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諾]不乖小情人[全文完]

不乖小情人  作者：橙諾

杜皓錚真不敢相信自己眼睛看見的！
只不過去東京幾天回來，他裝潢得很有格調的PUB就已經風雲變色！
帶著滿腔怒火，拎起這個在他店裡興風作浪的未成年少女到頂樓訓斥，
這小女生太不像話了，未滿十八還敢在夜店辦跨年派對，簡直想害他關店！
好吧，就算後來發現她只是長得比較幼稚，其實年滿二十又如何？
他的人生可沒打算讓這個女生來打擾，因為她讓人頭疼的功力實在太高。
偏偏事與願違啊，她好像決心不放過他了……
可不可以不要拜託她這個清純女生去做這種事啊？！
跨年派對時杜皓錚看她的嫌惡眼神就像看著一隻害蟲，
幹麼還要指派她跟他裝熟，約會他去咖啡館？好窘耶！
啊、不管了，她計劃先賴進他家去，綁走他的手機當人質，
逼他到約定咖啡館，再把他交給對方，然後她就閃人！
計劃進行得很順利，唯一失算的是，她的心被他綁走了，
最後還得趁月黑風高時撲倒他，才可能有機會如願以償……

第一章

　　杜皓錚真不敢相信自己眼睛看見的！

　　他只不過去東京幾天回來，自己的PUB就已經風雲變色！

　　原本用來強調質感的流線弧度天花板，被拉起了五顏六色的彩帶與掛旗，特別訂製的時尚大理石吧台上堆滿了裝在廉價免洗杯盤裡的茶點，而開放區裡他精挑細選過的幾組低調奢華沙發也全部被移開，擱置在某個不起眼的角落。

　　他刻意營造出來的簡約風格被低級的俗艷佔領，平日駐唱的爵士樂團不見蹤影，更要命的是他從沒見過的DJ還正播放著他最討厭的電音舞曲。

　　他擰緊了眉頭，注視著場中央格格不入的混亂，他的熟客早就不見，堂皇進駐的是一群看起來十分年輕的男男女女，正圍繞著舞台邊緣大聲嬉笑，似乎還玩著某樣團康活動……

　　「這是怎麼回事？」他向酒保問話的語氣很輕，卻有種風雨欲來的壓迫感。

　　酒保搖晃酒瓶的動作頓了一頓，對著眼前的老闆唯唯諾諾地說：「那個……向大哥說要用場地……」

　　「向直海？」杜皓錚愣了愣。

　　向直海是他多年好友，也是演藝圈的紅牌經紀人，幾年前他開「黑音樂」這間PUB時，因為手邊資金不夠充裕，於是邀向直海出資入主黑音樂。

　　當初，向直海曾經承諾過他絕不干涉PUB運作，而這幾年來也的確從無例外，怎麼今天會把他的場子搞得如此不倫不類？

　　他一向很討厭花枝招展的活動，「黑音樂」從來不是這種經營路線的。而且，前天向直海在電話裡可是對這件事隻字未提，還不知廉恥地托他從東京買禮物回來。

　　看著場中那一片要命的混亂，杜皓錚決定等一下要把那些托買的物品從「黑音樂」位處的十八樓通通丟下去！

　　「那個……向大哥說他是你的合伙人……杜老闆你不在……我們就得聽他的……」酒保見杜皓錚臉色越來越難看了，連忙鄭重申明，唯恐會被遷怒。

　　其實，話說回來，杜老闆也不是那種發起脾氣來雷霆萬鈞的人，但大家就是忍不住敬畏他。

　　本來，黑音樂剛開幕時，還有幾個女服務生私底下偷偷愛慕著杜老闆的。

　　他的五官極為俊秀，一雙不大但深邃細長的眼睛老是隱隱透著憂鬱，一頭肩下十公分比女人還漂亮的細長直髮，陰柔漂亮得不得了。

　　杜老闆總是留著長髮，穿著皮衣，打扮看起來很搖滾，氣質卻很內斂沉穩，有種既衝突但卻吸引人的神秘美感。

　　再加上他彈得一手好吉他，撇開是某年金曲獎的最佳演奏專輯得主的事不提，直到最近都還常有歌手或經紀人來店裡，邀請杜老闆幫他們為新專輯編曲。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杜老闆總是把邀歌的生意趕跑，不肯答應再踏入音樂圈，但他有才情有事業，做音樂有好評，不只女服務生，就連向杜老闆獻殷勤的女客人也不少……女人嘛！誰不愛才子？

　　只是不知道為什麼，這些女人從來沒上過杜老闆的心。

　　而這兩年，黑音樂的營業額蒸蒸日上，他們對這個絕口不提私事的領導者雖然敬愛有加，卻不敢貿然靠近，慢慢地，就成了這般員工們與他過度疏離的光景。

　　「誰是他們的負責人？」杜皓錚微瞇起深邃的眼，指了指場中央問。

　　酒保的手指抖了抖，然後指向場地中央一名穿著短裙馬靴，留著大波浪蓬鬆鬈發，正跑上舞台準備拿起麥克風主持跨年倒數計時的亮麗小女生。

　　杜皓錚的視線順著他手指望去，在那個小跑步的身影映入眼簾時一怔！好熟悉的畫面……這個小女生跑步的樣子讓他陡然從記憶裡翻出一張相似的臉。

　　是她？絕對是她沒錯！他記得這張臉！

　　他記得這雙如墨玉般靈透的瞳眸，唇角還未彎起，眼底便彷彿已帶著輕盈笑意；小巧直挺的鼻、紅潤飽滿的唇，和會說話的眼鑲嵌在僅有巴掌大的小臉上，她五官的立體與清麗，令人只看一眼便印象深刻。

　　居然是她？她是他以前玩樂團在PUB表演時，那個主唱夏子濤的未成年粉絲。在夏子濤還尚未單飛發片，他們樂團尚未解散時，總是穿著高中制服跑去PUB聽他們駐唱，然後在每一次警察臨檢時迅速地直衝向後門開溜！

　　怪不得了，她匆忙跑步的樣子那麼眼熟，他甚至還記得她深藍色的學號底下端正工整繡著的名字——韓玥。

　　搞什麼鬼？！她自己未成年就算了，竟然還敢帶著她一票未滿十八歲的友人來夜店包場？！

　　杜皓錚帶著滿腔怒火，邁步向前穿過重重人海，攔下那個在他店裡興風作浪的未成年少女！

　　「幹什麼幹什麼幹什麼啦？！」今年大二的韓玥一隻手還拿著麥克風，另一隻手被杜皓錚抓著死命往黑音樂外的樓梯間拖。如果可以不用管什麼從小到大被耳提面命的氣質，她很想省略後面的「什麼」，直接說第一個字就好。

　　她可是頂著系上活動女王的響噹噹名號，籌辦了這場盛大的跨年派對，眼見剩下幾分鐘就功德圓滿了，竟然被一個莫名其妙的男人硬生生拎下舞台。

　　「喂！你抓著我幹麼啦？只剩下幾分鐘就跨年了，我連個暖場的話都還沒說耶！要搶要殺也等我倒數完吧？！喂喂喂喂喂！你有沒有在聽啊？噢……痛！」韓玥手捂著鼻子，一臉忿恨地看著眼前突然停下腳步，害她硬生生撞上他背脊的長髮男人……要死了！背那麼硬，是練健美的嗎？

　　杜皓錚放開她的手，視線凌厲地轉過身來瞪著她。

　　咦？韓玥揉著鼻子的手頓了一頓，與她四目相對的面孔有點眼熟，好像在哪裡見過？

　　她還來不及細想，看著她的眼神嫌惡得像她是什麼害蟲一樣的杜皓錚就開口了。「趁現在還沒十二點，你趕快把裡面那些人帶走。」

　　「帶走？為什麼？直海哥明明說這裡開到四點，我們倒數完可以繼續留在這裡的。」韓玥納悶地問。

　　她原本幫系上預約跨年舞會的那間PUB幾周前慘遭火災，時間太緊迫，她可是仗著自家哥哥跟向直海的好交情，千懇萬求才借到這個場地的。

　　明明都已經談好條件，場地費也付了，為什麼突然冒出一個奇怪的男人要她把同學們帶走？

　　「你想害我被停業？」凌晨四點？倒數完還要留在這裡？杜皓錚白她一眼，很想親自動手把她丟出去！黑音樂這間夜店可是他目前主要的收入來源，他可不能讓它輕易歇業。

　　「停業？為什麼？裡面有人吸毒嗎？」跨個年就要關門大吉也太莫名其妙了吧？韓玥的視線緊緊盯著眼前這個講話毫不客氣的男人。

　　「……」杜皓錚為她的搞不清楚狀況感到傻眼。

　　黑音樂開在十八樓，這裡的夜風很冷，還不夠讓她清醒嗎？他雙手抱胸，決定把話說得更白。「你跟裡面的人都滿十八歲了嗎？未成年是不能在夜店待過十二點的。」

　　「十八歲？！你說十八歲？」韓玥睜大眼，用力地拍了拍杜皓錚的肩頭，不可思議地誇張怪叫道：「大叔！你有沒有搞錯呀？要不要去配副眼鏡矯正一下散光？我已經大學二年級，都要二十歲，二十歲了！」她比出兩隻手指在他眼前用力搖晃，唯恐他不知道怎麼數手指似的。

　　杜皓錚一愣。

　　「而且，大叔！我們進來的時候都給工作人員看過證件的。」韓玥很用力地強調「大叔」兩字，既然他把她看小，應該就不介意她把他叫老吧？

　　哼！真氣人，她哪裡看起來像未滿十八歲了？要胸有胸、要臀有臀，未免也太瞧不起人了吧？

　　杜皓錚看著她橫眉豎目卻孩子氣的舉動，怔忡之間突然有股地轉天旋的撼動向他襲來……

　　他看見她的高中制服上那代表十六歲的一槓，然後倏地跳接到方才她怒吼著說她已經二十歲了的畫面。

　　喀！他幾乎聽見時間齒輪又恢復運轉的聲音——

　　於是中間這四年被他放在心底深處刻意遺忘的記憶盡數翻湧而上！

　　跟唱片公司接洽、出道、發片、金曲獎、錄音室、撕破的衣裳、心愛女人滿身的傷痕纍纍與無聲哭泣、失去女主人的空蕩屋子……凌亂的記憶片段與景色突然在他眼前快速更迭播映，提醒他四年前曾經目睹發生，且狠狠經歷過的一切！

　　時光荏苒，四季變遷，他從沒忘記，只是不願想起，於是將自己的時光錯置在什麼都尚未失去的四年前。

　　刻意忽略的結果是，無聲無息的歲月流轉被這個跳到眼前的小女生全數喚回，重新接上。

　　他用力地深呼吸了一口，幾乎是踩不到地的頭暈目眩。那種痛徹心肺的真實感又回來了，在他以為自己早就遺忘的時候。

　　她……曼曼，他深愛的女人，竟然已經離開他四年了……杜皓錚抿緊雙唇，深鎖在眉間的憂鬱又更濃重了。

　　咦？大叔在發什麼呆啊？看起來好哀傷喔！韓玥望著眼前杜皓錚一臉的悵然，舉起手在他眼前揮了揮……沒反應？！

　　「喂！」她提高音量嚷了嚷，杜皓錚還是沒回話，表情看起來呆呆的。

　　算了算了！她正想拋下這個莫名其妙的長髮男人，自己進去黑音樂裡頭倒數，猛不期然就聽見煙火綻放。

　　轟！碰！

　　絢爛煙火接連在夜空炸開，樓梯間的窗戶恰好捕捉到那燦爛一角。

　　韓玥的眼神倏地燃起期待火光，這裡居然離煙火這麼近。

　　「大叔！走！」在杜皓錚還來不及反應之前，她就牢牢抓住他的手興奮地往上飛奔，再上去就是頂樓了，如果頂樓沒落鎖，101的煙火就近在眼前了。

　　嘩——韓玥推開厚重的安全門。

　　「哇！」太幸運了！門沒鎖！她像孩子似的高興得又叫又跳。

　　好漂亮好漂亮喔！她青春稚氣的臉上都是讚歎。當頭綻放的燦爛煙花，讓她忘記自己居然拉了個剛找過她麻煩的男人來看煙火這件事。

　　「很漂亮對不對？」她轉頭看著杜皓錚，雀躍的眼神無比晶燦。

　　杜皓錚對於她一連串的驚呼，還有種不知自己置身何處的恍惚感。

　　「幸好我長得像未滿十八歲，不然就錯過這麼漂亮的煙火了。」韓玥說完，興沖沖地往前蹦跳了幾步，自顧自地傻笑了起來。

　　杜皓錚看著她的愉悅，不知道為什麼，竟然開始對於今晚發生的混亂感到一絲好笑。

　　「嘩！住得高真好，可以離天空這麼近這麼近。」韓玥伸出手，像是想用力懷抱煙花，滿空煙火將她臉上的喜悅之情映照得更顯光華。

　　「新年快樂！大叔！」她轉頭向杜皓錚。

　　「新年快樂！台北！」低頭俯望腳下台北城。

　　「新年快樂！101！」抬頭仰看眼前101大樓。

　　「新年快……哈啾！」韓玥揉揉鼻子，尷尬地笑了笑，這個噴嚏真殺風景！

　　杜皓錚凝睇她，露出一個極為複雜的表情。

　　這個數年前曾經有過短暫幾面之緣的小女孩長大了，她再也不是那個穿著高中制服的青澀少女，正如同他也不是四年前的自己一樣。

　　她殘忍地提醒了他逝去的年華之後，卻意外為他帶來整夜空的絢麗。

　　「哈啾！」噢，頂樓真的太冷了。韓玥又打了個噴嚏，環起雙手揉了揉上臂。

　　杜皓錚將她從頭到腳仔仔細細打量了一遍之後，這才注意到這麼冷的十二月天裡她居然只穿件短得不像話的毛料洋裝跟長筒靴。

　　他低歎了口氣，脫下自己的外套覆蓋在她肩上，方才愁腸百結的表情已然恢復平靜，他緩緩開口，向她說道：「新年快樂，韓玥。」

　　韓玥驚訝抬眸，一時之間竟有種他的聲音飄渺得像是從別的時空傳來的錯覺……她一愣，倏地回神。

　　咦？大叔怎麼知道自己的名字？她已經脫離要把名字繡在制服上的年代很久了耶！

　　杜皓錚看著她訝異的神情，唇邊出現睽違四年不見的微笑。「還有，我不叫大叔，我叫杜皓錚。」

　　韓玥傻傻地看著他，說不上來為什麼，杜皓錚唇邊的笑容帶著點淺淺的淒涼，襯著滿天一明一滅的煙火，重重地嵌進她的心裡，牽起了股莫名的情緒。

　　如果、如果可以的話，她竟然很想伸手抹去他眉宇間的滄桑……

　　★★★

　　暖冬，一月天，新年新氣象，心情……惡劣！

　　韓玥穿著短裙，腳蹬著膝上靴的時髦身影在公寓中某扇門前來回踱步……走過來，又踏過去……數不清是第幾次抬手了，右手掛在半空中，雙眼直直地瞪著門鈴，無論如何都按不下去。

　　哎喲！她放下手，又心慌意亂地來回踱了幾步。

　　「臭直海哥！死直海哥！討人厭的直海哥！土匪直海哥！」

　　她嘴裡一邊喃喃咒罵著向直海，一邊拿出口袋裡被她捏得稀巴爛的紙條看了看……就是這個地址沒錯，門後就是杜皓錚的家……啊啊啊！她好想放聲大叫喔！她為什麼要來這裡出一項這麼奇怪的任務啊？

　　話說，她去拜託直海哥幫她找舞會場地，向直海二話不說地答應之後，卻在舞會結束後沒幾天說有要緊事找她去公司一趟，然後——

　　「星期三下午三點把杜皓錚帶到這間茶館來。」向直海將桌上某間下午茶茶館的名片推給她，提出一個很不合理的要求。

　　「我？你說我？我沒聽錯吧？」韓玥驚嚇得倒退兩步，一臉不可置信地對向大經紀人怪叫。

　　「當然是你。」向直海涼涼地掏了掏耳朵，確認自己的耳膜沒被小女生的音量震壞。

　　「我為什麼要？我又不認識他！」韓玥繼續抗議。雖然說她跨年那天跟杜皓錚講過幾句話，還陰錯陽差地一起看了煙火，但她根本就不算認識他好不好？為什麼要跟他裝熟約他出來呀？

　　「你只要把人帶來就好，不是真的要你陪他喝咖啡，而且你怎麼會不認識他？他以前是夏子濤的吉他手。」抗議無效喔！向直海說道。

　　夏子濤是韓玥暗戀多年的大明星，而他在出道發片之前，曾經弄了個樂團在PUB駐唱，杜皓錚就是他當時的吉他手。那些場子韓玥幾乎是每開唱必到，居然不認得就站在主唱旁邊的吉他手，實在很難讓人理解。

　　韓玥一愣，難怪她總覺得杜皓錚眼熟，可是又怎麼都想不起來，向直海這樣一提，她倒是有點杜皓錚拿著吉他時模模糊糊的印象了……可是，那又怎樣？她轉念一想，繼續抗議道：「子濤哥的吉他手干我屁事啊，我喜歡的是子濤哥又不是其他人，難道我要把每個團員都約出來吃頓飯嗎？」

　　小女生這樣講倒也沒錯，向直海於是換個方向。「這樣說吧，杜皓錚是黑音樂的老闆。」

　　「那又怎樣？」舞會場地是他的關她什麼事？

　　「就說你要去跟他道謝，然後不管用什麼方法，都要把他帶到這裡來。」向直海又推了推桌上那張名片，這次還附送了一張杜皓錚的地址。

　　「我不要。」韓玥看著那兩張四方形紙片，斷然拒絕。

　　「你不要？我沒聽錯吧？」向直海又掏了掏耳朵，從辦公桌裡繞出來走到她身前，拿出電腦一陣東敲西打。

　　韓玥愣了愣，突然一股寒意從頭透到腳底……等等，直海哥敲電腦做什麼？該不會是要把舞會的帳……

　　「那天，黑音樂為了給你們辦舞會，撤掉了自己原本的跨年活動，臨時取消已經談好的樂團，失去了一筆為數不小的門票收入，嗯……我想想……賠償的話，大概是這個金額。」他舉起電腦到韓玥眼前，好讓她能清楚看見那串數字。

　　賓果！她猜對了。她一點都不高興，她好想死。

　　「加上我提供的DJ、食物、茶水，扣掉你們學會付的場地費……」向直海沒天良地繼續說下去。

　　韓玥忿忿不平地打斷他。「等等，直海哥！你自己說那是免費提供給——」

　　向大經紀人食指點住韓玥氣惱不休的嘴，比起一截小小、小小的小拇指指節。「噢，讓我想想我是怎麼說的——我說，只要你幫我一個小小的、微不足道的忙，這些都是免費的，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來跟我借場地那天就答應我了。」

　　可惡！就是這樣，她就為了這一句話，跟電腦上那串她付不起的數字，現在站在杜皓錚家門口，進退兩難。

　　早知道就不要管什麼跨年舞會了，被學弟妹怨恨跟被凶巴巴學姊追殺也比她現在的處境好。

　　唉，她又無奈地望了門鈴一眼……算了！橫也一條命，豎也一條命，來想想要用什麼當開場白比較實際。

　　嗨！我是小玥，明天有空嗎？噢，好爛……韓玥搖頭搖掉這句對白，重來！

　　嗨！我是小玥，上次謝謝你借場地給我，為了感謝你……靠！她也是有付場地費的，幹麼要感謝他啊？

　　嗨，我是小玥，謝謝你帶我去看煙火……什麼嘛！她明明是被懷疑未成年，被他硬拖出去的。

　　吼！根本就沒有一個像樣的理由嘛！不管話怎麼說聽起來都像在跟他搭訕……

　　搞什麼鬼，她不只是個人見人愛的清純少女，勉強也還能算是一個名門閨秀，怎麼能自己跑到只見過一次面的男人家裡來，還約他出去喝咖啡呢？

　　韓玥舉步想逃，又想到電腦上那串令人頭痛的數字……哎喲！雖然父母兄長把她當公主捧在掌心疼寵，但在她的零用錢方面可是一點都不闊綽，她拿什麼賠？總不能去跟系學會要錢吧？

　　煩死了！韓玥抓了抓頭髮，在意識到自己居然弄亂了出門時好不容易才吹成大波浪的頭髮時，忍不住飆出了句髒話——

　　嘩——幾乎是她出口的同時，眼前那道深鎖的鐵門忽然向後拉開。

　　她和門內的男人四目相接，唇邊那個「ㄍ」開頭的音還沒有吞下去……

　　「呃……啊哈哈哈……你好……」韓玥咽了口口水，乾笑，唇角不自然地僵硬抽動。是杜皓錚沒錯，沒有跑錯間……咳！差點嗆到，他應該沒聽見她剛才說什麼吧？

　　韓玥？杜皓錚的眼神閃過一抹不可思議。她怎麼會知道他家在這裡？而且，她來他家做什麼？

　　方才，他聽見門外有些窸窸窣窣的小聲響，本來以為只是自己神經質，沒想到打開門，居然真的是有人在外面。

　　沉默了片刻之後，杜皓錚說道：「子濤沒有來我這。」

　　夏子濤這個老朋友是他唯一想到自己與韓玥兩人之間的交集，和她出現的可能。

　　「啊哈哈，我不是來找子濤哥的啦……」韓玥笑得很尷尬，雖然她愛夏子濤不是什麼大秘密，但杜皓錚就這樣直接聯想還是讓她怪不好意思的。

　　不是來找夏子濤的？杜皓錚疑惑挑眉，走回屋子裡拿了個什麼東西又轉了出來。「那是來幫子濤拿歌的？編好曲的兩首在這裡，其他的還沒做完，有問題你再叫他來找我。」他把厚厚一疊樂譜交到她手裡。雖然早就離開音樂圈，但拗不過夏子濤這個老團員的苦苦哀求，他還是有幫他新專輯的幾首歌做編曲。

　　韓玥幫他跑腿當小妹拿樂譜。這是杜皓錚想到的第二個可能。

　　「呃，啊哈哈哈……」韓家小妹看看手中樂譜，笑得更尷尬了。既然有個現成的夏子濤當理由，她應該打蛇隨棍上，就當作自己的確是來跑腿的，然後約他明天去那間下午茶茶館嗎？

　　呃，這樣好像也有點奇怪……到底該怎麼說呢？她又抓了抓頭髮，神色看起來很為難。

　　杜皓錚倚在門框，看她並沒有離開的打算，忽爾皺眉問她：「你怎麼還不走？」

　　語氣中的趕人意味太明顯，讓韓玥突然莫名地著惱了起來。

　　什麼嘛！她可不是心甘情願來這裡的，是有沒有這麼卑微這麼可憐這麼慘啊？！她在心裡捏扁他。

　　「我口渴了！」她豁出去，賭氣似地決定先賴進杜皓錚家裡再說。她對杜皓錚笑了笑之後，脫下長靴，撞過他左手臂，大剌剌地走進他屋子。「而且我腳好酸，肚子也好餓，我需要休息。」

　　杜皓錚還沒反應過來，只能傻傻地看著小女生穿堂過戶。

　　韓玥一屁股坐在沙發上，把脖子上的圍巾拿下跟手提包一起放在客廳矮幾上，打了個哈欠，往後伸了個大大的懶腰。

　　她賴在沙發裡閒適愜意的身影和杜皓錚站在門邊僵硬挺直的背脊，形成一個再強烈不過的對比。

　　杜皓錚愣愣地回眸看著她，一時之間還沒搞懂發生了什麼事。

　　搞什麼鬼？！韓玥坐在沙發上那副理所當然的模樣，彷彿他絕對不會親自動手把她拎到屋外去一樣……為什麼？

　　明明前幾天她才被他丟到黑音樂外頭過，然後她居然完全不介意他曾對她表現過的不友善，在他還沒搞懂她出現的目的是什麼之前，她來了就坐在他的沙發上安之若素！

　　他已經習慣和別人保持距離，也習慣別人對他敬而遠之，可是在這個怪異的二十歲小女生身上，好像所有的推理都不合邏輯。

　　她不怕他，不拒絕他的拒絕，更不疏離他的疏離！

　　他已經動了走到韓玥身邊把她拎起來丟出家門外的念頭，朝她走了兩步，可是不知道為什麼，看著她窩在他沙發上那種全然放鬆的樣子，原有的步伐頓住，他居然遲疑了，傻傻地站在那兒，定定地望著前方那個自在的小影子。

　　然後他荒謬地，居然因此有了一股想笑的衝動。

　　二十歲啊……他二十歲的時候也曾像她一樣不知天高地厚嗎？他也曾經以為地球能繞著自己轉嗎？

　　仔細回想起來……好像是的。他也曾經以為只要他夠努力，就能改變一切不美好的。他以為自己能靠著音樂打下一片天，在實現滿腔豪情壯志的理想時，同時也能跟心愛的女人相守。

　　這麼滿腔熱血地直到四年前發生那場不幸的意外，他終於才真正認清這世界的不完美，殘忍地體會到自己力量的微薄與渺小。

　　於是他被迫長大，於是二十歲時那種目空一切的勇氣再不復見。

　　他成為一個毫無生氣的無趣男人，對生命再提不起一絲熱情，然後突然有一個莫名其妙的小女孩，帶著不知道打哪來的青春勇氣與毫無憂患意識，青澀且天真地闖進他生活裡……荒誕至極！更詭異地是他居然還沒辦法說服自己討厭她，為什麼？他擰緊了眉，發現自己竟然認真在找一個不把她扔出去的理由。

　　韓玥許是感受到杜皓錚落在自己身上審慎打量的目光，突然向他扯了扯唇角，唇邊彎起一朵清麗甜美的笑花，拍拍自己身旁的空位，眨了眨眼睛說道：「快進來，大叔！坐這裡。」

　　更詭異了……杜皓錚的眉頭越皺越緊，小女生邀請他邀請得那麼自然，笑得那麼毫無戒備，就像那天看煙火時一樣雀躍，他簡直要懷疑起這裡其實是她家而不是他的了。

　　更令人不敢相信的是，他發現自己居然真的有股不捨辜負她笑容的衝動。

　　她笑得那麼誠摯天真，充滿了對他完全的信任，倒顯得剛剛還想要趕她走的自己萬惡不赦了。

　　於是，基於一個跟此情此景同樣荒謬的理由，他睨了那個賴在他家像賴在自己家裡的小女孩一眼，然後做了一個連自己都不敢置信的決定——回身慢半拍地將大門闔上。

　　他留下她。

第二章

　　杜皓錚關上大門，才走向廚房想拿點什麼，韓玥嬌嬌軟軟的小女生嗓音就從沙發那傳來了。

　　「大叔，你有水嗎？可以給我一杯水，或是任何餅乾零食糖果嗎？我好餓喔！」韓玥問話的口吻是撒嬌似的甜美，水眸眨了眨，給了杜皓錚一個多年來百戰不殆的青春無辜純美可人的笑容。

　　杜皓錚睞了她一眼，沒有停下腳步繼續往廚房走，韓玥話才剛落，一杯溫水和士力架巧克力就被放在她眼前。

　　杜皓錚站在她身前居高臨下地望著她，不知道自己現在的懊惱是因為沒有趕走她，還是為了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想留下她？總之，他是一點想坐的意思也沒有。

　　「謝謝！」韓玥抬眼，聚集在眸心的情緒有點訝異，大叔真有效率耶……其實還沒開口跟他要的時候，他就已經去拿了吧？

　　韓玥看看巧克力，再看看他，表情看起來喜孜孜的，其實大叔人很好嘛！既然如此，邀約他這件事就好辦了！不過現在，先讓她吃完東西再說……於是她喝了一口水，拆開士力架的包裝紙，自動自發地拿起桌上遙控器，打開電視看了起來。

