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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舞櫻雪]春之音(咖啡傻樂為之二)[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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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6-26 00:11:54 |倒序瀏覽
春之音(咖啡傻樂為之二) 作者:舞櫻雪

搞了半天,她叫了二十年的爸不是爸,
住在波士頓的大富豪才是她親生父親,
這下人家出兩千萬幫她報答養育之恩,
為了讓情同手足的哥哥有資金開機車行,
一向柔弱的她決定投靠有錢人;
擔心她到那邊被人瞧不起,
哥哥拜託和他不打不相識的簡大哥,
幫她進行脫胎換骨改造計畫,
現在更要老師親送成果過去好教他安心;
嗯,狀況還不錯,新的家人都能接受她,
可是她卻捨不得放簡大哥回台灣,
而且意外的,姊姊也和她有同樣的心情,
既然事情已成定局,她只好對他說──
我們只是好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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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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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6-26 00:12:19
代價  舞櫻雪

  果然,No Pain,No Gain。

  一月下旬前去了日本一趟,在京都和奈良兩個古都之間繞了一圈,因為不是觀光旺季,除了金閣寺那種全世界觀光客都絕對必到之處,一般地方的旅客明顯地少了些,感覺是既輕鬆又恬靜。

  像我去了奈良四次,就只有這次有機會鑽奈良大佛後面那個小洞洞。(因為每次都有一大堆人排隊等著鑽,根本就擠不過去。)聽說鑽過那個洞可解一年災厄,

  哈哈哈,今年穩當了!連賣東西的老伯都有空和你閒聊,這些可是淡季才有的好運氣喲。

  好是好,只是……天氣太冷了!白天大概是七,八度,有太陽的時候感覺還好,等太陽躲到雲後面,氣溫驟降好幾度,那種冰風(還好沒有雪雨)吹來涼颼颼的,終於、終於深刻地體會為什麼北國的人會那麼喜愛太陽了,更是深刻地體會那些住在冰箱下層蔬菜、水果的感覺了。

  日本的室內、車內都有暖氣,進進出出,溫差很大,一不小心就給他感冒了,因為感冒而失聲的我可是小小自助旅行團的發言人,沒了我那幾句雖然破卻還行得通的日本話,我可愛的團員們可就傷腦筋了,於是立刻殺到商店街買藥藥,結果這次在日本吃最多的糖果叫故——喉糖。

  玩回來後就知道慘了,沒有時間拖稿了,終於去開卡(IC健保卡從領了到現在還沒用過)的我只好拖著違和的鳳體開工,又碰上過年,天哪,人家結伴出門

  Shopping去了,我、我、我不能跟,只能含著眼淚、帶著微笑地送人家出門,誰叫我先玩了……嗚……果然,No Pain,No

  Game,現在知道Pain了厚。

  痛歸痛,等完成之後就又覺得痛快!(新發現:難道我有自虐傾向?)好了,不扯了,言歸正傳,說說這本新書吧。

  聽過「白雪公主症候群」嗎?就是指不敢生氣,也不敢真實說出自己想法的情緒反應。為了維護人際關係,有的時候不得不稍作保留,不是每個人都是那種有炮必放的麻辣人物,其實只要症狀不要太嚴重,倒也OK啦。

  這次《春之音》的女主角曼沁就是有點這種症狀的女孩子,太會替人設想,結果反而委屈了自己,這個時候就需要一個陽光般的王子出場嘍,用他的熱度穿透她為自己所設的結界,引領她走出自我,於是男主角簡裡安就這麼理所當然地產生了。

  他對她一開始是熱心幫助,接下來忍不住雞婆地為她設想,在瞭解她的內心世界之後更是萬分不捨,好感、疼惜、憐愛、呵護、動心、愛意……一層一層地往上加,最後無怨無悔地愛著她……啊,這就是他愛慕她的方式。(忍不住偷大長今閔政皓大人所說的話,那時候看到這段時感動得亂七八糟。)當然,女主角曼沁也得有所成長才行,她得學會聽從自己的心,不再瞻前顧後,明知道會有人反對,還是要勇敢地追求她的春天,這是我要她長大的地方。

  透露一點小秘密,其實女主角曼沁的個性雛形是從我一個朋友身上獲得靈感的,,那個誰呀,看看生日就知道我在說誰了,和作家做朋友到底是一件危險的事,隨時都有可能被陷害栽贓,嘿嘿嘿……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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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匿名  發表於 2012-6-26 00:12:37
前言

  花蕾躲在羞澀之中,等待春天的跫音,聽見花開的聲音……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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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6-26 00:13:06
第一章

  燦爛的陽光從沒拉緊的窗簾縫隙照了進來,爬上床上熟睡男子的光裸背膀,小麥色的肌膚健康緊實,結實的身軀瘦長而不失力道,一個翻身,露出那張充滿陽光的俊俏臉龐,濃眉下的雙眼微微張開,惺忪失焦地望著天花板,睡意尚濃的視線隨之轉落在床頭的鬧鐘上。 

  過了好幾秒,他好像終於看懂了鬧鐘上的時間,雙眼倏匆大張,大叫一聲從床上彈跳起,抓超鬧鐘再度看個仔細。

  「啊——已經這麼晚了!慘了、慘了,一定會被店長罵死。爛鬧鐘,怎麼沒叫——」

  他隨手將鬧鐘丟到床上,三兩步衝進浴室,匆匆忙忙盥洗之後奔到衣櫥前面。

  抓起黃色T恤套上、換上洗白牛仔褲,旋個身,邁開大步,一手撐住沙發的椅背敏捷地躍過,順勢滑坐,從一堆靠枕中翻出亂扔的斜背包,火速準備妥當的他就要上班去了。

  走沒兩步,快步疾行的長腳突然定在大門前,整個人像消了氣的皮球疲軟下來,垂著頭走回沙發坐下。

  他一時忘了,昨天他被開除了……

  昨天傍晚,他工作的髮廊來了一對婆媳客人,在燙頭髮的過程中那個婆婆像旋轉馬車一樣,週而復始地念著幾件事情,瑣碎的程度另人抓狂,坐在旁邊的小媳婦難堪地低頭不語。

  路見不平,氣死路人,簡裡安忍不住開口請老人家別再碎碎念了,搞得大家連上個美容院的興致都沒了,那老人家也不是省油的燈,怒罵他多管閒事,還大聲嚷嚷地叫來了店長。

  客人永遠都是對的!店長只好低聲下氣地向老人家道歉,好不容易安撫了客人不滿的情緒,隨即面色沉重地帶著簡裡安到後面的辦公室。

  「小簡,你自己說,這是第幾次了?」店長的手撐著痛得快炸了的頭。

  簡裡安剪頭髮的手藝很不錯,在客人間有著很好的風評,個性開朗又熱心,髮廊上下也都喜歡他,如果不是因為這樣,他早就開除這個三不五時給他惹麻煩的傢伙了。

  「不知道,我沒刻意記這種事。」他一臉無辜地聳聳肩。

  「超過十次了——」店長氣得從口中直接吐出火舌。「要我告訴你幾次,我們是服務業,提供服務,收取代價,這樣就夠了,別管客人之間的閒事,別管客人說什麼鬼話,那不關你的事!你為什麼就是學不會?為什麼就是要惹我生氣?」

  「我沒有耍惹店長生氣的意思,是那個老太婆不講理……」

  「夠了!」店長打斷他的辯白,雖然他很喜歡這個年輕人,但是站在管理者的立場,他不得不狠下心腸做個了斷。「我向客人低頭道歉沒什麼,問題是客人會生氣,要是店裡其他人也學你這麼性格,把客人得罪光光,請問我們店裡靠什麼支撐下去?既然我怎麼說你都改不了這種好管閒事的毛病,那我也只好請你走路了,明天你不用來了。」

  「哇靠,沒這麼嚴重吧?!』簡裡安瞠目結舌地看著頭頂冒著濃濃大煙的店長,他平常人很好,今天怎麼這麼狠?

  「就是這麼嚴重!等你轉性了,再來找我,再見!』店長轉身離開小房間,留下愕然的簡裡安……

  「唉,早知道就多睡一會兒。」簡裡安整個人軟軟地滑下,癱躺在沙發上面。

  瞥見牆上的月曆,八月八日,今天是他的生日,他竟在生日當天失業,好個令人難忘的生日禮物。

  說起來有些諷刺,父親節出生的他,全天下最不對盤的人就是他老頭了。

  父親想法古板守舊又重男輕女,母親一連生了六個女兒,生到老七,也就是他,才生到兒子,差點就湊足了七仙女。

  也許七仙女還比較好,因為父親對他這個唯一的兒子管教之嚴,比斯巴達的鐵血教育還要嚴,期望之高,比天下第一高峰聖母峰還要高。他呀,從小到大不知道和父親槓過幾百回,

  當兵退伍之後,父親急著幫他安排工作,當他拒絕安排,表明要當髮型設計師的時候,不可避免的父子大戰終於發生了,為了做自己想做的事,他離家獨立生活,拜師學習美發,到現在已經兩年了,他已經如願地成為髮型設計師了,可是父子倆到現在還在冷戰之中。

  「真是的,沒事想那個臭老頭做什麼。他像要把那惱人的念頭拍掉似的用力拍打額頭。

  醒都醒了,乾脆就到全世界最好的咖啡館吃早午餐,順便慶祝二十六歲生日,以及——失業。

  簡裡安出門,慢慢地往傻樂為咖啡館晃去,越過馬路來到三角公園。

  這個三角公園和城市隨處可見的小公園差不多,然而在附近居民的有心照顧下別具風味,高高的大花紫薇樹上垂掛著一串串數也數不清的粉紫花串,比人還高的木槿開滿了白中帶紅的粉嫩花朵,草木扶疏,花朵繽紛,像一座漂亮的花園。

  簡裡安深深吸一口氣,平常這個時間他早就在店裡忙進忙出了,哪有閒情逸致賞花,果然有一失便有一得。

  看得開心,玩心一起,他不走蜿蜒的石板步道,故意穿進枝葉茂盛灌木叢間,想要完全直線地前進。

  木搭涼亭被高矮不同的林木所包圍,清幽的亭中坐著一位年方二十的年輕女子,低頭沉思的她聽見奇怪的聲響訝然抬頭,只見繁花盛開的花叢中突然冒出來一位年輕男子,燦爛的笑容和蓬勃的朝氣,有如太陽神阿波羅一樣亮眼。

  簡裡安怔了一下,眼前的女子長得纖巧嬌柔,一頭直長髮輕柔飄逸,人淡如菊,卻有著如蘭花般的靜謐香氣,一時之間他有個錯覺,像在花叢中誤打誤撞撞見了花仙子。

  「對不起,嚇到你了,我沒注意到這裡有人……』

  「沒關係。」女子粉頰微微發紅,站起身就要離開。

  一雙泛紅的大眼睛微微一眨,兩顆晶瑩的淚珠從飽含淚水的眼眶中溢出,沿著粉頰無聲滑落,簡裡安感到一陣微妙的波動,彷彿那珍珠般的淚珠直直滴落他的心湖,泛起一圈圈數也數不清的漣漪。

  「不、不、不,你別走,我只是經過而已,你請繼續坐。」他連忙拉住少女,如玉皓臂不滿一握,入手滑膩柔若無骨,八月的盛暑下依然清涼無汗,一頭絲緞般的長髮隨著她受驚急轉過來的動作而翻飛飄揚。

  好可愛!他出神地看著光霧萬重中微驚微羞的小白兔。

  她回頭愣視陌生男子,他五官俊朗,雙目清亮,給人一種舒暢的感覺,舒暢到幾乎忘了自己的手臂還握在他的手中,過了好一會兒,她終於意識到肢體的接觸,頓時面紅耳臊。「放手……」

  「對不起。』他慌張地放手,再度為自己的魯莽道歉,隨即轉身離開。「我這就走,你慢慢坐,不打擾了。」

  望著他的身影消失在樹叢之後,在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她感到一股淡淡的失落,好像雨後初晴的溫暖陽光又躲回雲後的感覺。

  簡裡安繼續往前走,腳步愈走愈慢,最後完全定住了。

  她攏攏頭髮重新坐下,猶豫著該回家,還是該把事情想清楚再回家,苦惱不已的她忍不住長歎一聲。

  「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

  低醇的男聲從身後響起,她嚇得猛然站起,剛才那個男子去而復返,正笑咪咪地趴在欄杆上看她。

  「別怕,我不是壞人,只是不放心你一個女孩子在這裡哭,有什麼事需要幫忙嗎?」手一撐,他輕鬆地躍過欄杆,精神飽滿地站在她面前。

  「沒事……」雖然很想找人商量,可是這種事誰也幫不上忙。

  「真的不用客氣,反正我閒著也是閒著,有什麼幫得上忙的,儘管說。」

  「謝謝,真的不用了。」雖然覺得這個人看起來挺好的,可是她實在不敢隨便和陌生人多說切身的事情,

  簡裡安笑笑,也難怪她會不放心了,因為她還不認識他嘛。他從斜背包中掏出名片遞給她,自我介紹起來。

  「我叫簡裡安,是個髮型設計師,這是我的名片……」他頓了一下,不好意思地指著名片上印著的店名說:「昨天以前都在這裡工作,不過昨天晚上被店長開除了,所以……嘿嘿。」

  「為什麼會被開除?』他開朗的態度在不知不覺中融化了她的矜持,終於忍不住好奇地反問,

  「其實這也不能怪店長啦,誰叫我老是忍不住多管客人的閒事,他受不了就叫我走路了。」生意不成,情義在,工作再找就有了,犯不著怨天怨地。

  沒見過丟了工作還這麼開朗的,她不禁莞爾,笑問:「那你還學不乖,現在還在管別人的閒事。」

  「說的也是。」她這麼一笑,原本稍嫌隔閡的感覺頓時消失無蹤,他無所謂地聳聳肩。「我就是這個性,沒救了。對了,你叫什麼名字?」

  「王曼沁。」她靦腆一笑。

  「不但人柔美,連名字也柔美。」

  「謝謝。」生活單純的她很少被男人這樣誇獎,害羞得臉都熱了起來。

  「那家咖啡館的咖啡超好暍的,喝了心情就會變好,走,我請你。」簡裡安遙指公園另一頭的傻樂為咖啡館。

  「不用了……』這個建議實在滿吸引人的,可是她從沒如此冒昧地接受陌生男子的款待,覺得有點伯怕的。

  「不用客氣。」他拉著她往前走。

  雖然有點怕,可是她並不想掙脫他的手,就這樣跟著他走。

  半垂的眸子看著緊握的大手,一種篤定的溫暖從手掌傳至心口,這種可靠的感覺好像哥哥一樣,一想起哥哥,原本止住的淚水又湧了上來。

  感覺到掌中的小手反過來握住他,他回頭看她,一看到眼淚,他就慌了,連忙放開手解釋。

  「怎麼哭了?不想暍咖啡?如果真的不想就算了,我沒有強迫你的意思。你不要誤會了,我不是那種隨便向漂亮妹妹搭訕的無聊男子,真的!」

  她邊擦眼淚邊搖頭,他不懂她的意思,手足無措地在一旁乾著急。

  此時一輛重型機車咻的一聲從對面車道飛快地切了過來,像特技表演似的拉高車頭躍上人行道,直直飆進小公園,漂亮地甩尾,車輪在草地上晝出一個半圓,橫停在兩人前面。

  「上來——」

  機車騎士一把拉住王曼沁的手,要她上後座,她嘴一扁,搖頭表示不要,機車騎士懊惱地低吼一聲。

  簡裡安被突然衝到眼前的重型機車給嚇了一跳,機車騎士地痞流氓似的抓人,她不聽話就大聲罵人,真是太過份了!既然被他撞見了,說什麼也不能讓曼沁被這種欺壓良家婦女的大壞蛋給抓走。

