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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單飛雪]依然親愛的(全)[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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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6-23 18:53:26
第九章

  晚上,忽然下起大雨。

  天氣濕冷,冬天的腳步近了。

  陳明慧看了看牆上時鐘,十一點半,好極了,看樣子喬娜英今晚又要外宿了。自從跟那個鐘豪戀愛後,喬娜英工作認真努力,脫胎換骨,宛如變了個人。不過,外宿的頻率增加,老毛病又犯了,只要一戀愛,就把女兒丟給她。

  陳明慧挪開攤了滿桌子研究用的外文食譜,進房間幫熟睡的美美加條更保暖的毯子,將額頭抵在美美額上,親了親她紅潤的小臉。

  這個跟她天天混在一起的孩子,一天到晚喊她媽咪的孩子啊,漸漸地已經活像是自己生的女兒。想當初剛見到美美時,她暴躁又蒼白瘦弱,動不動就尖叫打人。用各種尖叫聲表達情緒,如今跟著明慧生活,這孩子被她養得白白胖胖,個性也穩定多了。看她這麼健康,陳明慧覺得好有成就感。她不禁想像著,將來,假如跟王柏琛結婚,生養一窩孩子……這一想,背脊僵硬,心頭沉重。

  為什麼,沒有幸福感?只覺得壓力大?

  門鈐響起,她趕快去開門。

  「你又忘了帶鑰匙——」陳明慧愣住,門外是喝醉的王柏琛。他脹紅面孔,酒氣醺人,名牌襯衫縐亂,神情沮喪。

  「明慧……」他眼裡泛著淚光。

  「怎麼了?進來說——」陳明慧開門,扶他到沙發坐下,給他倒溫開水。「怎麼了?」

  他忽摟住她,緊緊的,在她懷裡激動啜泣。「我不管他們怎麼講!我要跟你在一起,他媽的混蛋東西,誰阻止我我就跟誰拚命!」

  「先坐好,坐好慢慢講——」他摟得她不能呼吸。

  「他們不跟我說就安排相親飯局,馬的,以為我會乖乖就範?太小看我了,什麼百貨千金,我不屑——我掀了桌子,我受夠了!結果——」他哭倒在陳明慧懷裡,望著心愛的女人。「你看——我爸竟打我,他竟然打我!」他指著泛紅的左臉,像個沮喪的孩子。

  「這裡嗎?很痛嗎?」陳明慧摸著他左頰。「我去拿冰塊——」

  「你不要走。」王柏琛拽住她的手,將她拉近。

  「只是去拿個冰塊。」

  「不要離開我——」他落淚。「我不能沒有你!」

  「……柏琛,唉。我不知道要怎麼說……我不希望你為了我跟家人鬧翻。」

  「你不用煩惱,我會去面對,只要你支持我就行了,我只要你——」說著,勾住陳明慧的脖子,將她按向自己,湊過去吻她——兩唇接近時,陳明慧忽別過臉去,閃躲他的吻。

  「我先幫你的臉敷冰塊,都腫起來了——」她慌亂地逃進廚房,拿了毛巾,倒進冰塊,卻愣在廚房裡,久久沒有出去。

  「一輩子都只能親我,聽到沒?」

  剛剛差點跟王柏琛親吻時,這句話冷不防閃進腦海。每一次當她跟王柏琛更靠近些,就會在關鍵時刻卡住。陳明慧握著冰塊,失神了,手掌冰冷濕濡,冰塊一遇到熱,黏住掌心皮膚,回神時狼狽地想要用力將它剝離皮膚——

  可惡!陳明慧氣惱,她到底在幹什麼?這個男人愛不下去,那個男人又忘不了。難道她要這樣卡在不清不楚糊掉的地帶?王柏琛為她跟家人戰爭,為爭取她,這樣頑固堅持著,她卻……

  熱淚淌落臉頰,看著食指的刀傷,已經感覺不到蔣漢城的手,他那時緊緊握住她的手的溫度。

  心是這麼冷,身體是這麼空洞。被條件那麼好的男人愛著,怎麼沒有幸福感?難道是自己太不知足?

  她哭泣,受不了這樣彆扭的自己,更愧對客廳那個痴情的男人。她以為跟一個痴心如蔣漢城的男人交往,就可以找回曾經的幸福感動,結果……怎麼越來越心痛、空洞?她該怎麼辦?面對王柏琛,越來越感到壓力。他越認真,她越惶恐;他投入越賣力,她越想縮回自己的天地。

  這是怎麼了?

  不應該這樣啊,陳明慧。你有沒有良心?蔣漢城已經過去了,能不能試著認真愛這個對你好的男人?

  她回到客廳,看到王柏琛雙手支著頭,頹喪地默默哭泣。

  陳明慧在他身旁坐下,托起他的臉,將冰塊敷在他紅腫的臉龐。

  「你還有跟別的男人交往嗎?」他傷心地望著陳明慧。

  「怎麼可能。」

  「那麼為什麼每次我覺得跟你比較靠近時,你就會逃開?我不懂,除非是有別的男人……我們交往快半年了,加上之前追你的日子,早超過一年多了,結果還只是牽手,連接吻都沒有,對男人來說,這太可笑了,你都不會希望我抱你嗎?」

  「對不起……我……我不是很喜歡跟人太親密。」

  「我知道,一開始我覺得你是想考驗我,你還不信任我,所以我等,但是……我不知道有這麼離譜——半年,已經半年!」

  「還是……我們分手?我會諒解。」

  王柏琛驀地火大,但他狠狠壓抑住。「算了,當我沒說……我會耐心等,等到你接受我,但是,不要提分手,你不覺得這對我太殘忍?」

  「我不希望你愛得這麼痛苦,我想,也許你跟別的女人會——」

  「會什麼?會比較幸福嗎?我如果能愛別人我早就去愛了!多的是女人愛我。你說得這麼輕鬆,你怎麼可以說得這麼輕鬆?」

  他生氣了,悶不吭聲,靜靜坐著,也不想走。

  陳明慧嘆息,拿了毯子過來,蓋在他身上。「很冷,不要著涼了。」

  「你真的讓我很氣——」他苦笑,倒在沙發。「我上輩子一定幹了很多壞事,才會被你剋得死死的。」

  陳明慧坐在他旁邊,難過地看著他。看他閉著眼睛,傷心疲累的模樣。看他這樣,她也好悶。

  僵持到最後,王柏琛睡去了。

  陳明慧爬到他身上,臉貼近他的臉,試著要親吻他,試著要吻下去——

  「一輩子都只能親我,聽到沒?」

  「好,只跟你親。」她保證。

  熱淚淌下,陳明慧及時抽身,搗住嘴,壓抑哭聲,她吻不下去——

  遠方,在某個角落,有個男人左眼失明,左手傷損,那個人躺在血泊裡的樣子,那個人躺進醫院病床的樣子,那個人的母親痛心咆哮的樣子……

  陳明慧衝進廁所,坐在地上,痛哭流涕。

  她好想再看見蔣漢城,真的好想啊!他像一首戛然而止的歌曲,突兀的旋律斷在她心中,她跨不過去的夢魘,她好不了的傷疤,該怎麼了結?

  陳明慧痛哭不止,揪著胸口,好悶。

  她知道明天她又會若無其事的上工,做著料理,盛裝一個個便當,弄得美美的送去陌生人手裡,想像彼端打開便當的人看見那些繽紛的食材會露出笑臉。

  就像當年,他掀開他的便當,香氣撲湧,笑望她驚喜的模樣。

  她知道她在復習當年的他們,用那些便當,重溫那時感動的滋味。

  而明明這都是過去的感動時光,她活在過去的歲月裡,肉身卻一天天變老。多麼可笑,她有多少青春可以這樣浪費?現在,她甚至可能讓另一個深愛她的男人,跟著陪葬在她對蔣漢城的懷念裡。

  她該怎麼辦?她這樣對嗎?她對蔣漢城的內疚,她對蔣漢城的思念,沒完沒了,要拖拉到什麼時候才能停止?

  可不可以再見到他一次,能不能親手抱一抱他?至少讓她有機會對他說一聲謝謝,她有太多話想跟他說。

  謝謝你,蔣漢城。

  對不起,蔣漢城。

  她哭得不能自已,最後躺在冰冷的磁磚顫抖,縮著身體,想冷死心中的愛。她乞求神給她機會,可不可以一次就好?

  讓她親手獻上愛的便當,換她想像他打開便當驚喜的模樣?

  換她欣賞他饑腸轅轅饞得狼吞虎咽的模樣?

  換她保護他、守護他,就算拿命換,她都願意。

  真的,假如有神,聽見她的心聲,她不敢跟任何人講的心聲。

  她渴望把自己的眼睛、健康的雙手,都獻給他,只為換得一次再見他的機會。

  ※ ※ ※

  陳明慧答應喬娜英的要求,在午休時間,教喬娜英煮陳家的獨門料理,鹹肉飯。

  「你要全部教我喔,不准留一手喔。」喬娜英挽起袖子,興致勃勃。

  「是,我知道。」陳明慧拿出五花肉。

  「唉呀!這不能吧?這樣行嗎?我們直接醃現成的給你比較快啦!」陳阿勇坐在一旁椅子,焦慮地抖著腳。「這鹹肉飯,可是我的獨門秘技,這鹹肉跟我平常醃了賣人的那種鹹豬肉完全不一樣啊!這一味,不外傳的啊。」

  「唉,伯父,不要這麼小氣嘛。」

  「娜英啊,我們可是把你當自己人才教的喔,你可不能給我到處張揚啊!」

  「唉呦,我是想做給男朋友吃嘛。」喬娜英甜滋滋地朝伯父笑。「誰叫您的鹹肉飯啊讓我深深的懷念,好東西要跟心愛的分享嘛。」

  陳阿勇嘖嘖稱奇。「真是奇怪了,那個老實人這麼有魅力?你整個人轉性了我看。」

  陳明慧把材料擺在檯面上。「你看喔,鍋子加熱,不要放油喔,先把這些香料,這個花椒、八角、陳皮、桂皮放進鍋裡乾炒一下。」

  「這東西去哪兒買啊?」

  「中藥行有賣。」陳明慧熟練地乾炒幾下香料。「現在把鹽放進去,最好呢是用好一點的鹽,比較健康。讓這個鹽跟香料可以混在一起,一般人直接用沒炒過的鹽去醃肉,味道就沒那麼好吃了。」

  「炒到什麼程度呢?」

  「你看,像這樣炒到有點灰白色就行了。」陳明慧把炒過的香料鹽盛起來,讓喬娜英聞了聞。

  「真香——」

  「這個鹽炒好了,先放涼。然後,你看這個肉,一定要用五花肉,黑豬肉的五花肉。」

  陳阿勇插嘴說:「最好還是餿水豬,不要用那些吃化學飼料的豬,那才讚。」

  「那自己養的豬呢?後院就有一隻耶。」喬娜英說,被陳明慧狠瞪。

  陳阿勇爆笑。「你要宰那隻粉紅豬嗎?你下得了手啊?」

  「嘿嘿,開玩笑的嘛,我是看你太嚴肅了,放輕鬆放輕鬆喔。」喬娜英捏捏陳明慧的臉,趕緊做筆記。

  陳明慧又補充。「不要挑太大塊的五花肉,會不容易風乾,也不容易醃透。很多人在這裡失敗,沒醃透的話裡面會壞掉。」

  陳阿勇強調。「這很重要,你筆記上要記得寫啊!」

  「是是是。」喬娜英趕緊註明。「然後咧?」

  「然後這個放涼的鹽,拌上一些胡椒粉。胡椒粉要這時候才拌進去,要是像剛剛那樣一起炒就——」

  「就糊掉了我跟你說!這也是獨家秘方啊!哈哈哈。」陳阿勇好得意咧。

  「喔,我瞭。」喬娜英問:「那現在把鹽沾上去嗎?」

  「要先在肉的表面,像這樣拍上白酒,才能消毒殺菌。剩下的鹽不會壞,放玻璃瓶裡,以後還可以拿去醃鹹魚,很好用。」

  「還能增加香味!」陳阿勇又插嘴,又跟女兒嘮叨說:「欸,你要告訴她原理,這樣她才明白我每個步驟的用心!」

  「是是是。」陳明慧笑出來,阿爸真的很怕被邊緣化喔。「白酒除了消毒,還有個作用就是抹上鹽的時候,增加醃料的附著力。」

  「不然會腐爛變質,很多人就是在這個地方失敗的!鹽要多沾一點、多沾一點!」陳阿勇高聲強調,他真是嚴密監控整個教學過程啊。

  「是是是。」陳明慧把肉在香料鹽堆裡沾勻。「第一次沾完了鹽,過一會兒,還要再像這樣沾一遍。」

  「你要告訴她為什麼啊!」陳阿勇又生氣了。「阿慧,我不是說了你要告訴她原理嗎?」

  「是——」陳明慧翻白眼,真的很愛插嘴欽。「因為第一遍醃完,過一會兒,會有一些水分跑出來,會把上面的鹽分沖走一些,這時候要再沾上一層鹽,才算醃透。然後呢,我們把它拿去晾——用這個——」

  陳明慧拿出紗布,把肉裹起來,用棉繩捆妥,交給喬娜英。「現在你把它拿到後院竹竿上掛起來,一定要掛在通風的地方,下面放一個小盆,因為前兩天會有一些水分跑出來,滴在盆裡。」

  「喔——」

  陳明慧解釋說:「像這種天氣,醃好的鹹豬肉,你把它晾乾,放兩到三個月都不會壞,所以你可以一次醃多一點。平日炒菜時加一點鹹肉就很好吃,用大蒜去炒也很下飯。」

  「然後呢?怎麼變成鹹肉飯?重點是鹹肉飯啊!」喬娜英心急地說。「小時候去你家吃的那種鹹肉飯。」

  「你先學到這裡就行了啊,你把肉都醃好了,過幾天我再教你。」

  「我現在就要會嘛,拜託。」

  「真心急耶你。」陳明慧從冰箱拿出以前醃好的鹹肉。「這個煮四十分鐘,把它煮熟。」

  陳明慧滾水,丟進去煮。等待著的時候,陳明慧看喬娜英一臉認真地整理筆記。

  「你這麼愛鐘豪啊?」

  喬娜英怔住。「呃,是,是啊。」

  「外面那輛車子也是他送你的嗎?」現在喬娜英都開車上下班,接送女兒。

  「呃,是。」喬娜英心虛,不敢看陳明慧,車子是鐘豪送的,不用白不用。

  「真好,我看你真的變了個人,踏實又認真。」

  「唔。」喬娜英抬起臉,望著陳明慧。「你喜歡我這樣嗎?」

  「嗯,我想想,我是挺高興你的改變,可是能不能不要老是穿我的衣服啊?我衣櫃就那幾件,你都穿去了我穿什麼啊?」

  「而且我快要以為我有兩個女兒了。」陳阿勇哈哈笑。「穿一樣的衣服,連髮型現在都變得一模一樣了。」

  「這樣有像親姊妹呴。」喬娜英笑了,摟了摟明慧。

  「假如他對你是認真的——」

  「當然是認真的!」

  「那麼記得帶美美跟他認識,你要顧到孩子的心情,不要等到要結婚了才忽然要美美接受他,讓他們多熟悉一下對方。」

  「這我知道啦——」

  陳明慧把煮好的鹹豬肉撈起,放砧板上,切薄片備用,再把白菜撕成一片一片的放煮飯的電鍋底下鋪好。

  「大白菜要用手去撕成大片的一片一片,千萬不要用刀子剁切,這樣的菜煮起來特別鮮甜。然後把泡好的米放進去,加好水。」

  陳阿勇說:「有白菜墊底,煮起來跟鹹肉搭在一起,才有那個鮮味!」

  陳明慧又說:「然後因為有白菜了,白菜煮的過程會有水分,所以這個煮飯要加的水啊,就比平時的量少一點。然後切這個香菇鋪在上面,剛剛這個切好的鹹肉也鋪上去,按下開關,一起煮飯。這邊,就開始準備湯汁了——」

  「好好好。」喬娜英趕緊記錄。「湯汁怎麼做?」

  「用油炒這個黑豆豉,炒香了以後加薑絲跟蔥絲,再加上米酒、老醬油、白糖、胡椒粉、水,一起炒香,備用。」

  等了一會兒,飯燜好了,掀開鍋蓋,明慧切了一些油菜,放進去,蓋鍋。她跟喬娜英解釋:「加了青菜,蓋鍋再讓米飯的熱度去燜一會兒,大概兩分鐘,菜就熟了。然後掀開——」

  陳明慧拿出飯匙,把飯菜拌勻。接著盛一碗,淋一點剛剛炒的醬汁給喬娜英。

  「好啦。」

  「唔——」喬娜英舀一匙來吃。「太好吃了,真是太香了,呵呵呵。」跟小時候吃的是一模一樣的味道。「就是這麼好吃的鹹肉飯啊,太棒了。可是——我問你喔,為什麼這幾年我們一起住,你一次都沒煮過啊?」

  陳明慧愣住,神色黯然。

  陳阿勇代女兒回答。「豈止這幾年不煮?整整十年阿慧都不讓我煮這個,因為這是蔣漢城最愛吃的嘛!那小子以前一來我家就想吃這個——唉!」陳阿勇搔搔頭,直嘆氣。「也不知道他現在過得怎麼樣了?」

  「都過去了,不要提他了。」喬娜英趕緊忽略這題,舀一碗給明慧,也舀一碗給伯父。「來,吃鹹肉飯,好香啊,我等等去買飲料,伯父,你愛喝啤酒呴,等一下買啤酒給你。」

  陳明慧嘗著多年來不肯再煮的鹹肉飯,心中五味雜陳。她只吃一口,就說要去買東西,逃離阿爸跟喬娜英的視線,躲到公園散心。

  冬天,樹木枯黃,綠葉落盡。長長一整排,走在它們之間,陳明慧覺得好像連樹木都在哭泣。她買了一杯黑咖啡,坐在長椅上,獨自品味著冬天的景致,晃著因為工作常常站立而酸痛的腳。

  她忽然笑了,放下咖啡,對著冷清的腳丫子笑了。

  因為想到蔣漢城那時候,蹲在面前,幫她沾了污泥的腳丫子擦拭乾淨。她想到那時候因為喜歡他,遭到欺負。想到自己好強,不肯告訴他鞋子掉了的原因,他問她怎麼了,她給他很無賴的回答。

  「跌倒——」

  「身上的腳印是怎麼了?」

  「跌倒被人踩過去——」

  「……講實話。誰欺負你?我幫你出氣。」

  陳明慧笑了,想到當時天真的對話。

  最近她不太愛跟王柏琛約會,更喜歡像這樣,工作後的空檔,一個人買杯咖啡,在公園裡靜靜坐著,在樹木的陪伴中,跟回憶乾杯,可以沒有壓力地盡情想他。

  她不跟最親的阿爸說關於對蔣漢城的思念,她也不跟喬娜英聊她對蔣漢城的懷念,他們總是會很老梗的勸她放下,要她活在當下。道理都講得很漂亮,可是經歷過的人才明白,回憶太美,就會拖累現在。

  可是儘管如此,像這樣擁抱跟蔣漢城的回憶,有時,還是挺高興的。聽見某些符合心境的歌曲,也會很感動。她一個人時,會戴上耳機,哼著那些關於想念的歌曲,覺得只有寫出那些歌詞的人才會懂得她的心情。

  陳明慧拿出MP3,戴上耳機,聆聽心愛的歌曲,消化她無人可訴的心情。她不愛穿美衣,也不熱衷打扮自己,除了工作,常常宅在店裡或家裡。她也不愛逛街,常常王柏琛拉她去旅行,說要帶她出國開眼界,她也很懶。

  因為穿美衣,不能給最親愛的那個人看見。

  因為世上最美的風景,她早已經看過,那是蔣漢城爽朗的笑容。

  現在,眼前的景色儘管太蕭條、太冷清,依然寧願待在這寂靜裡,想著最親愛的那個人,好像他也坐在身旁。

  音樂在耳畔響起,張惠妹感性地唱著〈我最親愛的〉。

  她想過了,假如王柏琛受不了她的彆扭,拋棄她,她也可以安然地、靜默地孤獨一生。也許,最近她常常這麼想,也許,只要有蔣漢城的回憶陪伴就夠了。根本不需要別人愛她,那些愛太有壓力。

  依然親愛的,我最親愛的。就算永遠永遠,只能抱著跟他的回憶過冬,是不是這樣,也很美麗啊……

  漸漸地,陳明慧已經不再奢望看見他,漸漸地,變得只奢望可以,這麼自在又寧靜地想他,聽著情歌,撐住沉重到快瘋狂的思念。

  張惠妹唱著,她也跟著哼著,哼給風聽,哼給樹聽,哼給遙遠的彼方,很想念的那個人聽……

  「很想知道你近況,我聽人說還不如你對我講。經過那段遺憾,請你放心,我變得更加堅強。世界不管怎樣荒涼,愛過你就不怕孤單。我最親愛的,你過得怎麼樣?依然親愛的,我沒讓你失望。讓我親一親,像過去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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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6-23 18:53:54
第十章

  喬娜英瞞著陳明慧和蔣漢城交往著,她好快樂好積極,努力要贏到他全部的心。

  她喜歡留在蔣漢城住處過夜,她找了很多理由留宿,比方忘了帶鑰匙,身體不舒服。她是如此費盡心思,要在沒有陳明慧的情況下,趕緊占領蔣漢城的一切。

  這天,從陳明慧那兒下班後,喬娜英到超市買了一些零食,就跑來找蔣漢城。一進門她就愣住,震驚地看著日月便當的餐盒鋪滿長桌。

  「這些便當……是……是怎麼回事?」她惶恐地左右張望,莫非陳明慧來了?

  「便當是家扶中心的義工媽媽訂的。」蔣漢城忙著收拾桌面凌亂的畫具,兒福中心的小朋友們剛下課離開。「這家便當店常免費贊助小朋友的活動。你吃過這家的嗎?下次留一個給你,他們家的便當很用心,配菜美得像一幅畫。」

  喬娜英臉色慘青,覺得神在開她玩笑。這些便當她都有經手,真白痴,她幫陳明慧料理食物,竟不知道這些便當也會送到這裡。這到底是什麼命運?

  「聽義工媽媽說日月便當的老闆很有愛心,」蔣漢城不知她內心忐忑,還一直稱讚。「家扶中心有活動時還會跑去義務做外燴。」

  喬娜英聽著;心跳很快,感覺像被命運打一巴掌。她是知道陳明慧常幫一些慈善團體做活動,可是,這太扯了,為什麼偏偏是這裡?她這樣用心阻止蔣漢城跟陳明慧接觸,結果他竟一直在吃陳明慧做的便當?這情況持續多久了?在她還沒到陳明慧那兒幫忙時就開始了嗎?隱約覺得好像不管她怎麼努力,這兩個人都會在一起。

  喬娜英鎮定思緒。不,沒這回事,這只是巧合。該死的巧合!喬娜英將空的餐盒收好了,扔進垃圾桶。

  她跟蔣漢城說:「我上班的餐廳也外送便當,下次我來訂,每個禮拜三晚上對吧?」

  「不用麻煩,這家便當我吃得很習慣了。」

  「我也想贊助這些孩子,費用我負責!」

  「沒想到你這麼有愛心——」他笑著,摸摸她的頭。

  「我明天就跟我老闆說,我們會義務贊助。」就算窮到喝西北風,也不要陳明慧的便當繼續在這裡出現!

  「你有這份心意就夠了,我不想換便當。」他溫柔但堅定地婉拒。

  說服不了蔣漢城改變主意,喬娜英只好每週三,盡量避開晚餐時段,下班後在外頭混一陣才過來找他,就怕遇上外送便當的寶珠姨。她更努力積極地拉攏蔣漢城的心,那麼就算哪天跟蔣漢城交往的事曝光,至少,屆時跟他的感情已經好到陳明慧無法介入的地步。

  ※ ※ ※

  入冬後,一連下了七天濕冷的雨,彷彿陽光是好多世紀以前的事。每天都陰暗暗、冷冰冰,連開朗愛笑的寶珠姨火氣都大起來,一日兩次負責外送日月便當,下雨讓她的工作變得很麻煩。

  下雨,就容易塞車。塞車就容易延遲交便當的時間,便當最怕冷掉,寶珠姨穿梭在大街小巷,很容易因為時間緊迫就開始飆車,終於,雨天濕滑讓她出了車禍,這天晚上,她外出送了很久的便當都沒回來,陳阿勇跑出去找人,陳明慧擔心不已。最後,寶珠姨是傷痕累累的返回店裡,手臂擦傷,褲子的膝蓋處也破了。

  「我出了車禍,不過便當還是有送過去!」

  陳明慧扶寶珠姨坐下,聞到濃濃的麻油味。「這是紫雲膏?」她看見寶珠姨手臂的傷口,抹上紅紫色藥膏。

  「對啊。」寶珠姨展示傷口。「就是『山水畫室』那個老師,幫小朋友免費上課的。他也有紫雲膏,他說他小時候學過怎麼做紫雲膏,這是他自己做的藥膏,還送了一罐給我。」寶珠姨從口袋裡掏出一罐紫雲膏。

  陳明慧震驚著,黑色藥罐,就跟小時候她和蔣漢城做的一樣,外面涂了壓克力顏料,只是圖案線條更繁複美麗。

  陳明慧揪住寶珠姨問:「那個老師叫什麼名字?」

  寶珠姨被明慧異樣的表情嚇到。「你幹嘛啊?他姓蔣啊,我都叫他山水老師,長得超帥,很像金城武,又帥又有才華,人好好。」

  「他眼睛……他是不是左眼有問題?手呢?手有沒有什麼狀況?」

  「欸?幹嘛這麼問啊?人家好得很欽!」

  陳明慧失神,她想著——是蔣漢城嗎?但眼睛沒有問題啊,難道他恢復健康了?還是,不是他?可是會做紫雲膏……還會在藥罐子上畫圖……怎麼想都是他。

  寶珠姨看陳明慧呆呆地發怔,拍拍她手臂。「你沒事吧?我車禍你嚇成這樣喔?我沒事啦!」怎麼傻乎乎的?

  寶珠不知道陳明慧心中的衝擊。

  阿爸回來後,開車送寶珠姨回家。

  陳明慧一個人待在店裡,她關好瓦斯,丟完垃圾,慢吞吞地把流理台都刷過一遍,一邊整理複雜的情緒。她很慌、很亂,她做事時,雙手甚至忍不住顫抖。

  如果真的是蔣漢城,他跟她,是這麼近?這麼近!她雀躍得想要馬上衝去見他……但是,一個人去嗎?她又惶恐。十年,很多事都不知變什麼樣子了。

  他單身嗎?還是有老婆?他還會記得她嗎?對她有什麼感覺?

  當年因為她受傷,現在會不會恨她?他會喜歡看到她嗎?