　　杜皓錚再度對她如入無人之境的自在感到無言。

　　他回身隱沒在走廊那頭，出來時捧了一臉盆熱水，不發一語地將臉盆放在她腳邊。

　　「啊？幹麼？」韓玥愣愣地看著他，嘴裡的巧克力還沒吞下去，問話的小臉蛋鼓嘟嘟的。

　　杜皓錚指指她的腿，仍然一句話也沒說，又逕自走進某間房裡。

　　韓玥看著他消失的背影，和腳邊那盆裝在很俗的臉盆裡的溫水，突然意識到這盆水是因為她剛才說她腳酸，杜皓錚拿來給她泡腳的。

　　唇邊漾起甜甜一笑，她知道直海哥為什麼找她來了！

　　她很擅長對付這種人，話少表情少，心軟得要命，明明想拒絕又狠不下心的人。

　　於是她靈機一動，從口袋掏出了那張向直海給她的下午茶茶館的名片，拿起桌上的筆，迅速在名片背後寫下幾個字……嘿！大勢底定，這樣應該就沒問題了！她好高興，決定慢條斯理地把手中的巧克力吃完，再去跟杜皓錚道別。

　　★★★

　　「皓錚？杜皓錚？」奇怪？剛才他明明是走進這間房間的，怎麼叫了老半天都沒回應？「杜皓錚？哈羅？大叔？」韓玥試探地，輕輕推開半掩的房門。

　　古靈精怪的大眼迅速將房內擺設掃視了一遍，最後才停在角落那個斜臥在紅色和室椅上的身影。

　　睡著了？才一條士力架的時間？真是的，一定是忙子濤哥的專輯忙到很晚吧？這些做音樂的人也不知道是怎麼搞的，通通喜歡當夜貓子……

　　韓玥躡手躡腳地走近，在他身前蹲下之後，忽然覺得自己很莫名其妙，她明明是要進來跟他說話的，幹麼要怕把他吵醒啊？

　　「杜皓錚？」她又喊了一次。

　　杜皓錚的長睫毛掀了掀，但沒醒。

　　唔，基於一個對熬夜人的同情，就讓他多睡會兒好了……韓玥在他前方坐下，哇！他的眼睫毛好長。她安靜了幾秒，忍不住把臉湊近他。

　　這麼濃密的眼睫毛，簡直是生來讓女性同胞嫉妒的，比她自己刷了幾層睫毛膏的更像假睫毛。還有，杜皓錚這頭長髮也是又直又黑，像是墨染的一樣……上回天色太暗，雖然隱約察覺他長得好看，但沒有現在白天近距離看見來得震撼。

　　他的眼型細長，以一個完美的距離落在直挺的鼻樑兩側，唇瓣很薄，就連眉毛也不像大多數男人那樣粗濃，輪廓線條這麼精雕細琢，一點也不方正剛硬，反而比女人的更為柔和……唔，長得這麼漂亮，如果膚色再白一點、身高再矮一點，別說被錯認為女人了，就算有男人想非禮他也是極有可能的。

　　噗哧！想到這裡，韓玥突然笑出聲音來，她一定是BL看太多了，竟然在腦海中浮現他被男人推倒的亂七八糟養眼畫面。

　　感覺到韓玥笑聲帶來的輕震，杜皓錚驀然驚醒。

　　「曼曼？」他吐出了一個朝思暮想的名字，從夢裡回神的迷茫視線對上眼前小臉，一陣錯愕，方才那在眼中一閃即逝的溫柔倏地轉為困惑……韓玥？

　　曼曼？誰呀？韓玥疑惑的大眼眨了眨，但她都還沒開口問，杜皓錚就趕人了。

　　「你怎麼還在這裡？」他以為她吃完東西就會離開了，衝著他跟向直海的好交情，諒她也不敢在他家裡亂來，所以他才放她一個人在客廳，根本沒有搭理她的打算，結果小女生還沒走？

　　韓玥笑嘻嘻地問：「曼曼是誰？你女朋友？」

　　杜皓錚沒打算回答這個問題，別開臉，又是同一句——

　　「你怎麼還在這裡？」

　　「我想跟你說謝謝嘛！」韓玥還是笑盈盈的。

　　「謝什麼？」有什麼好謝的？他跟她又不熟。

　　「謝謝你借我場地辦跨年舞會啊！直海哥說，場地借得太匆促，害你損失了一筆很可觀的收入。」韓玥終於還是決定拿這個最像樣的爛理由來用。

　　「你不用謝我，借你場地的是向直海，如果我知道的話，就不會借你了。」杜皓錚聳聳肩，說得很坦白。

　　韓玥聞言，心裡再度把杜皓錚捏扁一百次，臉上依然掛著笑容說：「那，謝謝剛才的巧克力和水好了，我最喜歡士力架了。」

　　「那是別人送的，我不吃甜食，放了好幾個月，不用謝。」

　　「隨便啦，謝誰都好。總之，明天見嘍！」她依然笑得很甜，然後又在心裡把他當成沙包捶打了一百拳。

　　「什麼明天見？」杜皓錚愣了半響。

　　「Bye Bye！」韓玥笑得很神秘，翩然起身，她如釋重負地離開房門時，身影輕盈得像只蝴蝶。

　　一頭霧水的杜皓錚聽見大門打開又闔上的聲音。

　　正對小女生方才說的明天見百思不解，走到客廳，就發現一張被刻意遺落在茶几上的某咖啡廳名片，拿起一看，一排端正秀麗的字寫在名片後面——

　　失物招領、明天、下午三點。

　　失物為什麼失物？他一陣張望之後，才赫然發現自己原本放在茶几上的手機不見了，取而代之的就是這張名片。

　　該死的！她把他的手機帶走了！

　　太陽穴一陣脹痛……這小女生到底在玩什麼把戲？杜皓錚手揉著太陽穴，頭痛地將名片轉正，看著長方形紙片上的燙金印刷字體——

　　1854

　　他隱約對這間下午茶茶館的招牌有印象，地點就很巧合地在他明天下午要授課的樂器行附近。

　　真是……杜皓錚放下名片，唇邊居然不自覺牽起一抹絕不該在此時出現的笑容。真詭異，他遇上韓玥之後，老是有股不知從何而來的莫名好笑感。

　　其實他大可以不要那支已經用了好幾年的行動電話，補張SIM卡並不是什麼難事，而且跟黑音樂配合的廠商電話也都有備份紀錄在電腦裡，他根本不需要把手機拿回來，只是，他發現自己居然並不討厭能因此跟韓玥見面。

　　這是個很奇怪的念頭，就像他應該對韓玥闖進他家劫走他電話的怪異行為感到生氣，但他並沒有。

　　是因為韓玥就像個小妹妹，又是老兄弟的朋友，所以他才貪看她的笑顏捨不得辜負嗎？說不上來是為了什麼，好像是從在黑音樂頂樓看煙火那時就開始了，他好像很喜歡看她笑？

　　她的笑容就像個孩子般無瑕天真，靈透的眼底還躍動著幾許俏皮光芒。是因為拿她的笑顏沒轍，所以他才縱容她進自己家裡撒野？

　　真是個奇怪的理由，杜皓錚不禁感到好笑，自從曼曼走後，就沒有人再踏進他的屋子了……就連夏子濤那幾個曾同甘共苦過的老團員，也總是被他擋在門外。

　　他記得自己以往沒有這麼孤僻的。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曼曼離開之後？

　　他晚上顧黑音樂，白天接一些樂器行零散的吉他課程，沒日沒夜地過得很忙，像個毫無悲喜的空殼機器不停運轉。

　　他以為這樣就可以不用理會心底的傷口，忘記時光的流逝，直到韓玥跳進他眼前來，大吼著要他正視她的年齡……他的時光鐘擺，竟然因她而動了……

　　想起她方才坐在自家沙發上那副理所當然的模樣，杜皓錚唇邊揚起的微笑弧度又更大了……明天，就去見見她吧！杜皓錚將「1854」的名片牢牢握進大掌裡。

　　★★★

　　十分鐘。韓玥發誓她只有遲到十分鐘而已。

　　她才剛跑進約定的下午茶茶館，就和一臉鐵青正往外走的杜皓錚擦身而過。

　　「杜——」韓玥急急忙忙叫住他。

　　「還我！」杜皓錚的口氣跟臉上的表情一樣都冷得很嚇人。

　　「我——」韓玥還沒來得及說完一句話，就先被杜皓錚的眼神殺死了。她才從包包掏出手機，就被暴怒的男人一把搶過。

　　杜皓錚瞪了她一眼，深深覺得自己有病！他昨晚想起韓玥時還覺得她很可愛，甚至還像個神經病一樣以為自己很喜歡看她笑！

　　結果走進「1854」沒幾分鐘，發現等待著他的居然是向直海和唱片製作人時，他對韓玥原有的好感就全數消失殆盡！

　　好！他隱約知道韓玥一定是被向直海教唆來的，但不管把他手機拿走是誰的鬼主意，他都因為這個跟唱片製作人見面的約會感到很生氣！

　　誰都知道他不願再踏入音樂圈，他痛恨所有來踩他地雷的人，就算是被唆使的也一樣！

　　於是他搶過自己的手機，頭也不回地往外走。

　　韓玥愣住，看著他怒氣沖沖的背影，再轉頭看進他衝出來時的方向。

　　直海哥正畢恭畢敬地向那個據說是日本金牌唱片製作人的男人九十度鞠躬個不停……才十分鐘，這麼快就談判破局了？韓玥的表情很錯愕，她花了幾秒鐘猶豫，終於決定拔腿往外追那個瞪她的長髮男人！

　　「喂！」韓玥一邊小跑步，一邊叫喚。

　　杜皓錚皮靴踩著怒氣沖沖的步伐，一點停下來的打算都沒有。

　　「喂！杜皓錚！」韓玥很努力地在他身後跑步，很慶幸自己今天沒有穿高跟鞋。「喂！杜皓錚，你沒跟我說謝謝就算了，為什麼還瞪我？！」跑不過大男人，韓玥拋出重型武器，她就不信她這麼顛倒是非他還不停。

　　前方的長髮身影果然如她料想地驟然停下腳步。有沒有搞錯？她偷了他的手機，幫著向直海騙他來並不想參加的飯局，還要他跟她道謝？

　　杜皓錚轉頭瞪著她，語氣很凶地開口道：「我沒有報警抓你就不錯了，為什麼還得跟你道謝？你不知道偷竊有罪嗎？」

　　耶！發揮作用了！杜皓錚好乖，真好懂。韓玥偷偷藏住一絲笑容。

　　「我哪有偷竊？我只是幫你保管而已。」她手叉腰，理直氣壯。

　　保管？！很好，杜皓錚又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而且，我昨天還把你的手機拿去充電充飽了，你有看過哪個賊會幫人家充電的？還有，為了怕你看不到未接來電，不知道有誰打電話給你，我還不敢關機，讓你那一堆電話震動吵得我難睡得要死，你有看過哪個賊這麼貼心這麼善良這麼懂事啊？」

　　「……」杜皓錚傻眼，她講得簡直像是自己給了個天大的恩惠一樣。

　　「好嘛！對不起嘛！拿你手機是我不對，但是我昨晚這麼貼心，你還是應該要感謝我。」韓玥朝他無辜地眨了眨眼睛。

　　這是什麼世道？杜皓錚無奈地往上翻了個白眼，懶得理她，回身逕自往前走。

　　「喂！杜皓錚！」韓玥跟在後頭，聽起來已經有點氣喘吁吁。奇怪？她明明跟杜皓錚半生不熟的，可是杜皓錚生她的氣卻讓她覺得好難受。

　　杜皓錚沒理這個亦步亦趨跟在後頭的傢伙，不想理她的程度連回頭叫她滾都懶。

　　他穿過幾條東區後面錯綜複雜的巷子，越過了好幾個正在擺放物品的路邊攤，經過好幾間正掛出營業中牌子準備接待客人的店家，轉過好幾個韓玥已經數不清楚到底是第幾個彎之後，終於走進一家看起來很小、很小的樂器行。

　　「杜老師，你的學生已經來了喔！」幾乎是在他推門走入的同時，櫃台小姐就從圓弧形辦公桌裡起身，恭敬地說道。

　　杜皓錚沒有停下行進中的腳步，向她微微頷首之後兜轉身子往櫃台旁邊的走廊行去。

　　韓玥本想跟在後頭隨他走進授課教室的動作被櫃台小姐喚住。

　　「小姐，你是杜老師的朋友嗎？你可以坐在這裡等，這堂課一小時就結束了。」櫃台小姐指了指旁邊的小圓桌，很婉轉地表明了不希望人進去打擾學員上課的意願。

　　「喔，好。」韓玥偏頭想了想，搞懂櫃台小姐的意思之後並沒有坐下，只是走到旁邊的佈告欄，看了看幾張貼著的招生海報，又四處看了看展示的各式各樣樂器。

　　樂器行耶！好懷念喔！她記得小時候父母也曾經送她到哥哥學校附近的音樂教室學鋼琴，而大她十歲的哥哥韓澈放學之後就會從學校繞過來接她回家。等待她鋼琴課下課的空檔，哥哥就會在櫃台旁的小圓桌寫功課。

　　真懷念那段時光……後來韓澈年紀漸長，父親開始培育他接掌建築事業之後，來接她的就變成稱為保母或管家的人。

　　盡管哥哥越來越忙碌，他們兄妹倆感情還是很好的。

　　尤其韓澈可以獨立經營事務所之後，父母親大多數的時間都旅居國外，長她十歲的哥哥理所當然地成為她的監護人，跟她更有種相依為命的情感。

　　哥哥雖然冷淡少言，但她明白他有多疼她。

　　就像韓氏建築近幾年來在韓澈的帶領之下鋒芒更盛，不但是國內數一數二的個中翹楚之外，觸角還伸向海外蓋了好幾座度假村，引來了許多媒體爭相報導之際，韓澈卻絕口不提自己有個妹妹這種私事。

　　他低調，並不只是因為她還是個學生，更是為了想保護她不要沾染商場惡習，被有心人士利用，當成藉機親近韓家的跳板。

　　於是媒體雖然時有關於哥哥這個黃金單身漢的報導，對她這個韓家千金卻幾乎一無所知，就連她的同學們也是隱約知道她家境不錯而已。

　　韓澈有多珍愛她，她當然知道。雖然她時常覺得他保護過度，卻又不忍辜負他疼寵妹妹的心意。

　　「小姐、小姐！」櫃台小姐突然出聲喚了韓玥，打斷了她少有的沉思。

　　「啊？」韓玥疑惑地轉頭。

　　櫃台小姐遞給她一個黑色皮夾。「杜老師裡面那個學生剛才來繳學費，付完錢之後，人就跑進去練吉他等杜老師了，我現在才發現他居然把皮夾擺在這裡，我剛好走不開，你幫我拿進去給他好嗎？」

　　「喔，好啊！」韓玥想也沒想就接過皮夾。她現在沒事，一直站在這裡也很無聊，可以進去教室裡晃一晃當然好。

　　「你走進去，左邊第二間就是了。」櫃台小姐指了指那條不算長的走廊。

　　「好。」

　　韓玥才走到教室門口，就聽見從那門後流瀉出來的，即使牆壁貼滿了吸音海綿也無法完全阻絕的吉他演奏聲……好流暢、好悠揚、好好聽！

　　她不禁停下腳步，打住了貿然開門的念頭，不捨中斷這麼美好的樂章。略微踮起腳，透過門板上的小格四方形透明玻璃往裡頭望……杜皓錚恰好就坐在她能看見的方向。

　　昨晚上網查的，關於杜皓錚的資料這時通通跳進腦海裡。

　　她真的不是刻意想調查杜皓錚的，都是因為直海哥說他得過金曲獎，她一時太好奇才忍不住去Google的嘛！

　　Google洋洋灑灑列出的幾百筆資料都是稱讚他在吉他方面的成就，一面倒地讚譽有加，而他初試啼聲的首張專輯不只叫好還更叫座。

　　接著她又去YouTube看了幾支他的MV跟廣告配樂，雖然也覺得好聽，但卻沒有現在臨場聽見來得震懾人心與驚心動魄。

　　眼前的杜皓錚垂首抱著吉他，身體微偏，應該從左頰垂落的髮絲被隨意勾在耳後，露出耳朵與漂亮的頸線，再度讓韓玥覺得那個他會被男人撲倒的念頭一點也不誇張。

　　他快速且專注地點弦掃弦的華麗指法令人眼花撩亂，無法移開視線，而撥弄著吉他琴弦的手指修長迷人，因此而躍動在空氣中的音符緊湊卻引人入勝。

　　天哪！他好漂亮！抱著吉他時的那種飛揚神采讓他像個睥睨一切的君王，所有的音符都運籌帷幄在他的指間，意氣風發。

　　她以前怎麼會沒注意到他呢？他就站在她凝望著的舞台之上，她居然從未發覺？韓玥的眼光忍不住停留在舞動這一串音樂的靈活手指……突然很想被這樣修長的雙手撫觸……唔哇！太可怕了，韓玥的身體猛然一震。

　　天哪天哪！她在想什麼？！她倏地回神，舉起手在發紅的兩頰旁胡亂扇了扇。

　　這時，坐在杜皓錚對面的學員不知道開口問了他什麼，他重複了幾次剛才的指法之後抬眸，剛好與韓玥的視線相交。

　　杜皓錚一愣，皺了皺眉頭，韓玥居然還在這裡？這小女生到底在想什麼？她跟在他背後那麼久，還跑進來樂器行等他？

　　而杜皓錚的學員跟著他的眼光往門口望，在韓玥向他揚了揚手中的黑色皮夾之後，起身拉開教室大門。

　　「謝謝。」男學員向韓玥道謝。太幸運了！是個活色生香的小美人。他接過她手中皮夾，看了看她漂亮的臉之後，低頭望向她超短迷你裙之下只著網襪的修長雙腿，眼睛裡有種見獵心喜的光芒。

　　杜皓錚對這樣的視線感到很厭惡。

　　於是，在男學員還想開口說些什麼之前，他就將韓玥往走廊外推了。

　　「喂！你幹麼啦？」韓玥問，愣愣地看著杜皓錚箝住自己手腕，半拖半走。上次在黑音樂是懷疑她未成年，這次呢？該不會是她連樂器行也不能來吧？

　　杜皓錚沒有回答她，只是轉頭對男學員說道：「今天課先上到這裡吧！剩下的下堂再補給你。」接著把教室門在身後重重關上。

　　「喂！我們要去哪？」韓玥莫名其妙地被他一路拎到樂器行外，問他。

　　杜皓錚還是沒有回話，只是一股腦兒地拉著她走出巷子，放開她的手後就要扭頭離去，他的責任義務只有將她帶離對他可能有不好遐想的男人身邊，就這樣。

　　「喂喂喂！杜皓錚杜皓錚！」韓玥不知道看見了什麼，又將他放開的手臂勾回來，語氣興沖沖地。

　　杜皓錚停下腳步，納悶地低頭看著被她挽得十分自然的手，太陽穴忍不住又開始發疼……她又想幹麼了？

　　韓玥右手指了指對街某個招牌，興奮地說道：「喂！杜皓錚，我同學說對面那間小火鍋店很好吃，我一直沒有機會去，你陪我去好不好？我好餓。」

　　「……」杜皓錚再度感到無言。他才剛跟她發過一陣脾氣，她是有沒有這麼心無芥蒂？

　　「我請你吃飯，就當作是我把你手機拿走的陪罪，好不好？對不起嘛！你不要再生我的氣了。」韓玥見他不說話，撒嬌似地搖了搖他手臂。

　　杜皓錚看著她軟綿綿的耍賴有點啼笑皆非……好吧，他承認他對韓玥的確有點歉然，他其實不用對她大發雷霆的，他不用想就知道這個傻瓜似的小女生一定是被向直海不知道用什麼理由指派來，拐他去咖啡廳跟唱片製作人見面。

　　其實她可以理直氣壯地跟他說她是被唆使的，跟向直海撇清關係，也可以不用追在他後頭東奔西跑，還在樂器行等他下課，但她就是這麼做了。

　　她胡蠻瞎鬧了一陣，又死纏爛打只為了跟他道歉，完全沒有面子問題。

　　真是……要說她是被慣壞了，還是該說她單純？她幸福快樂的樣子那麼理所當然，杜皓錚看著她望著自己那張滿懷期待的小臉蛋，發現自己沒辦法真正討厭起她來。

　　好吧，也許他不討厭她，但那也並不代表他得陪她吃飯。

　　「拜託！一個人吃飯很不好吃的……」韓玥又搖了搖杜皓錚手臂，雙手合十比在下巴，看起來可憐兮兮的。「拜託、拜託嘛……你不要生氣了嘛，好不好？我真的肚子很餓，頭昏眼花簡直就快要昏倒了，你又生我的氣又不陪我吃飯，我就算自己跑去吃別的，也會食不下嚥魂不守捨徹夜難眠上吐下瀉，可能還會……」

　　「好了，夠了。」杜皓錚打斷她，揉著隱隱發疼的太陽穴，仰天歎了一口氣，她再繼續胡扯下去，他簡直就要像是淫人妻女的大惡棍了。

　　好吧好吧，吃飯就吃飯吧！不過是吃頓飯而已……只是，她怎麼老是在肚子餓啊？

第三章

　　「豬肉鍋、蛋餃、茼蒿、玉米！」韓玥低頭認真畫著菜單，笑盈盈的側臉看起來好開心。

　　杜皓錚正在暗自懷疑她有沒有辦法吃下那麼多東西的時候，小女生就喜孜孜地開口問道：「喂！我們一人吃一半好不好？」

　　韓玥把畫好紅線的菜單遞給他。

　　「不好。我討厭蛋餃，也不喜歡玉米。」杜皓錚搖頭。

　　「怎麼這麼挑食？」韓玥一把搶過菜單，不敢相信這世界上居然有人不喜歡吃這麼美味的東西，她很心痛地把蛋餃跟玉米劃掉，又問道：「那蝦子呢？魚餃呢？蛤蠣呢？」

　　杜皓錚歎了口氣，她有這麼多問題，跟她在一起連吃頓飯都很累。「給我一個牛肉鍋，其他隨便你點、都好。」

　　「隨便？都好？」韓玥狐疑地看他一眼。「是你自己說都好的喔！」繼續低頭畫菜單。

　　杜皓錚看見她又把蝦子、魚餃、蛤蠣劃掉，試圖在已經亂花花的菜單上添上幾筆紅槓。

　　很好，她又把蛋餃跟玉米點回來了。

　　他忍不住在她把菜單拿給老闆時笑出來。這女孩，果然不知道什麼叫做客氣。他說隨便，她真的就隨便了。

　　「你在笑什麼？」看見杜皓錚難有的笑容，韓玥好奇地把臉湊近他。

　　「沒什麼。」杜皓錚別過臉，若無其事地打開筷子把醬料沾勻。

　　剛才，那一瞬間，他竟然因為過度靠近的稚氣臉龐感到心跳加速。真是莫名其妙，就算他很久沒接近女人了，也不該因為個小女孩而心跳加速，他覺得自己的神經線斷了好幾根，是上次那場近距離的煙火害的嗎？

　　「你應該多笑笑的，笑一笑多好看，你常笑，這樣樂器行小姐才不會怕你。」韓玥伸手捏了捏他臉。

　　杜皓錚把她沒禮貌的手拿開，問道：「她哪有怕我？」

　　韓玥訝異地牢牢盯著他。「你沒感覺嗎？你進去樂器行時她緊張得那麼明顯，還起立了耶！噢，我知道了，一定是因為大家都怕你，你已經習慣了，才感覺不出來。」她恍然大悟。

　　「我有什麼好令人害怕的？」杜皓錚納悶。

　　「我不知道耶，大概就是因為很少笑吧……像我哥啊，也有很多人怕他，他也很少笑。」她聳聳肩，偏了偏頭，笑得很可愛。「不過我不怕我哥，也不怕你。」

　　紙老虎有什麼好怕的？喏，就來做個實驗吧！韓玥把面前的蛋遞給他。

　　杜皓錚接過她手裡的蛋，呆了一秒之後，幫她把蛋打進鍋裡。

　　「謝謝，你人真好，我最不會打蛋了，每次都會有碎蛋殼掉進去。」瞧！沒有利爪的紙老虎多貼心哪！韓玥在心裡壞笑，臉上還是一派撒嬌的無辜純美。

　　杜皓錚看著她，愣愣的。

　　奇怪？他好像沒有辦法對她發脾氣，在她那麼沒禮貌地拿走他手機，拐他來跟製作人見面之後，他還莫名其妙地坐在這裡陪她吃小火鍋、幫她打蛋？就為了她笑得很可愛很天真，就為了她楚楚可憐的道歉跟那堆胡說八道？

　　唉，他又歎了一口氣，先別提要搞懂她了，他現下就連自己都搞不懂自己，然後他無奈地睞了旁邊的小女孩一眼，突然看見韓玥把只有五分熟的蛋撈出來吃了。

　　「你很餓？」杜皓錚驚訝地問道。

　　「餓死了，我剛剛不是就跟你說過了嗎？你以為我騙你的啊？」韓玥兩頰鼓嘟嘟地朝他笑了笑，說得好理所當然，伸出筷子戳了戳鍋裡的芋頭，沒熟，只好挾了旁邊的蛋餃放進嘴裡。

　　杜皓錚點了點頭，忽然說道：「也對……你還在發育期……」

　　韓玥差點把嚥下的蛋餃都吐出來。「誰還在發育期？我已經二十、二十歲了！」她又再次比出兩根手指在他眼前晃呀晃，認真強調。「我已經離開發育期很久很久了，我只是沒吃午餐。什麼發育期？你好沒禮貌，居然這麼說一個成熟漂亮的女大學生。」抗議！

　　「……」這麼孩子氣，應該離成熟很遙遠吧？杜皓錚暗想。

　　「你呢？你又是多老？」韓玥氣沖沖地，簡直像要把杜皓錚跟筷子一起吞掉了。

　　「三十，剛好大你十歲。」杜皓錚很老實地回答她的問句。

　　呃？韓玥愣了愣，杜皓錚看起來好年輕耶……沒想到居然跟自家哥哥一樣大，她還以為他會小個幾歲呢，八成是疏朗清俊的五官替他加了不少分……咦？韓玥突然想起什麼，伸手數了數手指。「咦？那你發片的時候是二十六歲了耶！」

　　「是啊，怎麼了？」杜皓錚不解。

　　「我還以為是二十歲啊！你的專輯名稱不是叫做什麼『第二十個夏日轉角』嗎？我以為就是二十歲。」韓玥笑得有點傻氣，她昨天上網看見這個專輯名稱時就這麼直接聯想了。

　　「第二十個夏日轉角」二十歲夏天，發片的人生轉角。很合理呀！她覺得自己簡直聰明得不像話了，原來沒這麼簡單啊！

　　「那二十是什麼？」韓玥又問。

　　杜皓錚沒有回答，把視線從她臉上別開。

　　韓玥看了看他，又不說啊？每次遇到不想說的都這麼沒禮貌的把臉轉開，真難伺候耶！好吧，算她大小姐今天有耐性想陪他聊天，換個話題也行。

　　「你的吉他好好聽耶！難怪這年頭還有人願意幫你出演奏專輯，上一次賣了幾張？我看報導說光是亞洲好像就幾十萬張了？」

　　她又拿筷子戳了戳湯鍋裡的芋頭，還是沒熟。

　　「你為什麼不考慮一下直海哥的提議？他說今天來的那個製作人很厲害，很欣賞你耶，而且他做的專輯都很賣……」

　　「我不想發專輯了。」杜皓錚回答得很快、很斬釘截鐵。

　　「為什麼不想發？你第一張就拿了獎，應該乘勝追擊吧！而且，你這麼糟蹋自己的才能，真是太對不起上帝土地公老天爺媽祖跟玉皇大帝了！」

　　咦？老天爺跟玉皇大帝是同一個嗎？韓玥突然愣了愣。

　　哎喲，隨便啦，管他的！

　　「……」杜皓錚無言，這個冒犯眾神的罪也太重了吧？他悠悠地看了她一眼，沒回話，只是轉過頭跟剛好來為他們加湯的老闆指了指菜單。

　　韓玥看著又別開臉、沒打算回答她問題的杜皓錚，在心裡向他做了好大一個鬼臉。這也不能說、那也不能提，真無趣……她又伸出筷子去戳芋頭了，邊戳邊咕噥。「好吧好吧，不說就不說，免得你被我弄得沒胃口……」