  「你凶什麼凶?沒看見她不要跟你走嗎?」簡裡安義憤填膺地打掉機車騎士的粗手,將柔弱的她護在身後。

  「你是誰?我家的事不要你管。」機車騎士很不爽地踢下腳架停好機車,跨下車,用力拿下安全帽,露出他那張長得還算正,可是卻充滿怒氣與倦容的國字臉,很沒耐性地瞪著眼前強出頭的傢伙。

  「我偏要管!識相的就快滾,不然我就不客氣了。」簡裡安把斜背包甩到後面,雙手舉拳一副要一決高下的樣子。

  「該滾的是你!你這個拐騙純潔少女的色狼!」

  機車騎士用安全帽頂撞簡裡安的胸口,簡裡安火大地將之拍飛,安全帽滾得老遠,這下真點爆了機車騎士的怒火,他怒喝一聲便揮拳過去,簡裡安也出拳相向,兩個男人扭打成一團。

  「別打了——」王曼沁嚇得臉色慘白,纖纖十指輕捂發顫的粉唇,微弱的阻止聲傳不進打得正火熱的兩人耳中。

  三角公園的另一頭,傻樂為咖啡館,方修月悠哉游哉地擦著玻璃,遠遠瞧見公園的綠地上有人打架,再看個仔細,其中一人不就是簡裡安嗎?!他轉頭對在廚房做三明治的平心大叫——

  「心姊,小簡在公園和人打架,我去看看。」

  方修月立刻丟下抹布,快步跑過去,雖然不知道事情是怎麼回事,先幫朋友搞定對手再說,於是他二話不說就加入戰局。

  有了朋友助陣,三兩下就制伏了在體型上明顯佔上風的機車騎士,簡裡安和方修月一人一手把對手壓在地上吃草。

  「別打我哥——」王曼沁用盡了所有的力氣大叫。

  「哥?他是你哥?」簡裡安驚訝地反問。

  「對,我就是她哥哥,你有什麼意見?」原來那機車騎士是王曼沁的哥哥王兼禾,他生氣地用力掙扎。

  簡裡安和方修月互看一眼,聳聳肩,隨即起身放手。王兼禾站起來,怒氣未消地瞪著以多欺少的兩人。

  「意見是沒有啦,只是你們長得一點都不像。』哥哥魁梧粗獷,妹妹嬌柔纖巧,感覺差好多。

  王兼禾氣得抓狂,破口大罵,「你眼睛壞掉了!我們像極了,吃同一鍋飯二十年,做兄妹這麼多年,不像也像了。」

  「哥……」王曼沁感動地拉著激動的哥哥。

  回頭看著疼愛的妹妹,他殺人般的表情瞬間變得溫柔,連講話的口氣也和緩很多。「你沒事就好,我們回家吧。」

  「我……還不想回去,讓我再想想……等我想清楚再回去。」她倔強地抿著嘴,站在原地動也不動。

  「哎呀,還有什麼好想的!」王兼禾抓著一顆快爆了的頭,本來就不夠機靈的腦袋徹夜未眠之後更是跟漿糊一樣,他重重的腳步在原地來回踩踏,最後乾脆一屁股坐在地上,雙手用力抱胸,一副捨命陪君子的發狠表情。「好,我等,等你想好,等你要跟我回家為止。」

  「原來只是誤會一場。」  

  平心微笑地看著眼前熱熱鬧鬧圍坐一桌子的人。可愛的小女生止住淚水了,三個打得灰頭土臉的男人也差不多清洗好了,男人吃幾個拳頭,一點皮外傷沒什麼大礙,話說開了之後,也就沒什麼好生氣的了。

  「對了,你今天怎麼沒上班?輪休嗎?』方修月問。

  「昨天被店長開除了,在找到新工作之前都休息。」工作丟了再找,天塌下來就當棉被蓋,簡裡安樂天依舊。

  聽到他被開除的原因,平心和方修月大笑不停,他就是這種路見不平氣死閒人的個性,對管理者來說的確有點麻煩,但是對朋友來說,這就是他最可愛的地方。

  「今天我請客。」平心爽快地說。

  「那就來杯摩卡,外加一份總匯三明治,要超大份的,我餓死了。」簡裡安欣然接受朋友的好意。

  夥伴這麼阿莎力,方修月早就見怪不怪,轉頭問王家兄妹。「你們要什麼?」

  王兼禾目不轉睛地看著明顯有著外國人特徵的方修月,一臉敬佩地說:「你是外國人嗎?你的國語說得真好。」

  「除了母親是英國人之外,我和大家一樣,在這邊出生、長大,國語說得比英語好。」方修月不喜歡別人說他是外國人,但他看得出王兼禾只是有話直說,沒有惡意,他也就不計較了。

  「原來是混血兒,難怪長得這麼漂亮。』

  簡裡安興高采烈地擠過去插嘴。「就算是混血兒也不是每個都這麼俊,是這個傢伙不正常,有的時候連我都快看不下去了。」

  「我長怎樣要你管,看下下去就不要看呀!」方修月一記飛掌打飛那顆靠過來廢話的頭。

  平心噴笑出來,他呀,就是臉皮薄。

  王兼禾丟開菜單,土性十足地說:「這個我看不懂,隨便來一杯最提神的咖啡好了。』

  「王小姐呢?』

  曼沁今年暑假才剛畢業,到現在還沒找到工作,家裡的開銷全靠哥哥一個人在機車行工作的收入,生活簡樸的她面對一整排看都沒看過的花式咖啡顯得有些無措,看了簡裡安一眼,決定點和他一樣。「我也喝摩卡好了。」

  「小簡喜歡的摩卡,芳香微苦,酸味強、有勁道,如果你平常不喝咖啡的話,建議從口味比較溫和的開始,拿鐵跳舞咖啡是個不錯的選擇。』平心似乎看出她的窘境,體貼地說明並且建議。

  「咖啡還會跳舞?」王家兄妹驚訝地睜大眼睛,他們家了不起就是沖泡式咖啡,還真不知道咖啡的花樣這麼多。

  「會。」方修月爽朗一笑,回到櫃檯忙了起來,沒多久咖啡就送上來了。

  一個玻璃有手把的愛爾蘭咖啡懷中呈現白、黑、白三層顏色,位於中段的咖啡在底層牛奶和上層奶泡中間微微地上下波動,看起來就好像在跳舞一樣,所以叫跳舞咖啡。

  「真的耶!」曼沁驚奇地輕呼一聲,但隨即不好意思地捂著嘴唇,覺得自己好像沒見過世面的鄉巴佬。

  簡裡安笑笑,指著跳舞咖啡說:「哪,你看,人生就像這杯咖啡,雖然中間的咖啡有點苦,但是上下部夾著甜甜的牛奶,攪一攬就會很好暍,一點都不會苦,所以,不管你是因為什麼事躲在公園裡偷哭,別往牛角尖裡頭鑽,只要和其他快樂的事情攪一攪,就不覺得太難過了。」

  「一杯咖啡也能掰出這麼一番人生大道理,佩服,佩服。要不要我幫你介紹給我的編輯,讓你寫本『人生就像是一杯咖啡』什麼的,說不定還會大賣呢,」方修月半開玩笑地說。

  「,這個主意不錯,反正我失業,玩玩也下錯。不過我動刀慣了,早就忘了怎麼動筆,前輩,教教我吧。」

  「算我沒講,你還是去剪頭髮吧。」他白天要顧咖啡館,晚上要寫趕稿,哪有空收什麼徒弟。

  雖然才剛認識簡裡安,但是他爽朗的笑容,親切的關懷讓曼沁深受感動,輕啜一口別具意義的拿鐵跳舞咖啡,真的,一暍心情就變好了,

  王兼禾伸手拍拍簡裡安的肩膀,像是無言的感謝,隨手拿起小玻璃懷,咕嚕一口就把黑得發亮的咖啡喝光,濃稠的苦汁害他五官全皺在一起。

  「幫幫忙大哥,你把咖啡當酒喝,一口就乎乾啦。」簡裡安看傻眼了。

  「這種高濃度、高份量的超濃咖啡本來就是這樣喝。」咖啡館館主平心說話了。

  誤打誤撞的王兼禾得意地咧嘴一笑。

  簡裡安邊啃三明治邊口齒含糊地問:「我看你們兄妹倆感情不錯,到底發生什麼事會鬧到你不想回家?」

  曼沁噘起嘴巴,不知道怎麼說才好,王兼禾則是氣憤地說起原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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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6-26 00:13:32
第二章

  一輛進口跑車停在王家門前,西裝筆挺的年輕律師莊凱文下車,王兼禾夫婦和曼沁一肚子問號地迎接客人。

  客廳中,主人比客人還坐立難安。

  從昨天接到電話,王兼禾的妻子徐圓就緊張得要命,律師突然找上門一定沒什麼好事,她害怕地靠在丈夫身旁,大氣都不敢喘一聲。曼沁也是志忑難安,這位律師指名要見她,她怎麼想也想不通。

  「我是代表我們美國公司的重要客戶鍾子淇鍾先生來的,我叫莊凱文,請多指教。」莊凱文禮貌地遞上名片。

  「我不認識半個美國人,到底有什麼事,你直說。」王兼禾接過名片草草瞄一眼就丟在茶几上。

  「好,那我就直說了。「莊凱文轉頭直視曼沁,「曼沁小姐,你的父親,也就是鍾子淇鍾先生,他想接你去美國和他團聚。」

  曼沁一怔,笑道:「莊律師,你會不會弄錯了?我爸姓王,現在在鄉下老家種田,哪來什麼美國爸爸。」

  莊凱文從公事包中拿出幾張照片平攤在桌上,那是一位漂亮的年輕女人和一位中年男子的親密合照,還有女子在醫院中抱著新生嬰兒的照片、漂亮的小女嬰推著學步車……

  「這是爸。』王家兄妹同時發現父親與那位年輕女子的合照,驚訝地拿起來看個仔細。「這個女人是誰?」

  「她叫江品萱……」莊凱文說明調查結果。

  二十年前,江品萱到美國留學,結識波士頓富豪鍾子淇,兩人旋即陷入熱戀,半年之後被鍾妻發現這段婚外情,兩人黯然分手,鍾子淇回歸家庭,江品萱放棄學業與愛人,孤身返台。

  回台之後,江品萱生下一女,由於娘家不能接受她未婚生子,於是她獨力撫養女兒,可惜紅顏薄命,在病故之前她把襁褓中的幼女托給王姓表哥收養。

  「那個女嬰就是曼沁小姐你,不信的話,請向鄉下的王老先生查問。」莊凱文把調查書推到瞠目結舌、差不多已經變成石頭的王家兄妹面前。「當然,為了感謝王家照顧曼沁小姐這麼多年,鍾先生提供兩千萬台幣做為謝禮,只要曼沁小姐肯回美國和他團聚。」

  「兩千萬?!兩千萬?!」聽到錢仔聲,徐圓的兩隻眼睛立刻變成$$,撥開丈夫和小姑,擠到律師前面興奮地追問:「那個姓鍾的很有錢嗎?一出手就是兩千萬!真的假的?不會是騙我們的吧!』

  王兼禾聽到妻子講這種話,氣得回過神來,劈哩咱啦就是一頓好罵。「你講什麼瘋話,我管他有沒有錢,妹妹是不賣的。」

  「反正她畢業到現在也找不到工作,既然有個有錢的美國爸爸要認她,她就去美國過她的好日子,然後那筆錢給你開機車行,兩全其美,這樣不是很好嗎?」徐圓理直氣壯地說。

  夫妻倆也顧不得有客人在場,各持己見地吵了起來。

  莊凱文傻眼了,想要制止吵架繼續談正事,但他那令人折服的流利口才面對重炮互轟的夫妻吵架可是一點都派不上用場,反而不時被流彈打到。

  曼沁腦中一片空白,耳朵也聽不見旁邊的吵鬧聲,發顫的手笨拙地拿起桌上的照片。

  這個女人是她的親生母親?這個男人是她的親生父親?這個女嬰是她?好奇怪,一點真實感都沒有。

  她一臉茫然地看著吵個不停的兄嫂,叫了二十年的哥哥不再是哥哥,生活了二十年的家不再是家,而她也不姓王。

  頓時,一種被連根拔起的痛、一種無依無靠的慌,感覺到她的世界正一片片地崩落、潰散……

  咖啡館內一陣沉默——

  王兼禾氣憤地拍打桌子,桌上的杯碗隨著他的拍打上下跳動。

  「你們說,那種二十年不聞不問的父親,怎麼可能是個好父親,我怎麼放心把妹妹交給那種沒責任的人,就算他再有錢,我們也不希罕。」

  「沒錯,沒錯,他要是有誠意的話就應該親自來見小曼,求她原諒才對,竟然只派個律師來,沒意思。』簡裡安聽了也火大,大聲附和王兼禾的看法。

  「對吧,你也這麼想吧!」王兼禾一副英雄所見略同的慨然。

  曼沁黯然垂下雙眼,這何嘗不是她心中的疑問與痛處。

  昨天律師走後,他們立刻打電話問鄉下的父親,所獲得的答案竟然是肯定的,律師所說的全是真的。

  事情一經確定,徐圓就更加起勁地勸小姑回生父身邊,王兼禾則堅決反對妹妹去美國,夫妻倆繼續再吵第二回合。

  曼沁一時無法接受自己的身世,更不願意見兄嫂為她吵架,心亂如麻的她跑了出來,在外面晃了一夜。

  王兼禾豪氣干雲地槌打厚實的胸口。「你別管你那個死愛錢的大嫂怎麼說,總之,你是我妹妹,我是你哥哥,以前是,以後也是,就算你找不到工作也沒關係,哥哥養你,一直養到你找到好老公為止,要是天下好男人全死光了也沒關係,哥哥養你一輩子!」

  她感動地抱住哥哥,大聲地哭了起來,粗漢般的王兼禾也忍不住紅了眼眶,心疼地摟摟妹妹。

  簡裡安也為他們的兄妹情深所感動。

  方修月和平心交換了一個會心的眼神。所謂的家族並不是光依靠血緣,人相處久了,產生深厚的感情,互相關懷,扶持,走過人生風雨,那就是家人了。方修月和平家三姊弟就是如此,理所當然的,他們瞭解王家兄妹的心情。

  在哥哥溫暖踏實的懷抱中,王曼沁的心漸安,淚漸止,翻滾一夜的紊亂思緒也漸漸清晰……

  從小到大哥哥有什麼好康的都先讓給她,對她疼愛有加,就算現在知道兄妹間並沒有血緣關係,他還是這麼挺她,她真的好感動。

  兩千萬,憑她一個平凡到極點的女孩子,一輩子都賺不了這麼多錢,但是如果她回到生父身邊的話,哥哥就能得到酬金兩千萬,就能一圓他開機車行的心願了。

  她想要回報疼愛她的哥哥,強烈地。她緩緩推開哥哥,擦乾淚痕,微笑而篤定地看著敬愛的兄長。

  「我決定了,我決定去美國。」

  「你說什麼?!」王兼禾嚇得從椅子上彈跳起來,動作之猛差點撞翻桌子,「你不要去美國,雖然說是親生父親,可是你連見都沒見過他呀,萬一他真是個混蛋怎麼辦?美國那麼遠,我不放心呀。」

  「對不起,哥,我決定了,既然他有心找我,我就給他一個機會,也算是給自己一個機會。」曼沁紅著眼,一直向哥哥道歉。

  他一張大嘴一張一闔,笨拙的口才找不出話來反駁,喘了半天,最後沮喪地頹然坐下。他比誰都清楚,妹妹平時雖然柔弱無爭,但是當她下定決心時,可是比誰都還頑固。

  從小就有人說他們兄妹不像,但是他對妹妹是真的疼人心呀,他捨不得她去那麼遠的地方,怕她被欺負,怕她遇到困難,遠隔重洋,他就是想幫她也幫不上忙呀!他既難過又擔心。

  「你真的決定了?那邊情況怎樣你又不清楚,這樣草率作決定,不太好吧。」簡裡安擔心地說。

  說也奇怪,下定決心之後她就不再慌亂,反正不過就是搬到美國住而已,只要乖乖聽新爸爸的話,應該不會有問題吧。「也沒什麼好不好的,剛開始一定會不習慣,久了就好了,船到橋頭自然直,不會有問題的。」