  陳明慧一時不知怎麼好,心裡太慌太亂了,她拿出手機,急著要跟喬娜英講,打了幾次喬娜英都不接,這傢伙每次下班約會就不接電話。可惡,這會兒正需要她給意見。

  不管了,等不到跟喬娜英一起去見蔣漢城,陳明慧返家梳洗一番,換上乾淨衣服,難得認真地打扮了自己,這才跑去山水畫室,她要去確認那個人,是不是蔣漢城——

  ※ ※ ※

  在山水畫室的廚房裡,蔣漢城看喬娜英掀開飯鍋,煙氣蒸騰,懷念的氣味彌漫開來,一室鹹肉飯香。

  「果然是一樣的味道!」他鼓掌。

  喬娜英得意極了,她笑呵呵的幫他盛飯,他們一起將飯菜端到大廳長桌上。

  喬娜英好驕傲地問他:「所以我要你不吃便當是值得的吧?」

  今天是禮拜三,照理說蔣漢城會和小朋友一起吃日月便當。可是,喬娜英堅持要他別吃,等她過來。她一來就進廚房烹調飯菜,做出蔣漢城懷念的鹹肉飯。

  蔣漢城很驚喜,嘗一口鹹肉飯,驚訝地看著喬娜英。「真的是一樣的味道!」

  「嗯哼。」

  「你怎麼會?不是跟他們家都沒聯絡了嗎?」

  「我們餐廳的廚師教的。怎樣,好吃吧?」

  「當然好吃——」他大口吃鹹肉飯,心中五味雜陳。

  他微笑看著喬娜英,但希望面對的是陳明慧。他對喬娜英笑,可是,漸漸這微笑越來越勉強、越來越吃力。喬娜英百般討好,積極地天天往他這兒跑,時常想各種藉口留宿。剛剛決定跟喬娜英交往時,確實彌補了想念陳明慧的寂寞,因為跟喬娜英可以盡興地聊著很多往事。然而,往事都聊完了,面對喬娜英,有時,蔣漢城不知說什麼好。

  她是可愛的、她是迷人的,她很好,真的很好,但是——有時蔣漢城這樣跟她獨處,又覺得好像被什麼沉重的東西壓著,有點喘不過氣。

  他希望喬娜英不要那麼常往他這兒跑,他希望喬娜英多給他一些個人空間,他覺得一個禮拜見面七天太多了,他想要自己的空間,可是會有這種感覺,是不是因為不夠愛她?所以覺得太擁擠?

  可是偶爾,偶爾他也想自己安安靜靜地想念那個人。他以為跟喬娜英分享他的思念,就會從過去掙脫出來,但是……怎麼看見喬娜英的時間越多,陳明慧的樣子就越清晰。

  蔣漢城微笑著,但心事重重。他不想喬娜英難過,所以保持溫和的微笑。

  蔣漢城不知道,長桌旁,落地窗外,有人看著他們。

  在暈黃的路燈下,看著他們,看著他們像一對夫妻似的享受晚餐。

  那個人,感覺很冷。

  陳明慧看夠了,轉身,離開。

  空氣冰冷,她在暗巷裡獨行。她急著來時,胸口是熱燙的,情緒很激動,一顆心狂喜著、不安著,想著見面時要怎麼問候蔣漢城,反覆想著久別重逢,他看見她的表情會怎樣?他是不是還愛著她?他會不會恨著她?

  呵。陳明慧冷笑,環抱臂膀,摟著自己。可笑,真可笑,人家根本不受她影響。

  看到喬娜英跟蔣漢城一起吃晚餐,那甜蜜的樣子,陳明慧受到很大刺激。她茫然在夜裡走著,回想起這段日子,喬娜英種種反常的行為。

  穿她的衣服,跟她學做鹹肉飯,打扮跟她神似,還有,幾次夜裡不回家,常把美美托給保母照顧托到隔日!原來,都是因為蔣漢城?瞞著她,跟蔣漢城交往?明知她對弄傷蔣漢城的往事很愧疚,明知她渴望蔣漢城的消息,竟然——有辦法天天面對她卻一句都不講,還裝好心的要她對王柏琛認真一點。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他們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交往?而自己完全被蒙在鼓裡?

  喬娜英,你好可怕。

  ※ ※ ※

  因為蔣漢城還有工作要趕,喬娜英才依依不捨地離開他家。她一路笑著,歡喜著,看到蔣漢城喜歡她做的鹹肉飯,吃了那麼多碗,真有成就感。那滿足是買任何名牌包都比不上的,原來討好心愛的男人,是這麼開心的事。喬娜英覺得,現在是她人生最有目標,最踏實也最滿足的日子了。

  坐進車裡,發動引擎,她先打電話給保母,跟留宿保母家的女兒說晚安。然後計劃著,再過一陣子,考慮跟蔣漢城聊結婚的事。美美的事,就等結婚後再說吧。

  回到住處,喬娜英上樓,掏出鑰匙,開門。

  客廳暗著,陳明慧睡了?喬娜英踢掉鞋子,開燈,嚇得大叫。

  沙發上坐著一個人,她踉蹌倒退幾步,差點跌倒。

  「嚇死我了。幹嘛不開燈?」

  陳明慧就坐在那兒,動也不動地看著她,眼色很憤怒。

  「幹嘛?你失眠啊?」喬娜英掩著胸口,被那不悅的目光瞪得很心虛。

  「今天又把美美留在保母家?」

  「呃,你生氣了喔?幹嘛這樣,我不好意思拜託你照顧啊,晚上又有事嘛。你也知道我正努力討好鐘豪,這樣他以後才會照顧我跟美美嘛。」

  陳明慧站起來,走到喬娜英面前,看著她。

  喬娜英瑟縮一下。「怎麼?很生氣?不然下次拜託你帶美美,我是怕你太累啊。」

  「為什麼沒跟我說你跟蔣漢城交往?」

  陳明慧知道了?喬娜英震住,頭皮發麻,背脊唰地冷掉。

  陳明慧呼吸急促,心跳怦怦作響,快要克制不了激動的情緒。

  「明知道我跟蔣漢城的關係,你竟然一句都不說?你真可怕。瞞著我進出他家,然後在我面前若無其事,穿著我的衣服去跟我的男人約會?」

  「等等,你的男人?」喬娜英也不爽了。「陳明慧,他已經不是你的男人,你的男人是王柏琛!」

  陳明慧愣住,驚覺到自己剛剛的話多荒謬。

  喬娜英握住她手臂。「聽我說,你先不要激動,我們坐下慢慢說——我全都跟你講。」

  喬娜英拉她去沙發坐,陳明慧甩開她的手。

  「不要碰我,我覺得你很可怕。」

  「你不要這樣,我有打算過陣子跟你說的,不是故意瞞你的,我是不知道該怎麼開口,不知道該不該說。我也是為你想,不想讓你難做,你都有男朋友了。」

  「為我想?」陳明慧冷笑。「喬娜英,我不是笨蛋,這麼多年我會不了解你嗎?你在想什麼我會不知道?為我好嗎?不要講漂亮話,你是想獨占他吧?你從以前就很喜歡他,喜歡得要命!你恨不得把他從我身邊搶走——」

  「對!」喬娜英嚷道:「我是,我愛他愛得要命,所以再看到他我就瘋了。沒跟你說是我的錯,但是陳明慧,你也體諒體諒我,」她哭了。「你現在什麼都有了,你事業愛情都有了。我呢?以前比你風光的我呢?老爸被關進監牢,房子被拍賣,存款都被扣押,還有個等我養的女兒,我這樣落魄你還要跟我爭男人?」

  之前看喬娜英哭泣,陳明慧還有感覺,現在,看著卻覺得像在看表演。沒錯,陳明慧心痛地想,她是把喬娜英當自己人,所以照顧她、容忍她、同情她。可是今晚當她看見娜英跟蔣漢城親密的樣子,她也瘋了!

  她的心好像被扔了一枚地雷,爆炸了,被炸得四分五裂。她感覺自己的慈悲被喬娜英踐踏濫用,她為喬娜英著想,可是她呢?她有為我想嗎?

  「你不用跟我裝可憐了。」陳明慧硬著心腸說:「一直以來,不管你落不落魄,你都有很多人追,你的感情可沒斷過……」

  「那些都不是真愛。陳明慧,是你說的,你不是也祝福我得到真愛?你不是一直勸我在感情上認真?我現在認真了,你也看到我的轉變吧?我是真的想安定下來——現在蔣漢城跟我相愛,就讓我們好好交往,拜託你體諒我,不要去見他,不要去擾亂他的心。」

  「既然你們在交往,跟我碰面又怎樣,你怕什麼?」

  喬娜英不吭聲。

  陳明慧問:「所以,你沒跟他提我的事,對吧?你住我家,你跟著我工作,這些他都不知道?」

  「對,我沒說你的事……我沒信心,我就是怕他一見到你,他就不會愛上我……要說我卑鄙,我承認,我是卑鄙。」

  「既然這樣,你還好意思要我不要見他?不覺得你的要求太自私了?」陳明慧忍不住紅了眼眶。「你怎麼……怎麼好意思這樣對我?」有夠誇張,有夠離譜。她感覺被狠狠背叛,為了自己的幸福就可以這樣嗎?

  喬娜英也泣不成聲。「對不起。」她突然跪下,仰望著陳明慧。「對不起,姊姊。」

  「不要喊姊姊。」

  「拜託,拜託不要去見他。」

  「你憑什麼這樣要求我?」

  「拜託你,你說的對,我自私,不是,我是不要臉,對,不要臉,因為這是我最後可能幸福的機會,你不要破壞我跟他的感情。你有男朋友了啊!你跟蔣漢城見面只會讓你的心不平靜,對你沒有好處……我現在不能沒有蔣漢城,絕對不能沒有他。你知道嗎?我是好不容易才振作起來,你也看見的啊,我的生活終於又有了目標跟方向,我也努力改變自己,我對未來有了想努力的動力。現在,我如果失去他,我絕對活不下去,真的,我會活不下去。我不能失去蔣漢城,你不要跟我爭了,你有王柏琛了——」

  「我可以跟王柏琛分手。」陳明慧說。

  喬娜英震住。

  陳明慧俯望跪在地上的喬娜英。「為了蔣漢城,我可以跟王柏琛分手……我說過了,蔣漢城是不能被取代的,我要見蔣漢城,假如他對我還有感覺,我們要在一起。」

  喬娜英癱軟下來,她知道陳明慧的可怕處,平日不爭什麼,也不和人衝突,可是一旦認真起來,牛脾氣是誰也阻擋不了的。

  「如果……你要這麼做,我無話可說……」喬娜英啜泣,無計可施。「反正我現在沒什麼比得過你,住你的吃你的用你的拿你的薪水,我沒任何條件可以跟你比——」

  「所以做人至少要懂得感恩,你對別人耍心機搞手段就算了,你對我也要這樣嗎?你聽好,我要這麼做,我就是要這麼做!我要跟王柏琛分手,然後跟蔣漢城在一起。不管你活不活得下去,那是你家的事,我幫你的還不夠嗎?」陳明慧吼她。「所以不要假惺惺說什麼為我想,明明只考慮自己,根本沒把我當姊姊看,你太過分了!」

  「好,你罵,都我的錯,反正我就是這樣卑鄙的爛人。」喬娜英歇斯底里地笑了。「隨便你罵,只要你能出氣就好。我本來就很爛,你帶我回家時不知道嗎?現在後悔了吧?你瞧不起我也無所謂,反正我什麼都失去了,我早就看扁我自己了——」

  陳明慧看著她,沉默了。

  她們靜默著,沉重的氣氛蔓延著,終於陳明慧開口——

  「你……有沒有告訴蔣漢城孩子的事?」

  喬娜英想了想,說:「他知道,他說他也會對美美好,我們是以結婚為前提交往,所以我才會這麼認真……」再一次的說謊,喬娜英不肯輸,既然一開始就沒想要當好人,再怎麼壞,她都認了,只要最後目的達到就行,頭洗了一半,不能放棄。所以當這樣說時,看見陳明慧眼中蓄滿淚水,她也管不了了。

  陳明慧很傷心,很沮喪。

  是嗎?他連她的孩子都能接受,還以結婚為前提交往?

  而自己呢?為著跟蔣漢城的約定,遲遲無法和王柏琛更進一步,可是蔣漢城竟然能這樣雲淡風輕地拋下跟她的過往,和喬娜英認真地愛著,愛喬娜英愛到連她的孩子都可以包容?

  突然,陳明慧感覺自己是被世界遺忘的傻瓜。獨立在現實之外,而活在幻想的過去裡,此刻佇立在當下,是這樣艱難,這樣難堪。

  她什麼話都說不下去,撇下喬娜英,回房間裡。

  看陳明慧走進房間了,喬娜英身子一軟,躺在地上,躺在冷冷的地磚上,覺得很虛弱。

  看著陽台外黑壓壓的天空,想著該怎麼辦?她該怎麼辦?這陣子的美夢彷彿就快碎裂。好不容易得到的幸福,瞬間又要幻滅嗎?她不甘心!好不甘心!她都這樣求陳明慧了,可是,陳明慧那樣冰冷的臉色,看來是不打算成全她了。

  ※ ※ ※

  人怎麼可以這樣任性?自私?這樣的——不講道理?

  陳明慧沒辦法睡,她愣愣地坐在床上,想著喬娜英說的那些話,胸口像被塞了炸彈,快爆炸。

  要她不要去見蔣漢城?

  憑什麼這樣要求?憑什麼!

  喬娜英最清楚他們曾多麼深愛彼此,還有臉叫她不要見蔣漢城?然後穿著她的衣服見他?給他做鹹肉飯?喬娜英做這些事時,不覺得沒臉面對她嗎?沒想過她知道了會有多難受嗎?現在還有臉求她體諒?好幾次闖禍是誰幫她?孤單了是誰照顧她?是誰在她被唾棄時收留她?

  陳明慧氣炸了。

  管喬娜英怎麼說,我要見蔣漢城,我要見他。我要問問他是怎麼想的?我要問他是不是真的愛喬娜英受到忘了我?

  如果是……如果他親口說是,她才甘心退讓,否則,她不甘心。

  陳明慧激動地想著,作好決定,這才躺下睡覺。

  可是,她作了惡夢,冷汗涔涔。

  夢到七年前那個冬天,那天半夜,下著大雨,一通電話突兀地吵醒了她跟阿爸。阿爸接到警察局來的電話,她跟阿爸匆匆趕到醫院。他們被帶到太平間,她站在門旁,看警察一邊跟阿爸問話,後來警察拉開冰櫃,讓爸爸確認裡面的遺體。

  陳明慧驚恐地縮在一旁,不敢接近冰櫃,但警察問阿爸的話她都聽見了。

  「張春枝跟家人的關係好像不太好,沒人出面處理,雖然你們離婚了,可是……也只好聯絡你過來確認身分。目前初步調查是晚上喝酒回家,忘記帶鑰匙,想從樓梯窗戶攀爬到家中陽台,結果失足摔死。」

  明慧安靜地聽著,像在聽一件跟自己無關的事。

  明明是無關的事,認定不被影響,也決心將媽媽摒棄在她世界外,但為何喪事辦完,張春枝這個人從世上消失,卻在她夢裡重生?

  每次壓力大時,陳明慧就會夢到這樣的往事,特別在情緒不穩的夜裡,好比今晚,再度夢到母親,夢到認屍那天,這次在夢裡,她鼓起勇氣走向冰櫃,想看媽媽最後一面——

  她拉開冰櫃,卻閉上眼,結果,還是放棄跑走,但是手被拉住了,陳明慧回頭,看媽媽坐起,布滿血絲的眼睛圓睜著,恨恨地瞪她,抓著她的手,咆哮——

  「這下你高興了?你高興了?我死了你高興了?把我害成這樣的都是你!」

  陳明慧很驚恐,一直搖頭,想甩開媽媽的手,可是,忽然她發現拽著她的不是媽媽,是……喬娜英?

  陳明慧睜開眼,驚醒過來,發著抖,大聲喘,心跳快得像要衝出胸口。

  為什麼?為什麼又作這種夢?為什麼夢中的媽媽會變成喬娜英?

  她下床,到廚房喝水。

  發現地上躺著個人影,喬娜英竟躺在冰冷的地上,哭到睡著了。

  陳明慧蹲下,就著外頭路燈的光影,看著喬娜英脆弱蒼白的面容。她睡著時,少了醒著時的精明樣,像個無辜的孩子,眼角是乾掉的淚痕。

  我現在絕對不能沒有蔣漢城,我好不容易振作起來,生活重新有了目標跟方向,有了想努力的動力,如果失去他,我肯定活不了。

  是啊,陳明慧明白了。是喬娜英這句話,害她作惡夢。

  喬娜英跟媽媽一樣,都是任性率性過活的人,很敢很自私,也很莽撞,直到無法收拾自己造成的混亂,然後軟爛下來,墮落下去,直至尊嚴也拋棄,擺爛地混下去。

  而人,為什麼總是陷入相同的情境裡?

  陳明慧坐下來,看著喬娜英。

  到底為什麼她總是被這樣任性的人勒索?最後又放不下她們?是羨慕她們敢放下自尊的勇敢抓著想要的東西?羨慕她們對自己的慾望那樣坦白?羨慕她們身上有自己沒有的坦率嗎?還是註定今生要面對這樣的課題?

  她該怎麼做?該成全喬娜英嗎?真的是自己太貪心嗎?既然蔣漢城已經忘了她,選擇了喬娜英。

  她告訴自己,現在,陳明慧啊,既然知道蔣漢城沒事了,也過得很好,可以放下他了吧?可以安心的、好好地去愛王柏琛,不再牽掛蔣漢城,不再理會那時幼稚的約定。

  往後,陳明慧啊,你想親誰、想抱誰,都不用有內疚感了。

  你可以安心了。

  但是,但是這時,這時——她幾乎想不起王柏琛的臉,而眼前,而眼前啊不斷播映的是蔣漢城爽朗的笑容。

  陳明慧揪著胸口,心痛得快不能呼吸,她哭了整晚,在睡著的喬娜英身旁哭著,哭到天亮。

  她想見蔣漢城,她也一樣,她也不能沒有蔣漢城。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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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6-23 18:55:14
單飛雪 - 依然親愛的(下)

分開十年了,他還想著初戀的那個女孩──陳明慧。
他還記得,她亂亂的頭髮,額前有著厚厚的劉海,
藏在髮堆裡的一雙大眼睛晶亮得就像天上閃亮的星。
他還記得,她曾笑鬧地跟同學說──
「我啊,將來就是會嫁給他,他也說將來要娶我,
所以我們算是已經結婚了。」
他把這話放在心上,那是他對未來的幸福的夢。
雖然後來的一場意外,他為了救她而受傷,
辜負了父母的期待,放棄了夢想,
兩人被迫分開了,連說再見也沒有。
十年過去,他下定決心回來尋她想重續舊情,
然而一連串的「發現」,似乎在考驗著他尋回愛情的決心。
對她,他的心從沒變過;那她呢? 她還值得他執著下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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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6-23 18:55:51
第十一章

  我們都說希望朋友幸福,我們讚揚成全他人的好人。

  可是真要做到,談何容易?自己的幸福呢?不重要嗎?

  陳明慧下不了決定。

  她渴望跟蔣漢城重逢,想不顧一切跟他再續舊情。可是,她擔心喬娜英真會做出傷害自己的事,還有自己跟王柏琛的關係也沒有整理好。

  陳明慧自認不是個愛心泛濫的人,假如沒經歷過媽媽的意外死亡,那種儘管自認沒錯,卻仍造成內心疙瘩,一種隱晦的遺憾,模糊又說不清楚的內疚,這始終掐著她的心。

  長大後,陳明慧漸漸明白,很多事,不是對錯那樣簡單劃分清楚。有時候,即使覺得無愧於心,也自認沒做錯,但是當別人因為自己受傷,自己又怎麼可能毫髮無傷?媽媽的事,蔣漢城的事,這些讓陳明慧好累。所以她封閉自己,寄情於工作,討厭和人交際,過起單純到近乎單調的日子,就連好不容易接受的愛情,也被她談得像白開水無味,只因渴望平靜安定,只因為心已無法承受更多,過往的回憶太沉重。

  然而,現在,這樣單調的日子,回不去了。

  一切,從得知蔣漢城回來那刻開始。

  她現在該怎麼辦?去見蔣漢城,然後呢?如果蔣漢城還對她有感情,如果選擇跟蔣漢城在一起,她勢必要和王柏琛分手,勢必要重傷那個深愛她的男人,同時,必然的要讓喬娜英受挫。於是她將要有心理準備,面對很衝擊的一段日子。

  如果不見蔣漢城,就讓喬娜英去跟蔣漢城交往,甚至如她說的,跟蔣漢城結婚,依她對蔣漢城的了解,他一定能當個負責任的好爸爸,肯定也能帶給美美溫暖的家庭生活,喬娜英跟美美都能得到幸福。

  而自己,就當一切跟過去一樣,把蔣漢城的往事收藏心裡。放下對蔣漢城的內疚,好好跟王柏琛交往,好好工作、生活。

  怎麼想,都覺得選擇第二個,最理智,也是傷害最小,影響最小的。喬娜英說得對,她已經有事業,有男友,有穩定的生活,何苦跟她爭?

  可是,陳明慧沒自信辦得到。當她再看見蔣漢城,激動的心,分明是還愛著那個人。而苦苦思念的人就在不遠處,能不相見嗎?這太為難她。

  第二天,陳明慧告訴喬娜英她的答案。

  「我,暫時不會跟蔣漢城見面,暫時。我試試看,雖然很難。」她作了這樣的決定。她願意試試看,試著成全喬娜英。

  喬娜英激動得哭了。

  「謝謝,謝謝你,我真的對不起你,我會一輩子報答你。我就知道這世上只有你對我最好,我太愛你了!」喬娜英抱住她,她卻避開了。

  這一刻,陳明慧知道,她再無法毫無疙瘩地跟喬娜英相處,她試著成全喬娜英自私的請求,但是,心裡有那麼一塊是不甘心的,彼此的感情已無法避免的,開始有了裂痕。

  喬娜英能感覺到陳明慧的冷淡,沒關係,這很正常,她暫時會不舒服是肯定的,無論如何,陳明慧答應不跟蔣漢城見面,已經讓她很感激。

  喬娜英大聲宣示:「我發誓,我一定會更加倍認真工作,報答你!」

  陳明慧苦笑道:「我只希望,我們都幸福,你聽著,如果你對蔣漢城不好,我隨時要把他搶回來。」

  「我怎麼可能對他不好,他是我的初戀啊!」喬娜英拿了車鑰匙。「走吧,我們一起去接美美,然後高高興興上工去,啊,我現在真是太高興了,我好感動,我好快樂,神對我真是太好了,讓我有你這麼棒的朋友。」

  喬娜英真是毫不含蓄地表現她的歡喜。

  陳明慧坐在她的車子內,想了想,問她:「所以你沒有跟鐘豪交往,所以……這個車子……是誰送的?是蔣漢城送你的嗎?」

  「欸,呃,對啊,天氣太冷,他希望我開車比較舒服。」喬娜英隨口胡謅。

  陳明慧本來已經繫上安全帶,突然又解下,推開車門。「我想我還是自己騎車去店裡。」

  「喂!」喬娜英拉住她。「幹嘛?介意喔?別這樣,天氣那麼冷,我送你嘛。」

  「對,我介意。」陳明慧站在車外,看著她。「我……我沒有那麼大器。」

  「……我以後買車給你,真的,我賺了錢馬上帶你去買車,好不好?」喬娜英急著說,怕她不爽又反悔了跑去見蔣漢城。

  「算了,在台北開車多麻煩,你快去接美美,不然保母要罰你錢了。」

  陳明慧走向機車,從背包撈出鑰匙,發動機車。

  清晨氣溫很低,呵出的氣成了一團團白霧,機車發了很久才發動。

  她才不要坐在蔣漢城送給喬娜英的車子裡。

  騎車上路,陳明慧賭氣地想。

  騎在枯黃的菩提樹間,冷風撲面,手指凍僵,陳明慧也不知自己怎麼了,越騎越心酸,眼淚一滴、兩滴泛出眼角,忽洶涌地淌泄。她覺得好冷,好孤單。

  也許從喬娜英的角度看來,覺得她陳明慧擁有很多。

  可是,現在,陳明慧竟然覺得辛苦得來的這一切很無趣、很蒼白。拿這些換蔣漢城的擁抱,是不是會更溫暖?

  蔣漢城,哼,你還真疼喬娜英啊,還買車給她,怕她冷。

  陳明慧心酸地想著,越想越難過、越傷心。

  這是她要的嗎?成全喬娜英,她會不會後悔?

  陳明慧一路哭泣著,心裡難受極了。

  ※ ※ ※

  像是為了彌補陳明慧,喬娜英卯足了勁的討好陳明慧,連著幾日,她大獻殷勤,就連陳阿勇都覺得不對勁了。

  因為怕傷喬娜英的自尊,過去,陳明慧從沒給喬娜英臉色看。可是,陳阿勇發現現在情勢逆轉了喔。

  最近流行中邪嗎?

  他怎麼覺得有股詭異的暗流卡在明慧跟喬娜英之間?現在每次明慧一做完便當,流理台待洗的油膩的鍋碗瓢盆、爐具沾黏的油漬、工作區的清潔,過去都是明慧在整理,喬娜英老是吵著要提早下班閃人。現在明慧每每剛要動手,喬娜英就奔過去接手。

  「我來就好了,你只要負責烹飪料理,這種事交給我,你早點休息。」其諂媚宛如伺候天皇。

  陳阿勇震驚極了,更令他震撼的是,照明慧的個性,就算喬娜英主動要做,她還是會一起刷洗,可是,現在,她竟然可以丟下抹布就走,連一句感激都沒有說。

  更誇張的是,有一次陳阿勇親眼見到陳明慧要出門採買,喬娜英抓了外套追出去,要給陳明慧披上。

  「外面冷,怎麼可以只穿這樣?」

  「我不冷。」陳明慧撥開遞來的外套,拒絕她的好意,讓喬娜英僵在現場,尷尬地乾笑。

  晚上,喬娜英下班,帶美美回去了。

  陳明慧蹲在後院,看著那隻身形碩大,越來越像潛水艇,一點都不迷你的迷你豬吃飯。她托著腮幫,發呆中。

  陳阿勇過來,跟女兒一起蹲著,看豬豬狼吞虎嚥的模樣,一邊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響。

  「明慧啊,你最近都吃得很少,是不是有心事啊?你跟娜英之間沒事吧?我看你們倆怪怪的——」

  「阿爸……」陳明慧眼色恍惚,瞪著大肥豬。「我在想……我們以前賣過的鹹豬肉不知道有幾卡車了吧?」

  「欸。」

  「現在竟然不得不接收這頭豬,這是人家說的什麼『業障』嗎?」

  「嗟——胡說什麼啊?!」

  「因為我越看這頭豬,越覺得好笑。」陳明慧摸摸肥豬的頭,它興奮地呼嚕又搖尾巴。「你看它,都不知道是什麼人在摸它,還搖尾巴。」

  「你不要轉移話題,我是在問你跟喬娜英之間有沒有什麼事?」

  「你看這頭豬這麼多肥油,不知道可以做成多少片鹹豬肉喔?不過做鹹豬肉要用黑豬肉做才好吃呴?」

  陳阿勇愣住。「你……你想什麼啊你?」

  她胡說八道,因為內心失衡。她感到一種憤怒,在面對喬娜英時。她平靜的生活已經一去不返,眼前都是一樣的景色,感受卻再也不相同,人的心,原來是一切的調色劑。

  她不知道自己也有著如此瘋狂的占有欲,現在一看到喬娜英興衝衝地下班,就忍不住想著她跟蔣漢城約會去了。她嚴重警告並禁止喬娜英再穿她的衣服,討厭那些衣服比她更幸福的可以去和蔣漢城碰面,更討厭會想到很多不應該的畫面。比方他們親熱時,蔣漢城摸著那些衣服,他知道那是屬於她的嗎?他會忽然間失神地想起她這個人嗎?曾經備受他呵護的榮寵,如今竟然要在另一個女人身上重現?沒有比這更殘酷的。

  陳明慧老是對喬娜英生氣,喬娜英更是一副受虐受害戰戰兢兢的小媳婦樣。有時候她對喬娜英的臉色太壞,有時喬娜英工作上出錯,她臭臉相待。最近,連寶珠姨都忍不住要念她,說她幹嘛擺臭臉,把喬娜英嚇壞了。是啊,她對喬娜英的壞臉色,外人都看得清清楚楚。於是她陳明慧變成了欺負員工的機車老闆,可是他們全不知道,沒人知道喬娜英對她做的事,只有自己壓抑這些苦楚,既不想當個徹底的壞人,拆散喬娜英跟蔣漢城,可是安然地當個好人她又當不下去,於是,她變成一個困窘的、尷尬的人。

  陳明慧笑了,眼眶潮熱,摸摸豬仔的頭。「我怎麼可能吃它?我開玩笑的。」

  「最好你真的是宰得下去,哼。」陳阿勇知道女兒沒那麼狠心。

  「肥成這樣。」陳明慧搔著豬豬的下巴。

  「當然肥,每次叫你少餵一點,你都不聽!」

  「阿爸——我真羨慕它,這麼笨這麼呆每天只要睡覺、吃飯、大便,多好。」

  「你是不是不開心?」

  陳明慧的手機響了,朝阿爸揮了揮手機,站起來。「我很開心,你看,我現在要跟男朋友約會去了,掰。」

  最好是開心呴。陳阿勇看女兒走回屋裡,怎麼看,都覺得女兒瘦了一大圈。她是怎麼了?很讓人擔心捏。他最怕的就是明慧這種個性,有事都不講,唉。

  ※ ※ ※

  晚上,陳明慧跟男友一起享用豐盛的燭光晚餐。這家餐廳,有戶外花園區,氣氛好,燈光美,是著名的高檔餐廳。飄著細雨的夜晚,屋簷遮住雨,他們坐在光影間,享受精緻的西餐。

  王柏琛剛下班,西裝筆挺,英姿煥發,跟女友約會更是讓他神采飛揚。整頓晚餐,陳明慧看著他,不斷在心中跟自己說——

  你還有什麼好挑剔?他對你這麼好。

  「來,多吃點,這個肋骨不好弄,我幫你把骨頭先挑掉——」他殷勤地討好女友。

  陳明慧問:「今天工作順利嗎?」

  「當然順利,在我管理下,不可能有任何失誤,雖然最近美股大跌,但我運用反彈波段行情,所以大賺了一筆,我看盤的時候就覺得——」王柏琛大聊他輝煌的業績,急切地在女友面前炫耀他的能力。

  可是,陳明慧看著、聽著,怎麼一股倦意湧上,很想打呵欠。

  一頓飯吃下來,她已經知道了近日台股變化,美股走勢,華爾街動態,營業員近日的心情,央行的決策方向,各大企業龍頭的獲利狀況,她都快變成財經通了。

  「……所以我就跟我的基金經理人講,我們做金融的就是要敢、要狠,看準機會就要咬住,該放空就不要手軟,怕的話是不可能——」一談到投資,王柏琛就停不下來。

  陳明慧聽著,更是昏昏欲睡。

  王柏琛講到興起,餐點都吃完了,他還意猶未盡。

  「我知道附近有一間咖啡廳很不錯,走,我帶你去。」

  「我有點累……我想回家了。」

  「是喔。」王柏琛好失望。「你那麼忙,好不容易跟我約會,又老是急著回家,我覺得很寂寞。」

  陳明慧笑出來。「喂,雖然很久約一次會,可是見面沒少過吧?你不是一天到晚跑到我工作室監督我嗎?」

  王柏琛尷尬。「不是監督,是關心。你說你平時要忙,我只好趁午休時去看你——有時候,我感覺不到你有多在乎我,跟我約會不開心嗎?一般女人不是都會想依賴男朋友,你為什麼都不會?」

  「我知道,我知道你對我好,謝謝……」陳明慧握住他的手。

  「算了,算了。」王柏琛收起失意的表情,又勉強地對她笑著。「我怕我再埋怨下去,你又說要跟我分手,上次已經把我嚇壞了。陳明慧,我會等你準備好,我會寵你直到你完全的信任我,把自己的未來都交給我,你會發現我是可以讓你依靠的。」

  生性霸氣又傲慢的他,是這樣委曲求全,只想讓這段感情開花結果。

  可是看他這樣扭曲自己,陳明慧好有壓力,好有罪惡感。因為,她不斷地想著,如果是蔣漢城……如果是蔣漢城該有多好?