　　咦？老闆娘怎麼端了盤芋頭上來？

　　「唔？我沒有點這——」韓玥急忙澄清，她跟杜皓錚說要請客陪罪的，但她沒有帶那麼多錢出來耶！

　　「是我加點的。」杜皓錚很難得地打斷她。

　　「你怎麼知道我喜歡吃芋——」

　　「我看你一直在等它熟就知道了。」杜皓錚終於忍不住笑出來。

　　小女孩一直拿筷子戳，一副迫不及待的樣子，一定是剛剛忘了加點，又已經點了太多東西怕吃不完，只好一直等著鍋裡的唯一那個快點熟。

　　真是單純，很輕易就能弄懂的心思。

　　杜皓錚難得出現在臉上的笑容十分和煦溫柔，韓玥傻傻看著，突然有點怔忡。

　　跨年那天，他也用過同樣的眼神看著她……是一種很深情、很憂鬱、很讓人雙腿發軟的膠著眼神……

　　杜皓錚對她扯唇笑了笑，挾了一個芋頭丟進她鍋裡。

　　韓玥原本想說些什麼的喉嚨突然變得乾澀……

　　是她的錯覺嗎？似乎，好像有那麼一點點曖昧氛圍在空氣裡流動，讓她的思緒隨著鍋裡冒出的裊裊白煙一樣變得朦朧……

　　她還正在走神，一陣石破天驚的叫罵聲就伴隨著急急忙忙的跑步聲從店門口傳來，將她的意識完完全全地拉回眼前，才幾秒鐘，剛才的什麼曖昧、什麼氣氛都沒了。

　　「幹！有種你別跑！」一陣兵荒馬亂的男人吼叫聲越來越近。

　　背對著大門的韓玥和杜皓錚同時轉過頭，就看見三名拿著木棍的彪形大漢追著一個男人往這裡衝進來。

　　被追的男人跳進來，撞倒了離大門口比較近的幾張椅子，嚇壞了幾桌客人。

　　八成又是對面KTV鬧事的酒客……

　　男人腳步亂竄，跳上了空桌，拿起了幾個杯盤砸向彪形大漢。

　　「幹！」被砸到的人又是一陣叫罵，怕事的客人們紛紛走避，倒霉的老闆娘站在廚房門口，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是好。

　　眼見打架範圍就快要波及到他們這桌，杜皓錚起身快步將韓玥攬進角落想避開這場事端。

　　幾乎是他起身的同時，那名被追趕的男人從他旁邊躍進角落，正追逐他的大漢來不及收手，就聽見木棍在杜皓錚背上狠狠擊落的聲音。

　　痛！杜皓錚抽了口氣，臉上表情有點扭曲，雙手還是牢牢護著韓玥。

　　「別讓他跑了！」男人從角落逃走，幾名大漢又趕緊追上。

　　「喂！」韓玥不知道哪來的力氣掙脫了杜皓錚懷抱，可惡！居然打杜皓錚！她從包包裡撈出什麼拚命往前追。「趕快報警啊，老闆娘！別杵在那裡！」又回頭命令。

　　在老闆娘跟杜皓錚還來不及反應時，她居然就以一個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輕輕鬆鬆過肩摔了一個彪形大漢。

　　「幹！臭娘——」另一名大漢們字還沒罵完，還沒抓住半路殺出來的小女生，就先不爭氣地被她的電擊棒電倒在地，撞到桌角暈厥過去。

　　事情發生得太快，在場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最先反應過來的是同伴相繼倒下的最後一名大漢，他跑到這個不知道哪來的女人面前重重揮了一拳，只看見眼前黑影閃過，小女生被一個長髮男人迅速帶開，而他的拳頭只擊掉了電擊棒。

　　他怒罵一聲，還要再追，伸手往杜皓錚懷裡的韓玥一拉，扯掉了韓玥大半只袖子，裸露出右肩以下一大片膚色。

　　衣物撕裂聲讓韓玥嚇了一大跳，哇！這件Ｇ牌毛料洋裝也花了她不少零用錢耶……可惡！她要衝出去跟這莽夫一決生死——

　　還沒掙脫杜皓錚去決鬥呢！杜皓錚健臂一帶，又把她像小雞一樣的攬在懷裡攬得好緊，而後一記又直又狠又准的左勾拳往那名大漢臉上招呼去。

　　方才的衣物撕裂聲不只是嚇到韓玥而已，也讓杜皓錚猛然心抽緊，心臟幾乎要從胸腔裡跌出來。

　　她衣襟破碎的樣子與無法掩飾的赤裸，觸動了他內心一塊幽暗且痛苦莫名的回憶……不行！他得保護韓玥！他得保護她！沒有人能傷害他身旁的女人！沒有人！

　　於是，在杜皓錚尚未真正反應過來之前，沒有任何一秒遲疑，他就惡狠狠地一拳揮向那名大漢了。

　　在他懷裡的韓玥傻眼，完全沒預料到杜皓錚會有這麼大的反應，她感覺得到他舖天蓋地的怒火，甚至覺得他還想再衝上去痛揍那個男人。

　　那名大漢已經倒地，他的鼻子或許斷了，韓玥覺得自己的鼻子好像也跟著痛了起來……她還在笑嘻嘻地想，杜皓錚看起來弱不禁風的，沒想到實力很堅強嘛！

　　真是人不可貌相耶！韓玥正想抬頭不正經地稱讚他幾句，杜皓錚失控的樣子卻讓她完全呆住。

　　杜皓錚很顯然是氣壞了，甚至他的眼睛已經開始出現情緒激動時才有的血絲，他抿緊雙唇咬了咬牙，把懷裡的韓玥放到旁邊，從地上揪起那名已經奄奄一息的大漢衣領將他整個人拎起來。

　　他痛恨每一個對女人施暴的男人！如果不是這些壞傢伙，他就不會失去他心愛的女人；如果不是他們這麼不懂得尊重女人，他就不會過得這麼悲慘，一時之間，所有的新仇舊恨翻湧上心口，強烈的不滿充塞他胸口，他無法思考，只想一吐胸中鬱悶，抒發那股揮也揮不去的沉重。

　　他抓著那個男人握緊拳頭，幾乎已經聽見自己的指關節隱隱作響，一雙小手突然從旁邊抓住他，制止了他接下來將有的一連串暴力行為。

　　「皓錚？大叔？夠了，他已經昏倒了。」韓玥搖了搖他手臂，不解，語調卻一樣軟綿綿又嬌軟。

　　韓玥輕柔撒嬌似的搖晃，讓杜皓錚的腦子開始緩慢地恢復運轉，他回眸對上她的眼，她澄澈透亮的眼神將他帶回正確的時空。

　　「我很好、我沒事，可以了大叔，我真的沒事，你不要再打他了。」韓玥安撫似地一遍又一遍重複，她撫了撫他臉頰，然後看見杜皓錚臉上的表情逐漸歸於平靜，他抓著大漢衣領的手緩緩鬆脫。

　　砰——那名大漢垂軟在地。

　　像觸動了什麼開關似的，大漢落地的聲音讓整間小火鍋店的人都動了起來。

　　「小李，你去打電話叫救護車！」一名服務生跑走。

　　「小陳，去把前面收一收，看一下有沒有客人受傷！」另一名服務生從內場拿了掃把畚箕出來。

　　「對不起對不起，沒吃完的客人真的很對不起，等我收拾一下，我幫你們開新鍋，要吃什麼我補給你們，算我的算我的。」老闆娘如是說。

　　杜皓錚看著滿室混亂，這下徹底回神了。

　　他拿開韓玥揉著自己臉頰的小手，眼神從方才的空茫空洞轉變成……一股想把眼前小女生大卸八塊的衝動。

　　他要對付的怎麼會是那個倒在地上的男人呢？他要教訓的應該是這個不分青紅皂白、搞不清楚狀況、腦子壞掉的小女孩！

　　韓玥接收到他的視線，突然背脊一涼，冷颼颼的……幹麼？她哪裡又惹到杜皓錚了？不過才摸了他臉兩下……

　　還來不及反應的一瞬間，杜皓錚就把韓玥整個人打橫抱起，像扛瓦斯一樣的扛在肩頭，緊抓著她的腰把她固定在自己肩膀上。

　　呃？啊？啊啊啊？這是幹什麼？韓玥騰空了好幾秒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

　　動彈不得之際，她只好兩腳努力亂蹬亂踢想讓他放自己下來。「杜皓錚！你幹麼啦？發神經啊！快放我下來啦！」

　　杜皓錚沒理會韓玥的叫嚷，拿了她的包包，把飯錢擱在目瞪口呆的老闆娘桌上，無視眾人驚訝的眼光，一路把她扛到停著自己轎車的停車場。

　　太亂來了！這小女孩，他一定要好好教訓她才行！

　　「這樣很危險你知不知道？」杜皓錚把韓玥丟進自己的座車裡，粗魯地將自己的外套脫下來丟在她身上遮掩她赤裸的肩膀，理智斷線，動作一點也不溫柔。

　　韓玥愣了愣，而後不高興地回嘴道：「哪裡危險？你沒看見我的過肩摔多漂亮嗎？我是跆拳道黑帶耶！我可以保護自己，就連保護你都沒問題。對了，要去醫院看醫生嗎？你剛才被打到的地方痛不痛？」

　　老天爺！她忘記剛才要不是他衝過去保護她，她早就被揮了一拳嗎？而她居然聽起來還得意洋洋的。

　　「我不痛！我不需要看醫生，需要看醫生的是你的腦袋！」杜皓錚顯然是氣壞了！「你連對方是什麼人都不知道，也不清楚他們起爭執的原因，莫名其妙就衝上去，是嫌日子過得太好想討打嗎？他們三個高頭大馬的男人難不成還打不贏你一個小女生嗎？胡鬧也要有個底限，你真是太搞不清楚狀況了！」

　　杜皓錚一邊發動車子，一邊忍不住教訓起韓玥來！

　　噢，杜皓錚居然人身攻擊說她腦子壞掉，真過分耶！韓玥不服氣地癟了癟嘴……不過，這男人說了他們認識以來最長的一句話耶！這時候笑出來不知道杜皓錚會不會抓狂？為了怕他暴走出車禍，還是加碼大放送聽他念兩句好了。

　　杜皓錚果真不負她期望地繼續說下去了。「而且東區這地方龍蛇雜處的，就算你一時佔上風，也難保他們不會找幫手來，你又是一個女孩子，總是不比男孩子打打架送送醫院就算了，要是……」

　　韓玥哪管他說了什麼，耳邊的話早就全部消音，通通沒在聽。小腦袋在窗戶邊東搖西晃，眼光努力巡視著街道兩旁逐漸後退的店家看板……

　　「……」杜皓錚突然住嘴。除了因為看出她的心不在焉之外，更因為他發現自己居然在碎碎念。

　　唉，算了！他歎了一口氣，放棄。韓玥這種胡蠻瞎闖的性子絕不是隨便幾句說教就可以改變的。

　　「停車！停車！杜皓錚，停車！」韓玥突然大叫，耶！終於找到了！

　　杜皓錚因她的驚呼嚇了一跳，趕忙把車停在路邊，還搞不清楚韓玥要做什麼的時候，她就一溜煙地衝下車了。

　　杜皓錚望著那個已經看不見的小女生背影，又開始覺得頭痛，太陽穴揉穿了都沒辦法好過一點。他已經數不清自己究竟歎了幾口氣，眉頭皺緊到連螞蟻都可以夾死的程度，直到又一陣急急忙忙的腳步聲跑近，表情高興到不行的韓玥拎了一堆藥品跟紗布繃帶，跳進他旁邊的座位來。

　　杜皓錚看了她手上那一大袋醫療用品……這麼多繃帶，她是想把誰纏成木乃伊？

　　「走吧走吧！我們回去你家，我幫你包紮。我剛剛有問老闆被棍子打到要搽什麼藥，他給了我這個、這個、和那個！」韓玥一邊興沖沖地開口說道，一邊從塑膠袋裡撈出藥膏軟管、酸痛貼布和小瓶裝藥酒。

　　杜皓錚傻眼。

　　「而且啊，他說如果有傷口或是破皮最好還是包起來比較好，才不會被衣服越磨越痛。」韓玥又指了指那堆紗布跟繃帶。「走吧！出發！」興高采烈，杜皓錚雀屏中選為木乃伊候選人。

　　杜皓錚呆愣了幾秒之後終於才回神……他的背或許有些紅腫，但應該不需要這麼大費周章的包紮工程吧！

　　這個小女生真的很奇怪，正常人這個時候會是這種吵著要跟他回家幫他包紮的反應嗎？最要命的是她居然還一臉期待，萬分雀躍不已的樣子。

　　他再度看著眼前荒謬怪誕的景象，想拒絕她的話卡在喉頭，明明告訴自己絕對不要答應韓玥的……

　　「拜託、拜託嘛……你讓我幫你搽藥好不好？」韓玥又開始淚眼汪汪外加可憐兮兮了。「拜託嘛！都是因為要保護我你才受傷的，我簡直內疚得就快要昏倒了，你如果不讓我檢查一下傷口幫你包紮，就算你自己跑去看醫生，我也會食不下嚥魂不守捨徹夜難眠上吐下瀉，可能還會……」

　　「好了，夠了！」杜皓錚再度打斷她，揉著隱隱發疼的太陽穴，仰天長歎了一口氣。

　　好吧好吧！搽藥就搽藥、包紮就包紮吧！拒絕她的提議居然天殺的這麼難……

　　好了，這下子越牽扯越深了，煙火、手機、小火鍋還不夠，他現在居然還得開車載她回家，而且還是回他自己的家！

　　韓玥老是闖進他生活裡闖得他措手不及，又不按牌理出牌讓他無法招架。

　　老樣子，荒謬、無奈、讓人頭痛、無法拒絕的種種情緒裡卻又摻雜了一絲乖違的好笑感。

　　杜皓錚的防線再度失守，再度因為小女生的耍賴撒嬌、死賴活纏而舉白旗。

　　這下子，就連杜皓錚都覺得自己離正常人越來越遠了……

　　★★★

　　一進屋子，韓玥就活力滿點地推著杜皓錚要在沙發落坐，右手還一直沒禮貌地伸過去想撩高他的毛衣。

　　「喂！」杜皓錚架開她的手，把被掀開一角的衣服拉好，有種哭笑不得的困窘，這小女生居然在脫他衣服？！

　　「哎喲，幹麼不好意思？我都不介意了，你一個大男人介意什麼？而且只是上衣而已，又不是要你脫褲子！」杜皓錚也真是的，太閉俗了吧！韓玥又動手去扯他的毛衣。

　　「喂！」杜皓錚跳開兩步，又和追上來的韓玥拉扯起來。

　　一陣混亂的拉鋸之後，韓玥突然頓住腳步，定定地看著他，拿著跌打損傷藥膏的手還舉在半空中。

　　杜皓錚看著她的神色充滿戒備，不知道她又在打什麼鬼主意的念頭讓他腦中警鈴聲大作。

　　韓玥看著他，一秒、兩秒、三秒……眼眶突然蓄滿淚水，說話的語氣哽咽得再委屈不過——

　　「我只是想幫你搽藥嘛！你又搽不到自己的背……我只是想幫忙嘛，而且你是為了保護我才會受傷呀，我好內疚好心疼好難過嘛！你有必要躲成這樣，好像我是什麼想欺負你的壞人一樣嗎？嗚……」她蹲下來把臉埋進膝蓋裡，哭得好可憐。

　　杜皓錚又再度覺得自己干下了什麼姦淫擄掠偷殺搶劫萬惡不赦的壞事了……搞什麼鬼？任何事情只要一遇上她就會變得很難收拾。

　　他輕歎了口氣，將她從地上撈起來放到沙發裡，然後自己乖乖地坐在她身前以背相對，而後撩高毛衣。

　　「好了，別哭了，你不是要搽藥？」杜皓錚從前頭傳來的嗓音啞啞的。

　　噢，直到現在才發現原來杜皓錚的聲音好好聽，低沉沙啞又好迷人。韓玥抬眸，胡亂抹了抹眼角幾滴根本就沒掉下來的淚星子，很有樣子的吸了吸鼻子。

　　很好，杜皓錚好乖，不只心軟，還對眼淚沒轍，真是孺子可教也。

　　韓玥在他背後敷上一層薄薄的涼透的跌打損傷藥膏，唇邊的笑容很淘氣。她拍拍他的背，看看自己的傑作，表情滿意得像這層藥膏是什麼多了不得的藝術品一樣。

　　「好了！」她將杜皓錚的毛衣拉好，簡單地宣告治療結束。他說他不會痛，現在又活動自如的樣子，骨頭想必沒有裂，這樣她就不會太擔心了。

　　只是……可惜不用纏繃帶，她本想大展身手的……真失望……

　　「對了，你的手有受傷嗎？」韓玥突然把視線往下移到杜皓錚的雙手問道。

　　「手？」當然沒有，他被打中的是背耶！他不解地搖搖頭，不懂她的問句從何而來？

　　「因為你剛才揍他那拳很大力嘛！」韓玥回答他的疑惑，兀自拉起他雙手，不放心地左看看右看看，確認他的手一根手指頭都沒碰傷，一根汗毛都沒有掉之後，露出一個如釋重負的開心笑容。

　　「太好了！吉他手的手比生命還重要，怎麼能受傷呢？」她放開他手，伸了個好大的懶腰，把自己慵懶地埋進椅背。

　　杜皓錚不禁失笑，韓玥居然真的是在擔心他。

　　雖然她很無厘頭地買了一堆醫療用品，瞎鬧著要來他家幫他包紮，但是她的體貼與關心卻是貨真價實一點不假……好吧，或許她剛才的眼淚是假的，但他還是因此感到窩心。

　　他現在知道自己為什麼無法真正討厭她了，因為她的一切都再真實不過。

　　她就像一本敞開的故事書，既熱鬧又有趣，每樣心思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寫在上頭，就算她會玩一些無傷大雅的小把戲，但也絕對是在建立在一個好的動機與前提之下。

　　就像她也許並沒有她表現出來的那麼餓，但是她為了不要他生氣，便千哄萬求他陪她去吃火鍋；就像現在她也許並不是那麼期待幫他包紮，但她為了他不去醫院，又想親自確認他的傷勢，便死賴活纏要來他家。

　　她可能有點嬌縱任性，卻又同時兼具了體貼和天真的氣質，杜皓睜看著她，忽然覺得她近距離的青春笑顏又更燦爛、更惹人憐愛……

　　差一點點，就差那麼一點點，他就要感覺到自己停擺許久的心恢復跳動……心頭一凜，他硬生生壓下那份不安躁動。

　　「是誰跟你說吉他手的手比生命還重要這種鬼話的？」他問。

　　「是NANA。」

　　「誰？」

　　「就是NANA啊！你不看漫畫的？都出二十幾集了，還有拍成電影啊！裡面的吉他手——蓮，他車禍死掉的時候，就是拚命保護雙手啊！」小女生答得理所當然，一副他不知道NANA是什麼了不起的天大新聞一樣。

　　「……」杜皓錚愣了半響，忽然有了想認輸投降的感覺。

　　韓玥對他而言就像個居住在不同星球的人，他剛剛一定是腦子又接錯線，才會以為他知道她腦子裡在想什麼，才會覺得她體貼天真又可愛……唉，他又想歎氣了。

　　「不如我下次租來給你看吧！」韓玥眼神亮晶晶地，一臉期盼地問道。

　　「別了，把你的租書費省下來去買衣服吧！」杜皓錚擺了擺手側身睨她，回想起她方才被撕裂的衣服，眼光直直落在她包裹在自己外套下的右邊肩膀，問她道：「你有受傷嗎？」

　　「我啊？應該沒有吧？」韓玥完全不避諱，大方拉開外套露出赤裸裸的一片雪白肩膀，被那個莽夫抓到的地方只有一點泛紅，不要緊。「沒事啦！你看，連瘀青都沒有，他們那幾個人哪是我的對手？！就算再多來幾個我也不怕。我跟你說喔，以前我的教練總是誇我聰明反應快，像我們系上的學長啊……」小女生又開始沾沾自喜、滔滔不絕地講下去，笑得十分燦爛。

　　杜皓錚望著她肩膀上的抓痕，方才的驚險畫面又跳上心頭，突然對她言語中的不知天高地厚，感到一陣說不出的氣惱。

　　他一個轉身，箝住她的右手，將她壓進沙發裡。

　　啊？事情發生得太快，韓玥嚇了好大一跳。

　　他的髮絲若有似無地撫過她臉頰，給她身上帶來一陣細微的顫慄，而從他胸膛傳來的那份屬於男人的勃勃熱氣也讓她感到暈眩，心跳得幾乎比上次去坐大怒神還快……近距離接觸的臉龐太迷人，她連呼吸都忘記。

　　「掙扎，試著掙脫我看看。」杜皓錚挑高了一邊眉毛，看著她傻愣愣表情，說話的語氣很平淡，施加在她身上的力道卻絲毫沒放軟。

　　呃？韓玥愣了愣，突然覺得這麼被箍在沙發裡，完全忘記動作的自己很愚蠢。

　　她舉起尚未被牽制的左手往他揮去，輕而易舉地被杜皓錚單手擋下並且反制，他的整片胸膛覆蓋住她的視野，雙手動彈不得之際，韓玥只好又舉起腿往他下盤掃過。

　　而杜皓錚再次比她快了一步動作，健壯的小腿壓住她踢上來的腳，輕輕鬆鬆將她整個人困在沙發中央。

　　「不公平！我沒有心理準備！」小女生被壓在他身下，氣憤不平地抗議。

　　「我已經讓了你一隻手。」杜皓錚看著她說話的神情很認真。

　　欸，他剛剛的確是只抓住她右手沒錯……韓玥雖然覺得他說得有道理，卻仍忍不住辯駁：「那是因為我認識你，沒有提防你才會這樣。重來，再一次！我絕對不會輸的。」這麼快就被制伏了，真是對不起當初栽培她的教練。

　　杜皓錚的眸色突然一暗，放開自己對她的箝制，表情嚴肅地說道：「就是認識的人，你才更要防備，你不知道有多少強暴案是熟人犯下的嗎？」

　　坐進她身邊的位子裡，他眉宇間的憂鬱神色全部回籠，陷入某段不願回憶的過去。

　　那是他得到金曲獎之後發生的事。

　　他的編曲邀約開始應接不暇，每天都在錄音室和製作人的飯局裡忙碌奔走。

　　在一個他答應要帶曼曼來的、唱片公司幫他辦的小型慶功宴裡，身上纏了一堆外務走不開，於是那個自告奮勇的工作同仁說要替他去接女友時，他連一秒都沒有猶豫就答應了……後來，他找到曼曼，已經是幾個小時後的事。

　　她的衣襟破碎，幾乎奄奄一息，身體與臉上滿佈著令他怵目驚心的傷痕與淚痕。

　　她被強暴了……被那個去接她的音樂總監。

　　他早就應該發現的，在曼曼來陪他錄音的那幾個日子，他早該發現那個男人看她的眼神不懷好意……他怎麼會那麼蠢？蠢到讓自己深愛的女人遭受到這種不堪？

　　曼曼一直堅持不去報案，即便強暴案是公訴罪，在當事人的刻意隱瞞之下又能如何？即便他事發當晚痛毆了那男人一頓又如何？已經造成的傷害那麼沉重，無法彌補。

　　所以，他今天在火鍋店裡，看見韓玥被扯破了衣裳才會那麼生氣……他又想起那天的情景，他又想起心愛女人在眼前的凋零與破碎……

　　最後，某個夜裡，曼曼漂亮但憔悴的臉又從無數個惡夢裡驚醒，她一次又一次破碎哽咽地重複著：「皓錚……我不能再跟在你一起了……我不能再跟在你一起了……」

　　無論他怎麼輕哄與懇求，曼曼都止不住哭泣。

　　於是她還是走了，就在他站上舞台大放異彩的時候。

　　他內疚、惶恐、不安，只好一直愛著曼曼、一直站在原地等她回來，他在等她……他無法彌補……

　　「皓錚？杜皓錚？」韓玥推了推他，又有一種他置身遠方的錯覺。彷彿不用力叫喚他就回不來似的，跟跨年初識他那天一樣……這種感覺讓她極度不安。

　　杜皓錚抬眸，深鎖眉宇之下的迷濛眼色讓韓玥不自覺地胸口揪緊。

　　好奇怪……好想抱他……這種難言的情緒是怎麼回事？太恐怖了。

　　她站起身，揮去腦中亂七八糟的思想，拍拍屁股隨便找了個理由逃走。「好了好了，我要走了，不然等等你女朋友回來，看見屋子裡有別的女人會不高興。」

　　女朋友？杜皓錚一愣。

　　「就曼曼啊！」韓玥回答得很理所當然，覺得自己再冰雪聰明不過。「上次呀，你在睡夢中喊了這個名字，曼曼是誰？是你女朋友對不對？」他喚的那句聽起來好深情、好憂鬱，讓她想忘也忘不了。

　　杜皓錚凝睇了她幾秒，雙唇微啟了會兒，又閉緊，最後牽起一抹無奈的苦笑，緩緩開口道：「曼曼……不是，我們已經分手了，就在我拿到金曲獎那一年。」

　　嗄？韓玥呆住。杜皓錚拿到金曲獎已經是四年前的事了耶！

　　四年耶！會不會太久呀？他居然還能在意識朦朧間叫出已分手女友的名字？！

　　天哪！她自己可是知道暗戀多年的男人有了心上人之後，不到兩個月就把那段可笑的單戀拋諸腦後，轉眼間又活蹦亂跳地變回從前那個開朗少女。

　　韓玥望著他，很想開口說些什麼，任何能想到的字句卻都梗在喉頭髮不出聲來。

　　她微偏了偏頭，看著杜皓錚臉上悵然所失的神情，終於明白，自己方才那個心莫名揪得好緊的情緒，叫做心疼。

　　心疼？心疼？！太可怕了！才見過這麼幾次面的杜皓錚，居然就牽起了她這麼多前所未有的情緒……越想越恐怖！反應過來的第一時間，韓玥抓起了桌上的包包，匆匆地就往外逃。

第四章

　　韓玥連再見都忘了跟杜皓錚說，急急忙忙關上大門，才剛跳下樓梯兩格，她就後悔了。

　　為什麼杜皓錚跟曼曼會分手呢？倉皇的腳步在樓梯間頓住，視線往上望著方才被她闔上的緊閉門扉，可惡！剛剛應該問完杜皓錚再跑走的。

　　好想知道好想知道好想知道喔……

　　現在又衝上去按電鈴問他好嗎？算了算了，杜皓錚一定不會說的，她才不要傻到去碰他那個軟釘子呢！

　　韓玥甩甩頭，決定把這個問題雲淡風輕地拋在腦後。

　　哼！她才不是個這麼容易就被吊到胃口的小女孩，她長大了，不是小女生了！杜皓錚跟前女友為什麼分手，關她什麼事？！對，就是這樣，保持冷靜的美德，維持優雅的氣質，她拉了拉自己的洋裝，好整以暇地，像個公主似地離開杜皓錚的公寓。

　　砰！

　　向直海的辦公室大門被一陣刮起香風的小女生身影撞開。

　　優雅的公主當了幾天，冷靜的美德終究不敵可以殺死一隻貓的好奇心，赤裸裸地被打回原形。

　　「直海哥。」韓玥朝向直海喚得甜膩膩的，她笑得好甜美，教向直海看了好害怕。

　　向大經紀人揉了揉胸口，小女生大駕光臨總沒好事。這股不祥的預感讓他趕忙從抽屜裡撈出一支棒棒糖塞進嘴裡，先聲奪人。「先跟你說，我等一下要去唱片公司探子濤的班，他在錄音，很重要的，我沒辦法像上次一樣帶你去。怎麼？今天來找我又有什麼事？」