  「問題很多,要是你這麼天真的話,船到橋頭只會直直地沉下去。」許久沒講話的方修月突然冒出這麼一句話。

  看曼沁一臉窘困,簡裡安忍不住幫她出頭。「阿修,都什麼時候了,不幫忙想辦法就算了,拜託別說風涼話好不好。」

  「他不是講風涼話,他是身受其害的過來人。」平心連忙幫方修月補上一句。

  方修月在英國蘇格蘭的外公是住在城堡裡的那種貴族,獨生女不顧反對嫁給台灣的窮光蛋之後雙方就幾乎不相往來,這麼多年來方修月也只回英國兩次,雖然他什麼都沒說,但是她知道這兩次的經驗都很不好。

  「心姊,這段Pass。」方修月眉頭微皺,他可不想到處宣傳他在英國蘇格蘭有個可以放在博物館的老古董外公,更不想提祖孫之間的爛關係。

  「Pass什麼?要講就講清楚。」直腸子的簡裡安最受不了欲言又止、吞吞吐吐的態度了。

  方修月一手推開煩人的簡裡安,半勸退半警告地對曼沁說:「你想想看,一出手就是兩千萬,鍾家的家境有多好不難想像。恕我直言,你連點個咖啡都不會,又如何應付上流社會那堆狗屁規矩?依我看,你還是留在台灣過你原來的日子會比較自在快活,沒必要管你那個從天上掉下來的老爸,」沒錯,這也就是為什麼他不肯回蘇格蘭當什麼爵的原因。

  曼沁臉上一陣熱,她只想報答哥哥,沒想到這一層。

  「小曼,他說得對,你就別去了。」王兼禾趁機動妹妹改變主意。

  「我要去——」要是她放棄這個機會,嫂子可能會念她一輩子,大哥的婚姻說不定也會因此亮起紅燈,更重要的是她一定會後悔的。

  「去給人家看笑話嗎?』方修月一想到那些英國貴族親戚的嘴臉就有氣,像她這種單純的小女孩怎麼受得了那種冷眼,一定兩三下就想落跑,到時候事情會變得更複雜。

  「哇靠,阿修,你講話好毒。』簡裡安氣得跳起來。

  平心一把拉他坐下,好沒氣地白了說話不經修飾的方修月一眼,轉頭看著溫柔勝水的曼沁,不免也為她擔心起來。「他講話是沖了點兒,可是他真的沒有惡意,他吃過那種苦頭,擔心你應付下來。」

  曼沁似懂非懂地點點頭,不過就算是如此,她還是要去。

  「有什麼了不起,那些千金小姐也不是一出生就會,她們學得會,小曼也學得會。』簡裡安跳出來為她出頭,一時忘了剛才他也反對她去美國。

  「簡大哥,那些東西你懂嗎?」曼沁像遇到救兵似的拉著他,小小的臉蛋充滿了希望的光輝。

  這聲大哥叫得他心花怒放,得意揚揚地說:「懂,當然懂,其實你一點也不會輸給那些千金大小姐,不但長得溫柔可愛,舉止更是優雅有禮,只要衣服再穿好一點,髮型再有型一點……坐好,看我變魔術!」

  說到髮型那可是他的專長,他從斜背包中拿出剪刀、梳子,手腳俐落地幫她剪起頭髮。

  原本沒有特色的整齊長髮在他巧妙的修剪之下變成了時髦的法式中長髮,幾落髮絲落在臉頰邊,給人一種輕巧可愛的感覺。

  完成之後,簡裡安拉她到牆邊的大鏡子前面,站在她身後,直接用修長的十指幫她把輕柔的髮絲梳理得更為蓬鬆俏皮,一臉得意地扶著她的雙肩,要她自己看個仔細。

  「可愛吧?再抹點發臘就更有型了。」

  真的跟魔法一樣,平淡的髮型變得好俏,曼沁驚喜地看著鏡子中的自己,忙不迭地想回頭道謝,不料頭一側,柔嫩的雙唇輕掃過他就靠在耳邊的臉。

  感覺到臉頰上微妙的觸感,他驚訝地轉頭,溫潤的薄唇好巧不巧地抵在那雙水嫩的櫻唇上——四片唇相依,兩雙眼相望……

  兩人受驚似的彈開,各據鏡子的一側臉紅心跳。

  「怎麼了?』

  後面的三人沒看清那有如電光石火般短暫的曖昧接觸,只看見大動作的跳開,於是不解地看著表情怪異的兩人。

  「沒事,只是……被靜電電到。」簡裡安想也不想地扯謊,心想要是讓王兼禾知道他揩了他親愛妹妹的油,恐怕先討一頓好打。他的眼睛瞟向她,希望她配合圓謊。

  「對……被電到,嚇一跳……」曼沁連聲附和。雖然只是蜻蜓點水般的親吻,她的唇上卻有著無法形容的酥麻感覺,真的就跟被電到差不多。還好大家好像沒看到,不然就糗死了,她偷偷地鬆了一口氣。

  靜電?!現在可是夏天,哪來靜電電人?扯淡也看一下季節好不好,蹩腳!方修月偷笑一聲。

  平心看著變發成功的曼沁,不過才換個髮型,感覺就完全不同,忍不住讚道:「小簡,真有你的。」

  王兼禾百感交集地看著妹妹,既然阻止不了她,那就盡可能地幫她,不管對方是怎樣的家庭,他絕不允許妹妹被看輕,被欺負。

  他轉身抓住簡裡安懇求,「我只是個修機車的黑手,什麼都不懂,我拜託你,拜託你教她那些有的沒有的,拜託你把她教成不輸給那些千金小姐的窈窕淑女。當然,我會付你薪水,一切就拜託了。」

  「我?」簡裡安愣愣地指著自己的鼻子。

  「你起的頭,自己想辦法收尾。」方修月涼涼地拍拍他的陶口,依他好管閒事的個性,這淌渾水他是瞠定了。

  「反正你正好失業,就接下吧,」平心舉雙手贊成。

  「簡大哥,拜託。」曼沁殷切地懇求。說不上來的直覺,覺得只要有他就不會有問題了,不安與勇氣合而為一,就算怕也有力氣往前走了。

  禁不住懇求,簡裡安心一軟,乾脆地答應了。「算了,豁出去了,接就接,一切事情就交給我吧。」

  「我就知道你夠意思!」

  王兼禾高興地拍打簡裡安的肩頭,手勁過大打得他哇啦大叫,旁邊的人被他們逗得哈哈大笑:

  莊凱文再度拜訪王家。

  第一次的拜訪混亂收場,本來以為還要努力遊說一陣子,沒想到事情急轉直下,突然一切都OK了,他喜出望外,趕緊準備好文件過來,請當事人簽字。

  「這是終止收養的文件,這是申請依親的文件,請在下面簽上你的名字,一切的法律手續由我們處理,你不必擔心。」莊凱文把一疊法律文件送到曼沁面前,指點她該簽字的地方。

  曼沁在終止收養的文件上簽上名字,感覺到某種看不見的羈絆與關連就這麼被切斷了,有種隱隱的疼痛,因為從今以後她就不姓王了。接著,她在依親文件上簽字,以兩千萬的代價,認命地去生父家當乖女兒的契約就此成立。

  事情就此底定,她沉吁一口氣。

  王兼禾粗大的手掌重重地壓住文件,不讓莊凱文收回,他再度確認妹妹的意願。「要是不想的話,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哥,沒事,我只是有點累。」她拉開哥哥的手,把文件遞還給律師。

  徐圓一副好裡加在的樣子,她拍拍胸口殷切地問律師,「莊律師,字都簽了,我們什麼時候可以拿到錢?」

  「沒啊,你是錢鼠嗎?整天錢錢叫。』王兼禾受不了地暍止妻子。

  徐圓害怕地縮了一下,不甘心地瞪了老公一眼。

  「哥,你別再念大嫂了,事情本來就要弄清楚嘛。」曼沁連忙打圓場。

  徐圓很是嘉許地朝懂事的小姑點點頭。

  「等曼沁小姐出發,我就會把約定的款項送過來。」莊凱文以慣有的平靜口氣回答。因為職業的關係,他看了不少人生劇場,雖說已經習慣了,但有時也不免感慨。

  大部份的人都不喜歡見到律師,就算見面,也多是戒慎恐懼,王兼禾就是這種態度;有利可圖的,就會猛追著要錢,生怕被虧了,徐圓屬於這一類。不過像曼沁這樣就不常見了,她不但要面對突如其來的轉變,還要兼顧舊家人的利益,她才剛成年,小小年紀就這麼懂事,說實在的,他還滿佩服她的。

  就在莊凱文準備離開的時候簡裡安來了,曼沁介紹彼此認識,兩人的年紀相當,談得也投緣,—下子就交上朋友了。

  簡裡安趁機打探鍾家的詳細情報,好進行訓練計畫,莊凱文聞言連聲贊成,立刻答應幫他問美國公司。

  送走了律師,簡裡安高高興興地帶著曼沁出門了,車子開往繁華的市中心。

  「要去哪裡?」她好奇地問起訓練課程的第一課。

  「髮型OK了,接下來就是化妝。」

  「去買化妝品嗎?」

  「No、No、No,更高級。」

  簡裡安神秘兮兮地載她到有名的高級商圈,進入一棟氣派十足的商業大樓。

  「哇——」出了電梯,曼沁忍不住驚呼出聲,感覺簡直就像從二十世紀的商業區跌倒十八世紀的歐洲宮廷,旁邊是半浮雕的核桃木牆,頭上是精巧的水晶吊燈,腳下是華麗的波斯地毯,空氣中則瀰漫著一股宜人的芳香。

  驚歎過後,她緊張地拉住他:心虛地問:「這裡一定很貴吧?」

  「當然,不過別擔心,這是我朋友開的美容沙龍,我們有超優惠折扣。」他笑著推開大門,領著她進去。

  裡面華麗依舊,只是色調淡了許多,給人一種淡雅清麗的感覺,感覺也跟著輕鬆起來。

  一位紳士味十足的男士過來和簡裡安打招呼,接著忙不迭地檢視王曼沁的五官、膚質,甚為滿意地點點頭。「就是這位小姐嗎?看看這緊致無瑕的肌膚,多棒呀,果然年輕就是本錢。」

  「你好。」她靦腆一笑。

  「你好,我叫彼得,是這個傢伙的老朋友。」彼得爽朗地自我介紹。

  「人我交給你了,一切就拜託了。」簡裡安坐到門邊的沙發,蹺起二郎腿,悠閒地翻起雜誌,

  彼得看他一副沒事的輕鬆樣,半開玩笑地向曼沁吐苦水。「你都不知道他多不講理,突然打電話來,也不管我的工作時間排得有多滿,硬逼我排出時間,還說要是不給他殺價的話,他就要殺人了,你說交這種朋友是不是很虧?」

  「有事哥兒們服其勞,你就別囉唆了。」簡裡安催他快去幹活。

  曼沁笑了出來,簡大哥人有趣,連朋友都這麼有趣。

  她跟著彼得進入後面的包廂,彼得拉過如漆器黝黑光亮的活動櫃,像變魔術似地一層一層展開,裡面的化妝品、工具五花八門,玲琅滿目,讓王曼沁看傻了眼,就算百貨公司的化妝品專櫃也相形遜色。

  接著彼得開始從最基本的清潔、敷臉開始教,一直到上妝打底、修色、潤飾等等。曼沁也不是沒化過妝,可從沒這麼講究過,特定的程序和技巧看得她眼花撩亂,還好彼得超有耐性地重複,直到她學會為止。

  「喂,死豬,起床了。」

  等到睡著的簡裡安推開蓋在頭上的雜誌,打個大哈欠才坐起,半瞇著睡眼尋找目標。「好了?我看看…」

  一張明艷動人的嬌顏映入失焦的黑瞳,睡意瞬間消失,他猛然瞪大眼睛——眼前這個粉雕玉琢般的可人兒真的是他在公園中撞見的那個羞澀小淚人嗎?他看得出神。

  「很奇怪嗎?你不喜歡?」炯亮的黑眸目不轉睛的直視讓她手足無措,不自在地摸著上了妝的兩頰,感覺到臉上逐漸提高的溫度。

  彼得驕傲地說:「他哪是不喜歡,他是看傻了,我高超的技巧加上你先天的本錢,太美了,太完美了。』

  「真的很完美。」簡裡安總算回過神來,嘖嘖稱讚。

  「真的嗎?」他的話吹散了不安,穩住她缺乏自信的心。

  「真的,你一定要有自信,自信就是最好的化妝品。」他抓住她的小手,給她加油打氣。

  他的開朗和勇氣好像就這麼一點一點地傳輸過來,她像充滿了電,精神抖擻地回答,「是!」

  「我去收拾東西,去去就來•」彼得轉身進去。

  不用主人招呼,簡裡安熟路地從櫥櫃中找出茶壺,泡茶招待客人。

  「對了,大概什麼時候過去?」

  「九月底左右。」

  「不到兩個月……」才剛交上朋友,就要送她走,他覺得有點可惜。

  感覺到他略沉的心情,像換她給老師打氣似的,她一臉肯定地說:「雖然時間不是很夠,但是我一定會拚命學會簡大哥教我的一切,不會讓大家為我擔心。」

  「也不用那麼拚命啦。」他笑笑,不經意對上她的視線,他感覺像站不穩似的跌了一跤,結果就這麼跌進了那雙湖水清澈般的深潭中……

  因為上面有六個姊姊,他早就知道女人化妝前和化妝後會有多大的落差,但是這次不一樣。

  水靈清澈的大眼睛畫上粉嫩的眼影更顯得嫵媚勾魂,水嫩的粉唇抹上唇蜜之後看起來比果凍還滑嫩柔軟,讓人不由得想要嘗一口……上次蜻蜓點水般的親吻再度跳回腦中:心中湧起一陣難抑的騷亂,滿腦於開始亂想,頓時覺得喉嚨有些乾渴看見他用力吞嚥口水的動作,她用力地眨眨眼睛。他渴了嗎?

  為了掩飾直竄上來的不良遐想,他抓起茶杯猛灌一口,忘了茶才剛泡好燙得很,他狼狽地猛噴出來。

  「好燙!」

  「快過來——」她趕緊拉他到水槽邊,倒了冷水讓他漱口,雙手捧起他的臉,拉到眼前,擔心地要他伸出舌頭給她看看,他乖乖地照做。

  彼得一腳踏出包廂就被眼前奇怪的景象弄傻了——

  若說要親吻,也該是男人捧著女人的臉;若說要舌吻,也沒見過人舌頭伸這麼長的,這兩個人在玩什麼新把戲?

