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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溫芯]點頭好不好(幸福拐個彎之三)[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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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6-16 08:54:05 |倒序瀏覽 | x 2
點頭好不好(幸福拐個彎之三) 作者:溫芯

「我希望我們可以平和地分開……」方醒亞真想掐死自己!
他到底是鬼迷心竅了還是怎樣,竟然跟沈詩音提出這種要求?!
結果呢?一跟沈詩音分開,方醒亞就後悔得要命!
以前的他,習慣有她打理一切,買他愛喝的啤酒,煮他愛吃的牛肉麵;
她總是靜靜地陪他喝酒、聽他說話,她的體貼成為理所當然。
現在下班了,沒有一盞亮著的燈等他回家;
疲倦了,沒有人給他一個溫暖的擁抱、溫柔的微笑。
他終於明白──世界上最重要的人是沈詩音,最重要的東西是她的愛。
只要她再給他一次機會、只要能把她追回來,要他百依百順、多苦都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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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6-16 08:55:00
第一章

“要怎麼樣才能完美地離婚?”
“什麼?!”夏野喉嚨一嗆,一口酒差點噴出來。他咳了咳,擱下雞尾酒杯,瞪向坐在身旁的好友。
相對於他的窘態,方醒亞顯得冷靜,左手慢慢轉動著酒杯,眼睛直盯著杯緣,好像在觀察光的折射。
夏野啞然,剛剛那句問話莫非是他的錯覺?
他左右張望,確定這間小酒館裏,坐在吧臺邊的只有他跟方醒亞,連酒保都離他們遠遠的自顧自地調酒,後頭雖然有幾個女客射來饑渴的視線,但應該還不至於有魔音傳腦的能力吧。
“我一定聽錯了。”夏野喃喃自語。
這世上誰都有可能來請教他這個離婚律師的專業意見,唯獨他這個好朋友不可能。
他苦笑著搖頭,正想喝口酒定定神時,那道幽微鬼魅的嗓音再度響起。
“我的問題有這麼難嗎?”
“嗄?”
“要怎麼樣才能完美地離婚?”方醒亞轉過一張斯文俊帥的臉孔。
這下夏野確定了,發話的確實是他的好友沒錯。
“你開玩笑吧?醒亞。”他不可思議。“你要離婚?你老婆可是大家公認的超完美嬌妻耶!”
“我沒說要跟詩音離婚。”方醒亞淡淡地揮揮手。“我只是對夏大律師的格言感到好奇。你不是說過嗎,‘沒有完美的結婚,只有完美的離婚’。”
“我是這麼說過。”
“所以我想問問,什麼叫完美的離婚?”方醒亞一副誠懇就教的神氣。
“這個嘛……”夏野眼光一閃,排除疑慮後,他興致頓時來了。“首先,你必須找個好律師。”他情緒高昂地宣稱。
“這個所謂的好律師,毫無疑問的當然是你嘍?”方醒亞半諷刺。
“呵呵呵,那還用問嗎?”夏野倒是毫不謙虛的坦然。“一個好律師是很重要的,尤其像我這種,絕對能幫客戶擬定最佳的離婚戰略。”
“離婚‘戰略’?”
懷疑?夏野揚眉。沒關係,初次聽到他這個理論的客戶都是這種表情,他早已習慣。
“你以為離婚是一件容易的事嗎?那你就錯了,兄弟。”他搖搖手指,擺出正經八百的表情。“離婚是一場戰爭,一場男與女、夫妻之間的戰爭。千萬不要以為離婚只是簽下一紙協議書而已,在簽協議書前,有太多必須預先做規劃的事。”
“例如什麼?”
“例如你提出離婚的理由是什麼?例如你跟另一半誰擁有比較多財產?你們是夫妻財產共有制,還是分開制?有小孩嗎?想不想爭取小孩的監護權?如果對方也想要監護權,有什麼辦法可以迫使對方讓步?或者假如你願意讓步,你希望得到什麼做補償?光是這些問題要一一厘清,就可以耗掉好幾天,我一個客戶甚至列出十幾頁的清單,你相信嗎?”
的確難以置信。方醒亞愕然,看來離婚比他所想像的還麻煩許多。
“這還只是剛開始而已呢。”夏野繼續長篇大論。“等這些問題都厘清了,才能開始制訂戰略,確定戰略的大方向後,才到達戰術運用的層次。”
“戰術運用?”
“這個學問就更大了。”夏野神秘地眨眨眼。“身為一個專業的離婚律師,我會先搞清楚對手是誰,如果對方委托的律師是跟我一樣的吸血鬼,那就有得瞧了。”
“嗯。”方醒亞若有所思地點頭。“如果兩方的將領都誓不見血不罷休,這場戰役肯定慘烈了。”
“愈是慘烈我愈喜歡!”夏野笑舉起酒杯,豪氣幹雲地一口喝幹。“愈是要花腦筋力氣,才愈能顯現出我的價值。”
“這樣你的律師費也才能拿得愈多吧。”方醒亞會心地諧謔道。
“不錯。”
“怪不得那些名人都想委托你來辦離婚。”
“當然,只要有我在,保證他們以最小的代價,得到最大的利益。”夏野志得意滿。
以最小的代價,得到最大的利益?
方醒亞挑眉。“這就是你所謂的完美離婚嗎?只考量利益?”
“不然你想怎樣?談感情?”夏野冷嗤。
方醒亞不語。
真這麼天真?夏野搖頭。“兄弟,會鬧到要離婚的夫妻早就都耗盡感情了,不殺死對方、吸幹對方的血算客氣了。我接過這麼多案子,也只有一、兩個還會想為彼此留點餘地,不過也只是剛開始而已——”他冷冷撇嘴。“等到雙方為了協議條件爭論不休,怎麼也談不攏的時候,你再來看看他們的嘴臉吧。”
也就是說,只要想離婚,就別想保有什麼夫妻情分,既然打算走上不同的路,就該有覺悟當彼此是陌生人。
方醒亞低下頭,把玩酒杯。
“所以我勸你,沒事最好不要鬧離婚,離婚這玩意兒,實在太麻煩了!”夏野嘖嘖感嘆,頓了頓,又笑道:“不過像你這麼重感情的人,我看也很難離婚吧。不說別的,光是你跟你那個溫柔體貼的老婆談判離婚條件的情形,我就完全不能想像……”
接下來夏野還說了些什麼,方醒亞已完全聽不到了。
他瞪著酒杯內澄黃色的液體,滿腦子只想著一件事——他能有那個決心和結縭多年的妻子完全撕破臉嗎?
ck101
“要怎麼樣才能當個完美嬌妻?”
社區幾個太太聚在一塊兒喝茶閒嗑牙時,其中一個忽然提出這問題。
她剛剛新婚一個月,第一次參加這定期舉辦的主婦聚會,勻著淡粧的年輕粉臉看得出來有幾分緊張,顯然對這個問題相當認真。
這認真的神態取悅了老老少少幾個家庭主婦,七嘴八舌為她解答疑難。
“這首先嘛,當然是整理好家務了。”
“沒錯,一個整齊幹凈的家居環境是很重要的,總不能讓工作了一天,累得半死的老公回到家來,看到的卻是一團亂糟糟吧?不氣也要冒三分火。”
“沒錯沒錯,我家那口子最見不得家裏臟了,雖然他自己老是亂丟臭襪子。”
“我老公最挑剔西裝褲的燙法,還交代我褶痕一定要對齊,我每天光燙他那些衣服就累死了。”
“我家那個倒是還好,只要吃上一頓豐盛晚餐,什麼都好說。”
“對啊,俗話說要抓住男人的心,先抓住他的胃。東西煮得不好吃,他說不定幹脆借故加班不回來了。”
“說來說去還是煮飯最重要了。”
“沒錯,男人就跟小孩一樣,討好他們的胃就對了。”
眾家太太達成一致決議。
“煮飯?”新婚少婦聽完後更緊張了。“可是我不會煮飯啊!”
“怎麼可能?是女人都會煮飯啦,只是技術好不好而已。”
“我是真的不會煮。我以前一直在上班,三餐都在外面解決,根本沒機會開夥,頂多燒開水煮面而已。”
現在的年輕人喔!太太們傷腦筋地搖頭。“這就麻煩了。”
有這麼麻煩嗎?新婚少婦見這些家庭主婦們苦惱的模樣,秀眉也跟著皺起來。難道她得去報名上烹飪班?
“我教你好了。”一道溫溫柔柔的嗓音響起。
新婚少婦一愣,望向發話的女人,認出對方正是這次聚會的主辦者,沈詩音。
她看來年紀跟她差不多大,五官清麗,長發拿發夾束起,碎花裙優雅地垂在小腿邊,氣質婉約得像從畫裏走出來的古典美人。
“你要教我烹飪?”
“嗯。”
她行嗎?新婚少婦忍不住懷疑。
可是一群熱心的婆婆媽媽們已迫不及待挂保證。
“沒錯、沒錯,這事交給詩音就對了。”
“上回來嬸那個什麼也不會的媳婦,也是詩音耐著性子一點一點調教出來的呢。”
“連那個成天只會玩的女人,詩音都有辦法教會了,你一定沒問題的。”
“放心吧!你有救了。”十幾道熱切的眼光閃閃發亮。“你別看詩音年輕,她結婚好多年了,還是我們社區裏鼎鼎有名的模範老婆呢。”
“模範老婆?”
新婚少婦更懷疑了,仔細打量起沈詩音。瞧她的年紀,頂多和自己一樣大吧,怎麼可能結婚好幾年了,還是什麼社區模範?
“洗衣、做飯、打掃,她樣樣都行,全部一把罩!那個方醒亞娶到她,可真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應該每天燒香念佛,感謝老天才對。”太太們不絕口地稱讚。
新婚少婦好訝異。能得到這些婚齡起碼都超過十年的女人們一致的讚揚,這個沈詩音想必不簡單。
“我家女兒還說,憑詩音的本事,在外頭開個家管服務公司肯定賺翻了。”
“家管服務?那是什麼?”
“你不知道嗎?其實說穿了就是鐘點女傭啦,就是幫客戶打掃打掃啊、煮煮飯之類的,只不過現在很多大學生去做這一行,改了個比較稱頭的名字而已。”
太太們你一言、我一語,從家管服務公司的工作內容討論到家庭主婦的辛勞,最後話題又回到那些個家裏那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大老爺身上。
新婚少婦聽著她們熱烈的討論,深深覺得家庭管理果然是一門深奧的學問,趕忙覓了個空檔站起身,面對沈詩音,畢恭畢敬地拜師。
“請沈小姐教我。”
“不是沈小姐,是方太太啦。”一個歐巴桑糾正她。
“是,方太太。”深深一鞠躬。
這番大禮一行,倒教沈詩音尷尬起來。“你別這樣啊,叫我詩音就好了,不必這麼客氣啊。”
新婚少婦笑嘻嘻地抬起頭。“那就請你多多指教嘍,詩音。”
沈詩音看著新婚少婦閃閃發亮的眼睛,一陣恍神。
在那雙眼底,她看到了一個戀愛中的女人,一個真心想做個好妻子的女人。她想好好照顧她老公,為他辛勤持家,讓他一天比一天健康快樂,一天比一天更愛她。
也許每個女人都是這樣吧。當她愛上一個男人,嫁給他為妻後,一心想的,都是怎樣為老公營造一個溫馨甜蜜的家庭。
她剛新婚的時候,也是這麼想,直到現在,這想法依然沒變……
“對了,詩音,衣服沾上灰塵該怎麼處理比較好?”一個胖太太的問話拉回沈詩音恍惚的思緒。“我都用膠帶慢慢撕,可是這樣做真的好費功喔!有沒有省時又有效的方法?“
“這個嘛,你可以試試用橡膠手套。”
“橡膠手套?怎麼做?”
“戴上手套,順著同一個方向擦衣服,灰塵很容易就會被刷掉了。你們瞧,就是這樣——”
ck101
送走社區裏一幹熱心的主婦太太們後,沈詩音忙碌地收拾著桌上的杯碗茶盞,洗完杯碗後,拿吸塵器清理了地面,已是傍晚六點多。
該準備晚餐了。
她踏進廚房,取出食材,俐落地洗菜、切肉,瓦斯爐上擱上一鍋清水,預備燉湯。
夕陽透過窗扉,灑在她係著圍裙的倩影上,晚霞在天空刷上玫瑰色,嫵媚動人,她卻看也不看,只是一股腦兒將所有的湯料放進鍋裏。
蓋上鍋蓋後,她開始洗米。醒亞不喜歡飯黏黏的,喜歡飯粒一顆顆清清楚楚,飽滿晶瑩,所以洗好的米要灑上幾滴油,先靜置在空氣中約莫二十分鐘,還要特別注意電鍋裏的水量。
青菜呢,要顏色鮮傃好看,嘗起來脆脆的,帶點口感,所以炒的時候要格外小心火候。她先備好料,打算等他回家後再下鍋。
至於肉,他喜歡入口即化的,所以這鍋牛肉燉湯要細火慢熬,花時間醞釀入味。
再來,做一道他最愛的紅燒魚吧。鱗片要刮幹凈,泡點米酒去腥,抹上生姜與鹽,下鍋後別忙著翻面,以免弄糊了。
七點了。一切差不多就緒,就等他回來了。
趁著空檔,沈詩音取出特意買回來的材料,試著做幾道日本風味的下酒小菜——海帶芽醋泡菜、蘿卜泥涼拌山芋片、炒牛蒡絲、柴魚涼拌豆腐……對了,醒亞最近健康檢查報告下來了,醫生建議他少吃些油,是不是也該少喝點酒呢?
思,明天打個電話請教一下醫生吧。
沈詩音一面想,手仍一面不停地做,不一會兒,幾碟小菜已經弄好,她拿保鮮膜包起來,放進冰箱。
時間在靜默中流逝,當她再度回神時,夕陽早已西沈,窗外爬上一勾新月。
她來到客廳,瞥了眼墻上時鐘,七點半了,他應該快回來了吧?
他今天沒打電話說不回來吃飯,所以應該會回來吧?沈詩音咬著唇:心神微微不寧。不知不覺中,她坐上沙發,盯著時鐘,開始默數起來。
這座古典挂鐘,是他們新婚那年方醒亞到歐洲出差時,為她精挑細選的生日禮物。鐘面是一座城堡,下頭站著幾名神氣的衛兵,每天晚上八點,城門會打開,俊秀的王子走向沉睡的公主,在她紼紅的臉頰上輕輕一吻。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屋內除了規律的滴答聲,一片靜寂。
終於,短針指向八點,衛兵吹起號角,城門在悠揚樂聲中緩緩開啟,王子喚醒睡美人,兩人快樂地共舞。
好幸福。
沈詩音微笑,想起以前每到這時候,方醒亞總會調皮地學那王子吻上她,吻得她心怦怦跳,臉蛋發熱。
那時候啊,她總會笑著躲他,雙手還不依地捶他肩膀。有時候他會繼續吻她,有的時候,他會拉起她,帶著她不停地、不停地轉圈圈……
王子松開公主的手,公主躺回床上,城門關閉,衛兵放下號角。
屋內,重新恢復靜寂。
沈詩音愣愣望著挂鐘,微笑逸去,一滴眼淚沉默地滑過臉頰。她打開電視,亂轉遙控器,看完連續劇看電影,看完電影又看新聞,正當政論節目上的來賓吵得她頭疼時,玄關處總算傳來一陣聲響。
他回來了!
她強迫自己挂上甜美的笑容,起身迎接晚歸的丈夫。
“你還沒睡?”看見她還挑燈等著他,方醒亞眼底很快閃過一絲什麼。
“我在等你。”她接過他的公事包,柔聲問:“怎麼這麼晚回來?開會嗎?”
“嗯。”方醒亞隨口應道,伸手扯落領帶,脫下西裝外套。
他看起來有些疲憊,繃著一張臉,眉峰糾結。
是工作太累了嗎?
沈詩音心疼地看著他。“肚子餓嗎?要不要吃點宵夜?廚房有東西,我去幫你熱一熱。”說著,她就要往廚房走。
“不用了,我不餓。”他阻止她。“我想先洗澡。”
“那要不要吃點小菜?我剛剛做了幾道下酒菜。”
“我說不用了!”
笑意在唇畔凍僵。“那我去替你放熱水……”
“我自己來就行了。”他拒絕她的體貼,逕自走向臥房。
她望著他昂挺的背影,眼眸微微刺痛,片刻,她顫抖地拾起他隨手拋在沙發上的外套和領帶,跟進臥房。
“你們今天開什麼會?”她一面替他準備睡衣,一面以輕快的口氣問道。
“公司未來的研發計劃。”
“研發什麼?”
“跟你講你也不懂。”
她胸口一悶。“說的……也是。”對他口中那些科技專有名詞,什麼PLED,什麼元件模組,她是一竅不通。
“你們是不是遇上什麼困難了?看你最近經常留在公司加班,很忙的樣子。”
“你什麼意思?”銳利的眼光陡地朝她看來。
她心一跳。“什麼、什麼意思?”
“你在埋怨我嗎?”他瞪著她,臉色略略陰沉。
她急忙搖頭。“我沒這意思!”
“哦?”他似乎不信。
“我只是……”她深吸氣,強笑道:“你不回來吃晚飯,好歹也先告訴我一聲嘛,我就不必煮那麼多菜了。”
“王秘書沒打電話給你嗎?”他皺眉。“我明明交代過她的。”
交代秘書?她心一沉。他以前若是晚點下班,都會親自打電話告訴她的,但最近,卻總是讓秘書來通知她。
什麼時候她和他,要透過一個秘書來傳話了?
沈詩音閉了閉眼,唇角的笑意變得苦澀,她垂下頭,將換洗衣物遞給方醒亞,沒讓他見著自己的表情。
他接過衣服,輕描淡寫地說道:“王秘書也太粗心了,我明天會說說她。”
“不、不用了!”她慌亂地阻止他。“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大事,用不著小題大作,我想她只是忙忘了吧。王秘書她……跟我不一樣,又要上班,又要兼顧家庭,我想她一定很辛苦。”
“那倒也是。職業婦女不好當,不像你們家庭主婦每天只要在家裏掃掃地、煮煮飯就好了。”
沈詩音刷白了臉。他以為打掃做飯很容易嗎?
“下次如果我太晚回來,你就別等我,自己先睡吧。”他拉開浴室門扉。
“嗯,我知道。”她垂下眸。
“其實你也不一定每天都要待在家裏等我,可以約你的朋友出去玩啊,我不會介意。”
“我知道。”她還是垂著眼。
方醒亞看了她一會兒,見她還是一派柔順的模樣,他抓著門扉的手指節開始發白。
他深吸口氣,正想發話、手機鈴聲忽然響起。
“好像是你的電話。”沈詩音轉過身,探手摸入挂上衣架的西裝外套內袋,剛拿出手機,便被他伸手搶去。
他瞥了一眼螢幕上顯示的人名,臉色一變,身子閃進浴室裏,拉上門。
沈詩音愕然望他。是誰打來的電話?瞧他立刻關上了門——他不想讓她聽到跟誰講電話嗎?
她僵在原地,許久,才像遊魂似的走向衣帽架,撩起他外套一管袖子靠近鼻翼,深深吸氣。
鼻腔裏,好像竄入一絲女性的香水味。她猛然放開外套,退後一步。
醒亞在外頭,有了別的女人嗎?
她愣愣坐上床緣,想起上個月她逛街時,偶然發現方醒亞和一個女人面對面坐在餐廳裏吃午飯,而他,笑得很開心。
回到家時,她假裝不經意問起,他只淡淡回答那是他們部門裏一個新來的女同事。
真的只是單純的同事嗎?疑問攀上她心頭。
自從結婚以後,她對他一直是完全信任的,但最近,當他對她的態度愈來愈冷淡,她不得不有些懷疑。
他不再抱她,不再和她有肌膚之親,一天比一天晚下班,回到家後也不怎麼與她說話。這種種異常,是否意味著他心底有了另一個女人?
他是不是有了外遇……不!沈詩音急急搖頭,不許自己胡思亂想。
醒亞不會騙她!結婚至今,他幾時對她說過謊?他不會騙她的,一定不會!
不會的——
“有事嗎?”方醒亞低聲問電話另一頭的女人。
“沒事。”女人嬌笑。“我只是忽然覺得無聊,想找你聊聊天而已。”
“我剛到家。”
“我知道。”她意味深刻地一頓。“你老婆一定做好了宵夜等你吧。”
“嗯。”
“真幸福!”她誇張地感嘆。“唉,我當初如果也對子祥這麼盡心盡力,他說不定就不會跟我離婚了。”
他沉默兩秒。“你不是說,是你自己堅持要離婚嗎?”
“是沒錯啦,不過這並不代表我不希望自己的婚姻也很美滿。”她低低一笑。
“我很羨慕你呢,醒亞。你知道嗎?我完全可以想像你的婚姻生活,一定是舉案齊眉,甜甜蜜蜜吧?”
他不說話。
“你現在一定在想,我沒資格對你說這種話,對吧?”她慧黠地問。“如果我站在你面前,你八成會甩我一巴掌吧?”
“我不打女人。”他一字一句道。
“我知道。你是紳士,不打女人,也不罵女人,你對誰都好、都客氣,只有我有辦法惹毛你,逼得你幾乎抓狂。”她噗哧一笑,輕柔的低語藏著太多難以道盡的意涵。“老實說,醒亞,你是不是從沒跟你老婆吵過架?”
的確不曾。詩音太溫柔,即使他這陣子對她愈趨冷淡,她仍一派逆來順受。
究竟要怎樣才能惹她生氣?該怎麼做才能讓她對他失望?
幾個月來,他一直在試探她的底限,但她宛如汪洋大海,深邃無垠,教他挫折不已,反而自慚形穢。
“不過不吵架也不一定是好事呢。”她若有深意地繼續說道:“一個女人太完美、太體貼,恐怕只會給一個男人更大的壓力吧?何況那男人還不愛她。”
他下頷一抽。“我要挂了,敏蕙。”
“你還記得嗎?醒亞,我二十歲生日那天,你送了我什麼禮物?你啊,送給我……”
“敏蕙!”他拉高聲調。
聽出他警告的口氣,她沒再繼續說下去,頓了頓,澀澀一笑。“你就不能陪我多聊聊嗎?”
“我現在在家。”
“我懂了,你還得顧慮你老婆嘛。”她半諷刺。“好吧,既然如此,我也不打擾你了。我們明天公司見吧。”
“嗯,晚安。”他移開手機正想切線,她忽然叫住他。
“醒亞!”
他靠回手機。“什麼事?”
“我想要你答應我一件事。”
“你說。”
“你答應我,今晚入睡前,要好好想想。”
“想什麼?”
“想我二十歲生日那天,你是怎麼替我過的。”她沙啞地說道,語畢,立刻挂斷電話。
反倒是方醒亞怔愣地握著手機,半晌回不了神。
不傀是敏蕙啊!他苦笑著想,總是堅持站在強勢的一方,當年如此,現在亦然。
她從來就不肯落一點點下風,從來都是高高在上,霸氣又優雅,做他心目中可望而不可即的女神。
他放下手機,打開蓮蓬頭,毫不容情地讓冷水當頭淋下。
冷水,凍透了他陽剛的體魄,卻無法厘清他腦子裏亂成一團的思緒。
他究竟該怎麼做才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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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6-16 08:56:07
第二章