　　韓玥總是胡闖瞎鬧地纏著他幫她做牛做馬，上次拗不過她楚楚可憐的哀求帶她去了錄音室一回，結果小女生嘰嘰喳喳吵到錄音師把他們兩個人一起丟出門外，害得他也連帶跟著黑了一陣子，這次可不能再讓她胡鬧了。

　　「怎麼這麼無情啊？我才走進來你就急著撇清關係。」韓玥嘟嘴抗議。「也不想想是誰害我當小人去偷杜皓錚手機的？」

　　「……我有叫你偷嗎？大小姐。」怪到他身上來了？

　　「管你的，總之是你害我去跟杜皓錚陪罪的。」

　　「好啦好啦！」向直海摸摸鼻子，叫她去踩杜皓錚地雷，約他跟製作人見面的事的確是他不對。「你今天來找我什麼事？」

　　「也沒什麼重要的事啦！」韓玥手撐在他辦公桌前，亮晶晶的眼神充滿期待，她憋了好幾天，終於受不了了。「我是要問你，杜皓錚跟曼曼為什麼會分手？」

　　曼曼？她幾時跟杜皓錚熟到連曼曼的名字也聽過？向直海一臉很有興味地挑眉。「拜託，大小姐，我哪裡會知道他們為什麼分手？你不去問當事人跑來找我，真以為我是報馬仔啊？」

　　「當然就是因為當事人絕對不肯說，所以才來找你的咩！」韓玥說得理所當然。

　　向直海眼底的八卦氣息更濃了。「你管他們為什麼分手？現在你的子濤哥名草有主，輪到你管杜皓錚了？」

　　「哎喲，才不是咧，我只是好奇嘛……」誰對杜皓錚有意思了？韓玥不高興地回嘴。咦？怎麼會覺得自己有點心虛？才沒有呢！她才沒有心虛咧……一定是因為他太憂鬱，才讓她這麼感興趣的。「臭直海哥，快跟我說啦！」

　　「我是真的不知道。」向直海瞇起眼，口氣涼涼地聳了聳肩。

　　演藝圈裡也是有些消息不適合透露的，至少，在他還無法掌握杜皓錚和小玥的交情究竟到哪裡之前，還是四兩撥千斤吧！

　　「我只知道皓錚還沒出道前，有一陣子很落魄，就連籌備專輯還沒有收入時，都是曼曼一邊工作，一邊應付兩個人的房租跟生活開銷的。」向直海把話題引導向另一個小玥會有興趣的方向。

　　「噢，這麼了不起喔？」呆呆的小魚果然換方向游了。

　　「嗯，她一直很相信皓錚能靠著吉他出人頭地。」

　　「既然這樣，最辛苦的都過了，為什麼還要分手？」

　　「我就說我不知道了。」向直海很無奈，小女生不問出答案絕不甘心。「總之，皓錚拿到金曲獎之後沒幾個月，曼曼就走了，搬出他們一起租的房子，也換了電話號碼，最後失去曼曼的皓錚也像洩了氣的皮球一樣沒勁，除了幫子濤編曲之外，怎樣都不肯再做音樂了。」

　　「呃，怎麼這樣？那然後呢？」韓玥追問。

　　「然後？」向直海扯出了一抹「你問我我問誰啊」的笑。「然後你就可以去YouTube點播趙傳的〈我終於失去了你〉。」

　　★★★

　　臭直海哥！死直海哥！討人厭的直海哥！土匪直海哥！

　　韓玥下了課之後心神不寧地在校園裡瞎逛，又開始在心裡臭罵這個老咬著棒棒糖的傢伙了。

　　都是他叫她去看什麼YouTube，找一首她聽都沒聽過的懷舊老歌，害她坐在心愛的小筆電前，心情像坐自由落體一樣直直落、直直落到谷底。

　　最可惡的是，直海哥一副她聽完歌絕對會跑去找杜皓錚的胸有成竹樣，還托她轉交東西給杜皓錚……直海哥真是太惡劣了，她才不要著了他的道，於是她一直賭氣似地把那個直海哥給她的白色Ｌ夾放在包包裡……可是……那首歌還真不是普通的淒涼……

　　當所有的人離開我的時候，你勸我要耐心等候，

　　並且陪我度過生命中最長的寒冬，如此的寬容。

　　我終於失去了你，在擁擠的人群中

　　我終於失去了你，在我的人生第一次感到光榮

　　（詞：沈光遠）

　　歌詞太哀傷，她光是想到杜皓錚站在舞台上，台下卻沒有了那個一直支持他的女人……又回想起他憂鬱的眼神，連睡夢中都喊了心愛女人的名字……簡直、簡直是心痛得快要死掉了嘛！

　　想想，她也不過是個暗戀多年的男人喜歡上別人罷了，跟杜皓錚相比，她的失戀簡直是太小兒科、太幼稚了……杜皓錚怎麼會這麼淒涼啊？她都忍不住想為他掉下一大把同情的眼淚了……

　　心思紊亂地踢起幾顆路邊的碎石子，腳上的動作突然被不遠處傳來的旋律吸引而停下……咦？是吉他聲？韓玥的小腦袋左顧右盼尋找音源……吉他社社辦？

　　她往前走了幾步，隨著與吉他社辦的距離遞減，心跳遞增，沒來由地突然一陣心慌，小鹿亂撞……怎麼可能會是杜皓錚呢？頂多是吉他社成員在練吉他，她為什麼要這麼緊張？連手心都冒汗了。

　　她躡手躡腳地走向目的地，悄悄從門邊探出一隻眼……嚇！眼前這麼俊雅的長髮男人不是杜皓錚是誰？她迅速躲回牆邊，跟牆壁緊貼的程度簡直要讓她懷疑自己的祖先是壁虎了。

　　斂了斂心神，再探出半張臉……噢，三兩個學員把自己的吉他收進背袋裡準備離開，也對，現在是中午，吉他課大抵是下課了，原來杜皓錚在她們學校教吉他呀？她從來不知道。

　　把巡視的視線拉回到杜皓錚身上，他身旁坐了個看不出來幾年級的女生，他細細地為她重複著剛才的旋律，修長指節上的動作放得很慢，然後，女學生突然把臉湊近他，把手搭在他鎖骨處，不知道在他耳邊說了什麼，自己格格嬌笑了起來。

　　哇嗚！那是什麼笑臉？……簡直是太淫蕩了。一股氣悶鬱結在胸口，讓韓玥好想衝過去大力搖晃她肩膀，這裡是學校耶！她居然在校園裡跟吉他男老師公然調情，太過分了！

　　杜皓錚許是意識了到女學生身體的越發靠近，不自在地微微拉開了一點距離，正起身向女學生宣佈下堂課再繼續指導時，隱約感受到一股灼熱視線，揚眸，恰好與韓玥的視線對上。

　　韓玥？她怎麼在這裡？

　　那天他還搞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她就自顧自地一溜煙地從他家逃走了，他被留在自家客廳裡哭笑不得啼笑皆非……其實，撇開她古靈精怪的性子不提，身邊有這麼一個愛笑愛鬧、活潑可愛的小妹妹倒也還不錯。

　　韓玥雖然愛撒嬌耍賴還有點任性，對他直來直往的關心倒是一點也不假，想到她那天那麼擔心他背上的傷，還煞有其事地檢查了他的手有無受傷……杜皓錚心頭一軟，簡短向學生告別，不疾不徐地將自己的吉他收進背袋裡，帶來示範的效果器也裝進黑色箱子裡之後，走到韓玥身前，問話的口吻跟臉上的表情倒開始對她有了幾分疼愛與寵溺。

　　「你在這裡做什麼？」他問道。

　　「這裡是我的學校，我當然會在這裡。我才要問你在這裡做什麼呢？」韓玥回話的口氣聽起來很不開心，順便還瞪了走出門外女學生婀娜多姿的背影一眼。哼！不守婦道，不是好人！

　　「我在這裡上課，每個星期四。」杜皓錚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對她語氣中的氣惱感到疑惑，沉思了半響，他突然問道：「你肚子餓了嗎？」

　　「是有點餓沒錯啦……喂！沒事幹麼問這個？」莫名其妙！姦夫淫婦！

　　「因為你聽起來很生氣，血糖過低會使人暴躁。走吧，我有開車來，我們去吃飯？」杜皓錚揉了揉她發心，突然意識到自己竟然把她當成孩子在哄。

　　哼！韓玥瞪了他一眼，不領情，看似瀟灑地向前走……卻是不爭氣地往校園唯一停車場的方向……

　　杜皓錚看著她不知道在鬧什麼彆扭又氣呼呼的背影，沒來由地感到一陣好笑。

　　他信步向前，走在她前頭一些好引領她走到自己的座車旁，而後將副駕駛座的車門打開，看著韓玥心不甘情不願地把自己跟包包一起拋進去，他唇邊居然勾起一個近似微笑的弧度。

　　「去上次的火鍋店好不好？」杜皓錚坐進駕駛座，問她。

　　「隨便啦！」韓玥依然回答得很火爆。

　　「誰惹你生氣了？」杜皓錚挑了挑眉，邊轉動車鑰匙邊睨她。她的樣子實在太怪了，不是總是快快樂樂的嗎？是什麼事情讓她這麼不高興？

　　手搭上方向盤的動作突然頓了頓，杜皓錚忽然覺得這麼熱絡的自己其實也很怪，他為什麼要找韓玥去吃飯而且拚命想安撫她？就因為她很關心他，而他也的確不討厭她？

　　孩子氣的韓玥跟優雅溫柔的曼曼不管在長相或是個性上都一點也不像，所以絕不可能是移情作用或是補償心理……那是什麼原因讓他如此貪看她的笑容，並且捨不得違逆她的心願？杜皓錚有短暫的迷惘……是喜歡嗎？有可能嗎？對她？對一個小他十歲的女孩？

　　忽爾跳上來的心思，讓他從頭到腳都為此深深撼動了一下！應該不是這樣的……他只是覺得她直來直往、天真的俏模樣很可愛，那是他世界裡鮮少看見的勇氣與單純，於是他忍不住就像疼個妹妹一樣疼起她來，這並不代表他就喜歡她吧！是了，就是這樣沒錯。

　　他撇開心頭雜思，把注意力集中在眼前路況。

　　「我沒有生氣，我才不會因為剛剛看見你跟女學員打情罵俏生氣呢！」韓玥沉默了一會兒，突然鄭重聲明，此地無銀三百兩。

　　杜皓錚方才混亂的思緒全被她孩子氣的抗辯蒸散在狹小的轎車空間裡，他睞了她一眼，意會到她指的是剛才那個過度靠近的女學生。

　　忍不住空出一隻手努力揉著後頸以避免自己笑出聲音來，韓玥真難藏住心事，這是指假若她原本有打算要藏的話。

　　「我沒有跟誰打情罵俏，那只是一個吉他社的學生而已。」

　　「有！你就有！」韓玥氣惱的小臉鼓嘟嘟的。「她在你旁邊笑得花枝亂顫，手都摸上來、身體都要貼上去了，你根本就是在賣弄美色，不是在教吉他嘛！」

　　太過分了！對不經意撞見的畫面越想越生氣，她忿忿不平地戳了戳他剛才被染指的鎖骨好幾下……咦？好像碰到什麼硬物……是什麼？

　　趁杜皓錚還專注在眼前路況無法撥開她手上動作時，韓玥就伸手一勾，將杜皓錚頸肩的細鏈從毛衣裡扯出來。

　　是項鏈？哇！杜皓錚不只長得比女人漂亮，還戴項鏈？

　　被韓玥的動作嚇一跳的杜皓錚眸色一凜，神色間有種彷彿被揭出瘡疤的不安。

　　「這是什麼？」韓玥對他的不自在渾然無所覺，整個人欺近他定睛凝視著那條項鏈，扯了扯銀鏈，又拉了拉鏈墜，將之攤放在掌心，逕自高興地問。

　　細細的銀鏈隨著角度的擺動散發出不同的光澤，鏈墜是一個琥珀色的半透明三角形薄片，很特別，令她移不開目光。

　　韓玥的頭幾乎埋在他頸肩，一陣來自她發間的清甜檸檬香自鼻間沁入他心裡。

　　「彈片，彈吉他時用的。」杜皓錚皺著眉頭，將項鏈自她掌心奪回來。

　　「可以拿下來給我看嗎？拜託！」韓玥給他一個天真無邪得要命的可愛笑臉。

　　杜皓錚的表情原本有些為難，在看見她的滿臉期待之後，推托的話語卻又怎樣都說不出口。唉，又是如此，他簡直都要懷疑起自己有小女生不能症了……

　　於是他微微偏頭，趁一個等待時間比較長的紅燈將項鏈從脖子上解下，遞進她手裡。

　　「我可以戴戴看嗎？」韓玥高興地問。

　　「嗯。」不知道是越來越習慣自己對她的無能為力還是怎樣，杜皓錚答應得很快，已經放棄拒絕她了。

　　「謝謝。」韓玥唇邊揚起的笑容好燦爛，拿起包包裡的隨身鏡，滿意地東瞧瞧西看看。啊！她好喜歡喔，這麼簡單，卻這麼耀眼。

　　「很漂亮，很適合我對不對？」她問已經專注在眼前路況的杜皓錚，剛變換了綠燈號志，他又開始四平八穩地操控方向盤了。

　　杜皓錚眼角餘光瞄了她雀躍模樣一眼，為她孩子氣的歡欣笑了。

　　韓玥突然覺得全世界都消失了。

　　其實，杜皓錚笑起來，真的很好看很好看耶！老是緊皺的眉打開了，神色也沒那麼憂鬱了，如果他常常對她笑的話，她一定會比現在更喜歡他的……

　　咳！咳！喜歡他？韓玥嗆了好大一口，杜皓錚伸手過來順了順她的背，遞給她一瓶礦泉水。

　　「喝點水。」他又扭頭繼續開車了。

　　「謝……咳！謝……咳……」韓玥嗆得更厲害了。

　　是真的、是真的啦！她真的喜歡杜皓錚！不經意的肢體碰觸帶來的心跳，跟莫名其妙的一整缸飛醋，都在跟她說她自己有多喜歡他……她才剛結束一段單戀耶，這麼快心就清出了空位，還滿滿地裝下了別的男人？枉費她剛剛還在腹誹那個不知道是學姊還是學妹的淫蕩呢，其實她自己才應該去浸豬籠吧。嗚，怎麼會這樣啦？真不甘心！

　　他跟子濤哥明明就是完全不同類型的人，她怎麼會心動得這麼快，又被吸引得這麼徹底呢？

　　突然意識到自己心情的小女生很難得地安靜了，她偏頭凝望著杜皓錚爾雅的側臉，心跳得好快；為什麼是他呢？車內靜默的氛圍讓她顯得更為侷促不安……

　　對了！找點話題來聊好了。她似乎想起什麼，低頭從自己的包包裡撈出直海哥給她的Ｌ夾。

　　小火鍋店就在前面了，杜皓錚剛找到合適的車位，停好車，熄滅了汽車引擎。

　　「喏，這個。」她將手上的白色Ｌ夾遞給杜皓錚。

　　「這是什麼？」杜皓錚沒有伸出手拿，只是投給她一臉不解。

　　韓玥一股腦兒地將東西塞進他手裡，說道：「這是直海哥托我拿來給你的，他說那個日本製作人會在台灣待兩周，這是他們初步擬好的合約，上面有一些出片的細節，包括你能拿到的分紅比例。」

　　「……」杜皓錚無言，他早該想到，向直海依然不會放棄。

　　過了這麼多年，他都不知道向直海為什麼要比他更堅持自己曾有的夢想……他跟曼曼曾經共同的夢想——

　　出片，站上國際舞台，當個名揚四海的音樂人。

　　「直海哥說，如果你願意，他還能再爭取更優渥的——」

　　「我不願意。」杜皓錚打斷她。

　　「為什麼？」

　　「我就是不想，沒有為什麼。」杜皓錚不想多談，轉身就想打開車門下車。

　　「不想？為什麼？你明明很喜歡吉他，為什麼不再試一試？」韓玥攔住他想下車的舉動，不懂，又繼續說下去。「你那張專輯明明賣得不錯，口碑也很好呀，直海哥這麼幫你，你為什麼不能考慮——」

　　「我從來沒有要他幫忙。」杜皓錚別開臉，很明顯的不想多談，他轉過身子又要下車。「走吧，別說這個了，不是要吃飯？」

　　韓玥看著他的反應，想起稍早前和向直海的對話——

　　「失去曼曼的皓錚就像洩了氣的皮球一樣沒勁，除了幫子濤編曲之外，怎樣都不肯再做音樂了。」

　　韓玥突然很想知道他逃避的理由到底是什麼，她撲過去按住中控鎖，阻止他離去。

　　杜皓錚納悶地瞅她一眼。

　　「你這樣消沉……是因為曼曼嗎？如果你真的這麼在意她，為什麼不去把她找回來？」韓玥問得很坦白。

　　杜皓錚俊顏一凜。「這跟你沒關係。」

　　「這跟我當然有關係呀，我們是朋友嘛！我很關心你的，不想看你自暴自棄。」韓玥沒有被他口氣中的冷淡嚇退，依舊笑得很可愛。

　　杜皓錚覺得她天真到近乎愚蠢。「我沒有自暴自棄。」

　　「沒有自暴自棄為什麼不肯再發片？你對吉他明明還有很多熱情，否則你為什麼還要在樂器行跟我們學校教課？你為什麼要躲起來？曼曼要是看見你這樣，一定會很傷心的。」

　　杜皓錚眼底深深飄過一抹厭煩，不應該有人用曼曼的立場教訓他，特別是眼前這個什麼都不懂的小女孩。

　　曼曼當初遇襲之後，連向對方提告的勇氣都沒有，無論他怎麼好說歹說、軟言相求，她都不願意再接近任何能觸碰到傷口的可能……包括他，她後來都決定無情地撇下。

　　於是他只能看著那個萬惡不赦的男人逍遙法外，就算他讓他住了幾天醫院又如何？！

　　曼曼心裡的傷痕抹不去，最後連他們之間的愛情都夭折。

　　雖然那個男人後來又因為類似的事件被別的受害者提告，已經完全離開音樂圈，但他真的沒辦法原諒自己，傷害曼曼的那個人居然就是製作他專輯，讓他一舉拿下金曲獎的最大功臣。

　　情何以堪的不只是曼曼，還有他！這教他該如何說服自己再堅持音樂理想，朝目標邁進？

　　他正想開口阻止她說下去，偏偏韓玥又不識相地繼續往他痛處踩。

　　「曼曼跟你過了一堆苦日子，一定也是很想看你出人頭地嘛！你這樣一蹶不振，連到手的機會都想放棄，她一定會很難過的，我想啊，她——」

　　「你說夠了沒？」

　　杜皓錚沒有大吼，語氣卻冷淡得很嚇人，韓玥突然一愣，張了張唇，還想開口說些什麼，就被杜皓錚打斷。

　　「你不認識曼曼，甚至你也不認識我，你什麼都不懂，不要在這裡自以為是曼曼似的對我說教。」

　　「我沒有自以為是曼曼，我只是——」韓玥聽起來很委屈，她沒有那個意思。

　　「你到底說夠了沒？」杜皓錚很想直接叫她閉嘴。

　　夠了！這場對話到這裡已經太多了。他也許可以像縱容妹妹一樣任她無法無天，但並不代表他可以容許她妄想干預他的生活，或是任意評斷他跟曼曼之間的過去。

　　「我——」韓玥還想再說些什麼，她只是想讓他重拾理想嘛！他何必這麼不高興，還說什麼她根本就不認識他這種狠話？

　　「你下車。」杜皓錚下了最後通牒。

　　「什麼？」韓玥簡直不敢相信，她從小到大都備受寵愛，沒有人會這樣對她的！而且她也完全沒預料過其實那麼溫柔的杜皓錚生起氣來居然會這麼狠。

　　「我說你下車。」杜皓錚又說了一次，完全不留餘地。

　　韓玥突然覺得好難堪，她又沒怎樣！杜皓錚何必這樣趕她？

　　「好！下車就下車，不用你說我也會下車，反正你說我不認識你嘛！不認識就不認識，不認識的人還一起吃什麼飯啊？」

　　眼眶裡不爭氣地泛起一層委屈的薄霧，韓玥跳下車，重重地關上車門。

　　才沒幾秒鐘，她就聽見杜皓錚的車子揚長而去的聲音，可惡！他居然真的就這樣走了。

　　韓玥蹲在地上，忍不住心碎地哭了起來。為什麼會這樣？她明明才覺得自己好喜歡他的，居然就莫名其妙地被他討厭了。

　　低頭想把臉埋進膝蓋裡大哭特哭，下巴好像抵到什麼冰涼的東西……定睛一看，是杜皓錚剛才拿下來給她戴的項鏈。

　　可惡！發生了這麼討厭的事，她居然還一點都不想把他的項鏈拿下來……

　　「杜皓錚！你這個膽小鬼！大笨蛋！」她對著已經看不見的轎車蹤影大喊。

　　好過分！她再也不要理這個陰陽怪氣，還留著長頭髮的臭男人了！

第五章

　　窗外，碧天如水夜雲輕。

　　杜皓錚打量著屋外沁涼的月色，心情卻一點也不輕鬆。

　　他懊惱地把吉他丟到和室椅上，扯斷的好幾根吉他琴弦也隨手丟在地上，心煩意亂，連弦都換不好……算了！他將自己拋進加大尺寸的雙人床裡，雙眼盯著天花板，表情空白。

　　「曼曼跟你過了一堆苦日子，一定也是很想看你出人頭地嘛！你這樣一蹶不振，連到手的機會都想放棄，她一定會很難過的……」

　　韓玥說的話在他腦海裡像跳針一樣反覆播放，最後定格在這一句。

　　小女生什麼都不懂，他不應該把她的胡說八道當一回事……但是該死的，這句對白卻重重打在他心上。

　　當初，他和曼曼交往時，她的家人是很反對的。

　　但曼曼並沒有放棄，她負氣離家與他同住，不管日子過得多苦，她永遠帶著清甜的笑容，毫無怨言。

　　「皓錚，你會成功的！全世界都會聽見你的音樂，全宇宙都會為你的音樂感動。我相信你。皓錚，我相信你。」

　　她總是這麼篤定地安撫著他抑郁不得志的焦慮。

　　而他，只能更努力地做音樂希望自己能趕緊站穩腳步，期許自己能給曼曼衣食無虞的生活，也被她的家人接納。

　　如果當時那場意外沒有發生，杜皓錚是預計在那個夏日向她求婚的。

　　二十歲是他初識曼曼時的年齡，「第二十個夏日轉角」是他初試啼聲的專輯名稱，他以此紀念與感謝遇見曼曼後的一切。

　　本以為，能夠在這個音樂的轉彎處與心愛的女人相守……沒想到，這卻是個讓他錯失所愛的人生轉角。

　　他忍不住痛恨起堅持要做音樂的自己。

　　如果他沒有發片，如果他那天沒去慶功，如果他沒有一時大意……太多的遷怒與懊悔讓他決定遠離音樂、放逐自己。

　　他懷抱著吉他，覺得它是扼殺曼曼與自己幸福的凶手，卻又無法遮掩自己對它的喜愛……於是他逃避、放棄，卻又捨不得離去。

　　這麼複雜的思緒，在韓玥嘴裡說出的卻這麼容易。

　　而曼曼……她是怎麼想的呢？她也跟自己一樣，痛恨著這曾經因吉他而發生的一切嗎？或是，她會像小女生講的一樣，對自己放棄到手的機會感到不值？

　　夜，彷彿又更加深濃，杜皓錚微瞇起眼，環顧四周，包圍住自己的只有一室黑暗和百葉窗隱隱篩入屋內的迷濛月色。

　　韓玥於他，就像這朦朧灑入的月光。

　　即便她在別人眼裡已是全然令人睜不開眼的熱鬧燦爛，篩進了他層層疊疊築起的高牆之後，終究也只剩下某束稀微光亮。

　　其實，他心裡隱約知道，韓玥說的是對的。

　　正因為她不知道他與曼曼的過去，於是她說的便是一個看似天真，但卻再客觀不過的真理。

　　他躲起來，他沒有去面對曼曼，和重揭兩人舊傷口的勇氣。

　　下午對韓玥發的那頓脾氣，真是來得連他自己都措手不及……韓玥從沒以為自己是曼曼，自頭至尾，把她和曼曼放在一起比較的都只有他自己。

　　他對她的大發雷霆只來自於他對她曖昧難明的心思，與對曼曼內疚的罪惡感使然，或許……他真的不是只把韓玥當成一個可愛的小妹妹，否則，為什麼當她在吃莫名其妙的飛醋時，他心底飄過一絲無可錯認的欣喜？

　　為什麼他這麼喜歡看她燦亮的笑，這麼喜歡看她孩子氣毫無心眼的行為舉止，連讓她掉幾滴眼淚都捨不得，更遑論對她的每個要求百依百順？

　　他喜歡她，無庸置疑，即使對她的感情來得措手不及，讓他不想正視，此時此刻他都難以否認。

　　還能再愛嗎？還應該再愛嗎？當年曼曼遇到的醜惡也許是場意外，但真正像記重錘熱辣辣擊在他心上的卻是曼曼的離去。

　　曼曼不應該離開他的，在他還那麼想贖罪與補償的時候。

　　如果愛情真能克服一切困難與阻礙，為什麼曼曼選擇拋下他？

　　他的罪惡感與憎恨，讓他覺得自己早就喪失了愛人的能力，而這樣的他居然讓韓玥將曼曼的項鏈戴在脖子上？直至他將韓玥趕下車了，都沒有跟她把項鏈要回來？

　　那是曼曼留給他唯一的東西，他覺得他應該還得在內疚感築起的牢籠中懲罰自己，而他的心居然正在為了另一個女孩失陷？

　　他應該對曼曼忠誠，無論曼曼是否已經離開他，他都應該背負著對她的內疚一輩子，這是他自以為是的愛情。

　　於是他發了一頓脾氣，他趕走韓玥，想讓自己的良心稍稍好受一些，結果他完全沒有為此感到如釋重負，反而只是徒增傷害韓玥的罪惡感，讓她的身影更大方地盤在心上久久不去……

　　也許韓玥之於他，就像個無意間闖入的美麗錯誤，是他要不起的一方燦爛……

　　杜皓錚低歎了口氣，側過身體，眼神空洞地看著那份被他隨手丟在地上，韓玥遺落在車內的Ｌ夾，在明明還想推開她的同時，忽然又有股矛盾的衝動，很想緊緊攀住那一束僅存的稀微光亮。