  聽見腳步聲,簡裡安和曼沁同時回過頭,三人六目相望,兩人臉色爆紅,羞亂地放手分開。

  「就當沒看見我,請繼續。」彼得笑得眼睛都瞇成一條線了,曖昧地嘿嘿兩聲,快速地閃回包廂之中,

  「繼續個頭——」簡裡安跑過去抓住朋友解釋,講話速度之快簡直是用倒的。

  「你……還好吧?」剛不是燙了舌頭,現在講話倒是挺溜的,看他慌成這樣,分明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彼得直覺這傢伙不對勁。

  「神經,看也知道我好得很。」簡裡安知道曼沁內向害羞,要是知道他對她有非份之想的話,未來的相處一定會變得很彆扭,所以他不敢隨便向大嘴巴彼得吐露他是有那麼一點點喜歡她啦,只好顧左右而言他。「人家女孩子臉皮薄,被誤會了會不好意思,你別再亂講話了。」

  「真的是誤會嗎?」

  「你很囉唆耶——」再問,他就演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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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6-26 00:13:58
第三章

  站在百貨公司光鮮亮麗的一樓大廳,曼沁噗哧一聲笑出來。

  「我覺得自己好像敗家女,還沒見到他的面就一直花他的錢,覺得很不好意思。』

  簡裡安理所當然地說:「是他自己搶著要付的,你就盡量敗吧,說不定他反而更高興呢。」

  上次拜託莊凱文幫他問鍾家的情況,鍾子淇間接得知這個訓練計畫,他立刻表示所有的費用由他負責,而且預算沒有上限。既然如此,還客氣什麼,今天就來大肆採購名牌衣物。

  「哪有這種事?」

  「我想他想用錢補償你吧。」

  錢真能補償二十年的親情空白嗎?她不甚同意地抿嘴。

  「當然,錢不能代表一切。你風光體面地去見他,他有面子,別人也不會看輕你,以後你的日子也比較好過,這是他的用心,和兼禾兄的意思差不多。」他樂天地勸她幾句。

  聽了他的勸之後,她覺得舒坦多了。

  「走吧,今天要大血拼,從頭到腳、從裡到外,全部都要買最高級的。」

  從裡到外?那不就包括內衣了嗎?不會吧?曼沁的粉臉爆紅,害羞地僵在原地。

  往前衝了幾公尺,發現她沒跟上,他回頭拉她。

  「嗯,那個……今天我自己去買就好了。」

  「為什麼?」一切都是他親自打點的,不知道為什麼突然被拒,他一臉茫然地看著害羞到不行的她。

  「……買那個……不方便……」她的聲音小到幾乎聽不見。

  「那個是哪個?」

  「從裡到外……的那個『裡…』

  「裡?」內衣!他口快,沒想太多,等他終於弄懂之後,一張俊臉漲得通紅,別說她不敢和他一起去買內衣,他一個大男人也不敢站在女人內衣專櫃東張西望,光用想的就丟死人了。

  「你等等,我Call個幫手來。」他醬爆著一張臉,打手機搬救兵。

  過了半個小時,救兵出現了,簡裡安高興地迎上去,原來他緊急Call來了傻樂為咖啡館的老三平遙。

  「你在上班還麻煩你,真是不好意思。」

  「沒關係,我老闆求我留下來都來不及,哪敢不讓我請假。」平遙一臉驕傲地說。  

  不久之前,在校慶的服裝展上,簡裡安幫了她不少忙,難得他開口求救,她當然義不容辭嘍。

  「這麼嗆,你老闆吃了你不少苦頭吧。」他大笑。

  「別提那個傢伙了。』說到那個老佔她便宜的李奕青,她就有氣,更氣的是她竟然老想著他,真是沒骨氣,不說也罷。

  平遙興匆匆地拉著曼沁往內睡衣樓層而去,隨意流覽了幾個普通櫃子,最後來到設計、品質和價位都「很漂亮」的進口專櫃,

  她桃了一件蕾絲勾邊刺繡胸罩給曼沁。「這件很漂亮,穿越來的效果應該不錯,去試穿看看。」

  「這……太花,太露了,我不敢穿……」曼沁害羞地縮縮脖子,平常她都是穿素面的款式,這種性感又花俏的款式光用看的就臉紅心跳了,更別說穿在身上了。

  「反正穿在裡面也沒人看到,不用買這種的。」

  「這麼想就落伍了,誰說一定要給別人看才要穿性感內衣,內衣是穿給自己看的,內衣不只是內衣,還是女人的秘密心事喔。」平遙一臉正經地說。

  「真的?」曼沁眨眨純真的大眼睛。

  平遙洋洋灑灑地說起她的內衣理論,增強自信、改變心情、獨立自主,全都可以從內在美開始。新鮮的言論三兩下就收服了心思單純的曼沁,接下來平遙說什麼,她都照單全收。

  之後兩個女孩子Call簡裡安會合,接著殺新台幣不眨眼地買了十套名牌衣物和鞋子,直到三人都喊累才轉往頂樓餐廳補充體力。

  點完餐之後,在等待餐點送上的空檔簡裡安去洗手間,留下兩位美女獨處。

  曼沁用羨慕的眼光看著平遙,兩人年紀差不多,卻天差地別,小遙個性爽快果斷,渾身散發迷人的自信光彩,在赫赫有名的豐色服裝公司工作,是未來的服裝設計師……下像她,平凡到了極點。

  平遙看著端坐在對面的曼沁,問:「我看起來很凶嗎?」

  「沒有,你不凶,你又聰明又俐落,不像我又笨又膽小,什麼都不會。」

  「我是開玩笑的,你別緊張嘛,你這樣子很好,男人最喜歡你這種楚楚可憐的溫柔女孩子,像我就太凶了,沒人愛。」唉,要是她也能這麼溫柔的話,大概就不會和那個冤家一天到晚槓了。

  曼沁的臉更紅了。「你別笑我了,我有什麼好,如果可以選的話,我希望我能跟你一樣呢。」

  「好了,我們就別再互相捧了。』平遙笑著搖搖頭,決定暫時不去想她和李奕青的問題。

  「你和簡大哥……很熟嗎?」剛才他們有說有笑的模樣讓她一直耿耿於懷。

  「滿熟的,他常來我們家暍咖啡,他和我姊還有修哥交情挺不錯的,我也滿喜歡他的。」

  喜歡?!體內的某根神經猛然抽緊,她緊張地看著平遙。

  「不是你想的那種喜歡,純粹欣賞他這個人啦。」

  聞言,繃緊的神經這才鬆開,曼沁沒注意到自己嘴角泛起的甜笑。「我也是。簡大哥人很好,幫我很多忙,我真的很感謝他。」

  「你哥可是有付我薪水的,你就不要一直謝個不停了。』

  簡裡安回來聽到話尾,笑著接話,才剛坐定,侍者就送上餐點,他高興地招呼兩個美女用餐。

  「其實就算你們沒付錢,以簡大哥那種個性也會幫忙,回去叫你哥別浪費錢了。」平遙邊吃邊開玩笑。

  「耶?吃人的嘴軟,你怎麼反而拆我的台?收走、收走,不准再吃了——」

  「後悔來不及了!」平遙皮皮地大吃一口。

  簡裡安大笑,指著她對曼沁說:「小曼,你就多學學她那種無賴的作風,保證你去美國不會吃虧。』

  「敢說我的壞話?好,讓你知道什麼叫做最毒婦人心。」

  平遙不客氣地說起他的糗事,讓他瞠目結舌,他從不知道自己做過那麼多蠢事,而曼沁則眉眼漾笑,聽得津津有味。

  靠窗的桌上完美地擺設一套正式西方宴會所用的餐具,繪有美麗花草的高級英國骨磁餐盤大小有序地疊放,銀製的刀叉湯匙整齊排列左右兩側,純銀水杯、水晶紅酒杯、白酒杯……

  簡裡安假裝是侍者為曼沁送上餐點,盤中是用上等橄欖油和香草料理而成的白魚、千貝和明蝦,是一道既賞心悅目又清爽可口的涼菜。

  她茫然地看著種類繁多釣刀叉,光叉子就五、六種,沙拉叉、田螺叉、蠔叉、魚叉,、主菜叉,蛋糕叉,刀子也分餐刀、魚刀,奶油刀,還有喝濃湯的圓湯匙、喝清湯的橢圓匙、吃甜點的甜點匙……

  這哪是吃飯?簡直就是折磨人嘛!

  她眨著無辜的大眼向簡裡安求救。「他們不是中國人嗎?吃飯不用筷子嗎?」

  他笑著搖搖食指。「莊律師說鍾家在波士頓三、四代了,生意做得很成功,住在波士頓的貴族區碧肯山丘,和當地的富豪、名流來往密切,家裡三不五時舉行宴會,所以這些非學不可。」

  她知道他用心且苦,不但特地向開西餐廳的朋友借了場地和用具,怕不夠深刻還真正上菜,趁著餐廳還沒開門做生意的空檔教她,可是滿桌子的餐具就跟十大酷刑的刑具一樣多,弄得她頭昏眼花,害得她洩氣不已。

  「我想那些宴會和我沒關係吧。」她噘著嘴,低聲囁嚅。

  他坐下,不以為然地說:「怎麼會沒有關係?你好歹也是鍾家的二小姐。」

  她淡淡一笑。應簡大哥的要求,莊律師送回更多鍾家的資料,她這才真的弄懂自己要去的是一個什麼樣的地方,一個她想也想不到的華麗世界,她終於明白為什麼方修月會那麼說了。

  「那是簡大哥看得起,我不敢這麼想。他們會怎麼看待我?以後會怎麼樣?我也不知道……」

  她不過才二十出頭歲,怎麼這麼沒幹勁?他用力打了她一下,半鼓勵半責罵地說:「你這個樣子怎麼行?都什麼時代了,還在考慮那種蠢問題?我告訴你,在法律上,非婚生子女和婚生子女有相同的繼承權,你一點也不用客氣。這件事情就算有錯也是你老爸、老媽的錯,你一點錯也沒有。你給我抬頭挺胸、理直氣壯、理所當然去當你的鍾家二小姐。」

  猛然被打,又被大聲喝斥,曼沁傻了一下,回過神來,再度感受到他的照顧,心頭一暖,感慨地說:「如果簡大哥能分一些開朗樂觀給我就好了。」

  「吶,給你——」簡裡安拉起她的手,給她一個要Big five。

  雖然孩子氣,卻給了她莫大的鼓勵,她開心地笑了。

  「你呀,就是想太多,沒事煩惱一大堆,真是的。」他的腦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好奇地問:「我聽人家說,兒時成長過程會影響一個人的性格,你哥對你不錯這我知道,難不成……你爸媽對你不好?」

  「才沒有呢,是我自己膽子小。」她頓了一下,突然有所感悟地說:「如果要說有什麼的話,倒是有一些親戚對我說過奇怪的話,叫我要認命,不要和哥哥爭,要報答父母養育大恩。以前總以為家裡重男輕女,所以才會特地跟我說這些,現在回想起來,我想他們應該早就知道我的身世。」

  哇靠,小小年紀就被耳提面命要認命、要不爭、要感恩,難怪她總是瞻前顧後、羞羞澀澀的,原來她是被嚇大的。

  為了安慰她,他消遣自己給她聽。「哈,說到重男輕女,我老頭才天下第一!

  我媽為了生兒子,一口氣生了六個女兒,一直到第七個,也就是我,才生到兒子,要是我還是個女的話,我家就湊足了七仙女。」

  曼沁略微下沉的心情一下子就被他恰然自得的戲謔給拉了回來,小手掩著粉唇開懷大笑。「難怪你這麼懂女孩子的玩意兒,原來有六個姊姊調教。」

  他一瞼受災戶的表情,「三娘教子就夠可憐了,我有六個,六個欽,你想想看,我一張嘴怎麼說得過六張嘴?說有多慘就有多慘。」

  「不會呀,我覺得她們把你教得很好。有個美發師的弟弟一定很棒吧,隨時都可以有漂亮的髮型。」

  簡裡安忍不住怨歎一聲。「別說了,我老頭死都不肯讓她們給找弄頭髮。」

  「為什麼?」她斜著頭納悶地問道。

  她已經有那麼多煩惱的事了,他又何必把自己的茶包說給她擔心呢。他忿開話題,站起來指指廚房方向,「主菜應該好了,我去拿。」

  「還有?」她驚嚶一聲。

  他濃眉一沉,裝出酷刑伺候的猙獰表情。「到目前為止只上了開胃酒、開胃菜,湯品、魚菜,接下來還有主菜、冰淇淋、沙拉,奶酪、甜點、水果、咖啡,有興致的話還可以暍點餐後酒。」

  「喂豬嗎?」不知道撐死算不算十大酷刑?

  「有這麼高級的豬飼料嗎?」

  「豬都比你們兩個上道——」等不到簡裡安進來拿主菜,大廚親自送出來,聽見這兩個不知感恩、不知死活的傢伙把他的精心料理說成豬飼料,他雙眼一瞇,閃著詭譎的殺氣。

  簡裡安和曼沁關節僵硬地轉頭,嚇得趕緊陪笑。

  「接下來,就由我親自土課吧。」大廚不懷好意地嘿嘿兩聲,邊進行接下來的餐點,邊考簡裡安相關的常識,不留情地猛釘他,等玩夠了,才心情愉快地放走兩人。

  總算結束了,簡裡安忙不迭地帶著她逃離凡事太過認真的大廚朋友,開車載她上了高速公路,往鄉間而去。

  「簡大哥,我們要去哪兒?』

  「等一下你就知道了。」他回眸看著她天真的笑容,黑瞳中升起一抹擔憂。

  車子穿越了大片田園,拐進幽靜的產業道路,在一條大圳溝旁停下,他打開車頂的天窗,拉她站起來。她驚訝地用力眨眨眼睛,猶豫不到半秒就脫掉鞋子,跟著他趴在天窗口。

  一探出天窗口,夏日午後的風吹散她的長髮,輕柔的髮絲撫上他的臉頰,她笑著攏住頭髮,低聲道歉。

  千絲萬縷的髮絲有如千萬隻小小手,輕輕撥弄他的心弦,心底有種微微的騷亂

  天窗口本來就小,他故意張開手臂,靠著她光潔滑膩的粉臂,這樣的接觸彷彿使他獲得了某種程度的滿足,嘴角綻放得意的笑容。

  她不好意思地抓好頭髮,和他肩並肩地趴在天窗口,相依的臂膀清楚地感覺到他的溫度,她感到些些不安的燥熱,卻又不捨得移開。

  他們就這般不言語,並肩而立,一起望著藍色晴空,綠色田圖,一起聽著蟬鳴風聲,心跳合鳴……

  感覺好舒暢!

  「那個四合院好大、好漂亮•」她遙指不遠處一座古色古香的四合院,前方水塘蓮花盛開,後方山丘竹林挺秀,紅磚建築格外顯眼。

  他微微一笑,真不傀是一家人。二般比較常見的是只有一個門字型的四合院,像這種兩進院落的四合院比較少見,看得出來這戶人家以前應該還滿風光的。」

  「早知道就帶照相機來。」

  「有件事比照相重要,你上次不是說想見見你外公外婆嗎?」雖然早就決定了,但事到臨頭,他還是有些擔心,果不出其然……

  曼沁僵住了,弄不清自己到底是生氣、惱怒還是緊張。她用力地喘息幾下,像縮回龜殼內似的坐回車內,控制不住情緒地對他大聲——

  「我只是隨便說說,並沒有真的想見他們……』

  她破天荒地對他發脾氣,而他竟然高興地笑了,他跟著坐回車裡,兩手掛在方向盤上,若有所思地看著她。

  相處愈久,瞭解愈多,他愈覺得不對,在這出看似鳳還巢的大喜劇中,其實隱藏著不少苦處,她的沉默並不代表她沒有想法,只是不說罷了。

  她太會為他人設想,卻不善表達自己,看得他好心疼,忍不住想推她一把,推她走出那個好孩子的殼。

  「不用多久你就要到美國依親了,這一去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再回來,與其抱著一肚子的疑問和缺憾,不如選擇勇敢面對,不管結果怎麼樣,至少沒有遺憾,我是這麼想啦,所以就自做主張帶你過來。你要生氣就生氣吧。」

  「我當然生氣,為什麼連你也這樣對我?我沒有你勇敢,我膽小,我不敢問他們為什麼要讓媽媽一個人在外面生下我,不敢問他們為什麼不認我,既然二十年來他們可以不聞不問,我又為什麼要見他們?!』她生氣地握拳大叫。

  「不為什麼,為你自己。」簡裡安平靜地說。

  她按著脹痛欲裂的心口,憤怒地嘶吼,「簡大哥,你說得好輕鬆,可是我好難過,你知不知道?!

  自從知道身世之後,疑問慢慢地冒了出來,對母親、對父親,對外公、對外婆……對那些應該呵護她的至親。

  在感到缺憾的同時,一股怒氣緩緩生成,她不想怨天尤人,也不想提那些已成事實的憾事,所以她勸自己忘記那些想法,小心地隱藏心情,可是他為什麼偏要挑破她的傷口?偏要逼她面對難題呢?