“所謂的企業識別係統,你們可以把它當成是將公司的形象做一個整體包裝,假設你們要賣的產品是這家公司,是元海科技,要怎樣才能讓消費者對你們留下印象?首先,公司形象要很立體——”
會議廳裏,燈光昏暗,身穿套裝的女子在臺上頭頭是道地做著簡報,美傃迷人的五官與她那窈窕火辣的身材形成一道美妙的視覺饗宴。
她的語氣很自信,神態很自然,說明清楚而專業,站在臺上的架勢不輸給元海任何一位男性高層主管,舉手投足之間卻又流露專屬於女性的嫵媚,而那抹一直挂在她唇畔的微笑,更為她增添不少魅力。
她真是個令人印象深刻的女人。也難怪這會議廳裏一桌子男人全興致盎然地張大眼,目光隨著她一舉一動而飄移。
方醒亞接過小妹送來的熱咖啡,若有所思地啜飲著。
“……要有個很棒的Slogna,簡單有力的一句話,這句話要能呈現出公司的願景,就像Nokia的‘科技始終來自於人性’;要充滿力量,比如Nike的‘Just do it’。我這裏整理了幾個貴公司員工腦力激蕩出來的Slogan——”
臺上的女人繼續講解,臺下的男人很專心地聽著,卻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不錯嘛,醒亞。”左側專管集團業務的副總經理湊過來。“聽說你這陣子天天幾乎跟這女人耗在一起,真有傃福。”
“對啊。”右側的財務副總也色迷迷地壓低嗓音。“早知道當發言人這麼有趣,我當初就自告奮勇接下來了。”
對這一左一右、意在言外的夾攻,方醒亞不動聲色,微微一笑。“公司這一季財報不大好看,IR室每天電話響不停,歡迎兩位來幫忙接電話。”
“接電話?”財務副總一抖。“你是說投資人打電話來抗議?”
“千萬別找我!”業務副總也擺出敬而遠之的手勢。“我可應付不來那些麻煩的小股東。開玩笑!也不過買了公司一張兩張股票嘛,一個個比皇帝老爺還難伺候。”
“你記不記得今年股東大會?靠!從沒見過連我們公司用哪牌的原子筆都要管的小股東。”
“雞毛蒜皮的事都能吵一早上,簡直快把人搞瘋了。”
“還是醒亞厲害,幸虧當時有他鎮住場面,不然還不曉得要開到哪年哪月。”
“我們公司已經算好的。”方醒亞淡淡說道。“聽說臺積電的股東盧到連張忠謀都當場發飆。”
半導體教父跟小股東對嗆?老天!好想看喔!
兩個副總互看一眼,都是一副好奇到不行的表情,剛要開口問話,臺上悠悠然然飄來一把嬌嗓。“方副總,請問你們是不是有什麼指教?請盡管說。”
她終於受不了了。方醒亞嘲諷撇唇。一向自信幹練的敏蕙哪能忍受自己在簡報時,臺下的人凈說些言不及義的竊竊私語?
“我沒意見。”他揚聲道。“不過陳、王兩位副總可能有些建議。”
“請說。”清亮的眼光射過來。
嗄?
“咳、咳,其實……呃,我們只是對公司Slogan有些想法。”業務副總好不容易擠出借口。
財務副總趕忙幫腔。“不過沒關係,這可以改天再好好討論。秦小姐請先繼續吧。”
“那好吧。”臺上秦敏蕙繼續報告。
臺下方醒亞清楚地感受到四道怨恨的眼神。他抿抿唇,無聲地微笑。

“你們剛才在說什麼?”
簡報結束後,元海科技一級主管三三兩兩步出會議廳,待室內差不多凈空後,
秦敏蕙才走向方醒亞,輕聲問他。
“沒什麼。”他搖頭。
“真沒什麼?”
“無聊男子的對話,你不會有興趣的。”他輕描淡寫。
“你怎知我沒興趣?”明媚大眼眨呀眨。
他揚眉,還來不及說什麼,她已俯過身,在他耳畔輕聲細語。“你們剛才在說我,對吧?”
他沒回答。
她忽然探出舌尖,輕輕舔了舔他耳垂,他身子一僵,直覺閃開頭。
“敏蕙!”他狼狽地喊。
她笑了,銀鈴般的笑聲帶點惡作劇的意味,閃閃發光的眼看來好俏皮。
她是故意的,明知他會尷尬,還故意整他。
方醒亞端出冶肅的臉孔,她卻一點也不害怕,反倒伸出手指,挑逗地拂過他俊頰。
“你有沒有想?”她柔聲問。
“想什麼?”他裝傻。
“昨晚我交代的功課啊。”她嫣然一笑。“別告訴我你一點也沒想起來。”
他當然想起來了。
年少輕狂時做的事,縱然傻氣,想忘記卻也不容易,更何況那時候的他,還一心要讓那天成為彼此生命中最特別的一天。
“你想起來了,對嗎?”無須他回應,秦敏蕙也能從他陰暗的表情看出答案,她得意地眉飛色舞。
“我沒忘記。”他簡單地回道,收拾好文件,轉身就走。
她追上去。“你會跟我一起到日本吧?”
為了替元海科技打造國際性的企業識別係統,除了臺灣的總公司,秦敏蕙也必須到各地的銷售分公司去瞧瞧,配合當地民情文化,做一個整體性的規劃。
既然元海這邊是由方醒亞來主導這個案子,他有義務陪她去。
“我這邊工作很忙,恐怕抽不開身。”
“少來!”她冷嗤,瞇起漂亮的眼。“別想找借口打發我,我知道你們IR室最近沒什麼活動。”
“別忘了我還有兩個實驗室要顧。”
“那又怎樣?元海的工程師一個個都是工作狂,你不過幾天不在臺北,研發進度不會落後的。”
“敏蕙……”
“我要你陪我去!”她趁沒人注意的時候將他推進樓梯間,玉手霸道地執起他領帶。“不許你對我說不。”
他臉色一沉,拉下她的手。“先說不的人不是我。”
“你的意思是?”
“你很明白。”他語氣冷淡。
“你怪我?”
見她臉色蒼白,方醒亞心一軟,放緩聲調。“我沒怪你。”
“你明明怪我!”她楚楚可憐地望著他。“我知道當初是我不對,醒亞,難道你到現在還不能原諒我嗎?”
“我說了我不怪你。”他微微蹙眉。“我很明白你當初為何會那麼選擇。”
“可是我的選擇錯了。”她顫著唇,眼眸淡淡浮上一抹霧氣。
她哭了?方醒亞驚愕,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我以為……”她吸了吸氣。“你已經原諒我了。”
這麼好強的女人也會哭?他發怔。
“我們重來好不好?”她啞聲問,祈求地望著他。“你還愛著我,對吧?我知道的,從我們重逢那時我就看出來了,這麼多年來,你一直沒忘了我。”
他抿唇不語,無法否認她的推測。
從他們分手至今,整整六年,他的確從來不曾忘了她。
在他心底,她依然如他們初見面那天一樣光彩奪目,依然任性,依然嬌氣,依然是他的夢、他的理想,他最渴望摘下的稀世花朵。
她是他遙不可及的女神……
“讓我們重來吧,醒亞。”她搖晃著他的臂膀,也搖晃他的心。“你不覺得我們才是天生一對嗎?這次案子我們合作得多好!我們才是最佳拍檔,你不覺得嗎?”
她頓了頓,忽然朝他心海,丟下一枚震撼彈——
“你離婚吧!”

他說要到日本出差。
是真的有事得飛去日本一趟,還是找借口離開她?
他是一個人出差嗎?或者跟某位女同事一起去,會不會就是上回她看到的那位?
一整天,沈詩音在家裏坐立不安。雖然這不是方醒亞第一次到國外出差,也不是出差最久的一次,卻是讓她最心神不寧的一次。
也許是因為最近幾個月兩個人的關係忽然變得冷淡了吧,她竟有些疑神疑鬼起來,昨兒一晚上,在床上翻來覆去,整夜失眠。
因為害怕今夜也同樣失眠,她特意把好友徐玉曼給約出來一起吃晚餐。
只是人到了餐廳:心卻還是挂在遠在日本的方醒亞身上——他應該已經下飛機吧?那邊天氣不知如何?應該比臺灣冷多了吧,不曉得他有沒多添件衣服?
“詩音。”略帶無奈的叫喚在她對面響起,她置若罔聞。
“詩音!”叫喚聲再次揚起,還伴隨著湯匙輕敲玻璃水杯的脆響。“詩音?”
沈詩音一震,總算回過神。
“吃吧。”徐玉曼對著她笑,比了比她面前的焦糖布丁。“人家說,心情不好時,吃點甜點會好過些,尤其是女人。”
她看出她心情不好了?
沈詩音有些尷尬,拿起湯匙,舀了一口。這家餐廳的焦糖布丁是她和徐玉曼都十分喜愛的,兩人幾乎每次見面都會約來這裏,只為了飯後能縱容自己品嘗這道滋味絕妙的甜點。
“怎麼樣?味道還是很棒吧?”徐玉曼問。
棒透了!
沈詩音又舀了一匙送入嘴裏,然後,看著手上那把金光閃閃的湯匙,她忽然有些恍神。
“你知道嗎?我老公到現在還不知道我最愛吃的甜點是焦糖布丁。”
“哦?”徐玉曼訝異地揚眉。“你沒在他面前吃過嗎?”
“我曾經外帶過幾次回家,他好像都沒什麼興趣。”她澀澀說道,無意識地轉動著湯匙,看匙面上反射的浮光掠影。“後來我親自照著食譜做了一次,他也只是隨便嘗了幾口。”
而她,好失望。
“男人嘛,通常不愛吃甜的。”徐玉曼安慰她,拿湯匙輕輕刮過布丁上的焦糖。“他們根本不懂得欣賞甜點。”
“嗯,大概吧。”她漫然應道,胸口卻有些苦澀。
她看向徐玉曼,看著她心滿意足地吃布丁,看著她嘴角抿著那麼甜蜜的笑,不知怎地,忽然有些羨慕她。
跟她這個長年待在家裏的家庭主婦不一樣,徐玉曼可是當紅的兩性作家,她寫書、寫專欄、演講、上廣播節目,作品暢銷,名氣響亮,提起她的筆名“夏蓉”,幾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一群熱情的讀者甚至還給她起了個“戀愛教祖”的名號。
所謂的粉領貴族,形容的,就是像她一樣自信大方的時代女性吧。
她的生活,肯定比她豐富許多——
“夏蓉,你談過幾次戀愛?”她唐突地間。
徐玉曼倣佛也嚇了一跳。“怎麼忽然問這種問題?”
“說說看嘛,我很好奇。”
“這個嘛……”徐玉曼擱下湯匙,神情一整,認真地開始扳起手指頭數數。
一根、兩根……見她一只手數不夠,又換了一只手,沈詩音不禁咋舌。
“不會吧?你戀愛經歷如此豐富?”
“當然啦,不然怎麼配稱‘戀愛教祖’?”徐玉曼淘氣地眨眼。
沈詩音惘然。“真佩服你。”
“騙你的啦!”徐玉曼俏皮一笑。“其實總共也不過三次而已,而且還包括了高中時代的純純之愛。”
“只有三次嗎?可是我見你好像經常跟人約會。”
“約會歸約會,跟認真交往還有一段距離呢。通常男人都是跟我約會幾次後,就被我三振出局了。大概人老了吧,愈來愈懶得跟磁場不合的人浪費時間。”徐玉曼聳聳肩,神態好瀟灑。
沈詩音羨慕她那樣的瀟灑。她想像不到將男人三振出局是個什麼樣的滋味。她第一次愛人,便傾盡了所有,他笑,她也笑,他受傷,她跟著難過,他的一舉一動,主宰了她的視線,他說的每一句話,她都擱在心底珍藏。
他是她的天,也是她的地。
她幽幽嘆息。“就算只有三次,也夠多了。哪像我,這輩子就只談過那麼一次戀愛,然後就結婚了。”
“跟初戀的對象結婚很好啊。不是所有女人都能像你一樣這麼幸運的,第一次戀愛就找到了真命天子。”
“這樣……算是幸運嗎?”
最近她時常想,如果醒亞不是她生命中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男人,她是不是就比較能懂得為何他近來態度丕變?或許就是因為她經驗不足,才會弄不清究竟哪裏出了問題。
“是不是跟老公吵架了?詩音。”
徐玉曼關懷的問話拉回沈詩音思緒,她身子一僵,搖了搖頭。“我們沒吵架。”
“真的沒有嗎?”徐玉曼不相信。“沒關係,有什麼心事說出來,我幫你分擔。我們是好朋友不是嗎?”
真的可以告訴她嗎?沈詩音猶豫不決。一直以來,她總在徐玉曼面前裝作一副婚姻幸福的模樣,如果她知道一切只是假象……
“慢慢說。”徐玉曼溫柔地鼓勵她。
這樣的鼓勵讓沈詩音好感動,也給了她勇氣。
與其繼續當只鴕鳥,不如勇敢面對現實。夏蓉一定能幫她。
她深吸一口氣,正打算和盤托出束縛心頭已久的困擾時,眼角卻驀地瞥見一道熟悉的人影。
醒亞?!
她不敢置信地瞪著跟在帶位的服務生後頭,往這個方向走來的方醒亞。經過她們這桌時,他總算看見她了,步履一停,僵在原地。
果然是他!
“醒亞?”她聲音發顫,一顆心直往下沉。“你今天不是出差嗎?”
他微微牽動嘴角,看來很尷尬。“詩音,你怎麼會在這裏?”
“我跟朋友吃飯。”她低聲回答,一雙大眼仍是茫然地直盯著他。
他卻似乎不敢看她,別過頭,跟和他一同來的朋友說抱歉。“夏野,不好意思,我們改天再一起吃飯吧。”
“沒問題,你隨時Call我。”夏野了解地拍拍他的肩。
他這才轉回頭,朝她淡淡拋下一句。“我在外頭等你。”
她不知所措地望著他挺直的背影,好一會兒,才想起跟徐玉曼說聲抱歉,匆匆跟上去。
他走得好快,她得拚命提氣加大步伐才能勉強跟上,出了餐廳大門,戶外迎接他們的,是一簾突來的急雨。
望著朦朧雨幕,兩人都呆了,一時間哪裏也去下了,只能困在門檐下,尷尬對立。
她自眼睫下偷窺他的表情,他板著一張臉,下頷收著,濃眉凜成直線。
他在生氣嗎?沈詩音捧著胸口,發現自己一顆心怦怦跳。她有些懊惱,讓人當場撞破謊言的人明明是他啊!為何反而是她緊張兮兮的,深怕他不高興?
“我以為你現在在日本。”雖是詰問,語氣仍然和緩。
他不說話。
沒話好說嗎?連編個借口也不肯?
她咬了咬牙。“你既然在臺北,為什麼昨天晚上不回家?你去哪裏了?”
“我住飯店。”他總算開口了。
“飯店?”
“我本來是打算去日本的,臨時讓我的特助替我去了。”
“既然如此,你幹麼不回家?”
“因為我……有點事要想想。”
“什麼事?”
他沒立刻回答,深幽的眼陰晴不定,像在掙扎些什麼。
沈詩音心一沉,不祥的預感在心頭漫開,她顫然啟唇,嗓音意外的沙啞。“你在、在想什麼?醒亞。”
“我在想我們的婚姻。”
“我們的婚姻?”她一怔,眼看著他臉色愈來愈黯沉,那不祥的預感也愈來愈濃。
他昨晚不肯回家,是躲在飯店裏思考他們的婚姻,想了一夜,他今天便找夏野吃飯。
這人她也認識的,是他大學時代的好朋友,據說夏野現在專接離婚的案子,是業界有名的離婚律師……
他找一個離婚律師吃飯?這言外之意,很明顯了。
只是她不敢相信,不願相信。
五年來,她的眼裏,她的心底,一直只有他一個男人。他是她的丈夫、她的主宰、她的一切,而今他要與她離婚?
“為什麼?”
“因為我……膩了。”他澀澀低語。
膩了?這是什麼奇怪的理由?他對婚姻生活膩了,還是對她膩了?是單純想恢復自由之身,或是愛上了別的女人?
她茫然凝視他。“你討厭我嗎?醒亞。”
“不!當然不!”方醒亞提高聲調,倣佛很震驚她會這麼問。
“那究竟是為什麼?”她不懂。
“你很好,詩音,真的很好。”他握住她的肩,黯然解釋。“是我不好,是我的錯,我只是……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不能再這樣下去?他究竟是什麼意思?
沈詩音恍惚地望著站在她眼前的男人。
這個男人很溫文,這個男人對她很好,這個男人曾經很寵愛她,每天早上都會親親她臉頰,偶爾興起,還會抱她出房門。
她看著他,看著他皺攏的眉翼,他緊抿的雙唇,還有他眼裏,那濃濃的自責與憂鬱。
她忽然覺得他很陌生。
她曾經以為自己很了解他,現在才驚覺,她似乎一點也不懂他。
“你不再愛我了嗎?”她啞聲問。
黑眸閃過一絲痛楚。他雙臂垂落,放開她。
這個回答夠清楚了。她心口發疼,全身顫冷。
他沒敢看她,別過頭。“我不想和你談條件,詩音,不論你要什麼,只要我做得到,我都答應。我希望我們可以平和地離婚。”
離婚!
這冰冷的兩個字凍僵了沈詩音,她傻傻站在原地,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他要跟她離婚了,他真的要跟她離婚!
她該怎麼辦?
求他嗎?罵他嗎?或是大哭一場,希望他能回心轉意?
她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人生重大的變故像打雷般狠狠向她劈過來,她卻像只膽小的兔子,只能無助地縮在原地發抖。
她不知所措,甚至不覺得這一切是真的。一定有哪裏搞錯了,她一定聽錯了,或者、這只是一場悲傷的夢境。
一定是哪裏錯了……
“你去哪兒?詩音。”急迫的嗓音忽地拂過她耳畔。
是醒亞,他在叫她。
可是他為什麼要叫她?他是要告訴她這一切只是她作夢嗎?他是不是要收回之前的話了?
她愣愣地旋回身子。
無情的雨絲打溼了她的發、她的臉、她的衣裳,她看不清他,不停地眨眼,他的身影仍然像一道迷霧。
他牽住她的手,將她拉回屋檐下。
“雨那麼大,小心感冒了。”他掏出手帕,焦急地想替她拂去身上的雨氣。
她卻推開他的手,搶過手帕。這手帕是他生日時她親手做給他的,上面繡著他名字的英文縮寫,她記得當時她還一起做了條領帶,那領帶的花色,是她花了好幾天的時間走遍各大布料行,好不容易才挑來的。
她記得他收到禮物時很開心,隔天就帶到公司去現了,還說公司男同事們都羨慕不已,稱讚他有個好太太。
她真的算是他的好妻子嗎?如果她真的那麼賢慧體貼,為什麼他會……不要她了?
她喉間一酸,急忙拿手帕蓋住自己的臉。
柔軟的布料,很快地便吸去了她臉上的雨痕,她卻沒有拿下來,怕一掀開,就掩不住眼角紛紛溢出的溼潤。
“你還好吧?詩音。”方醒亞倣佛也能明白她一直覆著手帕的用意,啞聲問她。
她點點頭。
“我沒開車出來,要不我們叫計程車回去吧?”
“嗯。”她又點頭。
於是方醒亞冒雨踏上馬路邊,招來一輛計程車。鮮黃的車身很快在兩人面前停下,他打開車門,讓她坐上後座,自己則坐前席。
滂沱大雨中,兩顆彷徨的心讓車載著,在城市裏沉默地流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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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他們在沉默中回到家。
進了屋,沈詩音還處在恍神狀態,在屋內夢遊似的晃蕩,一下子進廚房,一下子回臥室,又從房裏走出來,靠著落地窗發怔。
方醒亞則是一進門便走進浴室裏替她放熱水,然後進廚房,為她衝了一杯熱可可。
他耐心地勸她喝完一整杯熱飲,然後催著她進浴室泡澡,她躺在浴缸裏,看著一室蒸氣繚繞:心思也如煙霧茫茫。
他對她真好,擔心她著涼,一回來就泡熱飲給她喝,又替她放熱水泡澡。
相較於幾個月來的冷淡以對,今晚他對她,幾乎可說呵護備至。
是因為愧疚嗎?因為要拋下她了,所以才想著該留給她最後的溫柔?
她心一緊,臉埋入水裏。
既然要拋棄她,為什麼不幹脆絕情到底,又何必要如此體貼?他不知道這樣反而會讓她更加放不開他嗎?
忍了許久的淚水,終於放肆地從她眼眶逃出,一顆顆滴落灑了玫瑰精油的熱水裏,蒸騰出一股哀傷的香氣。
她流著眼淚,伴隨著一陣陣無法克制的啜泣。自從那年母親因病過世後,她不記得自己曾這樣痛哭過,而當時還有醒亞陪著她,如今,他卻說要離開她。
這是夢吧?一定不是真的。曾經伴她度過生命中最痛苦時候的男人,怎麼可能就這樣拋下她?
一定是哪裏弄錯了!
沈詩音忽然站起身,來不及擦幹身子,便隨便裏上浴巾。
她要問問醒亞,一定是她誤會了他的意思,她要問問他。
她拉開浴室門扉,剛要叫喚,便看見他抱著自己的枕頭走向房門。
她如遭雷殛。“你……要去哪兒?一
他僵住身子,低聲道:“我去客房睡。”
他要去客房睡?她無助地望著他離去的背影。
原來這一切是真的。她沒有弄錯,他是真的要跟她離婚,不但如此,連與她同床共枕,他都不願了。
她真搞不懂,事情究竟怎麼會變這樣的?
她眼眸刺痛,又落淚了。
一整夜,她躺在床上哭了又想、想了又哭,失眠到天明。
晨光透進窗簾時,她雖然沒有像平日一樣起床做早餐,卻豎耳傾聽。
她聽見斜對面的客房傳來隱隱約約的鬧鐘聲,聽見他晨起淋浴的細碎水聲,聽見他整裝出門的聲音。
直到屋內重新恢復靜寂,她才撐著疲憊的身子下床。
客房的床鋪淩亂,有他睡過的痕跡,餐廳卻是一派整潔,看來他連早餐也沒吃就出門了。
他睡得好嗎?還是和她一樣,整晚輾轉難眠?
沈詩音來到客廳,怔怔地坐上沙發。
有片刻,她只是這樣呆坐著,腦海一片空白,然後,她伸手輕輕撫過酒紅色的沙發布。
這布套是她前幾天才換上的。天氣漸漸涼了,她想著要讓客廳添些暖意,於是心血來潮地從儲藏櫃裏搬出這套沙發布。為了要給方醒亞一個驚喜,還趕在他下班前,獨自換上。
一個人換沙發布是很困難的,她費了一個小時多,全身大汗淋漓,好不容易才讓每一個角落與縫隙都平平整整,無一絲褶痕。
換完布套,她只是簡單地衝了個涼,便又衝進廚房準備晚餐。
一桌料理端上桌,換來的只是一通他要加班的電話,直到今天,他依然沒發現客廳的沙發換了個顏色。
她究竟是為誰辛苦,為誰忙?
沈詩音撫著沙發,自嘲地笑了。
就在她心神恍惚問,電話鈴響了,她嚇了一跳,好半晌才記得接起話筒。
“喂,詩音嗎?是我。”電話另一頭,傳來徐玉曼溫暖的嗓音。
沈詩音握著話筒,呼吸一下子緊繃。
“詩音,是你吧?怎麼不說話?”徐玉曼語氣焦慮。
“夏、夏蓉。”她顫聲喚好友的筆名。
總算聽見她回話,徐玉曼松了一大口氣。“你沒事吧?詩音,昨天晚上你跟你老公回去後,沒怎樣吧?”
“我——”還要說謊嗎?還要在好友面前假裝一切OK嗎?還要戴上那幸福小婦人的面具嗎?
做不到了,她做不到。
“……他說要跟我離婚。”