　　於是他坐起身子，撈過床頭櫃的手機，撥打了一個早就清楚烙印在腦海裡，卻從來沒有實際撥打過幾次的電話號碼。

　　電話彼端的男人接通。

　　「喂……直海，是我，杜皓錚。」

　　★★★

　　懶洋洋……韓玥有氣無力地趴在桌上，今天的時間過得比平常還慢，課好像怎麼都上不完似的，好不容易才終於捱到下課……說不出的累，連一根手指頭都不想動。

　　「小玥，小玥！等一下去吃轉角那間義大利面好不好？」跟她從同高中一路升上來的蔣莎莎從隔壁座位跳過來問她。今天下午沒課，她們可以在那間有提供當期雜誌的店裡窩很久。

　　「噢，好啊……」韓玥從桌面上抬起頭來，回答的語調軟綿綿的。

　　「呃？你幹麼呀？這黑眼圈是怎麼回事？失眠？怎麼可能？」韓玥眼下的兩團黑影，讓蔣莎莎一愣之後怪叫。

　　韓玥拿起課本結結實實在她頭上敲了一記。「我不能睡不好啊？莫名其妙！」

　　蔣莎莎捂著頭，被打得很委屈。「你連學測前一天都差點睡過頭，失戀哭完也是呼呼大睡好幾天，我會嚇一跳也是合理的懷疑咩！」

　　「呿！」韓玥又倒在桌上。「都嘛是那個臭杜皓錚害的……」想到他們昨天的不愉快，心神不寧，在床上東翻西滾就是睡不好……他居然趕她下車，真令人傷心。

　　她那麼關心他，他不領情就算了，怎麼可以說什麼她根本不認識他這種鬼話……也對啦，嚴格說起來，他們只見過幾次面，要說不熟也行啦！

　　可是，既然不熟的話，她那麼在意他做什麼？還每次想到他都好心疼……哼！她才不要承認自己喜歡他，管他媽媽要嫁給誰啊，就讓他一輩子墮落到死好了！

　　「杜皓錚？夏子濤那個吉他手啊？」蔣莎莎問道。

　　「咦？你知道他？」韓玥睜大了眼，對蔣莎莎的問句感到訝異。

　　「我當然知道啊！也不知道是誰以前每個星期都拉我去夜店看夏子濤駐唱，那麼帥的一個人，我怎麼可能會忘記？」蔣莎莎笑了起來，眼睛幾乎都要瞇成愛心狀。

　　「他哪有很帥？」韓玥賭氣似地回嘴。他只是秀氣了一點、漂亮了一點、憂鬱了一點……哼！

　　「哎喲，你當然看不出來，你心裡只有你的子濤哥啊，除了夏子濤之外的其他人在你眼裡看起來，恐怕都是沒有五官的雞蛋臉吧！」蔣莎莎回答得很理所當然，笑了笑，又自豪記憶力過人地繼續說道：「我跟你說，不只是杜皓錚，就連他那個漂亮到魚會沈、燕子都會掉下來的女朋友我也記得。」

　　曼曼？韓玥坐起身子，整個人精神都來了。「她很漂亮？」

　　「很漂亮啊！你都不記得了嗎？以前都跟夏子濤他們坐同一桌，皮膚很白，右眼角下方有顆媚死人的紅痣，笑起來有淺淺的酒渦，每次杜皓錚下台，就會溫柔地幫他擦汗遞飲料那個呀……」蔣莎莎越說越起勁。

　　「好了好了，我真的想不起來，一點印象都沒有……」韓玥打斷蔣莎莎，阻止她繼續說下去，有種越聽越難受的感覺。

　　好啦！曼曼是個舉世無雙的溫柔大美人，不像她是個惹人厭的臭小孩，難怪杜皓錚對她那麼不客氣，越想越氣，還有點想哭。

　　「走吧，不是要去吃義大利面？」她拎起包包，飛快結束這話題，拉著蔣莎莎就往校門口走。

　　才在餐廳坐下，點好菜，韓玥的手機就響了，她連來電顯示都忘了看就難掩激動地接起來。

　　「喂？」

　　「喂！小玥。」電話那頭的男人聲音聽起來很愉快。

　　「噢……原來是直海哥喔，幹麼？」韓玥剛才還滿懷期待的快樂聲調馬上失望地垂軟下來，真是笨死了！她怎麼會期望是杜皓錚打的電話呢？杜皓錚又沒有她的電話號碼……

　　「皓錚昨晚打電話給我說想跟那個製作人見面，雖然在細節還沒敲定之前也說不得個准，但總是往前跨了一大步，你真是好樣的！你跟皓錚到底談了什麼？」杜皓錚的生活很單調，他合理地推測只有小玥是杜皓錚的新火花，加上小玥上次沒頭沒腦地跑去問他杜皓錚跟曼曼為什麼分手……太有趣了！不八卦一下怎麼可以為向直海的語氣再興奮不過。

　　「我哪有跟他談什麼？我什麼都還沒來得及講就被他趕下車了……等等，直海哥，你剛才說什麼？杜皓錚要準備發片了嗎？」韓玥胡亂抱怨了一陣，最後才抓到這句話的重點。

　　「還不確定啦！不過他今天早上去跟那個金牌製作人見面了，如果順利的話，也許合約談好了，歌收齊了，就可以準備錄音了。」

　　「真的？」韓玥好開心，可惡！她為什麼還要為了那個趕她下車的臭男人開心？哼！臉色一沈，又跟自己鬧起彆扭，拿起叉子猛叉眼前剛送上來的義大利面。

　　「當然是真的，我騙你幹麼？總之，謝謝你啦！皓錚實在是行屍走肉太久到我都看不下去了，我還以為曼曼被他的音樂總監強暴以後，他這輩子就再也沒有站起來的可能了，沒想到他昨天突然開竅了。」

　　韓玥手上還在絞爛麵條的動作頓時停住。「什麼？誰？誰被誰的音樂總監強暴？」

　　「就曼曼啊，被皓錚的音樂總監強暴。」電話那端的向直海說得很輕快。

　　他昨晚接到杜皓錚的電話之後，左思右想地忖度著老兄弟的反常，一陣循線推敲之後，忽然意識到小玥有可能就是杜皓錚改變的原因……

　　本來還有點懷疑，於是試探了一下，結果小玥天外飛來一句她什麼都還來不及講就被杜皓錚趕下車……這就更印證他的猜測了。既然韓玥能讓原本波瀾不興的杜皓錚這麼激動，那就代表她在皓錚心裡有一定的地位，或許她還有可能解開皓錚的心結……

　　既然如此，他怎麼能不來順水推舟湊一下熱鬧？

　　啪！

　　通話迅速被切斷，向直海把原本貼在耳邊的話筒掛上，唇邊勾起一抹志得意滿的微笑，不用多說，小玥一定馬上衝去找杜皓錚了。

　　或許他應該考慮開個帶狀的紅娘節目，每集都下猛藥的話，收視率一定很好的。他又打開抽屜，拿了支棒棒糖扔進嘴裡。

　　★★★

　　呼……呼……再快一點、再跑快一點！

　　韓玥以畢生跑最快的速度，從計程車下車的地方，一路從杜皓錚家的巷口，直往一樓公寓大門奔來。

　　她要見杜皓錚，現在就要！

　　一股立刻、馬上的急迫，使得她在餐廳掛了直海哥的電話之後就撇下搞不清楚狀況的蔣莎莎，一鼓作氣往外沖，跳上計程車來到這裡。

　　她現在知道杜皓錚眉宇間那難掩的憂傷，和每次欲言又止的沉默從何而來。

　　他的功成名就無意中帶給默默陪著他同甘共苦的女人難以磨滅的傷害。

　　所以他才會要她防備認識的人，才要端出那些小心被熟人強暴的大道理。

　　所以他才不想繼續堅持自己的音樂信仰，因為假若他當時沒走這條路，他就不會將曼曼推向這樣的危險……

　　不管當時不幸是怎麼發生的，他一定把責任通通往自己身上攬……

　　韓玥想起他們在火鍋店遇到混混的那次，杜皓錚尚且以身體保護不甚相熟的她，而這樣的他會有多氣多恨多怨自己沒能保護那麼心愛的女人……

　　天哪！這麼心軟的杜皓錚一定好內疚好自責好傷心的……他一定覺得，曼曼看見他就會想到那段可怕的遭遇，所以他即使好想她好想她，也沒辦法理直氣壯地去找她吧……也許，他連去追回曼曼的勇氣都沒有……

　　噢！她好難過喔，她還跟杜皓錚說了一堆有的沒的，還振振有辭地教訓他不應該為了女人意志消沉……她好過分，她怎麼可以這樣？

　　她要去跟杜皓錚道歉，她要去給他一個好大的擁抱，她要去跟他說那不是他的錯，她有好多話要跟他說……她……

　　嚇！韓玥倒退兩步，正要按門鈴的手還舉在半空中——

　　杜皓錚家的門又打開了！是有沒有這麼神啊？她來的這兩次，門都是自己打開的……是自動門嗎？

　　杜皓錚站在門內，長髮還濕淋淋的，一手拿著毛巾包住發尾不讓水珠滴落。

　　他正準備拿起吹風機吹頭髮時，就聽見一陣鮮少出現在這棟公寓裡的、匆匆忙忙的腳步聲，不知道哪來的一股衝動，他就把門打開了……

　　果然是韓玥！

　　真不知道他應該要高興自己的直覺敏銳，還是要為小女生可預知的行為感到好笑？

　　他定定地看著眼前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在冷颼颼的冬天裡穿著雖是毛料但露肩的上衣、短裙網襪，還能臉色紅潤看起來很熱的小女生，露出了一個「你為什麼出現在這裡」的表情。

　　他們昨天才鬧過不愉快，輾轉難眠了一晚，他還正暗自考量著下周到她學校去教課時，不著痕跡地繞過去跟她道歉的必要性，她就自己跑上門來了。

　　看她這麼氣喘吁吁，一副很想找人理論的樣子，他已經在心裡做好被她亂捶亂打一頓的最壞打算，也許她等一下會從包包裡拿出什麼鈍物重擊他的頭？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杜皓錚，對不起！」韓玥的小腦袋不分青紅皂白地直直撞進他懷裡。

　　呃？沒預期到她會是這種反應的杜皓錚愣住……她不是來跟他發脾氣的？心裡莫名有股暖流經過，想回擁她的手已經舉起，卻又在半空中放下。

　　「進來吧。」杜皓錚說，最後還是以一句這麼平淡的招呼掩蓋了內心的波濤洶湧。

　　「好。」韓玥對他笑了一笑，杜皓錚讓她進門，應該就已經不生她的氣了吧！她好高興，如釋重負，彎腰把脫下的長靴整齊地排放在玄關，踩過門口的腳踏墊走進客廳，在沙發一屁股坐下……呼！好累，剛才跑太猛了。

　　杜皓錚輕掩上大門走在她身後，回頭看了看那雙很不實用的膝上靴一眼，皺眉頭，然後把視線拉回坐在沙發上的韓玥身上，就看見她伸直雙腿捶了捶。

　　看吧！杜皓錚忍不住露出一個自作孽不可活的表情，轉身向裡頭的浴室去，很快拿了盆熱水跟毛巾出來，擱在她腳邊。

　　「嗄？幹麼？」韓玥瞪著那個再看一百次都覺得俗到不行的臉盆，不知道他給她這個要做什麼？

　　「泡腳。」杜皓錚指指她的小腿跟臉盆，又朝玄關那雙靴子嫌惡地看了一眼，下結論道：「那雙鞋子不適合跑步。」

　　「我又不是穿來跑步的。」開玩笑！這雙靴要價四千多，她是穿來當正妹的，不是用來練田徑的。

　　「但你剛才在跑步。」杜皓錚說得不鹹不淡的。

　　「呃？啊？哈哈……對喔！」她都忘了。

　　「水要涼了。」杜皓錚指指地上那個被韓玥挑剔到有剩的臉盆，將吹風機插頭接上插座，坐在她身邊逕自吹起頭髮來。

　　「噢……」被杜皓錚一說，腳好像還真的酸了起來。韓玥乖乖褪下及膝網襪，兩腳一起泡進暖呼呼的熱水裡。

　　她偏頭安靜地瞧他，剛才飛奔而來想跟他說好多話的勇氣，此刻不知道通通都跑到哪兒去了？

　　她有好多話想說喔，偏偏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他還是好心痛嗎？她又提到曼曼的話，他是不是又會好生氣呢？對不起剛剛已經說過了，現在要說什麼呢？

　　「你找我有事？跑這麼急？」杜皓錚細細地看著她，覺得納悶。她平時出現總要叨叨絮絮纏著他說一堆的，今天是怎麼了，這麼安靜？

　　「我喔？啊……哈哈……其實也沒什麼事啦……」韓玥笑得很心虛，喉嚨好乾喔，怎麼會這樣啦？杜皓錚的眼神像要把她剝層皮下來似的，要她怎麼開口啊？「那個……我是要說……呃……唔……欸……」

　　不行！她突然才想到她應該對曼曼的事假裝不知情，否則不只直海哥遭殃，恐怕連她也要被杜皓錚趕出去，連腳都沒得泡了。

　　欸……既然她是為曼曼的事情衝來的，眼下又不能提到曼曼，那她要說什麼才好？

　　哎喲……她胡亂撈了一綹杜皓錚半乾不濕的頭髮在手上，進退不得，只好努力盯著掌中黑髮……是說，杜皓錚的發質真好……烏黑亮麗，摸起來又軟又滑，不像她的頭髮顏色很淺，摸起來也很乾，如果可以跟他交換就好了……

　　杜皓錚沒有理會她手上繞著他頭髮的動作，只是逕自吹著沒被她勾住的部分。

　　他偏著頭細細打量著她的神色，小女生今天沒化妝，不是平常那個明明稚氣卻又老愛故做成熟的妝扮，眼下的黑影也十分明顯，想來她昨晚一定也為了他們之間的爭執沒睡好才會這麼狼狽……一陣心疼，想觸碰她的感覺忽然強烈到無法克制……於是他猶豫了會兒，用手背蹭了蹭她臉頰。

　　「昨天……對不起。」他一說完，放下手，又不自在地別過臉，繼續吹起頭髮來。

　　韓玥為他突來的親暱動作呆愣了好幾秒，隨後才意識到杜皓錚這次別過臉的反應是在心疼她與不好意思……

　　她忍不住為方才頰邊的親暱撫觸紅了臉，啊……真的好喜歡杜皓錚哦，從心底深處翻湧上來的情緒太奔騰，讓她連泡在臉盆裡的腳底板都感到騷動不安……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只好更加努力絞著手指，纏著杜皓錚的頭髮。

　　杜皓錚忽爾偏過頭靜靜瞧著韓玥小女孩似的嬌態，眸色深得幾不見底，有種難受的情緒梗在心口，既上不去，也下不來。

　　最後，他歎了口氣，起身想逃開這無法回應的情意，說道：「我去幫你加熱水。」臉盆裡的水明明都還沒涼……

　　杜皓錚才站起身，猛然一陣拉力在頭頂帶來了尖銳的刺痛感，還來不及搞懂發生了什麼事，他就聽見韓玥尖叫了。

　　「痛痛痛痛痛，好痛、好痛！厚！你要站起來不會先通知一下喔？」剛才還軟綿綿兼含情脈脈的小女生怪叫起來，轉眼間又活力滿點。

　　「你到底在幹什麼？」杜皓錚聽起來充滿無奈，微傾著身體望向那抹剛剛牽絆他腳步的拉力來源，看著那兩撮頭髮製造出的糾結，頭很痛地問韓玥。

　　她把自己的頭髮跟他的綁在一起做什麼？

　　「哎喲！」韓玥手忙腳亂地想把那團結打開。「就很少看到男人頭髮這麼長的啊，我就想說，以前人家不是說結髮夫妻嗎？不知道那個結髮是怎樣？是就這樣綁在一起嗎？蝴蝶結？還是死結？我想說都試一下嘛，誰知道會變成這樣嘛！」

　　杜皓錚盯著這場突來的混亂，剛才的憂鬱心思早就一掃而空，他居然在這種情況下有股想大笑的衝動。

　　有一天，他會習慣這個行徑怪異的小女生嗎？

　　韓玥越努力想把那兩撮糾纏打開，卻只是徒勞無功地越纏越緊。

　　杜皓錚看看這景況，眼前這纏得死緊的結恐怕是打不開的了……於是，他在一個勉強可移動的範圍內挪動身體，勾到矮櫃裡的一把剪刀——

　　喀嚓！交纏了一個結的兩束頭髮應聲落下。

　　韓玥看著那一團頭髮，聽起來很是心痛地說道：「厚！早知道剛剛不要綁這麼多的，又要去修頭髮了……」

　　杜皓錚瞅了她一眼，唇邊無奈卻寵溺的笑容清清楚楚。還敢說呢！她要是不亂綁又何必要去修頭髮呢？

　　他走去陽台拿了掃把掃乾淨幾根掉在地上的頭髮，把那束打著結的放在矮幾上，順道也拿了個茶壺去浴室裝滿熱水，蹲在韓玥光裸的小腿面前，緩緩地將熱水倒進臉盆裡。

　　韓玥看著杜皓錚溫柔的動作，再度為他的體貼感到心折，她想，她會這麼喜歡他，就是因為他總是這麼溫柔吧！她從來沒有覺得自己的心如此柔軟過。

　　叮咚！

　　清脆的門鈴聲倏地響起。

　　「我去開門。」杜皓錚說。

　　韓玥把身子往旁邊挪了挪，想看看來人是誰，結果，才只一眼而已，蔣莎莎曾經說過的話伴隨著這個身影，以一個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竄進她腦裡——

　　「他那個漂亮到魚會沈、燕子都會掉下來的女朋友……你不記得了嗎？……

　　皮膚很白，右眼角下方有顆媚死人的紅痣，笑起來有淺淺的酒渦……」

　　曼曼？

　　是曼曼？！韓玥從沙發上跳起來。

第六章

　　杜皓錚拉開門扇的動作一頓，凝視著眼前忽然出現的曼曼臉龐怔忡了幾秒。不知道為什麼，腦海裡明明反覆思念回憶著的身影，真的映入了眼簾，除了驚訝之外，居然更有股說不出的陌生……

　　「皓錚。」曼曼朝杜皓錚優雅溫柔地微笑，就像他記憶中眷戀的一樣。

　　杜皓錚頓時一愣，看著曼曼的眼神無比驚詫。他想不到自己該說什麼，大腦停擺，完全無法反應。他現在應該感到高興還是錯愕？他應該上前擁抱她嗎？還是要先請她進屋子裡坐？

　　他在腦海裡曾想過幾千幾百次和曼曼重遇的景況，甚至有好幾次都夢見他睡醒，眼睛一睜開，曼曼就坐在他身旁溫柔微笑，對他說著：「皓錚，我回來了。」

　　皓錚，我回來了……對，曼曼回來了，曼曼有鑰匙，她為什麼要按門鈴？她為什麼要按門鈴……

　　杜皓錚忽爾感到一陣恍惚，隨即才殘忍地想起——

　　曼曼按門鈴，是因為他們已經分手了！她再不是這裡的女主人，她不適合自己拿鑰匙開門進來……現在已經不是四年前……他們都已經不是當時的他們，而現在……他的屋子裡，有韓玥！

　　他忽爾擰眉擔憂地瞅了沙發上的韓玥一眼……跟不知道曼曼出現的理由是什麼的忐忑比起來，他居然更擔心小女生此時的反應。

　　他心裡那個關於愛不愛的答案，在舊情人與小女生同時存在的空間裡就要呼之欲出，他最直接的反應在在彰顯了自己為韓玥蠢蠢欲動的真心……

　　杜皓錚低歎了口氣，將大門整個拉開，側過身子為曼曼讓出一條走道。「進來吧！」

　　進來？曼曼要進屋子裡來了？韓玥拔尖了耳朵，聽見杜皓錚這句對白時更緊張了。曼曼來找杜皓錚，是要跟他復合嗎？是這樣嗎？

　　哎喲，不管怎樣她好像都不能待在這裡礙事……不行不行，她得快逃，她不能壞人好事，就算她很喜歡杜皓錚也一樣，她才不想當那種討人厭的女配角呢！

　　方才從沙發上一躍而起的動作太大，韓玥從臉盆裡抽出的光腳丫濺了些許水珠在地面，她急急忙忙地從旁邊撈過毛巾在腳上胡亂抹了一陣，拿起及膝網襪隨便套上左腳，不顧右腳的才只勾到腳踝，右手拉著襪子，左手拎著包包，撞倒了剛才杜皓錚擱在旁邊的畚箕與掃把，單腳跳到玄關看著她一頭霧水的杜皓錚與曼曼眼前。

　　「我、我要走了……」不明所以的緊張感，讓她聽起來居然上氣不接下氣。「對、對不起，我跟他只是普通朋友喔……我只是腳很酸，他借我在這裡坐一會兒……」

　　韓玥匆忙地跟一個素昧平生的女人解釋自己跟杜皓錚的關係，甚至還莫名心虛地跟她道歉了起來。

　　她好擔心，要是曼曼誤會她跟杜皓錚之間的關係，跑了再不回來怎麼辦？不行，故事不能這樣演的！

　　於是她扶著鞋櫃，右手拚命把襪子拉高，一邊解釋，一邊十萬火急地蹲下來穿那雙膝上愛靴。「我跟他真的只是普通朋友，你千萬不要誤會，他一直在等你回來。欸……我馬上走，你們慢聊，當我不在！」

　　杜皓錚眼光飄向不知道在狼狽什麼的韓玥，歎了很深的一口氣之後，反手捉住她手腕。「不用急著走，留下來，不要緊。」

　　小女生停下手邊的動作，愣愣地看了他一眼……留下來看他們久別重逢卿卿我我……她才不要！於是又繼續忙碌起來。

　　「不用不用，我再一下下就好了。」她越努力拉長靴拉鏈，越拉不上來。

　　杜皓錚蹲下，輕鬆地將她的拉鏈扣環一路拉到最高。

　　韓玥連一聲謝謝都沒有對他說，就把站起來的杜皓錚跟搞不清楚發生什麼事的曼曼一起推進屋裡。

　　「再見！慢聊！」她說，轉身就要將門帶上。

　　杜皓錚無奈的視線與曼曼疑惑的眼神相交。

　　「進來吧，別站在門口。」杜皓錚又歎了口氣，轉身將曼曼領往沙發落坐。

　　曼曼只是站著，沒移動腳步。

　　韓玥又看了他們兩人一眼，心酸到不行，正掩上門扉想逃離這令人難受的場景，忽爾聽見曼曼溫柔的嗓音從門縫中傳來——

　　「皓錚，我要結婚了。」

　　轟！這句話在韓玥耳邊炸開！

　　大門已經隨著方才的使力悄然闔上，完全無從窺探門內兩人的動靜。

　　曼曼要結婚了？杜皓錚一直愛著的曼曼竟然要結婚了？！

　　怎麼辦？她現在該回家，還是該留下來？

　　韓玥望著緊閉的門扇，一時之間無法決定自己的去留……

　　「皓錚，我要結婚了。」曼曼說得很平靜，唇邊有抹很淡的微笑。

　　杜皓錚沉默地看著四年沒見面的女人，說不上來心裡的感受是什麼。

　　他走進廚房倒了杯水給她，視線緊緊糾纏著她的。

　　她還是一樣很美，就彷彿這四年的歲月沒有流逝一樣，她頰邊的酒窩，依然有著令他心動的淺痕……

　　「他對你好嗎？」終於，杜皓錚問，問話的口吻是他自己也難以相信的平靜。

　　曼曼在韓玥方才的座位坐下，逸出一朵溫柔微笑。「他很好，我也過得很好。婚期在幾個月後，還有一段時間……你呢？你過得好嗎，皓錚？」

　　杜皓錚只是聳聳肩，依然站著，沒有表情。

　　他以為自己會上前擁抱她，但是沒有。他的心裡很亂，他跟曼曼之間完全走向了兩條不同的道路，甚至是一個他完全無法預料到的發展。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該不該覺得遺憾？他們已經分開很久了，他也曾想過曼曼或許已經找到適合的伴侶，而他們之間的愛情在時光的流逝下幾經消磨，或許在曼曼心裡已經消失殆盡？

　　消失殆盡嗎？那麼曼曼今天來這裡是為了什麼？

　　而他自己呢？如果他已經不愛了，為什麼他無法斬斷自己對曼曼所有的牽掛？而如果他還愛著，又為什麼他會對韓玥心動產為什麼他現在那麼擔心剛剛那個匆匆忙忙離開的小女孩？

　　他不懂，愛情從來沒有使他多明白什麼，只是徒增他人生中的困擾。

　　而曼曼在這樣的靜默裡注意到杜皓錚站著的地面有水漬，不遠處躺著掃把和畚箕，還有從畚箕裡掉出的凌亂髮絲，地上甚至還擺著來不及收拾的臉盆跟大茶壺，這真不是生活井井有條的皓錚會製造出的混亂……視線拉回到桌面，有兩束纏繞在一起的頭髮，剪刀剪過的痕跡還很新。

　　然後曼曼注意到杜皓錚的長髮有撮參差不齊，終於忍俊不禁地輕笑出聲，出口問道：「那個女孩，不只把你的客廳搞得一團糟，就連你的心裡也被她弄得一團混亂嗎？」

　　杜皓錚看了她一眼，沒有回話。

　　曼曼淺淺地笑了。

　　其實，這消失的四年以來，她一直透過向直海得知皓錚的消息。期間，向直海問過她很多次，這樣不與皓錚聯絡真的好嗎？她總是毫不遲疑自己的決定。

　　皓錚的寂寞、消沉，與痛苦，她都深深明白。她明白，卻無法介入。

　　她無法對自己的傷口視而不見，即便她知道那是皓錚罪惡感的來源，她卻無法控制自己面對他時不要想起那段悲慘的遭遇。

　　她多想就去恨皓錚！她多想告訴自己一切都過去了，她很好，她沒事！

　　但她卻沒辦法，她沒辦法恨那麼愛她的皓錚，沒辦法原諒自己那麼悲慘的際遇，沒辦法再繼續待在皓錚身邊，跟著一起毀掉他的事業與人生。

　　於是她走了，她像只小貓回到父母親的懷抱專心舔舐自己的傷口，她偷偷關心著心愛男人的動態，對他的難過感同身受，卻不知道自己該如何介入。

　　直到她遇見她即將嫁的那個男人，重新再體會到愛的某一天，她才突然發現原來所有的傷痛終會過去。

　　那些以血淚刻出來的傷痕不會消失，但卻能夠被治癒。她的心又開始變得柔軟，她又開始體會到愛情的明亮與美好。

　　然後她回頭，發現皓錚還困在一個走不出的黑暗裡，於是她來了，於是她今天站在這裡，想將他心中的死結打開。

　　「皓錚……我、我過得很幸福喔！」曼曼突然說，臉上竟有種待嫁女兒的羞赧。「他……他是我父母安排的對象，本來我是不願意的，結果見了幾次面之後，意外發現他人很好……婚禮還有很長一段時間，只是，我覺得，在結婚之前，我應該先見你一面……」

　　杜皓錚心裡倏地湧上一番酸澀。

　　是呀！曼曼當時是因為父母反對他們交往而負氣離家的……他那時只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吉他手，一窮二白，當然不討他父母歡心……後來他開了黑音樂這間PUB，努力接編曲跟吉他教課的原因，都是跟想給曼曼穩定的生活、讓她父母認同有關係。

　　「那原本也該是我的幸福。」杜皓錚出口的聲音很沙啞。他原以為自己會向她說恭喜，但他卻沒有。

　　曼曼顯然因為他的話愣了愣。「皓錚，你怪我離開你嗎？」

　　杜皓錚別開臉，沒有回話，他心裡真的有怨，但是不知道該怨誰。

　　曼曼陪他一起度過生命的低潮，然而，在她發生了不幸之後，她卻推開他的手不讓他陪伴她經歷痛苦，甚至還收拾行李徹底消失在他生活裡。

　　他的確怪曼曼，怪她連彌補她的機會都不給他……他現在已經不期待與曼曼相守，但他卻很想弄清楚自己當時被拋下的原因究竟是什麼？他一直站在原地等她，這麼漫長的四年等待，最後卻換來一句她要結婚了？

　　「你為什麼要走？你知道我很愛你，你為什麼不給我機會補償你？」他問話的口氣很淡，卻充滿了不甘。

　　「我就是不要你補償我。」曼曼打斷他，抬頭望著他的神色有股毅然而然的堅決。「我不要你的補償，皓錚。那是一場你也不願意發生的意外，不是我的錯，但更不是你的……你一直是個溫柔的人，我不希望自己變成你的負擔。」

　　「我從來不認為你是我的負擔。」杜皓錚從不懷疑。

　　曼曼唇邊勾起一抹極淡的笑容。「皓錚，我會是的。有一天你也許會愛上別人，但你會因為對我的內疚與罪惡感捨不得離開我……你會站在舞台上或錄音間，唯恐下一個工作和那個、那個音樂人有交集……」

　　「不會有交集。」那個對曼曼施暴的男人已經不知道吃了幾年牢飯，徹底從音樂圈消失了。「我也不會愛上別人，我當時只想陪在你身邊。」

　　曼曼看著眼前這個死腦筋的男人，突然覺得心情很複雜，他好像聽不懂她想表達的，她歎了口氣，走到杜皓錚身前仰頭看他。「皓錚，你知道嗎？衣服的扣子只要扣錯了一個，接下來的就會一直錯下去……我跟你，就像那件扣錯了扣子的衣服，繼續在一起，只是徒增彼此的折磨罷了。」