  「我知道,我陪你。」他明白她不至於恨,但終究難以釋懷、無法諒解的心情,他也知道她選擇了逃避,但與其讓她壓抑著傷口,他寧願發狠將膿擠出。

  大手包住憤怒的小拳頭,強而有力地一握,就像在說:別怕,你有我,我在你身邊。

  感受到他的心意,這些日子梗在胸中的憤慨與不甘像冰一樣慢慢融化,融化的水從她的眼中溢出,假裝的堅強散落一地,她軟弱地靠在他厚實的胸口大聲哭泣。

  溢滿胸懷的悸動無以言說,他情不自禁地緊抱住那依靠的身軀,心甘情願地把胸膛借給她,浸濕衣衫的淚水沁人心底,化成想要保護她的念頭。

  花叢間的初會,他就有了怦然心動的感覺,唇間的偶遇,觸發了微妙的感覺,驚艷之餘,突發的浪漫遐想,以及忍不住為她打算的心情,強烈想要保護她的念頭。

  他想他喜歡她。

  心中一陣難抑的激動,他更加用力地抱緊她。

  過於殷切的緊抱動作像是提醒了她,她害羞地推開他,轉身坐好,低著頭不敢看他。

  「對不起……」

  「沒關係。」簡裡安尷尬地坐好,卻又擔心地偷瞄不停。

  哥哥雖然愛護她,但終究不明白她細膩的心思,朋友們聽說她要到美國有錢的爸爸家依親,總是充滿羨慕地祝福她,唯有他,真正看透她的心思,用心良苦地推著她往前走,她由衷地戚激。

  「簡大哥,謝謝你,我真的很感激你為我做的一切,對不起,剛剛還對你大吼大叫,我太不懂事了。」

  「本來就應該要這樣,想生氣就生氣,太懂事才是有礙健康。」他臉上笑著回答,心裡卻感到失落。

  曼沁用力吸一口氣,轉頭看他,有了他的支持,怯懦的心情也變得篤定許多,她開門下車。看她恢復笑容,簡裡安也放心了,跟著下車,兩人一起往江家慢慢走去。

  四合院中,一位六十幾歲的老頭子穿著竹紗汗衫坐在房子的涼蔭下翻看報紙,清閃的生活難得有訪客,他放下老花眼鏡和報紙,走到大門邊,隔著半人高的木頭柵桿問人。

  「你們找誰?」老人家上下打量陌生的年輕人,清臞的臉上沒有太多友善和耐性。

  「請問你就是江北海江先生嗎?」俗話說得好,伸手不打笑臉人,簡裡安想只要他保持笑容,這位不怎麼和氣的老先生應該就不會放狗咬人了吧。

  「我就是,幹麼?」

  曼沁默默地環視四周,也許這裡曾經風光過,但是現在已凋零老舊了,偌大的四合院中似乎也沒住幾個人,有種冷清淒涼的感覺。回頭凝視老人,一頭滄桑白髮,兩道深刻法令紋,拒人千里的冷淡態度,這個頑固老人就是她的外公?一個憤世嫉俗、遺世而獨立的老人家。

  她不知道該如何形容此創的心情,怒氣消失了,只剩下缺憾,甚更還有一絲絲憐憫。

  江北海正想開口罵走無故打擾的年輕人,年輕女孩的容貌像針一樣刺進他的心底,冷不防地挑破了塵封多年的舊傷疤。

  「品萱?!』江北海脫口喊出獨生女兒的名字,見鬼似的指著和她十分神似的年輕女人,「怎麼可能?品萱早就死了,你是……」

  「她是你女兒的女兒,曼沁。」這個老頭的態度真的很差,要不是不想把事情搞砸,他早就出手教訓他了。

  一絲欣喜快速地閃過江北海的臉,稍縱即逝,羞恥和憤怒急湧而上,他嚴厲地斥責,「我沒有那種敗壞門風的女兒,也沒有見不得人的孫女兒,你們給我滾!」

  曼沁纖細的雙肩抽了一下。原來外公是如此看待她母親,以及她的存在,她的心揪成一團,痛得淚水直流。

  「喂喂喂,她肯來見你,你就該偷笑了,怎麼還出口傷人?」簡裡安再也忍不住了,大聲地為她叫屈、抱不平。

  一老一少吵了起來,在屋裡的江老太太聽見吵聲跑了出來,一看見酷似女兒的年輕女孩,她受到驚嚇似的驚呼出聲,立刻奔了過去。

  「罵人?你們再不走我就打人了!滾——」江北海不想再看到孫女兒似的使勁撇開臉,重重地關上木門,一把拉住想要衝出去的老妻,「不准開門!」

  江老太太哭了起來,哀怨地說:「老的,你為什麼這麼狠心?她可是我們萱萱的親骨肉,難得這孩子肯來看我們,你為什麼要趕她定?你好狠——」

  「我狠?我再狠也沒她狠!我辛辛苦苦養大她、讓她出國留學,不是要她和別人偷生孩子,不是要她丟江家的臉,更不是要她年紀輕輕就死給我看,那個狠心的孩子就這樣讓我一輩子的希望全跟著她死了。」江北海痛心地說。

  「你提以前的事做什麼?」

  「這件事永遠都不會過去,永遠!」

  老人家的爭執,宇字句句鑽進曼沁的耳裡。現在她瞭解當年母親挺著大肚子回家,面對的是怎麼樣的羞辱和排斥,她也瞭解為什麼母親會一個人在外面生下她,在生命的最後把她托付給王家而不是這裡。

  簡裡安用力握緊她發抖的手,什麼話都沒說,靜靜地陪她站在江家緊閉的大門前。。

  老夫妻的吵鬧聲從院子拉進屋裡,四周恢復寧靜,再度聽見夏日如雷的蟬鳴,午後的陽光依舊炙熱耀眼。

  「簡大哥,你說得對,至少沒有疑問了。我們走吧!」她深深吸一口氣,臉上浮起一抹淡然而悲切的微笑,眼中漸漸泛起接受事實的韌性。

  他暗歎一聲,原本期望至少能有些溫馨的場面好了卻她的遺憾,沒想到江家這麼不近人情。

  兩人慢慢走過水塘,粉紅的蓮花,深綠的荷蓋,花白的陽光,交握的雙手不知不覺變成了十指交拙。

  一抹瘦小的身影從江家後門閃出,半沖半跑地追上沿圳溝徐行的年輕人。

  「等一下!」

  兩人同時訝然回頭,曼沁驚呼出聲——

  「外婆。」

  聽到孫女兒不計前嫌叫聲外婆,江老太太感動得流眼淚,激動地拉住孫女兒,歉疚地道:「對不起,讓你吃苦了。」

  這聲對不起像魔法般消弭了沉重的缺憾,她哽咽得說不出話,噙著淚,用力搖頭。

  「不要怪你外公,因為他太疼你媽了,愛之深,責之切,所以他才會難過到沒辦法原諒你媽。」江老太太從口袋中掏出一串珍珠項鏈,鄭重地放進她的手心。

  「這個給你,這是你外公為你媽準備的嫁妝,可惜沒機會用,送給你,要是你結婚的時候願意掛上,我們就心滿意足了。」

  止不住的淚水滴在圓潤碩大的珍珠上,她感動地抱住外婆。

  江老太太不捨地摟摟闊別多年的親骨肉,一個溫暖的擁抱勝過千言萬語,懷中的孫女兒給了她無以比擬的滿足。

  總算來對了!簡裡安欣慰地笑了,過了這一關,她一定能更加坦然地面對自己的身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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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6-26 00:14:21
第四章

  好慢……

  曼沁站在英文補習班的門口東張西望,每次一下課就能看到簡裡安笑容滿面地在門口等著,今天卻反常地等不到人,等到心焦的她拿出手機找人。

  響了好久,終於有人接了,可是卻是一個陌生男人的聲音,她詫異地追問:「你是誰?簡大哥呢?」

  電話那頭雜亂無章地說了一堆,她聽得不是很懂,但是當聽見他在警察局的時候,她的心猛吊高,緊張地問清地點,急忙跳上計程車趕過去。

  一進警察局,就看到簡裡安和一個男人爭論不休。

  「你搶了人家的女朋友還不夠嗎?到底還想怎樣?」簡裡安雙手用力擦在腰間,氣沖沖地和一位白面書生理論。

  「有沒有搞錯?是他動手打我,我要告他傷害!」白面書生不甘心地指著自己烏青的俊臉。

  「你還是不是男人呀?才被打兩下就要告人,很難看耶,大哥——」

  「我難看?我要讓他好看!」白面書生轉身面對坐在桌前打哈欠的警察,堅持要他做筆錄,聲稱要告到對方脫褲子為止。

  「簡大哥,怎麼回事?」曼沁擔心地拉住火氣沖天的簡裡安。

  看見突然冒出來的她簡裡安愣了一下,連忙看看手錶,這才驚覺吵得忘了去接她了。「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是我告訴她的,剛你的手機響了,我就接了。」抱膝蹲在一旁的年輕人無精打彩地舉手承認。

  「手機響了,不會叫我接嗎?幹麼把她叫來?你有沒有大腦呀你?!」簡裡安蹦過去,沒好氣地給朋友一記鐵拳。他知道她膽子小,又愛操心,不想讓她看到這種火爆又難看的場面。

  他的見外讓她覺得難過,好像被人推出門外的寂寞感覺湧上。

  「你吵得那麼認真,我怎麼好意思打斷。」年輕人摸摸疼痛的頭,動作和講話的速度都慢得可以。

  「阿規,這到底是你的事,還是我的事?拜託你來勁一點,好不好?不然我怎麼幫你?』簡裡安的十指氣結地在空中抓了抓,好像恨不得把溫吞到不行的朋友抓起來搖一搖,看他會不會振作一點。

  黃正規是簡裡安在髮廊的同事,因為工作的緣故認識了一位千金小姐,兩人甜甜蜜蜜地交往了一段時間,沒想到半路殺出一個程咬金,他知道之後約情敵出來談判,對方一張賤嘴激得向來溫吞的他動了肝火,動手打人,新男友不甘被打,報警抓人,還說要告他傷害,他慌了,於是打電話向簡裡安求救。

  弄清楚來龍去脈,曼沁鬆了一口氣。

  「警察先生,你到底要不要寫筆錄?」白面書生催促著不是很想動筆的警察。

  「年輕人,事情不是很嚴重,傷也不是很嚴重,何必把事情搞得這麼難看,打官司很累、很浪費錢,一點都不好玩。」警察忍不住勸幾句。

  「我有朋友當律師,我偏要告。」白面書生二話不說掏出電話落人。

  「奇怪了,你有律師朋友,我就沒有嗎?」簡裡安聽了更火大,濃眉一挑,伸手向黃正規要回手機,也撥了電話討救兵。「喂,是我。不好意思,可不可以麻煩你現在過來一趟,對啦,是有點茶包啦。」

  雙方哼的一聲掛上電話,互不相讓地用鼻孔互瞪。

  看樣子還有得吵咧!警察搖搖頭,拿起便當自顧自地吃了起來。

  片刻之後,一輛深藍色BMW停在警察局前,兩位西裝筆挺的律師下車,抬頭挺胸架式十足地走進警察局。

  所有人不約而同地望向門外,簡裡安丟給白面書生一個得意的微笑,高興地迎上去,四十出頭歲的律師一張國字臉充滿威嚴,當他看見開朗的簡裡安,眼光瞬間變得柔和,對這個比他小上十幾歲的小舅子,他是疼得跟兒子一樣。

  「小七,我來了。」

  簡裡安正想叫人,看見跟著大姊夫後面的年輕律師,他和曼沁同時脫口而出,「莊律師。」

  莊凱文同樣地感到驚訝,難得有空,去找一直很照顧他的學長前輩,聊到一半學長的手機響了,於是跟他一起來,沒想到會碰到曼沁和簡裡安,世界還真是小。

  「這位是我的大姊夫。」簡裡安興奮地直喊巧。

  搞什麼?認起親戚,開起同樂會來了。白面書生很不爽地瞪著眼前熱熱鬧鬧的一行人,現在的他顯得人單勢薄,Call的救兵又久久不到,他開始著急了。

  瞭解大致上的狀況之後,大姊夫一雙精明的眼掃向事主,長年的經驗一眼就看出對方是個光會鬧事的俗辣,嘴角勾起一抹輕笑。「這種貨色三兩下就解決了,讓我來嚇嚇他。」

  「學長,我幫你。」莊凱文也樂得為學長匡陣。

  兩位西裝筆挺的大律師像星際戰警MIB一樣昂首闊步地走過去,一左一右地將白面書生『請』到旁邊說話,口氣溫和但用字嚴厲地引述相關法律條文,分析起訴的利害得失,當然不忘「提醒」敗訴的可能性以及必須面對的『嚴重後果』。

  白面書生雖然聽不懂法律條文,不過他聽得懂他們沒說出的威脅,更看得懂手中兩張名片分別代表的兩家超級律師事務所,他那個沒來的律師朋友塞人家的牙縫都不夠,更別說他了,他的臉色愈來愈白,白到發青,識相地舉手投降。

  兩位律師滿意地拍拍「懂事』的事主的肩頭,白面書生沮喪地應聲坐下,吃完便當的警察沒事似的擦擦嘴,悠哉地向兩位律師搖手拜拜。

  「事情總算解決了。」簡裡安用力地伸伸懶腰。

  「一起去吃個飯吧。」大姊夫熱情地邀請小舅子一行人加入他和學弟的聚餐。

  「你們去就好了,謝謝你們的幫忙,我回家了。」被女朋友拋棄的事實還是沒有改變,黃正規頭上還罩著一朵超黑超大的烏雲。

  「改天吧。」簡裡安邊和大姊夫說話邊拉回像幽靈般飄走的朋友。

  大姊夫理解地點點頭。

  「對了。」碰巧遇上,莊凱文就順便把東西交給曼沁。「鍾小姐,手續都辦好了,班機方面也安排妥當了,詳細的行程資料在這裡,請你準備好出發,如果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地方,儘管告訴我。」

  出發?!那就是說已經到了必須分離的時候!簡裡安和曼沁同時屏住呼吸,緊張地看著對方,心窩處有種說不出的窒悶。

  「謝謝。」她接過行程表,不過就是一張薄薄的紙,感覺卻好重,重得幾乎拿不住。

  「那我們走了。有空來看看你大姊,她常念著你。」大姊夫慈愛地揉揉簡裡安的頭,隨即上車和學弟離開了。

  簡裡安回頭把黃正規塞進車裡,邊系安全帶邊向坐在旁邊的曼沁道歉。

  「對不起,耽誤你這麼多時間,網球課來得及嗎?」他猛然打一下混亂的腦袋,「對了,你還沒吃飯吧!你想吃什麼?不對,剛吃飽就打球也不好,打個電話過去把時間改晚一點好了。」

  他連忙掏出手機想打電話,她搶了過去將之闔上。「沒關係,反正今天我也不想打球。」

  「喔……好。」

  他兩隻手無力地掛在方向盤上,弄不清楚自己在慌些什麼,早就知道有這麼一刻,可是當真正面對時,還是覺得難以承受。他喜歡她,可是她卻只一味地感謝他,時間太短,還來不及采索未來的可能性,就要匆匆畫上休止符。

  打從一開始,曼沁就對他就充滿了感激與好感,覺得他是上天派給她的守護天使,但是自從和他見過外公,外婆,還在他懷中放聲大哭之後,事情好像變得不一樣……她多了莫名的期待,但究竟在期待些什麼她也弄不清楚,只知道自己急切的渴望和忐忑,現在分離在即,恐怕也沒機會弄清這種複雜的心情了。

  那張薄薄的紙隔在兩人中間……

  「唉!」後車廂傳來一聲重重的歎息,各懷心事的兩人不約而同地往後看去,差點就忘了這個失意人了。

  簡裡安不由自主地也跟苦歎氣,發動引擎,開動車子,邊開車邊安慰朋友。

  「阿規,你就別難過了,像你這麼溫吞的人都為她動手了,她竟然連來都懶得來,你就死心吧,天涯何處無芳草,那種任性的千金大小姐不要算了。』

  「要是能說死心就死心,我就不會氣得動手打人了。」黃正規慢條斯理地反駁。

  「說得也是,算我說錯了,等我送小曼回家,我去你家陪你暍個夠。」反正他現在也很需要酒精的安慰。

  「阿規,我也去你家,好不好?」去哪都好,她就是不想離開他。

  「為什麼?這又不關你的事。」簡裡安驚訝地瞪大眼睛。她一向怕生,今天竟然主動要去第一次見面的男人家中喝酒,太奇怪了!