他要跟她離婚。
當著她的面說出這句話時,不只她感覺震驚,連他自己也十分訝異。
他竟然真的跟她提出來了。
方醒亞端著咖啡站起身,出神地靠在窗邊。
窗外,夜幕已沉,天空無星無月,地面卻是串串璀璨燈流。不遠處,美麗華那新蓋的摩天輪轉動著浪漫光圈。
剛開幕的時候,一晚,他和秦敏蕙的工作小組一起加班到深夜,下班時,其他人各自回家,她卻硬拉著他要去坐那摩天輪。
他笑她已經不是少女了,還如此夢幻。
她理直氣壯地回應,想重溫青春有什麼不可以?
他拗不過她,果然跟著她一起去坐了,摩天輪緩緩向天際的明月爬去,他望著底下似真似幻的世界,再次想起了多年以前的某一天。
那天,是她二十歲生日,他狠心提出打工得來的微薄存款,與她飛往日本東京。晚上,熱戀中的兩人乘上臺場的摩天輪,看東京灣邊猶如夜明珠般的彩虹大橋。
她說,她希望以後每年生日都能與他一同出遊,看盡全世界每一處燦爛風華。
他說,他有一日必會功成名就,陪伴她邀遊世界。
年少時的誓言猶在耳畔,他與她,卻已走上不同的道路。
就在那一刻,他忽然有種強烈的渴望,想回到過去,想重溫青春,想彌補這些年來丟落的遺憾。
他想離婚。
即使這意味著他必須傷害詩音……
方醒亞一震,握著咖啡的手微微發顫。他舉杯啜飲一口,想藉此平靜情緒,腦子卻還是亂紛紛,糾結成一團。
他煩躁地擱下咖啡杯,胸臆間滿是對自己的厭惡。
“你為什麼放我鴿子?”尖銳的嗓音忽地在門口響起。
他回過頭。
是秦敏蕙。她穿著一身俐落明快的套裝,手邊還拉著個行李箱,顯然是直接從機場趕來這裏。
他愕然。“你回來了?”
“很意外嗎?”她諷刺地牽唇,盈盈走向他。“為了你,我特地加快了工作進度,好快點飛回來。”
“回來罵我嗎?”他自嘲地挑眉,很明白她匆匆趕回臺灣的用意。
“沒錯!我是來罵你的。”秦敏蕙來到他面前,纖纖玉指點向他胸膛。“你給我說清楚!你什麼意思?明明說好一起到日本出差的,為什麼臨時讓小劉陪我去?”她氣得咬牙切齒。
“小劉是我的特別助理,他知道該怎麼幫你。”
“問題不在他,在你!”她仰起頭狠瞪他,明眸烈火熊熊。“你坦白說,你是不是故意躲我?”
他沉默半晌。“我不能去,敏蕙。”
“為什麼?”
“你還不懂嗎?”他苦笑。
“你!”秦敏蕙不敢相信地瞪他。“你是懦夫!方醒亞,你膽小如鼠!”她氣極,一把扯住他領帶。“你敢說自己對我一點感覺也沒有嗎?你敢說這些日子以來你從沒想起我們的過去,不曾想過要跟我重來嗎?”
“……”
“你說話啊!方醒亞,別擺出這麼一張死人臉孔!”她不爽地瞪著他陰鬱的表情。“是男人的話就坦白告訴我!說你不能沒有我,說你還是想要我,這麼多年來你從來不曾忘記我,你說啊,說啊!”
“沒錯,我是不曾忘記你!”他終於爆發了,甩開她巴住領帶的手,如她所願地吼出來。“我是想要你,是想跟你重來!這樣回答你滿意了吧?可以了吧?”
一連串厲吼沒有嚇著秦敏蕙,反而令她甜甜一笑。
她的確滿意了。無論如何,就算他再不情願,她仍是成功地逼出這悶騷男人的真心話了,而且,也正是她想聽的話。
“既然如此,為什麼不肯跟我一起去日本?”她放柔了嗓音。“這是我們獨處的大好機會啊。”
“你還不懂嗎?”他瞪她。“就因為這樣我才更不能跟你去啊!”
“為什麼?”
“因為我不能對不起我老婆!因為我不該這樣傷她!”他懊惱地低吼,握拳重捶墻面一記。“我傷她……已經夠多了。”
秦敏蕙瞇起眼。“你的意思該不會是你老婆已經知道我們的事了?”
“她不知道。”
“既然如此,你幹麼……”
“我跟她提出離婚了。”他打斷她。
“什麼?!”
“我提出離婚了。”他啞聲重復,眉宇揪攏。
“你真的提出來了?”秦敏蕙眼睛一亮,笑意染上眉楷。“太好了,醒亞,你終於下定決心了。”她開心地握住他的手。
方醒亞卻輕輕推開她,來到沙發前,疲憊地倒落。
“我覺得很對不起她。”他閉眸,腦海裏一遍又一遍播放沈詩音失神走在雨中的畫面。“她很震驚,整個人都呆了。”
“那是當然的。一開始總是這樣的。”確定自己處在優勢後,秦敏蕙大方地展現出女性的體貼,她主動為他倒了一杯開水,遞給他。“過陣子她想開了就好了。”
“她真的能想開嗎?”他喃喃問。
“當然可以。”她坐在他身側,扳過他的臉。“相信我,醒亞,女人很能自行療傷的。就拿我來說吧,剛曉得子祥搞外遇時多難過啊,整天渾渾噩噩的,後來還不是好了?”
“你的個性本來就比較強悍。詩音不一樣,她很柔弱的,從小到大,她沒經歷過什麼挫折。”他澀澀說道,語氣透著對妻子的不忍。
秦敏蕙不高興了。“難道我就曾經歷過什麼挫折嗎?沈詩音是小家碧玉,我可是大家閨秀,從小到大,誰不是把我捧在手心裏疼?她柔弱,我就活該要堅強嗎?”
方醒亞望著她不悅的神情,微微苦笑。“你就非佔盡一切上風不可嗎?”
聽出他話中帶點無奈的責備之意,秦敏蕙輕聲一笑。“你知道我的個性嘍。我討厭居於劣勢,尤其在我愛的人心中。”她伸出手,嫵媚地畫過他鼻翼。“你若想要我,就一定要把我擺在第一位。”
他陰鬱地皺眉。
看出他的不快,秦敏蕙聰明地退讓。
“我明白你的個性,醒亞,在跟你老婆斷得幹幹凈凈以前,你不會跟我更進一步的。”
這性格,說得好聽是堅持原則,難聽點就是不知變通。
不過沒辦法,誰敦她偏偏就愛這男人呢?
秦敏蕙瀟灑地聳聳肩。“沒關係,我會等你。”她笑著許諾,優雅地起身,拉著行李箱離開辦公室,還他一個清靜空間。
來到走廊,電梯門開啟,一個捧著保溫盅的女人走出來。
秦敏蕙淡淡瞥了她一眼,逕自進了電梯,那女人卻是直到電梯關門後,還一逕出神地注視著緊閉的門。
她陰晴不定地想了好一會兒,才深吸口氣,下定決心舉步往前。
夜深人靜,這樓層留下來加班的同事都已陸續離開,燈光暗了一大片。
她穿過黑暗,筆直地朝僅餘的光亮處走去,來到一扇位於最深處的半透明玻璃門扉前,她停下來,又猶豫了好一會兒,才舉手輕叩。
“進來。”方醒亞揚聲喊。
她推門進去,一眼便望見正坐在辦公桌後埋首公事的男人,她胸口一擰。
“醒亞。”
聽到她的叫喚,方醒亞震了震,迅速抬頭。“詩音?”
沈詩音勉力微笑。
“你怎麼來了?”他起身迎向她,滿臉不敢置信。
她垂首,低聲道:“我在家等你,你一直不回來,所以我幹脆直接來找你。”
他眨眨眼,視線一落,認出她手中還抱著保溫盅,眼色一黯。
“坐吧。”他指指沙發。“想暍什麼?我倒給你。”
“不用了。我不是客戶,你不用這樣招待我。”她苦笑,輕盈地在沙發上坐下,將捧在懷裏的保溫盅放上茶幾。“這是佛跳墻,這麼晚了你大概也餓了,吃點宵夜吧。”說著,她打開鍋蓋。
濃醇的香味撲鼻,方醒亞心臟一扯。
這是他最愛喝的湯品啊!她特地燉給他喝的嗎?
愧疚漲滿他胸臆。“你不用這麼做的,詩音。”他嘆氣,在她對面坐下。“我不值得你這樣對我。”
“你別……別誤會,我不是想用這方法來求你回頭。”她白著臉,雙手絞著長裙,顯得心情緊張。“我只是有話想跟你說,順便帶點宵夜給你吃而已。”
真的只是順便嗎?方醒亞不信。一鍋佛跳墻可不是隨便幾分鐘就能燉好的。
他注視她,雖然她低著頭,他仍從她側面看出她眼下淡淡的黑眼圈。
她是不是沒睡好?哭了一夜嗎?
他不敢問,咬了咬牙。“你有什麼話想跟我說?”
“我、我……”她咽了咽口水,像是說不出口,抬起蒼白的容顏,勉強牽牽唇。“你先喝碗湯吧,涼了不好喝。”
她需要時間鼓起勇氣嗎?
方醒亞點點頭,順從她的意思,接過她替他舀好的湯碗,慢慢吃著。
在他喝湯的過程中,沈詩音很明顯地坐立不安,她站起身,一下來到書櫃前,看他收得整整齊齊的書籍和檔案,一下來到窗邊,看窗外霓虹夜景。
她看了一會兒,忽地開口。“改天陪我去坐摩天輪好嗎?”
方醒亞一驚,一口湯差點噴出來。“你說什麼?”
“美麗華的摩天輪。”她輕聲解釋,眼睛仍盯著窗外。“我一直想找一天去坐坐看。”
她也想去?方醒亞啞然。怎麼女人都愛來這套?
“可以陪我去嗎?”她再問一次。
他沒回答。
“不願意嗎?”她轉過身來望他,語音發顫。
“不是不願意,只是……”他意味深刻地停頓。
只是一對已打算離婚的夫妻,還甜甜蜜蜜攜手去坐摩天輪,不奇怪嗎?
沈詩音倣佛也明白了他的意思,臉色更慘白了,閉了閉眸,凝聚全身勇氣。“我答應離婚。”
“什麼?!”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願意離婚。”她沙啞地說道。“只要你答應我一個條件。”
他放下湯碗,急急站起身。“什麼條件?你盡管說!”
任何條件,只要能稍稍彌補他在她心上留下的傷痕,只要能讓他良心好過一些,他都願意接受。
即使她要分走他全部的財產,也無所謂!
“任何條件都可以嗎?”
“都可以。”
“你保證?”
“我保證!”
“好。”她深吸一口氣。“我要一個月時間。”
“嗄?”
“這一個月時間,你還是我的丈夫,我還是你的妻子,一切要跟從前一樣。”
她幽幽說道。
他不明白。“什麼意思?”
“意思是,你要像從前一樣對我,像那樣愛我。”她斂下眸,低聲解釋:“你要跟以前一樣,每天早上出門前親親我,你不能再像這陣子一樣老是加班,要盡量多回家陪我。你以前怎麼對我,這一個月就要那樣對我,包括晚上……”玉頰偷偷漫開暈紅。“也一樣。”
他怔然望她。
他沒聽錯吧?她開出來的條件怎會如此奇特?
“只要你都做到了,一個月後,我會簽下離婚協議書。”她瞥了一眼他猶疑的表情,咬了咬唇。“如果你不放心,我們也可以把條件寫好,現在就簽,請夏野當公證人。”
“不,我不是不相信你,你誤會了。”他趕忙解釋。“我只是覺得奇怪,為何你會提出這樣的條件?”
“希望我的老公像以前那樣對我,很奇怪嗎?”她自嘲地撇撇唇。“我只是希望再多一個月時間而已,這個月,我希望留下最美好的回憶。”
好讓她帶著這回憶過一生嗎?
這言下之意令方醒亞驚悚,像顆巨岩,沉沉壓上心頭。他當不起詩音如此愛他,真的不配。
他惘然。“我對不起你。”
她別過頭。“你不必道歉,只要告訴我你肯不肯答應。”
“我當然可以答應。”他不忍地望她。
怕只怕經過甜蜜幸福的一個月後,反而令她更加放不開他,傷她更深。
“你放心吧,既然是我自己提出的條件,我就有承擔後果的覺悟。”她淡淡一笑,已然看出他內心的疑慮。
他一窒。
“那我走了,你繼續加班吧。”她婷婷旋身。
“等等,詩音。”他喚住她。“那麼晚了,我們一起回去吧,你等我幾分鐘。”
她凝住步履,思索數秒後,搖了搖頭。“我還是不等了。”
“嗄?”他停下收拾的動作,訝異地望她。
“我不等了,醒亞。”她凄楚地回眸。“我們明天再開始吧,今天的我,可能無法假裝。”
無法假裝?他怔然望她。
是了,她要他假裝仍是從前那個愛她疼她的丈夫,她自己又何嘗不須假裝仍是從前那個什麼也不知道的妻子?
明明知道他想離開她,要跟她離婚,卻還得裝作一副幸福快樂的模樣,對她而言,也是莫大的挑戰吧。
“明天,明天我一定能準備好的。”她強迫自己微笑。“明天我們再開始吧。”
“我知道了。”他點點頭,目送她離去。
在昏暗光線中踽踽獨行的倩影,不知怎地,看來格外纖弱。他沉默地看著,胸膛微微泛起一股酸。

步出辦公大樓後,沈詩音招手叫了計程車,坐上車後,她取出手機撥號。
電話接通後,傳來的是徐玉曼清脆輕快的聲嗓。
“是詩音嗎?”
“嗯,是我。”
“怎麼樣?你照我說的話去做了嗎?”
“嗯。”
“那方醒亞怎麼說?他答應了嗎?”
“他答應了。”
“太好了!”徐玉曼在電話那頭一彈手指。“好的開始就是成功的一半。”
真的嗎?
沈詩音無法像好友如此樂觀。“他雖然答應了我,可是我看出他的表情有點猶豫。”
“當然會猶豫啦。諒那個方醒亞再怎麼聰明,也想不到你提出的會是這樣的離婚條件。”徐玉曼冷笑。“男人啊,總以為女人離婚一定會開口要房子車子,不然就是分他名下財產。”
“我不想要那些。”
“我當然知道你不想要,所以才幫你想出這個辦法啊。”徐玉曼嘆息,放柔了嗓音。“你還好吧?詩音,真的有辦法照做嗎?”她關懷地問。
沈詩音沉默數秒。“其實我一開始真的很怕他拒絕我。”她苦笑。“我真怕他不耐煩這樣拖拖拉拉。”
“他敢不耐煩?”徐玉曼變了聲調。“你跟他結婚五年了,五年來的感情能一筆抹煞嗎?只跟他要求一個月算客氣了!”
“我不想死纏著他不放,給他造成困擾……”
“你太客氣了!詩音。”徐玉曼義正辭嚴。“這些年來你是怎麼對他的,他如果還有一點點良心就不該拋諸腦後。要他給一個月的時間又怎樣?你還沒開口跟他要房子車子呢!他要是不識相,索性分他全部財產好了!”
“你別激動,夏蓉。”聽好友愈說愈氣憤,沈詩音趕忙緩頰。“醒亞畢竟答應了啊。”
“他當然得答應!”徐玉曼沒好氣,頓了頓,忽地懊惱。“我真是的!明明該勸你的,反倒讓你給勸了,這麼按捺不住脾氣,嘖!”
“沒關係的,我知道你是因為關心我。”沈詩音柔聲道。
“你啊,就是太溫柔了,怪不得會這樣讓人欺負。”徐玉曼再度嘆息。“總之,既然方醒亞已經答應了,那一切就照計劃進行吧。”
“……嗯。”
“我知道你有點不確定,不過難道你願意就這樣離婚嗎?你不愛他了嗎?”
她當然愛啊!愛極了!
這問題,絞痛了沈詩音的心。她緊握著手機,克制不住急促的氣息。
徐玉曼自然也感覺到她的心情。“既然如此,就想辦法奪回他的心,讓他再次愛上你。”
讓他,再愛上她。
這就是好友給予她的建議。夏蓉不許她像只軟弱的兔子,無助地接受命運,她鼓勵她戰鬥,鼓勵她爭取自己的幸福。
從小到大,她從來都是溫柔和順,被動地接受一切,從來不曾反抗過什麼,也不曾主動爭取過什麼。
可這一次,為了挽回她深愛的男人,她終於必須放手一搏了嗎?
“跟我說一遍,詩音。”徐玉曼溫暖的嗓音拂過她耳畔。“說你會努力讓方醒亞重新愛上你。”
“我會努力——”沈詩音低低地、作夢般地復述。“讓醒亞重新愛上我。”
“再說一遍。”
“我會讓醒亞重新愛上我。”
“再說一遍。”
“我會讓醒亞再愛上我。”
“再一遍——”
一遍又一遍,沈詩音像被催眠般地復述著,慢慢的,她情緒高昂起來,眸中迷惘的雲霧逐漸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明媚璀璨的陽光。
為了得回心愛的人,她願意戰鬥,不畏懼戰鬥。
“我會讓他再愛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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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約定開始的第一天,正巧是元海科技每季固定開高層主管視訊會議的日子,因為歐洲那邊的客戶公司出了點問題,一群高級主管討論到晚上十點多才散會,方醒亞無可避免地又是拖到將近午夜才到家。
屋裏,和往常一樣不論多晚都會亮著盞燈,而沈詩音也依舊坐在客廳沙發上等候他。
她笑臉迎他,他滿懷愧疚。
“對不起,我真的很想早點回來,可是公司今天開會。”他真誠地道歉。
她卻只是溫柔搖首。“沒關係。要不要吃宵夜?”
她不僅不在意,還為他準備好了宵夜,他一面吃,一面覺得難受。
隔天,他刻意取消了晚上的應酬,要早點回家,沒料到研發中心忽然警鈴大作。擔心實驗室設備出問題,他這個研發副總自然留下來親自坐鎮指揮。
第三天,一場早就答應的校園演講又耗了他一晚上。
連續三天,他夜夜遲歸,她卻毫無怨言,有時看電視,有時看雜志,平心靜氣地等他。
他覺得對不起她,有違對她的承諾。想了想,他對她提議。“我想這三天不算好了,我們從明天開始吧。”
“不用了。”她新奇地看他,倣佛覺得好笑。
“可是我這三天都沒能趕回來陪你……”
“真的不用了。”她柔柔打斷他。“我只是說,你這一個月內要盡量趕回來陪我,沒說一定不能加班。你這幾天是真的有事,不能怪你。”
她不怪他,可是他怪自己。
他辜負了她的愛,她五年的全心付出,如今她只不過要求一個月的美好回憶,他竟還不能完整給她。
他真的懊惱。
第四天,他吩咐秘書安排將下午與秦敏蕙所帶領的CIS工作小組的會議提前兩小時,五點半前便結束討論。
“接下來就交給你們了,秦小姐。希望你們下個月初就能提出最後定案的簡報。”
“沒問題。”秦敏蕙一口答應。
“如果還有什麼需要我們配合的地方,請告訴小劉,他會處理的。”
“OK!”
“那今天就先到此為止,散會吧。”語畢,他收拾完桌上文件便往私人辦公室走,不肯多浪費一分一秒。
秦敏蕙跟在他後頭。“方副總,今天我們小組成員打算找間Pub放松一下,你和小劉要不要一起去?”
“不用了,你們去吧,我還有事。”
“有應酬嗎?”
“我要回家。”他隨口應道。
秦敏蕙臉色一變。她跟著他進辦公室,帶上門。
“這麼急著回家陪老婆?”她背靠著門,諷刺地望他。“真不曉得你們搞什麼?都要離婚了還上演這種甜蜜夫妻的戲碼!”
“我不是跟你說過了?”他低頭整理公事包。“這是詩音提出的條件。”
“我知道啊。”她看著他匆忙的動作,益發不滿。“我只是覺得這條件很奇怪,明知道你跟她早就同床異夢,還強迫你陪她演一個月的戲,真不曉得那個沈詩音心底打什麼主意。”
“她只是希望留下一點回憶而已。”
“回憶?”柳眉不屑一挑。“你真的相信?”
“詩音不是那種會要心機的女人。”他拿起挂在衣架上的西裝外套,穿上。
“她很單純。”
“是啊,她最好真的如你想像的單純就好了。”
聽出她口氣的諷刺,他不再答腔,提起公事包,往門口走。
她輕移蓮步,擋住他去路,伸手勾住他頸子,煙媚的美眸圈定他。“如果我要你今晚陪我,你肯不肯呢?”
“別這樣,敏蕙。”他皺眉。“你明知道我不能。”
這冷淡的回應惹惱了秦敏蕙,她芳唇一抿,想發作,卻又礙於方醒亞端凝的臉色。
現在不是耍脾氣的時候。現在跟他耍脾氣,說不定反而將他推回他老婆身邊。
她咬了咬牙,聰明地壓下心頭怒火,只踮起腳尖,溫柔地啄吻一下他的唇,然後性感地貼向他耳畔。
“你要記住,醒亞,我的心是屬於你的,千萬別忘了。”沙啞的嗓音宛如魔咒。
他僵住身子,好一會兒,點了點頭。

還不到七點,方醒亞便回到家,沈詩音從廚房走出來,好驚訝地望著他。
“怎麼這麼早?”
“嗯,今天沒什麼事,所以我就準時下班了。”他微笑回答,習慣性地將公事包遞給她。
“晚飯還沒好呢,你要不要先洗個澡?”
“也好。”他脫下西裝外套,扯松領帶,一路走回臥房。
她跟進去,拉開衣櫃抽屜,取出內衣褲和一套休閒服,整整齊齊地擱在浴室外間的置物架上。
“換洗衣服替你放在這裏了。”
“好,謝謝。”他點頭,已不客氣地當她面脫衣服。
健碩的胸膛剛裸露,她便霎時紅了臉。
結縭五年,照理說她已看慣了他的美麗,但也許兩人已數個月不曾有過肌膚之親吧,她忽然覺得不自在起來。
她轉身。“那我出去準備晚餐了。”
她倉皇舉步,敏感地察覺到身後兩道銳利的眼神,她屏住呼吸,以最快的速度閃進廚房裏。
她心緒淩亂,握著菜刀的手微微發抖,一不小心劃過指尖。她愣了愣,好一會兒才記得打開水龍頭,衝去鮮紅的血珠,然後她翻出醫藥箱,在傷口貼上OK繃。
“冷靜點,詩音。”她喃喃告誡自己。
別這麼慌慌張張的,就跟平常一樣,他是丈夫,她是妻子,一切照舊。
“別緊張。”她低聲鼓勵自己,回到廚房,繼續做菜。
十分鐘後,她完成了最後一道紅燒魚,四菜一湯端上桌,裝盛得漂漂亮亮,菜色和瓷盤的花色相映成輝。
隔開餐廳與客廳的矮櫃上,有個水晶花瓶,瓶裏插了一束嬌傃欲滴的白玫瑰,一旁,還點了盞薰香燈。
這薰香是檀香味的,醒亞不愛濃鬱的花香,也討厭甜甜的水果香,可她記得有一回,他陪她到廟裏上香,告訴她那繚繞在廟宇的香氣很特別,能讓人心清凈。
她從此記住了,他愛檀香。
“煮好了嗎?”忽然揚起的聲音嚇了她一跳。
“啊,好了。”她急忙回眸一笑。“你先坐,我去盛飯。”
“嗯。”方醒亞坐下,看了看桌上的料理,全是他愛吃的,心中一動。他轉過視線,發現了插在花瓶裏的白玫瑰——這玫瑰,是她自己買的吧?她喜歡白色的玫瑰?
他微微蹙眉,試著想憶起他是否曾送過她白玫瑰,卻想不起來。
別說白玫瑰,這幾年他根本很少送她花,他覺得送花不實用,寧可送她珠寶首飾。
沈詩音盛了兩碗飯端過來,他接過其中一碗。
“你喜歡白玫瑰?”
“嗄?”他突如其來的問題讓她很訝異。
“那個。”他指了指花瓶。
她這才恍然。“喔。那是……”明眸閃過一絲猶豫。“一個朋友送我的。”
“朋友?”方醒亞瞇起眼。哪種朋友會無緣無故送一束花?
“對啊,他知道我喜歡白玫瑰,所以特別送來給我。”
“特別?”他眼皮一跳。他不喜歡這個字眼。“你這朋友是男的嗎?”
“嗯。”她點頭,眼見他臉色忽然一沉,急忙解釋。“你別誤會,是社區的管理員啦,他女朋友開花店,有時候花賣不完,他便會買來做人情。”
原來只是社區管理員啊。
方醒亞釋懷,這才拾起筷子。“原來你喜歡白玫瑰。為什麼不告訴我?”
“嗄?”她又是一愣。
“我若是早知道,就可以買來送你。”
“不用啦,你不是說送花不實用?”
“那是因為我不知道你喜歡啊。”他理所當然地應道。“你從沒告訴我你喜歡白玫瑰。”
她聞言,筷子一凝。“我有說啊。”
“什麼?”他沒聽清。
她有說啊。
沈詩音澀澀苦笑。結婚至今,她不知買過幾束白玫瑰回家了,自然也曾告訴他她喜歡,只是他從來沒聽進耳。
她心情沉鬱,默默進食。
他也察覺到了她的異樣,深思地注視她幾秒,忽然瞥見她受傷的手指。
“怎麼了?”
她茫然揚眸。“什麼怎麼了?”
“你的手。”他擱下飯碗,拉過她貼著OK繃的手指。
“喔,這個啊,剛剛切菜時割到手了。”
“怎麼那麼不小心?”他低聲責備,皺眉看了那受傷的手指好片刻。“痛嗎?”
“不痛。”她抽回手。
“你手受了傷,明天就別做飯了吧。”
“沒關係的,只是一點小傷……”
“我們出去吃吧。”他微笑地打斷她。“你想吃什麼?我去訂餐廳。”
“不用了。”
“義大利菜怎麼樣?還是法國菜?或者你想吃日本料理……”
“我說不用了!”她語氣尖銳。
他愕然。
她倣佛也為自己的激動嚇了一跳,臉色發白,囁嚅許久才說道:“你不必特別討好我,醒亞,只要像從前一樣就好了。”
他深深凝視她片刻。“難道我以前都沒帶你上館子吃飯嗎?”
“嗄?”
“如果我真的很少帶你去,我道歉,不論工作怎麼忙,我應該還是要帶你出門走走的。”他柔聲道。“你也不用想太多,就當是老夫老妻偶爾一次的約會如何?”
約會?她跟他?
沈詩音心悸,低落的情緒忽地飛揚,她臉頰發熱,垂眸點了點頭。
方醒亞有趣地看著她那宛如初戀少女的嬌羞神態,唇角不禁揚起。“快吃吧。”
“嗯。”
接下來,兩人靜靜地用餐,雖然只偶爾交換寥寥數語,氣氛卻並不尷尬,反而流動著一股平淡溫馨。
剛吃完飯,方醒亞便接到一通實驗室打來的電話,負責主持計劃的經理傳了一份報告到他的電子信箱,希望明天早上能跟他討論。
挂斷電話後,他陷入猶豫,沈詩音卻看出了他的心思,體貼地說道:“沒關係,你去忙吧。”
“對不起,詩音,是公事。”
“我知道。”
“我明明交代過他們,晚上盡量不要煩我的。”他半無奈地嘆氣。
“你是上市公司的副總,手下管那麼多人,哪可能不理他們死活呢?”她幽默地眨眨眼。
“可是……”
“我不是說過了嗎?一切如常就好。回到家後繼續處理公事,也很平常啊,我不會怪你的。”她嫣然一笑,順手遞給他一杯剛泡好的人參茶。“快進書房工作吧。”
他接過茶,看著她溫柔的笑容,胸膛泛起一陣暖意。