　　扣錯了的扣子……曼曼心裡是這樣看待那場不幸的嗎？杜皓錚無語。

　　「當時，我已經不是十幾歲的女孩了，我對愛情已經有太多的顧忌與考量，不是只憑一股衝勁就可以傻傻一直愛下去，而且，我離開家裡好久了……我好想家……」

　　杜皓錚牢牢盯著她，讓曼曼跟父母決裂離家絕不是他的本意，他不懂。「你可以告訴我，我跟你一起回去。」

　　只要她開口，他絕對願意跟她一起回家，就算要向曼曼父母下跪道歉他也願意，他們不是應該可以像往常一樣並肩走過風雨嗎？

　　曼曼緩緩搖了搖頭，父母親會說什麼，她難道還不明白嗎？「你跟我回去，他們會要你放棄音樂，試著栽培你適應商場繼承我家的事業，而要你放棄吉他是我最不願意發生的事。」

　　她是父母親捧在手心的獨生女，她自小就被萬般叮囑自己有天要繼承父親的小型企業……而皓錚是她人生中最嚴重失序脫軌的意外，再加上後來遭遇的那件事，她知道，這段愛情已經走到了死路。

　　「但我願意為了跟你在一起放棄。」杜皓錚說得很快。

　　「那麼我們之前的努力算什麼？」她為他離開家，跟他一起打零工，住在租來的老舊房子裡，沒錢時兩人共吃一碗泡麵，連一顆蛋都打不起的生活究竟算什麼？好不容易熬到皓錚出頭了，怎麼能說放棄就放棄？

　　而且皓錚抱著吉他時的那種意氣風發與心滿意足，她比任何人都看得清楚。她怎能奪去他眼中那份因熱情而散發的璀璨？

　　杜皓錚沒有回話。

　　「你愛我、愛音樂、愛吉他，就是不夠愛自己……你之前努力做音樂，是為了有朝一日經濟穩定能夠照顧我，我離開了，你為了對我的內疚與自責而放棄……皓錚，你從來就沒有對不起我，那不是你的錯，我過得很幸福，請你也開始善待自己。」

　　杜皓錚還是維持靜默，直到曼曼上前輕輕擁抱他之後，他閉起雙眼，心頭一緊……曼曼是來與他正式道別的，他終於明白。

　　「皓錚，請你一定要幸福……我得走了，我、我未婚夫他還在樓下等我……」

　　杜皓錚回擁她，在一個令人窒息的幾秒緊抱後，淺淺歎息，而後終於放開手。

　　「恭喜你。」他說。

　　無牽無掛、無情無愛，這就是他接下來要和曼曼走上的道路，其實他只是欠缺一個與曼曼真正的告別，一個像今天這樣的句點。

　　或許他並沒有自以為的還愛著曼曼，所以他才沒有真的像自己想像過幾千幾百次的畫面一樣，在跟曼曼重逢時激動地衝上前擁抱她；聽見她要結婚時，心中雖有幾分不甘，卻有著更多釋然。

　　心底那份屬於曼曼的刻痕逐漸淡去，不知怎地，他突然想起剛才驚慌失措從他身邊逃開的小女生，片刻失神。

　　「你在想她嗎？」曼曼從杜皓錚懷抱中退離，唇邊噙著溫柔笑意地問他。

　　「誰？」

　　「剛才那女孩。」

　　杜皓錚一愣，他對韓玥的喜愛，何時已經多到連別人都能輕易發現？

　　「她戴著我的項鏈。」像是明白杜皓錚的疑惑，曼曼補充道。

　　韓玥從她身旁經過時，她就發現了。

　　那是皓錚用人生中第一份薪水為她買的銀鏈，而那個琥珀色的彈片，則是她送皓錚的第一個禮物……沒花費多少錢，對他們而言卻意義非凡。

　　而今，死心眼的皓錚願意把這條項鏈交給那個女孩，應該就代表了那女孩在皓錚心裡有與眾不同的地位吧？

　　「嗯。」杜皓錚輕應了聲，眼神裡突然有種被曼曼看穿的不自在。

　　「希望她能為你帶來幸福。」曼曼朝杜皓錚微笑，頰邊的酒窩仍然淺淺的。

　　「我不清楚……或許。」杜皓錚只是聳聳肩，眼底有抹自己也看不清的情緒。

　　曼曼仍然只是微笑，轉身離去。「不用送我下樓了，皓錚。保重。」

　　「保重，你也是。」杜皓錚為她拉開大門，看著曼曼下樓的遠揚背影，久久才吐出這幾個字。

　　幾年深刻情感，千言萬語只化為這句輕描淡寫——

　　★★★

　　請你幸福，保重，與再見。

　　★★★

　　「……小玥？」杜皓錚打開自家大門，看見那個坐在某格階梯上，把臉埋在膝蓋裡的小影子時，不確定地出聲輕喚。

　　距離她說要離開已經過了幾個小時，曼曼都不知道走多久了，小女生居然還窩在他的樓梯間？剛才他為曼曼開門時沒看見她的身影，她是走了又折回來嗎？她有遇見離去的曼曼嗎？她為什麼要坐在這裡不進來？

　　「有東西忘了拿嗎？」心頭有太多問題，杜皓錚朝那個還埋在膝蓋裡的小腦袋問。除了那束被他剪下的頭髮之外，他不記得剛才收拾屋子時有看見任何她遺落的物品。

　　「沒有。」韓玥搖了搖頭，最後才心不甘情不願把臉從膝蓋裡抬起來。

　　她本來已經要回家了，舉起了手想招計程車，又想到曼曼說她要結婚，擔心杜皓錚的情緒壓得她胸口好沉重，她沒辦法拋下他一個人，只好在公寓騎樓像個神經病一樣徘徊不去，後來走得腿酸了，她只好上來坐在這裡。

　　杜皓錚凝睇韓玥仰起的臉，她眼睛紅紅、鼻子紅紅……是埋在膝蓋裡壓的？還是剛哭過？

　　他一愣，才伸手想把她拉起，韓玥就整個人直直撞進他胸膛。

　　「怎麼了？」杜皓錚呆住，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抱她還是不抱？

　　「我腳麻了……」韓玥從他胸膛裡傳出來的聲音悶悶的。

　　杜皓錚只好又拉著她一起坐在階梯上，脫下她的長靴，彎下腰輕輕地幫她按摩起小腿。「左腳？還是右腳？」

　　韓玥一臉無辜地指了指右腳，鼻頭忍不住又是一酸，杜皓錚是這樣溫柔的男人啊，她多想走在他身旁跟他共享同一片風景……她多想他能為她駐足凝盼……

　　「怎麼不進屋裡來？你可以按電鈴或打電話給我。」杜皓錚的語氣跟手上的動作一樣好溫柔。

　　「我沒有你的電話號碼呀，本來想按電鈴……後來想想，還是算了……我想你可能需要靜一靜嘛……」韓玥仰頭看著他的神色好委屈。「可是我又怕你一個人太靜了想不開……你一個人住，萬一怎樣了也沒人幫你叫救護車……我就只好坐在這裡等，想說要是你整個晚上都沒出門去黑音樂上班，我就要衝進去救你嘛……」

　　「你是說你本來打算在樓梯間坐整個晚上？」杜皓錚不禁失笑。

　　「嗯。」韓玥很有義氣地點點頭。

　　「我為什麼要想不開？」杜皓錚消化了片刻她說的話，終於聽懂了。

　　「因為……就那個……」欸？說她有聽到曼曼要結婚會不會很不道德呀？可是她又不是故意要偷聽的，是她自己說太大聲她才聽見的嘛！

　　「因為我頭髮被你剪壞了？」她在擔心他，杜皓錚突然覺得很愉快。

　　「亂講，那是你自己剪的欸！」小女生跳起來。「而且頭髮再長就有了，幹麼因為頭髮想不開啦！」韓玥往上大大翻了個白眼，然後又坐回他身邊，傻住。

　　咦？杜皓錚在跟她開玩笑嗎？他居然在這種危急存亡的關鍵時刻才有幽默感？是曼曼要結婚的打擊太大了？

　　「哈哈哈！」她傻乎乎的樣子讓杜皓錚朗聲笑了……可以跳起來再坐下，腳應該不麻了吧，於是他彎腰幫她把長靴穿上。

　　這是韓玥第一次聽見他笑出聲音呢！低沉的笑聲從只有幾公分距離的胸膛裡震動出來，讓她整個人都比剛才麻掉的那只右腳更癱軟……

　　她真的好喜歡他的笑容喔！這種氾濫到胸口，喜歡一個人喜歡到簡直覺得自己要死掉的情緒，讓她放縱自己將頭枕在他肩上。「那個……人生還很長……你不要為了一個女人想不開好不好？」

　　杜皓錚看著冷不防地靠上左肩的小腦袋，忽然有種領悟，覺得自己如果哪天會為了女人去尋死，大概只會是被她氣死或笑死的。

　　「別傻了，我不會因為曼曼結婚就去尋死。」

　　「真的？」

　　「當然。」杜皓錚摸了摸她頭髮，看見方才被剪掉那綹突兀長度，一時之間覺得心軟得不像話。

　　果然如曼曼所言，不只是房子，連他的心都被韓玥搞得一塌糊塗。

　　韓玥抬頭看了看他，又將自己枕回他肩上，咽了口口水，喚道：「喂，杜皓錚。」

　　「嗯？」杜皓錚將自己的下巴微微抵著她發，鼻尖傳來一股檸檬的清香。

　　「你有玩過仙劍奇俠傳嗎？」韓玥突然問。

　　杜皓錚愣住。

　　韓玥抬頭，望著他的沉默……不是吧？國產遊戲的武俠經典耶，沒玩過應該也有聽過吧？她拋出幾個線索給他想。「李逍遙？趙靈兒？林月如？」

　　杜皓錚依舊無言。

　　好吧好吧！電動不行，換個方向……金庸總可以了吧？「那笑傲江湖呢？令狐沖？岳靈珊？任盈盈？」

　　「你到底要說什麼？」杜皓錚聽起來很無奈。

　　「就是啊……那個……」韓玥搔了搔頭，深呼吸了好大一口，努力逼自己鼓起勇氣繼續說下去。「就是啊，雖然李逍遙心裡一直有趙靈兒，但還是會碰到好愛他的林月如……雖然後來趙靈兒死掉了，但是林月如還是有幫她養小孩……」

　　呸呸呸！她在說什麼？曼曼又沒有死掉！什麼天殺的小孩？

　　杜皓錚看著她，要好努力才能忍住笑。

　　韓玥連忙補充道：「不是啦，我是說，像令狐衝啊，他好喜歡小師妹岳靈珊，任盈盈明明知道，還是願意陪他一起闖蕩江湖，後來岳靈珊死了，她還讓令狐沖自己靜一靜緬懷過去……」

　　欸？搞什麼啊？岳靈珊也死掉了啊！

　　吼！她到底在講什麼啊？她不是一向以伶牙俐齒自居的嗎？怎麼也會有這麼想咬掉自己舌頭的一天？

　　「然後？」杜皓錚瞇起長眸，憂鬱的眼色裡有抹看不清的笑意。

　　「就是，哎喲！我是要說——」韓玥看著杜皓錚，咚一聲沮喪地垂下腦袋，不說了。

　　好奇怪，明明以前她喜歡子濤哥時，就算要她跳到夏子濤面前說「我愛你」都不成問題，為什麼現在碰上杜皓錚會讓自己這麼彆扭，連只是想幫他打氣勸他看開點，繞了這麼多彎，話都說不完全？

　　她想跟他說，曼曼要結婚了沒有關係，他有一天還是會遇到好愛他的人，就像她、像她一樣願意陪在他身邊……才這麼幾句話，扯了這麼一大堆就是說不好……

　　杜皓錚看著韓玥的失落，她的視線還懊惱地落在地上。突然之間，又好笑又無奈的情緒同時向他襲來。

　　她說了這麼一大堆，轉了這麼多彎，連電動跟金庸都扯進來，其實只是想告訴他，她希望他打起精神來，並且，她願意陪著他吧……

　　一陣沉默之後，韓玥突然仰起頭，視線對上杜皓錚的，深呼吸了好大一口氣，像是要把畢生的勇氣都用光似地緊緊凝視他瞳眸。

　　「杜皓錚。」她喚他。

　　「嗯？」

　　「我喜歡林月如，也想當任盈盈，不管你要愛曼曼多久，我都陪你……」跟杜皓錚四目相接的緊張感，讓她剛才不知道哪來的勇氣都跑光，韓玥又把臉埋進他肩頭。

　　「嗯。」杜皓錚笑了。改天再跟她澄清他已經不愛曼曼了，她現在這副傻裡傻氣的樣子……很可愛，他很想再多看一會兒。

　　「杜皓錚。」小女生軟綿綿的聲調又嬌嬌軟軟地從他肩頭喚來了。

　　「嗯？」

　　「……我喜歡你。」韓玥不禁咽了咽口水，話有了起頭，說下去彷彿就比較容易了。「我好喜歡你，我想陪在你身邊，只跟你在一起。不管你心裡有沒有別人，我都陪你。」

　　杜皓錚的身體一僵，她突如其來的表白在他心湖裡猛烈一震，停頓了幾秒，他選擇轉開話題。「孩子話。」他揉了揉她頭髮。

　　韓玥忽爾仰頭看他，眸中盈滿不解。「為什麼說是孩子話？二十歲的愛情跟三十歲的愛情有什麼不一樣嗎？」

　　杜皓錚一愣。

　　是呀，二十歲的愛情跟三十歲的有什麼不一樣？他發現自己居然無法回答。

　　他覺得自己跟年少時比起來少了什麼，但少了的究竟是什麼他看不清楚，他現在只覺得心情很混亂，他跟曼曼的過去才終於正要過去，過些日子他還得到日本錄音好幾個月，甚至還搞不清楚自己的心思，分離就橫在眼前……

　　韓玥看著他的沉默，忽然搖了搖他手臂，就像她以往對他的每次撒嬌一樣。

　　「杜皓錚。」她喚他。

　　「嗯？」

　　「杜皓錚……我跟你說喔，我以前啊……覺得自己很喜歡子濤哥，看見他笑看見他表演時，我就覺得好愉快好開心，他的唱片也老是放在床頭一聽再聽，我以為那就是喜歡，知道他喜歡的不是我而是別人時我好傷心……可是後來我遇見你，我才知道原來這跟愛情不一樣……你在我心裡，很不一樣。」她說完，突然看著他甜甜笑了。

　　「哪裡不一樣？」杜皓錚無法不問，她眸中完全誠摯的愛戀是那麼讓人心醉。

　　「你皺著眉頭時，我就覺得好難過；你笑著的時候，我就覺得自己是為了你的笑容存在的，我想起你的時候越來越多，然後我發現，就算我知道你心裡有曼曼，我也不傷心。」

　　「為什麼？」

　　「只要能讓你笑的事情，我都會覺得很愉快。如果你跟曼曼還能在一起，我真的會很開心祝福你，可是如果不行，那你想著曼曼好傷心好想哭時，就請你讓我陪在你身邊，我都會帶面紙，我會幫你擦眼淚。」韓玥真的從包包裡翻出面紙來。

　　杜皓錚看著她從包包裡翻出來的、上面還有小熊維尼圖案的面紙，忍不住笑了。

　　他又揉了揉她的發，淺淺地歎了口氣……這麼孩子氣的表白，感情真的是只要憑著一股喜歡就能克服障礙，就能天長地久的嗎？

　　雖然心裡有個很軟的角落為了她的表白欣喜，卻又忍不住擰緊眉頭……他究竟該拿這個小女孩怎麼辦？

　　沉默了片刻，杜皓錚突然說道：「有些事情……我現在自己也弄不太清楚。過一陣子，我要去日本錄音……或許，等我回來，我們……」心思紊亂，杜皓錚也說不下去。

　　韓玥直勾勾地看著他，杜皓錚說這話是什麼意思？是說他也喜歡她，有可能跟她在一起嗎？她很想追問，但杜皓錚眉間深鎖的憂鬱卻讓她難得地住口了。

　　兩人相視了幾秒，又是一陣長長的靜默。

　　「你什麼時候要走？馬上嗎？時間很趕嗎？」韓玥問。想到杜皓錚不在，居然已經開始寂寞，連空氣都變稀薄了。

　　「沒有，不是馬上，合約還沒談好，前置作業也需要一點時間。」

　　「那這個送我好不好？」韓玥指指脖子上的項鏈，神情一掃陰霾，唇邊揚起的笑花好燦爛。

　　杜皓錚看著她眼中純粹的愛戀，一時之間不知道自己該做何反應。

　　捨不得拒絕她讓她失望……但是，那條項鏈是他與曼曼的過去，就這樣讓她戴著好嗎？

　　「拜託！我好喜歡這條項鏈的。」杜皓錚的神色陰晴不定，小女生軟聲央求。

　　「好吧。」心一軟，杜皓錚又點頭了。

　　「對了，在去日本之前，你還會來我們學校上課嗎？」

　　「會。」杜皓錚納悶，不懂她為什麼突然又冒出這句。

　　「那我每個星期四都跟你一起吃飯好不好？」韓玥偏頭看著他，笑得很可愛。她要多把握一點能跟他在一起的時間。

　　「好。」杜皓錚竟然覺得自己已經開始思念這張笑臉了。

　　韓玥緊緊地凝視著杜皓錚，半響，又將自己靠向他肩頭，軟軟的音調從他耳邊傳來——

　　「杜皓錚……就算你的心裡是什麼我到不了的天涯，我都願意闖一闖。」

第七章

　　夕陽斜照，夏蟲唧唧，金黃色的餘暉尚未完全沒入山頭，遠方天際便已緩緩勾起一抹迫不及待綻放光芒的弦月。

　　弦月，微缺的月，映照在心底，也是徒然增加幾許遺憾。

　　杜皓錚掩上落地窗前厚重的簾幔，將屬於紅塵的一切喧囂紛擾阻擋在外，回到屬於自己的一室寧靜。

　　七月的日本，氣溫正開始節節攀高，他的錄音工作已經告一段落，正式進入後制階段。從現在開始，截至發片日之前的時間，將會是他最悠閒的時光。

　　演奏專輯不比一般歌手唱片，不需要太多行程滿滿的華麗宣傳，而向直海會同唱片公司，打通了日本和台灣的樂器行通路，只要他的新專輯開始發行，唱片行和樂器行便會同時舖貨。甚至，向直海還談了幾支廣告搭載他的配樂，一副誓言將他推上頂峰的勢在必得模樣。

　　杜皓錚不擔心新專輯銷量，也不擔心黑音樂底下那幾個老幹部，會趁他不在台灣的這幾個月時間胡搞瞎搞……向直海這個老朋友痞歸痞，卻從來沒有靠不住的時候。

　　只是為什麼還如此心煩意亂？其實，他心裡隱約明白，這份焦躁不安是來自於對韓玥的思念……

　　這段期間，曼曼來過幾通為他加油打氣的電話。恍惚之間，他突然驚覺耳邊那道嗓音不是他殷殷期盼的，韓玥獨有的撒嬌柔軟語調。

　　他是那麼清楚地感受到內心那個屬於舊愛的角落正在枯萎……假若曾經如此深刻的愛情終究會凋零，那麼這世界還有什麼情感值得被相信？

　　他低歎了口氣，只覺得剛才看見的那片無邊夜色又更加沉重深濃。

　　在他啟程到日本的前幾個星期，韓玥並不只有每星期四與他見面，只要她有空，或是去樂器行等他下課，或是晚上繞去黑音樂帶些宵夜給他。

　　他並不討厭她的親近，只是，當她用那種全然信任與戀慕的眼光望著他時，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能回應她多少。

　　當韓玥那麼認真地說，她覺得她是為了他的笑容存在的時候，他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她，卻又在分離之後驚覺自己竟然已經如此思念她……

　　杜皓錚為自己倒了杯水，眉頭還猶自舒展不開，又是一陣急促的門鈴聲響起。

　　唉，又來了！他眼底深深飄過一抹不耐煩，放下水杯，花了幾秒鐘猶豫究竟要去開門，還是關上耳朵假裝自己不在房內。

　　當初，他拒絕唱片公司提供的暫時住所，自掏腰包選擇合意的飯店下榻就是為了避免這些困擾，沒想到時日一久，還是有幾個消息靈通的女性工作人員打探到他的飯店房號。

　　他的長相本就討好，身處在性觀念開放的日本，所待的圈子又是性關係不太單純的娛樂圈，即便他已經盡量保持疏離與冷淡的態度，偶爾還是會有幾隻想跳到他床上的燕子蝴蝶飛進來。

　　想好了拒絕的理由，杜皓錚斂了斂心神，走到大門貓眼前窺探了一下來人——

　　沒有人？他眨了眨眼又看了一次，沒看錯，真的沒有人。

　　約莫是等太久先行離去了，也好，省掉他一樁麻煩。杜皓錚掉頭往回走，門鈴聲此時又響了。

　　怪了！他疑惑地把大門拉開，蹲在地上的小影子突然在這時一躍而起，緊緊地攀住他脖子。

　　一個令人措手不及的擁抱與再熟悉不過的口吻撞進他懷裡……韓玥？

　　「杜皓錚杜皓錚杜皓錚杜皓錚！我好想你喔！」小女生的口氣興奮至極，給他一個好大的擁抱之後，稍微拉開了一點距離，疑惑地對著他的臉龐左盯右瞧，問道：「咦？你剪頭髮了？」

　　真的耶！杜皓錚剪頭髮了，他頭髮剪短到一個只微微碰到肩膀的長度，眉宇間帶著股悠然的自信，稍微中和了本身五官的陰柔感，更添了幾分俊美，咦？他好像……沒有之前那麼憂鬱了？

　　杜皓錚呆愣了會兒，然後無奈地把還掛在脖子上的兩隻粉臂拿開，她剛剛居然蹲在他的門口按電鈴？又是一陣荒謬的笑意勾在他的唇角。他早該想到的，這麼魯莽的不是韓玥還會是誰？

　　「你怎麼會在這裡？」雖然很高興看見她，杜皓錚的問句聽起來總是沒有太多熱情。

　　「這裡是我住的飯店，我當然在這裡。我放暑假了，你忘了大學生是全世界最幸福的職業了嗎？我跟我哥說我要來日本玩，於是我就來了，我就住在你隔壁的房間。」韓玥笑得很燦爛。

　　直到真的看見她的這一瞬間，杜皓錚才發現原來對她的思念遠比自己知道的更多……他按捺下想輕撫她臉頰的衝動，細細地打量著韓玥久違的身影，她還是老樣子，總是這麼精神奕奕。

　　天氣熱了，她居然穿得更要命的清涼，低胸細肩帶小可愛，短到不能再短的迷你裙……是他多心嗎？總覺得剛剛走過去的飯店服務生多看了她好幾眼……

　　於是他把她拉進房裡，毫不留情地把一切養眼鏡頭關在門內。

　　「你吃炸藥了？怎麼才開門就板著個臉？」韓玥跳到已經在沙發坐下的杜皓錚身前，笑吟吟地問。可惡！不歡迎她就算了還擺臭臉。韓玥在心裡向他扮個好大的鬼臉。

　　「沒什麼，我以為是別人。」杜皓錚胡亂拿了個理由來搪塞。

　　「別人？」韓玥的女性直覺在此時通通發揮作用。「還有誰會來按你門鈴？」

　　杜皓錚不知道在心虛什麼似怪異地瞅了她一眼。

　　噢！這一眼讓韓玥登時明白個中奧妙。

　　杜皓錚那麼孤僻的，來按門鈴的除了想撲倒他的女人之外還會有誰？咳！她自己也算是其中一個……

　　抱著一種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的覺悟，韓玥走出房門外，迅速地拿來了一張預付卡，在杜皓錚還搞不懂她要做什麼之前插入電視上的機上盒，然後把音量調到最大聲——

　　幾坪大的房裡頓時充滿成人頻道裡的女性嬌吟聲。

　　原來她剛才是跑到走廊販賣機去買成人頻道的預付卡，日本的飯店和台灣不同，需要將卡片放進機上盒，才有辦法觀看成人頻道……

　　韓玥以一副「不用謝」的表情拍拍杜皓錚的肩頭，口吻輕快地說：「你每天放個幾次，她們聽見你這裡已經被插了旗子，就不會再來了。」

　　「……」杜皓錚走到電視機前面，啪一聲將那堆亂七八糟的畫面關上。這裡的隔音有那麼差嗎？她怎麼會以為放放Ａ片就可以趕走鶯鶯燕燕？

　　睽違幾個月不見的頭痛感又出現了，杜皓錚又有一股想揉穿太陽穴的衝動，他剛剛怎麼還會以為自己思念她？

　　不理會韓玥滿腦子不合邏輯的怪異思想，他端起水杯啜了口水安定一下剛被滿屋子淫聲浪語嚇到的心神，問道：「你怎麼知道我住哪間房？」他是告訴過向直海他住的飯店名稱，但好像從來沒提過房間號碼吧？

　　「噢，我問飯店經理的啊！這間飯店是我哥蓋的，我報上我哥的名字，走到哪裡都有人要賣我人情。」韓玥淘氣地吐了吐舌，其實她不是很喜歡用韓澈的名字招搖撞騙啦，可是不出此下策，她哪能剛好住到杜皓錚隔壁那一間？

　　杜皓錚嘴裡那口水差點噴出來！這間飯店……韓氏建築？！

　　雖說韓氏建築一向低調，但就連他這種不關心時事的音樂人都知道韓家近幾年在海外拓展了幾個度假村，還汲汲營營與政要合作興建了好幾間飯店……

　　韓家的負責人是韓玥的哥哥？所以韓玥竟然是韓氏建築的千金小姐？！他真的十分、十分地驚訝！

　　「喂！你幹麼嚇這麼大一跳？很沒禮貌耶，是笑我不像大小姐？」

　　「是不像。」杜皓錚回答得很坦白，曼曼也家境優渥，但可從來沒像她一樣喜歡胡鬧亂來。

　　韓玥隨手抓起一個抱枕往他身上丟。「哪裡不像？」抗議！

　　「就是這樣不像。」又一個抱枕往他身上扔來，惹來杜皓錚一陣大笑。

　　韓玥胡亂砸他的動作突然停止，定定地看著他的笑容，猛然從心底湧上一陣好委屈好委屈的感覺……她剛剛明明還在笑鬧的，轉瞬間，鼻子跟眼睛都紅了。

　　杜皓錚一愣，手足無措，不知道她又打哪來的眼淚？

　　他走上前輕輕攬住她肩頭，柔聲問道：「怎麼了？身體不舒服？」

　　「我好想你，你都不打電話給我……」韓玥埋在他頸窩細細碎碎地哭了起來。「我想說你會好忙，也不知道是不是日夜顛倒了，每天盯著電話都不敢打給你……結果你真的一通電話都不打來，我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直海哥一說你開始閒下來了，所以我就來了……你看見我，一點都沒有很高興的樣子……你一定是不歡迎我……」

　　唉，杜皓錚揉了揉她發心，她不知道他有多想念她發間的檸檬香。

　　「我沒有不歡迎你。」杜皓錚頓了頓。「我沒有打電話給你是因為……」

　　「因為什麼？」

　　「我不想耽誤你……也許這段時間你會遇到更好的人。」杜皓錚別開臉。

　　「想把我推給別人，你還早的呢！」韓玥不高興地回嘴，卻又是一陣不爭氣地更想哭了，杜皓錚真的很傻，又好溫柔……「想不想我？」她問。

　　「嗯。」杜皓錚笑了笑，承認這個問題並沒有他想像中難。「我很想你。」

　　「真的？」韓玥的長睫還水汪汪的。

　　「真的。」杜皓錚伸手環抱她。

　　在感覺到自己正被擁抱的那一秒，韓玥就緊緊回擁他。

　　雖然杜皓錚的懷抱好溫暖，但她心裡馬上有個小小的問題竄上來，她跟杜皓錚之間這樣，真的能算得上是一對有情人嗎？

　　杜皓錚對她，究竟是怎麼想的呢？

　　那天，在杜皓錚家的那天，曼曼出現之後，她倉皇逃開，卻又無法真的撇下杜皓錚離去……於是只好在樓下公寓騎樓像個神經病一樣走來走去，不知道過了多久，忽然有人輕推了推她手臂，是那個漂亮到不像話的曼曼。