  「我要去!」又說這種見外的話,她生氣了。

  拗下過她的堅持,三人一起到黃正規家。

  曼沁把堆在沙發上的雜物清開,黃正規搬出珍藏的葡萄酒,簡裡安老實不客氣地從冰箱找出吃的東西,三人熱鬧地吃暍起來。

  「小簡,我敬你,謝謝幫忙。」黃正規乾杯似的輕撞他的酒杯一下。

  「謝什麼謝,大家兄弟一場,兄弟有難,本來就應該義不容辭幫到底。」簡裡安喝口酒,豪氣十足地揮手。

  「簡大哥,你對每個朋友都這麼好嗎?」她突然變得很愛計較,計較他對她是否比對別人還好。

  「他這個人就是這麼夠意思,所以大家都喜歡他。」黃正規搶著說話。

  「大家?包括女人嗎?」之前她怎麼沒想到這點?以簡大哥英俊高大的外貌,爽朗討喜的個性,一定有很多女生喜歡他吧,頓時一股醋意湧了上來。

  「當然,女同事、女客人都嘛喜歡他,可是又受不了他老是在照顧哥兒們,常常八字還沒一撇就一拍兩散了。」黃正規摟摟簡裡安,揶揄地說:「可憐喔,被我們這些男人給連累了,空有桃花,就是不結果。」

  曼沁稍感滿意地點點頭,看他們酒杯空了,她心情不錯地幫他們斟上。

  「今天我們第一次見面,你就這麼關心我,夠意思,不愧是和他一掛的兄弟,來,我敬你一杯。」黃正規暍得正爽,沒注意到自己的措辭不當。

  她才不是他的兄弟,她是他的……她幾乎脫口說出殷切的渴望。

  人一急,不經考慮就衝口而出的話往往是最誠實的,誠實到連自己都會被嚇到。

  這一瞬間,她終於弄懂自己究竟在期待些什麼,她在期待他跨過朋友那條線,期待他給她擁抱、給她溫存,期待更多更多……

  「千金大小姐,你的臉好紅喔。」簡裡安開心地把自己的臉湊到她旁邊,要黃正規比比看誰的臉比較紅。

  才剛弄懂心思,心中一片混亂,曼沁一點都不欣賞這種帶著醉意的幽默,她扁嘴推開他,大聲地辯解,「簡大哥,我不是千金大小姐。」

  他瞇著眼看她幾秒,然後大笑。「我知道,你是二小姐。』

  「簡大哥,我是說真的——」

  「等一下。」黃正規發覺不對,一手拉住就快要發飆的曼沁,另一手伸出五指開始倒數計時。「五•四•三、二、一——倒下!」

  簡裡安還真的應聲倒下,匡的一聲撞在桌子上,紅紅的臉上還掛著憨憨的笑容。

  「又掛了——』

  「才喝幾杯?他酒量這麼淺嗎?」本來以為他們是在鬧著玩,沒想到他真的醉了,她很意外。

  「他根本就不能暍,只是每次都逞強。』黃正規把醺醉的他丟上沙發,「真是的,我都還來不及吐苦水他就掛掉了,不知道是誰陪誰喝。」

  黃正規端起酒杯,咕嚕又暍掉一杯,好像恨不得眼他一樣睡死算了。

  「沒關係,我陪你。」看他孩子似的睡臉,那股無名的煩躁再也發不出來了,反而覺得有點哭笑不得。

  幾杯黃湯再下肚,黃正規開始細細碎碎地埋怨移情別戀的女友,發誓下次要找個更好的女人,轟轟烈烈愛一場。有道是酒入愁腸更易醉,不消片刻,黃正規也掛點了,靠在另一張沙發上呼呼大睡。

  蔓沁噴笑出來,搞了半天她的酒量最好。

  眼眸輕轉,她緩緩坐近簡裡安身旁,纖纖十指情不自禁地爬上他的俊容,撫過英挺的濃眉,滑下微凹的眼窩,感覺到唇邊胡碴的微剌,最後停留在溫潤的薄唇上。

  粉唇憶起了微妙的酥麻感覺,她懷著羞怯忐忑的心情將唇壓在他的唇上,生澀地輕囁吮吻。

  醉中的他含含糊糊地嗯了一聲,自然地啃起湊到嘴邊的香甜,她一驚,羞慌坐起,等弄清楚他醺醉未醒,她不禁失笑。

  再過不久,她就要去美國了,從此天涯海角,這段才剛萌芽的感情也只能悄然地收進心底。

  「簡大哥,謝謝你,謝謝你給的一切……」

  就算是夢中也無所謂,她需要他的吻,讓她度過未來沒有他支持的日子。她拋開矜持,再度親吻他,戀戀不捨地與之廝磨……

  出發的兩天前,王兼禾在家裡為妹妹辦了一個小小的送別會。

  「人家好捨不得你喔!」幾個好朋友依依不捨地圍著曼沁,曼沁不禁紅了眼睛。

  「喂,說好不哭的。我們可以去美國找她玩,她也會回來看我們,幹麼把氣氛弄得那麼悲傷。」死黨廷芳提醒大家。

  「來美國一定要來找我,」曼沁再度叮嚀好友。

  「一定,聽說你老爸家有夠有錢的,說什麼也要去沾你的光、揩點油。」廷芳忍下離情,笑嘻嘻地摟住她。

  「就是呀,小曼現在看起來就很有大小姐氣派了。』同學玉琳發出讚歎。

  「當然,三分人七分妝,有錢就是不一樣。」鄰居依依理所當然地說。

  「錢當然重要嘍,不過老師也是功不可沒。帥哥老師呢?」廷芳衝過去把和莊凱文說話的簡裡安拉過來。

  幾個女孩起哄似的把他推到曼沁面前,兩人四目相望,停拍一秒之後,各自移開視線。

  廷芳好奇的眼睛骨碌碌地轉了一圈,猛然冒出的疑問沒敢問出口,免得徒增傷感,開起玩笑地說:「簡大哥,你把小曼訓練得這麼好,有沒有意思再接這種課?一定會賺翻的,」

  簡裡安笑著搖頭,「不要吧,這次全靠朋友的幫忙混過關,要是靠出賣他們賺錢,一定會打死的。」

  「好可惜喔,不然人家也想請你幫我訓練一下,搞不好有機會把上上流社會的

  帥哥,風風光光地嫁入豪門說。」玉琳失望地說。

  「憑你的長相,嫁給慈善家比較快。」依依的嘴又快又毒。

  「厚,依依最壞了。」玉琳萬分捨不得地摟住曼沁。「還是你最好,從來就不嫌我醜。」

  「你根本就不醜,我怎麼嫌?」

  眼尖的廷芳早就看見簡裡安放在口袋中的小盒子,不用想也知道是要送曼沁的臨別禮物,等了一個晚上也不見他拿出來,小姐她沒耐性地催促簡裡安,他只好靦腆地拿出來。

  「還等什麼,快打開。」果不其然地幾個女孩子失控地鬧了起來。

  「好漂亮——」

  那是一條簡單的銀項鏈,墜子是一朵含苞待放的花蕾,微微吐露的花心綴著一顆晶瑩的石榴石。

  曼沁驚喜地抬頭看他,心跳一直加快。

  「快幫她戴上!」廷芳推推愣愣站著的他。

  「就是怕你們起哄才不想現在拿出來嘛。」被幾個可怕的女生鬧得他都不好意思起來了。

  「哦,原來是我們礙著了你的好事,走嘍,走嘍。」玉琳曖昧一笑,轉身作勢推其他人離開,想讓小倆口單獨相處。

  禁不住鬧,簡裡安只好應觀眾要求幫她戴上。她感動地撫著鏈墜,讓他的一片心意貼在她的胸口。

  炯亮的眸光漸沉,泛出疼惜的柔光,以及深深的不捨,他溫柔地祝福,「含苞待放的花蕾躲在羞澀之中,終有一天會等到屬於她的春天,到時候一定會開出世界最美的花朵。祝你幸福。」

  「謝謝。」全世界再也沒有人像他這樣瞭解她、疼惜她,拚命壓抑的離情湧了上來,半垂的眼睛熱了起來。

  「別哭。」他拉起衣服幫她擦眼淚,拿出最最爽朗的語調安慰她,「山水自有相逢時,總會再見的,開心點,笑一個。」

  愛鬧的朋友們也紅了眼眶,圍上去抱成一團,柔聲地互相安慰,曼沁這才破涕為笑。

  此時,王家嫂子徐圓突然衝了過來,驚慌失色地大叫。「不好了,你哥也要去美國,快去勸他,叫他不要去,你們都去美國了,那我怎麼辦?」

  一夥人全跟了過去,只見王兼禾臉紅脖子粗地和莊凱文爭論,莊凱文被他逼得失去慣有的冷靜。

  「哥,你也要去美國?」曼沁驚訝地拉住哥哥。

  「我去美國做什麼?是莊律師隨便說說。』王兼禾氣憤難當地用力噴氣。

  莊凱文耐性全失地說:「我不是隨便說說,既然無論我怎麼說明,你都沒辦法放心,不如你親自到波士頓一趟。」

  「整個晚上王兼禾抓著他不放,問東問西問到他快瘋了,乾脆建議王兼禾親自去一趟,反正鍾家有的是錢,不會在乎多付一張機票的錢。

  「你只要保證一切沒問題就好了,幹麼叫我去美國?」隨著出發的時間接近,王兼禾擔心妹妹的心情已經到了緊繃的程度。

  「你叫我怎麼保證?」他有種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的無力感。

  「你這樣,我怎麼放心把妹妹交給你帶走?」

  「所以我才建議你親自去看看,可是你又不肯去。你到底要怎樣?!」

  徐圓緊張地拉住老公,一雙賊賊的小眼睛算計起簡裡安。「簡先生,你就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西,幫我老公跑一趟美國吧。」

  「我去美國?!』簡裡安愣愣地指著自己的鼻子。

  這話點醒了莊凱文,與其讓一個番仔跟去折磨他,不如帶個講理的人去,以後王兼禾再有什麼無厘頭的問題,全推給簡裡安就好了,雖然有點對不起學長,但很高興終於找到替死鬼了。

  「沒錯,就是你。護照應該有,美簽呢?」

  「護照和美簽都有…』事情突然轉了個大彎,他有點反應不過來。

  「那還有什麼好考慮的,去啦、去啦。」娘子軍團再度發揮了不起的實力,催著他答應千里送曼沁。

  她也殷切地看著他,只要有他同行,即將面對的可能困境一點都不可怕了。

  「去就去。」好,就讓他再陪她一會兒,再為她多做一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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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6-26 00:14:47
第五章

  飛機降落在波士頓的羅根機場。

  莊凱文帶頭領著簡裡安和曼沁出海關,三人在入境大廳等了等,等不到來接機的人,莊凱文決定去打個電話瞭解一下狀況。

  經過十幾個小時的長途飛行,再加上有些暈機,曼沁臉色蒼白地撫著胸口欲嘔。

  「你一個人別亂走,我去買杯喝的給你。」瞧見遙遠的對角有個咖啡吧,簡裡安吩咐一聲,大步過去。

  他的體貼讓她感到窩心,微笑地望著他高大可靠的背影。

  買了一杯熱紅茶,簡裡安拿出一張百元美金付錢,咖啡吧的櫃檯當場傻眼,買五十分的紅茶拿出這麼一大張讓人找零,這不是找麻煩是什麼?所以他最討厭這些財大氣粗的東方人了。

  「老兄,你有沒有零錢?」

  「抱歉,剛下飛機,沒有零錢。」

  「不好意思,我也沒有。」

  咖啡吧的人一翻兩瞪眼,乾脆不做生意,簡裡安可不想把紅茶還給他,就在僵持的時候,一隻雪白玉手在櫃檯上放了兩個二十五分的銅板。

  他順著手望過去,出手相勸的是一位和他年紀相當的東方女子,穿著入時,短髮俏麗,雖然有著東方血統,卻有著西方氣質,一雙魅眼更讓人印象深刻。

  「Thanks。」他不確定她是哪國人,所以用英文道謝。

  「不客氣。」她直接用中文回答,懶懶地看看手錶,約定的時間差不多到了。

  「不介意的話,我想結個帳。」

  原來是同胞!他粲然一笑,朝她高舉紅茶,就當再謝一次。他腳步輕快地回去,遠遠看見莊凱文打完電話回到曼沁身邊,他加快腳步過去。

  「好傢伙,你找到她了。」莊凱文喜出望外地打了剛回來的簡裡安一下。

  「慢慢喝,小心燙。」簡裡安把飲料遞給曼沁,轉身納悶地問:「找到誰?」

  「鍾家大小姐,鍾婷。」莊凱文高興地指著前方,那個踩著高跟涼鞋跟在簡裡安後面慢慢走過來的美女。公司給了張照片,他連拿都不必拿出來,因為那種電眼美女看過就不容易忘記。

  曼沁訝然抬頭,心情緊張地注視著來人,兩姊妹的視線在空中交會,對方似乎在瞬間就明白她是誰,豐盈雙唇勾出一抹寓意深遠的淺笑,直直朝她走來,俏生生地站在她的面前。

  「你好。我是鍾婷,代表鍾家來接你,很高興見到你。」鍾婷禮貌地伸出手,動作優雅流暢。

  曼沁連忙站起,空出右手和姊姊握手。  ,

  「這個人就是姊姊?自信的笑容,聰慧的眼神,高貴的氣質,氣派十足的大家風範。不過就這麼一下下工夫,曼沁對這個和她有一半血緣的新姊姊有了敬仰的心情。

  「鍾大小姐你好,我是莊凱文。」莊凱文伸手和她握手,絲綢般的觸感讓他有點捨不得放手。「剛才打手機找你,不過沒通。」

  「沒電了,所以就關機。」鍾婷再度確認時間,是飛機早到,可不是她遲到,她一副無關緊要似的輕鬆態度。「我的車子在外面,走吧。」

  曼沁一手端著熱紅茶,一手拉住行李,言聽計從地跟著行動。簡裡安臉色一沉,接過她的行李,要她坐下,不快地斜睨逕自往前直走的鍾婷。

  就這樣?!一點人情味都沒有,簡短得令他火大。

  「等一下,讓她休息一下,等暍完這杯紅茶再走。」

  「車上喝。」鍾婷頭也不回地往前,高跟鞋鞋跟在地板上敲出清脆的節奏。

  站在兩組人馬中間的莊凱文為難地左看右看,最後決定追上愈走愈遠的鍾婷。

  「慢慢喝,等你覺得舒服一點,我們再走。」簡裡安一屁股坐下,蹺起二郎腿,雙臂悠哉地掛在椅背上。

  「可是……」曼沁感到窘迫地猛眨眼睛。

  「她不等我們,我們自己坐車過去也行,沒什麼好擔心的。」

  「這樣不太好吧,第一次見面就……』

  「第一次見面就給人家吃得死死的才不好。」

  「沒關係啦。」

  「有關係——」遠遠看見去而復返的兩人,他得意地彎起嘴角。

  鍾婷心不甘情不願地走到兩人面前,雙手往纖腰一擦,毫不掩飾她的不耐煩,大小姐她可沒空跟他們耗。

  「姊姊,對不起,是我有點不舒服。」曼沁站起來說明。

  「你又沒做錯事,不需要對不起。」簡裡安拉她坐下,氣定神閒地等著大小姐發飆。

  鍾婷雙眸微微一瞇,瞪向可惡的唆使者。「簡先生,我想你有點搞不清狀況。接她來,是我父親的心願,讓你來,是我父親的善意,請不要忘了分寸,真以為是我們鍾家的貴賓。」

  「我們也不想當什麼貴賓,她是你的妹妹,你多少也關心她一下,講沒兩句話就要去坐車,也不管她暈機正在難過,連喝杯飲料、休息一下的時間都懶得給,你也太沒人性了吧,大小姐。」