  約會結束後,陳明慧沒有回家。

  她像著魔那樣,偷偷地又來到這裡,天空飄著微微的細雨,她怕太醒目,所以不撐傘,只是戴上外套的帽子,隱藏自己的臉。她忍不住又站在他家外,在冷風裡,在黑暗路樹下,寒風蕭瑟中。

  她瞅著那片溫暖的落地窗。真好,今天只有他一個人在家。一盞馬賽克拼貼的錐形吊燈下,蔣漢城在長桌前,攤著畫紙,正在專注地描繪著什麼……

  在畫什麼呢?那麼認真。

  在這時候,街道的聲音都消失,周遭景色也淡出,就連濕冷的雨都失去真實的觸感,身體也不覺得冷,因為專注看著心愛的男人,其他都可以忽視。

  他變得成熟,自信,粗獷。他伏案工作,有著成熟男人的魅力。黑色毛衣卷至肘處,微凜的劍眉感覺太嚴肅,可是神態是寧靜的,她幾乎能想像到待在他身旁可以感染到的平靜。

  跟熱情、習慣是目光焦點的王柏琛不同,蔣漢城是寧靜的,沉穩的存在。如山默然,如雲般的舒服,不給周遭人壓力。看著他寬厚的胸膛,她真想依偎在那片胸懷裡——那本來應該是屬於她的啊!握著筆的手,應該要牽著她的啊!

  陳明慧看著,好像又看到當年幫她畫藥罐子,畫到廢寢忘食的男孩。

  然而如今一切都不同,小男孩變成高大粗獷的男子……只是這樣看著他,就足以令她沸騰。他什麼都不用說,就已經令她融化,傾倒。都怪當初,都怪那時候啊,當同班的同學們排擠她,不跟她同桌。都怪他,怪他舉手站出來。那時,她回頭張望,看見光影中的蔣漢城,看見一雙明朗、篤定的眼色。

  也許,是在那時候,就把心,給他。

  突然——

  蔣漢城抬頭,目光與她對上。她怔住,他也是。

  他撇下筆往外衝,陳明慧轉身遁逃。

  是陳明慧?他看見樹下站了個女人,是她!

  蔣漢城跑出屋外,卻不見她的蹤影。冷清的街道,沒有她,明明是看到的——他在樹下徘徊,不明白怎麼……他好失落,難道是幻覺?

  一旁屋樓間狹窄骯髒的防火巷,堆滿雜物,臭味難聞。陳明慧狼狽地穿越而過,突然手機尖銳響起,她慌張地掏出手機,就怕聲音驚動蔣漢城,她急著跑走,跌了一跤。

  樹下的蔣漢城也聽見了手機鈴聲,他朝防火巷跑,看著黑壓壓的防火巷,濕濡的地面在屋樓的燈光下泛著銀色水光。

  沒有人。

  他恍惚了,還這麼想她嗎?想到產生幻覺?

  陳明慧一拐一拐地從防火巷跑出去,那一跤摔得重,右腳踏進了水溝裡,把腳拐傷了,連衣服都髒了,她檢視手機,回撥給爸爸。

  「爸,找我什麼事?」

  「呃——你最好來店裡,剛剛鄰居打給我,有人躺在我們店門口,你過來再說。」

  陳明慧趕到店裡,一個男人躺在門口嗚咽,公事包落在一旁,渾身酒氣。

  陳阿勇看見女兒狼狽的樣子,拉住她的手。「你是怎麼回事?」像從爛泥爬出來的。

  「我不小心跌倒了。他是……陳明慧認出這個憔悴的男人。「我打給娜英。」他是鐘豪,曾經喜孜孜的跑來送花給喬娜英,才一陣子不見,竟然滿嘴鬍渣,瘦得臉頰都凹進去,滿頭亂髮,醉倒在地,滿口胡言亂語。

  手機打不通。

  陳明慧蹲下,問他家裡的電話,他喃喃地說不清楚,只是重複地嚷:「喬娜英……我找她,拜託讓我見她……嗚……她怎麼那麼狠,我是真心,真心啊……」

  陳明慧從他口袋摸出他的手機,打開,一通通回撥電話,終於找到他的家人。

  一會兒,鐘豪的媽媽跑來,七十多歲的人,打扮樸素,滿頭白髮。一來就急著道歉,一邊忙著要扶兒子起來,陳阿勇幫著老人家攙扶他。

  看兒子這樣頹喪失態,老人家傷心地哭了。「唉呦,那女人好沒良心啊,你們認識她嗎?叫什麼喬娜英的,你們看她把我兒子弄成這樣,把他的錢騙光光,又給她買車子又買衣服的,我兒子辛苦存的老婆本都被詐光了,這是詐欺啊!喜歡我兒子就算了我沒話講,可是她竟然莫名其妙地又甩了我兒子,我可憐的兒子,被壞女人糟蹋了,唉呦唉呦,太可惡了,我兒子連事都不能做了,每天喝成這樣。阿豪?阿豪!」老人家拍著兒子的臉。「跟媽回家喔,乖,媽帶你回家——」

  「我送你們回去吧。」陳阿勇不忍心,開車送鐘豪母子回家,一邊不忘提醒女兒。「你也快回去洗個澡,腳拐到了要記得冰敷啊,快回去——」

  ※ ※ ※

  原來喬娜英撒謊,車子根本不是蔣漢城送的。

  陳明慧氣得發抖,一回家,衝進喬娜英房間,看她跟美美睡得香甜,渾不知道有個男人被她害得那麼慘。

  陳明慧把她搖醒。

  「你出來。」

  喬娜英忐忑的在沙發坐下,看著一臉嚴肅的陳明慧,看她身上骯髒,手臂有擦傷。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

  「你又把手機關掉?」

  「我沒關啊,我睡著了嘛沒聽見,你有打給我啊?」

  「我問你,那台車子哪兒來的?不要再跟我說是蔣漢城送的!」

  喬娜英困窘地說:「那個車子……是……是前男友送的。」

  「鐘豪送的?」

  「欸。」

  「你有愛過他嗎?還是故意占人家便宜?」

  「這個……一開始當然是有,然後……」喬娜英低頭,支支吾吾。「都過去的事了,幹嘛忽然提這個,我不是已經重新做人了?」

  「他喝醉酒跑到我店門口吵著要見你!」

  「嗄?天啊,他怎麼這麼不要臉?!我都不要他了他鬧什麼?他是不是男人!」

  陳明慧聽了更氣,真受不了喬娜英,她眼中永遠只有自己吧?「你明天立刻把車子還回去。」

  「為什麼?是他自己要送我的,送給人家的東西怎麼能討回去?」

  「沒錯!可以討回去,而且,答應人家的事也可以隨時反悔。我後悔了,我要見蔣漢城。」

  「喂!」

  「是因為蔣漢城所以把他甩了嗎?是這樣嗎?既然不想繼續跟人家交往,就有骨氣點,把東西還人家。又要拿東西,又要占人家便宜,又想得到你愛的男人,喬娜英,你什麼都想要,你太貪心了,我不想讓蔣漢城跟你這種人交往!」

  一聽見陳明慧撂狠話,喬娜英趕緊認錯。「好好好,我還車,我會還,不過就一輛車子,不要生氣啦。」

  陳明慧看著喬娜英,不確定地問:「你……對蔣漢城是認真的嗎?真心的嗎?」這女人讓人不能信賴,喬娜英真的會好好珍惜蔣漢城?還是,她的讓步會害蔣漢城被糟蹋?

  「你這樣說真過分,讓我很受傷。是,我承認過去都在占男人便宜,用男朋友的錢,我不像你自食其力有一技之長,我很爛,我很賤——我就是這種人,所以不配得到蔣漢城,你是這樣想的吧?」

  「我沒這樣說。」只要一稍微質疑她,她就會用這種激烈的貶抑詞罵自己,彷彿為了挑起她的內疚感,陳明慧討厭她這樣。

  喬娜英生氣地說:「我過去很爛,我承認,所以我說我想重新做人啊,你不是也看到我的改變嗎?為什麼現在又這樣懷疑我?鐘豪是過去的事。好,車子還他,我還,但你可不可以也用新的眼光來看我這個人?我已經不一樣了,為了蔣漢城,我改變了。我改變是因為我想好好對待真正愛的男人,過去的都不算數,一筆勾消。我會好好努力未來,我們要活在當下不是嗎?!」

  陳明慧無語。好個活在當下!同樣一句正面的話,卻可以被拿來濫用在很多地方。可是,陳明慧又無法抨擊喬娜英,因為心虛,因為自己也對王柏琛不夠真誠,而且,今晚還跑去見蔣漢城。她不知道自己有什麼資格批評喬娜英讓鐘豪太傷心,王柏琛不也是因為自己常常感到受傷嗎?

  喬娜英現在淚眼汪汪,又楚楚可憐,縮在沙發哽咽。她啜泣道:「陳明慧,你可以懷疑我的人格,但你不能認為我不珍惜蔣漢城。這樣很傷我心,因為我很努力,你知道嗎?正因為我不夠好,所以我特別努力,你懂嗎?拜託不要拿你的標準衡量我。」

  「我只是……有點擔心。」陳明慧低頭,氣虛,疲累地坐下。

  「我知道,雖然你很大器地答應我,可是對我有怨,所以不給我好臉色看,所以跟我保持距離,我會承受,這是我該承擔的,我不怪你。」

  陳明慧有苦難言,為什麼,跟喬娜英說話到最後,反而是自己感到內疚跟心虛,好像自己是個特別小心眼的女人。

  「我知道了,反正你把車子還回去就好了。他媽媽說為了跟你交往,他的積蓄幾乎都花光了。你把車還他,彌補他的損失,他看起來也不是很有錢的人,不要讓人家太痛苦。」陳明慧好累,不談了,她又累又髒腳踝又痛,她回房休息。

  喬娜英鬱悶地坐著,用力抹去淚痕,感覺很屈辱。

  什麼?正義凜然的要我還車子?教訓我的人品?陳明慧!你就這麼看不起我?!

  喬娜英一再地對陳明慧擺低姿態,可是漸漸地也越來越不爽了。一開始是真心感激,後來因為承受太多恩惠,老是看陳明慧臉色,心理不平衡了。

  現在,她更要抓緊蔣漢城。如今對喬娜英來說,這已經不只是愛情,還攸關自尊。好,她喬娜英什麼都輪給陳明慧了,落得還要聽她訓話的下場。好,她要看著陳明慧臉色過活,要被瞧不起,但至少,喬娜英唯一安慰的是,她如今擁有了陳明慧最羨慕的、最想要的……她跟陳明慧最愛的男人在一起。

  她要跟蔣漢城幸福到讓陳明慧氣死!

  只要將蔣漢城這王牌握在手中,就足夠讓陳明慧輸個徹底。就算陳明慧再怎麼對她耀武揚威,心裡都是輸的——這點,喬娜英太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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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6-23 18:56:25
第十二章

  自從差點被蔣漢城發現,逃進防火巷,把自己弄得一身狼狽後,陳明慧沒再去山水畫室偷看他。

  那天晚上,看鐘豪被喬娜英傷得那麼重,為愛墮落憔悴,自暴自棄,陳明慧很心驚,她再三反省,決心好好穩住自己的生活,努力跟王柏琛相處。而且她答應喬娜英,會試著努力不去干擾喬娜英跟蔣漢城的感情。

  現在,陳明慧跟王柏琛的約會次數變多了,她想多花點精神在王柏琛身上,專心地愛這個男人。她想著也許互動次數多一些,感情更親密些,她可以淡忘對蔣漢城的懷念。

  可是,每一次面對喬娜英,還是會不爽。叫喬娜英別穿她的衣服了,這傢伙竟開始穿起各種超級性感的衣服。寒冷冬天,竟好意思穿露事業線的低領毛衣,豐滿到快彈出來的胸部讓陳明慧看了火大,她是故意的嗎?!穿這樣給蔣漢城看?

  而每一次接到山水畫室的訂單,她還是會有複雜的情緒。她會刻意在給山水畫室的便當裡多些小菜,比部落格上公告的菜單更豐富。不能跟蔣漢城相見,至少,讓她以這種方式,默默地疼他。

  曾經還不起的恩情,如今只能透過美味健康的食物,溫暖他的心腸。想像他吃便當時滿足的模樣,就會讓她感到也有些安慰。有時候她做台式料理時,還會故意做鹹肉炒蒜苗,希望他嘗到熟悉的鹹肉,會有那麼一點點的時刻想起她這個人。

  陳明慧努力應付著自己複雜的情緒。

  而喬娜英,也在應付自己的麻煩。

  她答應陳明慧,把車子給退了,上班變成苦差事,尤其是這樣凜冽的冬季。雖然陳明慧自願騎車去店裡時順路送美美到幼稚園,像過去那樣疼愛美美。可是,面對她,陳明慧就沒什麼好臉色,常常是很冷漠的態度。

  喬娜英委曲求全,不敢再激怒陳明慧。她只盼望跟蔣漢城的感情進展得更快,恨不得快嫁入他家,成為他的新娘,脫離陳明慧的領域。

  和夢中情人戀愛應該是好快樂的,可是,喬娜英是戰戰兢兢,時時恐懼一切化為烏影。

  今晚,她跟蔣漢城要去外面的餐廳吃飯。到畫室時,蔣漢城因為身上沾了顏料,要先洗完澡再出門。喬娜英在客廳等著時,發現長桌上有一疊信,有一張兒福中心的邀請卡被壓在下方。

  喬娜英拿出來看——

  敬邀 山水老師12月29日星期日,參與愛心園遊會……當日有愛心外燴贊助免費餐飲,歡迎蒞臨。

  外燴?!難道……

  喬娜英心中一緊,想到早上陳明慧問她12月29日那天能不能加班。

  所以陳明慧會去現場做料理?如果蔣漢城參加園遊會——

  喬娜英回頭看了看浴室緊閉的門,把邀請卡塞進皮包,又跑到蔣漢城掛在牆上的月曆,他習慣把工作開會日,或活動行程都注記在月曆。幸好,12月29日那天他沒標注任何事,應該還沒看邀請卡。

  呼……喬娜英鬆口氣。

  忽然,看見蔣漢城放書架上的軍用包,包包外別著一枚舊的藍色徽章,上頭是一對展翅的白羽毛翅膀。喬娜英記得這個,這是陳明慧給蔣漢城的東西,沒想到他留到現在。

  喬娜英想了想,摘下徽章,放進包包。

  這時,蔣漢城擦著頭髮走出浴室,喬娜英回身,笑看著他。她指著月曆上12月29日那一天。

  「我看你這天沒事,我們去礁溪泡溫泉好不好?最近太冷了,去泡泡溫泉一定很棒。」

  「喔,那天啊……我想想那天有沒有事……我堆了一些畫稿要交,可能……」

  「拜託啦!哪有男女朋友都不約會的?你陪我去嘛,我最近好忙身體好酸痛喔。」

  拗不過喬娜英楚楚可憐的請求,蔣漢城答應了。他其實一直想著要怎麼跟喬娜英談,他覺得喬娜英太常跑來找他,讓他有點困擾。而且……跟她相處時,自己好像無法放鬆。她很快地就把他當男朋友對待,親密地拉他抱他,靠近依偎,吵著要親親要抱抱。對蔣漢城來說,這樣的感情進展有些太快了。

  而且……那天……蔣漢城想了想,決定跟喬娜英說。

  「我前幾天……好像看到陳明慧……就在我家外面。」看喬娜英臉色一沉,覺得自己老提陳明慧太殘忍,尷尬地笑了。「我好像不該提她的……」

  喬娜英又寬容地咧嘴笑著,過來摟住他的腰,緊貼著他的身體。「沒關係,你想花多少時間懷念她都可以,我陪你想她,我們一起想念陳明慧,畢竟那是我們共同的回憶啊,不要有壓力。」

  「我覺得對你不公平,我在想,也許我們進展得太快了,我希望可以——」

  「欸,你最近太多畫稿要趕,不要想那些有的沒有的啦,走,我們出門了,我肚子餓扁了。」她機靈地轉移話題,不讓他有任何動搖的機會,絕不。「我們吃什麼好呢?麻辣鍋好不好?還是吃西餐?義大利麵?」她摟著他雀躍的模樣,讓蔣漢城說不出傷她的話。

  可是,每當看她這樣討好的模樣,他心情是沉重的。

  原以為喬娜英知道他跟陳明慧的過往,會體諒他,和她交往會比較輕鬆。可是,有意無意間,他卻感覺到被某種詭異的緊張感勒住。喬娜英越是刻意討好他,他就越是輕鬆不起來。

  而且喬娜英越來越積極主動,常常不請自來,熱情地要參與他的每件事,他說要去開會,她自願要陪他去,其實他並不需要人陪。偶爾會有出版社的編輯來開會談畫稿的事,她也想參與,而且在會議中很努力地表現出她是女主人的姿態。

  這些那些,讓蔣漢城開始有壓力,當他發現自己真的沒辦法像喬娜英對他那樣熱烈地愛她,這令他對喬娜英越來越感到抱歉,相處時就越不自在。

  ※ ※ ※

  陳明慧跟王柏琛約會的次數多了,彼此的感情沒有更順利,反而更不舒服。

  今晚,她和王柏琛出來喝咖啡,她一直在神遊,心不在焉。

  「明慧……明慧?」他喊她,她沒反應,她呆望著鄰桌的情侶。

  她在想什麼?王柏琛很不安,陳明慧的心好像落在遙遠的地方。

  陳明慧發現鄰桌那個認真看書的少年,跟蔣漢城一樣,有一對濃黑的劍眉。剛剛,她跟王柏琛逛誠品時,也發現了跟「蔣山水」合作的幾本散文書,她忍不住翻閱那些書,看見蔣漢城的插畫,那些風景圖,畫工細膩;人物像,沉靜美麗。她每一本都買,只要是有他參與的書籍她瘋狂的買,不顧王柏琛好奇的眼神,失控地買了一堆。

  「我不知道你這麼愛看散文?我還以為你都只買食譜。」王柏琛很驚訝。

  陳明慧沒解釋,唉,她怔怔地看著那位少年,眼眶濕潤,發現不管在哪兒都會看見蔣漢城。

  一隻手覆住她的手,陳明慧愣住,回神,看見王柏琛一副擔心的模樣。

  「你有心事嗎?」

  「沒有啊!」陳明慧否認。否認自己真正的情緒,好像快變成她的強項了。

  「沒有?沒有為什麼哭?」

  她哭了嗎?陳明慧摸摸眼角,那兒濕潤著。「喔,今天作帳弄了很久,眼睛不太舒服。」

  「我看你的臉色也不好,最近太累了嗎?我老覺得你弄那個便當店太辛苦了。」王柏琛握緊她的手。「我在想,我們要不要同居?我在台北有三間房子,隨便你挑,只要你喜歡我都可以配合。便當店的生意要是太累,就結束吧,或是多聘幾個員工幫忙,錢不是問題,你要是不想花我的錢,我可以入股,當你最大的股東——」

  王柏琛立刻提出很多有利便當店的計劃,他建議女友可以把便當店生意做大,甚至找新通路,或者乾脆設中央廚房,他以生意人的角度,規劃她的店,可是他不知道陳明慧沒那個野心。開便當店,除了養活自己,更重要的是懷念那個人。她聽著更累,更覺得彼此的不適合。

  「我喜歡親手做每一個便當。」她不要他插手。

  「我嫉妒你的便當店,你花那麼多心血在上面,卻不太關心跟我的未來,我想和你結婚——」

  「你爸媽不會同意的。」王夫人曾經搭著私家車上門拜訪陳明慧,言談問高高在上語多不屑,就是希望陳明慧遠離她兒子,擺明了不認同他們的感情,還認為兒子跟她交往是家族中很丟臉的事。

  「我是成年人,不需要他們同意。」王柏琛說。「大不了跟他們斷絕關係,反正那個女人也不是我親生的媽媽。」

  「斷絕關係?你知道嗎?家人關係不是你想的那麼容易就可以斷的。」

  「你不信?」王柏琛拿起手機,當她面就撥回家。「爸——」

  「你幹什麼?」陳明慧搶下手機。

  「跟他們說清楚,除了你,我誰都不要。」

  「好好的幹嘛惹他們生氣?」

  「我不希望你顧慮他們,我要你知道,我從沒對一個女人那麼認真,陳明慧,我真的很愛你,非常愛你。誰讓你傷心我就跟他拚了,就算是我爸媽也一樣!你信不信?!」

  「我知道,你不要這麼衝動。」她嘆息,頭很痛。「我還不想結婚。」

  「那麼先同居,你這麼忙,又不讓我介入你的工作,至少你下班後的時間待在我身邊……我會請傭人,讓你吃好住好用好……」

  我不要傭人,我不要同居,我不要結婚,跟你的一切我都不要!

  忽然間陳明慧有股衝動想要這樣吼叫,最終,她也只是疲累地揮揮手,要他別再說了。

  ※ ※ ※

  兒福中心辦園遊會的日子來了。

  喬娜英先前就申明過她不能加班,她一早就起來收拾行李,準備跟蔣漢城到礁溪玩。

  陳明慧也是一早就起床,她跟爸爸要去園遊會外燴,她也答應了要帶美美去玩。

  對講機響著,陳阿勇已經開車到樓下,等著接她們一起過去。

  陳明慧忙著把外燴的菜單收好,朝房間的喬娜英喊:「要出發了,美美呢?快叫她起床!」

  「美美?」喬娜英放下化了一半的妝,爬上床,拉著還在賴床的女兒。「媽媽剛剛不是叫你了嗎?快起來啦,要去園遊會了,快!」

  美美呻吟著,不起來。

  「喬美美!」喬娜英拽她下來。「快點!」

  美美咚地摔在地上,放聲大哭。「我要睡,我要睡覺!我好痛!」

  陳明慧跑進房間。「怎麼哭了?」

  美美朝陳明慧張開手臂。「媽咪,嗚——媽咪抱,痛痛——」

  「怎麼這麼燙?」陳明慧抱住美美,又摸她額頭。

  「我頭好痛,媽咪,痛死了。」美美哭著。

  陳明慧抱美美起來,交給喬娜英。「她發高燒了,你看,眼睛這麼紅。你先帶她去醫院,讓我爸載你們過去,園遊會那邊我自己去,快——」

  「怎麼會發燒?怎麼搞的——」喬娜英抱著女兒,一陣手忙腳亂的。

  陳明慧急著提醒。「健保卡要帶,快點。」

  美美一直哭,忽然吐了,吐得喬娜英全身都是穢物。

  喬娜英放下女兒,氣得大叫。「你搞什麼你,你故意嗎?喬美美!」

  「美美不舒服,你還生什麼氣?!」陳明慧幫美美擦去臉上穢物,換上乾淨衣服,抱她起來。

  喬娜英脫掉髒了的上衣。「我換一下衣服,你幫我拿健保卡,在第一格抽屜。」

  陳明慧拉開抽屜,瞥見熟悉的翅膀徽章。

  「你怎麼有這個徽章?」她拿起來問喬娜英。

  喬娜英怔了一秒,隨口說:「他送我的。」

  陳明慧忽地腦子一片空白,美美在哭,對講機在響,她卻呆住了。這枚心愛的徽章她珍視的徽章,蔣漢城卻可以送給喬娜英?!對蔣漢城來說,她陳明慧到底算什麼?!

  喬娜英拉好衣服,看她發怔,為了讓陳明慧徹底死心,又拋出話——

  「你不要難過了,我猜他是想完全把你忘掉吧,畢竟那時候他傷得很重,也不是太快樂的回憶……你不知道吧?為了復健他吃了很多苦……」

  她這樣說,無疑在陳明慧已受創的心撒上鹽,好殘酷地刺痛她。

  ※ ※ ※

  陳明慧自己騎車到園遊會,她騎著車,回想當初蔣漢城跟她要徽章的往事。

  「可以給我這個嗎?」那時候,蔣漢城想要她別在書包上的徽章。

  她是毫不遲疑地就拆下來送他。

  「……我也很喜歡這個徽章,你要好好收藏,絕對不可以弄丟。」

  陳明慧記得當時自己是怎樣鄭重地請他珍藏。小學時的自己,家境貧窮,沒什麼可以送蔣漢城,忽然身上有他想要的東西,她多雀躍,馬上給出去,那是她的心意啊!

  結果他轉送給喬娜英?!她帶給蔣漢城的紀念跟回憶,是可以這樣轉送出去的?!什麼?因為復健吃很多苦,因為那次意外太受傷,所以現在蔣漢城是恨不得完全忘記她這個人嘍?!