方醒亞瞪著電腦螢幕。
不知怎地,他覺得很煩躁。
以往只要埋首工作,不論有多少挂心的事,他都能專注無旁騖的,可今晚,他無論如何都靜不下心。
一份報告,他看了大半個小時沒看進幾頁,幾個專有名詞來來回回在腦中遊蕩,就是搞不定方向。
該死!
他站起身,在書房裏踱步。
不知詩音在做什麼?她洗好澡了嗎?在看電視嗎?
他忙著工作無暇陪她,她真的一點也不怨嗎?
回到家後繼續處理公事,也很平常啊。
耳邊回蕩起她方才對他說的話,他心一擰。
沒錯,這幾年他在公司一步一步往上爬,工作量永遠繁重,就算不留在公司加班,回家後也經常要在書房裏工作到半夜,即使人在家裏,也不見得能跟她多相處幾分鐘。
她從不怨嗎?當他忙著工作的時候,她在做什麼,在想什麼?
方醒亞猛然深吸一口氣。他忍不住了,他要去瞧瞧她!
他一口灌完人參茶,端著空杯走出書房。
客廳裏,燈亮著,電視音量開得很小,不仔細聽根本聽不清。沈詩音坐在沙發上,一面看著電視螢幕,一面低頭做筆記。
她在看什麼?
他蹙眉,瞇眼往電視瞧去,這才發現她看的是旅遊探險頻道,螢幕上,一個男人站在丘陵邊,示範著異國風味的料理。
沈詩音專心地看他每一個步驟,記下重點。男人做菜的姿態很隨興,不時來上幾句冷笑話,但她似乎看得很開心,偶爾會心一笑。
做罷料理,男人將鍋裏奇奇怪怪的食物遞給一個當地人品嘗,那人臉色怪異,卻客氣地直讚好吃。
沈詩音看了,又是噗哧一笑。
方醒亞奇異地看著她微笑的側面。
有這麼好玩嗎?
接下來,節目將鏡頭帶到當地的風光,介紹當地的風土人情。當螢幕上出現北英格蘭遼闊蒼壯的山景時,他聽見她逸出一聲輕嘆。
她前傾身子,仔細地凝睇畫面每一個細節,神情滿是向往,畫面淡去後,她失望地斂眉。
方醒亞忽然心悸。
她很想去吧。這幾年,他去歐洲出差多次,自然也曾到過英國。
他怎麼就沒想過帶她一起去呢?
他自責地皺眉,看著她趁著廣告時間拿起一本商業雜志閱讀,認出那本雜志和今早秘書拿來給他的是同一本,更加懊惱。
這家雜志在這一期針對元海科技做了個專題報導,其中有一篇是他的專訪。詩音之所以會看這本雜志,一定是因為想更了解他的工作吧?
她對他如此用、心,他卻……
“醒亞!”沈詩音發現他站在身後,驚訝地輕呼。
他連忙定神。
“你出來倒茶嗎?”她視線落下,停格在他手中的空茶杯。
不,他是出來看她的。
“是啊。”他略微尷尬地應道。
“還想喝這茶嗎?”她盈盈起身,主動接過茶杯。“還是我替你換一杯別的?”
“不用了,你別忙。”他拉著她在沙發上坐下,定定看她。
“怎麼了?”她被他看得芙頰生暈。“我臉上該不會有什麼吧?”
“不是的。”
“還是……”她從眼睫下看他。“你有什麼話想跟我說?”
“我是有話跟你說。”他嚴肅道。
她一凜,僵住了身子。“什、什麼話?”
她好像很緊張,這麼擔心他會說出什麼可怕的話嗎?
他心一扯,黯下臉色。他默默看她,好想問她怨不怨?問她為何會如此愛他?
他不值得她一片真情,她難道從沒想過離開他嗎?
“你要不要出去玩?”千言萬語,化為一句突然的問話。
她一怔。“什麼?”
“我們出國玩好不好?”他提議,語氣近乎急切。“日本、歐洲、美國,你想去哪裏我就帶你去哪裏。”
明眸不可置信地眨了眨。
“你說,詩音,你想去哪裏?”
“怎麼忽然這麼說?”她猶豫。“你工作那麼忙……”
“我可以請假!”
“怎麼可能?”
“我工作這麼久,從沒請過長假,董事長不會不準假的。只要我開口,他一定答應。”他握住她的手,孩子般討好地問她:“你說吧,詩音,你想去哪兒?我帶你去!”
她沉靜地望他,半晌,唇角苦澀一挑。“又是因為歉疚嗎?我說過你不必這樣的啊,醒亞。”
輕柔的聲嗓帶著一絲淡淡的、淡得幾乎讓人錯過的幽怨。
可是方醒亞聽出來了,他有些高興,卻又難受?說不清心底是什麼滋味,只是益發激動起來。
“讓我對你好,詩音。”他捧住她的臉,極認真又極歉意地說道:“我知道自己對不起你,我很想對你好一些。”
好藉此彌補他對她的虧欠嗎?
沈詩音當然明白他的意思,她澀澀地微笑,眸底彌漫朦朧霧氣。
他真是個可惡又自私的男人啊!就算要離開,也要走得瀟灑,不願負擔她的怨與恨。
可是她還是好愛他,也想讓他愛她……
“讓我對你好一些,好嗎?”他柔聲問。
她點頭,一顆眼淚滑落。

“怎麼樣?計劃進行得還順利嗎?”電話另一頭,傳來徐玉曼的關切。
沈詩音握著話筒,一手卷著電話線,甜甜一笑。“嗯。”
“嗯?這什麼意思?代表很順利嗎?”
“嗯。”沈詩音還是這麼一個字。
“呵,聽聽你的聲調!”徐玉曼嘲弄她,由這簡短的應話聽出太多屬於女性的甜蜜與嬌羞。“我想一切一定順利得不得了吧?方醒亞對你很好嘍?”
“他對我……是不錯。”
“怎麼個不錯法?說來聽聽。”
“這個嘛。”沈詩音抿著唇,眼神清靈閃光。“我們兩個昨天出去約會。”
“約會?”
“他帶我去吃一家很棒的泰國菜,吃完飯去參加電影的首映會,看完電影開車去山上看夜景。”
“哇喔!哇喔!然後呢?”
“然後?然後就很晚了,我們就回家啦。”
“嘿嘿嘿。”神秘地笑三聲。
“你笑什麼?”
“沒事。”徐玉曼忍住笑。“你繼續說啊,回家以後怎樣?”
“你還想怎樣?”沈詩音嬌瞠。
“少來了!”徐玉曼逗她。“我看回家以後才是重點吧。”
“什麼重點?”沈詩音裝傻。
“別裝了啦!”徐玉曼才下吃這一套。“經過這麼浪漫的一夜,你老公怎麼可能什麼都不做?是男人都會上的啦!”
“夏蓉!”沈詩音窘迫地喊。她要不要說得這樣露骨啊?“才沒有呢,你別亂說!”
“老實說,你們昨晚應該熱情有勁吧?你‘性’福嗎?”益發露骨。
“夏蓉!”嗓音又高幾階。
“老實說,今天早上他有沒有抱你出房門?臨出門前有沒有來個法國式熱吻?”
“什麼法國式熱吻?你別想得那麼色啦,只是親親臉頰而已。”
“喔喔喔,這麼說果然有嘍?”
“夏蓉!”瀕臨爆發。
“好好好,不逗你了。”眼見計劃順利,好友生活美滿,徐玉曼又高興又得意。“我就說吧,只要你肯做,這招一定有效。”
“嗯,謝謝你。”沈詩音真心地道謝,頓了頓,又猶豫地開口。“不過我總覺得他是因為愧疚才對我這麼好。他大概是想,反正是最後一個月了,就讓我留下美好的回憶……”
“本來就是要他這麼想啊!這正是這個計劃會成功的關鍵呢。你想想,就因為他覺得愧疚,才會對你所做的一切感受更深刻,更注意到你對他好的地方。”
也因此,她的柔情攻勢也才會見效吧。
“好像滿有道理的。”沈詩音沉吟數秒,也頗覺同意。“以前他從不知道我喜歡白玫瑰,前幾天終於注意到了,還有啊,他還說月底要請休假帶我去旅行。”
“看吧!男人啊,有時候就是這麼粗心大意的,你得對他們使點小伎倆,點醒他們。總之這方面你聽我這個‘戀愛教祖’的話準沒錯啦!”徐玉曼自吹自擂。
沈詩音噗哧一笑。“這會兒又成了戀愛教祖啦?不是說過別這樣叫你嗎?”
“人偶爾也要趾高氣揚一下嘛。”徐玉曼不以為意。“反正你是我的手帕交,不會拆我的臺啦!”
“你確定我不會嗎?”
“你敢!哼哼。”徐玉曼張牙舞爪地冷哼兩聲。“看我以後怎麼對付你,死丫頭。”
“是,奴家不敢,萬萬不敢。”沈詩音笑著假裝臣服。“請夏蓉娘娘恕罪。”
“要我恕罪也成,那你可要乖乖聽本宮的話。”徐玉曼也不客氣,順勢擺出六宮之主的架勢。“哪,既然第一階段的計劃成功,你可以開始進行下一步了。”
“下一步?”沈詩音一愣。
“喂喂,你不會忘了吧?本宮的吩咐你也有膽忘記?”徐玉曼假作不悅。
沈詩音卻完全失去了玩笑的興致,唇畔笑意一斂。“我沒有忘,夏蓉,只是……一定要那麼做不可嗎?”
“怎麼?你覺得不好?”
“我是覺得好像有點過分。”沈詩音小心翼翼地說道。“我想醒亞會生氣吧。”
“就是要讓他生氣啊!”徐玉曼笑嘻嘻。“愈氣愈好,愈氣才表示他愈在乎你。”
“可是——”沈詩音還是很猶豫。
“別龜毛了!一句話,你到底想不想挽回方醒亞?”
“當然想。”
“那就幹脆點,方醒亞不是嫌你們的婚姻太過平淡,讓他膩了嗎?那就給他來點重口味的。”徐玉曼不懷好意地壓低嗓音。“我倒要看看他有沒有辦法吃下去!”
沈詩音沉默片刻。“我該怎麼做?”
“別急,我來安排。讓我想想,嗯,你的生日就快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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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6-16 09:01:30
第五章

今天是詩音的生日。
一早,PDA的行事歷便提醒方醒亞這件事,而他,也牢牢記住。
首先,必須買份禮物,這事不能交給秘書辦,要自己挑選才有誠意。於是他趁著午休時間,到附近的美麗華購物中心。
自從結婚以後,他從不涉足商場或百貨公司,他不喜歡逛街浪費時間,西裝都是找熟悉的師傅訂做的,其他衣物則由沈詩音一手打理。
家居的布置、生活用品的汰換,也全部交給沈詩音來煩惱,他從不介意家裏多了什麼,或少了什麼,只要住得舒服就好。
他不喜歡逛街購物,但今日,為了親手替沈詩音挑一份禮物,他只好破例。
她會喜歡什麼呢?
為了節省時間,他到服務臺要了一份樓層簡介。一樓是國際精晶,二樓是時尚名媛,這兩層樓應該是重點,至於三樓以上的紳士用品及娛樂餐廳,一並跳過。
二樓又有哪些專櫃呢?
一串中英文品牌名晃過方醒亞眼底,他發現自己竟好像連一個也不認識。
有沒有Gucci或Prada啊?Tiffany也行。他翻來覆去地找,對他而言,所謂的精品名牌就是那屹立百年以上的幾家老店。
可他找不到。
是美麗華的水平太差,還是他對名牌的認識太少?
他嘆口氣,看了看手表,下午還有個重要會議,時間上不允許他再到別的地方,更何況他也不知道那些精品名店究竟都躲到臺北哪個角落去了。
他靜下心來,決定耐著性子一間一間看,期盼著會有什麼意外收獲。
逛完一樓,又逛二樓,時間一分一秒流逝,他腦中還是毫無靈感,完全不知該買什麼。
這下糟了,總不能無功而返吧?
他拿出手機,撥號。
“喂,蕭秘書嗎?是我。”
“啊!副總。”接到他電話,蕭秘書有些訝異。“怎麼啦?是不是下午的會議有什麼問題?我正在外面吃飯,馬上回公司……”
“不用了,你別急。我只是有個問題想問你。”
“是,副總請說。”
“你見過我老婆詩音吧?”
“嗄?”蕭秘書愣了愣。“是,我見過夫人一次。”
“你覺得她會喜歡什麼樣的禮物?”這種事居然還要問根本跟他老婆不熟的秘書,他這個老公真是有夠失敗。方醒亞懊惱地擰眉。
可懊惱歸懊惱,該解決的問題還是要解決。
“……副總是要買禮物送給夫人嗎?”
“是。”
“去年我替你買了一個愛馬仕的凱莉包和凱莉表,前年買了絲巾跟皮夾,結婚紀念日時買了一條項鏈,你跟我說,夫人收到後都很高興。”
“嗯。”方醒亞想起來了,他是送過這些東西。“她的確很開心。”他頓了頓。“你是建議我買首飾或皮包嗎?最近有什麼比較受歡迎的款式?”
蕭秘書沉默數秒。“你要我說實話嗎?副總。”
“嗄?”方醒亞不明白她為何這麼問。“當然。”
“只要是你送的東西,我想夫人都會很高興。其實我在見到夫人後,並不覺得她會很喜歡那些東西,只是因為那是副總送的吧。”
“是這樣嗎?”方醒亞惘然。
其實詩音根本不喜歡那些禮物,只因為那是他送的,所以她才裝出喜歡的模樣?
她為何要那樣假裝?
結束通話後,方醒亞依然愣愣握著手機。
他環顧四周,忽然覺得這裏的商品雖然琳瑯滿目,卻不可能找到詩音真正喜歡的禮物。
不,她不會喜歡這些。
他搖搖昏亂的頭,走出戶外,深吸一口空氣,讓自己醒醒腦。
抬起頭,摩天輪的一角映入眼底,他靜定地看著,若有所思。

“醒亞跑哪兒去了?”
寬闊的會議廳裏,公司巨頭們排排坐,等著管理顧問秦敏蕙對元海科技的CIS專案做最終簡報,可是這項計劃的負責人卻不見蹤影。
“小劉,你老板呢?”眼見預定開會時間過了整整十分鐘,董事長終於不耐地發話。
“嗄?我老板?”小劉惶恐得身子僵直。
董事長表面上像個和藹老人,其實私下嚴苛得緊,一向重視時間觀念的他最痛恨屬下開會遲到。
就算方醒亞這個研發副總兼發言人一向得他歡心,要是真惹毛了他,恐怕也得承受一頓狂飆。
“他……呃,他中午有事出去一趟。”
“去哪裏?”
去美麗華。“去……呃,有個記者要訪問他,可能約在附近餐廳吧。”
“記者訪問?”董事長挑眉。“要這麼久?”
對啊,老板也逛太久了吧?小劉急得直冒汗,拚命找借口。“呃,可能對方問題多了點吧。”
“哪家記者這麼羅唆?”董事長不滿。“打電話給他,叫他快回來,就算是發言人也不用這樣討好記者。”
“是、是。”
小劉揮汗如雨,趕忙走出會議室打手機。“喂喂,是副總嗎?你在哪兒?開會時間到了啊!”
“我還有點事,會比較晚到。”另一端傳來方醒亞沈穩的回應。
“晚到?”別開玩笑了!“老董已經在問了,我編借口說記者訪問副總,他要你馬上回公司。”
“知道了,我就快回去了。再十分鐘就到。”
還要再十分鐘?小劉苦著臉。“那……好吧。”
結束手機通話後,他擦了擦汗,強作鎮定地回到會議廳,來到董事長面前,畢恭畢敬道:“因為那個記者臨時不舒服,副總送他上醫院,所以才會耽擱時間。”
小劉,你的聰明才智就只有這樣嗎?這借口編得未免也太白爛了吧。他在心底嘲弄自己。
“既然這樣,也沒辦法,我們就再等等吧。”沒想到董事長居然不疑有他。
嗄,這樣也行?
小劉松了口氣,連忙鞠了個躬,摸到自己座位坐下。
會議廳裏,高級主管們耐心等待遲到的主角大駕光臨,偶爾閒談幾句,似乎沒人覺得奇怪,唯一眼神沉鬱的,是報告的主講人秦敏蕙。
她很不開心,兩個小時前她原打算找方醒亞一同用午餐,到了他辦公室,他卻匆匆趕著出門,說要去買東西。
她想跟去,他卻淡淡拒絕了她。於是她忽然想通了,他要買的是送給老婆的禮物,所以才不想讓她一起去。
他買禮物,居然買到連開會時間也忘了,這麼重要的會議,居然遲到將近半小時,他真夠跩!
秦敏蕙瞇起眼,手指敲桌,煩躁地數著時間,又等了幾分鐘,方醒亞才姍姍來遲。
他首先跟大家道歉,董事長象徵性地念了他幾句,他也不辯解,乖乖聽訓。然後,會議開始。
因為這CIS專案事關公司未來形象的建立,眾主管們討論熱烈,一場馬拉松會議足足開了三個多小時。
方醒亞表面鎮定,解答著其他人的困惑,談笑風生,秦敏蕙卻注意到他私下看了好幾次表。
就這麼急著回家嗎?她蹙眉。
終於,董事長總合大家意見,拍板定案。耗時三個月的專案計劃,接下來只待付諸實行。
主管們感謝方醒亞和秦敏蕙這陣子的辛勞,都希望這案子一實施,能順利建立元海科技的國際形象,打開公司海外知名度。有幾個主管興致一來,提議晚上一起去喝一杯,算是預先慶功。
“不好意思,我晚上還有事。”方醒亞馬上委婉拒絕。“改天好嗎?”
“選日不如撞日啊!你今天晚上有什麼事?”
“老婆生日。”簡單四個字。
老婆生日?巨頭們面面相覷,雖然不覺得這理由很充分,倒也不可忽視。
畢竟大部分科技人還是很看重家庭的,就算在外頭養多少野花,家裏那一朵還是萬萬不可得罪。
“既然這樣,今天就讓你趕回家孝敬老婆吧。我們改天再去喝。”
“謝啦。”得到同事們諒解,方醒亞不多 嗦,起身就走,連秦敏蕙盯在他身後的陰沉視線,也絲毫沒察覺。
他走回私人辦公室,門外秘書的座位是空的,約莫是去上洗手間了吧。他收拾完公事包,走出來,蕭秘書依然不在。他聳聳肩,本來想謝謝她在電話裏的提點,看來只有明天再說了。
他以最快的速度衝向電梯,到地下停車場,開車上路。
交通壅塞,走走停停,到家時已將近七點半。
經過社區附近的花店時,他下車取一束昨天便預定好的白玫瑰,白玫瑰新鮮嬌傃,店員包扎得十分好看,他微笑欣賞。
詩音應該會喜歡這束花吧。
方醒亞捧著玫瑰,吹著口哨回到家,為了給老婆一個驚喜,躡乎躡腳地開門。
玄關處,亮著盞小燈,客廳卻是一片漆黑,廚房也不見光影。
他一時呆愣。
怎麼回事?她不在?
他放下玫瑰,整間屋子走過一遍,果真毫無人影。
她去哪兒了?
他驚疑不定,取出手機就撥號。
接通後,傳來英文老歌的旋律,他聽著,一面盯著墻面時鐘。
沒人接電話。他留言,要她馬上跟他聯絡。
也許只是出門買東西了吧?應該快回來了。
他壓下心頭一股不安的情緒,強迫自己坐在沙發上耐心地等。時光流逝,忽地,一陣宏亮的號角聲響起,他一驚,好一會兒才搞清楚原來是墻上那座歐洲挂鐘。
短針指向八點,衛兵吹著號角,城門在樂聲中開啟,器宇軒昂的王子喚醒美麗的睡美人,與她翩翩共舞。
方醒亞愣愣看著,忽然想起這挂鐘也是他送給沈詩音的禮物,那年他到歐洲出差,在法蘭克福街頭瞥見這別致的時鐘。
他看著鐘,想起的卻是大學時代的初戀女友,他想起敏蕙,想起她房裏也挂著這樣一面鐘。
他覺得心痛,一時衝動買下這座挂鐘,回臺灣後卻又惱怒起來,恨自己對前女友還念念不忘,偏偏詩音見了,對這鐘愛不釋手,他便隨口說是特地帶回來要送給她的禮物。
她很開心,一把摟住他肩頸,又笑又叫,她個性溫柔內斂,他很少見她如此激動外放。
惱怒退去了,取而代之的,是對她的心疼與歉疚,於是他刻意提醒自己要對她更體貼,偶爾還故意學鐘上那王子輕輕吻她。
他說她是他的睡美人,她的臉紅得像熟透的蘋果,明眸閃亮如星。
要討好她,真的是很容易的一件事,隨口一句話,隨便一個禮物,她都會動容不已。
方醒亞驀地喘不過氣。
他站起身,煩躁地踱步,心內五味雜陳。
她究竟去哪裏了?
歉疚、自責、不安,復雜的情緒在心海裏冒泡泡,一個又一個,聚成漩渦。
他連打了幾通電話,她都沒接,想找其他人探問,卻發現自己根本不知道她有哪些朋友,何況對方的電話。
漩渦翻騰成浪,衝擊著他胸膛。
詩音從不會這樣的,結婚以來,她從未有哪個晚上不在家裏等著他,就算真有事,也該給他一通電話。
一定出事了!
雷電般的念頭劈過,方醒亞驚悚得腦海空白,不知過了多久,才找回理智。
他抓起車鑰匙,剛要往門外衝,手機鈴聲忽然響起。
他趕忙接起電話。“喂,詩音嗎?”
對方沉默。
他更焦急了。“喂,是詩音吧?你沒事吧?你說話啊!”
“……是我。”沉鬱的嗓音揚起。
他一愣,好片刻,才反應過來。“敏蕙?”
“嗯。”
“有事嗎?”
“沒事就不能打給你嗎?”聽出他語氣的急迫,她更加怨懟。
“別鬧了,敏蕙。”他無暇理會她的哀怨。“詩音不見了,我要出門找她,你如果沒事——”
“你老婆不見了?”她打斷他。“蹺家嗎?”
蹺家?不會吧?方醒亞一凜。 .
“她終於受不了你,決定提前跟你說再見了?”
“不會的!”他直覺反駁,拉高聲調。“詩音不會這麼任性,她不會不說一聲就離家出走!”
她一向善解人意,去哪兒都會告訴他一聲的,不可能就這樣默不作聲地離開,不會的——
方醒亞驚慌,氣息頓時急促。
“我也只是猜猜而已。瞧你緊張兮兮的,天要塌下來了嗎?”秦敏蕙不滿地譏刺他。
他無暇理會她的譏諷。“敏蕙,我要出門找人了,改天再說,先挂了。”匆匆拋下幾句後,方醒亞迅速切線,沒給秦敏蕙任何回話的機會。
他知道她一定會不高興,從他們認識至今,他從不曾主動挂過她電話,這回破例,肯定氣瘋了她。
但他顧不得了,強烈的擔憂教他整個人昏頭昏腦,除了他那個深夜末歸的妻子,什麼也不能想。
他真的擔心詩音。她太溫柔和婉了,就算遇上了壞蛋,怕也會滿腔同情地替人家數鈔票。她根本不懂得自我保護,她太嫩了!
方醒亞昏沉地想,拉開大門,火速衝往電梯,電梯門開啟,他衝進去,迎面撞上一具柔軟嬌軀。
“嗨。”玉人兒在他懷裏揚起粉紅的容顏,淺淺地對著他笑。