  向來被人放在手心寵的鍾婷可受不了這樣的羞辱,鼓起小嘴反唇相稽,「基本上,她是我父親風流的產物,不過我父親總算還有良心,等到我母親去世後才接她過來,既然是父親的心願,做子女的就勉為其難地接受,這已經是我最大的忍耐限度了,你給我認份一點。」

  原來姊姊是這樣看待她的存在,曼沁感到一股無地自容的難堪,慚愧得抬不起頭。

  簡裡安氣得跳起來,指著鍾婷的鼻子說:「照你的說法,你就是你父親義務的產物,有什麼好驕傲的?既然是同一家出產的,你這個做姊姊的好歹也有點風度,不要急著給妹妹下馬威。」

  「裡安,你也不要急著幫曼沁小姐惹麻煩,人家姊妹本來好好的,被你這麼一攪和,挺尷尬的。」怕事情愈鬧愈僵,莊凱文硬著頭皮出來打圓場。

  鍾大小姐講話是毒了點,可是他這樣強出頭,只會讓曼沁小姐以後的處境更艱難,他到底懂不懂呀?莊凱文暗歎一聲,轉頭向鍾婷賠不是。「鍾大小姐,你大人大量,別把氣話放在心上。」

  鍾婷轉過身去,惡毒地說:「這種附帶而來的男人還不是哈我家的錢,我當然不會把這種傢伙的話放在心上。』

  「笑死人了,全天下就你們家有錢呀?那種東西我家多得很,我還懶得要呢。」簡裡安涼涼地攝風。

  莊凱文受不了地踹他,他這才心不甘情不願地閉嘴,一雙炯亮的雙眼忿忿地瞪視番婆,鍾婷也不甘示弱地回瞪。

  吵了半天,熱茶也涼了,曼沁三兩口把茶喝完,一邊拉著簡裡安起來一邊向姊姊陪笑。「我好了,我們走吧。」

  鍾婷看曼沁的臉色的確不好,不由得心一軟,不得不承認自己是有點過份,不過吵都吵了,要她現在向這種貨色低頭認錯,還不如殺了她算了。

  「這可是你說的喔。」鍾婷紅著臉撇清責任。

  「簡大哥他人很好,只是愛開玩笑慣了。」曼沁堆起最甜美無害的笑容,只希望姊姊息怒。

  於是,一行四人離開了入境大廳。

  「多學學那個番婆的美式作風,別太委屈自己。」她那種委曲求全的態度讓簡裡安不禁憂心忡仲起來。

  曼沁笑著點頭,很感謝他挺她,但是姊姊的宣言已經夠清楚了,已經沒有太多選擇的她也只能認命。

  羅根機場離市區很近,沒多久就到了位於碧肯山丘的鍾家大宅。

  碧肯山區地勢較高,從上往下望,一邊是波光粼粼的查爾斯河,一邊是熱鬧繁華的市區,從十九世紀以來,波士頓有錢的居民就喜歡往這邊集中,紅磚行人道、卵石路、鑄鐵欄杆,還有古色古香的建築,整個區域散發著濃濃的英國風味。

  車子駛進雕花大鐵門,停在維多利亞式的石造大宅前。

  一位年約五十的清瘦男子禮貌地對曼沁鞠躬行禮,並且自我介紹。「我是管家羅明,代表大家歡迎二小姐。」

  曼沁靦腆地回禮。「你好,請多多指教。」

  「羅叔,客人交給你了。」鍾婷把車子的鑰匙丟給管家,爸爸交辦的任務已經完成,她懶得再招呼人,便逕自上樓回房休息。

  羅叔叫來了另一個僕人,吩咐僕人帶兩位客人到後面客房休息,簡裡安和莊凱文便跟著離開了。

  「二小姐,請跟我來。』他親自提起行李。

  「羅叔,我拿就好,很重的。」曼沁不好意思讓老人家幫她拿行李,她搶著拿。

  羅叔在木雕樓梯的轉折處停了下來,鄭重地說:「二小姐,這是我的工作,你只要有尊重的心情就夠了,不必搶著做,對其他的僕人也是。』

  她一凜,乖乖地點頭。

  上了二樓,羅叔邊走邊向初來乍到的二小姐說明經過的房間分別屬於誰,領著她穿越連接前面主要建築和後面新蓋別館的空中走廊,來到別館二樓的房間。

  「這間就是二小姐的房間,有什麼需要,儘管告訴我。」

  「謝謝。」曼沁打量了四週一圈,白色大理石壁爐、鎏金大鏡子、歐洲古典傢俱,織花流蘇窗簾……她突然有種錯覺,自己好像跑錯場景的演員,出現在不應該出現的地方。

  似乎察覺到新主人的不安,羅叔細心地說明,「老爺很喜歡這間房,既可以欣賞美麗的花園,又沒有前面時吵雜,認真算起來是家裡最好的房間。」

  曼沁會心一笑,羅叔是怕她在意她沒有住在主人所在的主樓,好心安慰她,對於老人家的善意,她很感謝。

  樓下的花園傳來熟悉的聲音,她興奮地跑到陽台上,看見活力十足的簡裡安正在花園中參觀繁榮茂盛的花花草草。

  「小曼,原來你就住在樓上。」簡裡安高興地喊著半身探出陽台的曼沁。「這邊種了好多特別的花,快下來看。」

  「我馬上下去。」看到他,不安的心就定了。

  他溫柔的視線一路跟著她優美的身影,穿越橫跨花園上空的廊亭,暫時消失在主樓中間,接著一抹纖巧的身影閃過樓梯中間的彩色雕花玻璃窗,終於出現在拱形的廊下。

  她停下輕喘幾下,等不及調整好呼吸就朝他走過去,他開心地伸手握住她的手,兩人高興地走進花草與人齊高的英式花園中。

  羅叔笑著看樓下的年輕人。新來的二小姐是個溫柔的奸孩子,相信可以和大家處得很好。  

  待在主樓二樓房間裡的鍾婷,聽見花圖傳來的笑聲,拉開窗簾往下看。

  哦,原來那個只會對她擺臉色的傢伙也有這麼開朗的一面呀!哼,竟然罵她沒度量、沒人性,想到就有氣。她用力拉上窗簾,躺回貴妃椅上繼續看書。

  曼沁坐在梳妝台前緊張地等待。

  「小曼。」鍾婷敲敲門後就自行開門進去。

  「他們回來了嗎?」曼沁站起來問。爸爸和哥哥下班回家就是正式見面的晚餐,她的心一直卜通卜通地跳,緊張得快不行了。

  「還沒。」鍾婷走到梳妝台前,神情有些尷尬彆扭地解釋,「爸很重禮數,連細節都很講究,所以我過來看看你準備得怎樣。」

  「我這樣子還可以嗎?」姊姊肯主動過來關照她,她又意外又開心。

  「大致上還可以,不過這條項鏈太單薄了。」

  「這是……」曼沁還來不及出聲,簡裡安所送她的銀項鏈就被拿掉,換上另一條綴滿水晶的華麗項鏈。

  「這樣還差不多。」鍾婷滿意地點頭。

  她不好逆了姊姊的好意,把銀色花蕾收進抽屜之中。

  鍾婷漫不經心地參觀妹妹的房間,假裝很隨意地說:「久了你就會知道,我這個人就是嘴巴壞、脾氣硬,其他的還可以,要是有什麼不懂的地方可以問我,」

  平心靜氣地想想,那傢伙說的也不是全沒道理,正所謂: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她這個做姊姊的也該有點度量接受有一半血緣的妹妹。雖然她知道自己錯了,可是面子還是要顧,只好拐著彎和好,妹妹看起來也不笨,應該不會不懂吧。

  太好了,姊姊只是好面子,愛耍酷,其實還滿好相處的,曼沁的心情頓時輕鬆不少,高興地抱住姊姊道謝,

  突然被抱個滿懷,鍾婷一怔,隨即融化似的笑了,有個妹妹也不錯。

  「小姐,老爺和少爺回來了。』僕人敲門通報。

  鍾婷捂著雙頰大叫,「槽了,我還沒換衣服。你先下去,我等一下就下去了。」說完,她飛身跑回房間換正式的晚宴服裝。

  在僕人的引領下,曼沁進入位於主樓一樓的宴會廳。

  長長的餐桌底端坐著四位男士,簡裡安,莊凱文,以及鍾家的老少兩代男主人——鍾子淇和鍾良。

  鍾子淇訝然睜大雙眼,猛然站起,情緒激動地看著曼沁。

  太像了,女兒長得太像那個相愛卻無法相守的情人,他大步過去,殷切地拉住她的手,慈愛的眼中混雜著對那段情無限的緬懷。

  曼沁幾乎屏住呼吸,一雙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親生父親,他的關愛與歡迎溢於言表,可是她心上卻像壓著千斤重的石頭,沒辦法真心開心起來。

  「對不起,今天公司臨時有事,抽不開身,沒辦法去接機。」

  「沒關係,姊姊來接我就很好了,房間也很好,一切都很好,謝謝。』曼沁擠出笑容,禮貌地道謝。

  鍾子淇百感交集,一肚子話全卡在喉嚨,只能不斷地輕拍女兒的手,像要表達他說不出的感情。

  看到鍾子淇真情流露的樣子,簡裡安和莊凱文很為曼沁高興。

  一旁的鍾良則十分意外,父親向來一板一眼,凡事講求規矩,從小到大沒見過他慌過方寸,沒想到今天他會情緒激動,哽咽到說不出話來。他起身過去,很有紳士風度地和妹妹握手寒暄。

  「哥哥。』曼沁靦腆地看著有如從時代雜誌走出來的年輕有為企業家般的新哥哥。

  「坐下再慢慢聊吧。」鍾良打量新妹妹,不難想像年幼時父親的外遇對象就是如此溫柔甜美。父母間冷淡的感情他不想評論,只要這個新妹妹乖乖的,他倒也沒太多意見。

  大伙差不多坐定之後,鍾婷這才姍姍來遲。換上一身盛裝,原本就亮眼的她更加搶眼,莊凱文看得眼睛都直了,等她走近,他連忙站起來幫她拉椅子,讓她坐在他和簡裡安中間。

  「謝謝。」鍾婷道謝,轉頭看著絲毫不為所動的簡裡安,淡笑著說:「有風度的男士就是不一樣,不像有的人穿起西裝人模人樣,可是卻不懂尊重女性。」

  簡裡安頑皮地咧嘴一笑。「我怕被咬。」

  「小簡——」莊凱文不好意思地阻止回話太快的簡裡安,別說鍾子淇是他們美國公司的重量級客戶,他得罪不起,在正式餐宴上和美麗的女士唇槍舌劍互不相讓也不好看。

  鍾婷豐美的紅唇噘得半天高,決定不理這個沒家教的傢伙,轉頭笑盈盈地和莊凱文聊了起來。

  簡裡安反而樂得被晾在一旁,抬頭和坐在長桌對面的曼沁交換一個微笑,看著簇擁在父兄之間的她像小公主一樣,他終於可以放心了。

  時近午夜,華麗的房中燈光幽暗,簇新的床組中一個人兒輾轉反側。

  不確定是因為時差還是不安,曼沁躺在床上多時就是睡不著。

  好想去找他聊聊,可是想下樓就非得穿越主樓,經過父親兄姊的房前,再說他和莊律師睡同一間房,想歸想,但窒凝重重。

  猛然聽見敲門聲,她訝然坐起,這麼晚了會是誰?難道是簡大哥睡不著來找她?

  她跳下床,過去開門,開門一看是父親,她愣了一下,趕緊讓他進來。

  「對不起,這麼晚了還來吵你。」鍾子淇柔聲道歉,進房間隨意看看他精心佈置的房間,一切用品都是最高級的,只希望博得小女兒的歡心。

  「沒關係。」

  他坐到壁爐前的沙發上,拍拍旁邊的位子,曼沁順從地坐過去,父女倆無言地坐了一會兒。

  他長吁一聲,「你沒有問題要問我嗎?」

  晚餐的時候,她表現得很好,無論是用餐禮儀還是應對進退,過多的感謝和禮貌讓他感覺到一股淡淡的距離感,回到房間之後,他愈想愈難過,於是過來找她。

  為了報答養兄,她心甘情願用自己換兩千萬,認命地將所有的問題埋進心底,沒想到父親竟會主動發問,她一時不知如何回答。

  「你不恨我嗎?不問我為什麼拋棄你們母女?不問我為什麼不聞不問?為什麼你不問?」連他都怨自己的無情,為什麼她不恨?

  聞言曼沁喉頭一哽,雙眼一熱。「我……我當然想問,可是我越過半個地球來這邊,不是為了怨恨你呀。」

  他像被雷劈到似的訝然,悵然苦笑幾聲,慚愧地把臉埋進一雙大手之間。「你母親離開的時候也說過這樣的話。我、我……實在虧欠你們母女太多,太多了。」

  她不但長得像她母親,連善良的個性都一模一樣,讓他滿腦子瘋狂地翻攪著悔恨與不捨。

  「真的?!」她覺得不可思議,自己竟然會和母親說出相同的話,隱約模糊地瞭解了母親的心情,她是帶著愛離開的,

  「我是個壞男人,為了讓家族更興旺,娶了一個不愛的女人,我的妻子很努力,可是我卻不滿足,和她相遇之後我們瘋狂地相愛……」鍾子淇緩緩地抬起頭,悲傷的眼神飄回遙遠的過去,那般純粹,狂熱的愛戀是他這輩於唯一的真愛。

  「我的妻子發現之後,為了整個家族,為了一雙兒女,不得不和她分手,沒想到她……她竟然說了那麼溫柔的話,我真的好慚愧。」他抬頭直視小女兒,激動地辯解,「當時我真的不知道她懷有身孕,不然我無論如何都不會讓她走,真的!」

  曼沁哭著點頭,至少父親不是冷酷地甩掉母親,至少他們是真心相愛的,她感到些許的欣慰。

  「我以為她回台灣之後會找個好對像嫁了,會比沒名沒份跟著我幸福,我一直這樣以為,一直到一年前碰到多年不見的老朋友,從他的口中我才知道她回台灣以後的事,才知道她年紀輕輕就死了,才知道原來我還有這麼一個女兒。對不起,我實在太差勁了,對不起……」

  想到愛人為他守著,寂寞孤獨地死去,而他卻一點都不知情,想到女兒被別人收養,他沒盡過一天做父親的責任,鍾子淇難過自責得無以復加,流下了男兒淚。

  真誠的話敲碎了壓在心上的大石頭,曼沁感動地投進父親溫暖的懷抱,哭著叫,「爸……」

  「太好了,你終於肯叫我爸了!」他欣喜若狂地抱住小女兒。一整個晚上她有意無意地迴避這個稱呼,他以為她怨他,所以才不叫人,等了這麼久,終於等到了這一聲爸爸,他真的好開心。