  陳明慧越想越火大,忽然將機車停在一根電線桿旁,摘下安全帽,失控地一直踢電線桿。

  「你這個壞蛋!負心漢!你做得好!你了不起——」陳明慧氣瘋了。

  蔣漢城可以跟別人交往,忘了她。蔣漢城可以追求他的幸福,應該的。蔣漢城可以恨她,理所當然。但是——他怎麼可以把她珍惜的徽章轉送給另一個女人?!這太污辱她,太傷她。她小心珍藏的回憶,就這麼廉價嗎?!愛情可以轉移,但兩人的定情物也可以轉交嗎?!過分!過分!這種薄情男,可惡!

  「你這個壞蛋!」陳明慧腳也踢痛了,吼也吼累了,瞪著電線桿喘息。「我再也不要想你了,壞蛋……大壞蛋!」

  ※ ※ ※

  喬娜英跟蔣漢城的約會毀了,她跟伯父一到醫院就走不開了。

  醫生看過X光片,神情嚴肅地宣布美美必須立刻住院。「肺部有發炎的狀況,要馬上住院治療。」

  阿勇跑去辦住院,喬娜英陪著女兒做檢查。一方面擔心女兒,一方面又很不甘願的打電話給蔣漢城。

  「不好意思,臨時有事不能過去了。」

  「沒關係——你忙,反正天氣也不好。」

  他毫不失望的口吻,教喬娜英更沮喪。「你……你今天都會在家嗎?」她要確認蔣漢城不會到園遊會。

  「對啊,剛好可以趕一些工作。」

  「你不會出去喔?」

  「沒事幹嘛出去?」

  「那好,我這邊忙完的話,買吃的去找你,掰。」喬娜英安心了。看樣子,蔣漢城完全不知道園遊會的事。

  她回到病床邊,拉了椅子坐下,安撫吊點滴的女兒。

  「美美要勇敢喔,快點好起來,媽媽買很多玩具給你——」

  陳阿勇拎著住院用品進來。「美美怎麼樣了?明慧一直打來問我。」

  「有比較好了。」

  「那就好。」陳阿勇坐病床邊,對著美美笑。「要加油喔。」

  美美虛弱地舉起手,比個勝利的V手勢。可憐又可愛的模樣,教陳阿勇心都融化了,竟然掉眼淚。

  「美美這麼勇敢啊,好乖喔。」

  「伯父,你要趕去園遊會嗎?」

  「明慧要我留下來陪你跟美美,怕你們有事要幫忙,幸好我昨晚就把食材都送到園遊會去了,她說她一個人可以搞定。」陳阿勇摸著美美的頭髮。「你媽咪很擔心你呢,要快點好起來,勇敢喔。」

  「嗯。」美美用力點頭,又比個拇指。「勇敢,讚。」

  「對,美美好讚。」陳阿勇笑了。

  ※ ※ ※

  在山水畫室,蔣漢城放下剛剛收拾好的外出背包,結束和喬娜英的電話。不出門了,他反倒鬆一口氣。

  跟一般那些愛往外跑的男人不同,他討厭遠行。也許小時候爸媽已經帶他去過各個國家,旅行過太多風景名勝區,那些收拾行李,辦出入境手續,搭車看班次等繁瑣的過程,他已經厭倦,那些比不上在家好好看一本書。他喜歡安靜地待在家裡,有時,他會想起他曾經也很喜歡安安靜靜地待在睡著的陳明慧身旁。

  是啊,她小時候老是在上課時睡覺。

  突然,他發現背包別著的徽章不見了,這使他心慌,他找了又找,終於失望地坐下來,空洞地瞧著窗外景致,看著前幾日陳明慧彷彿現身的地方。他傷心地想,現在,連唯一的紀念品都失去了。

  曾經低頭認真專注地幫他縫書包的女孩,不顧同學揶揄嘲笑他們感情好,那是他年少時最熱烈的愛。

  真的要狠狠遺忘嗎?她跟別的男人結婚時,那個時候,有沒有想起他?

  為了她曾經連命都不要的自己,依然愛著她啊,苦苦地跟愛她的往事對抗。徒勞地試圖和別人相愛,結果只是像這樣拖拉又勉強,不管多努力再也尋不回相同的熱情。

  還是他其實應該接受,跟別人相戀,即使是跟熟悉他往事的喬娜英相戀,最好的狀況也就是這樣不慍不火地愛著,也許他不該拿過去的心情跟現在的相比,也許徽章的遺失是在提醒他——活在當下,不要回顧。

  是這樣嗎?

  蔣漢城怔怔地面對著屋外寒冬的風景,落了一晨的雨終於停了,枯黃的菩提樹,光禿的枝極在陰天裡看起來一副可憐相。

  一直下雨,一直陰天,好像陽光是好久以前的事情了。

  手機鈴聲響起,蔣漢城回神,打開手機。

  那邊響起兒福中心秘書小姐響亮的嗓音——

  「老師嗎?等一下要不要派車過去接你?」

  「什麼?」蔣漢城沒聽懂。「為什麼要來接我?」

  「老師沒收到我們的邀請卡嗎?老師不來嗎?這樣孩子們會很失望啊!今天我們有園遊會啊。剛剛一直下雨,我們擔心活動會很冷清。老師您會來捧場吧?我們有提供外燴喔,還有藝人會來表演。等一下我們義工會開車去接貴賓,要去接你嗎?」

  蔣漢城看看時間。「不用了,我自己開車過去。需要我贊助什麼嗎?」

  「不用啦,老師平日義務給孩子上課已經夠好了,只要老師來我們就非常感謝。」

  ※ ※ ※

  園遊會在小學運動場舉辦,氣候不佳,天空是灰色的,寒流來襲,很冷。

  來參加的幾乎都是認識的義工朋友,或兒福中心工作人員的親友。孩子們不受天氣影響,他們吵鬧地一邊擺攤一邊笑鬧。十個攤位,有的賣文具、卡片,有的賣玩具,有表演吹笛子的,舞台上有樂隊演奏,會場架了塑膠雨棚防雨。

  蔣漢城一個攤位一個攤位的逛起來,每一攤都捧場,於是他沿路跟孩子們買了玩具、鉛筆、卡片、氣球、飲料,最後來到免費提供來賓餐飲的外燴區。

  忽然他震住,看著餐台後,那個忙碌的女人。

  她綁起馬尾,穿藍色格子襯衫、牛仔褲,袖管卷在肘處,一身清爽樸素的打扮,一張熟悉的文靜面孔。蔣漢城呆在原地,直視著她,動彈不得,胸腔發燙。

  她表情很嚴肅,不,該說是表情很嚴厲,好像在跟什麼生悶氣。

  她雙手忙著卷壽司,餐台放著做好的壽司跟三明治,還有一鍋冒著煙氣的玉米濃湯。和周遭歡樂笑鬧的氣氛不同,她凜然的表情、果斷的動作,很殺風景。但在蔣漢城眼中看來,依然美得教他失神。

  她的眉頭蹙著,清瘦的身子緊繃著,像在頑強地抗拒著什麼、拒絕著什麼,可是俐落的動作又散發出一種什麼她都可以挺住的頑固氣息。

  蔣漢城靜靜地看著她。

  看著她,他眼眶熱燙,心情很激動。

  上次在電影院外匆匆一瞥,知道她已婚還帶著女兒,他太驚駭,太受打擊,無法上前相認。這次再相遇,命運到底想跟他說什麼?為什麼在他覺得應該要放棄對她的思念時,這個女人又出現?

  這個女人啊,又為什麼總讓他的心這麼激昂亢奮?

  為什麼又讓他眼裡,只有她這個亮點?

  為什麼她出現了,耳畔就會響起他最愛的抒情曲,一切變得柔美起來,像他的愛歌優美地、幽幽地,在她現身時,於這個世界響起來,一首美麗又哀傷的抒情曲,Maximilian Hecker唱的〈Kate Moss〉。柔美的鋼琴前奏,忽然暴烈的間奏,哀傷的歌音,很凄美。此刻那首愛歌彷彿在他耳畔播放,因為無數次聆聽這首歌時想著的女人,就在面前,衝擊著他。

  陳明慧頭痛,心也痛。她有好一陣子都沒睡好了,心中不能對人講的煩惱太滿了,再加上徽章的打擊,她又氣又嘔又傷心,雖然打起精神張羅點心,可是沒辦法擺出笑臉在這歡樂場合。

  她瞅著手中卷著的壽司,喉嚨酸楚,眼眶熟燙,很想哭,

  就是會一直想到那枚徽章,怎麼可以呢?送給喬娜英時他在想什麼?

  她心碎,她暴怒。她好想扁人,扁那傢伙,可是更想揍自己,這樣懷念他,結果呢?那徽章不啻是賞了她一巴掌,看見自己對舊情難忘的愚蠢。

  原來蔣漢城也不過是個情感輕薄的男子。

  小時候那個憨厚真摯的男孩,小時候那些甜蜜溫馨的時光,全都是屁!屁!

  憤怒地展開竹卷,用力地卷餡料,眼淚不爭氣地凝聚,潮濕眼眶。

  忍住,陳明慧你要忍住,不准哭!

  她為什麼看起來很生氣,又很鬱悶?蔣漢城默默觀察著,好想衝動的上前抱抱她。

  「阿姨,我要吃這個。」一個小女孩跑過來,指著三明治。

  「喏。」陳明慧拿紙盤裝好,遞給小女生。

  「阿姨,你為什麼哭?」小女生接來,眼睛直瞅著她看。

  「沒有,阿姨沒哭啊?」

  「明明就有,你的眼睛濕濕的。」

  「剛剛阿姨洗臉的時候沒有擦乾。」

  「可是我看那個是從眼睛流出來的,你為什麼騙人?哭又不丟臉,我也常哭啊。」

  陳明慧尷尬,哪來的死小孩啊,厚!「乖,去吃東西好不好?阿姨要忙。」

  「是不是沒空跑去買東西你才哭啊?你要什麼我去幫你去買,我們那裡有賣卡片喔,還是你要喝紅茶,我幫你買?」

  「不用,阿姨又沒有哭,阿姨——」陳明慧愣住,有人遞來卡片,小朋友製作的卡片,上面很多繽紛的花草。陳明慧抬起臉,震住。蔣漢城?!她整個呆住了。

  蔣漢城微笑,遞出剛買的紅茶。「要不要喝?小朋友賣的,還不錯喝。」

  陳明慧先是驚愕,差點失態地笑著興奮衝上前抱住他,但她立刻凜住臉色,恢復冷淡的嚴謹的表情。徽章的事,他跟喬娜英交往的事,這些遏止了奔上前的腳步,瞬間胸腔漲滿的是憤怒、嫉妒、埋怨、失落。

  這已經不是她的男人。既然他不希罕她給過的東西,恣意地轉送,她也不能輸,不能表現出她對他的希罕跟懷念,她要比他更酷!比他更無情,這是她唯一還能驕傲的擁有的。

  蔣漢城看她不開心,就把一路買的小玩具放她的餐台上,開她玩笑,逗她開心。

  「還是你想要這個?海綿寶寶玩具車?!還是這個?憤怒鳥?」

  「我們不認識,我不收陌生人的東西。」她忍住激動的情緒,強裝出冷漠的樣子。

  她沒認出他?蔣漢城怔住.她已經認不出他了?!他驚愕,傷心。他一直忘不了她,她卻跟另一個男人結婚生子,甚至把他徹底遺忘,連他的臉都認不出來了。

  時間是這樣殘酷嗎?可以把過往消滅。陳明慧是這樣冷酷的嗎?霎時,蔣漢城也對自己的深情感到不值,更為剛剛對她的心疼感到憤怒。他是傻瓜,像個白痴。她都這樣無視他了,忘記他了,他竟然還想著要逗她開心。

  「陳明慧,我是蔣漢城。」他說。但他更想對她咆哮——

  是我,是我啊!從小對你好為你想,處處以你為主隨時都保護你,整個心為你的我,甚至連命都可以奉獻的我。

  結果他只是失落地報上姓名,想看她有什麼表情,結果,他更受傷,在她臉上,他讀到的只是冷漠的神情。十年不見,她給他的只是這樣淡淡的毫無喜悅的表情?

  「喔,很久不見了。」陳明慧冷淡地點點頭。就算內心澎湃又怎樣?如果他不在乎她,那麼她也可以表現不在乎。

  蔣漢城突然超級超級的不爽。很好,如果她可以這樣漠視他,那麼他也辦得到!蔣漢城冷了眼色,表情也冷淡起來。

  他們看著對方的表情,忽然都挾帶著憤怒跟不爽,好像是曾經有仇的敵人,而不是曾經深愛的彼此。

  蔣漢城拿起餐台上的名片。「日月便當?這是你開的?!」

  「對。」

  這是什麼爛命運?吃了好幾次的日月便當出自她雙手。如果彼此不懷念,這種命運的巧合不啻是荒謬的玩笑,徒然讓人更傷心、更憤慨。

  他凜著臉說:「可以請你以後贊助小朋友便當時,不要放鹹豬肉,我的畫室整個晚上都是鹹肉味。」

  鹹豬肉?對了,陳明慧記得上禮拜出過一次放鹹豬肉的台式便當。那時她不知發什麼神經,竟然幼稚地想要藉著鹹肉喚醒他對她的懷念。很幼稚的想法,可是,可是他也不用這樣!怎麼?現在不能忍受鹹豬肉的味道了?愛上新的人連胃口也換了嗎?

  「我的便當愛放什麼是我的自由。」她說。

  「我的山水畫室,不能有那種刺激的氣味,會讓我作畫時心情不好。」

  「山水畫室是你的喔,是喔,吃免費贊助的便當,居然還好意思要求這麼多?蔣山水老師是嗎?原來當老師有這麼了不起?受教了。」

  「因為是免費贊助的,所以態度可以這麼傲慢嗎?」

  「不過是個畫畫的,真以為自己很了不起嗎?」

  「我已經是業界有名的插畫家,好幾本書都是我做的插畫,你去Google一下就知道,什麼叫只是畫畫的?」他忽然幼稚起來,忍不住在初戀女人面前炫耀自己的成就。

  「畫家又怎樣?臭屁什麼,看了反胃。」

  反胃?!蔣漢城再也冷漠不下去,他失控了,他憤慨地罵了——

  「陳明慧,對一個曾經不顧生命保護你的人,這就是你見到他的態度?」至今眼角遺留著疤痕,這女人N年不聞不問,寫信也不回,一通電話也沒有,現在見面不感激涕零就算了,還這樣惡劣。

  「當初是你自己愛的——」陳明慧別開臉去。「我又沒求你做那些事,受傷是你自找的,幹嘛現在找我討人情。」

  她也受夠了,因為他的事自責、內疚,被他家人罵得狗血淋頭,自己是怎樣封閉了自己,撐過那段黑暗日子。就是想有朝一日見面了要加倍的還他恩情,要好好的安慰他感謝他,本來是這樣想的,真的,可是,見面了,在情緒最難堪的時刻,發現自己不再是他最愛的女人,她受傷,像隻刺蝟,拒絕洩漏真實的情緒。

  這個冷血的女人!蔣漢城氣得發抖。

  「以後山水畫室會跟別家訂便當,你每個禮拜三的贊助可以取消。」

  陳明慧瞪住他。「我們日月便當免費贊助兒福中心三年了,你要換自己去跟兒福中心講,滾開!」陳明慧跑出來,推他走。「你走開——走!」她咆哮,發抖,整個人快要爆炸了。

  他嚇到,被她忽然抓狂的舉措愣住,他被她用力推著。

  她太激動了,沒發現周遭好奇的目光。

  幾個小朋友跑過來,圍住陳明慧。

  「你為什麼推我們老師?」那些跟蔣漢城學畫畫的孩子們很激動。

  「討厭鬼!」

  「幹嘛推我們老師啊,壞女人!」

  「我要叫警察抓你去關!」

  「對,打電話叫警察啦!」

  「不准欺負我們老師!」

  陳明慧怔住,發現自己被一群孩子攻擊,他們一起推她、罵她、捶她。

  蔣漢城趕緊拉開小朋友們,擋在陳明慧面前。「不可以這樣,不要罵人,她沒有欺負我。」

  「我看到她推人。」

  「我也有看到!」小朋友們大聲尖叫,生氣地罵她。「我們老師最好了,你不要欺負他。」

  「你是壞女人!你走開!這裡不要你!」

  看見小孩子們急著擁護蔣漢城,聽著小孩子們罵她、嫌惡她,陳明慧深吸口氣,終於蹲下,掩面痛哭。

  太可悲了,嗚……我太好笑了,連小朋友都欺負我,嗚嗚……她痛哭流涕,覺得自己真是太悲慘了,明明最委屈的人是她,是她好嗎!這世界有沒有天理啊,過分!

  陳明慧這一哭,驚住眾人,大家都呆住了,看陳明慧蹲地上嚎啕大哭。

  蔣漢城趕緊蹲下,圈住她身子,把她護在懷裡,緊緊地摟著,然後瞪那些孩子們。

  「去去去,去忙你們的事,不准罵她,我要生氣了,聽見沒?!」蔣漢城把孩子們趕跑了。

  「哇嗚——」陳明慧聽了更是委屈痛哭,伏在他肩膀,好溫暖、好舒服的懷抱,她哭得厲害。

  蔣漢城慌亂抱緊緊,拍著她的背安撫。

  「不哭,不要哭。我把他們罵跑了,不要哭,對不起,都是我不好,都是我啦,你不要哭,陳明慧?不要哭。」

  他這樣溫柔,她不哭得更慘才有鬼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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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6-23 18:56:55
第十三章

  陳明慧在蔣漢城懷裡啜泣,忽然間這陣子累積的壓力都哭掉了。她能聞到他身上熟悉的海馬沐浴乳香味,一種記憶中溫暖的氣味。還有他胸膛的熱度,他擁著她時那雙手臂溫柔的堅定的力度。這些,讓陳明慧有久違的安心感,但是,又深深遺憾他已經有了另一個女人,喬娜英。這片胸膛已不再專屬於她,於是眼淚淌得更洶湧。

  而陳明慧這一哭,蔣漢城急得慌得手足無措,只是緊緊擁著她,整個心被揪住。他一邊安撫,一邊急著說:「剛剛我都是亂講的,我一吃到鹹肉便當不知道多高興,你以後每次都做鹹肉便當也沒關係。你不知道那個便當我多愛吃,三分鐘就吃光了,還連吃了兩個——你的便當在我心中是第一名,真的,聽見沒?」

  他這樣慌亂的解釋,讓她笑了,可是眼淚停不住了。

  這一刻,陳明慧明白。她啊,不管跟誰交往,或是被多少人寵愛,這世上再沒有誰能取代蔣漢城。依然,他是最親愛的。只有他,能讓她這樣安心地,毫無嫌隙讓他擁著。其他人都不行,其他人一靠近她就有壓力。

  所以,她可以孤單,但無法愛別人。所以,就算再努力跟王柏琛交往下去,也不可能有未來。這一刻,她認清楚自己的狀態,不可能去愛別人。

  因此,她心中有了決定。

  人,似乎只有愛錯過,跟錯誤的人交往過,才知道一旦需要很用力地去愛人,那是多麼的辛苦。因為愛是這麼自然玄妙,彷彿冥冥中有註定。身心愛著的,付出,或被寵愛,雙方皆安然恣意。而造作的努力去愛的,就算對方用力討好,或努力說服自己他很好,雙方也不會有好結果。因為人事物,一旦失去自然,變得勉強,壓力就跟著來了。因為無法放鬆,緊張的關係,不能長久。

  她,再也不想違背自己的心。

  她,此刻有了重要的決定。

  陳明慧退開他的懷抱,抹抹臉,鎮定下來。

  「我要回去顧攤位了。」她說,走回餐台後方。

  現在一切不能重來,情勢難逆轉,他身旁也有新伴侶。但是,能這樣痛快哭一場,宣洩過後憋了許久的情緒得到舒緩,她感覺身體舒服些,不再像方才緊繃著臉。

  蔣漢城看她繼續料理食材,他還不想走開,他很想安慰她,可是她漠然地和他保持距離,明顯地不想跟他多聊。

  這時,有一群賓客過來拿食物,陳明慧忙著招待他們。

  「想要吃什麼?」

  那群男女問著:「壽司多少?三明治咧?一個多少?」

  「哦,這些都是免費贊助的——」

  「真的嗎?都可以拿嗎?」那群賓客興奮的要這個要那個的,攤子一熱,更多人聚過來,一下子把餐盤上的餐點都拿光,陳明慧趕緊補做三明治。她能感覺到蔣漢城還站在那兒,還有他投射過來的目光。她低頭忙碌,不敢再面對他,怕情緒又再失控。

  蔣漢城沒走開,他默默觀察她怎麼製作三明治——先烤吐司……煎蛋……吐司好了抹奶油……放小黃瓜,她一雙手忙不停,很快又一群人靠過來等著拿食物。

  蔣漢城走進攤子後面,主動拿過夾子。「這個吐司我來烤,要烤幾分鐘?」

  「不用,我自己來。」她想搶回夾子。

  他拿高夾子讓她搶不著,固執地瞪她一眼。「你要跟我搶夾子,還是趕快弄三明治?是幾分鐘?烤幾分鐘?」

  「三分鐘啦!」

  「OK!」他挽起袖子,興致勃勃地將吐司放進小烤箱,彎身注意著裡面的狀況。「交給我喔,沒問題的。」

  陳明慧沒時間跟他耗,忙著切小黃瓜,她一次切五條黃瓜,剁剁剁剁剁,刀法俐落快速,客人們讚嘆不已。

  蔣漢城轉頭問她:「是不是烤到有點焦就行了?」

  陳明慧手沒停,往烤箱看。「應該還要——」

  「不要看這邊,你先專心切小黃瓜,你小心點,不要切那麼快,刀子危險!喂!我叫你切慢一點!慢慢來,左手不要離刀子那麼近!」

  他激動得大呼小叫很好笑耶,真嘮叨,陳明慧賞他一記白眼。

  「你這樣吼叫才會害我切到手。」

  他趕緊閉嘴。

  陳明慧看了烤箱一眼。「最裡面那片可以拿出來了——」

  蔣漢城掀開烤箱,挾出吐司。「然後要抹奶油對吧?」剛剛他已經默默記住她的程序。

  「對——」

  「這樣抹嗎?」

  「不是,要這樣。」陳明慧放下刀子,拿起吐司,抹給他看。「你要像這樣,先用刮刀的刀尖將奶油刮在吐司上面,然後以大概45度角的均勻抹開,像這樣喔——」陳明慧抹給他看。

  蔣漢城又取出一片吐司,照她教的做,可是怎麼抹,都沒辦法像她抹得那樣平整光滑。

  「這不容易啊——」

  「齁齁,」陳明慧得意了。「現在知道我很厲害了吧?」

  「是啊,陳明慧真是了不起。」他大方讚美,教她燦笑起來。

  蔣漢城很聰明,觀察力強,很快就抹得不錯了,烤吐司,抹奶油,越來越順手。很快,這條三明治作業線順暢起來。

  他們彷彿天生有默契,很快上手,搭配得天衣無縫。他烤吐司,抹奶油。然後換陳明慧接手,放荷包蛋、小黃瓜、火腿,對切,上餐台。這條作業線,運作很順利,這兩人之間有共鳴,是一種快樂的氛圍。有蔣漢城作陪,個性嚴謹的陳明慧,臉上有輕鬆的笑容。而能夠幫到陳明慧,蔣漢城很喜悅,憂鬱的眼睛也有了光采,臉龐更明朗。他們單獨時,是寂寞陰郁落落寡歡的,而一旦相遇,合作互動時,他們共鳴共震,渾身發光發亮。

  現在,這個攤子彌漫快樂的氣氛,連圍過來的人,看著心情都跟著好起來,他們邊拿三明治吃邊聊著天,他們說說笑笑,圍著陳明慧的餐台哈拉。

  忽然有人喊:「太陽出來了。」

  是啊,陰雨綿綿了一整個早上,這會兒,太陽從烏雲中露臉,將掛著雨滴的樹木照得閃耀起來,像懸掛著鑽石。

  太陽出來了。

  陳明慧笑了,她看向蔣漢城,看他認真地完成每一個步驟,把抹上奶油的吐司一盤盤往她這兒送。他認真的模樣,有點傻,有點憨,她感覺好像又回到從前。就算心情惡劣,環境糟糕,只要看著他,她臉上就有笑容,她躁動的心立刻得寧靜。

  然後,因為有他,自己也變得更和氣,她親切地問著靠近餐台的人們——

  「要吃哪個?壽司嗎?」、「還是三明治?三明治有小黃瓜跟蛋,還有——」、「哦,這個是龍蝦壽司這邊這個是肉鬆壽司,你要哪個?兩個都很好吃。」

  陳明慧親切的招呼客人,陽光漸漸地曬暖了餐台,而時光,好像慢慢地倒退回去,退回那一年……

  在狹窄髒舊的廚房,爐子上大鍋子煮著紫雲膏,空氣彌漫麻油香。小個頭的蔣漢城踩在板凳上,他汗流浹背,用力攪拌著大木杓,一邊回頭問站在身後的她——

  「火會不會太大啊?要攪快一點嗎?我不知道下面會不會糊掉,你要看好喔。」

  那時他也這樣幫著她。

  現在,陳明慧看著長高了變得帥氣成熟的他。他還是一樣幫著她,他彎身瞅著烤箱,小心看顧吐司。

  「我覺得外面這一片好像可以了,我拿出來了喔——」

  「好。」陳明慧說。

  她看著他,想抱抱他。他的眼睛沒問題,他的手也沒問題,真好。陳明慧淚濕,看他這樣健康強壯,真好。

  這時,她意識到自己方才對他生氣有多幼稚,多差勁!他曾經那樣義無反顧地扞衛她,愛護她。

  「大蒜又怎樣了?我喜歡大蒜,我喜歡大蒜味,全世界我最愛吃的就是大蒜,大蒜對身體好,大蒜是好東西,大蒜非常了不起,大蒜是全世界最棒,我就是愛大蒜,我就是喜歡陳明慧,你不准罵她!」

  陳明慧想到那時候蔣漢城慷慨激昂的大蒜宣言,很有氣魄的愛的告白。雖然時間過去,他如今跟當年罵她臭的女生交往,只剩她獨自懷念過去被疼愛的往事。

  可是,能被真心地愛過,難道還不夠嗎?

  想想他對她付出的,連命都差點沒了,她還不滿足嗎?

  多少次乞求他康復,如今夢想成真,還能見到這樣平安美好的他,她應該滿足了,還貪心的想奢望更多嗎?還要生氣嗎?

  陳明慧鼻酸,她憑什麼怪他有了新歡?這樣好的人,自然有人爭著愛啊。

  過去他不斷地幫她,她享受他的溫暖,承受他全心全意的對待,自己又給過他什麼了?這樣還不滿意嗎?還要氣他什麼呢?

  好不容易再遇到彼此,她竟只是擺臉色給他看,鬧彆扭。唉,陳明慧很慚愧,覺得自己真是糟糕,真是小心眼。

  可是愛過他,又怎麼甘心放手交給另一個女人?看過他的美好,又怎麼甘願降低標準去愛另一個男人?