　　曼曼向她微笑，頰邊的酒窩美得幾乎連她都要暈眩。

　　「皓錚喜歡你。」曼曼開門見山地說了。

　　韓玥呆愣，腦子一片空白……怎麼可能？「他跟你說的？」

　　曼曼搖頭，笑了笑。「你還不懂嗎？我來的時候，皓錚要你別走。在他心裡，我是客，你是主。」

　　「也許是你弄錯了……」韓玥垂下頭，不敢讓自己有太多遐想。她也曾經以為子濤哥喜歡她，結果根本是天差地遠。

　　「還有，這是我的項鏈。」曼曼指了指韓玥脖子，語調很溫柔。「皓錚是個很念舊情的人，他是個死腦筋，卻願意把我們的過去交給你，你要對自己有信心，給他一點時間，讓他自己好好想一想。」

　　就是曼曼這幾句話，她後來才又跑回杜皓錚的樓梯間坐了好久，才會在跟杜皓錚說話兜了好大圈子之後，終於鼓起勇氣大膽地跟他表白……結果，看看這場告白為她換來了什麼——

　　換來她在台灣像個傻瓜似地等了無消無息的好幾個月，等得身心俱疲，等得再好的青春都要凋零。

　　哼！幸好她的人生所到之處，處處充滿了貴人。

　　就在她快凋謝的前夕，某天她因為太思念杜皓錚了，不知道怎麼搞的晃到了「1854」那間咖啡店，就跑進去坐了一會兒，結果那個說自己有個好朋友長得跟她很像的老闆娘，端出幾塊蛋糕茶點來招待她之後，就坐在她身前跟她閒聊了起來。

　　她想也沒想，就跟老闆娘傾訴了一連串關於戀愛的煩惱，而英明睿智又漂亮風趣的老闆娘聽完她的訴苦之後，連一秒都沒有猶豫地說：「你知道嗎？要對付那種有感情潔癖，可以四年愛著一個看不見摸不著女人的男人，最好方法就是——」

　　老闆娘端起杯子喝了口水，說話的口吻聽起來很胸有成竹，臉上那個驕傲的笑容不知道為什麼讓韓玥聯想到老是也笑得賊兮兮的直海哥。

　　「就是跟他上床。」老闆娘斬釘截鐵地下了一個絕頂聰明的結論。

　　「跟他上床？為什麼？」韓玥瞠大雙眸，不敢置信，這就是成熟女人的世界嗎？

　　「當然是跟他上床。」老闆娘的口吻再理所當然不過。「他那麼潔癖，你就想辦法當他的污點，讓他抹不開甩不掉又忘不了你，有什麼事比與小他十歲的女生上床更污點？」

　　「嗯，嗯。」好有道理，韓玥點頭如搗蒜。

　　老闆娘又賊兮兮地笑了。「最好你找個什麼月黑風高的角落，讓他衝動得措手不及，他事後越清醒就能越後悔的地方最好。」

　　「嗯，嗯。」韓玥又拚命點頭，覺得出門沒帶筆記本實在太可惜了。

　　於是她趁著暑假，把衣櫃裡所有任何能跟性感或可愛搭得上邊的衣服全掃進行李箱，跟韓澈說她要來日本玩十天半個月，她就來了。

　　眼下杜皓錚說想她，也算是前進了一大步，雖然飯店房間不是什麼月黑風高的角落，但只要有上床應該都行吧？

　　耶！姊妹們，收復失土、雪恥復國的重要時刻來臨了！

　　「你真的很想我？」韓玥揚起還帶著水珠的長睫，望著杜皓錚的笑容笑得好甜。

　　「嗯。」

　　「你是不是覺得自己有一點點喜歡我？或許還有一點點可能愛上我？」韓玥伸出食指跟拇指捏了一小段距離，很可愛地舉在半瞇的眼前問他。

　　「嗯。」她孩子氣的舉動又讓杜皓錚笑了。

　　「那我們來做愛吧！」

　　杜皓錚差點跌倒，不敢相信自己聽見的。他的小女孩很懂得如何徹底毀掉滿屋子浪漫……她怎麼會突然冒出這一句？

　　「你在亂說什麼？」他拍掉韓玥又要攀上自己脖子的雙手，板著臉，又一陣荒謬地想笑。

　　韓玥嘟嘴咕噥著，踮起腳尖吻了杜皓錚臉頰一下。「剛剛才說想我，現在就翻臉不認人了？做愛做愛，當然是做了才知道愛不愛嘛？」

　　這個詞不是這麼解讀的吧？杜皓錚又把要掛向自己身上的小女生拎下來。「我真不明白你的腦袋裡到底都在想什麼？」

　　「我才不明白你的腦袋裡都在想什麼呢！」韓玥在他身前轉了個好大的圓圈。「你看看我，這是多少男人夢寐以求的青春rou體，只有你，送上門了還不要。」哼，她身材很好的。

　　「等我忘了你穿高中制服的樣子時再說吧！」杜皓錚又努力揉著後頸克制住自己想大笑的衝動，她居然連青春rou體都瞎扯得出來，他真的被她打敗了。

　　「怎麼這樣？穿制服不是更好嗎？你不知道有多少人玩角色扮演要穿高中制服嗎？」抗議！

　　杜皓錚彈了她額頭一下，鬼靈精怪的，他實在不想再跟她討論做愛的話題了。「你剛下飛機吧？行李放在隔壁嗎？整理好了嗎？餓不餓？要不要去吃晚飯？」

　　哼！又像老頭一樣碎碎念了，不做就不做嘛！可惡的杜皓錚，居然用吃飯來打發她……欸，可是他這麼一說，肚子好像真的餓了……算了，來日方長，她有一整個暑假可以慢慢跟他耗……

　　「要，我餓了。」韓玥很沒志氣地回答他。

　　★★★

　　結果杜皓錚選了一間很傳統的，有獨立包廂，前庭還有花園、石階與魚池的居酒屋用餐，他說這裡的串燒跟壽司都很好吃。

　　結果，也不知道是運氣好還不好，他們才坐下沒多久，都還沒點好菜，就被隔壁包廂走出來的、杜皓錚唱片公司的同事逮住了。

　　杜皓錚看起來像是不好意思拒絕他的邀請，於是只好帶著韓玥過去參加他們的聚會。

　　能見見杜皓錚在日本的工作伙伴韓玥是還挺開心的，但是旁邊那個眉頭皺得死緊的男人顯然並不這麼想。

　　韓玥生性本就活潑開朗愛熱鬧，加上常來日本逛街血拼的緣故，她還能隨口說上幾句簡單的日語，逗得杜皓錚的同事們樂得呢，還把她拱上台唱了一首日文歌。

　　韓玥玩鬧了一陣，坐回來杜皓錚身旁，他桌前的餐點幾乎都沒動，整個人看起來又悶又不自在，連對她扯唇笑一笑都懶。

　　真是的，這麼不合群……韓玥拿了個壽司餵進他嘴裡，給還在發愣的他甜甜一笑。

　　旁邊幾名同事看見她親暱的舉動之後鼓噪了起來，韓玥還順便接收到幾記女性同胞又羨又妒的眼光。

　　好啦好啦，向燕子蝴蝶宣示杜皓錚是她的目的達到啦！插完了旗子，可以走人了！

　　「你不喜歡這裡，那我們等等跟他們打個招呼就走好不好？」韓玥在杜皓錚耳邊低聲說道。

　　「嗯。」杜皓錚睞了她一眼，應聲回道。他討厭這種場合，也討厭別的男人看韓玥的眼光。

　　「那我去洗手間，回來我們就走，等我。」韓玥把自己的包包放到他膝上，起身就往包廂外走。

　　杜皓錚正要拉住韓玥，她人就跑了，心頭總有抹不安的預感。才起身想去找韓玥，手臂就被身旁的同事挽住，調侃道：「擔心你的小女朋友啊？這裡就這麼丁點大，不會走丟的。」

　　「有這麼漂亮又年輕的女朋友，當然要擔心！」另一個男同事為他的空酒杯斟滿酒，舉起自己的酒杯碰了碰他的。「來吧，皓錚，跟我們大家都喝完一輪，就放你去跟小女朋友約會吧！你的專輯也算忙完了，到現在為止我們都還沒好好聚過呢！」

　　杜皓錚恍神地看著手上的酒杯，越來越多的人上來跟他敬酒，耳邊的聲音越來越嘈雜，他看不到門外的風景，找不到韓玥的身影……此起彼落的喧囂聲、酒瓶碰撞聲，似曾相識卻難以推托的場景……不行！不是這樣！他必須要走開，他得去找她！

　　他不能再待在這裡，韓玥沒有在他的視線內、他心愛的女人沒有在他眼前……忽然，曼曼當年傷痕纍纍與氣息奄奄的模樣在這瞬間竄入他腦海裡……不行！韓玥得好好的，她不能有事！她得待在他的身邊！只能待在他的身邊！

　　杜皓錚霍然起身，顧不得自己是否對工作同仁失禮，匆匆地朝外奔去！

　　……沒有！這裡沒有、那裡也沒有！

　　杜皓錚穿過了居酒屋長長的走廊，無暇理會旁人怪異的眼光，一路慌慌張張急急忙忙地找！女廁男廁全是空的，他甚至還拉開了每一間包廂門，撞過了幾個服務生，連廚房都衝進去了……

　　沒有、都沒有！通通都沒有！沒有韓玥！沒有那個在他心上的小女生！

　　韓玥的包包還在他身上，打她的手機也是沒用的……還有哪裡？還有哪裡沒找？

　　庭園！前頭的庭園！

　　杜皓錚撥開每一處有可能藏匿人的草叢，被他猛烈力道扯落的樹葉噴到他的身上，更顯出他的狼狽……韓玥到底在哪？她應該還沒被帶遠，一定還在附近。

　　忽然，他的眼角餘光瞥見庭園最邊陲的獨立建築物……那是什麼？倉庫？看起來很少用，沒有人跡的倉庫。

　　是那裡！就是那裡，只剩下那裡可以躲人！他又迅速往前奔去——

　　★★★

　　杜皓錚人呢？

　　韓玥走出了包廂，站在居酒屋的走道前，巡視的眼光往前庭四處張望。

　　真是的，杜皓錚也不等她一下……剛剛，她從洗手間回來的路上，一隻高跟鞋的鞋跟居然不爭氣地斷了，猶豫了好半會兒，跑去跟一個服務生借瞬間膠，在員工休息室黏好，高跟鞋還拎在手上，回到包廂，他們居然說杜皓錚走了？！

　　欸？她是搭杜皓錚在日本的租車來的，眼下就連她的包包都在他身上，她連要搭地鐵回飯店都沒辦法……哎喲，怎麼這樣啦！

　　好吧，先去看看他的車還在不在停車場好了……

　　韓玥少有地歎了一口氣，扯了扯高跟鞋鞋跟確定它有好好地被黏牢，彎身穿上鞋子，信步往前庭外的停車場方向走去。

　　她才下來走沒幾步，就被一雙大手扯進一個熱得發燙的懷抱裡！

　　……杜皓錚？韓玥愣了愣。是她的錯覺嗎？為什麼覺得他心跳得很快？好像跑得很喘？好像……在發抖？

　　「杜皓錚？」她有點擔心地喚他，他怎麼了？

　　韓玥想拉出一點距離看清楚他臉上的表情，好弄懂發生了什麼事，可是杜皓錚箍緊她的力道連一絲絲讓她推開的意願都沒有。

　　杜皓錚沒有回答她，只是就這樣緊緊地抱著她，彷彿一放開她就會不見似的。

　　他很僵硬，太僵硬了！讓韓玥好擔心。她伸手回擁他，一邊輕撫著他的背，想藉此讓他緊繃的肌肉放軟。

　　背上一陣細緻的撫觸，讓杜皓錚緊繃的神經終於在她輕柔的安撫下一點一點地放鬆了。

　　他好怕，他真的好怕！當他從旁邊那間上鎖的倉庫無功而返，幾乎萬念俱灰地走回庭院，突然看見韓玥的身影出現時，他整顆心提到了胸口，一口氣就快要喘不上來。

　　那一瞬間他突然明白，韓玥曾經問他，二十歲的愛情和三十歲的愛情有什麼不同，他當時無法回答，卻在擔心失去她的那一刻，終於明白，他三十歲的愛情缺乏的是陷落的勇氣。

　　他明知道自己喜歡她，但卻無法貿然投入。

　　他既害怕自己無法再愛，又害怕自己無法以等同的愛回報她；他害怕舊戀情在心上留下的創傷，也害怕會在某一場不願發生的意外中再度錯失所愛。更有甚者，年齡的差距或身分背景的不同也是一個問題，她還是學生，而他是個日夜顛倒的音樂人；她是名門出身的大小姐，而他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吉他手。

　　他有太多猶豫、太多顧忌與太多考量，於是他對她的感情沒有明確回應，他與她維持一個比朋友近一些，又不足以受傷的距離。

　　但是這些種種遲疑，在可能會失去她的危險之前，顯得那麼脆弱與沒有道理。

　　他是那麼眷戀她的笑容，那麼害怕失去她的陪伴。

　　韓玥在把他的生活搞得一團糟的同時，也堂而皇之的進駐他心裡。就算他逃離她身邊，也無法忽視自己內心對她的想望。

　　他喜歡她，他是這麼地害怕有任何醜陋的不堪毀壞了她的美好，於是他突然明白自己對她無法無天的縱容是來自於深怕辜負她的笑容。

　　在他自己尚未發現之前，他心中那片屬於愛情，以為已經枯萎的角落早被撒下了她的種子，在他不知不覺之間長成參天巨木……

　　他伸出手，輕撫她的臉頰，眼光中盡是膠著的濃濃愛戀。

　　放下武裝，他在自己的脆弱前決定失守。

　　他在她額頭、眉間、頰畔落下無數個溫存綿密的細吻，在她耳邊輕聲說道：「小玥，我的心裡不是你到不了的天涯，你早就已經身在其中。」

第八章

　　杜皓錚落在韓玥臉龐的細吻太誘惑人，耳邊軟語呢喃的表白太令人動容，韓玥胸口一軟，一股強烈的熱意直達眼眶，幾乎就要落淚。

　　她無法控制自己從心底泛湧上來的情意，於是將雙手攀上他的頸項，將自己柔軟的唇瓣迎向他唇邊。

　　她伸出舌輕舔他的下唇，細細描繪著他的唇形，然後聽見杜皓錚一聲輕歎，他加重了這個吻的力道，開始了一場熱烈交纏。

　　他將舌探入她唇齒之間，吮著她口中的甘美，交纏著她的舌，而他的小女孩生澀卻再熱情不過地回應著他。

　　他只是想吻她，但她卻不只回應他的唇舌，還將手探入他衣擺，將一陣滑膩柔軟的觸感直送他胸前與心口。

　　杜皓錚一愣，中斷了甜蜜的吻，停下來看她的眼神中有納悶的不解……為什麼他有種韓玥正在努力色誘他的錯覺？

　　韓玥朝杜皓錚甜甜一笑，淘氣的眼裡好像有點什麼，他還來不及看清楚，她就又把軟綿綿的雙唇與身體湊上來了。

　　韓玥吻在他眉眼、耳垂、脖子……任何一個能留下的角落；她的手愛撫著他每一寸能被她碰到的肌膚，她是這麼的喜歡杜皓錚，喜歡到她這麼迫切地想交出自己……情慾朦朧之間，她回想起與1854老闆娘的對話……唔，月很黑、風很高，就是這裡沒錯！於是她更努力地誘惑逗弄著他……

　　「小玥……這裡不行……」杜皓錚在韓玥將她的手撫上自己的褲扣，握住自己的硬挺時，不敢相信自己有一天居然得在野外拒絕一個小女生的求歡。

　　「為什麼不行？只要你對我有反應，哪裡都行……」韓玥握住他的手，將他的掌探入自己的小可愛與蕾絲內衣裡，完完全全扣住胸前一方雪白。

　　杜皓錚訝異地揚眸，視線對上她眼底豐盈明顯的惑人情慾時，再多的冷靜與自製也要潰堤。

　　更有甚者，她吮著他耳垂，在他耳邊撒嬌似地軟語。「你忘了我穿高中制服的樣子了嗎？」低喃之間竟有種小女人的風情與性感。

　　一切都發生得令人措手不及！杜皓錚帶著她來到了邊陲的倉庫，找了一個能被樹蔭屏蔽不被看見的角落，將她抵在倉庫側邊的水泥牆前，開始了另一串驚天動地的熱吻。

　　他吮住她的耳垂，感覺到她因喘息而在胸前引起的急遽起伏，而後覆蓋她唇，以指腹揉捏滾動著韓玥的乳蕊，在她身體掀起一陣細微的疙瘩之後，以唇舌取代剛才手的位置，吮吻著她胸前的美好，她比他想像中的更為甜美……而韓玥，甚至還微微弓起身子，將自己頂端的敏感更餵入他口，迎合他唇舌的逗弄。

　　那一瞬間，杜皓錚才發現，他對她的慾望，遠比他自己知道更迫切。

　　他喉頭髮出一聲十分男性化的低吟，覆蓋她唇，將自己的長指滑入她腿間，吻去她即將發出的呻吟。

　　他沒有急著攻佔，是一陣令人更難耐的輕捻慢燃……撩撥著她腿間層層包覆的柔軟，挑逗地扭轉、停頓，按壓著她的美好。

　　唔……韓玥每一句想出口的聲音都在他唇間逸去，不知道想起什麼，突然不高興地咬了咬杜皓錚下唇。

　　「嗯？」杜皓錚放開她唇，挑起一邊眉毛問，沒有停下指間的逗弄，唇邊還噙著一抹不知為何的笑。

　　噢，以前怎麼都沒發現杜皓錚很有做壞男人的本事？他現在臉上的表情看起來好……好淫蕩又風流！韓玥半怒半怨地嗔了他一眼。

　　「嗯？」杜皓錚吻了吻她鼻尖，每每她臉上出現這種不知道在賭氣什麼似的表情，他就很想笑。上次是跟吉他社女學員吃飛醋，這次呢？

　　「你有過很多女人對不對？」小女生問得很哀怨。

　　「為什麼這麼問？」這裡只有他們兩個人，這醋是哪來的？

　　「因為……因為……你的……手……」小女生俏臉一紅，咬住下唇，不說了！

　　就算她沒有經驗，也知道這一定是有找人練過的技巧……他應該從曼曼走後就沒女人了，怎麼還能這麼嫻熟……哼！

　　杜皓錚看著她青一陣白一陣的臉色，電光石火之間，倏地明白她要說的是什麼，否則她為什麼要欲言又止又臉紅？

　　「哈哈哈！」他把臉靠向她頸窩，忍俊不禁笑了起來，她的腦子裡為什麼老是裝了那麼多怪東西？

　　還笑！可惡！韓玥捶了他背一記。

　　這一捶的結果是換來了他長指的深入。

　　「唔……」她忍不住叫出聲音來。

　　杜皓錚的唇抵在她耳邊，出口的聲音好沙啞。「你忘了嗎？這是一個吉他手的手。」

　　噢，好可惡！他聽起來好色情又好驕傲，他在她體內作亂，她卻這麼喜歡……她想起之前看過他彈琴的樣子，而他現在，正在彈奏她……臉更紅了，好熱……

　　「杜皓錚，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你有過很多女人嗎？」她正在很白癡地用說話這件事試圖讓自己放鬆。

　　「你現在應該把重點擺在感覺我，不是問我有沒有過很多女人……」杜皓錚吻住她，不讓她再繼續開口了，她的小女孩真的很懂得扼殺浪漫。

　　伴隨著逐漸濃重的喘息，杜皓錚由緩而急地以指抽送著她的緊窒，直到他覺得她已經足夠能容納他的佔領，他才解開自己的褲扣，決定順從那因想要她而緊得發疼的慾望，將自己的堅挺抵在她腿間。

　　韓玥仰頭看著他的眼神霧濛濛地，帶著不容錯認的情慾，杜皓錚再也忍受不住，就要蓄勢待發之際，忽爾硬生生地停下所有的動作，問韓玥道：「你有過別的男人嗎？」

　　這個突然跳上的問句讓韓玥一怔。「你有處女情結？」

　　杜皓錚撫了撫她臉頰。「不是，我只是擔心弄傷你。」

　　韓玥看著他，唇邊漾起甜甜一笑。「你現在應該把重點擺在感覺我，不是問我有沒有過別的男……唔！」

　　回應她的是一記猛烈且深入的貫穿！

　　杜皓錚抬高她的臀，讓她能更貼合自己。她溫暖、潮濕、濕熱，緊緊包圍著他身體的一部分。不只是他的男性，就連他的心也覺得正被她緊緊擁抱。

　　韓玥背抵著冰冷的牆，被身上的男人痛楚卻全然甜蜜地佔領，她的每一條神經都為他繃緊，每一個細胞都為他顫慄。

　　她氣息慌亂地回吻他、感覺他，而他，在她身上奏起一連串猛烈且激狂的樂章……

　　★★★

　　直到他們十指緊扣地回到飯店，杜皓錚都還有點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就這樣要了韓玥……他才剛確認自己對她的感情，居然就這麼衝動，什麼該做不該做的全做了，而且還是在人來人往的居酒屋外面！

　　小女生回到他飯店房間，洗完澡就昏沉沉地躺在他床上睡著了。

　　現在，他看著她安穩的睡顏，為她撥開幾綹垂到臉頰的髮絲，不知道自己心頭那份感受是後悔多些，還是對她的愛憐多些？

　　她應該沒有太多關於男人的經驗，而他也不知道哪根筋接錯了，實在不是太溫柔地對待她……她方才連一句痛都沒有唉，真不知道在逞強什麼……

　　唉……他低歎了口氣，悄悄地從床沿退開，走到落地窗前，正想將簾幔掩得更緊些好遮住窗外的夜色繁華，讓韓玥睡得更好一些，忽然聽見微小的煙火綻放聲，窗邊無預警地出現了五顏六色的斑斕亮光。

　　啊！杜皓錚拉開簾幔一角一瞧……是了，是煙火沒錯，日本的夏天隨處都有煙火可看，一轉眼，又是煙火的旺季了。

　　杜皓錚的眼光煩惱地飄向床上安睡的韓玥一眼，雖然厚重的落地窗阻絕了大部分的聲響，但總還是有些噪音……不知道這場煙火要放多久呢？他真不希望他的女孩被吵醒。

　　轉過身，望著窗外那光彩奪目的絢麗亮光，杜皓錚忽然想起了他跟韓玥在黑音樂頂樓一起看跨年煙火的那個晚上。

　　當時，哪裡想得到自己會與這個小女生走到如今這一步呢？

　　韓玥總是這麼胡亂瞎闖的，沒想到居然真的就這樣撞進他心裡！看著床上那張沉靜的睡顏，杜皓錚心中莫名流過一陣強烈的幸福感。

　　驀然，他驚覺，原來陪伴他走過事業低潮的是曼曼，而真正引領他度過人生那彷彿無邊無際黑暗的卻是韓玥。

　　她在初識的當晚就為他帶來整片天空的絢麗，甚至還悄悄在他心裡點了一盞小小火光。

　　他封閉許久的心早在他自己發現之前化為一池暖暖春水。春暖，花開。

　　遠在他自己發現之前……

　　一雙小手突然從背後環住杜皓錚腰際，出口的聲音軟綿綿的，聽起來還沒醒。

　　「是煙火嗎？」韓玥問。

　　「是啊，把你吵醒了？要看嗎？還是要吃點東西？」

　　韓玥走到他身前賴進他懷裡，打了個哈欠，慵懶地咕噥道：「每次都只會叫人吃東西……」

　　杜皓錚失笑，從旁邊拉了張椅子坐下，讓她坐在自己的腿上，將她圈在懷裡，窗簾拉至全開，讓她能將煙火景色盡收眼底。

　　「那你想做什麼？」

　　韓玥挪了挪身子，找到一個舒服的角度，攬著他脖子，枕著他發心。「陪我看一下煙火，再陪我睡覺。」這種隔著一片透明玻璃，沒有身歷其境的煙火讓她提不起興趣。

　　「嗯。」杜皓錚寵溺地揉了揉她的發，突然，她脖子上那條項鏈的光芒落在他眼底，一時之間竟讓他覺得十分刺眼。

　　他歎了口氣，向自己把這條項鏈給她的罪惡感投降，決定向韓玥坦白地說道：「小玥，對不起，我把曼曼的項鏈給了你……」

　　韓玥愣住，傻傻地看著他，不明所以地問道：「為什麼要道歉？我很喜歡。」

　　「我……」杜皓錚歎了口氣，該怎麼說呢？他覺得自己有取巧之嫌。

　　明明心裡已經有一個無法遺忘的身影，卻不由自主被另一個甜美靈魂吸引……無法原諒這樣的自己，對兩個女人都感到內疚……若是曼曼沒有捎來即將結婚的訊息，他該如何自處？也許就是這樣隱約的矛盾，讓他非得要離開韓玥之後才看得清自己的感情。

　　韓玥望著他的沉默，睜著安靜的眸子瞧了他片刻，說了一句讓杜皓錚再訝異不過的話。「我知道這是曼曼的，所以我才跟你要的。」

　　「為什麼？」杜皓錚好驚訝，她為什麼總是這麼不合邏輯？她莫名其妙吃一堆亂七八糟的飛醋，真該要吃醋時，她卻反而大器了？

　　韓玥點了點他心口，唇邊揚起的笑容好可愛。「每個人都有過去，你當然可以把曼曼放在心裡。」

　　「把她放在心裡，那麼要把你放在哪裡？」杜皓錚還是不懂。

　　「當然是把我放在眼裡啊！」韓玥回得十分輕快，意思再簡單不過。

　　杜皓錚看起來還是傻乎乎的，韓玥笑出聲音來，伸出食指在他心口邊畫圓邊說道：「把我放在眼裡，讓我走在你身旁，就這麼肩並肩走著走著，有一天，你看見身旁的我，忽然就發現你的心裡原來已經清出了一個我的位置，而且我已經住在那裡好久了……」

　　韓玥偏頭看了看他，眉眼間的笑容純粹無瑕，杜皓錚居然為此莫名地感到眼眶很熱。

　　「感動得說不出話來了？」韓玥捏了捏他臉，笑得很淘氣。忽然，她望了望遠方的煙火，難得地低歎了口氣，輕聲說道：「杜皓錚，我跟你說喔……我的爸爸啊，其實一直偷偷喜歡著我阿姨……」

　　杜皓錚眼中的驚詫一閃而逝，韓玥將視線對上他瞳眸，又繼續接著說下去。「總之呢，這是個很長的故事……簡單說呢，就是我爸愛我阿姨，我媽愛我爸，我阿姨為了成全她們就帶著孩子跑了，直到過世了都沒再跟我爸見過一面。」

　　噢！好像繞口令喔，這樣說杜皓錚應該聽得懂吧？

　　「嗯。」杜皓錚點了點頭，眼神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韓玥看了看他，伸出食指撫了撫他不自覺擰起的眉頭。

　　「你知道嗎？這個故事聽起來好像很慘，可是我卻覺得，這當中最幸福的人其實是我媽媽……」她吻了杜皓錚臉頰一口。「可以這樣坐在喜歡的男人身邊，跟他仰望同一片天，看同一場煙花燦爛，知道他看見了什麼樣的風景，經歷了什麼樣的風雨，這樣子，我就已經覺得好幸福了。」