方醒亞撐住軟軟跌入他懷裏的沈詩音,她面色紼紅,眼眸迷蒙,身上穿著件質料輕軟的洋裝,搭著件披肩,酥胸微露,顯得格外性感。
他不可思議地瞪大眼,呆滯幾秒,忽然從她身上嗅得一絲酒氣。
“你喝酒了?”
“一點點。”她用手指比了個手勢。
他倒抽一口氣,瞬間怒發衝冠。
虧他魂不守舍,這麼緊張她,還以為她可能遇上了什麼危險,結果原來她是出門喝酒去了?
“你居然跑去喝酒?!”他氣得咆哮。“還喝到這麼晚才回來?你跟誰去的?去哪裏喝?”
她嚇了一跳。“是、是跟夏蓉,她說我沒見識過Pub,特地找了一家店幫我辦了個派對,還請了一些朋友……”
“她幫你辦派對?無緣無故搞什麼派對?”他繼續吼叫。
“我……”她怯怯地望著他發青的臉,倣佛沒料到他發起脾氣來竟會如此驚天動地。“今天我生日啊。”
“生日就可以在外頭鬼混嗎?為什麼不在我們家辦就好?”
“因為那些朋友你又不認識,我怕你不高興。”
“你在外頭亂喝酒我更不高興!”他狠狠搖搖她。“你說啊!今天去參加派對的都有哪些人?為什麼你不敢帶他們回來見我?”眼眸陰沈瞇起。“有男人嗎?”
“當、當然有啊。”她小小聲地應。
他更火大了。男人!天知道那個整天高吹戀愛與自由的兩性關係作家,感情生活多採多姿的夏蓉,會介紹給他老婆哪些三敦九流的男人?
“我不知道你有那麼多‘男性’朋友!”
“呃,也不多啦,只有五、六個而已。”
五、六個?方醒亞眼角抽搐。這還不夠多嗎?
“都是些什麼樣的人?”他冷聲問。
“嗯,太多人了,我記不太清楚,有一個就是那間Pub的老板,還有一個好像是畫畫的,還有做廣播節目的,還有……”
“夠了!不用說了!”他不想聽她細數別的男人,更不想知道她連人家名字身分都搞不清楚,就可以跟著一起喝酒玩樂。
她不知道對那些成天在社交場合鬼混的大野狼而言,她就像誤闖進叢林的純潔小白兔嗎?
而且她居然還穿成這樣!他低下頭,陰鬱地打量她——除了陪同他出席的幾次正式晚宴,他從不曾見過她打扮如此嫵媚。
她就那麼想誘人一口吞下她嗎?
“你這笨女人!誰說你可以這麼晚了還在外頭混的?”他憤慨地嚷嚷。“你知不知道我今天晚上七點多就到家了,等了你快三個小時!”
“我們……一定要在這裏討論嗎?”她被他吼得耳朵發痛,可憐兮兮地睇他。
“鄰居們會聽到。”
鄰居!方醒亞一凜,這才發現他們倆是在電梯口吵架。老天!他居然氣到完全失去理智,忘了身在何處。
他板著臉,拉著沈詩音回家,用力甩上大門。
她教他粗魯的動作給弄疼了手肘,卻不敢喊疼,悄悄揉了揉,從眼睫下偷窺他。
“你好像……很生氣的樣於。”
好像?他根本是氣炸了!方醒亞狠狠瞪她。
“你、你幹麼這麼生氣啊?”她努力讓嗓音不發顫。“以前你晚點回來,我不也都沒說什麼嗎?而且你不是也說過,我偶爾也可以出去跟朋友聚會嗎?”
一報還一報,她只不過想讓他也嘗嘗等待的滋味。
但他顯然很痛恨這種滋味,面色十分難看。“我是這麼說過沒錯!問題是你起碼也打個電話通知我一聲吧。”
她伸手撫胸,心慌慌。“我有打電話給你秘書啊,我請她轉告你我今天會晚點回家。”
“你打電話給蕭秘書?”
“嗯。”
“她沒通知我。”
“嗄?”沈詩音驚愕,酒意至此完全清醒。“所以你不知道我會晚回來?”
“我是不知道!”他低吼。
她懂了。
原來他不只生氣,更是擔心。
沈詩音惶然咬唇。她本意是不想讓他擔心的,只想藉此暗示他等待的滋味不好受。
可是現在看來,她似乎做得過火了。
“對不起,醒亞,真的對不起。”她挽住他臂膀,急切地、真誠地道歉。“我不是故意惹你擔心的,我真的告訴蕭秘書了,我沒想到她忘了通知你。”
“我今天趕著下班,沒見到她,她大概沒機會通知我。”他還是板著臉。
“對不起。”
“為什麼連手機也不接?”
“手機?”她一愣。“我今天忘了帶。”為了怕她意志不堅,夏蓉特地交代她今天別帶手機。
“你沒帶手機?”他怪叫。
“嗯,我放在房裏。”
方醒亞怒視她幾秒,陡地大踏步轉身走進臥房,一眼望見了擱在梳粧臺上的手機,他打開,發現螢幕上顯現幾通留言和未接電話,手機調成震動模式。
怪不得他沒聽見鈴聲了。
他抓狂地將手機甩向床,氣得想仰天長嘯。沈詩音站在臥房門口,不安地看著他氣憤難抑的模樣。她從沒見過他臉色如此鐵青過看來她真的惹毛他了。
她顫顫啟唇,想喚他,一陣鈴聲打斷了她。
他不耐地接起手機。“哪一位……對,我是……不好意思,我們臨時有點事要取消了,錢我會照付,麻煩你們了。”
他切線,兩道淩厲眼光朝她砍過來。
她臉色發白。“是、是誰打來的?”
“美麗華。”他一字一句迸出。“我預約了摩天輪。”
她屏息。“你預約了摩天輪?”
“還要他們準備了蛋糕與香檳。”他不悅地撇撇嘴。“這下全泡湯了!”
他為她預約了摩天輪,還準備了蛋糕跟香檳?沈詩音不敢相信,呆望著他,一顆心狂跳。
“我還買了你最喜歡的白玫瑰,你沒看到嗎?”他白她一眼。
“嗄?白玫瑰?”她眨眨眼,趕忙回到客廳,果然在茶幾上發現那束燦爛嬌美的白玫瑰,她喉頭一酸。
他如此費心地準備為她慶祝生日,她的回報竟是深夜遲歸,讓他焦慮地等了一晚。
怪不得他會這麼火大了。
她旋身,望向默默跟來客廳的方醒亞。“對不起!”
他別過頭。
“對不起啦,醒亞。”她走向他,放軟了嗓音,輕聲祈求他原諒。“你別生氣好不好?”
他抿緊嘴。
“我知道我錯了,醒亞,你原諒我好不好?”她輕輕搖晃他臂膀。“不然我們現在去吧。”
“來不及了!現在開車去到那裏,人家早打烊了。”他沒好氣地駁斥,孩子似的鬧別扭。
“那我們別去了,在家裏也不錯啊。我們家裏也有酒,還有些下酒小菜,我拿出來我們一起吃好不好?”她討好地問他。
“還喝酒?你剛剛還沒跟那些男人喝夠嗎?”
“我……你別誤會,我真的只喝了一點點,而且派對裏還有很多其他女人,他們幾乎都沒注意到我。”
他驀地轉頭瞪她。“他們為什麼沒注意你?你是主角不是嗎?”
“你也知道,我的個性比較內向,本來就此較難跟人打成一片。”她吶吶解釋。“我不像她們落落大方……”
“那又怎樣?他們敢挑剔你?”竟敢無視他方醒亞的女人?“你又漂亮又溫柔,氣質又好,他們沒注意到你表示他們眼光差!”他冷哼。“這種頭腦不清楚的 繡花枕頭,以後少跟他們來往!”
她不語,怔瞧著他。
“怎麼?難不成你還想跟那些混蛋做朋友?”他誤解了她的發怔,惡狠狠地瞪她。
“不是的。”她急急搖頭,片刻,忽然揚起唇。
“你笑什麼?”他擰眉。
“沒什麼。”她垂下眼,心窩裏,無數喜悅的泡泡發酵,漲得滿滿的,幸福的酒氣蒸上她的臉,嫣紅粉傃,像天邊彩霞。
他看著她清甜的笑顏,心中一動。
“幹麼這麼傻笑?”他幹澀地問。“你還好吧?”
“我很好。”
“那你沒事傻笑些什麼?”
她笑,笑他依然在乎著她、關心著她,笑他對別的男人生氣,其實也是因為吃醋。
他討厭她跟別的男人接近,卻又氣憤他們不懂得與她接近,他好矛盾,可她喜歡他這樣的矛盾。
她喜歡他,她好愛他呵!
“你是不是還沒吃飯?”她拉著他的手,不由分說地拖他到餐桌前坐下。“你一定餓了,我弄宵夜給你吃。”
“詩音……”
“噓,別說話,一會兒就好了。”她回眸對他甜甜地笑,像母親哄孩子般地說道。“我很快就好了,你等一等喔。”
溫柔地叮囑過後,她翩然飛進廚房裏,蝴蝶汲取花蜜似的快樂忙碌著。
方醒亞坐在餐桌邊,怔愣地望著她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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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6-16 09:01:46
第六章

沈詩音端出一鍋事先燉好的牛肉,下了碗牛肉面給方醒亞吃,然後做了幾道下酒小菜,開了瓶紅酒,與方醒亞邊喝邊聊。
餐廳裏的燈光調暗了,又點了盞檀香蠟燭,燭影幢幢,香味清雅,氣氛溫馨。
沈詩音小口小口地啜著紅酒,看著吃罷牛肉面的方醒亞滿足地拿起餐巾擦嘴。
他心情似乎好多了,眼底還帶著淡淡笑意。
“好吃嗎?”她柔聲問他。
“嗯,好吃。”他毫不猶豫地讚賞。“你做的牛肉面還是這麼好吃!”
她嫣然一笑。
這淺淺的、甜蜜蜜的笑容似乎令他有些不知所措,舉起酒杯,飲了一口。
她看著他,忽然想起兩人初識的那天,便是因為他來她家開的面店吃面。當時的他在她推薦之下,點了一碗牛肉面,一嘗之後,便深深迷戀。
在愛上她之前,他先愛上了她做的牛肉面。
一碗牛肉面扯出一段情緣,這對大多數心懷浪漫的女人而言,也許是個太過平淡無奇的邂逅,但對她,卻是很珍貴、很美好的回憶……
“你在想什麼?”低沉的問話打斷沈詩音的冥想。
“喔,沒什麼。”她定定神,不好意思告訴他她回想起兩人的初識,眼珠一轉,另外起了個話題。“對了,夏蓉接了一個新節目。你猜怎樣?制作單位邀請夏野當首集特別來賓耶。”
“夏野?”他好驚訝。
她微笑,完全可以料想到他的反應,她剛聽聞時也很驚訝。“想不到吧?”
“他真的要當夏蓉節目的特別來賓?”方醒亞依然不敢相信。
“嗯哼。”
“那個夏蓉不是什麼兩性關係作家嗎?”他狐疑地瞇起眼。
“是啊。”
“那她的節目跟夏野打得著什麼關係?夏野可是離婚律師耶,難道請他上節目教人怎麼離——”他驀地頓住。
離婚。這字眼對現在的他們而言,太過敏感。
沈詩音自然也猜著他為什麼忽然停頓下來,她懊惱地咬了咬牙,強裝出笑顏。
“他們是要到拉斯維加斯拍特輯啦,探討賭城的魔力。”
“賭城的魔力?”
“他們想知道,為什麼那麼多男女在那裏閃電結婚。”她解釋。“我想這應該也是制作單位宣傳的噱頭吧。兩性作家VS離婚律師,光是這組合就很具衝擊性。”
“這說的也是。”方醒亞點點頭,笑道。“聽說他們倆自從上了一個廣播節目後,從此便水火不容,如果那個制作單位真有辦法把他們湊在一起做個電視特輯,應該很有宣傳效果。”
“為了收視率,我想夏蓉再不情願,大概也會豁出去吧。”
“呵呵。”
念及彼此的好朋友可能會擦出精彩的火花,兩人相視而笑,有默契地互碰酒杯。
或許是酒精發揮了作用吧,沈詩音的精神逐漸放松。“醒亞,你記得嗎?我們就是在拉斯維加斯度蜜月的。”
“當然記得啊。”
“都五年前的事了呢。”沈詩音微笑回憶。“記得我們剛到飯店,便被那氣派的外表給嚇了一跳。”
“嗯。”憶起蜜月旅行時的趣事,方醒亞不覺好笑。
當時她第一次出國,他也只不過是第二次,兩人看外國風光,處處驚奇、處處意外,鬧了不少笑話。
“後來我們一進飯店,一下子幾百臺吃角子老虎在眼前,我們倆都不敢相信。”
“簡直土包子進城似的!兩個人邊看邊走,你還差點絆到行李跌倒呢。”他嘲弄她。
“你還說呢!”她瞠他。“你自己還不是忘了給行李服務生小費。”
“我到現在還記得,他離開前那哀怨的表情。”星眸閃閃發光。
“那時候是夏天,賭城熱得跟鍋爐一樣,我們一進房就找水喝,結果房裏居然沒提供礦泉水!”她繼續回憶當時糗態。
他笑著接口。“我們那時候還以為飯店忘了擺,理直氣壯地打電話跟服務臺抱怨,結果人家說——”
“先生,本飯店本來就不提供礦泉水,如果您需要,可以叫客房服務。”
“真是糗大了!”他嘖嘖搖頭。“後來我才曉得原來賭城飯店房內都不提供礦泉水。口渴的話就得自己去吧臺點飲料,或者上賭場邊賭邊喝。”
“害我偷偷摸摸跑到走廊上的制冰機偷冰塊。”她嘟起紅唇。
“呵呵呵。”他朗笑。
“你還笑?”她瞇起眼假裝生氣,偏偏說話的嗓音還是細聲細氣的。“這種丟臉的事應該你們男人做啊,結果你只會躺在床上當大老爺!”
方醒亞只是笑。“說起來那趟旅行還真有趣,我們第一天就去賭場玩,大概酒精飲料喝過頭了,居然莫名其妙把盤纏給輸光了!”
“接下來只好節省度日,貪飯店裏Buffet便宜,吃一餐抵兩餐,塞得肚子快撐破。後來你還不停跑廁所……”
“不必連這種事也記得吧?”方醒亞眼角怪異一抽,打斷沈詩音。
真是糗爆了!竟然大吃大喝到拉肚子。他臉頰微微發熱。
“好玩嘛。”她自得其樂地抿著紅酒。“這可是我珍貴的回憶呢!”
“這種事忘了比較好,OK?”他瞪她,臉頰泛開可疑的顏色。
她不可思議地瞪大眼。他臉紅了嗎?老天!她忽地笑出聲。
銀鈴般的笑聲惹得他更加尷尬,故意兇惡地豎起眉。“你再笑?信不信我對付你!”
要怎麼對付?她不以為意地聳聳肩。
他驀地站起身,拉開冰箱,從冶藏櫃取出制冰盒,送到她面前。“你瞧,這是什麼?”
“冰塊啊。”
“你說我想拿它做什麼?”他一面敲制冰盒,一面問。
她迷惑地眨眨眼,兩秒後,靈光一現。“該不會——”
“沒錯。”他邪佞地嘿嘿笑,趁她還來不及起身躲開時,猛然拉開她領口,將幾塊冰滾入她衣襟裏。
她尖叫著跳起身。“醒亞你做什麼?!你怎麼這樣啦!”她又驚又急,想拉開衣襟將冰塊取出來,卻又怕難看,扭扭捏捏地轉身背對他。
“你忘了嗎?”他好整以暇地欣賞她急著將冰塊取出來的窘態。“我們那時候就是這樣玩的。”
“我、我怎麼可能忘記?好冰!”
“嘿嘿。”
“你笑我?”她生氣了,搶過制冰盒倒出幾塊松脫的冰塊,迅雷不及掩耳塞入他領口。“討厭,你也來!”
“嘿!”寒冰凍上後頸,他大聲抗議。
“怎麼樣?透心涼吧!”
“好哇!你這調皮鬼,看我的!”
“不要、不要啦,好冷!”
一場大戰開始,兩人像孩子似的,手拿著冰塊,你追我趕,嬉笑玩鬧。
這一刻,沒人記得兩人的婚姻正走在一條危險的鋼索上,搖搖欲墜;沒人記得,再過不到一個月,也許這長達五年的夫妻關係便要劃上休止符。
“我抓到你了!”隨著這聲得意的高喊,方醒亞手臂輕輕一推,將沈詩音整個人推落沙發,以剛健的體魄壓制她。
“啊!不要啦!”她笑著尖叫,雙手撐住他臂膀,不讓他有機會偷襲。
“你逃不了的,認命吧!”他笑嘻嘻地威脅她。
“不要這樣,醒亞,不要!”她嬌喘細細。
他可不管,捏著冰塊就往她頸側抹去,順著窈窕的曲線往下滑,滾過香肩,調皮地轉個方向,來到玉雪的胸前。
他驀地停住動作。
因為他方才的傑作,她胸前衣襟早溼了一大片,再加上這件洋裝領口本就開得極低,渾圓白軟的胸乳若隱若現,在他眼前起伏著撩人的波浪。
他呼吸一沉。
察覺他不對勁,沈詩音迷惑地揚起眸。“你沒事吧?”
他不答話,氣息粗重,眼色深沉。
她臉頰一熱,從他氤氳的眼底認出了藏不住的男性欲望。她頓時不自在起來,直覺想掙脫他。
“你讓我起來,醒亞。”
不動還好,一動更加挑起他饑渴的情欲,他低下俊臉,一口攫住那誘人的唇,曖昧地咬嚙著。
她心跳頓時狂亂。“醒亞,你……別這樣。”
“你不是說過,要我跟從前一樣,晚上該做什麼,也一樣嗎?”他在她臉上吹著灼熱氣息。
“是……是沒錯啦。”
她是這麼說過,可是果然還是好奇怪——
“你不想要嗎?”他低聲問,側過臉,溫唇邪氣地烙上她後頸某處,舌尖探出,舔了舔。
“啊……”她嬌吟,腳趾不知不覺蜷曲。
他真的太壞了,一下子便找上了她的性感帶,精確地挑起她的情欲。
他的唇,綿吻著她柔潤玉頸,一只手,則探上她腰間敏感的穴道,不輕不重地畫著圈圈。
“啊。”她全身顫栗,又是一聲婉吟。
他真的太壞、太可惡了,完全明白她的弱點在哪裏。
她有些氣他,卻有更多帶著酸甜味的欣喜,藕臂一抬,虛軟地勾住他的肩。
此時,殺風景的手機鈴聲再度響起,方醒亞皺眉,拿過來關機,丟到一邊。
“醒亞,你不接電話嗎?”
“不接!”
“可是……”
“我說不接就不接。”話語才落,換家裏電話鈴陣陣催人響。“可惡!”他低咒一聲,索性將電話線狠狠扯斷。
初次見他在親熱時如此急躁,沈詩音呆愣許久,然後忍不住噗哧一笑。
“你笑什麼?”他翻白眼。
“沒、沒什麼。”她還是笑。
這麼激情火熱的時候,她居然還莫名其妙發笑?是他誘惑的技巧太差了嗎?
方醒亞不爽地皺眉,頗覺男性自尊受損,他決定重振雄風,一只手找到嵌在沙發角落的冰塊,貼著掌心,邪氣地碾過她胸前,順著低凹的溝壑慢慢滑下。
笑聲,霎時轉成按捺不住的細碎低吟。
寒涼的冰塊,在激情的火苗催燒下,在那白嫩的胸前融出一灘水。他瞇起眼,綿綿密密地吮去每一滴水珠,最後,將殘餘的冰塊以舌尖挑起,哺入她的唇。
冰與火,冷與熱,在唇舌交接間反覆煎熬著兩人、痛楚著兩人,但卻也讓他們得到了難以想像的喜悅。
帶著痛苦的喜悅。

方醒亞吹著口哨進電梯。
不知怎地,他覺得心情很好,也許是因為一早醒來,便發現窗外陽光普照;也許是因為今天早餐是他愛吃的稀飯醬菜,也許是因為他臨出門前在妻子頰畔印下一吻時,她粉嫩嫣紅的容顏看起來好可愛。
沒來由地心情飛揚,沒來由地想哼歌、想吹口哨。
電梯門開啟,他走進辦公室,幾個已經來上班的同事聚成一團,正竊竊私語著什麼。
“大家早啊!”他開朗地揚聲,微笑道早安。
眾人聽見他的招呼,頓時全僵了身子,轉過頭,不自然地微笑。
“早、早啊,方副總。”
“怎麼啦?一副見鬼的模樣?”方醒亞走過去,爽朗地拍拍其中一個男同事的肩。“放心吧,今年第三季財報是不好看,不過第四季狀況一定會改善的,不用這麼早就煩惱年終獎金的問題啦!”他開玩笑。
沒想到大夥兒你看我、我看你,居然同時囁嚅開口:“真的沒問題嗎?”
方醒亞一愣,俊眸一掃,總算瞧出幾個人臉色非常不對勁。“發生什麼事了?”
“這個嘛,呃,你來說吧。”甲同事推給乙同事。
“我?我口才不好啦。不如你說吧!”又推給丙同事。
“不不不,還是你來說。”輪到丁同事。
“這樣推來推去是在幹什麼?”方醒亞看不下去了,擰起眉,隨便點一個。
“你說吧!”
“嗄?我?”被點到的人面色發苦。
“快說!”
“這個,嗯,是這樣的,我們聽說——”還沒來得及解釋,一道聲音急急飄過來。
“太好了!副總,你終於來了。”來人是特助小劉,他一見方醒亞,焦慮的臉色明顯緩和許多。
“究竟什麼事?小劉。”
“這……”小劉猶豫地看了看身邊一排豎耳恭聽的同事們,對著方醒亞搖了搖頭。
方醒亞領會他的暗示。“進我辦公室說吧。”
兩人一前一後,來到方醒亞私人辦公室,一關上門,小劉立刻迫不及待地喊道:“糟了糟了!副總,這下事情大條了!”
“什麼事慢慢說。”方醒亞比了個手勢,要小劉冷靜。
“是……唉,副總,就是前幾天剛剛離職的鄭經理啊!”
“鄭奇南?”方醒亞挑眉。“他怎麼了?”
“你看看這一期的周刊。”小劉將一本商業雜志攤開,塞到他手裏。“他們說他是商業間諜!”
“什麼?!”方醒亞臉色一變,趕忙接過雜志,迅速瀏覽這期的特別報導。
內容提及位於竹科的一家IC設計公司,近日發現他們的競爭對手搶先一步研發出新技術,由於此技術一向是這家公司的重點研發計劃,他們懷疑可能是研發機密外流,循線追查之下,發現是一名一年前離職的員工所為。公司高層已決定對這位鄭姓員工提起告訴。另外根據記者查證,此員工這一年來擔任某上市公司的研發經理,日前剛離職,記者懷疑他極有可能也帶走不少機密資料。
主筆的記者雖未指名道姓,但蛛絲馬跡的暗示之下,已點明了這家上市公司就是元海科技。
事情果然不妙!
讀罷文章,方醒亞心一沉。“這本雜志什麼時候出刊的?”
“昨天。”小劉回答。“是我一個朋友看到後,打電話來跟我求證,我才知道有這篇報導。”
“那怎麼不馬上通知我?”
“我有啊!我一聽說這件事馬上就打電話給副總了,可是你沒接手機,你家電話也不通。”
這麼說來,昨晚那兩通電話原來是小劉打的?
方醒亞沉下臉,懊惱地咬牙。“外面的同事是不是都知道這件事了?”
“他們可能也看過雜志了。”
“該死!”方醒亞低咒。所有人都知道這件事了,他這個研發副總兼公司發言人居然還大夢未醒,簡直失責!
“馬上通知IR室的同仁,要他們先探探外頭的風聲怎樣,半個小時後到會議室開會。”他沒浪費太多時間自責,迅速下令。
“是。”
“讓資訊部門查一查,鄭奇南離職前的電腦使用狀況,想辦法找出他偷了什麼機密,還有,讓安全部門調監視錄影帶出來。”
“是。”
“馬上派人盯住鄭奇南,他說不定還沒將機密轉手,看能不能及時攔住他。”
“好,我知道了。”
小劉領命離去後,方醒亞思考兩秒,拿起電話,按下內線號碼。
“李秘書嗎?我是方醒亞。董事長進辦公室了沒?我有件事向他報告——”