  都怪開始太美好,教往後沒有他的每個「當下」都失去滋味。

  忽然,有位太太羨慕地說:「你們夫妻感情真好啊,假日還一起來當義工。」有著圓臉的胖太太對著他們笑。

  蔣漢城怔住,一句夫妻,將他從美妙的雲端打下來。他,不是陳明慧的老公。

  「我們不是……夫妻。」他說。

  陳明慧眼色黯下。「你誤會了,他不是我老公。」他不是她的。

  他們尷尬地看彼此一眼。心中有梗,苦澀,難堪,滿腔酸楚。

  胖太太笑了。「那肯定是很好的朋友喔?我看你們默契真好。」

  「老師老師——」剛剛被罵跑的小孩子們又拿著彩筆跑過來了,他們童言童語地拉老師走。

  「我們卡片賣完了啦!」

  「老師來幫我們畫好不好?」

  「要畫花喔,花的賣最好。」

  蔣漢城看向陳明慧。

  陳明慧給他個微笑。「去幫小朋友吧,現在食物夠多了,去吧。」

  他依依不捨一直回頭看她,被孩子們拖著走。

  她笑著,揮揮手,趕他走,要他放心。

  園遊會在下午三點結束。

  蔣漢城太會畫卡片了,他一幫忙,賣卡片的攤子超過了結束時間還被客人們團團圍住,等著要買卡片。他急著畫了一張又一張,終於跟還在等的客人們和孩子們抗議。

  「老師累了,換你們畫吧,乖。」

  他撇下畫筆,跑向陳明慧的攤位。

  看見攤位已清空,東西都撤掉了,她不在?

  他追出校門口,不見她。他又跑過好幾條街,看不到她。他嚇壞,被巨大的空虛打中,慌地站在街頭不知怎麼辦,失魂落魄。

  她像曇花一現般的出現,讓他重溫了一會兒舊時光的美麗。現在,她消失,他更慌更亂,更不知所措——

  手機響起,將他拉回現實。

  是喬娜英。

  「親愛的……你不在家啊?我打去你家都沒人接,你在哪兒?」她甜美地問著,甜美的嗓音,甜膩的嗓音,為什麼他聽著覺得苦澀。

  親愛的……他很尷尬,感覺突兀。

  他發現他完全沒辦法,他真的失去辦法,他不能夠是誰的……親愛的。他更無法把別人當……親愛的。只有她才行,只有陳明慧才是他最親愛的。就算她已經屬於別人的,她仍然是他心中唯一的那位「親愛的」。只有和她在一起,做什麼都舒服都幸福。換了另一個人,做什麼都奇怪、都尷尬。

  如果不能跟真正親愛的在一起,也許一個人最好。

  就算寂寞,都很好。至少可以安心想著那位,真正的「親愛的」。

  蔣漢城很沮喪。「我在園遊會。」

  那邊,聲音一緊。「什麼園遊會?」

  「『日月便當』原來是陳明慧開的。你相信嗎?竟然有這種事,我吃了很多次的便當是她做的,陳明慧做的!」

  「是喔……這麼巧……」喬娜英苦道:「真巧……」

  ※ ※ ※

  陳明慧坐在計程車裡,但不是往回家的方向。

  她在顫抖,雙手交握腿上,用力到顫抖。

  窗外風景急逝,她的胸口熱燙,心很忐忑、很不安。

  此刻,她有了決定。車子馳向另一人住處,停在高級大廈一樓住戶前,石砌的屋牆,氣派的石雕裝飾,教陳明慧更緊張。她下車,請司機稍候,走過去按下門鈐。

  一會兒,有人來開門。

  「怎麼突然來了?!」王柏琛驚喜地看著她。「快進來。」他拉她進屋。

  她不進去。「我是來說——我想清楚了,我不愛你。」

  「什麼?」王柏琛怔住。

  「我不愛你。」說我愛你,需要勇氣,而原來要果斷地說「我不愛你」,更需要勇氣。她說了,不想再有模糊地帶,更不再有轉圜空間。

  「你什麼意思?」他臉色鐵青。

  「我要分手。」

  他臉色一沉。「馬上,把這句話收回去。」

  「對不起,我不愛你,分手吧。」

  「我叫你閉嘴!」他咆哮。

  忽然,有人從他身後走出來,陳明慧駭住。一直站在王柏琛後側的,是王柏琛的媽媽。她幾時出來的?陳明慧驚訝著,看她臉色顯然已聽見剛剛的話。

  王夫人臉色嚴厲地瞪著陳明慧,她冷笑,然後很鄙夷地看向兒子。

  「把我找來談跟她的未來?說服我幫忙,要我成全你們?呵,結果她跑來喊什麼?不愛你,要分手?王柏琛,你真了不起,鬧家庭革命的結果,就為了讓這種水平的女人甩了你?」

  「你先進去!」王柏琛吼道。

  「當然要進去,我啊一秒都待不下去,太、丟、臉、了。」王夫人回屋子裡。

  「這下你高興了?」王柏琛怒恨的看著陳明慧。「讓我這麼丟臉你高興了?!」

  「對不起……我不知道你媽在。」

  他深吸口氣,克制怒火。「沒關係——我不氣,只要你別再說什麼分手——」

  「我還是要分手。你很好,是我的問題,我沒辦法愛你,我想要一個人——」

  「你一直都是一個人?!」王柏琛失控了。「你一直都很有自己的想法跟空間不是嗎?你從來不遷就我不是嗎?現在為什麼要分手?我一直讓著你體貼你聽你的,為什麼還分手!不准分手!」

  「我沒辦法……我不愛你。」

  「為什麼?」

  「也許是個性不適合,反正我沒辦法……很對不起。」

  「我不能接受。」

  「我走了。」這不是他接不接受的問題,而是她必須對自己誠實。陳明慧說完,轉身就走。

  王柏琛追過去,拉住她。

  「你不要這樣對我,我拜託你!」他拽緊她的手臂,苦苦哀求。「我知道我爸媽反對讓你有壓力,我今天就是找我媽來談跟你求婚的事,我會說服他們——」

  「你不要這樣好嗎?」陳明慧哭出來。「拜託你不要這樣,你讓我壓力很大,我不愛你,就算你求婚,我還是不愛你;就算你全家贊成,我也不會嫁你,我不是沒努力過,我知道你對我很認真,但我就是沒辦法,我不愛你!」

  甩開他的手,陳明慧坐進路旁等著的計程車,關上車門,汽車駛離。

  王柏琛震驚,惶恐,看陳明慧真的毫不留戀離開他的世界,留下他一個人像個小丑,回去面對繼母的訕笑。不可以,事情不應該這樣,他不能接受啊!

  ※ ※ ※

  今晚,蔣漢城作了跟陳明慧一樣的決定。

  「對不起……」他對喬娜英道,彷彿是跟陳明慧有某種默契。

  當喬娜英晚上過來找他,他立刻提出分手。

  喬娜英是在女兒情況穩定後,立刻離開醫院,買晚餐,跑來找他,她就怕見過陳明慧後,會聽見蔣漢城這樣說,沒想到——他還真說出口,還那麼迫不及待。她才剛打開牛腩便當,他們連飯都還沒吃完,她都還沒坐下咧,他就迫不及待說了。

  她當沒聽見,坐下來。「這家牛腩飯很有名,我排隊很久才買到的,你看,他們家的牛肉這麼多,料很實在——」她慌亂地遞筷子,擺餐盒。

  「娜英……」

  「快吃吧。」

  「對不起……」

  「你不要跟我說可怕的話——」聽見對不起,喬娜英就知道她完了。是啊,只要見到陳明慧,她就完了,就不在他眼裡。沒陳明慧時都很好,一旦陳明慧現身,就把她毀了。

  「我沒辦法繼續下去……當朋友好不好?」蔣漢城堅持道。

  「因為看見她了?怎麼?今天跟她過得很爽?」

  「我愛她。」

  「她……她不是……結婚有小孩嗎?」她試探地問,懷疑陳明慧說了什麼。

  但蔣漢城根本不知道陳明慧沒結婚,他只是想誠實面對自己的感情。

  「我知道,她是結婚了,但我還是愛她——我想過了,現實上我們不可能了,我也不是想破壞她家庭,可是我認為,我還是可以愛她,我可以,我也許可以和她當好朋友。我可以默默守護她就好,只要能待在她身邊,都好過像這樣痛苦地想她——」

  「像這樣痛苦的想她?所以跟我在一起很痛苦?所以我出局了?」

  蔣漢城知道說實話很殘酷,但是,沒辦法再虛偽下去了。

  「我已經努力過,不管是愛別人或是愛你,我真的努力過,但還是沒辦法,我對你感到內疚,雖然你說我還是可以想著她,你說沒關係,但我良心上過不去,我有壓力,覺得對你不公平——」

  「Shut up!」喬娜英抓了餐盒扔他,油膩的醬料髒污他的襯衫。她跳起來對他吼叫。「公不公平是我來說,我說沒關係就沒關係,我說不在乎就不在乎,你為什麼還要有壓力?為什麼還要良心不安?為什麼還要傷害我?太過分!」她痛哭。

  「我真的是,我很抱歉。」蔣漢城沒擦拭身上的髒污,隨便喬娜英發洩,就算打他都可以,但是,這都不能改變他分手的決定。

  活得真實,要很勇敢,勇敢到不怕讓別人受傷。他現在明白了,他寧願這樣真實做自己,無法再假假的面對喬娜英。那樣假,也許可以得到短暫和平,但腳下,卻像埋了無數地雷,隨時會爆炸,忐忑不安。他徹底明白自己的感情,不願改變決定。

  現在,已經跟陳明慧能不能和他一起無關了,他想要安然地活著,心安理得地愛著,那個人在不在身邊都無關了。

  喬娜英氣憤難平。「為了陳明慧,你隨便地傷害我——你不知道這段時間,我做了多少努力讓你更喜歡我,結果這就是你給我的?你好殘忍!完全沒看見我的努力,只和她見了一面,就把我徹底否定?你夠狠!」

  她轉身跑走,蔣漢城沒有攔她。

  他低頭,看著髒污的衣,滿身腥的牛肉氣味,忽然覺得愛是一件甜美也血腥的事。他感覺有點反胃。

  也許喬娜英罵得對,他是殘忍。他愛陳明慧,固執地愛下去,因為這種頑固的愛情,嚴重傷害對他好的女人。

  愛情,為什麼也有殘暴的一面?

  雖然被辱罵,很不好受。可是,蔣漢城卻有解脫感。往後,他決心不再愛任何人,不再和誰交往,再也不。他知道他的命運已經被陳明慧覆蓋,好像他心裡養著另一個陳明慧,去哪兒都帶著,這樣的自己,不可能再愛。愛上誰,都會給對方傷害。

  喬娜英攔車回醫院,在後座哭到發抖。

  手機響,以為蔣漢城反悔了,急著掏出接聽,竟是王柏琛。

  「陳明慧有跟你在一起嗎?」

  「沒有,幹嘛打給我?怎麼,了不起的王柏琛找不到自己的女朋友?」

  「她突然跑來跟我分手,我人在她家外面。」

  「她分手?!有說為什麼嗎?」

  「說是……有壓力,可能前幾天提過想同居的事,沒想到她就……你幫我勸勸她,我答應不會再提結婚或同居的事,只要她不分手我都答應——」

  呵。聽看看,這卑微的口氣,跟自己多像啊!

  陳明慧也提分手了,看來這兩個人是說好的。喬娜英怒火狂燒。

  ※ ※ ※

  陳明慧離開王柏琛住處,就打電話給爸爸,然後跑來醫院探望美美。

  想不到喬娜英不在病房陪女兒,只有美美在,孤伶伶地睡著,病房裡一個大人都沒有。看見小傢伙一個人可憐地窩在病床睡著,陳明慧好心疼,她不敢離開,又打了電話給爸爸。

  「喬娜英呢?這裡只有美美一個人?!」

  「欸?我走的時候她還在啊,可能去買東西了吧?」

  陳明慧等了又等,不見喬娜英回來。中途美美醒來,嚷著要去廁所,陳明慧抱起小傢伙,帶她上廁所,又倒水給她喝。

  晚上十點了,護士巡房,交代美美要吃的藥。陳明慧記好了,餵美美喝粥,給她吃藥。

  「來,把這個乖乖吃了喔,這樣你很快就會好起來喔。」

  「嗯,媽咪,我最乖了。」美美很聽話的服藥,接著躺下昏沉地睡了。

  陳明慧有點生氣,喬娜英怎麼可以把女兒晾在醫院?她打了幾次電話給喬娜英,她都不接。終於,房門推開,喬娜英走進來。

  「你去哪兒了?我一直打給你!」陳明慧沒好口氣。

  喬娜英也沒好臉色。「我知道,你出來一下。」

  兩個人站在病房外講話。

  「你怎麼可以讓美美一個人在病房,萬一出事怎麼辦?你這個媽媽怎麼可以——」

  「少教訓我了,陳明慧……蔣漢城要跟我分手,現在你滿意了吧?你跟他說了什麼?一整天你們做了什麼好事?」喬娜英眼眶泛紅,情緒激動。

  陳明慧震驚。「我們,我們只是在園遊會上碰到,他發現我是日月便當的——」

  「然後呢?你跟他說了什麼?你高興了,想跟蔣漢城好?」

  「不是你想的那樣,我一個人忙不過來,頭又痛,他只是幫了我一下,然後——」

  「真高招,真剛好啊,一看到他就頭痛啊,就忙不過來啊,你裝什麼可憐?」

  「喬娜英。」陳明慧臉色一沉。「你是說我故意的嗎?」

  「不是故意的嗎?真虛偽,表面上成全我,私下搞小動作,我看透你了!」

  「什麼?」陳明慧火大,氣得頭都暈了。

  「少裝蒜了,急著跟王柏琛分手,不就是想跟蔣漢城在一起?!既然一開始就沒有要成全我的意思,幹嘛還假惺惺表演大方,噁心!」

  呴,真是、真是無言。「這就是你對我的看法?」

  「你比那些背棄我的人更可惡,至少他們是光明正大的在我家出事時不屑我,而你是假裝對我好,但其實根本不把我的幸福當回事。什麼好朋友,什麼當我是妹妹,有這樣爛的姊姊?!你心機真重!」

  陳明慧太憤怒了,脹紅面孔,呼吸混亂,瞪著喬娜英,好心寒。

  「好,沒錯,我承認,我想成全你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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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6-23 18:57:27
第十四章

  陳明慧也豁出去了,既然這樣做喬娜英不爽,那樣做喬娜英也不爽,好,好極了。她忍不住提高音量。

  「沒錯,今天,我發現我還是很愛蔣漢城,我沒辦法不愛他,但是我沒打算破壞你們的感情。」

  「假惺惺,不是馬上就跑去跟王柏琛分手了?」

  「那是因為我想光明正大地懷念蔣漢城,所以要分手!」陳明慧火大。「我不像你,不愛一個人了還可以占對方便宜,享受對方給的好處!你,說話給我注意點,什麼我沒把你當妹妹?我虛偽?我不為你的幸福著想?!給你吃給你住一再包容你,幫你帶小孩這些難道都是演戲?你有沒有良心?怎麼可以這樣說我?你以為我看著你跟蔣漢城好我多舒服嗎?你以為全世界只有你委屈嗎?你跟我表演什麼受害者?到底是誰噁心?」

  喬娜英駭住,沒見過陳明慧這樣發飄,她惱羞成怒地說:「是,沒錯,我寄人籬下我應該感恩,說到底你就是瞧不起我,我不希罕你這種虛偽的關心!」

  「喬娜英,你又多關心我了?你又帶給我多少好處?你以為跟你住我多高興?你以為我想請你當員工?你不希罕就滾!」

  「滾?呵,放心,我也不希罕你!我跟美美會搬出去,我們就算流落街頭也不會回來求你!可憐的美美還當你是媽媽,你這女人還真可怕。」

  一想到美美會受牽累,陳明慧冷靜下來,壓抑怒火。「算了,我不想再說,美美還在生病。」轉身要進病房,卻被喬娜英擋住。

  「你給我聽好,陳明慧,以後我跟美美不勞你費心了,你走。」

  「你要這樣?你會不會太幼稚?美美還躺在病床上。」

  「她不是你的女兒,我才是她親媽媽,不是嗎?我警告你,你以後不要來看她,以後我們的死活跟你無關,你走,我要你走!」

  「我要留下來照顧美美,我不放心——」

  「怎麼?現在我連當媽的資格都不如你?要你陳明慧才會照顧好她?你好了不起啊!」

  陳明慧深吸口氣,試著和她講理。「你現在這麼衝動對孩子沒有好處,要跟我吵,等美美好了再吵,要搬出去還是怎樣的,也等美美出院再說。」孩子是無辜的,陳明慧小時候深受其害,她不希望美美也被大人牽累。

  「奇怪了,」喬娜英冷哼。「不是說跟我住也沒多開心,我們要走你應該很爽啊?」

  「我是擔心美美——」

  「你該不會真以為美美是你的女兒吧?你聽好了——」她走近一步,站在陳明慧面前,盛氣凌人。「她,是我這個不長進又衝動的爛女人懷的孩子,我再糟糕還是她媽媽,親媽媽。」

  「你沒權利禁止我看美美。」

  「為什麼沒有?你是她誰?法律上一點關係都沒有!」

  「對,法律上我們是沒有關係,但是我跟美美已經有感情,你怎麼可以一生氣就叫我不准見她?她可以當成你生氣時懲罰我的工具?」

  看陳明慧在乎美美,喬娜英就抓著這點為難陳明慧。「因為我想獨立,我不想看你的臉色,你剛剛叫我滾,我會滾,當然,帶著從我肚子裡生出來的女兒一起滾,我還會告訴她,是你叫我們滾出去的,所以,你不要想繼續在孩子面前當好人。」

  「好。」陳明慧受夠了。「你以為少了你們我會難過嗎?真夠好笑,不用幫你帶女兒,不用跟你們一起住,我落得輕鬆,我省了很多麻煩,我一點都不喜歡你跟你女兒,到底有什麼了不起!」

  「嗚……」

  小孩嗚咽的聲音,震驚陳明慧跟喬娜英。

  她們往病房門後看,看見站在喬娜英身後的喬美美,她被爭執聲吵醒,驚愕地瞪著她們,小臉滿是淚水。

  小女孩楚楚可憐地望著陳明慧。「媽咪……你不要我嗎?你不喜歡美美了嗎?!」

  陳明慧頓時眼淚洶湧,心如刀割。

  喬娜英過去,蹲下,摟住女兒。「不哭,媽以後會更疼你,不要哭,我們不希罕她,聽見沒!有骨氣點。不准哭,我們不需要她!」

  「媽咪——」美美放聲大哭。「我要媽咪,我喜歡媽咪——」

  聽見美美傷心地哭喊,陳明慧的心尖銳地痛起。她轉身跑走,急著離開,害怕再聽見那丫頭心碎的哭聲,逃走的每一步都像踏在尖針上。她恨自己賭氣時說的話,傷了美美。

  這太過分了,陳明慧掩面痛哭。

  當喬娜英糊塗度日,把女兒像貓狗隨便地扔給她,是她付出感情,照顧出親密的情分。料不到喬娜英一翻臉,就斬斷關係,真狠。最痛的是,美美聽見了她賭氣的話。

  不是啊,美美。我是愛你的。

  陳明慧感覺自己的心被絞碎了。

  ※ ※ ※

  陳明慧回到家裡,客廳裡美美的玩具散落著。那邊地上,堆著美美最愛看的童書,那兒沙發放著的是買給她的洋娃娃,茶几上有她最愛吃的巧克力,冰箱貼著美美給她畫的母親節卡片。這些那些,都提醒著陳明慧,曾深愛過這個小女孩。

  對陳明慧來說,愛是艱難的課題。她是獨生女,不易和人親近,而一旦愛上,就很頑固。所以十年後,蔣漢城,依然是她最親愛的。所以十年過去,喬娜英這個兒時的朋友,就算個性南轅北轍,她還是願意收留照顧。所以沒有血緣關係的喬美美,一旦納入自己的國度,就變成她最心愛的孩子。一旦認定是自己人,就頑固地投入到底,不計得失,不求回饞。

  可是,為什麼?最終她卻一再地讓這些想要好好守護的人受傷?甚至不被他們諒解?

  喬娜英憤慨的指控。

  喬美美傷心的哭喊。

  蔣漢城差點因她喪命。

  好奇怪啊,自從媽媽意外喪生後,陳明慧是更用力的珍惜身邊人。但是不是她太愚笨了,越是用心,越是搞砸,連對她真心真意的王柏琛,也被重傷。

  陳明慧呆坐在空盪蕩的客廳。

  經歷這些,她好沮喪,好氣餒,明明是單純的心意,最後變成這樣的局面。陳明慧不禁開始懷疑自己,難道,她真是喬娜英指控的那種差勁的壞女人?

  說不定真的是。

  陳明慧抱膝痛哭,在慘白的日光燈下,被黑暗的記憶覆蓋。

  也是,她連親生媽媽都可以背叛,都能拋棄。她這種女人當然是壞心的、黑心的,沒資格愛人的。也許她不配擁有任何人的愛,也許這是上天對她的懲罰,因為她曾讓自己的媽媽那麼凄慘。

  陳明慧無助又脆弱地痛哭很久,可是,天亮時,她到店裡上工,面對爸爸跟寶珠阿姨時,她又一副沒事的樣子。她用若無其事的姿態,掩藏傷痕累累的心。

  陳阿勇忙著醃制中午要烤的鯖魚,一邊回頭問女兒。「美美怎麼樣了?好多了吧?你是不是留在醫院過夜啊?臉色這麼差。」

  「就是啊,黑眼圈都跑出來了。」寶珠姨捧著醃料,當陳阿勇的助手。「眼睛這麼腫,是都沒睡喔,你不要太擔心,美美很健康的,她很快就會出院。」

  「嗯。」陳明慧翻著筆記本,檢查待會兒要去採買的食材。

  陳阿勇說:「我早上本來要做早餐送去醫院給她們,可是打電話過去,娜英竟然要我不准去醫院,她是怎麼回事啊?我有點擔心,等一下弄完高湯我去看一下她們。」

  「不要過去。」陳明慧舀了一匙高湯試味道。「湯頭好像太淡了……」

  「怎麼你也叫我不要去?」陳阿勇緊張了。「你不要瞞我,是不是美美怎麼了?」

  「以後她們母女的事我們都不要管,不要去就對了。」

  「欸?」陳阿勇呆住,跟寶珠面面相覷,怪怪的喔。陳阿勇追問:「喂,你跟喬娜英怎麼了?你們吵架了嗎?」

  他看女兒臉色憔悴,知道女兒是那種受了悶氣和委屈也不肯講的孩子。

  他臉一沉,摘下圍裙。「我去問娜英,到底你們是怎麼了。」

  「唉,你不要管,沒什麼事,以後我們都不用管她們母女了,多好。」

  「好個屁!我不是笨蛋,我看你的表情就知道。她跟你生氣嗎?她又鬧情緒嗎?還是公主病又犯了?什麼叫不准我去看美美?我早上聽了還真他媽不爽!她落魄的時候是誰接濟她們?是誰收留她們?喔,需要的時候就賴著你,不爽的時候就要我們別管?有這種事嗎?做人要有良心,老天都在看的啊!是不是美美生病她賴在你頭上了?」

  「沒錯!」寶珠用力點頭。「隨便在附近抓個人問都知道,美美被你照顧得多好,簡直是親生的媽,那個亂七八糟的女人有什麼資格發脾氣啊?要是我,寄人籬下,給人家惹那麼多麻煩,報答都來不及了還敢要什麼脾氣?你連她不要的大肥豬都養下來了,她還要不爽什麼啊?」

  「拜託你們不要再講了。」陳明慧重重地放下湯匙。「我已經夠煩了,不要再說了。」

  陳阿勇跟寶珠愣住,不敢再提。

  陳明慧繼續攪拌高湯,渴望恢復平靜。

  沒關係,沒有喬娜英,沒有喬美美,她還是會好好的。陳明慧以挺直的腰桿、冷漠的姿態,來掩飾內心真正的情緒。

  喬娜英故意禁止她和美美見面,她越是透過這種方式懲罰陳明慧,陳明慧就越是拒絕表現傷心或在乎。她討厭讓人家看輕,從小和父親擺攤,見過各樣的臉色,受過同學各種言語上的嘲笑,她就是用冷漠跟忽視來防禦自己的自尊。

  所以她依然精神奕奕地要把每日的工作做到好,打起精神,開始一天的工作。就算再傷心、再沮喪,只要站上餐台,準備食材,清洗蔬菜,料理便當,一個一個按步驟完成,就會讓自己煩躁的心慢慢平靜。至少,還有這個地方讓她得到救贖。只要還有這個小天地,再苦都能得到安慰。

  「日月便當」是她唯一能肯定自己的場子,她的王國。最單純、最寧靜的所在。可是,接下來的日子,陳明慧偶爾會呆呆失了神,傻傻地發怔。既然跟喬娜英都鬧翻了,既然喬娜英都把她罵成這樣了,要不乾脆去見蔣漢城好了,想和蔣漢城在一起,好想他。可是——

  「少裝蒜了,急著跟王柏琛分手,不就是想跟蔣漢城在一起?!既然一開始就沒有要成全我的意思,幹嘛還假惺惺表演大方,噁心!」

  喬娜英盛怒時的指控,又令陳明慧軟弱下來。她該怎麼辦?她不知道蔣漢城在想什麼?難道,真的是因為她才跟喬娜英分手?!他……還深愛她嗎?那麼,為什麼又會把徽章送給喬娜英?

  ※ ※ ※

  蔣漢城心神不寧好多天了。

  從那天見過陳明慧,和喬娜英分手。之後,他就像這樣,盡情放肆地想念著陳明慧。可是,漸漸地,除了想念,還有想見面的渴望,越來越強烈。

  禮拜三,又到幫兒福的孩子上課的日子。

  晚上,指導完孩子們的畫作,日月便當準時送達。外送的阿姨按下門鈴時,蔣漢城衝到門口相迎,熱情地幫著拎便當進來,焦急地圍著阿姨問東問西,還遞上熱茶要阿姨休息一下,迂迴地試探陳明慧的事。

  「為什麼你們的便當那麼好吃?」

  「喔,你不知道我們老闆多用心,她啊每天親自上菜市場買菜,堅持親自裝每一個便當喔,那麼年輕的一個女人,一點都不怕累,每次去買菜拎那麼重的東西也不喊苦。」

  「女孩子怎麼可以提重的東西?要請幫手啊!」他聽了好心疼。

  「有時她爸也想幫她去買啦,不過她愛逛菜市場,她真的是對做菜很有熱情。現在的女人都討厭油煙,可是我們老闆一點都不怕,她太愛做菜了,不太和人出去玩,也不太交朋友,每天就愛窩在那個料理台忙來忙去的。」

  蔣漢城支支吾吾又問:「她這麼辛苦,身體吃得消嗎?」

  「不要看她瘦瘦的,很有力咧,聽說以前跟她爸在菜市場擺攤練出來的體力吧。不過最近啊,唉,大概心情不太好,瘦了一大圈,整個人像消氣的氣球咻地扁掉了。」

  這怎麼行!蔣漢城很激動地問:「她為什麼心情不好?是不是病了?有沒有看醫生?」

  「她是——」等一下,寶珠回神,看他焦慮的模樣。「奇怪了,老師,你幹嘛一直問我老闆的事?又不認識她。」

  「喔,沒什麼,隨便問問。」蔣漢城臉色乍紅,迴避阿姨的目光。

  「唉,不能聊了,我還要送別的地方咧,再見。」阿姨繼續送便當去。

  現在,小朋友們搶著拿便當吃,滿屋都是飯菜香。

  蔣漢城坐好了,打開便當,看著繽紛的料理。

  黑胡椒香煎豬排,芥藍菜炒得油亮翠綠的,還有青豆拌炒粉紅色的蝦仁,以及爽口的醃漬好的白蘿蔔。小朋友吃得津津有味,吵吵鬧鬧。

  而他呆呆的看著便當,心慌慌的想著——她心情不好,為什麼?會不會她也跟他一樣失眠?因為他們的相逢?她會想著他嗎?蔣漢城焦慮又擔心,想東想西的,患得患失。

  小朋友看老師呆呆地瞪著便當,覺得好奇怪。

  「便當有蟲嗎?」他們問老師。

  「老師怎麼不吃?」

  「老師為什麼一直看便當?」

  蔣漢城尷尬地笑了笑。「你們快吃,一直問幹什麼?」

  被小朋友瞧得尷尬,蔣漢城拿了自己的便當躲進房間。

  他啊,想一個人靜靜地吃她的便當。可是,拿起筷子,又愚蠢的對著便當發呆起來,然後,看向鏡中的自己。忽然,他傻氣地衝著鏡中的自己撥了撥頭髮,湊近鏡子,抓住一根頭髮,皺眉,扯下,捻在手中看著——

  ※ ※ ※

  晚上,日月便當打烊,陳明慧忙著收拾流理台,聽見阿爸在門口驚駭的嚷嚷著。

  「蔣漢城?!哈哈,好小子,真的是你?你眼睛好了?手咧?手給我看,動看看?手也好了嗎?哈哈哈哈哈哈,真的好了真的好了!」

  阿爸興奮地嚷嚷。

  陳明慧扔下正在洗的鍋子跑過來,真的是蔣漢城?他拿著便當走進來。

  陳阿勇拉著蔣漢城,衝著陳明慧笑。「你看他,你看看!他很好咧——你以後不用傷心也不用內疚,他都好了。」又問蔣漢城:「你怎麼知道這裡?」又看他拿著的便當。「欸!這是我們家的便當!」

  「伯父好。」蔣漢城禮貌地打招呼,然後有點困窘地問:「伯父,我可不可以跟陳明慧單獨的講一下話。」

  趕他走就對了。陳阿勇很識相地拿了外套就往外跑。「沒問題,你們兩個那麼久沒見很多話要講呴,我去買零食跟啤酒回來慶祝,你們先聊,你坐,去去去,去坐好。」

  陳阿勇興奮地跑去張羅吃的。

  相較於阿勇的興奮激動,陳明慧顯得很冷淡,畢竟才經歷過喬娜英的指控,她不敢對蔣漢城太熱情。而且,也搞不懂他跑來的意思。

  「有事嗎?」陳明慧坐下,看著他。

  她一定要這麼冷淡嗎?他苦笑,很失落。又看她臉色蒼白,好像又比之前看到的更瘦了,他很心疼,難道婚姻生活不快樂?為什麼表情這樣憂鬱?

