裡給搶回。  

  看到這光景,芙蓉再無話可說,她恨恨地對叔端說:「明天清晨,公雞一啼,我要是還看到你和紫兒留在朱家,別怪我不留情。」說完,帶著媚兒走回府中。  

  翡翠和含笑、小客走到紫兒身邊,只見她已幽幽醒轉。「紫兒,我們贏了!我們把你從她們手中救回來了!」四人相視,泣不成聲。她們剛打勝了一場多麼艱難的戰爭啊!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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