被老董事長痛罵了一頓,跟小劉及IR室的同仁開了一早上會商議對策,午飯也沒吃,便又匆匆跟資訊部及安全部的主任碰頭,等到確認鄭奇南偷走公司哪些機密資料,已是入夜時分。
方醒亞背靠著辦公椅,壓了壓疲倦的眼皮,又揉了揉僵硬的肩頸。
忙了一天,他什麼也沒吃,準備留下來和他一同加班奮戰的小劉,替兩人買便當去了,他才能趁此休息一下。
看了看表,快八點了,他猛然一震,驚覺自己忘了打電話告知妻子一聲。
他趕忙拿起話筒,撥了家裏的電話,只響了一聲,沈詩音便接起來,顯然早在等他電話。
他心一扯,帶著歉意迅速說明今日的一團混亂。“……所以我不能回家了,得留下來加班,要是這件事沒處理好,說不定連月底的休假也泡湯了。”
方醒亞懊惱地嘆息,這才是他最感抱歉的。
“沒關係,你別想這麼多,工作要緊。”她不僅不怪他,還溫聲安慰他。
他惘然。
“對了,你今天忙了一天,該不會什麼也沒吃吧?”她忽問。
她果真心細如發啊!他苦笑。“是啊。”
“那怎麼行?”她驚叫。“會弄壞身子的!”
“你別擔心,小劉已經買便當去了,我等會兒就會吃飯。”
“一定要吃喔。”她焦心地叮嚀。“慢慢吃,別心不在焉的,吃完了再繼續工作,知道嗎?”
聽她說話的口氣,像老媽似的!
方醒亞忍不住好笑,胸膛卻也莫名一暖,他點點頭。“我知道了。”
“那你趁小劉回來前先休息一會兒吧,我不吵你了。”她的嗓音好溫柔,像今夜溫潤的月色。
他看著窗外那彎明月,忽然舍不得挂電話。“你晚上打算做什麼?”
“嗄?”她一愣,似乎沒料到他會這麼問。“沒做什麼啊。”
“真對不起,不能回去陪你。”他道歉。
“不用了,你工作忙,不要想這些有的沒的。我一個人讀讀書、看看電視,時間很容易打發的,你別介意。”
“可是……”
“不用擔心我,真的。”她柔柔打斷他。
他微笑,為她的體貼動容。
“你去忙吧,醒亞。”
“嗯。”他慢慢挂電話,嘴角一逕揚著笑,一顆心像躺在一團軟綿綿的雲上,恍惚地隨風飄蕩。
許久許久,他只是傻愣愣地看著月亮,傻愣愣地發著呆,直到一道清脆聲音喚回他流浪的心。
“醒亞,你還好吧?”
他驀地定神,轉過頭。
映入眼底的,是秦敏蕙窈窕修長的倩影,她盈盈走向他,麗顏因焦慮而微微蒼白。
“敏蕙?”他沒想到她會突然出現。
“我都聽說了!那個鄭姓員工指的就是你們公司的研發經理鄭奇南吧?我見過他幾次,沒想到他居然會是商業間諜!”
“你也看過雜志了啊?”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方醒亞澀澀扯唇。“沒錯,就是鄭奇南。”
“這麼說,他真的從元海這裏竊取了機密?”
“他拿走了兩個實驗室研發中的新技術資料,還偷走了我們一些客戶的檔案。”
“老天!”秦敏蕙驚喊。“要是他把這些資料賣給你們的競爭對手,元海的股價肯定會重挫。”
“不用等他賣掉,今天元海的股價就開始下跌了。”方醒亞嘆氣。“投資人的反應是很快的,下午IR室已經接到一些法人打來探詢的電話了。”
“那你打算怎麼做?”
“聽說鄭奇南已經躲起來了,檢調單位正在追查他行蹤,我想明天早上先在元海內部召開一個高層主管會議,討論看看是不是要開個法人說明會跟投資人解釋一下。”
“一定要開,而且愈快愈好。”秦敏蕙斬釘截鐵地建議。“既然事情已經傳開了,最好的辦法就是趕快對外說明,否則謠言愈滾愈大,反而對公司形象不利。”
“你也這麼覺得?”
“嗯,我今天就是來幫你的。”
“幫我?”
“你忘了嗎?我可是專業的企業形象顧問啊!”秦敏蕙嫣然一笑。“我的工作,本來就包括替客戶處理類似的危機啊。”
“說的也是。”方醒亞恍然。他怎麼就忘了呢?這方面敏蕙可是專家柯!“交給我吧!”秦敏蕙傾身向他,熱情地保證。“我會在最快的時間內安排好這場說明會,幫你搞定元海的投資人,你放心。”
見她如此有把握,方醒亞頓時也感覺肩頭重擔卸下不少,他感激地微笑。“那就謝謝你了,敏蕙,關於酬勞方面……”
“我不收錢。”纖纖玉指抵住他唇畔。
他愕然。
這困惑的表情似乎取悅了秦敏蕙,她輕聲一笑,更加靠近他。“純私人幫忙,不收費,這樣你懂了嗎?醒亞。”她沙啞地喚他的名,玉指從他唇緣畫過,點上他鼻尖,煙媚的眸緊盯著他,放出曖昧電波。
充滿暗示意味的電流,從方醒亞背脊直竄而下,他頓時繃緊神經,全身寒毛豎立——
他當然懂。
“不論我們私交怎樣,這都還是公事。”他挺直背脊,慎重地宣稱。“我一定會跟公司請款。”
她臉色一黯,紅唇一撇。“隨便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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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對不起,詩音,我今天晚上還是會晚點回家。”方醒亞在電話那頭道歉。
“沒關係,我明白。”沈詩音柔聲應道。
出了這麼大事,本來就不是一天兩天解決得了的,她早有心理準備他近期都必須留在公司加班。
“你不是說公司今天開說明會嗎?結果怎麼樣了?你沒被那些法人圍剿吧?”她擔心地問。
“圍剿?沒那麼嚴重啦!”他低聲笑。“只是提問比平常尖銳許多,比較難應付而已。不過因為我們事先都已經想好了該怎麼回答,勉強還是安撫了他們。”
“我看報紙說,你們公司被竊的研發資料是未來很看好的技術,如果真的給競爭對手拿到了,可能會影響公司未來的競爭力。”
“是這樣沒錯。”
“怪不得元海這幾天股價一直跌了。”沈詩音憂慮地顰眉。“你們董事長該不會將這件事怪在你身上吧?”
“我身為研發副總,公司研發資料外流,我多少也得負點監督不周的責任。”
“那怎麼辦?而且這事怎麼能怪你呢?你又不是神,怎麼看得出那個鄭奇南包藏禍心?”她好為他緊張。
他也聽出了她的焦切,溫聲安撫她。“別擔心,詩音,我們老董是明理的人,我這次疏忽,的確該負一部分責任,但他也不會就要我全部扛起來。我已經提出企劃了,建議把公司安全係統的漏洞補起來,加強控管每個研發人員手上的資料。只要不把鑰匙全擺在一個人身上,類似的問題以後就不會再發生了。”
“嗯,這次犯錯沒關係,以後不要再犯同樣的錯誤就好了。”她聰慧地接口。
“沒錯,就是這個意思。”方醒亞讚賞她。
她微微一笑。得知他已妥善地處理善後,她情緒放松許多,眉頭也總算舒展,只是仍有些為他近日的忙碌心疼。
他遇上這麼大的困難,她卻一點忙也幫不上,只能握著話筒著急地幹聽,她實在覺得懊惱。
都怪她對這些商業的事一點也不懂,如果她多少知道一些,說不定就能為他分憂解勞了。
她真沒用……
挂斷電話後許久,沈詩音仍沉淪於自責的心思中,她不停在想,有沒有什麼地方是她能幫上忙的?
她不懂他們公司研發的到底是什麼樣的關鍵技術,也不知道該怎麼加強安全係統,更不曉得面對投資人的譴責時,他該如何應對才好。
她什麼也不能幫他,什麼都幫不了他,她唯一能做的,好像只有傾聽。
沈詩音煩惱地咬唇。
難道除了傾聽,在一旁幹著急外,她什麼也不能做嗎?
她轉過頭,望向墻面那座挂鐘,看著鐘面下方那一排昂然挺立,等著吹響號角的衛兵。
一定要衛兵吹響號角,王子親吻公主,公主才能悠悠醒來嗎?
她看著,目光朦朧。

“跟老婆請完假啦?”
方醒亞剛挂下話筒,一道充滿諷刺的嗓音便迫不及待逼向他。
他拾眸,望向坐在沙發上的秦敏蕙,她若無其事地拿湯匙攪拌著咖啡,然後優雅地舉杯,淺啜一口。
“她準假了吧?”
準假!
方醒亞眼色一沉,實在不喜歡聽到如此譏誚的用詞,但秦敏蕙剛剛幫他一個大忙,搞定了麻煩的法人說明會,他不想也不該對她擺臉色。
他深吸一口氣,勉強自己平靜地點個頭。
“我早說了,你這幾天老是加班,她不會在乎你再多加一天。”秦敏蕙聳聳肩。“真不明白你之前在推托什麼,只不過是要你請我吃一頓飯而已。看在我這次幫你的分上,請我吃頓晚餐不為過吧?”她意有所指地微笑。
“請你吃飯是無所謂,我只是不想對詩音說謊。”他嘆氣,直覺伸手揉了揉眉尖。
自從與敏蕙重逢後,他似乎一直在對詩音說謊。
看出他的苦惱,她柳眉一挑,嘴角那抹笑意更諷刺了。“男人跟老婆說謊也不是什麼新鮮事,你又何必如此介意?我就不信這是你第一次對沈詩音說謊。“
的確不是。
他自嘲地扯扯唇,不願再多說。
“不是想讓我請你吃飯嗎?”他轉開話題。“說吧,要去哪兒?”
“你說呢?”
“你是客人,當然由你決定。”
“既然這樣,去吃法國菜如何?”秦敏蕙試探。
“好啊。”他沒意見。
“嗯,我改變心意了,還是日本料理好了。”
“隨便。”他漫應。
“還是去吃泰國菜?”
“也行。”他根本不介意吃什麼。
這無所謂的態度惹惱了秦敏蕙,她瞇起眼,握著咖啡杯的手指關節泛白。
從什麼時候起,他跟她講話的態度變得這麼漫不經心了?跟他方才與老婆講電話的口氣,簡直天壤之別。
可惡啊!秦敏蕙瞪著自顧自收拾文件的方醒亞,眼底掠過不悅。
也許他自己沒發覺吧?他的心似乎愈來愈靠攏他老婆了。她是女人,這種事她絕對夠敏感。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再繼續耐著性子等,只會讓他的心離她愈來愈遠,她遲早會抓不住。
一個月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已足夠一個聰明的女人改變命運。秦敏蕙陰沉地想。
她不能再裝瀟灑,得趕快想個辦法縮短這期限,迅速做個了斷——

沈詩音抱著保溫盅來到元海科技的樓下。
已是晚上九點半,辦公大樓的燈光差不多都熄了,一樓大廳裏,管理員正無聊地看著電視,一見她,連忙帶笑起身。
“方夫人,又來送宵夜給副總啊?”
“是啊。”她笑著點頭。“醒亞應該還在公司吧?我可以上樓找他嗎?”
“可以是可以,只是很不巧,方副總好像已經下班了耶。”
“他已經離開了?”
“對啊。剛剛安全部門通知我,公司所有人都下班了,要我再過半小時就把一樓大門鎖起來。”
“這樣啊。”沈詩音苦笑,暗惱自己來之前沒先通知醒亞一聲。
“真是不好意思啊,方夫人。”見她頗感失望,管理員也不忍起來,摸了摸半白的頭。
“沒關係,李伯,是我自己擺烏龍。”她微笑自嘲。“既然醒亞已經回家了,這盅雞湯我反正都拿來了,你若不嫌棄的話,要不要留著喝?”
“嗄?這樣不好吧,這是夫人一番心血……”
“拿去吧。”她將保溫盅遞給他。“你要在這兒守一晚,半夜要是肚子餓,喝點湯暖暖胃也好。”
老天!這雞湯好香啊,一定很好喝。
貪吃蟲咬著胃,李伯再也不想假裝客氣。“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他一臉感動地接過保溫盅。“多謝夫人!”
“我先走嘍,晚安。”
“慢走啊!”
離開元海的辦公大樓後,沈詩音取出手機,原想打電話跟方醒亞交代自己行蹤,沒料到鈴聲先一步響起。
瞥了一眼螢幕,正是方醒亞打來的,她連忙接起電話。
“喂,醒亞,你是不是回家了?我現在在你們公司附近,我燉了雞湯想帶來給你喝——”
“我不是醒亞。”冷冷的女聲截斷她。
她一怔,好半晌,才找回說話的聲音。“你是哪位?”
“秦敏蕙。”
“秦……敏蕙?”沈詩音咀嚼這名字,臉色頓時刷白。很久很久以前,她曾聽過這名字。
“我是醒亞的前女友。”
她沉默數秒。“我知道。”
“你知道?”秦敏蕙好訝異。“醒亞告訴你的嗎?”
“……不是。”沈詩音澀澀否認。醒亞怎麼可能主動告訴她這種事?他從不提起過去的戀情。
“看來你並下是醒亞想像中那樣單純嘛!”秦敏蕙冷笑。“也好,那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了。”她頓了頓,毫不留情地拋出巨彈。“請你馬上跟醒亞離婚!”
沈詩音被炸得暈頭轉向,她握著手機,腦海一片空白。
“我知道你跟醒亞提出一個月的條件,我也知道你想藉此挽回醒亞,但我勸你,還是別費這個心思了。”秦敏蕙刻薄地說道。“你不適合醒亞,不,應該說你根本配不上他。”
“……”
“你一定在想我這女人很壞,是個狐狸精,妄想勾引你老公,不過隨便你怎麼想,我不在乎。我就是要醒亞,我愛他!”秦敏蕙語氣堅定。
好自信的女人。
沈詩音呼吸急促,顫聲開口。“如果、如果你真的愛他,當初你們為什麼要分手?”
“那時候我太年輕了,我怕結婚以後柴米油鹽醬醋茶會毀了我跟醒亞之間的愛情,我怕受傷,所以才接受父母之命嫁給一個世交的兒子,我錯了。”
“你……錯了?”
“對,我錯了,錯在不該嫁給一個自己根本不愛的男人。”秦敏蕙坦然承認。
“我傷過痛過,現在終於明白我要什麼。我要和醒亞重新開始。”
“可是他——”沈詩音心跳狂亂,徒勞地想辯解。“他也這麼想!”秦敏蕙厲聲打斷她:“從我們重逢那天,他看我的眼神,我就知道他怎麼想了。他一直愛著我,這麼多年來他從來沒有忘了我。”
“他一直愛著你?”那她呢?他對她,難道從無一絲情意嗎?
“他也許喜歡你,但他真正愛的人是我。”秦敏蕙繼續無情地轟炸她。“他對你發過脾氣嗎?跟你吵過架嗎?沒有吧,我告訴你為什麼沒有。因為他從來不曾真正在乎過你,因為他只把你當作一個伴侶,從沒把你當情人。醒亞崇拜我、疼愛我,他會寵我哄我,卻也會對我發脾氣,只有我能惹毛他,只有我能讓他又愛又氣——你明白這種感覺嗎?”
沈詩音無法回答,她答不出來,她覺得暈眩,世界在她眼前天旋地轉。
“你大概不懂吧,因為你從來不曾擁有過。”秦敏蕙冷哼。“你配不上他,沈詩音,醒亞需要的從來不是你這種女人。你充其量只能替他煮煮飯洗洗衣服,你懂得他在想什麼嗎?你了解他的工作嗎?他跟我會是完美的一對,我們會是工作上的好搭檔,也會是熱情如火的情人。我們可以分享彼此的一切,可是你呢?你可以跟他分享什麼?”
她可以跟他分享些什麼?
沈詩音心口絞疼,幾乎透不過氣。“你為什麼……要跟我說這些話?”
“因為我不希望你再折磨他了。醒亞是個好男人,他不想傷害你,所以一直陪著你玩這個遊戲,可是你卻想利用他對你的歉疚和責任感挽回他,我看不下去。”
這意思是,醒亞待她好,只是因為責任感與愧疚作祟?沈詩音惶惶然地想。
“你剛說你現在就在元海附近?那正好,如果你不相信我說的話,就到美麗華五樓的日本餐廳來,我跟醒亞正在這裏吃飯。”
“你跟醒亞在……吃飯?”他不是說今晚要加班嗎,他騙她?
“不錯,我幫他搞定了法人說明會,他很感激我,堅持今天晚上要請我吃飯。他知道我最愛吃日本料理,所以——”
“你不要再說了!”夠了,她已痛苦得不想再聽。
她伸手撫著胸口,那裏疼得發慌,像有刀劃過,割成片片,受了傷,流了血。
“總之我們就在這裏,你想過來就來吧。”秦敏蕙俐落地切線。
她茫然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去,不去?
或許她應該回家去,假裝沒接到這通電話,假裝一切還是很好,醒亞沒對她提出離婚,她還是從前那個婚姻美滿的幸福小婦人。
他根本不愛你,他一直愛著我。
難道她的婚姻,從頭到尾只是一出精心演出的戲?他真的從來不曾愛過她?
從我們重逢那天,他看我的眼神,我就知道了。
他怎麼看她?愛戀嗎、仰慕嗎?還是一種近乎痛楚的強烈渴望?這些年來,他是否一直期盼著能與前女友破鏡重圓?
秦敏蕙當初拋棄了他、傷害了他,結果他卻還是最愛她嗎?
那她,算什麼?
“我算什麼?”沈詩音喃喃自問,淚水,從酸楚的眼眶跌落。
她算什麼?只是填補他感情空白的替代品嗎?
眼淚愈跌愈急,像出閘的洪水,她關不住。她搗住唇,壓下嗚咽聲,卻壓不下心如刀割的苦。
夠了,她要回家!
她倉皇地轉身,招手叫車。
一輛計程車輕巧地滑至她面前,她踉艙地衝上前,急促地想拉開車門。
忽地,她在那擦得透亮的車窗裏,看到了自己淚水縱橫的臉。她哭得好慘,臉色發白,眼睛發紅,像只受驚的兔子。
一陣自我厭惡狠狠撞上她心房。
真的打算就這麼逃走嗎?就這麼怯懦地躲起來,假裝一切沒發生過?
她憤恨地瞪向車窗上那張驚慌的臉。“沈詩音,你還不夠可笑嗎?”
還不夠軟弱嗎?還不夠讓人瞧不起嗎?
她猛然拉開門,坐上車——
“到美麗華!”

她終於還是來到這裏了。
站在落地玻璃窗外,沈詩音默默看著餐廳裏一對男女談笑風生。那女人,她曾偶然見過,那男人,與她朝夕相對。
原來,他果真騙了她。今晚他根本沒加班,而是與舊情人共進晚餐,瞧他們笑得那麼開心,究竟聊些什麼?
不論什麼,都是她無法了解的話題,她觸碰不到的世界。
淚水再度涌上眼眶,她吸了吸氣,拿指尖輕輕擦去,取出手機撥號。
他幾乎是立刻就拿起放在桌上的手機。“喂。”
“你出來,醒亞。”
“出來?”
“你出來,我有話跟你說。”
“有話跟我說?”他茫然,忽地靈光一現,轉過頭來,驚愕的眼眸與她相對。
他臉色一變,激動地站起身來。“詩音,你怎麼會在這兒?你等等,聽我——”
她切線,沒給他解釋的機會,轉身就走。
望著她那輕飄飄的背影,方醒亞只覺一股說不出的慌張,立刻就要追出去。
秦敏蕙拉住他。“你去哪兒?”
“詩音在外頭,她都看見了!”方醒亞掩不住驚恐。
秦敏蕙頓時皺眉。“讓她看見不是正好?免得你還要多加解釋!隨她去吧,醒亞。”
“不行!我得跟她解釋一下。”方醒亞急促說道,取出皮夾,隨手丟下幾張鈔票。“你幫我結帳,我先走了。”他掙脫她,匆匆往妻子消失的方向追去。
他奔出餐廳,推開通往戶外廣場的玻璃門,夜風襲來,吹亂他額前發縉,他不耐地拂開,急切地左右張望。
終於,他找到了她,她站在摩天輪下,仰望著那在夜色裏顯得格外迷離璀璨的光圈。
他大踏步上前。“詩音!”
她沒理會他,站在原地,動也不動。
“詩音!”他又喊了一聲。
她還是不理他,逕自望著摩天輪,她的臉色好蒼白,眼底,淡淡泛紅。
她哭過了嗎?他怔仲,胸口逐漸揪擰。
“你……想坐嗎?”他啞聲問。“我去買票好嗎?”
她不看他。
他心一痛,無法,只能去窗口買了兩張票。走回來時,她還是一樣的姿勢、一樣的表情,她看起來好悲傷,像縷迷路的遊魂。
他忽然有些害怕,幾乎是急迫地牽住她的手。她震了震,想掙脫,他卻緊抓著不放。
不知怎地,他有種預感,這一放開恐怕就會永遠失去她。
他牽著她,默默排隊,一座紅色車廂來到兩人面前,他牽著她踏上去。
門關了,她不肯坐下,站在窗邊,額頭抵著玻璃。
他煩惱地看著她。她不說話,他也不確定怎麼開口,他知道自己該向她解釋關於敏蕙的事,但真的不曉得從何說起。
猶豫不決間,倒是沈詩音指引了他一個方向。
“那個女人,我上回也看到你跟她一起吃飯。”她幽幽開口。“那時候你說,她只是公司同事。”
“她是……她其實不是元海的員工,是外頭的管理顧問。”他澀澀解釋。“因為我們打算做一個CIS的案子,所以找她來幫忙規劃。”
“這個案子是由你負責的嗎?”
“嗯。”
“所以這幾個月,你一直跟她在一起工作嘍?”她輕聲問。
他眼角一抽。“是。”
“怪不得。”她飄忽地揚唇。“怪不得你這幾個月對我的態度忽然變得很冷淡。你想跟我離婚,就是因為她吧?”
“我——”他難以啟齒。
“你騙我說膩了煩了,其實只是因為你想跟她在一起,對吧?”她轉過頭,清澈的眼光射向他。
那眼光,不溫不火,卻逼得方醒亞好狼狽,不敢直視她。
她果然刺中紅心了。
沈詩音譏誚地牽唇。“那女人,她叫秦敏蕙,是你以前的女朋友,對嗎?”
“什麼?”他驚愕地抬眸。“你怎麼會知道?”
她傷感地凝視他。“你真的把我當成傻瓜嗎?醒亞,你以為這麼多年來,我從來不知道有另一個女人存在嗎?”
他怔然。“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認識你不久,我就知道了。你記得嗎?你那時候常來我家面店吃面,有時候心情不好也會喝酒,有一次你喝得爛醉,嘴裏不停地喊著她的名字。”沈詩音別過頭,望向窗外蒼茫夜色。“你一直喊:”敏蕙,敏蕙,不要離開我,我愛你,不要離開我‘。“她苦澀地復述他的醉言醉語。
他震撼得說不出話來。
他料想不到,原來詩音在那麼早的時候,就已經發現敏蕙的存在了。
“跟你正式交往以後,我一直在想,你什麼時候才會告訴我關於她的事。可是你從來不提,她就好像藏在你心底一扇秘密的門後,我打不開,你也從不給我鑰匙。”她凄楚地閉了閉眸。“我本來想,你不說也好,那段過去一定讓你很痛苦,你如果能忘了最好……”她停頓下來。
他悵然望她。
“其實你從來沒忘記她,對嗎?”
他咬牙,黯然點頭。
“我就知道。”她啞聲道。“我早該猜到的。一段那麼刻骨銘心的愛情,你怎麼可能輕易忘掉?”
“……”
“是我太一廂情願了。我真蠢,還以為自己能讓你忘了她——”
“不,詩音,你聽我說!”方醒亞急促地打斷她。他聽不下去了,她的語氣太自嘲,表情太憂傷,她讓他一顆心緊緊揪著,好酸好疼。“我承認我再見到敏蕙的時候,的確動搖了,我是想起了過去,我以前真的很愛她,可是——”
可是什麼?他想說什麼?想解釋什麼?方醒亞彷徨著,發現自己的心思連自己都捉摸不定。
沈詩音紅著眼看他。“你愛過我嗎?”她輕輕問。
“什麼?”他一時沒聽懂。
“你跟我求婚的時候,愛著我嗎?”她認真地再問一遍。
“我——”他愣然,眼神黯沉,腦海閃過百般思緒,卻一個也抓不住。
見他表情倉皇,沈詩音但覺全身從頭到腳,徹底冰涼。
愛或不愛,這麼簡單的問題他也答不出來嗎?
“你其實根本不愛我吧?”她朦朧地看他。“你只是因為被女朋友拋棄了,想找個人填補感情空窗;因為我喜歡你、關心你,看起來個性也不錯,很好相處,所以你就決定跟我結婚了,對不對?”
他沉默。
“你說話啊!”她好怨他,都到了這時候他還想欺瞞她嗎?“你當初是不是就這麼想的?”
他一凜,掙扎片刻後,黯然點頭。
他承認了!他終於……肯對她說實話了。
沈詩音眼前發暈,身子頓時搖晃,她扶住玻璃窗,空白的眼直瞪著窗外。
原來她一直只是個替代品。
他從來不曾愛過她,她又如何讓他重新愛上她?
夏蓉白費心機了,她也白費精神了,這一切努力,只是枉然,只是可笑!
她望著窗外,車廂已經轉到摩天輪的最高點,他們離天空好近好近,近得好像一伸手,就可以抓到星星。
可是就算看來這麼近,其實還是遙遠。這車廂離天空,還是有一段好遠好遠的距離,遠得她一輩子也走不到。
她忽然不想走了,她真的好疲倦,走不動了——
“我們離婚吧!”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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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6-16 09:03:42
第八章