  他忍不住酸道:「不高興看到我?」

  陳明慧抿了抿唇,安靜幾秒,終於說出口。「我知道……你跟喬娜英交往。」所以要她高興什麼?高興他對她的感情已經不在?

  蔣漢城困窘地說:「沒錯,之前是和她交往。」

  「所以呢?還跑來做什麼?」可以把她的徽章轉送喬娜英,還期待她怎麼熱烈歡迎?因為他,她被娜英怎樣指控。因為他,她又被王柏琛怎樣痛恨。蔣漢城有什麼資格用這種失落的表情跟她講話?真正受傷痛苦的人是她。

  蔣漢城凜著臉,忍不住酸她說:「你……還不是結婚了!」

  「結婚?」

  「不是還有個女兒嗎?我都看見了。」

  「我女兒?」陳明慧震驚,他在說什麼啊?

  「在影城外面,我看見你們一家人排隊要看電影。喬娜英跟我說,你現在很幸福,結了婚也有了孩子——」

  喬娜英說的?「等一下。」陳明慧頭昏了。「喬娜英說我結婚?我有女兒?」忽然間陳明慧明白過來,蔣漢城是因為這樣而放棄她跟喬娜英交往……是這樣嗎?她鎮定下來,問蔣漢城:「你是因為我結婚了才跟喬娜英交往嗎?是跟我賭氣嗎?你還喜歡我?」

  可惡,她都結婚了還好意思這樣問他?蔣漢城臉龐熱燙,拒絕承認。這個陳明慧老把他剋得死死的,他才不要繼續被她擺布,他才不讓她看穿心事。

  他迴避她的目光,掀開便當蓋。「不要誤會,我是為這個來的。」

  「便當怎麼了?」

  「有頭髮。」他彆扭地強調。「你賣的便當有頭髮,我很生氣。」

  「頭髮?!」怎麼可能?!

  「對,你做的便當有頭髮,我是來抗議的,不然你以為我來幹嘛?你結婚了我還會糾纏你嗎?你有這麼了不起?我今天是以消費者的身分來的,我太生氣了。」

  看他生氣,困窘地泛紅的臉龐。陳明慧忽然看見熟悉的蔣漢城,耿直,不善於說謊的蔣漢城,忽然她鬱悶的心情瓦解了,很多事突然間都明朗。

  她好笑地問:「我的便當,不可能有頭髮。你想見我就說,幹嘛找藉口?」霎時陳明慧心中的梗消失了,她輕鬆下來,心情大好,回到過去的陳明慧,愛逗他的陳明慧,她好整以暇地欣賞蔣漢城笨拙的樣子。

  看他略顯激動的拿出頭髮,衝著她說——

  「你看,你看!真的有頭髮!害我差點吃到,我可以投訴你,因為是贊助的便當就可以隨便做嗎,這麼不注意衛生?!」

  分明是在對她咆哮,他甚至激動地揪著那根頭髮喝叱,可是,一點真實的威脅感都沒有,反而令陳明慧心情很好。他聲稱是為了一根頭髮找上門來,陳明慧卻從他有點緊張的表情讀到不只一根頭髮的訊息。

  「我知道了,」她聳聳肩。「有頭髮,然後呢?」

  蔣漢城蹺起腿,清清喉嚨,然後……嗯,他要想想。

  她追問:「然後想怎樣啊?」

  「你的口氣可以好一點嗎?我真的可以投訴你頭髮的事。」

  「所以我問你想怎樣嘛?一她笑出來。「你說啊,要怎麼補償你的損失啊?」

  看見她的笑容,蔣漢城頭低下去,心跳好快,臉龐好熱,神經緊張,有點手足無措。拜託喔,那麼多年的心力耗損,心力憔悴,她是要怎麼補償他啦!

  蔣漢城被問倒,很怕看著她好閃亮的笑容,本來只是想找藉口看看她,沒想過要她怎樣。事實上,已身為人妻的陳明慧,還能跟他怎樣啦!唉……

  「喂?」陳明慧遲遲等不到回答。

  「唔?」蔣漢城很窘。

  「想怎樣?要錢嗎?」

  「嗟。」把他當什麼人。

  「嗟什麼嗟啊?」

  「不然……不然重做一個便當好了。」

  「現在?」

  「對,現在。」做便當需要時間,他可以待更久一些。他拿起桌上的雜誌翻,「我等著,你快去做吧。」還不忘嚴厲瞪她一眼。「要很好吃,不可以敷衍我。」

  「好,馬上做,你先喝杯水吧。」陳明慧倒水給他,然後笑咪咪地走向工作區,挽起袖子,打開冰箱,拿出雞蛋、洋蔥、豬肉,很快地搬弄鍋具,剁切食材,清洗蔬菜,為他烹飪。

  她臉上的笑容沒停過,她陰鬱許久的心終於放晴,真相是……蔣漢城誤會她結婚有小孩。真相是,蔣漢城看起來比她還在乎他們的感情。

  陳明慧很用心地烹調食材,蔣漢城靠著沙發,佯裝看雜誌,其實一直偷瞄她。

  一切像在夢裡。

  能這樣看著她為他做飯的背影。

  鍋子冒著煙騰騰蒸氣,煎鍋嗞嗞作響,空氣彌漫著醬料香。他渴望這幕太久,夢中想像過的幸福畫面,就是陳明慧像妻子那樣的為他烹飪。他忘了手中的雜誌,看著陳明慧感覺很恍惚,眼眶濕潤,心情激動。

  他又看見小時候那個心愛的女孩,早熟世故的小女友。她站在人潮擁擠喧鬧的菜市場,幫著爸爸做生意,剁切豬肉,論斤秤兩,招呼客人。那時,他愛上她。愛她的早熟跟堅強,愛她忙碌的姿態。儘管她表現得很獨立,可是他總想著要保護她。雖然她從未開口要求過,他依然搶著要守護她。不知道這是什麼樣的緣分?她嫁作人妻,都有了小孩了,他還放不下?

  既然放不下,何不當朋友?

  蔣漢城盤算著,就算當朋友也可以,想繼續跟陳明慧往來。因為他的心,只為她怦然。他願意收藏對她的感情,像一個普通朋友般的存在著,甚至是,僅僅只是她便當店的忠實顧客那樣存在著也行。

  當陳明慧做好便當,交給他時。

  他壓抑內心對她澎湃的情感,故意裝得很冷淡地說:「這麼快就弄好了,到底有沒有好好做啊?」

  「不但有好好的做,還給你一點特別的。你回去吃就知道了,包你滿意。」

  「那就好。」

  蔣漢城不想走,但也不好意思繼續留下來。蔣漢城想要很酷很帥地離開她視線,可是,就像剛剛來的時候,他其實很叢銼,面對昔日愛慕的女子,他感覺自己好弱啊。

  蔣漢城一路上恍惚地捧著便當,回到畫室。

  在長桌子前坐下,把陳明慧特地為他烹製的便當擺好了,那虔誠的神態宛如在給神進供品。

  他深吸口氣,像孩子似地小心翼翼地把便當掀開,期待著裡面的菜色,她會專程給他什麼樣特別的菜色呢?

  他看見便當內容,愣住,大笑。

  沒錯,陳明慧是準備香噴噴的飯菜。可是,白飯上面,放著和用模子跟火腿壓製而成的英文字,湊成一個句子——

  I could kill you!

  ※ ※ ※

  陳阿勇買了鹽酥雞跟啤酒回來時,發現家裡只剩下陳明慧。

  「人咧?」

  「回去了。」

  「怎麼回去了?我還沒跟他聊啊,有沒有電話?我打給他!」

  「沒有。」

  「怎麼沒留電話?他特地來找你,我們要好好款待人家啊,怎麼可以讓他就這麼回去?」

  「他是來找碴的,說我賣的便當裡有頭髮。」

  「什麼?!那小子?那小子來找碴的?」

  「山水畫室是他開的,他就是那位山水老師。」

  陳阿勇聽得一頭霧水。「你是說每個禮拜三送到畫室的——阿慧,你幹什麼?」他看女兒拿出塑膠袋,把蔣漢城喝過的水杯,用塑膠袋封起來。「幹嘛把杯子裝起來?!這他喝過的嗎?你想幹嘛?」

  「想收藏。」

  「收藏……收藏他喝過的杯子?!」是知道女兒從小就跟蔣漢城很要好,但是……有要好到這種地步嗎?「阿慧,那個……欸,你還是很喜歡蔣漢城嗎?你不要忘了,你現在可是有王柏琛喔……」

  「我和王柏琛分手了。」

  「分手?什麼時候?我怎麼都不知道?!為什麼分手?你最近很憂鬱是因為分手嗎?你——」

  「阿爸,我回家了。」

  「我還沒問完,你坐下來講——」陳阿勇有很多問題想問。「喂——」

  陳明慧閃了。

  陳明慧才不跟阿爸講那些彆扭的事呢,從小就沒那個習慣跟阿爸分享心事,那時候阿爸忙著做生意,忙著賺錢應付債務,她也習慣了不要吵阿爸,自己處理自已的事。現在要她跟阿爸分享這種感情上的瑣碎心情,感覺太尷尬了。

  返家後,陳明慧洗了澡,躺在床上想著蔣漢城的話、蔣漢城的表情、蔣漢城詭異的控訴。她拿出手機,掙扎一會兒,撥給喬娜英。

  「喂。」喬娜英口氣很冷。

  「你騙蔣漢城我結婚了,還說我有女兒?」

  「對。」

  「為什麼要這麼做?連自己的女兒都不認嗎?」

  「我為什麼要這麼做你不知道?陳明慧,我從小就喜歡蔣漢城,喜歡到就算變成卑鄙的人我也無所謂。我是認真的,我費多少心思,呵……沒想到你什麼都不用做就毀了我的一切努力。」

  「我現在終於知道蔣漢城會跟你交往,原來是因為你騙他我結婚了!」

  「所以呢……是特地打來跟我炫耀他有多愛你?」喬娜英口氣虛弱,她哽咽了。「我現在什麼都沒有了,不管是家庭還是愛情都失去了,這還不夠?你……還要這樣刺激我?在我面前炫耀你有多幸福?」

  喬娜英的話,讓陳明慧無法繼續生氣。「美美身體怎麼樣了?你們……你們現在住哪兒?」

  「說得好像你真的很關心喔——」喬娜英諷刺。「假惺惺。」

  「喬娜英,我記得小學時,你請我和蔣漢城吃下午茶,當時你硬要喊我姊姊,知道我為錢苦惱,就出意見幫著我賣紫雲膏,那時我覺得你很聰明,也對我好,我很感謝你也真的把你當妹妹,現在,難道就因為蔣漢城沒選擇你,我們之間的友誼也要作廢?」陳明慧感慨道。

  喬娜英冷哼。「我們之間的友誼?陳明慧,當我跟蔣漢城交往時,你不也沒給我好臉色看?你不是也對我很不爽嗎?不要說你一點都不在乎。我們之間沒有友誼,當初如果不是為了討好蔣漢城,我甚至不可能跟你當朋友,我們之間只有孽緣,三個人的孽緣!」

  「算了,當我沒說。」陳明慧掛電話,重重地嘆口氣。

  算了,看開吧,不管怎麼做,喬娜英都是氣她的,她不管了。

  陳明慧靜靜躺在床上,自從美美跟喬娜英搬走後,屋子變得很安靜,很冷清。陳明慧很不習慣,每天都睡不好。唉,放下吧,她深吸口氣,不再跟喬娜英生氣,也不再關心她,人家都不領情了,她何苦?

  今晚,窗外,月亮浮著,月光灑進窗裡。她撈來袋子,拿出裝了杯子的保鮮袋研究著。接著又從包包拿出另一個保鮮袋,裡面裝著蔣漢城指控的頭髮。

  陳明慧看著看著,漸漸忘了傷心,眼裡有了笑意。

  跟以前一樣,只要想著蔣漢城,她心情就會好起來。她要告訴蔣漢城,她沒結婚,她沒有小孩,她依然深深愛著他。但是,在此之前,她想要先弄清楚一件事。

  陳明慧將兩個保鮮袋放一起打量,她要確認一件事,確認蔣漢城,到底有多喜歡她?

  她微笑思量著,而她知道有個方法可以鑑定他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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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6-23 18:57:53
第十五章

  蔣漢城忍耐了好幾天,吃了她的便當,身體消化乾淨了,心卻堵著。對她,更上癮了。

  他想了很多,也許真心喜歡一個人,未必一定要在一起。在這世上,有個喜歡的人存在著,偶爾能看見她,就讓人活得特別來勁,心情飛揚。有個喜歡的對象,有個偶爾可以見面的時刻,然後奢望對那個人發作一下保護欲,討她歡心,暗暗保護她。澎湃的情感有出口,蔣漢城的日子就踏實了。

  這,竟然比以往努力去愛別人,逃避對她的思念,感覺更實在。

  活得真實,愛得真實,原來是這樣滿足的。

  雖然,他可能往後註定要一個人活著,一個人醒來,一個人睡去,床邊空盪蕩。但認命了以後,覺得也不那麼可悲,只要偶爾見見她,就又能撐過好一段時日。

  唉,他傻傻地笑著,一個人反覆咀嚼關於她的種種情緒。

  星期三,小朋友們吃完便當回去了。

  現在,真是喪心病狂了,蔣漢城很難相信自己會這樣子蹲在牆角,瞪著一行往上爬的小螞蟻們,還痴痴地瞅了很久。

  「對不起啊,平常讓你們撒野這麼久了,就犧牲一次。一隻就好,一隻吧!幫幫忙啊兄弟——」他喃喃地說完,抓了一隻小螞蟻,放進便當裡,趕緊蓋上蓋子,出門,去找陳明慧。

  「今天的便當又怎麼了?」陳明慧問,快打烊了,又看蔣漢城拿著便當找上門。

  「不會吧!」陳阿勇扔下掃把,跑過來。「又有頭髮嗎?」他擋在女兒面前。

  看伯父氣惱的樣子,蔣漢城心虛,避開伯父炯炯的目光,掀開便當蓋,遞給陳明慧。「你看,有螞蟻。」

  「螞蟻?」她接過便當,好認真地低頭檢查著。「在哪?在哪?!沒看見啊?」

  「明明有!」蔣漢城湊近,跟陳明慧挨著,一起尋覓便當盒裡的小螞蟻。

  那隻小螞蟻啊,早淹沒在飯菜堆裡,不知爬到什麼神秘地去了。而他倆心中的小螞蟻,點點的曖昧情愫,正騷動著呢!

  陳阿勇很不高興地拍蔣漢城的頭。「小子!聽阿慧說你上次是為了便當有頭髮找來的,我想不通咧,我們很注意衛生,上次是真的不小心,你現在又說有螞蟻,你那麼久沒見到我們阿慧,一來就找碴?你是恨她咩?那次意外我們阿慧也哭得很慘,差點都活不下去,你——」

  「爸!你幹嘛說這個啦!」陳明慧喝止。

  陳阿勇不悅地瞪著女兒。「我讓他知道我們也很難過啊,本來就是啊!」

  「你……那時哭得很慘嗎?」蔣漢城問她。

  「阿爸,我們想單獨聊一下。」陳明慧合上便當,看著蔣漢城。「你過來——」把蔣漢城帶往走道後面堆貨物的房間講話。

  蔣漢城跟著陳明慧走進堆滿雜物的房間,一進房,陳明慧把門關上。

  聽見關門聲,蔣漢城的心,開始慌了。

  空間狹小,排滿貨架,只有一扇窗。他跟陳明慧,杵在貨架跟貨架的空隙問。

  他們身體很近,空氣又悶,可以感覺到彼此的體溫。

  蔣漢城往上面看,一盞黃燈泡,亮著一方白漆斑駁的天花板。他呼吸窘迫,背脊熱燙,從不知道啊,這樣的簡陋風景,竟感覺很浪漫。他的心跳很快,有心律不整的感覺。他的身體很熱,好像發燒了。而當他忐忑地看向陳明慧閃亮的眼睛,他快暈倒,壓力太大。

  「我們是要……幹嘛?」他討厭自己每次跟陳明慧講話,就變笨了,支支吾吾,很不酷,明明他是來興師問罪的消費者,卻忽然矮化成驚恐尷尬的小朋友。

  「來談判啊!」她說。

  跟他相反,這個偷走他心的壞女人,看起來超鎮定。

  她冷冷地盯著他。「我知道了,便當有螞蟻是吧?這次要補償你什麼?」

  「呃……那個……重做便當就好了。」他沒有太大的野心,偏偏這回她非常有心。

  「這怎麼好意思,一下有頭髮,一下有螞蟻,讓你受到這麼多驚嚇,只是重做一個便當太敷衍了,我想我要非常盛重地補償你才行。」

  說著,陳明慧解下髮束,褪下工作時穿著的圍裙。

  蔣漢城退後一步,這——太刺激了,現在是什麼情況啦?

  蔣漢城手足無措,陳明慧走向他,逼近他。

  他惶恐地一直退,退到門前。

  陳明慧瞇起眼睛,啪地雙手抵在他身體的兩邊門上,將高大的他,硬是困在她纖細的臂膀之間。

  「你想幹嘛?」他被陳明慧困住了,看她從牛仔褲後面口袋,唰地抽出一張摺紙,啪地在他面前甩開,展示紙上內容。

  「這是DNA報告,我驗過了,上次便當裡的頭髮,是你、的、頭、髮。」

  「你?你去驗DNA?!」蔣漢城脹紅面孔,汗濕背脊。「你太可怕了你。」

  他嚇到了,教陳明慧差點就爆笑出來。

  她忍著笑意,酷酷地用檢驗報告拍他的臉。「不行嗎?現在只要花錢都嘛可以做檢驗,而且出來混,怎麼能太天真呢?你誣賴我的便當,有這個報告,我可以告你的我跟你說。」

  陳明慧昂起下巴,睨著他。

  「今天這隻小螞蟻,嗯,我想呢,應該也是你家的小螞蟻——你要不就說實話,要不法庭上見。我要告你居心叵測,毀我商譽,我想想喔,這個不知道要判什麼罪呢——」

  有——有這麼嚴重嗎?不要吧?

  情勢瞬間大逆轉,蔣漢城很糗很尷尬,他被陳明慧狠狠打擊了啦!

  想不到愛上她,可以引來這麼多災難。現在,他連法庭都要上了嗎?沒有這麼嚴重吧?他不過是管不住心中的小螞蟻,忍不住來亂一下嘛,厚——

  陳明慧看他窘得說不出話,她乘勝追擊。「先是頭髮,再來螞蟻,接下來是不是連蟑螂腳都要出動?我看我們得徹底解決一下我們之間的恩怨。」

  「怎……怎麼解決?」

  「你說呢?辛苦經營的便當店被誣賴,你要怎麼補償我?」

  「不然……你……要什麼?」真的好委屈喔。拜託,他過去為她付出的可多咧,她真會計較欸,果然最毒女人心啊!

  「蔣漢城……我一定要好好出這口氣。」

  「是喔,你想怎樣?」拜託,他為她憋的氣更多好嗎?唉!都快肝癌了他。

  「我想這樣——」陳明慧揪住他頭髮。

  好痛,他閉上眼,真可怕,是要拔他頭髮嗎?

  沒有,她沒那麼做。她湊近,於是他聞到熟悉的沐浴乳香氣。然後,是柔軟、微溫的,花瓣似的觸感,她的唇貼上他的——

  她幹什麼?

  蔣漢城睜眼,陳明慧……吻他?!

  他僅僅愣住一秒,隨即攬近她的腰,熱血沸騰,忘情回吻,讓她軟綿綿的身體貼著他,他們纏吻,又攬又摟地黏著彼此,緊貼彼此,興奮又刺激地纏吻對方,像恨不得將對方融進了自己的呼息裡,那是火燙的親熱甜蜜的纏膩。

  在長久的親吻後,終於蔣漢城放開她,他們喘著,看著彼此,他們眼色恍惚,臉色緋紅,呼吸紊亂,皮膚很燙。

  「陳明慧——」蔣漢城癱靠門扉,思緒複雜。他伸手,輕攏她的髮。他的眼色,很悲傷,嗓音軟弱喑啞。「因為你,我做了很多蠢事……沒想到,現在……我甚至跟你不倫——」

  「不倫?」陳明慧愣住,哈哈大笑。對啊,他以為他們在偷情哩。

  「這一點都不好笑。」蔣漢城握住她兩邊肩膀,很嚴肅。「你知道嗎?有人會因為我們受傷。」

  她結婚有小孩,這是不對的。可是為什麼明知不道德,還情不自禁?蔣漢城很有罪惡感,卻又興奮地知道她對他還有熱情。這心情太矛盾,感覺很分裂。

  「是啊,不倫,然後呢?」陳明慧還笑。「要我避開你嗎?」

  「我不要你避開我。」

  「你好矛盾,既然知道是亂倫,是不道德的,喔,那麼你耍這些小手段,又是放頭髮,又是抓螞蟻,找這些愚蠢的藉口來看我,這不就是你想要的?想跟我親親抱抱?!」陳明慧踮起腳尖,又要親他。

  他及時抓穩她身子,拉開,慎重地制止。

  「不要這樣,這樣……不太好。」他的良心受到譴責。

  她還笑,明亮的眼神瞅著他看。「既然要心機地靠近我,現在我親你,你又說這樣不對,蔣漢城,你到底想怎樣?」

  「我本來是想——既然沒緣分跟你在一起,又沒辦法停止愛你,至少,我當你最好的朋友,只要默默守護你就夠了,在我心裡繼續喜歡你——」他終於坦承自己的心情。

  「所以你才和喬娜英分手?」

  「……對。」他嘆氣,看著她。「可是……我也不想傷害你的家人,甚至是你的孩子。這聽起來真的很好笑,但是不管跟誰交往,都沒辦法。陳明慧,陳明慧……我真的很想拋下你,好好過我的生活,好好跟另一個人幸福的生活。可是……很努力也辦不到,所以我認了,也許這就是我的命。」他有點生氣地說。

  「你認了?只跟我當好朋友?就這樣,這樣你就滿足了?」

  「是啊……這樣,比很努力去愛別人容易……」不再讓別人受傷,也不再讓自己辜負誰或為難自己。「雖然現實上我們不可能在一起,但我想當你的朋友,我會做你最堅強的後盾。」

  她調皮地問:「不想跟我偷情?」

  他可是很認真的。「你忘了嗎?當年,因為你媽外遇,讓你那麼痛苦,現在你也有孩子了,我們怎麼可以傷害她?」

  陳明慧暗了眸色,是啊,這就是她深愛的蔣漢城,善良溫暖,深情敦厚。所以她離不開,所以只有在他身旁有回家的感動。

  她一改先前玩笑的態度,沉聲問:「這樣,你不會太委屈?不寂寞嗎?!」

  「我沒關係,真的。」他笑著。「像個朋友偶爾見面聊聊,知道你過得好不好,當你需要幫助時我永遠會在,當你心情不好我可以聽你講話。不對,你心情不好時不太肯講的,沒關係,你心情不好我就請你吃飯,你吃飽了心情就會好,我可以像朋友陪你。」

  為了她,他不顧自己的利益。為了她,他不為自己著想。

  這時候,陳明慧明白到,蔣漢城的心一直在她這裡,從沒離開過。

  這一刻,陳明慧完全敗倒在他手裡。

  他不願傷害任何人,選擇讓自己委屈。為了繼續愛她,可以退到無路可退然後接受命運的安排,單方面愛她,不願讓她背負不道德的罪名來滿足他的慾望。

  他的善良,他在感情上的執著,那些的犧牲奉獻,義無反顧,深深感動她。

  她如何放開他?

  她憑什麼退讓,憑什麼要把這樣愛她的男人拋下?

  哪怕喬娜英下跪,對她哭上千百次,她都不會再放開他。甚至,她恨起喬娜英,氣她撒謊騙他,讓他承擔這麼大的壓力。

  「蔣漢城,你聽好。」陳明慧捧住他的臉,直視他眼睛。「你聽好了,我沒結婚沒孩子,身分證配偶欄空白。」

  「等一下……」他太震驚。「你是說,你沒結婚?!那麼我看到的那個小女生?不是你的孩子嗎?」

  「她是……朋友的孩子。」陳明慧不想在這時提喬娜英的私事。不對,她甚至不希望喬娜英的名字繼續梗在他們之間,她只要跟蔣漢城好好在一起就好。她跟蔣漢城坦白。「我沒結婚,我心裡最愛的人從沒變過,一直是你。」

  突來的好消息令蔣漢城徹底地震住了。

  陳明慧說:「跟你一樣我和別人交往過,跟你一樣我也是忘不了你,跟你一樣我覺得與其努力去愛別人,一個人過還比較好。」陳明慧深吸口氣,撫著他的臉。「我跟你說,我們一定要在一起,一定要再也不分開。」

  蔣漢城激動得說不出話,這不是夢?怎麼會命運一夕間扭轉,他陰鬱到快霉掉的心啊,霎時大放光明,這是真的嗎?他這樣好運?!