　　「就算那個男人心裡有別的女人，這樣也沒有關係嗎？」杜皓錚突然覺得她好傻。

　　「沒有關係。」韓玥扯了扯頸間項鏈上的彈片，牢牢地握在掌心，清甜笑靨裡有股說不出的堅定。「我連曼曼的分一起愛你。」

　　杜皓錚心頭一緊，韓玥對他這麼全然的愛戀幾乎令他感到心碎。

　　是的，他早該想到，他的小女孩無所畏懼，所有的一切困難在她眼中從來不是阻礙。

　　他微啟雙唇，心滿溢，湧上來的情緒梗住了喉嚨，就連一句話語或是一個字都說不出口。

　　轟！碰！

　　他又看見一朵煙花在漆黑如幕的夜空中華麗綻放！

　　轉瞬間，他忽爾明白，他的人生至此，有她相伴，再長的黑夜都要過去，再濃的幽暗也要被她照亮。

　　這是第一次，他這麼感謝上帝土地公老天爺媽祖跟玉皇大帝或是任何什麼韓玥口中的神只，將他的女孩帶到他身邊。

　　他牢牢地擁住韓玥，跟她看著同一場煙花燦爛，與她看著同一場風景，其實，在這一瞬間，他的心早就已經清出了整個空位；而她，也的確已經住在那裡好久了……

　　★★★

　　韓玥實在是在日本待得太久了！

　　待到她為了破爛的課業成績得要回學校暑修的前幾天，終於才被韓澈派來的秘書心不甘情不願地押回台灣。

　　剛好杜皓錚新的演奏專輯也正式發行，開始了一連串雖然不緊鑼密鼓卻也不甚輕鬆的宣傳行程。

　　於是他們又陷入了小小的分離。

　　直到杜皓錚再回到台灣，迎來的不只是韓玥的新學期，還有曼曼的婚禮——

　　杜皓錚看著蹦蹦跳跳進自己轎車的韓玥，眉頭皺得死緊。

　　「你確定要穿這件去曼曼的婚禮？」他不死心地又問了一次。

　　他在她家門口等了許久，眼見婚禮入席的時間就快趕不上了，韓玥似乎還嫌不夠惹惱他似的，竟然穿了件幾乎露出半個胸部的洋裝出現。

　　「就是要穿這件呀，我選好久的。」韓玥拉過安全帶，將扣環扣好，拋給他一記燦笑。「人家說婚禮不能穿白色嘛，又不能比新娘美，今天要熱不熱要冷不冷的，穿這件剛好。」

　　杜皓錚瞄了一眼她胸前飽滿的景色，下結論。「不行，太露了。」

　　討厭！杜皓錚變成男朋友之後就要從頭管到腳。「我的胸部又沒什麼見不得人的，有什麼關係？」抗議！

　　瞧！她說得這麼理所當然，想來要讓她乖乖換衣服是不可能了。

　　杜皓錚瞇起長眸，視線停在她的雪白胸脯上半響，歎了口氣，忽然側身吻住她，與她的唇舌一陣熱烈交纏之後，又從她的耳垂一路往下啃咬，來到低得不能再低的胸前……

　　唔……韓玥忍不住滿足地歎息……她真的很喜歡被他壓在身上。

　　平時總是那麼清冷溫柔的杜皓錚，在她身上失控的感覺讓她很有成就感。

　　可是，杜皓錚好保守的。

　　除了第一次在居酒屋那次，他們幾乎都是好好地待在房間裡……噢，就連有一次，杜皓錚在她學校，吉他課下課的時候，她跑去在他手裡塞進一件她剛脫下來的蕾絲小內褲，他居然可以在無人的社辦裡沒有行動，還忍耐她整趟車程上對他的磨蹭，硬生生回到家，脫完鞋子關上門喝完水洗完澡，才把她撲倒……

　　嘖嘖！一個男人太冷靜真要不得，會悶出病來的。不過，看他現在這麼失控，原來能對付他的不是迷你裙，而是超低胸……她會做筆記的！

　　杜皓錚忽爾停下在韓玥身上的一連串熱吻，揉揉她臉頰，彷彿剛剛的激情從沒發生過一樣，正色地說道：「去換衣服。」

　　嗄？韓玥抬起的眼還霧濛濛地帶著情慾，愣怔了半響，低頭看見自己從脖子一路蔓延到胸前的細碎吻痕才猛然回神。

　　這一大片青紫……啊啊啊啊啊！可惡可惡可惡！杜皓錚這小人，居然使出這種爛招，很好！這下她胸前有「見不得人」的東西了，不換衣服都不行！

　　「你——」

　　韓玥還來不及罵呢，杜皓錚解開她的安全帶，打開她那側車門，輕輕推了推她，溫柔地又道：「乖，去換衣服，來不及了。」

　　可惡！韓玥回頭關上車門時，還重重跺了幾腳。她對杜皓錚這種溫柔笑臉最無法招架了……真是的，這男人跟她在一起才幾個月光景就學壞了。

　　杜皓錚看著韓玥氣呼呼奔進家門的背影，忍俊不禁低低地笑了起來。

　　其實，他沒有想過自己和韓玥居然會如此契合的。

　　他回台灣之後的這段時光，韓玥除了遵守哥哥立下的十二點門禁之外，只要她能跟的杜皓錚行程，都一定要跟他膩在一起。

　　二十歲女孩的愛情緊迫盯人，他沒料想到已經三十郎當的自己居然甘之如飴。

　　他喜歡對她交代行蹤，喜歡她賴在吉他教室外面吃零食看雜誌等他下課，喜歡她的噓寒問暖，在每個睡前電話裡要他哄她入睡。

　　他居然還喜歡她每天在他身邊繞呀轉的，真是一股對她無可救藥的寵溺……想來他的小女孩真是好命，在家有哥哥疼，在外有老是幫她做牛做馬的向直海罩著，現在又加上正牌男友對她的無限嬌寵，韓玥胡來的性子恐怕是一輩子都沒有收山的可能……

　　才正想著，忽然，半掩的車窗裡遞來了一張名片。

　　杜皓錚轉頭，對上一雙深不見底的黑眸——是韓澈，小玥的哥哥。

　　「今天到我的辦公室來，我的秘書會讓你見我。」韓澈簡單地命令道。話才說完，沒等杜皓錚回答，就轉身進不遠處的車庫發動自己的座車了。

　　雖然來得措手不及，但杜皓錚看著韓澈的背影，卻一點也不難猜測他找他的理由。

　　跟小玥交往的這段時間，他來韓家接送小玥的時候，曾經跟韓澈匆匆照過幾次面。表面上，韓澈似乎對他與妹妹的戀情沒有太大的意見，但事實上，杜皓錚卻知道他心裡絕對不是這麼想的。

　　韓澈看待他的那種眼神，就像當年曼曼父母看他時的一樣……那是一種他很熟悉的不以為然與輕視。

　　縱使他現在事業平順，他仍不難猜測像韓澈那樣縱橫商場的人是用怎樣的世俗眼光在評價他的。

　　他的年紀和韓澈相差無幾，事業成就卻不及他的十分之一，甚至他的名下只有一間店、一間公寓和兩張專輯的版稅，即便是編曲一首歌幾萬元的收入，恐怕也看不進韓澈眼裡。

　　杜皓錚忍不住苦笑，要是他和韓澈異地而處，他大概也會早早就要小玥和這樣半吊子的男人分手吧？

　　心中猶在漫漫尋思，就聽見韓玥一陣匆匆忙忙跑跑跳跳的腳步聲，打開車門衝上來。

　　「好了好了！我換好了，都你啦，害我找好久才找到一件像樣的，現在房間被我丟得滿床滿地都是衣服，亂得跟被小偷搶過一樣，要是真的有小偷來，他一定還想說自己晚了一步，這戶已經被洗劫一空了呢！怎麼樣？這件好看嗎？」

　　杜皓錚扣好韓玥因顧著說話忘記扣的安全帶，滿意地看了看她新換上的，能夠遮住整個胸部的洋裝一眼……雖然裙子還是太短，但尚可接受。

　　「很好看。」他點了點頭，似笑非笑的眼光瞅了韓玥的笑顏一眼，轉動鑰匙發動引擎。

　　他的小情人是他的勇氣與陽光，不論未來將會面對怎樣的困難與阻礙，他都不會與她分開。

第九章

　　戶外場地拉著金色布幔，純白的桌巾搭配著香檳色的玫瑰，襯著薄透輕暖的陽光，以交換戒指的簡單儀式與牧師誓詞取代了婚禮冗長的致詞與花枝招展的活動，美好幸福得令人心折。

　　杜皓錚和韓玥很快地來到曼曼的婚禮現場，韓玥坐在杜皓錚身旁，望著新郎新娘互相凝視時那種彷彿世界只剩下彼此的專注眼光，不知怎地居然覺得有點想哭。

　　呃，講到想哭……韓玥眼角餘光擔憂地瞥了杜皓錚一眼，曼曼結婚，杜皓錚會傷心嗎？他會不會其實好感傷，卻在強顏歡笑？

　　「怎麼了？」杜皓錚接收到她若有似無飄來的目光時問。

　　「沒、沒什麼啦！」不要問好了，要是杜皓錚真的說他會難過，她會有點沮喪的……哼！

　　杜皓錚見她突然不知道在跟誰賭氣似地嘟起嘴，笑了。「我沒事，別擔心。」

　　他總是這麼貼心地知道她在想什麼，韓玥望著他的水眸骨碌碌眨了眨，心念一動。「喂！杜皓錚，我們結婚好不好？」

　　杜皓錚嘴裡那口香檳差點噴出來。

　　「我們？！」他真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被小女生求婚了。

　　「當然是我們呀，不然你還想跟誰結婚？」韓玥白了他一眼。「你不想娶我？」

　　「當然不是。」杜皓錚又寵溺又好笑地揉揉她的發。「至少也要等你畢業……對了，你畢業之後想做什麼？有沒有什麼方向？」

　　哼！就知道杜皓錚跟哥哥一樣，老愛問她人生有什麼計劃與目標這種爛問題，上次韓澈問她畢業後想做什麼，她想也不想地就回答嫁給杜皓錚，結果哥的臉臭得比公司被倒了八千萬還臭。

　　韓玥不高興地回嘴道：「想嫁給你不能算是一件有建設性的事嗎？我的人生本來就沒什麼目標，一定要把自己變得很厲害才能喜歡你嗎？我想賴著你，天天跟你在一起，纏著你下班幫你生小孩這樣不行嗎？」她本來就很討厭唸書嘛，也不想去當什麼大老闆呀！

　　杜皓錚失笑，她居然拿「纏著他幫他生小孩」為己志。「那沒遇見我的話呢？你沒有什麼想做的事嗎？」

　　韓玥偏頭想了想。「大概會叫直海哥讓我去兒童節目當唱歌跳舞的主持人吧！」她好聰明喔，反正要直海哥幫她做牛做馬也不是什麼難事。

　　「你不想去你哥公司上班？」跟韓玥的不正經比起來，杜皓錚真是問得太認真了。

　　「怎麼可能？！」韓玥的表情像聽見天大的笑話。「我不是那塊料啦！而且，我哥也滿有自知之明的，從來沒有叫我去他公司見習什麼的，也沒叫我去參加他們那些沉悶得要死的活動。」

　　「沉悶得要死的活動產」

　　「就是有錢人那些吃飯喝酒跳舞兼談生意跟相親的活動咩！」韓玥說得不以為然，顯然忘了自己也是有錢人之一。

　　就是因為這樣，杜皓錚才會對她是個大戶千金這件事發現得這麼遲。

　　杜皓錚忽然皺起眉頭，從她的談話中意識到另一個可能。「你家人不會替你安排門當戶對的對象要你去相親嗎？」

　　「沒有耶！」韓玥回答完之後，旋即輕快地笑了起來。「你在擔心我嫁給別人對不對？」

　　杜皓錚把視線從眼前五公分笑得甜蜜的小臉別開，神情裡竟然真有些侷促不安。

　　他的確是擔心，就像曼曼現在這樣，愛上父母為她安排的對象，幸福洋溢得令人心生羨慕。

　　哇嗚！杜皓錚在害羞耶！好可愛哦！韓玥簡直想當眾窩進他懷裡磨蹭了！

　　「你放心啦，我媽媽啊，跟我爸的婚姻就是這種商業聯姻，聽說他們結婚的前幾年，感情一直很不好，常吵架或冷戰……這是我哥告訴我的。」

　　杜皓錚一愣，韓玥又接著繼續說下去。

　　「我爸媽雖然現在感情還不錯，但他們絕不可能無視我的意願，就把我像我媽當年那樣嫁給不想嫁的人，而我哥……身受其害的他當然更不可能嘍，他小時候看我爸媽那樣吵，哪捨得把我推進火坑啊！」

　　杜皓錚方才不自覺用力收緊的肩膀一鬆，胸口的緊窒感突然消失。

　　韓玥見他忽爾輕鬆下來的神情，轉頭就是甜甜蜜蜜地躺在他肩膀撒嬌道：「我只想跟你在一起，每天什麼都不要做，就等你下班回來陪我，這樣好不好、好不好嘛？」

　　「這樣不會悶壞你？」

　　「我可以去逛街、跟朋友出去玩，可以在家打電動……真的無聊得受不了，還可以去1854打工，我滿喜歡煮煮咖啡、端端盤子這些事的。」

　　杜皓錚又揉了揉那顆躺在肩上的小腦袋發心，笑道：「你喜歡端盤子，黑音樂的盤子還不夠你端嗎？」

　　小玥看起來倒真的對服務業是有幾分興趣的，她老是打迷糊眼，恐怕是因為她覺得要是她真跑去做服務業，她眼高於頂的哥哥會老大不爽地抓她回公司當小妹，於是她才連什麼兒童節目主持人都扯出來……

　　不過，杜皓錚突然覺得她去當個什麼水果姊姊的也很好，孩子們都很喜歡她，這種熱鬧的工作也很合她性子，等她畢業再來找直海問問看……咦？不對，那些什麼水果姊姊們的裙子也都很短，算了，放棄！她還是就乖乖待在家裡給他養好了。

　　杜皓錚揮掉一堆亂七八糟的雜思，正準備帶韓玥離開婚宴時，捧著囍糖送客的曼曼將擱在一旁的新娘捧花交給韓玥。

　　「這是特別留給你的。」曼曼朝韓玥笑了笑，穿著白紗的笑臉比上次看見的更溫柔。

　　曼曼的眼光落在韓玥後頭的杜皓錚身上。她與杜皓錚相視，給了他一個比誰都更希望他幸福的笑容。

　　杜皓錚朝她點了點頭，扯唇笑了笑，對她的祝福了然於心。

　　「謝謝！杜皓錚，你看你看！」韓玥伸手接過捧花，語氣再興奮不過地轉頭衝著杜皓錚傻笑。

　　拿到捧花的人不是下一個結婚的幸運兒嗎？杜皓錚這下跑不掉了。嘿嘿，她好高興。

　　杜皓錚哪裡會不知道她在想什麼，唇邊勾起的淺笑好溫柔。

　　「要幸福喔！」曼曼說道。他們兩人感情看起來比她想像中更好，那她就放心了。

　　「你也是。」韓玥拿著捧花，笑得好燦爛。

　　「再見。」杜皓錚簡短地向曼曼道別，牽起韓玥的手，舉步往會場外移動。

　　身後的曼曼已經找到自己的歸屬；而他，手裡也正緊握著自己的幸福。

　　此時此刻，他的過去終於正式向他說再見，並且真正為他迎來了下一個春天。

　　★★★

　　韓氏建築

　　杜皓錚站在韓澈的辦公室門外，在秘書通報他能夠進入負責人辦公室時，敲了敲門扉，邁步而入。

　　他一踏進辦公室，韓澈的銳利長眸就微微瞇起，把他從頭到腳好好打量了一遍，問道：「你知道我為什麼找你來？」

　　「為了小玥？」杜皓錚當然是個聰明人。

　　韓澈眸色暗沈，指了指前方座位，帶著一貫命令口吻。「坐。」

　　杜皓錚沒有違背，就在他身前落坐，不自覺交疊的雙手顯現出他的緊張，心境竟有點與女友父母會面時的緊張感相似。

　　「我調查過你，一個成功的夜店老闆，或是一個在專業領域頗為成功的音樂人，不管是其中任何一個身分，我都不認為值得舍妹托付……我找你來，是因為我想知道，你與舍妹究竟是玩票性質的戀愛，還是有步入禮堂的可能？」打開天窗說亮話，韓澈的開場白意思再明確不過。

　　「我對小玥的心意絕不是玩票性質，但她畢竟還是學生，結婚這件事……坦白說我目前並沒有想過。」杜皓錚瞇起眼，對韓澈的開門見山一樣回答得很老實。

　　他不怕他話中那份倨傲與唯我獨尊的架勢，甚至他覺得韓澈神態中的冷然跟自己有某種程度上的雷同……只是，他實在很難把眼前的男人跟總是嘰嘰喳喳的小玥聯想在一起……真是天差地遠，要不是五官尚且看得出幾分相似，否則真難讓人相信是親兄妹。

　　「沒有想過很好，請你忘了這個可能。」韓澈說得比方才更冷然。

　　杜皓錚一愣，旋即暗下眸色。「如果你是希望我跟小玥分手，我辦不到。」

　　「假若你辦不到，就請你拿出你的誠意。」韓澈雙臂環胸，更詳盡地解釋道：「舍妹對未來毫無定向，她若跟著我，瞎鬧一輩子我都能供她吃穿揮霍，但她若將大好年華虛擲在你身上，某天你倦膩這段關係時，她卻是一事無成永難翻身。」

　　杜皓錚低頭思忖，想起稍早時和韓玥的對話，覺得韓澈的考量也並非沒有道理。

　　小玥正在青春年華，與他戀愛就是她的一切，假若她錯過正要面對人生就業關口的這段時光，三、五年之後，沒有一技之長的她要出社會歷練更是不容易。

　　她將雞蛋全部交托到他這個籃子裡，韓澈對於這個不知道他是否真能照顧她一生一世的男人而言，真的是一樁萬萬冒險不得的賭注……

　　念及至此，杜皓錚突然對眼前這個身為麻煩小女生兄長的男人寄予至高無上的無限同情。

　　「我會拿出你要的誠意。」他思量了一陣，緩緩開口。

　　「哦？」韓澈冷淡地挑眉。

　　「我會將我名下的產權過戶給小玥，編曲、版稅等額外收入也歸她。」杜皓錚接著說。

　　「韓家並不缺錢。」韓澈唇邊挑起的那抹笑意十分不以為然，杜皓錚那些蠅頭小利，他自然沒有放在眼裡。

　　杜皓錚沒有將他言談中的輕蔑放在心上，他是韓玥的大哥，理當給予他應有的尊重。

　　「雖然小玥並不缺乏金錢，但這卻是我僅能拿出的全部。即使我並不認為我和小玥的關係會有結束的一天，但若是那一天真的來臨，不在婚姻關係下，她卻仍擁有我所有的財產，我想這足以讓你相信我的決心。」如果金錢是韓澈以為的誠意，他很樂意提供這樣的保障。

　　「舍妹不會同意你這麼做。」

　　「我自然有我的方法。」杜皓錚很有把握。

　　「這樁交易對你而言並不划算。」韓澈望進他眼裡的堅定，黑眸裡有想撼動他的決心。

　　「取得你的信任、減少小玥人生道路上可能的風雨，對我而言再值得不過。」杜皓錚說得十分篤定。

　　韓澈看著他的乾脆與堅決，心裡有股莫名的複雜情緒。

　　他只是想試試杜皓錚的決心與能力到哪裡罷了，否則別說讓韓玥胡鬧個三、五年，就算要亂來個三、五十年，他都有把握自己能為親愛的小妹提供足夠的支援與經濟後盾。

　　更何況，小玥還年輕，他並不認為自己有必要那麼早逼迫她對未來有明確的定向，他只是想看看杜皓錚有多認真，而杜皓錚提出的條件的確是場孤注一擲的賭注……

　　他可以因此而放心將妹妹交到這男人的手裡嗎？

　　於是，他提出最後一個要求。「那麼，還請杜先生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事？」杜皓錚問。

　　「在舍妹完成大學學業之前，不准結婚，也不許未婚生子。」

　　「沒問題。」杜皓錚允諾，他本就無心耽誤韓玥的課業。

　　「另外，如果舍妹有任何狀況，也煩請你第一個通知我。」韓澈遞了一張名片，在杜皓錚離去前交到他手裡。

　　杜皓錚點了點頭，朝他禮貌微笑，轉身帶上房門。

　　要哄小女生交出身分證或戶籍謄本，他有很多從她身上學來的方法可以如法炮製……

　　★★★

　　「……皓錚？杜皓錚？」韓玥從杜皓錚房裡走出來，剛洗完澡吹完了頭髮，從房間一路叫喚到客廳。

　　搞什麼呀？空蕩蕩……杜皓錚人呢？

　　身旁的床位早沒了男人的體溫，她一向睡得沈，今天早上杜皓錚又不知道怎麼搞的要她要得特別狠，害她連洗澡的力氣都沒有就陣亡了……

　　都是杜皓錚啦！兩人光溜溜都滾過了，竟然還不願意幫她洗澡，然後她都睡了兩個……不，是三個小時起床，連澡都洗完了，杜皓錚居然還沒回來，去幫她買東西吃也不會買這麼久呀！虧她今早兩堂課下課之後，為了貪圖多跟他在一起的時光，就興沖沖跑來他家了，結果男主角不見了，她要跟誰廝守啊，哼！

　　對了，先打電話問杜皓錚人在哪裡好了……韓玥想從包包裡拿出手機，赫然發現某樣東西不見了……咦？她的證件夾咧？

　　雖然她的包包總是很亂，但還不至於讓她遲鈍到連一本厚厚的證件夾不見都沒發現。她又仔細翻找了一陣，欸！她全部的證件都在裡面耶，要是不見了，那個補辦的手續會麻煩到她想哭爹喊娘的。

　　有掉到哪裡嗎？韓玥在杜皓錚客廳的茶几、矮櫃、地上，所有能看見的地方一陣亂找，然後，某張壓在櫃子上方筆筒下的名片吸引了她的注意……哥的名片？杜皓錚怎麼會有韓澈的名片？哥來找過他嗎？

　　哥找杜皓錚幹麼？韓玥才正納悶，就聽見鑰匙轉動門鎖的聲音……杜皓錚回來了！

　　韓玥興奮地朝他飛奔，一股腦兒地衝進他懷裡，給他一個好大的熊抱。「你回來了！我等你好久，也不留張紙條給我，我起床看到你不在很傷心的。」

　　杜皓錚整了整腳步，沒被她的衝力撞翻，忍不住溫柔微笑，張臂回擁。有韓玥在真好，原本冷清清的房子都熱鬧了起來。

　　「我去煮麵給你吃。」杜皓錚放開她，摸摸她的臉，揚揚手裡剛買回來的麵條。

　　他方才拿著韓玥的證件，路邊隨便找了家店刻了個她的印章，本來預期自己回來時小玥還沒醒，結果那些原以為合該很輕鬆的贈與不動產的手續如此繁複，耽誤了他好些時間……現在，既然小玥醒了，只好等一下趁她不注意時再把她的證件夾放回包包裡了。

　　「杜皓錚，我哥找你幹麼？」韓玥把那張韓澈的名片從筆筒下抽出來。

　　杜皓錚往廚房走去的腳步一頓。

　　「沒什麼。」他聳聳肩，別開臉，繼續往廚房走。

　　又來了！杜皓錚遇到不想回答的問題時就是這副死樣子……韓玥又在心裡向他扮了個鬼臉。

　　「怎麼可能沒什麼？我哥那麼忙，會親自出馬一定有什麼重要的事，怪怪的喔……他跟你說了什麼？跟我說、跟我說嘛！」她繞過杜皓錚擋在他身前，耍賴地戳了戳他心口。

　　咦？硬硬的？她戳到什麼東西？胸前暗袋裡有什麼？韓玥伸手就探進他外套裡。

　　杜皓錚一眨眼就將她的手抓出來，剛剛走得太匆忙，把整本證件夾帶走真是失策。

　　韓玥不高興地瞪著他問：「那是什麼？保險套嗎？」這麼厚一疊，不是吧？帶出去想跟誰用啊？

　　「不是。」杜皓錚歎了口氣，他的小女孩怎麼老喜歡想到這麼色情的方向去？

　　「那為什麼怕我看？」韓玥嘟嘴抗議。

　　「沒有怕你看。」其實，反正木已成舟，讓她知道這件事也無所謂，只是為了避免她又叫又跳地想去找韓澈麻煩，杜皓錚還是希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那就拿出來。」韓玥手叉腰，小臉蛋鼓嘟嘟的。

　　「不要。」好好先生難得地跟刁蠻千金槓上了。

　　「你自己說的喔，你等等就別後悔！」韓玥轉身就往大門口走。

　　「你去哪？」杜皓錚一把撈過她手臂。

　　「去對面找李大哥玩Wii。」她回頭說得笑咪咪的。

　　杜皓錚的臉頓時黑掉！

　　這個故事呢，是有原因的。自從小玥頻繁在杜皓錚家出入之後，公寓對門那個李太太的兒子就三不五時地來送東西串門子，或是在附近的店家和他們巧遇。

　　可能由於小玥的年紀看起來和杜皓錚有段差距，而杜皓錚在外也都十分拘謹，不會跟小玥有太多親密動作，於是李太太的兒子自然以為小玥是杜皓錚的遠房親戚之類的，常常當著杜皓錚的面直愣愣地盯著穿著清涼的韓玥瞧。

　　杜皓錚討厭他色迷迷的眼神，就算已經三令五申告訴他小玥是自己的女朋友，也沒辦法阻止他用眼神把小玥剝光。

　　或許是因為曼曼之前遭遇不幸的陰影還在，杜皓錚提防那個男人提防得緊，就連今天他出門辦事，單獨把小玥留在家裡時，他都多鎖了好幾道鎖。

　　「乖，你去煮麵。上次李大哥說他買了新的遊戲片，我好想去玩看看耶，等等就回來。」韓玥還是一臉天真純美浪漫無辜地朝他燦笑。

　　「不准去。」杜皓錚緊拉著她手臂，他知道韓玥絕對會說到做到，她老是覺得他對別的男人的戒備太過神經質。

　　「那就拿出來。」韓玥又戳了戳他心口，臉上的笑容更燦爛了。

　　杜皓錚乖乖地把她的證件夾從外套內側暗袋裡拿出來，放進她掌心。

　　唉，的確是太寵她了吧……他第一百零八次在心裡提醒自己不能再繼續這樣下去了。

　　「咦？你偷拿我證件幹麼？」韓玥看見那引人遐想的硬物居然是自己不翼而飛的失物時，愣愣地問。

　　「我沒有偷拿，只是幫你保管。」噢，好理所當然的語氣。

　　這句話聽起來好耳熟，呿！杜皓錚真會記仇，她偷拿他手機的事情都過那麼久了還要拿出來講，韓玥嬌笑地捶了杜皓錚胸口一記，隨即想到什麼似地，半瞇起貓眼……

　　杜皓錚偷拿她的證件、哥哥的名片、杜皓錚還變得這麼古怪……這兩件事一定有什麼關聯，她的直覺告訴她這當中一定有鬼！

　　「好了，去看電視，我去煮麵。」杜皓錚轉過身子又要兜回廚房裡。

　　「等等啦！」韓玥又跳到他面前。「我哥沒為難你吧？」

　　杜皓錚搖搖頭。

　　「那他到底要你做什麼？」韓玥繼續追問，這一切太怪異了。

　　杜皓錚別開臉，繼續用沉默回應她。

　　兩人僵持……一秒、兩秒、三——

　　「我去找李大哥了，不知道他新買的遊戲片是什麼？一定很好玩，好期待喔！」韓玥像只輕飄飄的蝴蝶就要快樂地飛出去了！

　　杜皓錚把前面那個聽起來興高采烈，穿著細肩帶小背心跟超短褲的背影抓回來！他看著韓玥興沖沖的小臉蛋，深深又長長地歎了一口氣，終於決定把事情原委一五一十地通通告訴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