月光在陽臺上兩張白色休閒躺椅灑落夢幻金粉,兩個男人各據一張,進行一場拉鋸對話。
“你老婆說要離婚?”
“嗯。”
“主動說要離婚?”
“嗯。”
“真的?我沒聽錯?”
“你沒聽錯。”
“真的沒聽錯?”
“你夠了沒?夏野。”方醒亞撐起上半身,惱怒地瞪向問個不停的好友。“同樣的事你要問幾遍?”
“嘿!我不是故意鬧你的啦,只是真的難以置信。”夏野也撐起身,不以為意地回視那清亮逼人的眸光。“想想看,你那個溫柔體貼、賢慧可人的老婆耶!連吵架都從來不跟你吵的,居然主動說要甩掉你?”
方醒亞眼神一黯,默然。
“你不是說她提出一個月為條件嗎?”夏野追問:“怎麼現在才剛過兩個禮拜,她就不玩了啊?”
“你好歹也吭幾聲啊,別像只悶葫蘆似的!究竟怎麼回事?”
“說來話長。”方醒亞幽幽一句。
“那就慢慢說吧。”夏野拾起茶幾上一罐啤酒,拋給他。“我聽著。”
方醒亞接過,拉開拉環,發泄似的飲了一大口,然後捧著酒罐,若有所思地把玩著。
“你應該還記得吧?”又悶了許久後,他終於開口。“我大學時候狂追過一個學妹。”
“嗯哼,是有點印象。”夏野瞇起眼,仔細回想。“我記得她好像還是工管係的係花,家裏是做房地產的,很有錢的樣子。那時候我們都開玩笑說,你這個窮小子居然敢去追那種千金小姐,真是跟老天借了膽了,呵呵。”說到後來,他忍不住輕聲一笑。
方醒亞卻笑不出來,面色凝重。
“怎麼,不好笑?”夏野識相地收住笑意,暍啤酒。“話說回來你幹麼提起這件陳年往事?莫非——”腦中靈光一現,他一頓,眼睛不可思議地圓瞪。
方醒亞慎重地點頭。“我前陣子又遇見她了,她來幫我們公司規劃CIS.”
“你的意思是你跟那個千金小姐重逢了?”老天!不會吧?“那個……她叫什麼名字來著?”
“秦敏蕙。”
“你跟她舊情復燃了?”夏野拉高聲調,不敢置信。
“不能算是舊情復燃,”方醒亞澀澀說道。“不過我的確有些心動。”
“你心動?人家不是有夫之婦嗎?我記得她大學畢業那年就嫁給一個公子哥了啊。”
“她已經離婚了。”
“離婚?”夏野略一凝思,恍然大悟。“怪不得你上回會想找我幫你草擬離婚協議書呢,原來是想跟老情人雙宿雙飛。”
這諷刺的口吻令方醒亞皺起眉頭。“你一定要這麼說話嗎?”
夏野一攤雙手。“難道我說錯了嗎?”
方醒亞皺眉,沒再與他爭辯,逕自喝了口啤酒,低聲說道:“總之,詩音似乎很早就知道敏蕙的存在了,前天晚上她發現我跟敏蕙一起吃飯,跟我攤牌,當場便說要離婚。”他頓了頓,神色陰鬱。“回家後她馬上收拾行李,說要跟我分居,我怎麼勸她都不聽。”
“你怕她一個女人在外頭不方便,於是就要她留下,你搬出來。在飯店窩了一晚,實在不習慣,所以才來投靠我。”夏野流暢地接口,完全猜到接下來的情勢發展。他側過頭,瞄了一眼客廳裏一個大行李箱,想起方才醒亞拖著行李箱來敲門時,他還真嚇了一大跳。
“我從來沒看過詩音這麼決絕的樣子。”方醒亞黯然低語。“她真的是鐵了心了。”
“所以啦,千萬不要看一個女人平常不發威,就把她當病貓,女人啊,每一個絕對都有成為母老虎的潛力。”夏野有感而發地搖頭嘆氣。
對於女人,他的確有資格下此評論,別的不說,他兩個前妻都不是好惹的人物。其中一個,更是費了他好大一番功夫才追回來。
他低頭,為自己默哀三秒鐘後,才繼續說道:“雖然我是不讚成你輕易放過詩音這麼好的女人,不過如果你真打算離婚,看在我們的交情,我一定會幫你擬一份最完善的離婚協議書。”
“我不想離婚。”方醒亞慢悠悠地拋下一記落雷。
夏野被劈得全身一震。“你不想?!”
“嗯。”
“喂喂,不會吧?老兄,當初說要離婚也是你主動提出來,怎麼這會兒又後悔了?”簡直莫名其妙嘛。
“我就是不想。”
為何不想?“你不愛那個秦敏蕙了嗎?不想跟她重來嗎?”
聽聞夏野的質問,方醒亞神情恍惚起來,他握著啤酒罐,迷蒙地望著夜色。
“我從第一眼見到敏蕙,就愛上她了。”他低聲道,思緒緩緩晃至從前,回到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年少時候。“她很漂亮,驕傲,有千金小姐的脾氣,卻又不是那種什麼也不會的草包,她很優秀,係上活動一手包辦,功課也很好,年年拿書卷獎。對我來說,她是耀眼的、炫目的,高高在上的女神,我真的很愛她。”
“豈止很愛?你根本是瘋狂地迷戀她。”夏野不悅地補充。“為了追她,你拚了命地打工,四處兼差,就為了能陪她上高級餐廳吃飯,買一些名貴的禮物送她,討她歡心。最誇張的是,你居然為了幫她過生日,專程帶她飛到東京看夜景——嘖嘖,說老實話,我這輩子還沒見過比你更懂得耍浪漫的男人,連我當年追蓉蓉都沒瘋到這種程度。”他真的甘拜下風。
“我那時候真的很愛她。”方醒亞嘴角一揚,奇異地微笑。“她就像是一顆夢想中的星星,我可望而不可即,費盡一切心思想抓住她。”
“最後還不是沒抓住?”夏野替好友不平。“你那麼癡心對她,她最後還不是琵琶別抱,嫁給富家公子?”
“所以我忽然醒了。”方醒亞自嘲地搖頭。“敏蕙跟我,根本是兩個不同世界的人,我永遠也追不上她,那種豪門世家出身的大小姐,不是我這種平凡窮小子配得上的。”
“什麼平凡窮小子?”夏野相當不爽他這自貶的用詞。“你現在也不是池中之物了啊!好歹也是上市公司的副總,每年抱一堆年終分紅,人人羨煞的科技新貴。現在的你,未必供不起那個千金大小姐。”
“嗯。”方醒亞沉吟似的敲著啤酒罐。“現在的我,確實有能力讓敏蕙過好日子。”
“那你不想把她給追回來嗎?”
“我是這麼想過。”
夏野冷哼一聲。
方醒亞淡淡一笑,倣佛早料到好友會是這種反應。“你好像很不以為然。”
“她曾經背叛過你,醒亞。”夏野不客氣地指出。
“我知道。”
知道還不醒悟?夏野瞪視好友。
“我很明白她的苦衷。”方醒亞低聲解釋。“她從小就是在溫室裏長大的嬌花,怎麼受得了風吹雨打的苦?會磨死她的。我也不願她受那種折磨。”
不用這麼癡心吧?真是傻瓜,傻透了!
夏野忿忿不平,想勸他,卻又明白感情並非局外人能插手之事。他只能搖搖頭。“唉,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
“你不必說,我懂。”方醒亞直視他,嘴角那抹笑更加奇異了,似乎帶著幾分透徹的意味。“雖然我能了解敏蕙為什麼會選擇嫁給別人,不過我畢竟不是聖人,我怨過她,也痛過傷過。”他頓了頓。“多虧有詩音,是她救了我。”
“嗄?”夏野一愣。
“在我最窮困、最痛苦的時候,一路陪我走來的是詩音。”方醒亞微笑著嘆息,掩不住懊惱。“我真的很笨,居然到現在才認清這一點。”
“所以你才說不想離婚,想挽回她?”夏野遲疑地問。
“我不想失去她。”方醒亞捏著啤酒罐,泛白的指關節泄漏了心底的慌張。
“不能失去她。”
兜了一大圈,原來醒亞的心路竟是這般轉折。
“太好了!”夏野松了一口氣。“嘖,醒亞,你早說清楚嘛,我差點還以為你到現在還執迷不悟呢。”
方醒亞轉頭望他。“我今天來,除了借你家住幾天,還想請你幫個忙。”
“什麼忙?你盡管說!”夏野麻吉地拍了拍方醒亞的肩。
“幫我想想看,有什麼辦法能死賴著不離婚?”方醒亞認真地問道。
“等等,你是說你特地來請教我這個‘離婚’律師,怎麼樣才可以不離婚?”
“怎麼,你辦不到嗎?”眉峰一挑,方醒亞似笑非笑。
這可激起夏野的好勝心了,他可是Pro的耶,怎能輕易讓人給看扁?
“開玩笑!我夏野既然能讓人完美地離婚,當然也有辦法讓人離不成婚,這有什麼難的?看我的吧!”他拍胸脯,豪邁地打包票。

律師事務所的會議室裏,方醒亞和沈詩音各據會議桌兩邊,在夏野的主持下,進行離婚協議。
“我什麼都不要。”沈詩音表明立場,語氣輕柔,態度卻堅定。
“你不可能什麼都不要,詩音。”夏野推推眼鏡,擺出專業律師的架勢。“這完全不符合‘協議離婚’的精神。所謂‘協議’,就是雙方必須要談妥某些條件才行。”他煞有其事地解釋。
沈詩音還是搖頭。“可是我真的沒有什麼條件要提出來啊。”
“真的沒有嗎?”夏野追問:“比如說你要求多少贍養費啦?車子房子要不要給你?財產怎麼分配等等?”
“我什麼都不要。”沈詩音堅持道。“我的戶頭裏有存款,我媽去世時留下一筆保險金給我,我也會去找工作,在公司附近租房子。”
“什麼?你要出去找工作?”本來接受夏野建議,在一旁靜觀其變的方醒亞耐不住沉默了,驚愕地發話。“你會做什麼?你從來沒上過一天班啊!難道你要回去開面店嗎?”
“不行嗎?”她鎖眉,不喜歡他帶著不信任的口氣。“我會煮面。”
“我知道你會。”方醒亞也皺眉。“但你知道面店也不是說開就開的,你要找店鋪,要評估商機,要跟人家談租金,每天要進貨、要記帳,說不定還要應付地痞流氓交保護費——不行,我不讚成你去開店做生意,太辛苦也太危險了!”愈想愈覺得不放心。
“你憑什麼不讚成?”沈詩音瞪他。“我們已經離婚了。”
“我們只是分居。”他糾正她。
“只要今天簽了這份離婚協議書,我們就各不相幹。”
方醒亞討厭她這樣的說法,他沉下臉。“我不會同意簽字。”
“為什麼?”
“兩位都冷靜點,聽我說。”夏野抬手,截住兩人的爭論。“是這樣的,詩音,我剛才已經說過了,這是協議離婚,這意思就是雙方得針對離婚各項條件達成協議才行。”
“我沒有任何條件。”
“我知道你沒有,可是醒亞有啊。”
“什麼?”沈詩音愕然,她望向方醒亞,後者面無表情,不動聲色。
他究竟想做什麼?她茫然不解。
夏野自然也看出她的茫然了,詭異一笑。“這樣吧,我一項一項把醒亞的條件念出來,我們逐項研究。咳咳。”他故作慎重地清清嗓子。“首先,醒亞決定把房子以及屋裏所有的陳設家具全留給你。”
“我不需要。”她嚴正拒絕。
“你必須同意住在原先的住處,一年內不得搬家。”
“什麼?”她震驚。“這沒道理!”
“醒亞每個月會將十萬元贍養費直接匯入你的戶頭,並持續支付你的信用卡帳。”
“不必了!”
“醒亞擁有探視你的權利,每個星期你們至少必須會面一次,會面時間必須超過兩小時。”
“這算什麼?”沈詩音愈聽愈覺得不對勁。“我們會面做什麼?”
“吃飯看電影,什麼都行啊,當然,如果可以上床最好了。”夏野詭笑著眨眨眼。
四道眼光同時瞪向他。
眼見自己的玩笑不受歡迎,夏野只好摸摸鼻子,重新擺出正經的表情。
“呃,我繼續說吧,啊,這是最後一個條件了,今年年底以前你必須和醒亞出國旅行兩個禮拜,地點由你決定。”
“開什麼玩笑?”愈來愈離譜了。
沈詩音咬住唇,強忍住滿腔怒意。她從來沒聽說過這種離婚協議,醒亞究竟玩什麼把戲?
她瞪向他,他卻只是微笑回望。
他很為自己提出的條件感到得意嗎?他到底想不想離婚?
“對於這幾項條件,你有什麼看法?”夏野問道。
她瞇起眼。“我不同意。”
“完全沒有商量的餘地嗎?”
“是。”
“你仔細想想,真的沒有可以讓步的地方嗎?”
“我不認為有必要。”
“很好,協議破裂。”夏野幹脆俐落地宣布,起身開始收拾文件。
沈詩音怔愣地看著他的動作。“你做什麼?”
“協議破裂了,看來今天談不出結果,我們下次再約時間吧。”
意思是說今天還不能簽字?沈詩音愕然。那到底什麼時候才離得成婚?
“對了,詩音。”夏野忽然傾過身,很嚴肅、很溫柔地對她提出勸告。“為了避免增加以後協議的困難,我建議你還是暫時不要搬家比較好。如果你輕舉妄動,我不曉得醒亞還會開出什麼奇怪的條件,到時只怕會愈來愈麻煩。”
這是在威脅她嗎?沈詩音倒抽一口氣。
夏野卻沒給她太多思索的時間,逕自擺擺手。“就這樣嘍。我待會兒還要出庭,不送你了。”
夏野旋身,臨出門前拋給方醒亞一記意味深刻的眼神,方醒亞不著痕跡地頷首。
是她的錯覺嗎?還是這兩個男人間果真在進行著什麼詭計?
沈詩音懊惱地站起身。“醒亞,這究竟怎麼回事?”
“什麼怎麼回事?”方醒亞端起咖啡,淺啜一口,恰然自得地裝傻。
“你不要把我當傻瓜,我知道你們在計劃些什麼。”她顰眉抿唇,極力裝出咄咄逼人的神態,可是緊緊交扣的十指卻泄露出她的緊張。“你告訴我,你到底想要怎麼樣?”
“就是那樣啊。”他淡淡微笑。“剛才的條件,你應該都聽到了。”
“我是聽到了。”她瞪他。“可是我不懂。”
他靜靜喝咖啡。
“你在耍我嗎?”
他不語。
“回答我的問題,醒亞。”
他還是假裝沒聽見。
他愈是氣定神閒,她愈覺得自己像只困進牢籠裏的兔子,進退不得。她絕望地看著他,恨自己面對這情況竟毫無反擊之力,只能對著他幹瞪眼。
如果夏蓉遇上這事,肯定早就激動地跳起來,將他罵得狗血淋頭了,她卻只能心慌得不知如何是好。
她真沒用!怪不得他瞧不起她,她是沒用——
沈詩音絞著手指,愈想愈自我厭惡,愈急就愈不知該怎麼辦,只能慘白著臉,貝齒咬著唇。
方醒亞原本在笑,一看她毫無血色的容顏,笑意頓時收斂,眼神一凜,起身急急來到她面前。
“詩音,你還好吧?”
她置若罔聞,眼神空洞地看著他。
他胃一沉。“詩音,你沒事吧?”
一顆眼淚自她眼角滑落,揪痛他的心。
“你可不可以……能不能不要再欺負我了?”她迷蒙地、沙啞地求他。“我只要求有尊嚴地離婚,難道這樣也不行嗎?你非要用這種方式……侮辱我?”
侮辱?她怎會這樣想?
他震驚。“我沒有!”
“可是你……提出這些條件就是啊。”她哽咽地控訴,眨眨淚眼。“我不想分你的財產,不想跟你拿錢,為什麼你非強迫我拿?”
“我只是想照顧你……”
“我不需要你的照顧,不要你同情我,不要你來施舍。”
“你、你怎麼會以為我在施舍你?”他不敢相信。
“難道……難道不是嗎?”她深吸一口氣,忿忿然抹去眼淚。“你根本把我當成無行為能力的女人,你不相信我有辦法照顧好自己。不錯,我是沒上過班,我可能沒什麼工作能力,我不像你公司那些女同事,或像秦敏蕙那樣自信幹練,我大概一輩子都做不成女強人。可是我不是笨蛋!”一向溫柔的眼底竟燃起憤慨的火焰。
“我有學歷,也肯努力,我就不相信我找不到一份能養活自己的工作,你不要……不要這麼瞧不起我!”
她又怒又痛,又是自傷,冷著嗓子,氣急敗壞地指責他。
“我沒有!”方醒亞慌了,第一次見她這樣發脾氣,他心亂得手足無措。“我沒這意思,詩音,真的沒有。”他近乎笨拙地辯解,那讓他當上公司發言人的口才不知哪裏去了,翻來覆去只是這些話。
“算我求你,你放過我好不好?我什麼都沒有了,剩下的也只有自尊,你不要連這個也奪走。”她哀求他,嗓音破碎。
他聽得全身寒毛悚然直立,說不出話來。
“你就安心地跟秦敏蕙從頭開始吧!”她含淚望他,全不知道自己的一言一語都像把利刃,淩遲著他。“我祝福你們,我沒有怨言,你不必因為愧疚硬要做這些事,真的沒有必要。”
他僵站原地。
錯了,不該是這樣的,全錯了!
他提出這些條件,並不是因為愧疚想彌補,更不想欺負侮辱她,他只是因為……擔心著她啊!
他只是想照顧她,想疼她寵她,想挽回她的人、她的心,為何這些舉動落入她眼底,全成了踐踏她自尊?
“你跟我離婚吧,我會祝福你們的,我不會怪你。”
她不怪他,可是他怪自己啊!
“我不想離婚,也不想跟敏蕙重新開始。”他啞聲呢喃。
他只要她,只想和她在一起。
他早不愛敏蕙了,他愛的是她,但現在告訴她這些,她不會相信,只會更恨他吧。
他的心好痛。
“對不起,詩音,我知道錯了,我懂了。”他抬起手指,替她拭去那一顆顆揪擰他的眼淚,他替她擦得幹幹凈凈,直到他能完全看清楚那雙泛紅的眸子。他捧住她的臉,傷感地微微一笑。“你放心,我不會再為難你了,你想怎麼做就怎麼做吧,我不攔你。”
不願攔她,也攔不住她。
他終於懂了。