  「所以……我可以抱你?」

  「隨便你想怎樣都可以。」

  陳明慧說,燦爛地笑了。

  老天,他大鬆口氣,壓力瞬間消散。

  他握住那雙捧著他臉的小手,寬心地笑了,笑容越來越大,感到這陣子的緊張惶恐都太可笑。「我竟然……我以為我要不倫了,我都做好準備下地獄了,我竟然愛上人妻陳明慧,哈哈哈,搞什麼啊,太好笑了我們。」

  是啊,真的太好笑。

  她是誤會他已不在乎她,陳明慧也笑了。

  他們額頭碰一起,鼻尖觸著彼此,忍不住又親暱地吻了吻對方,身體又情不自禁地貼在一起。在窘迫的小空間裡,一次又一次熱烈親吻,熱情得彷彿想彌補過往的空白。那份激動的心,那種野野的情熱,唯有遇上對的人才泛濫。不管跟蔣漢城做什麼事,陳明慧都是這麼興奮歡喜。

  而不管跟陳明慧做什麼,蔣漢城也一樣,好開心。

  他們緊摟對方,感染對方體溫,在窘迫的空間裡,更緊緊地纏抱親吻,都興奮地顫抖著,感受這刻巨大而飽滿的幸福跟滿足。

  正當蔣漢城忘情地擁吻明慧時,卻被某種奇怪的聲音干擾——

  boo--boo--呼——嚕——嚕—

  boo--boo--呼——嚕——嚕—

  「什麼聲音?!」蔣漢城放開陳明慧。「你有沒有聽見?有奇怪的叫聲?」

  「嘿——」陳明慧笑了。「是豬哥的聲音。」

  「豬哥?!」

  蔣漢城往聲音方向望去,嚇得大叫,窗外有個豬頭,朝他們boo——boo——

  蔣漢城抓緊陳明慧的手臂,指著窗戶。「我沒有看錯吧?那……真的是一隻豬吧?!」

  「呵呵呵,是真的豬。」

  「為什麼會有豬?!」

  「因為去批豬肉太貴了,所以阿爸跟我決定自己養自己宰比較省錢,當然是騙你的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還沒講完看蔣漢城臉色發青她自己先爆笑了,笑到眼淚飄出來了。

  蔣漢城氣得掐她的臉。「你真的很愛嚇我,你真的很可惡。」

  是啊,很愛嚇他鬧他,只有跟他一起,她才這樣活潑哪!

  陳阿勇焦躁地守在外面,來回踱步,不知道這兩個人到底跑進房裡說什麼?而且竟然快一小時都沒出來。

  終於門推開,他們倆走出來。

  陳阿勇奔過去。「你們?你們——你們!」他結結巴巴。剛剛為著便當有螞蟻起爭執,現下辟室密談一會兒竟手牽手出來,手牽手?!陳阿勇呆掉,女兒幾時這樣大方了?就算是跟王柏琛交往,她也很少在長輩面前手牽手。

  現在,她竟跟蔣漢城兩手緊緊交握,身子挨得很近,一副很自然的樣子。

  陳阿勇驚得說不出話,剛剛在裡面發生什麼事了?!

  蔣漢城臉紅紅的。「伯父——那個,今晚我跟陳明慧有事,我們現在要出去。」

  「你們還有什麼事?」陳阿勇口氣很虛。「都談了一個小時還沒談完?」

  「我們有話要講,阿爸,沒事的話你早點睡吧,天氣很冷欸。」

  「喔,好……好啊。」阿勇本想盤問仔細,可是,女兒笑容滿面,容光煥發,辟室密談原來有此等功效?!讓陳明慧這陣子的憂鬱蒸發殆盡?可喜可賀,他再盤問下去應當會遭到白眼命運,他按捺住滿腹疑問,揮手相送。

  「好,你們去談,好好談,慢慢談。」他忍住好奇心,好久沒看女兒開心了,只要女兒高興就好。

  陳明慧跟蔣漢城手牽手走了。

  他們經過那麼多波折,好不容易表明彼此心意,如今一秒都不想分開。

  蔣漢城也沒找什麼含蓄或漂亮的藉口慫恿陳明慧留下,他只是說:「我好想帶你回家。」

  「那走啊。」陳明慧甚至補上一句。「乾脆在你家睡好了——」

  蔣漢城驚喜得差一點流鼻血,她真是很貼心。

  陳明慧沒在情場打滾過,她對心愛的男人不懂裝矜持,更不會欲擒故縱地要手段,她這個人要嘛太謹慎,要嘛就很放肆,重要的是看面對的人是誰。

  蔣漢城是這世上最了她也最熟悉她的人,唯有面對蔣漢城,陳明慧可以安心地卸下所有防備,隨便他要帶她去哪兒,隨便他想做啥,她都OK。

  那是一種信任。

  信任他是這世上絕不會傷害自己的人。

  她懷著壓抑很久的狂烈的心,一旦證明他對她也很有心,呵,還客氣什麼?不用裝禮貌了啦,趕緊撲上去纏住,跟他黏緊緊哪。

  重點是!

  今晚的天氣也很配合,氣溫濕冷到要命的十度,凍進骨節的程度。像這樣的天氣,相愛的人不抱在一起睡個暖呼呼的覺怎麼對得起冬季?讓相愛的人可以抱著冬眠,就是冬天冷唧唧的意義啊!

  ※ ※ ※

  蔣漢城開車,載陳明慧回他家。

  在車上,他們都不說話。但滾燙的身體、熱烘烘的皮膚,麻酥酥的腦子、已經演繹了各種話語,對於等一會兒可能會發生的事,他們都有底。

  果然,當蔣漢城牽著她的手,推開家門,還沒亮燈,剛來得及把門帶上,陳明慧就撲進他懷裡,蔣漢城超有默契就把她挾往臥室。

  沿路他們在黑暗裡又親又抱,又摟又纏,推推拉拉,跌跌撞撞,直奔臥房,飛撲上床,跌進軟綿綿的被子。

  陳明慧哈哈大笑,因為他們竟這樣急切地想擁抱對方。

  他將她拽進被窩裡,讓羽毛被掩埋他們。

  羽毛被很輕,很暖。

  藏在他的被子底下,陳明慧聞到男人的氣息,屬於蔣漢城陽剛的體味,這是他的床,是她的避風港。他們在被裡浪漫。他手忙腳亂的脫她衣服,她手足無措地任他擺布。他們很快脫個精光,赤條條地如初生嬰孩。

  他們熱情地碰觸彼此身體,炙熱的皮膚光滑柔潤,手掌的溫熱撫過皮膚帶來的強烈興奮感,他們急著占領對方身體。

  這戰役名日「愛的戰爭」,輸贏在誰先興奮崩潰,這是對情人身體最纏綿的攻擊,陳明慧曾在書裡、電影、八卦綜藝節目中耳聞過這種甜蜜的戰爭,是怎樣刺激、熱血、興奮,可是就算聽到好奇心癢,可從沒興致和其他男人研究或切磋這種戰爭。這戰役和別的男人打,她覺得噁心,現在和蔣漢城纏鬥,她好興奮啊!

  她喜歡蔣漢城對她做的事,一切。

  他把她圈在懷裡,一直吻她,像在品嘗甜美的糕點,熱情的親吻令她如奶油般融化。暖烘烘的吻,她融化了,好像體內有蜜滲出來,像皮膚毛細孔都張開,雀躍地歡迎他的親吻,他吻了一個地方,身體其他地方就會顫慄地渴望也能被寵幸。他暖熱的手掌撫逼她的皮膚,電麻的刺激感震撼她——

  陳明慧感覺自己燃燒得像滾沸的湯,當他將她壓在他身下,當他終於進入她時,她疼痛而緊繃身體,但很快被某種莫名的亢奮感擊潰。她試著接納他,只有他能撬開她封閉掩埋的熱情,將她野放,使她性感,讓她的臉頰因愛的滋潤而潮紅,身體因他的深入而濕潤。她緊緊攀著他,在他的擁抱之下呻吟,不斷地棄守自己的身體,使他進入得更深,彼此嵌得更緊密——

  蔣漢城激動又亢奮地聽見她興奮的呻吟,他終於在被窩裡扳回一城,過去每一次都是他被她欺負。現在,他令陳明慧嘗到身體的極限,突破了女人最隱密柔軟的底線,他成功令陳明慧興奮得顫抖,讓她體驗到神秘的經驗,他也因此感到至大的滿足。

  這無法用言語形容,就算看過書籍電影都輸給親身的體驗。

  跟親愛的人、摯愛的人,做這纏綿的害羞的事,腦子可以完全空白掉,神經可以被至樂感掐住,柔軟的身體可以纏著另一個堅硬的身體,然後她在他熱燙篤實的填補中熱燙燙地融化。

  這被窩裡的戰況真激烈,她輸得心甘情願,因為輸的人,得到甜蜜的獎勵,那是今生未曾經歷過的酥軟的滋味。從未有過的放鬆感,緊接著至大的快樂後來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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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6-23 18:58:20
第十六章

  熱烈纏綿後,他們一起泡熱水澡,在布滿蒸氣的浴室裡,躺在撒了溫泉粉的熱水底,蔣漢城讓陳明慧坐在他懷裡,幫她按摩肩膀。屋外是凜凜的寒冬,這小天地裡春色旖旎,很溫暖。

  「你肩膀很硬喔。」他揉著她肩膀說。

  她背對他躺靠著那篤厚實的胸膛,直打呵欠。

  「想睡了?」他笑著,回憶道:「小時候你老是在睡覺,哪裡都能睡。」

  「唔——太舒服了。」

  陳明慧拿起浴缸邊擱著的帆船造型沐浴乳,白色瓶身裝著淡橙色沐浴乳,瓶身有一隻藍色海馬圖騰。

  「德國海馬夢幻香水沐浴乳……你還在用這牌子的沐浴乳。」

  「你還不是一樣?你身上也是這個味道。」

  他們笑了,彼此都懷念回憶裡的味道。

  陳明慧說:「這個進口牌子現在很普遍了,所以多了防偽雷射標籤,之前我買錯過,味道差很多,我喜歡這個味道——」

  「我知道,那時候我常偷裝我家的分給你用,我媽一直覺得很奇怪,浴室的沐浴乳才剛剛開封,馬上就用光一半了。」

  「你媽那時候很討厭我哩,想想也是應該的,我都在用你家的東西。」

  「現在不會了,他們現在管不動我,我革命成功了。」

  「革命?你這麼溫和也會革命?」

  「我學甘地寧靜革命。」

  「怎麼個寧靜法?」

  「就是不和他們爭執,也不試著說服他們同意我的做法,因為那樣只會吵架。當我堅持不留在加拿大和他們住,要回台灣時,我爸媽很氣,一直講都沒用,最後就拿我爸之前寫好的遺囑內容給我看,說要把原來留給我的遺產刪除,還說要把之前登記在我名下的基金跟股票都賣掉,要我簽授權書。」

  「你簽了嗎?」

  「我簽了啊,反正本來就是他們的財產。」

  「然後呢?」

  「我媽發現用錢控制不了我,就哭了,我就抱抱她……」蔣漢城表演當時的狀況給陳明慧看,他抱住她,拍拍她說:「媽,雖然你們這樣做,我忽然變成窮光蛋了,但我還是一樣愛你們。以後如果我有財產,我還是會分給你們,孝敬你們,不過——你們應該不希罕我微薄的財產。」

  陳明慧哈哈大笑。

  蔣漢城笑道:「結果我媽又傷心又生氣又想笑,拿我沒轍。她是愛我的,可惜我老是讓她失望,達不到她心目中理想的兒子。」

  「唔——你是獨子,他們當然把希望都寄託在你身上。」

  「喂,你那時候為什麼都不回我的信?我又是寄信又是寄東西給你,你一封也不回,我連在國外復健的進度都跟你報告。」

  「真的嗎?唉,我搬家了。出事的時候你媽很傷心,不准我見你,我也很內疚,我以為你真的永遠失明,手也廢了,我嚇死了。」

  陳明慧抓起他左手,撫著他的手檢視。「對不起,害你沒當成醫生,我那時候太衝動,太蠢了,真後悔——碰到我算你倒霉。」

  「是幸運好嗎?!」不想讓她內疚,蔣漢城鄭重告訴她。「你就是沒收到我的信才會這樣想,我很感激你,你把我從『白色巨塔』拯救出來,托你的福,因為視力問題我不但不用繼續K那些無聊的書,也不用去念壓力超大的醫科,聽說念醫科還要解剖青蛙,研究內臟,我大概會嚇到昏倒。而且因為手的問題,也不用當兵,最爽的是,復健科醫生建議我爸媽讓我盡量去畫畫啦、彈琴啦,說是對手部復健有幫助。你說,我過得多爽,都在做我喜歡的事,除了定期回診,就是畫畫、彈烏克麗麗,現在還可以靠畫畫賺錢,我要感謝你才對,陳明慧是我的貴人欸。」

  貴人?他真會安慰她。她問:「一點都不氣我?」

  「幹嘛氣?」

  「你是為了我好過才這樣說吧,那時一定很痛吧?手不能動也很不方便吧?怎麼可能一點都不埋怨我?」

  蔣漢城抓住她肩膀,直視她。「好,那麼我問你,假如換作是我害你摔成那樣,你會氣我嗎?會埋怨我嗎?你也不會啊!」

  「唔——」陳明慧想了想。「很難說喔,我應該多多少少會怨恨一下你。左眼失明,左手也壞掉欸,假如換作我,不可能像你家可以召集大醫生動手術還到國外復健,還有醫療團隊照顧,所以我可能真的一輩子殘廢掉欸,嗯,我會很氣你。」

  「你一定要這麼老實嗎?」蔣漢城氣得掐她的臉,她疼得大叫。「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比較愛你,壞女人,你是壞女人——」

  「不要掐了很痛欽,又沒人逼你喜歡我。」

  他放手,親親她的臉。「不過啊——」又摟住她,貼在她耳邊說:「我還是知道你非常愛我——」

  「是喔。」

  「因為你把第一次給我——」

  她臉紅。「因為我答應過某人,絕不親別人。我可不像某人喔,把我珍藏的東西轉送給別的女人——」

  「欸?什麼東西?」

  「我送你的徽章呢?有翅膀圖案的那個,你送人了吧?」

  「我怎麼可能送人?我很珍惜一直帶在身上好嗎?直到最近,不知道在哪裡弄掉了,一直找不到。我本來別在背包上的,不知道是不是別針舊了,不牢靠鬆脫了。」

  陳明慧頓時明白過來,蔣漢城是不會說謊的,看樣子,連徽章的事也是喬娜英搞的鬼,這女人!滿肚子壞水,可惡。

  蔣漢城很委屈。「喂,我連你那時候幫我縫的書包都保存得好好的,有一次被我媽扔了,我還嚇得跟幫傭阿姨跑到垃圾堆撿,你這樣說我,我真心酸。」上天明鑑,痴心如他,要到哪兒找啊!

  心中最後一點陰霾都退散,陳明慧爽朗地笑了。沒錯,這是愛她的蔣漢城,最深情的蔣漢城。

  他很委屈地看著她。「你為什麼會覺得我把徽章送人?」

  「因為……都那麼久了,我猜的。」她沒拆喬娜英的台。但是,心裡對那女人超不爽,可是不想在這時候提她,很殺風景,只要想到蔣漢城跟她交往過一陣,她就火大,他們也像這樣泡在浴缸裡嗎?他也對她像剛剛愛她那樣的溫柔又激情嗎?

  慘了,陳明慧深吸口氣,不想要去想那些事,討厭想像他抱著另一個女人,以後這男人是她的,絕不再讓給任何人!

  泡了舒服的澡,他們回到床上,暖呼呼的靠在一起睡。

  屋外下雨了,陳明慧說:「我最不喜歡半夜裡的雨聲。」

  「為什麼?」他把胸膛借給她當枕頭。

  陳明慧不跟人分享這樁心事,這時候,可能纏綿後太放鬆,她終於說出口,只說給蔣漢城聽。她說了那個下雨的半夜裡,跟阿爸去認屍的事,她說她一聽見這樣半夜裡的雨聲就很鬱悶。

  「明明她活著時對我也沒多好,後來,還因為她我闖了那麼大的禍牽累到你,可是,你知道嗎?很奇怪,我就是有罪惡感,好像我真的害了她。」

  「她是喝了酒才會失足跌死的,跟你無關。」聽了這件事,想到她當時有多難受,蔣漢城抱緊她。

  「我那時候應該聽你的,不要衝動地就跑進賓館抓姦,應該要冷靜地想一想。」

  「喂,那時候我們才十八歲好嗎?我聽人說,家人就是互相欠債的,這輩子互相還的,我知道你會有對不起的感覺,我對我爸媽也是啊,不能按照他們想要的方式過活,不過……我還是希望有我自己的人生。」

  陳明慧閉上眼。「我知道,而且就算我覺得對不起,我媽也不可能死而復生。不過現在你回來了,我真高興。」不然此刻一個人待在家裡,又冷,又下雨,聽著這樣凄冷的雨聲,肯定又要失眠,又要睡不好。

  「以後像這樣半夜下雨的時候,我就彈烏克麗麗給你聽。」他往床下撈出一把烏克麗麗。

  陳明慧看見,驚喜極了。

  「你真的有在彈?」

  「當然。來,你躺好,躺我這裡——」把她拉過來緊挨著他肚腹,他靠著床頭櫃,半臥著,彈奏烏克麗麗。

  陳明慧攬著他溫暖的身體,聽見熟悉的旋律,微笑著進入夢裡。冷清的雨聲被輕柔纏綿的琴音覆蓋,寒冷的氣溫被溫暖的被跟熟悉的懷抱驅離。

  陳明慧覺得好舒服,好幸福。

  快要睡著時,蔣漢城忽又搖醒她,很興奮地問:「你有沒有帶身分證?」

  「欸?有啊。」

  「明天我們去市公所辦結婚。」

  「什麼?什麼?!」她這下真的驚醒了,坐起來。「你在說什麼?!」

  「幹嘛這麼驚訝?」

  「結婚欸?是結婚!」

  真希罕了,向來沉穩的陳明慧竟也會被他驚嚇到。他一臉鎮定,覺得她大驚小怪。

  「我現在是畫家了。」

  「是。」

  「你小時候美術課時,不是說過喜歡當畫家的老婆?我現在是啊!」

  「呃,對,我是說過。」

  「我們現在還深愛彼此對吧?」

  「呃,是,是的。」

  「好不容易又在一起,不應該浪費時間對吧?之前已經浪費那麼久了。」

  「欸,也是。」

  「依我對你的了解,你不care什麼盛大的儀式吧,你也討厭跟很多人互動所以也不喜歡搞排場吧,加上我聽說台灣現在結婚只要上戶政事務所辦理就行了,證人的話,只要有兩人蓋章簽字,這個我可以請跟我合作的出版社編輯幫我。這麼方便簡單很適合你吧?你看,多麼順理成章,我們閃電結婚是很自然的吧?」

  「是……好像是這樣。」奇怪了,蔣漢城也有口才這麼順的時候喔,講得很有道理喔。這下拒絕他的話,好像是她違反自然喔。

  「而且,更重要的是。」他拉開床邊矮櫃抽屜,拿出珠寶盒子。「我鑽戒都準備好了。一克拉,你不會嫌小吧?我現在經濟獨立,你不要拿以前我的家境衡量我。」

  她打開蓋子,看到一顆星,瞬間燦亮她眼睛。「你幾時連婚戒都準備了?」

  「決定回台灣生活的時候就想過了,如果再讓我找到你,我就跟你談判。是你答應過以後要跟我結婚的,我認為,陳明慧是守信用的人,應該會實踐這個約定。」

  陳明慧哈哈笑。「是,我是,我這個人最守信用了。」

  「好,不囉嗦,明天我們就果斷的把這事辦一辦。」

  「是,果斷的把這事解決喔。」

  他幫陳明慧套上戒指,親一下她的手。「老婆。」

  陳明慧真是開心,也賞他個超甜的笑容,軟綿綿喊一聲。「老公——」

  於是蔣漢城滿足地笑開了,把她拽進懷裡,壓在身下,熱情地親了又親,吻了又吻,把她藏在懷裡,緊摟著再也不放手。

  ※ ※ ※

  第二天一早,蔣漢城跟陳明慧立刻上網查結婚登記相關事宜,列印結婚證書,然後蔣漢城帶明慧去出版社找編輯們幫忙簽名作證。

  編輯朋友們得知他的喜訊,笑著直說恭喜,她們還鬧著要他改天補請客。

  蔣漢城摟著陳明慧介紹給他的工作夥伴們認識,然後就急著告辭,拉陳明慧到戶政事務所辦結婚,依序完成手續。

  「恭喜兩位。」承辦小姐將新身分證交給他們倆。

  「謝謝。」蔣漢城緊握陳明慧的手,兩人相視一笑。手續很簡單,但這一路的心路歷程,只有彼此清楚,那不是一帆風順啊,所以更珍惜在一起的每一天。

  蔣漢城問陳明慧:「你爸那邊,要不要我找時間好好跟他談,我怕我們忽然結婚了,他會生氣。」他只擔心這點。

  陳明慧笑著拍拍他肩膀。「我爸那邊我會搞定,不用擔心,你負責安撫你爸媽就好。」

  手續辦完,陳明慧回店裡上工了,蔣漢城也回家裡忙自己的事。

  感覺這天就跟往昔一樣,可是飛揚的心情截然不同。陳明慧左手無名指,多了一顆鑽戒。在店裡見著爸爸,沒等爸爸追問昨天的情況,陳明慧主動說明。

  「因為我們昨天……而且好不容易……所以決定……結果就是……」幾句話報告完畢,秀出左手無名指。「我們結婚了,哈哈——」

  哈哈?!

  陳阿勇差點暈倒,下巴快掉下來。「你跟蔣漢城?結婚?!嗄?」不就是剛剛重逢見個面,昨晚發生什麼事了?你怎麼沒先跟我商量?你不覺得太突然嗎?他爸媽沒意見嗎?他不用通知家裡長輩?你們是不是太衝動了?!」

  陳明慧看阿爸震驚的模樣,深吸口氣,學蔣漢城昨晚說的,全部複述一遍。

  她問阿爸:「我們本來小時候就喜歡對方,阿爸你也知道的,對吧?」

  「對啊。」

  「我從以前就把他當要結婚的對象,只是沒放在嘴巴上說而已,但是以阿爸對我的了解,這個你清楚,是吧?」

  「呃,是,是的。」

  「後來發生意外,分開十多年,我有多傷心,雖然嘴上也沒講,但阿爸是了解的吧?」

  「欸,是啊。」

  「我也是有努力和別人交往,可是就是沒辦法忘記蔣漢城,所以雖然有男朋友可是進展不順,寧願一個人勝過跟男友約會,這點阿爸也是知道的吧?」

  「欸,是知道的。」

  「所以嘍,現在好不容易跟蔣漢城重逢,他喜歡我,我也很喜歡他,我們兩個互相喜歡對方,因此好不容易重逢了立刻跑去結婚,這不是很自然的事嗎?」

  是很自然,聽起來是,但,怎麼好像漏了一個很重要的環節。

  「等一下……兩個人結婚前先拜訪對方父母這才自然吧?」陳阿勇畢竟過去是生意人喔,沒那麼好呼哢。

  陳明慧點點頭,了解。「所以——阿爸,你很想跟蔣漢城爸媽見面吧?好,我馬上叫他安排——」說著拿出手機。

  「不用了——」陳阿勇搶下手機,一想到蔣漢城爸媽高傲的臉色,過去對他多不爽,見面壓力很大欸。「我知道我知道,你們開心就好了,你們高興就行了,我沒意見,我也喜歡蔣漢城,只是,真的太突然了——你真的結婚了嗎?真的嗎?!」

  陳明慧展示手上的鑽戒,又拿出身分證給阿爸瞧。「你看,配偶欄已經填上他的名字了——蔣、漢、城,是真的,我有老公了。」

  陳阿勇揪著女兒的身分證,很激動,竟然真的嫁了?!一瞬間就嫁了?

  他哭出來。「阿爸我一直擔心你這輩子都要一個人過,等你好不容易跟王柏琛交往,因為他家人反對,我又怕你們分手。結果你跟他忽然分手了,我又擔心你永遠不會再交男朋友,然後忽然間你跟蔣漢城見面剎那之間你們就結婚了,而且,沒、有、通、知、我——唉。」陳阿勇感嘆。「人生——一定要這麼無常嗎?我知道你很高興,但是……我也一直以為,我女兒結婚有人照顧後半輩子,我會很高興的,但是——」

  陳阿勇瞅著女兒的身分證,慢慢走向窗戶,看著窗外細雨紛飛的街景。「但為什麼?為什麼我的心情這麼複雜?為什麼我感覺有點失落?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忽然,有人握住他的手。「唉,我了解。」一個歐巴桑的聲音沙啞道:「你——也該找個伴了,像這種寒冷潮濕的天氣,我們這個年紀的人,最容易筋骨酸痛,這時候有人拿灸筒,幫我們灸一下關節,灸一下脊椎,會有多幸福啊,是不是呢?!」

  猛地陳阿勇一轉身,喝,驚退兩步。

  寶珠幾時來的?還拿著點燃了正在冒煙的艾草灸筒,對他咪咪笑。

  寶珠露出曖昧的小女人姿態,用肩膀撞了撞陳阿勇,無限嬌媚地眨了眨眼。「人家上次摔車後,人家的背啊,一直不舒服,人家特別在下雨天時就很難受,你可以幫人家灸一下嗎?好不好嘛,哥哥?」

  還哥哥咧?!

  陳阿勇雞皮疙瘩爬上來,推開她的手。女兒呢?他女兒呢?他剛剛結婚了的女兒呢?老爸我在這邊感慨惆悵演了半天,她人咧?

  陳明慧沒有遺傳到她阿爸的浪漫,那邊,陳明慧已經忙著準備今天的便當了。不管是熱戀失戀未婚結婚,工作都是非常要緊的啊!只是,有了蔣漢城的愛,她一整天都笑著,都開心著,工作特別來勁,手機也不停傳簡訊。

  蔣漢城發瘋了,發戀愛瘋,每隔一小時就給她愛的簡訊。

  老婆,天氣好冷,要注意保暖喔。

  老婆——我想你。

  老婆——晚上也要來找我,還是幾點去接你?

  老婆——我這麼想你,但是你都沒有什麼回應,也不回簡訊給我。我覺得我愛你多過你愛我,我有點憂鬱。剛剛我重看了村上春樹的《挪威的森林》,老婆,我們能在一起真的太幸福了,我會好好珍惜你的。

  還村上春樹,挪威的森林咧!陳明慧忙死了,看了簡訊笑一笑,就先忙著出便當。想說得空了再回訊,一直以來她不太用簡訊,手機打字太慢,也太繁瑣,她不會啦!可是,現在看了簡訊很開心,很甜蜜。

  所以中午忙完後,她坐在工作區流理台下的地板上,靠著流理台,很認真地破天荒地打了很長的簡訊給她親愛的老公。陳明慧一個注音拼音接著一個的、很慢很認真地打字。

  這,真可說是陳明慧史無前例的豪華簡訊秀——

  親愛的老公,我知道你對我好謝謝你,能再和你一起我很感動很歡喜,謝謝你對我好,我晚上會過去看你,可是要先回家一趟拿些衣服跟日用品,而且我要擬下週的菜單,忙完後過去也要十點了。其實我雖然沒有在嘴上一直講,但心裡也是很愛你的,我想我會用行動證明,我會愛你到老,照顧你,對你很好——

  真是感人肺腑啊,陳明慧自己看了都要流淚了。縮著肩膀,打了半小時才打完,這就是平常沒訓練的結果,朋友交太少了。

  呼!終於打完,喘口氣,叫出蔣漢城的電話,再回到簡訊頁面。

  等一下!

  怎麼頁面一轉換,剛剛打的那一長串簡訊就沒了。

  這是怎麼回事?這是怎麼回事啦!

  「啊——」氣死。陳明慧軟倒在地。好想哭,沒事打什麼簡訊!浪費時間!

  陳阿勇奔來。「你慘叫什麼?」

  「唉,算了,懶得說。」真氣餒,不發簡訊了,直接打給蔣漢城。

  「我有愛你,我去忙了,掰。」哼哼哼,講完掛斷。這才是陳明慧的風格啦!