“這麼說,他同意跟你離婚了?”聽沈詩音講完她和方醒亞協議離婚的過程,
徐玉曼若有所思地瞇起眼。她舀了匙焦糖布丁,含入嘴裏。
“他是簽字了,”沈詩音低聲應道。“只加了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
“他還是堅持把房子留給我。其他條件我不答應沒關係,他只希望我繼續住在原來的地方。”
“他擔心你到外頭租房子吧。”徐玉曼了解地點點頭。“這社會人心險惡,誰曉得你會碰上什麼怪房東或壞鄰居?”
“或許吧。”沈詩音把玩著湯匙,不置可否。一小塊布丁在點心盤上被她挑來移去,就是進不了她嘴裏。
徐玉曼挑眉看著她漫不經心的動作。“方醒亞要你繼續住在那裏,那他呢?他搬到哪裏去了?”
“我不知道。”
“你不關心嗎?”徐玉曼問,緊盯著好友面上表情,不放過任何一絲變化。感覺到她審視的眼光,沈詩音一直遙遠的神情,總算略微動搖。她擱下點心匙,端起水杯喝水。
看她這樣反應,徐玉曼也猜到答案會是什麼了,她微微一笑。“你還是關心他。”
沈詩音沒有否認,幽蒙的眼底掠過暗影。
“其實我看方醒亞也很關心你的嘛。”徐玉曼試探地說道。“別的不說,他提出這些條件,簡直可以說是在照顧你。你想想,大凡男人要離婚,哪一個不是請律師想盡辦法砍老婆贍養費的?你呢,什麼也不要,他反倒主動送上房子跟現款。”
“他只是愧疚。”沈詩音板著臉。“他根本不相信我能工作養活自己。”
“他就算不信你能養活自己,頂多每個月固定給你錢就是了,幹麼還要求每個禮拜定期跟你見面?”明眸俏皮一眨。“難不成還想兼做你的生涯咨商顧問?”
“我哪知道他是何用意?”沈詩音輕輕哼道。
“你是真不懂還是裝傻啊?”徐玉曼笑睨她。“當然是因為舍不得放你走,所以才想這種爛招想挽回你啊!”
沈詩音一震。“他想挽回我?”
“難道你還看不出來嗎?”
笑意盈盈的眼,看得沈詩音心慌意亂。“我不覺得是這樣。他自己也說了,他還愛著他以前的女朋友,他根本……沒愛過我。”她咬了咬牙,眼色黯然。“他之所以會娶我,只不過想拿我當替代品。”
“他以前或許是想拿你當替代晶,可是我看他現在八成已經愛上你了。”
“你怎麼知道?”
“我猜的。”
“猜的能作準嗎?”
“喂喂喂,好歹我也是戀愛教祖耶,你就這麼不給我面子啊?”
“你不是常說嗎?要我別這麼叫你。”沈詩音無奈地嘆息。“你就別開我玩笑了吧!夏蓉。”
“誰跟你開玩笑?我是認真的。”徐玉曼端坐身子,果然擺出一本正經的臉。
“照我診斷,方醒亞肯定已經愛上你了。”
“肯定?你剛剛還說‘八成’呢!”沈詩音輕聲諷刺。
“看你這反應,我自動再加兩成。”徐玉曼毫不愧疚地自圓其說,她傾過身,笑望好友。“你坦白告訴我,你是不是對他那個舊情人很不服氣?”
“你說秦敏蕙?”
“嗯哼。”
“我幹麼不服氣?”沈詩音尷尬地別過臉。
“因為她漂亮能幹,還有辦法幫方醒亞收拾善後。她是女強人,你是小婦人,你討厭方醒亞仰慕她,卻不尊重你。“
沈詩音啞然,想辯解,卻無從說起。
“我猜中了嗎?”
不愧是她手帕交。知她者,舍夏蓉其誰?沈詩音苦笑。
“我是不服氣。”她垂下眸,澀澀低語。“醒亞根本看不起我,他從不認為當個家庭主婦有什麼了不起的,我也幫不了他,這次他公司出事,他為了善後每天忙得焦頭爛額,我卻一點忙也幫不上。能幫他的,是秦敏蕙。”最後這句,說得既感傷又不情願。
徐玉曼聽出來了。“所以你才這麼不甘心,所以你怎麼樣也不肯接受他提出的條件。”她重重嘆息,靠回椅背。“我一直以為你溫柔,詩音,沒想到你也有好強的一面。”
“我不是好強。”沈詩音雙手交握,十指緊緊互嵌。“我只是……希望他也能尊重我。”
徐玉曼深深望她。“我明白。”她頓了頓。“這麼說來,你是堅持要出去找工作了。有沒想過要找什麼樣的工作?我認識不少朋友,也許可以幫你介紹。”
“不用了。”沈詩音婉拒她的好意。“我已經找到了。”
“你找到了?”徐玉曼驚愕地揚眉。沒想到她這好友平日溫溫吞吞的,動作起來還真快。“是什麼樣的工作?”
“我早上去一間家事管理公司應徵,他們答應錄用我。”
“家事管理?”徐玉曼呆然。“你的意思是你要到別人家當鐘點女傭?”
“怎麼連你也瞧不起這一行!”沈詩音瞠她。“你以為專業的管家好當嗎?你不曉得嗎?國外的管家可都是有執照的。”
“我知道啊!可是——”徐玉曼困惑地鎖眉。
可是是這個斯斯文文、柔柔弱弱的沈詩音呢!她要去當管家,替主人家打掃洗衣,煮飯採買,她怎麼想怎麼不安心。
該不會讓雇主給欺負了吧?若是遇到雇主苛待,詩音該不會老實到連吭也不吭一聲吧?
“你放心吧,我沒你想像中那麼膽小。”沈詩音倣佛也看出她的煩惱,主動說道。“我會好好照顧自己的。”她淡淡牽唇。
徐玉曼卻還是難以釋懷,猛地緊抓住好友溫潤的雙手。“你答應我,詩音,要是讓人給欺負了千萬別悶在心底,一定要馬上告訴我喔!我一定替你出氣!”
沈詩音感動地望她,片刻,點了點頭。“我知道。”
真的懂了嗎?真的不會有苦自己吞嗎?徐玉曼心神下定地想,這一刻,完完全全理解方醒亞的感受。
那可憐的家夥!連她都這麼憂心仲仲,他肯定焦躁得快抓狂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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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6-16 09:06:54
第九章

方醒亞的確想抓狂。
從徐玉曼那兒聽說沈詩音找到一份家事管理公司的工作,得到客戶家裏做清潔炊煮等家務工作,他就擔心得不得了。
她品性溫婉善良,碰上那些形形色色的雇主,真不曉得會不會讓人給欺負,對她呼來喝去,做些不合理的要求。
萬一碰上男客戶呢?會不會貪戀她美色,乘機伸出色狼魔爪?
他站在社區鐵門外,焦慮不安地等。時間一分一秒流逝,明月當空,皎皎生輝。
已經九點多了,她竟還沒回到家!
他煩躁地來回踱步。
正當他胸膛那股滾水燒到最沸點,就快要爆開之際,他終於瞥見了她,一貫文雅的打扮,只是長發扎起馬尾,看來俐落清爽,也帶著幾分活潑俏皮。
遠遠地看見她後,方醒亞趕忙閃入對街公園裏,拉了拉領帶,整了整頭發,接著提著公事包走出公園,假裝不意與沈詩音巧遇。
“詩音。”他笑著打招呼。“好巧!”
她卻似乎一點也不覺得巧,先是怔愣片刻,然後顰起眉,防備地望他。“你在這兒做什麼?”
“我?呃,我——”他在這兒做什麼?等她回家,看看她是不是平安無事?若是照實說了,她說不定會以為他在監視她吧。“咳咳,我到這附近看房子。”隨便抓了個借口。
“看房子?”
“嗯,畢竟住了這麼多年,也習慣了,所以我決定在這附近租房子。”
對,愈想愈有道理,他索性就在這附近找房子住吧,這樣以後也比較有理由與詩音不期而遇。方醒亞目光閃閃。
“你要在這附近租房子?”
“是啊。”
“你不會是想來監視我吧?”她狐疑。
他心一跳,強笑道:“你怎會這麼想?我幹麼監視你?”
沈詩音深深望他,沒說什麼,但那意味深刻的眼神足以逼得他手足無措。
她繼續往社區門口走,他跟上。“呃,詩音,你找到工作了吧?”
“找到了啊。”她淡淡應道。
“你的工作……有趣嗎?”事實上他想問危不危險?
“滿有趣的啊。”
“哪裏有趣?”
“嗯,我說不太上來。”沈詩音偏過頭,挺認真地在想。“跟以前在面店幫忙的感覺不太一樣,那時候我只負責偶爾下下面,招呼客人,大部分事情都是我媽在做,可是現在到雇主家工作,不論是事前的溝通,或者家務的規劃,該怎麼做、怎麼打理都由我來決定——其實真的很有意思呢!你知道嗎?今天那個雇主——”她忽地一頓,倣佛驚覺自己一時興奮之下說太多了,尷尬地染紅了臉。
方醒亞心動地注視她。
她好像做得很開心,他只想到她到外面工作很辛苦,卻從沒想過她也許會樂在工作。
瞧她方才說話的神態,眼睛還閃閃發光呢。
他不禁微笑了。“你好像很喜歡這份工作。”
“也還好啦。”她端正表情,再度擺出淡漠。
“你每天都要工作到這麼晚嗎?”
“不一定,看雇主需要,有些只需要我們白天去幫忙。”
“這樣啊。”他點點頭,好想再跟她多說些話,卻不知道該問什麼。
兩人來到社區大門前,沈詩音跟門口警衛室比了個手勢,對方打開門。
“我要上樓了。”她旋過身面對方醒亞,低聲說道。
他明白她是在下逐客令,苦澀地扯扯唇。“嗯,晚安。”
“晚安。”她推開雕花鐵門,穿過富麗堂皇的社區中庭,背影在他眼前徐徐轉淡。
直到那婀娜的倩影完全消失,他還一直悵然望著。
胸口揪擰著,他緊緊地握著雕花門一根鐵柱。
“你不進去嗎?方先生。”警衛室的老王探出頭來,好奇地問道。
老王還不曉得他跟詩音已經離婚了吧。
方醒亞苦笑,也提不起勁跟他解釋,轉過身,走了幾步,忽然又走回來,對著警衛室的窗口喊道:“老王,你知道這社區裏有哪一家要出租房子嗎?”

“方醒亞,你給我解釋清楚!”
這天,秦敏蕙衝進方醒亞辦公室,門一甩,雙手壓在辦公桌上,氣勢跋扈地逼視他。
劍眉一擰。“敏蕙,你冷靜點。”
“冷靜?!你要我冷靜?要我怎麼冷靜!”秦敏蕙依然大呼小叫,顯然是氣瘋了。“我警告你,你最好給我一個夠好的理由,否則別怪我把你這間辦公室給拆 了。”
拆他辦公室?方醒亞愕然,他從未曾見過秦敏蕙如此接近瘋狂的神態。
見他呆愣的表情,秦敏蕙也醒悟到自己太過激動。她是怎麼了?她一向是從容優雅的啊!
她深呼吸,奮力命令自己鎮靜。
好不容易,她稍稍控制住胸口竄燒的怒火。“我不懂,醒亞,你已經離婚了,不是嗎?”
他眼色一凜。“我是離婚了。”
“那為什麼還要拒絕我?為什麼每次我約你,你都不出來?連講電話也匆匆忙忙?”
“我——”
“你不要告訴我你很忙,我不會相信這麼蹩腳的借口!”秦敏蕙先發制人。
“我問過你秘書了,你最近很少加班,經常很早就走人了。”
方醒亞靜靜望她,許久,他忽然起身走向她。“其實我很早就想跟你說清楚了,既然你自己來了——”
“等等!”不祥的預感攀上秦敏蕙背脊,她驀地止住他,不想聽到自己不想聽的。“先說好,醒亞,你不要編些亂七八糟的借口,說些我不愛聽的話。”她虛弱地警告。
他長嘆一口氣。“我不會編借口,我說的都是真心話。”
“真心話?你的真心話是什麼?”她顫著語音。“不要告訴我到頭來你發現你愛的還是你的前妻。”
“我是愛她。”
“什麼?”秦敏蕙刷白了臉,不敢相信。
“我愛詩音。”方醒亞堅定地重復。
“你、你騙人!”她顫聲指控他。“你明明說過,你想跟我重來的!”
“我錯了。”他黯然。“那時候的我,還搞不懂自己真正的心情。”
“你的意思是你現在終於搞懂了?你終於認清楚原來你愛的是沈詩音?哈哈、哈哈哈!“秦敏蕙駭然狂笑,過一會兒,她忽然止住笑聲,陰沉的眼直盯方醒亞。
“你錯了,醒亞,你愛的人是我,是我秦敏蕙。從以前到現在,你一直愛著我,我知道的,你別想否認!”
“我的確深愛過你,敏蕙。”方醒亞平和地回話。“當年你選擇嫁給別人時,我真的很難過、很頹喪,甚至想過天天買醉,自暴自棄算了。就在那時候,我遇見了詩音。”他垂著眼,嘴角揚起一絲因回憶而甜蜜的微笑。“那時候我到她家面店吃飯,她看我心情下好,親自下牛肉面給我吃,還陪我喝酒,天真地想開導我。她真是個什麼也不懂的傻女孩,善良得可愛。”
善良?天真?秦敏蕙冷嗤。在她聽起來,這樣的女人叫做一無是處!全身上下沒一項優點,只憑著單純的傻勁折服男人。
這種女人哪裏好了?憑什麼讓醒亞為她動心!
“那時候我只是個名不見經傳的窮小子,日子過得苦哈哈,連度個蜜月都寒酸,旅費在賭場輸光了,就只能躲在房裏吃泡面。”方醒亞繼續回憶,嗓音沙啞。
“說實在,嫁給我這樣的人真的沒什麼好處,平常老是加班,工作到三更半夜,不能陪她也不能帶她到處玩,可是詩音從無怨言。”
那時的他,和幾個朋友合夥創業,憑著股傻勁研發光電技術,資金一直燒,卻遲遲不見成果,幾乎快山窮水盡的時候,元海科技看中了他們的核心技術,並下整個團隊,成立專門實驗室。他也讓元海高層給相中,不但讓他繼續擔任實驗室的領導人,還拔擢他到元海各事業群歷練,最後董事會決議升他當副總,兼任公司發言人。
物質生活是好過了,可精神生活仍然匱乏,他仍然不曾用心對她,從來不曾。
他心酸地閉了閉眸。“在我最窮困的時候,是詩音一路陪著我走過來,我真的該好好對她的。”
“那又怎樣?你不是因為愧疚便要留在她身邊吧?”秦敏蕙冶漠地皺眉。“你別這麼濫情了,醒亞,沈詩音或者曾經陪你走過過去,但她不適合陪你走向未來。你的未來並不需要她,你需要的人是我。”
他默然。
她以為自己切中要害了,欣喜地繼續勸說:“我才是那個可以跟你長久走下去的人,醒亞。她真正了解你嗎?她知道你想要什麼嗎?”
“那你又知道我要什麼嗎?”他忽然沈聲反問。
她一愣。
“你該不會以為我要的是繼續往上爬,有一天得到董事會賞識,當上元海的總經理,努力擴張元海的版圖,好在業界呼風喚雨?”他語帶諷刺。
她迷惘。“難道你不想要嗎?”
“就算我真的能呼風喚雨,又怎樣?我只是個工作狂,只是為了名利成就活在這世上的動物,我除了一天比一天有錢,一天比一天更能揮霍外,我得到了什麼?我永遠不滿足,永遠也不會覺得快樂。”
他在說什麼?她不懂。
“那你究竟要什麼?”
“我只要一雙溫暖的臂彎,一個體貼的微笑,我只要疲倦的時候,能聽見有個人很溫柔地對我說話,知道不論我在外頭待到多晚,都會有個人等我回家。”他恍惚地低語。“我要的只是這樣而已。”
“多平凡的夢想!”她毫不留情地譏諷。“我不知道你是這麼自甘平凡的一個男人,醒亞,你這樣子跟那些每天朝九晚五的公務員有什麼不同?”
“如果當個平凡的公務員能留住詩音,也無妨。”方醒亞淡淡地微笑,絲毫不介意秦敏蕙鄙視的眼神。“我寧可多花點時間陪陪她,帶她四處走走,讓她做些她想做的事,過她想要的生活。”
“你!”秦敏蕙氣急敗壞地指責他。“你變了!醒亞。”
“我是變了。”他從容回應。“歲月會讓人改變的。”
“你的意思是,你已經不愛我了?”她狠狠瞪他。
“是。”他坦然承認。
秦敏蕙倒吸一口涼氣,神色陰晴不定。
生平第一次,她感覺挫敗,即使那時候發現老公有外遇,不得不離婚的時候,她都不曾如此懊惱。
她輸了!輸給一個什麼也不會的女人,一個沒她漂亮、沒她才氣,更不如她聰明能幹的女人。
她竟輸給那個沈詩音,竟然掌握不住一個曾經視她為女神的男人。
是他變了,還是她不如自己想像的有魅力?
該死!
“方醒亞,你一定會後悔的,一定會!”氣衝衝地撂下狠話後,秦敏蕙轉身,狂風般地離去。
縱然再不甘願承認,她仍明白,從此以後她和方醒亞,只能是陌生人了。

沈詩音忐忑地敲門。
一回到公司,同事便說經理急著想見她,交代下來她一回來馬上就進他辦公室。
她擔心是自己哪裏做不好,有些不安。
“進來。”經理揚聲喊。
她推門進去。“李經理。”
“詩音,是你啊。”一見是她,李經理笑容滿面,立刻起身迎向她。“你可回來了,呵呵,怎麼樣?今天那家新客戶還好吧?”
“嗯,還好。那位太太要求是多了點,不過也不難做。”
“我就知道,交給你一定沒問題。”李經理欣慰。
說實話,做這行要遇上機車雇主的機率可高了,幾乎每個客戶都有些乖張的怪癖,難為沈詩音總是能很耐心地與他們交涉,盡力達成客戶的要求。自從她進公司後,客戶的滿意度提高許多,就算不是她的Case,其他同事們也能因為向她請益,解決許多疑難雜症。本來他以為她之前只是家庭主婦,完全沒工作經驗,怕她表現不盡理想,沒想到她對家務管理真的有一套,也夠細心耐性。
真是撿到寶了!李經理想著,實在得意。
“經理找我,有什麼事嗎?”沈詩音禮貌地問。
“對了,差點忘了。”李經理一拍手,熱情地拉她坐下。“剛才總公司的總經理來巡視,我告訴她你的情況,她聽了很高興,要我加你薪水呢。”
“要加薪?”沈詩音好意外。她才剛進公司兩個多月啊。
“之前給你的薪水,只能算是試用期的,從現在起,你正式成為我們的員工了,恭喜你啊!”李經理朝她伸出手。
“謝謝你,經理。”沈詩音趕忙起身,伸手與他一握。“謝謝公司給我這個機會。”
“謝公司?應該是公司要謝你才對。”李經理呵呵笑。“你可替我們拉了不少生意呢。你不知道,你手上那些客戶對你有多滿意,每個都介紹了一堆朋友鄰居來。最近我不知接了多少電話,光是今天就三、四通,都指名想要你。”
“真的指名要我?”沈詩音受寵若驚,從沒想到這份工作也能為她贏來一傳十、十傳百的口碑。
“當然是真的!我知道你現在時間幾乎都排滿了,不過如果你還想接新客戶,我們可以商量一下看怎麼安排。”李經理頓了頓,翻了翻記事本。“你看這個怎樣?是個單身漢,要求很簡單,每個禮拜去三天替他整理整理家務,一次只要兩小時,而且出的價碼又好,差不多是別人半天的工資呢。你瞧瞧,而且他住的地方離你也近,跟你同一個社區。”
“跟我同個社區?”
“是啊。”
沈詩音沉默兩秒。“他不會正巧姓方吧?”
“你怎麼知道?”李經理好訝異。“你認識他?”
果然是醒亞!
沈詩音垂下眸,掩去譏誚的眼神。“對不起,經理,我的時間真的都排滿了,這個客戶我恐怕不能接。“
“沒關係,你不接我也不勉強。我讓其他人去試試好了。”李經理拍拍她的肩。“你應該也累了,下班回家好好休息吧。”
“嗯,謝謝經理。我先走了,再見。”
沈詩音退出經理辦公室,背起皮包,跟同事道別後,離開公司。
她搭上公車,大約二十分鐘便抵達住處附近的站牌,她下車,沿著整潔的街道緩緩走回家。
今天,八成又會“巧遇”醒亞吧。
這一個月來,她時不時總會遇見他,不是上班時兩人同乘一座電梯,就是下班時在社區公園附近偶遇。有時候,她甚至連出來倒個垃圾都會碰上他。
她知道他租了樓上的房子,也知道兩人住樓上樓下,難免會巧遇,可這次數也太頻繁了,頻繁得讓她不能不懷疑一切是他精心設計。
事實上,他會故意在同一個社區租房子本身應該就是個陰謀,何況還這麼巧,就住在她樓上。
他到底想做什麼?他們都離婚了啊!
沈詩音驀地停下腳步,懊惱地站在原地。
他對她,真的有這麼不放心嗎?就真那麼不信任她一個人也能過得很好?
她下班時間很不固定,他怎能天天算準她回家時間安排這些巧遇?他是到哪裏弄到她行事歷的?
她瞇起眼,忽地心生一計。
她旋過身,故意掉頭走另一個方向,她想試試,如果她不照平常的路徑回家,是否還會那麼巧遇上他。
她繞了一大圈,從巷道另一頭走過來,遠遠地,她便瞧見一道引頸張望的身影。
她停下來,看著方醒亞倚在路燈下,一面看表,一面注視著她平常回家的方向。
他果然是事先算好時間埋伏在那兒等的。沈詩音挑眉,冶冷撇嘴。她倒要看看他能等多久?
她找了個視野良好的藏身處躲起來,好整以暇地凝望他。
夜色漸濃,路燈慢慢拖長了他的影子,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他仍然盼著她回來的方向。
沈詩音開始感到動搖。
已經一個小時了,他還要繼續等下去嗎?一直站著,他腿不酸嗎?等不到人,他不會不耐煩嗎?
她心悸地咬唇,一時有些彷徨,不知如何是好。她很想走過去,卻又想多等一會兒。猶豫許久,她終於決定先到附近面攤吃晚餐,她叫了一碗牛肉面,食不知味—地吃著,一面吃,一面不爭氣地想起過去。
她想起他們初見面的時候,想起他盛讚她煮的牛肉面,想起他在店裏喝得酩酊大醉,心碎地喊著前女友。
她想著,眼眶微微紅了,心頭發酸。
她已經給他機會離婚了啊,他為什麼不專心去跟秦敏蕙舊情復燃就好,為什麼還要這樣來招惹她?他不知道嗎,他這麼做只會讓她更無法決絕地割舍過去,堅強地迎向未來啊!
她已經決定遠離他了,他為什麼反而不肯放過她?
沈詩音推開面碗,才吃了幾口,眼前已模糊得教她看不清,她站起身,掩飾自己軟弱的淚顏,付了帳。
離開面攤,她刻意在附近兜著圈子,去逛了書店,又到超市採買,打發教她心慌的時間。
她希望他已經放棄,不在路燈下等了,她希望不要再見到他,不讓自己因此動搖。
她抱著購物袋,低著頭,踽踽在巷道裏走著。一步一步,她走得很慢,心跳卻狂野奔騰。
“詩音!”爽朗的聲嗓在她身側揚起,明顯松了一口氣。
她僵住身子,抬起頭。
“你去超市買東西嗎?好像很重的樣於,我幫你忙吧。”他熱情地朝她伸出手,滿是笑意的俊容,看不出一絲等待的疲憊。
她縮著喉嚨,澀澀開口。“你現在才下班?”
“是啊,今天公司開會,有些事來不及處理。”方醒亞不疑有他,自然地編造理由,手伸過來,也不等她同意,逕自接過那塞得滿滿的購物袋。“你呢?今天怎麼也這麼晚?”
“我……呃,客戶臨時要求我幫忙準備宴客的晚餐。”她也學會說謊了。
“這樣啊。忙到這麼晚,你一定很累吧,我們快上樓吧。”他提著公事包與購物袋,體貼地走在外側,替她擋去路上可能的危險。
她注意到了,心口又是一揪,急忙深呼吸,忍住情緒的波動。
她默默走進社區大門,不跟他說話,他也不打擾她,尾隨在她後頭。
兩人靜靜等電梯的時候,沈詩音聽見一陣奇怪的咕嚕聲,她瞥了方醒亞一眼,他尷尬地咳了咳。
“可能晚上開會吃的便當太小了,現在肚子好像又餓了,哈哈。”他強笑著自嘲。
她咬了咬牙。“你們晚上訂便當吃?”
“是啊。有時候開會晚了點,總不能讓大家餓肚子吧?”
他還要騙她多久?他其實什麼都沒吃吧。“那便當很小嗎?你食量應該不大啊。”
“嗯,大概今天太忙,所以胃口比較大吧。”
電梯門開啟,沈詩音陰鬱地走進去,方醒亞跟上,瞥見她凝重的表情,眉峰蹙起。
“你看起來臉色不太好。”他試探地問:“是不是今天工作很累?”
她不說話。
“是雇主嗎?他們沒刁難你吧?”
“沒有,他們人很好。”她略略不耐地回應。
“還是你上司?或是同事?”他繼續猜測。
“都不是。”
“你不要太介意,在外頭工作是得忍著點,不是每個人都像你一樣溫和友善,也有很多脾氣不好的人。”
“你是在教我待人處世的道理嗎?”她諷刺。
“當然不是。”他微笑,絲毫不以為忤。“你的性子比我好上百倍,一定更有能耐折服那些人。”
她啞然瞪他。
“只是聊聊而已。”他輕松地說道。“好歹我們也是鄰居,有什麼苦水你偶爾也可以跟我吐一吐,沒關係的。”
她怔愣,腦海頓時空白。
他這是做什麼?幹麼對她這麼溫柔體貼?她簡直難以承受。
她心神不定地跟他回到家門口,他放下購物袋,溫煦地看她一會兒,然後揮揮手。“晚安!”
他走樓梯上樓,她茫然凝望他背影,眼眸,淡淡泛紅。
十分鐘後,方醒亞聽見門鈴聲,他手忙腳亂地丟下開封一半的微波食品,前去應門。
門外,沈詩音面無表情地站著。
他連忙開門。“怎麼了?詩音,發生什麼事了嗎?”
“這個給你。”她將手上的保溫盅遞給他。
他愕然接過。“這是什麼?”
“我昨晚燉的,太多了,我吃不完。丟了浪費,你如果想吃就吃吧。”她淡漠地解釋,語畢,也沒給他反應的時間,轉身匆匆下樓。
他發愣,好一會兒,才掀開蓋子。
香味撲鼻,他定睛一瞧,發現竟是一鍋熱騰騰的牛肉,連面條都替他煮好了,擱在另一層。
他看著,霧氣迷了他的眼,暖了他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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