  陳明慧旁若無人地跟蔣漢城重燃舊情。先結婚了,再好好熱戀,愛火狂燒,每天都想黏TT,曬恩愛。正因為痛苦地分開過,所以竭力想每分每秒都膩在一起。

  陳明慧想通了,是啊,放掉那些矛盾跟掙扎,也放下對喬娜英的憤怒,更努力放下對美美的思念,以後她跟蔣漢城也可以有自己的孩子。

  現在,她不願再浪費時間了,決心抓緊自己的幸福。她想開心地對蔣漢城好,為自己發光發熱。

  熱戀中的人,本來就顧不得他人感受,更何況他們失去過彼此,好不容易重燃舊情,認定對方,現在愛起來更加瘋狂。

  ※ ※ ※

  這對新婚夫妻,像是恨不得昭告天下他們有多幸福似的。

  蔣漢城每天一有空就往日月便當跑,自願當起大廚身邊的小跟班。

  陳明慧做菜,他就在一旁洗菜。

  陳明慧設計新菜單,他就坐在一旁陪著給意見。

  陳明慧上誠品買食譜,他負責接送。

  陳明慧收工後,他就把老婆接回家裡愛。他們這愛火燒得狂熱不可收拾,連陳阿勇都忍不住試著跟寶珠約會起來了,三不五時就被寶珠拐回她家睡。嗚,天氣很冷,他很寂寞,現在他跟寶珠常常在休息時,拿著灸筒,互灸彼此的穴道跟酸痛處,互相慰藉啊!

  他們兩個老年人,甚至連後院的胖豬豬都同情起來了。

  他們坐在小凳子上,看豬呼嚕嚕地吃晚餐。

  陳阿勇忽然悲從中來。「人果然是需要伴的,你看我們阿慧有了蔣漢城以後,整個人都發亮,皮膚變好了,氣色紅潤了,每天都笑口常開,人就是需要伴啊!光是有爸爸有什麼用?」

  「唉呦——你這是怎麼了啊?」寶珠豪氣地摟住陳阿勇。「我會疼你的喔,你放心,有我寶珠在,一定把你疼得胖胖肥肥,非常非常幸福。」

  「我在想,豬一定也很寂寞。」陳阿勇看著形單影隻,窩在飯桶前吃食的粉紅大肥豬。「它都沒有伴,它肯定也很孤單。」

  「這不用擔心,我把我家的大黃抱過來放這裡養,每天汪汪汪、汪汪汪的,豬豬就不寂寞了,多好。」寶珠決定犧牲她養的小狗大黃。

  汪汪汪?汪汪汪?陳阿勇看向寶珠。「你覺得豬跟狗放在一起就不寂寞了?你真心的這麼認為?」

  「嗯,是啊,都是會動的嘛,都是四隻腳走路的啊!一個呼嚕嚕一個汪汪汪,一樣的嘛,是不是?」

  陳阿勇看著寶珠胖胖的臉,熊熊地發現,這歐巴桑真是好傻好天真啊!他受不了她的天真了,忽然朝她吼。「笨蛋,體型差很多好嗎?!」

  寶珠果然陷在熱戀中,毫不介意被陳阿勇咆哮,還崇拜地看著他。「天啊,我頭一次看你這麼豪邁的罵人,好帥喔!讚——」還豎起大拇指咧,害得陳阿勇爬梳頭髮很不好意思地嘿嘿笑起來。

  「我很帥喔?我肚子這麼大還帥喔?三八。」

  「超帥的——這種胖胖圓圓的肚子就是中年男人的魅力啊!冬天躺起來多暖啊!」說著就往陳阿勇懷裡鑽,樂得陳阿勇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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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6-23 18:58:48
第十七章

  今晚,陳明慧沒讓蔣漢城來接,收工後,她趕著去另一個地方。上次蔣漢城說,他從國外寄了很多信給她,陳明慧想要找回那些信,畢竟那些信都是蔣漢城對她的心意,她想要回來。抱著姑且一試的心情,跑去找當年租房子給他們的房東。

  房東看她來要信,很驚訝。「都給你朋友了啊!她前陣子跟我拿去了,你沒拿到嗎?俺用牛皮紙袋包得好好的,一大包咧——怎麼回事啊?」

  「我沒拿到信啊?」

  老房東很激動地說:「就以前小時候跟你很好的那個女生啊?叫喬娜英的是不是?她拿走了咧,沒跟你說嗎?怎麼會這樣?」老伯伯很懊惱。「我明明親手給她了欸。」

  「沒關係啦,伯伯,我去跟她拿。」陳明慧拍拍老房東的背。「謝謝你喔。」

  陳明慧從房東家離開,立刻打電話給喬娜英。

  「你跟房東拿走我的信了?」

  「我幹嘛拿你的信?莫名其妙!」

  「房東說的,他說有人把我的信拿走了,聽起來是你。」

  「我昨天掉了錢包,有人說把我錢包偷走了,聽起來是你偷的。」她很會講。

  「好……你敢過來跟房東說嗎?」

  「我為什麼要去?我們不是絕交了?我拿你的信?有證據再跟我講。」

  「不打算還我對吧?好,我們見個面。」這個喬娜英,她受夠了。

  「見面就見面,誰怕誰!」

  喬娜英跟陳明慧坐在咖啡廳裡。

  一個憤慨,一個臉色冷漠。

  喬娜英很怒,她賭氣帶出院的女兒,在廉價賓館住了好一陣子。故意讓陳明慧不能見美美,想讓她痛苦,以為過不了幾天,陳明慧就會求她們母女回去,她太了解陳明慧對她女兒的感情。可是,陳明慧除了打過一次電話,質問她欺騙蔣漢城她結婚的事,之後就漠不關心。

  這幾天,她偷偷跑去日月便當看過幾次,赫然看見陳明慧跟蔣漢城已經光明正大地出雙入對,親暱地在工作區忙著。

  他不時過來摟她,陳明慧也不時對他笑,他們像一對恩愛的夫妻,而伯父也笑容滿面和他們互動。這些人,看起來一團和氣,幸福快樂。不到一個月,陳明慧已經完全的把她跟美美忘得一乾二淨。他們一家幸福快樂,她卻跟女兒擠在骯髒的廉價賓館。喬娜英恨恨地看著陳明慧,哼,說什麼好姊妹?這算哪門子好姊妹?!

  「我看你跟他過得很爽嘛!」喬娜英雙手抱胸,講話帶刺。

  陳明慧擱在腿上的雙手,移到桌面上。「對,很幸福很快樂。」右手撫了撫左手無名指,故意讓娜英看見鑽戒。

  喬娜英笑出來。「呵,鑽戒,他送的?現在是故意要跟我炫耀?」

  就是故意。她現在是真的很氣、很火大。喬娜英說了多少謊,甚至連蔣漢城給她的信都截走。如今,陳明慧對她這個人真是心灰意冷。想到過去對喬娜英的好,真不值。

  「我跟蔣漢城結婚了。」陳明慧打開皮包,拿出身分證,放桌上,敲敲配偶欄處。

  喬娜英怔住,隨即笑出來。「好極了,真了不起啊,陳明慧,果然這才是你的真面目。現在你還敢說什麼想成全我,希望我跟美美幸福?虛偽的女人。」

  陳明慧冷靜地聽著。「說得沒錯,我發現人對自己要的東西虛偽,是最大的錯誤,謝謝你讓我學到寶貴的一課。」

  「你對得起我嗎?」喬娜英眼色驟冷,她習慣利用罪惡感讓陳明慧難受,但陳明慧已經看清楚了。

  「我非常對得起你,喬娜英,事實上我太對得起你了。」定定地看著喬娜英,她說:「現在感覺如何?看到婚戒,看到身分證,知道我跟他結婚了,很嘔很悶,嫉妒得快發狂?埋怨我故意刺激你……記住你現在的感受,因為這就是前陣子我一直在承受的,我只是以牙還牙。」

  「你一直在承受的?呵,真委屈。喂,陳明慧,到頭來你有損失什麼嗎?人也得到了,婚也結了,真是了不起。」

  「你把我給他的徽章偷走,故意說是他送你的,讓我傷心難過。還有,在我面前苦苦哀求,擺明要跟蔣漢城交往。但背地裡,卻滿口謊言,騙他我結婚有小孩了,故意讓他對我沒有留戀。你是連自己有女兒都不敢承認的混蛋,你有什麼資格得到蔣漢城那麼好的人?我後悔那時候竟要成全你跟蔣漢城。為了蔣漢城的幸福,不該讓你這種人和他在一起。」

  「什麼?!」

  「跟你交往,只會害他。」

  「現在是在說你比我更好?我知道,你從頭到尾就是瞧不起我!」喬娜英氣炸了。

  「至少我有自信比你更能讓蔣漢城幸福,因為他愛我,而我也真心愛他,不像你,只會說謊欺騙搞那些卑鄙手段。」

  喬娜英緊握杯子,她顫抖,幾乎要掐碎杯子。陳明慧不只是對不起她,現在,還踐踏她的自尊?她冷笑。「看樣子,你真的是很得意。」

  「喬娜英,你買的那頭豬,我餵它一陣子,它就會對我搖尾巴。你的女兒,我對她好,她就把我當媽媽愛。怎麼,你連一頭豬都不如?覺得我很殘忍?我傷你自尊?我瞧不起你?你又給我什麼了?對你這種不知感恩的混蛋好,是踐踏自己。」

  「你……你竟敢把我跟豬比!」

  「可能還太抬舉你。」陳明慧心寒道。「本來不想再跟你講這些,可是你太過分了。說謊的事我懶得跟你計較,只是要你把信還我,你還有臉說你沒拿?不是你的東西你拿得這麼理直氣壯,被發現還不害臊?你這個人沒有反省能力嗎?一點都不在乎別人的感受。怎麼?很氣?很委屈?就你喬娜英可以刺激別人,別人就不能刺激你?!」

  「不要講得你有多好。喂,要不是我,你現在還在菜市場跟你爸賣鹹肉!」

  「什麼?」陳明慧不懂她的意思。

  「不是嗎?你就是聽了我的建議,才啟發創業的念頭跑去開便當店。現在我這麼落魄還帶著女兒,你要是真心為我好,就不會連我這麼卑微的幸福都奪走,你也是不懂報恩的混蛋。還有,你明明看見我對蔣漢城有多認真,我為他改變有多大,結果你出現就把我的心血全毀了——一

  「毀掉你心血的,是你自己,是你的不誠懇毀掉你自己。」

  「為了得到幸福,花手段去爭取有什麼錯?」

  「其他我可以諒解,但我無法忍受你為了得到蔣漢城,連我的信都偷走,甚至把親生女兒賴到我頭上,還阻止我跟美美見面故意來氣我。憑什麼你不要女兒的時候就推給別人養?憑什麼你不爽的時候就把女兒當報復工具?!你真是太差勁了。我絕不能讓蔣漢城跟你這種壞女人在一起,你不配得到他的愛,像你這種不負責任的女人,甚至不配生小孩!」

  過去,陳明慧得不到母親的溫暖,怨恨母親不負責任,現在,她更加無法忍受喬娜英對女兒的態度。一想到美美也有這樣的媽媽,陳明慧就心痛。原本擔心太刺激她,會害她想不開,現在,陳明慧不管了,把心中對她的不爽全說了,她再也不為喬娜英著想,既然喬娜英毫不在乎她的感受,她也犯不著對喬娜英客氣!

  「喬娜英,你根本不懂愛。」

  「我不懂愛?所以你最懂?」喬娜英凜著臉說。「你就沒有傷害別人?拋棄王柏琛的人是誰?」

  「對,我不完美,但跟你比起來我很完美。盡量挖苦我,沒關係,反正我現在很幸福,這些不重要了。因為我已經決定放棄你,隨便你說什麼我無所謂了。你對我的人生來說,不重要,我也不會再關心你幸不幸福,這不是我的責任。」

  喬娜英氣得顫抖。「呵,很好,說得真是太好了。我不配得到蔣漢城的愛,我不配生養小孩,我不能給蔣漢城幸福。陳明慧,你真是把我看得夠扁了。」

  「很遺憾,我曾經把你當最好的朋友。」看著喬娜英,陳明慧心痛道。「我把你當自己人關心,但你不值得。你罵我虛偽,看不起你。你怎麼不反省自己,你對人有多真心?過去你是真心在關心你那些朋友嗎?還是把他們當成你的觀眾,跟他們炫耀你擁有的?你只是享受當明星的感覺吧?根本沒把真心給出去。」

  「現在是張老師時間嗎?憑什麼教訓我!」

  「這是最後一次給你的建議。」陳明慧說。「想想你會這麼落魄很正常,像我這樣關心你,結果被惡整。一直以來,如果我對你的行為有意見,希望你改進,你就說我瞧不起你。對你好,又被你軟土深掘,利用糟蹋;對你不好,又被你罵勢利,是瞧不起你。你到底要別人怎麼做?看看你給別人的都是什麼?!對你到了最後,感覺就像被糞潑到——」陳明慧站起來。「我說完了,以後,我們不會再見面。」陳明慧轉身就走。

  被糞潑到?罵她是大便?!「站住!」喬娜英喊。「給我站住,我叫你站住!」

  陳明慧停步,走回來,拿起帳單。「差點忘了,今天我請客,這是我最後一次,幫你買單。」

  「陳明慧,我還沒說完,你站住!」喬娜英抓了咖啡衝過去,唰地整杯往她身上潑。「被糞潑到嗎?那麼,現在被咖啡潑也無所謂了吧?我喬娜英,就算再落魄,也輪不到你這個賣鹹肉長大的臭女人羞辱我!」

  客人驚呼,咖啡廳一陣騷動,所有目光集中在她們身上。

  陳明慧看了看被潑髒的衣服,再看喬娜英激動的表情。

  「結果你就只能這樣?」她冷淡道。

  結果喬娜英只能情緒化地傷人傷己,毫無反省能力?她不會再同情她,可憐之人必有可惡之處,一點都沒錯!她不會再浪費同情心,不值得。

  她看著喬娜英。「衣服洗一洗就乾淨了,但是,骯髒的心,就沒那麼好處理了。」推開喬娜英,陳明慧無視身上髒污,走到櫃檯,買單,走人。

  喬娜英砸了杯子,對她咆哮。「你記住了,陳明慧你給我記住,我不會放過你!我恨你!」她怒咆,她瘋狂,她震怒,這些瘋狂的情緒,全來自於無助。因為這次她知道,世上唯一還在乎她、關心她的人,以後不會再理她。

  現在,她失去愛情,也失去長久以來依賴的友情。之前,她是失去優渥的生活、傲人的背景,淪落到寄人籬下。現在,她失去友情和愛情。呵,太好笑了,天地之大,頓時間無容身之處,也沒人在乎她了。

  陳明慧跟蔣漢城打得火熱。

  蔣漢城呢?一跟陳明慧好上了就完全忽視她這個人。

  喬娜英恍惚著,悲傷地笑了。

  她竟然什麼都失去了,沒有人在意她的傷,沒有人想看著她、陪著她。她曾經是眾人目光的焦點,諂媚討好的對象。現在,怎麼可以沒有半個人關注她?!這是什麼爛世界,這有什麼道理!

  如果神的安排是要讓陳明慧擁有一切,憑什麼又要讓她先跟蔣漢城重逢?她好氣,好恨!

  喬娜英一路恍惚著,回到賓館。

  喬美美一看她回來,吵著要出去。「我不要住這裡,我討厭這裡,我要出去,我好餓,我要吃東西,媽媽!我要媽咪,我要明慧媽咪!我要我的豬豬,哇——」美美號哭。

  喬娜英怔坐著,動也不動地呆著,不理哭鬧的女兒。

  她想到自己的處境,越想越膽顫。存款只剩一千元,沒有好的工作,爸爸關在監獄裡,平日對她好的繼母一出事就把錢領出來跑了。過去優渥的生活,像公主般備受尊榮的生活,怎麼會落得要聽人教訓、看人臉色,還狼狽地窩在這種下賤的爛地方?!

  喬娜英啊喬娜英,你還有什麼未來可言?

  世界是這樣冷,沒有愛,她感覺不到一丁點的愛。

  因為蔣漢城出現,燃燒起來的鬥志,化為灰燼,甚至,是更沉痛的心情。她恨恨地坐很久,女兒都哭累了,癱在床上。

  忽然,喬娜英收拾行李,拉美美出門。

  美美興奮地問:「我們要去哪兒?要去吃飯嗎?」

  「對。」

  「吃什麼?」

  「吃大餐。」喬娜英拉著女兒走出賓館,攔計程車。

  半小時後,計程車停在日月便當外,喬娜英用力按門鈐。

  陳阿勇跑出來開門。「喬娜英?!美美?」

  美美撲向陳阿勇。「我好想你喔!豬豬呢?我要看豬豬。」

  喬娜英看著伯父。「陳明慧呢?叫她出來。」

  陳明慧一接到爸爸的電話,立刻從蔣漢城住處趕來。

  她一來,看喬娜英站在店門口,阿爸牽著美美,一臉尷尬。

  陳明慧走過去,看著喬娜英。「你這是幹嘛?」

  美美一看到陳明慧,興奮地撲過去揪住她褲子不放。「媽咪抱,媽咪抱我嘛!」

  喬娜英冷冷笑看著陳明慧。「陳明慧——我想了想,沒錯,你最優秀,你最好了,女兒我不要了,送你。」

  「什麼?!」

  「喬美美給你養吧!」

  「等一下!」陳阿勇聽不下去。「我們為什麼要幫你養女兒?」

  「不養也行啊,隨你們處置,報警也可以,送孤兒院也行,反正我不要了。」

  陳明慧揪住她的領子。「孩子在這裡,你胡說什麼?!」

  喬娜英冷笑。「是啊,我就是這麼爛啊!反正我沒資格生養小孩嘛,想想你最有資格,孩子給你。」推開陳明慧,喬娜英坐進計程車,叫司機開車。

  陳明慧追過去,拍著車窗。「你不可以這樣,不能把美美這樣丟給我,現在蔣漢城常來店裡,你要我怎麼跟他說孩子的事?說是你女兒嗎?!」

  「你說啊!就說是喬娜英的女兒!這不正好嗎?讓他知道喬娜英有多爛,滿口謊言,未婚生子,私生活荒唐,他沒選擇我多麼萬幸,因為我就像你說的那麼差勁!陳明慧,隨便你在他面前怎麼說我,反正他都會信你,他最愛你嘛。你要是嫌煩,不要美美的話就丟街上吧!」

  陳明慧不敢相信。「你怎麼可以——」

  喬美美跑來,問車內的媽媽:「媽媽媽媽,你不要我了嗎?」

  喬娜英不看女兒。「對,不要你。」

  陳明慧怒斥。「喬娜英!」

  「真的不要我了?」喬美美一點都不傷心,不但不傷心還興奮看向陳明慧。「我媽媽不要我了?所以我以後跟媽咪住是不是?YES!萬歲!萬歲!」

  喬娜英看女兒巴著陳明慧興奮的模樣,胸口一緊,有點呼吸不了,叫司機趕快開車。

  陳明慧攔不住,看著車子馳騁而去。

  她蹲下,看著美美,不知怎麼跟孩子說。太殘酷了,她為美美紅了眼眶。可是美美笑得很開心,她還小,傻傻的,不懂自己的處境。

  陳阿勇跑過來,問明慧:「她怎麼忽然這樣?你覺得像話嗎?竟有這種事?現在怎麼辦?美美怎麼辦?」

  陳明慧也不知道該怎麼辦,看著美美,擔心會帶給美美陰影。

  可是美美有夠天真,她竟摸摸陳明慧的臉。「美美沒有怎麼辦啊!當然跟媽咪住嘛!我喜歡媽咪。媽咪,現在我可以去看豬豬了嗎?我好想它喔。」

  「好。」陳明慧握住美美的手。「你先去看豬豬喔,媽咪等下就過去——」

  美美興奮地跑走了。

  陳阿勇又是搖頭又是嘆氣。「這算什麼?這是造孽,太誇張了,豈有此理。」

  「爸,蔣漢城……蔣漢城之前以為我結婚了,所以他……跟喬娜英交往過一陣子,他不知道喬娜英有女兒……」

  「什麼?!」陳阿勇震驚極了。「那個女人?!那個女人到底都在搞什麼?!所以她是因為這樣跟你鬧翻的嗎?現在又想把女兒賴到你頭上?」

  「暫時……先不要跟蔣漢城說美美是她女兒,我不想跟蔣漢城提她的私事,就說朋友出國托我們幫著照顧孩子一陣子。」

  「這不可能瞞一輩子吧?」

  「喬娜英因為我跟蔣漢城結婚正在氣頭上,美美跟著我們也好,我也喜歡美美,等過陣子她冷靜了,我再找她談,我不希望美美受到傷害。」

  「唉。」陳阿勇嘆息。「我知道,孩子是無辜的,可是,那丫頭怎麼有辦法這麼狠心啊?她瘋了嗎?」

  陳明慧也被喬娜英的舉動嚇到。「我勸過她也罵過她,但是她現在什麼都聽不進去,過陣子吧,過陣子我再好好和她談。」

  ※ ※ ※

  王柏琛每天都像活在地獄裡。

  他被陳明慧提分手,還是在一直反對他們交往的繼母面前。他除了心痛,更失了顏面。事情很快在家族裡傳開,是啊,那個女人又不是親生媽媽,一直恨不得他出醜,現在怎麼可能放過這個打擊他的好機會。

  王柏琛接到爸爸憤怒的電話。

  「鉅盛金控的王柏琛經理竟然被一個賣便當的女人拋棄?!我們王家在金融界是什麼地位,要是傳出去我的臉都丟光了!你就這麼賤,要讓這種女人拋棄才高興?!你很多天沒進辦公室了,是躲在家裡哭嗎?不上班了?!我對你真是太失望了!」

  王柏琛抓緊電話,氣憤得想砸爛電話,他憋著氣聽爸爸訓話很久。

  失戀後,他悶在家裡喝酒,不上班,不對外聯繫,公事作廢,只想擺爛下去。

  因為他還沒想出挽回陳明慧的計劃,還想不通自己哪個環節出錯,讓陳明慧提分手?他不要放棄,所以在筆記本寫了密密麻麻的檢討,想逐條的分析出分手的原因,肯定是在哪一次約會時他說了什麼話讓她有壓力,他還透過分析做出報告,條列挽回陳明慧的各種辦法。

  他非要鑽研出個道理來,因為憑他的條件,他不相信陳明慧會不愛他。也許她是自卑?還是她不想面對他家族的壓力?陳明慧不是愛慕虛榮的女人,所以很怕嫁入豪門吧?還是他太積極了嚇到她?還是他太快提同居,讓她—-

  門鈴刺耳地響起。

  是她?王柏琛衝去開門,是喬娜英。他失望,冷冷看著她。

  「有什麼事?」

  「來借住幾天。」不等他同意,喬娜英拖著行李走進去。

  王柏琛抓住她手臂,粗魯地將她推出門外。「滾出去!這裡不歡迎你。」

  對於他不友善的態度,喬娜英聳聳肩,無所謂。「就住個幾天,你家這麼大,有客房吧?」看王柏琛表情冷凝,她笑了。「沒客房也沒關係,床應該夠大,一起擠也行,反正天氣那麼冷——」

  他不屑地笑了。「沒見過比你賤的,吃陳明慧的用陳明慧的,現在連她男朋友都要倒貼?你快滾,我不希望陳明慧誤會——」

  喬娜英聽了哈哈大笑,笑得彎腰抱肚,眼淚都流出來了。

  「真有你的!王柏琛——」她問:「還不想面對現實?是不想面對,還是根本不清楚現實狀況?怎麼,不好奇我為什麼搬出她家,拎行李過來?」

  「你想說什麼?」

  「不想知道陳明慧為什麼拋棄你嗎?」推開王柏琛,喬娜英拎行李走進去。

  這次,王柏琛沒攔她。他跟進去,看喬娜英左顧右盼,又拿起他茶几的資料瞧。

  「這什麼?失戀檢討報告嗎?哈哈哈——」

  王柏琛搶下筆記。

  「還想挽回她?」她失笑,翻個白眼。「夠白痴的,難怪陳明慧拋棄你。王柏琛,你聽好了,不要再浪費精神做什麼白痴筆記,也不要再去想著挽回那個女人。因為——那個叫陳明慧的女人——她搶了我男朋友。」

  看王柏琛臉色驟變,喬娜英感覺好爽。真好,這世上受打擊的人可不只她啊!

  「我叫你不要挽回她是因為——他們已經登記結婚,人家夫妻倆現在你儂我儂、打得火熱。你還在這邊寫什麼筆記?太好笑了!」

  「是真的嗎?」王柏琛臉一沉,眼色冰冷。

  「陳明慧剛剛才跟我炫耀過她新的身分證,配偶欄寫得清清楚楚。蔣漢城,喔,這是她老公的名字。王柏琛?嘖嘖嘖,銀行經理有什麼了不起?追了陳明慧一年多,交往時卑微地討好,結果得到什麼?」喬娜英竭盡所能地挑起王柏琛的憤怒。

  「你——有抱過她嗎?聽說你們只進展到牽手吧?王柏琛,你真的很好笑欸,你是聖人嗎?還是你以為陳明慧是聖女?你的女神?哦,我想起來了你說她是你的女神,多麼棒的女神,多麼了不起,搶了我男人,馬上就跟人家洞房、結婚去。你,對她來說什麼都不是——」

  王柏琛脹紅面孔,雙手握拳,身體發抖,他無法相信陳明慧這樣對他。

  喬娜英繼續說:「如果你不是窩囊的躲在家裡檢討自己,而是跑去日月便當,就會知道我沒騙你,那兩個人現在可親密了,完全不把我跟你看在眼裡。你——徹徹底底地被你的女神耍了——」

  「說夠沒!」王柏琛掐住喬娜英脖子咆哮。「閉嘴給我閉嘴!」

  「我為什麼要閉嘴?我跟你不一樣,我不會甘心讓人要了還在那邊檢討自己,我要拆散他們,我不會讓他們好過,如果我下地獄,所有人就要一起下去。我是這種人,你呢?如果你這麼愛陳明慧只要她幸福快樂,我現在就走。因為我瞧不起這種偽善者,如果你跟我一樣恨不得他們付出代價,就跟我合作。」

  「跟你合作?呵。」王柏琛從沒把這個寄生蟲放在眼裡。「你不是也被甩了?你有什麼本事?!喬娜英,我太知道你這種勢利的女人,怎麼,不能投靠陳明慧了就找上我?想利用我?我……不會成全他們,但是我——也沒笨到讓你利用。」

  喬娜英陰沉道:「你不知道嗎?最可怕的敵人往往是跟你最親密的朋友。我跟陳明慧從小就認識,我知道她的個性、她的弱點,她所有的歷史。你知道你這個人最失敗的地方是什麼嗎?」她後退一步,看著他。「就是自以為很行很了不起,是你的自大讓你被甩得莫名其妙。只有女人最了解女人,跟我合作,我保證他們三個月內分手。」

  「對於背叛我的女人,我不要了。就算他們分手,對我也沒有意義。」王柏琛嘴硬道。

  「有意義,被人踐踏就要踐踏回來,被人捅一刀就要捅兩刀回來。以牙還牙,以眼還眼。我讓他們分手,然後你適時的出現安慰陳明慧,我太了解女人了,女人最脆弱的時候,也是最容易到手的時候。等你到手了,玩夠了,再拋棄。光想,就很過癮,不是嗎?」

  王柏琛不吭聲,冷冷看著喬娜英。

  喬娜英笑著。「不願意?那好,我走。」

  喬娜英拎起行李,走出王柏琛的家,在門前,被拉回來。

  王柏琛將她拽至眼前,惡狠狠瞪著。

  「你保證他們會分手?」

  「當然。」喬娜英笑了,摸著他的臉。「現在……告訴我客房在哪?還是……一起睡?」她的手在他身上游移,柔軟的身體貼近他緊繃的身子。「我不像陳明慧愛擺出冰清玉潔的樣子,為了慶祝我們合作,有沒有酒?我們來喝一杯吧!喝醉可以忘了所有不開心的事——」

  「喬娜英,」王柏琛握住她的手,甩開。「客房在裡面,但是不歡迎你睡,我不希望弄髒房間。我客廳夠大,你自己打地鋪吧。」

  喬娜英脹紅面孔,氣憤地看王柏琛走開。

  這個臭屁的混蛋,沒關係,沒關係,她告訴自己忍耐,為了雪恥,她忍耐。但是這一筆帳,被蔑視的帳,不如陳明慧的帳,都算陳明慧身上,她絕不讓陳明慧好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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