  「謝謝,謝謝你肯來,謝謝你肯認我,我一定會好好補償你的,欠你媽媽的,欠你的,我會加倍補償,我要讓你成為全世界最快樂的小公主。」

  「爸爸,你不要再說了,這樣就夠了,我很高興,真的很高興。」是憐愛、是溫柔、是呵護、是滿滿的愧疚和真心的道歉,如海深遠的親情融化了所有的疑慮,

  她終於認同了父親,認同了這裡是她的新家。

  外國的月亮果然比較圓。

  簡裡安兩手擱在後腦勺,大刺刺地躺在花園中賞月。

  四週一片安詳寧靜,全波士頓的人差不多都沉醉在夢鄉之中,可是他就是睡不著,怕吵到明天就要趕飛機回台灣的莊凱文,他乾脆到花園來。

  他的眼睛瞟向二樓,不知道她睡得好不好,真想上去看看她,可是要上樓就非得穿堂入室,驚動很多人,想想就算了。

  「喂,死了沒?」

  突然被人踢了一下,簡裡安嚇得彈坐起來,定睛一看是鍾婷,他忍不住輕罵幾句,「幹麼,想嚇死人呀?』

  「你才嚇死人,沒事三更半夜躺在花園裡,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出了命案了呢。」

  她拉緊絲質罩衫。十月了,入夜以後天氣滿涼的,就這個神經病躺在這裡睡覺。

  「有時差,睡不著?」

  「我想是吧。」他盤腿坐起,單手撐著下巴,斜瞄她一眼,想起白天的事,想起莊凱文的苦口婆心,無奈地噴噴氣,「喂,鍾大小姐,機場的事我向你道歉,你就當我放屁,以後你們姊妹倆好好相處,好嗎?」

  她坐下,半斜著頭看他,得意地反問:「咦?為什麼突然想通了?」

  「我看你爸和你哥都挺喜歡小曼的,就你耍酷,凱文說得對,我多管閒事,得罪了大小姐你,結果反而害到小曼。一人做事一人當,殃及無辜就不對了。」

  鍾婷靜了一下。這傢伙看起來也是硬脖子的人,竟然肯為妹妹向她低頭認錯,真是不簡單,她突然有點羨慕起妹妹來了。

  「你是多管閒事,不過本小姐的心眼可沒有你想的那麼小,我早就跟她和好了。」

  「早說嘛!」簡裡安開朗一笑,這番婆個性還滿乾脆的。

  也許是月色太美,她忽然覺得他的笑容好看極了,竟微微地臉紅心跳,豐盈的紅唇不自覺地勾起優美的弧線。「喂,聽說你是個髮型師?好玩嗎?」

  「換個髮型就變個樣子,跟變魔術一樣,你說好不好玩?」他雖然算不上天才髮型設計師,不過技巧和創意可都是水準之上。

  「真不錯,有個喜歡的工作。」說到這個,她就覺得有點失落。

  「對了,你做什麼工作?」他好奇地間。

  「我沒工作。」鍾婷雙手撐著下巴,無奈地說:「我不想去我爸的公司工作,而打著鍾家的招牌,也不能隨便亂找工作,想做點不一樣的,又沒有特別感興趣的事,結果就一直東晃西晃,無聊死了。」

  「那不是很浪費嗎?你讀哪裡?主修什麼?我幫你想想。」

  「我是讀衛斯理女子學院,主修文學。」

  他愣了一下,驚訝地反問:「你說的是是宋氏三姊妹、希拉蕊讀過的那所衛斯理女子學院嗎?」

  「是呀,離家又不遠。」

  哈哈,說得好像很順便似的,那可是很高等的學府耶。他開玩笑地說:「哈佛大學也不遠,你哥該不會也『順便』讀哈佛吧。」

  她用力點點頭,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

  「哇靠,這麼厲害!」

  鍾婷不以為然地說:「這樣算厲害嗎?我認識的人差不多都是這樣。」她伸出手指頭開始數,誰是哪個大學畢業,誰是哪裡的MBA,誰又是哪裡的EMBA,說出來的全都是赫赫有名的一流學府。

  他頭上冒出三條黑線,別說曼沁聽了會自卑,連他都覺得好怕,好像非得掛個閃亮的大招牌才擠得進她家大門。

  「很好,我突然很想睡了,晚安。」簡裡安站起身,拍拍屁股。

  「我還不想睡。」她從不知道半夜窩在花園裡聊天是這麼有趣的事,於是意猶未盡地拉他回來。

  「奇怪了,你不想睡關我什麼事?」

  「還不是看到這邊有個死人我才下來看看的,你要負責。」

  「你真的是番婆\。」

  鍾婷驕傲地揚揚眉,硬是把他留下來陪她說話。

  他無奈地重新坐下,好吧!就當幫小曼做國民外交。

  東方的天空漸漸由深黑轉深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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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6-26 00:15:14
第六章

  由於緯度較高,波士頓的夏日天黑得晚,過了七點天色才逐漸昏黃,但鍾家大宅寬闊的前庭已亮超燈火,像聖誕節一樣熱鬧的燈串在頭頂上編織了一面璀璨耀眼的黃金燈網,網下一場華麗的花園派對正式開始。

  鍾子淇不但在法律上正式收養曼沁,更為她舉辦了Coming up party,等於對外公開承認她這個女兒,表現了相當的誠意。

  老一輩的華僑對於鍾子淇當年的風流韻事多少有點記憶,三二兩兩地聊起當年僑界有名的紼聞,年輕一輩的,特別是男孩子,對於鍾家甜美可人的二小姐很有興趣,紛紛圍著她噓寒間暖。

  「不介意我們也叫你小曼吧。」才剛成年的王祖恩對於和他相同年紀的女孩有著高度的好感,熱絡地想要拉進和她的距離。

  「可以。」有些人好奇,有些人慇勤,有些人冷眼,有些人熱情,敏感又內向的曼沁覺得不自在,但還是用完美的禮貌、甜美的笑容努力地應對著。

  鍾子淇領著一位三十歲出頭的年輕男人到小女兒面前,開心地介紹彼此認識。

  「小曼,我來介紹一下,這位是連萬蜂,他不但頭腦好,個性也好,事業更是做得有聲有色,是很出色的青年才俊。」

  由於父親的大力誇獎,曼沁對這個三十出頭的男子有了很正面的印象。

  連萬峰眉開眼笑。放眼僑界,恐怕再也找不到這麼溫柔的女孩子了,他就是喜歡這種具有傳統美德的女孩。

  王祖恩半開玩笑半計較地說:「鍾伯父,你偏心,就會誇萬峰,也不誇誇我。」

  不說還好,此話一出,圍在旁邊的年輕人們就開始鬧了。

  「人家萬峰是哈佛的EMBA,年紀輕輕就闖出名堂,還當選僑界傑出青年,你咧?還在讀書,連江湖都還沒出,就要人家誇,誇什麼?有什麼好誇?」

  「等我畢業,說不定沖得更高、更遠。」王祖恩一臉不服氣。

  「到時候再說吧,小子。」

  大家笑成一團,曼沁也被可愛的王祖恩逗得開心大笑。

  鍾子淇寓意深遠的微笑中含著他的計畫,如果由這麼傑出的年輕人照顧小女兒的下半輩子,他就可以放心了。他輕推連萬峰到小女兒面前,「小曼晚上吃得不多,萬峰,你帶她過去吃點東西。」

  有了皇上的欽點,連萬峰理所當然地獨佔小公主,旁邊的小伙子也只能暗自興歎了。

  前院花園邊,薔薇爬滿了鐵製花架,枝葉茂盛,繁花似錦,一雙炯亮的黑眸在暗香飄動的幽暗中默默凝視前方……

  在擁擠的人群中找她,就好像在黑夜中找燈火一樣簡單,一旦找到她,他就再也移不開視線。

  看到她受到歡迎、看到她應對得體、看到她一點一點地脫去生澀,看到學生出色的表現,老師的嘴角勾出一抹驕傲的笑容。

  送君千里,終須一別,即使陪她到地球的另一端,他還是得回去,後天他就要回台灣了,這種倒數計時的感覺可真是折磨人,連他這種樂天過頭的人都覺得難過。

  「喂,你躲在這邊做什麼?」鍾婷找到坐在花柵下的簡裡安。

  他笑著聳聳肩。「有的時候太受歡迎還真是一件累人的事,只有躲到這邊,免得被女人分屍。」

  「臭美。』不過這也是事實,眾家姊妹一看到帥氣的他就兩眼發亮、兩頰發紅,繞著他問個不停,情況之熱絡,簡直比百貨公司跳樓大拍賣還搶手。不過,有她在,諒她們也不敢出手,她拉他起來。「躲在這邊無聊死了,走吧,我罩你。」

  他噴笑出來,跟著她加入眾人歡宴。

  穿梭宴會之間,兩人手上很自然地多了雞尾酒杯,閒聊哈拉之際,他不自覺啜飲起來,一時忘了他淺到不行的酒量。

  遠遠地看見簡裡安,曼沁嘴角勾起一抹微笑,但當她的視線落在酒杯時,她一驚,顧不得禮貌地打斷連萬峰滔滔不絕的演講,拉著長裙快步過去。

  看見曼沁俏生生地朝他奔來,簡裡安高興極了,瞇起眼睛認真地對焦,開開心心地宜布,「小曼,你表現得很好,我給你一百分。」

  「你不要緊吧?」她緊張地拉住開始憨笑的簡裡安。

  「你在緊張什麼?」他和她聊得好好的,妹妹過來攪什麼局?鍾婷心裡隱隱不快。

  他把臉湊到曼沁面前,笑著說:「我今天很棒,還沒……」醉字還沒說出口,高大的身子像大樹一樣朝她倒下。

  「小心——」曼沁連忙伸手抱住他的身體,用盡所有的力氣撐住他。

  「怎麼了?怎麼了?」鍾婷嚇了一大跳,連忙伸手幫忙,兩個姊妹公然緊抱一個男人,場面有點難堪。

  丟臉呀!所有的人全都停下動作,帶著嘲笑的眼神看著失態失禮的男人,細小的批評聲嗡嗡的響起。

  「差不多才三杯雞尾酒而已,不會這樣就醉倒了吧?太誇張了吧!」鍾婷錯愕地問。  

  「他根本就不會喝酒!」曼沁大聲解釋,要大家明白這不是簡大哥的錯。

  管家羅叔和一個僕人立刻過來接手,鍾子淇不悅地瞄了醉死的簡裡安一眼,淡然吩咐管家送他回房。

  「對不起,掃了大家的雅興,沒事了、沒事了。」他堆起笑容向客人陪不是,瞥見小女兒竟跟著管家走,立刻過去拉她回來。「今晚你可是主角,怎麼可以隨便離場,別管他,羅叔會照顧他。」

  曼沁覺得不公平,簡大哥不會喝酒又不是他的錯,為什麼大家要這樣笑他,連父親也用那種輕視的眼光看他,她想要開口為他辯解,卻被父親堵住。

  鍾子淇半哄半拉地帶著小女兒回宴會,彷彿剛才的插曲像未曾發生過似的,沒人再提起,熱鬧的Party繼續進行著。

  夜幕低垂,喧鬧的宴會早巳結束,鍾家大宅恢復慣有的寧靜。

  寬敞的浴室裡,白色的水蒸氣輕飄飄地瀰漫空中,曼沁閉著眼,躺在滿是熱水的按摩浴缸裡。

  好累!她從來不知道參加宴會會這麼累,笑到臉都快抽筋了,還得繼續笑,明明第一次見面,還要裝出一副很熟的樣子,她突然想起方修月說過的話,現在想想,他是對的,她太高估自己了。

  怕父親不高興,宴會結束之後,她聽話地乖乖回房,現在大家應該都已經睡了,應骸可以去看看筒大哥吧。

  水珠滾下凹凸有致的玉體,她匆匆套上睡衣,像做賊似的經過父親兄姊的房前,躡手躡腳地摸下樓,開了後門直奔花園另一頭的客房,房門沒鎖,她直接推門進去,迫不及待地奔到床前,明知道他應該已經睡死,還是忍不住輕喚他。

  「簡大哥——」

  「小曼!」

  曼沁嚇得猛然轉身,驚嚇地看著一抹黑影從床尾暗處走出,直到那人走進燈光,才看清原來那是姊姊。

  「姊姊?!你在這裡做什麼?!」

  忍不住偷偷來看簡裡安的鍾婷聽見有人開門,嚇得躲進暗處,等看清是妹妹的時候她才鬆了一口氣。被這麼一問,她窘得要死,乾脆裝凶,大聲地反問:「那你呢?你來做什麼?」

  「我…」曼沁臉上紼紅,「我擔心簡大哥,所以過來看看。」

  「我也是,從沒見過酒量這麼淺的男人,好奇過來看看,他呀,睡得跟死豬一樣,連現在我們在講話都沒聽見,真是有趣。」鍾婷以好奇為借口掩飾她的尷尬。

  一點都不有趣!姊姊欲蓋彌彰的態度分明是此地無銀三百兩,難道姊姊對他

  ……曼沁的心窩狠狠地抽窒一下。「你……你……」

  「我、我怎樣?你別亂說喔。」鍾婷很慶幸房間中只亮著一盞昏黃的床頭燈,不然一張燒紅的臉就會洩露一切。

  曼沁不敢問,上次趁著他醉了,她大膽地親吻他,趴在他溫暖的懷中好久好久,如果這次不是撞見姊姊,也許她還會做同樣的事,膽小的她也只能在睡夢中偷取他的溫柔,她很怕,怕姊姊喜歡他,美式作風的姊姊是不是會對他做出更大膽的事,她怕得不敢問。

  「熱鬧看完了,咱們回去睡覺吧。」鍾婷故作輕鬆地挽超妹妹的手,小心地吩咐,「我來看他的事別讓爸知道。」

  「為什麼?」天不怕地不怕的姊姊也怕爸爸知道這件事,曼沁有些意外。

  「爸囉唆死了,久了你就會知道了。」父親是標準的看高不看低,學歷,家世不到某種水準以上的全看不上眼,可是父親看上眼的,她又都不喜歡。雖然他留在美國的日子只剩兩天,但事情還是有無限可能,她才不想被父親囉唆呢。

  曼沁回頭看著兀自熟睡的簡裡安,心情比沒來之前還要沉重。

  姊妹倆手拉手上樓回房,沒注意到默然獨立在幽暗之中的父親身影。

  「老爺,簡先生到了。」

  管家領著客人進入書房,簡裡安按照指示坐到書桌前的沙發上,僕人送上茶水後退下,偌大的書房只剩下兩人。

  鍾子淇皺眉直視眼前的年輕人,明顯的不帶好意,簡裡安輕笑一聲,這種等著開剝的排場還真是懷念呀。

  「簡先生,明天你就要回台灣了,很感謝你對小曼的種種幫助,從今以後小曼就交給我了,不用再麻煩你,所以,」鍾子淇頓了一下,口氣轉硬。「所以請你回台灣以後就不用再聯絡了,請你不要妨礙她的幸福。」

  「鍾先生,你要過河拆橋隨便你,但是請你講話客氣一點,我什麼時候妨礙過小曼的幸福?你又憑什麼禁止我和小曼聯絡?」對方講得這麼白,他也不用修飾措辭,直接地吐了回去。

  「我已經為小曼安排好了一切,包括最好的丈夫人選,無論人品、學歷、家世背景都是一等一的,為了小曼的幸福著想,你就不要再糾纏她了。」

  簡裡安大喝一聲,拍桌站超。

  錘子淇本以為他是個閒散的年輕人,突然看到他發飆,一時被他的氣勢給震到。

  「什麼叫做你已經安排好了一切?!你憑什麼替小曼選擇朋友,決定丈夫、安排人生?她的人生要怎麼過,由她自己決定,不是你,也不是我可以千涉。臭老頭,你少在那邊自以為是了!」

  「憑我是她父親!」高高在上的鍾子淇幾十年沒給人這麼罵過了,老人家氣得發抖,站起來指著他的鼻子臭罵,「別說你沒辦法留在美國,我清楚地告訴你,像你這種幫人剪頭髮的不夠格當我的女婿。你給我乖乖滾回台灣,從今以後別再糾纏我的女兒了,兩個你誰都別想碰!」

  門外偷聽的身影驚訝地摀住小嘴,生怕出聲被發現,

  「什麼兩個?」簡裡安愣了一下。

  「你少裝傻了,在我兩個女兒中間跳來跳去,你以為隨便抓住一個就能撈到錢嗎?你想都別想!」

  他瞠目以對,一種熟得不能再熟的無力感從記憶中升起,他受不了地大叫,「哇靠,又是一個不講理的臭老頭,真是夠了!懶得理你們這種人!」

  他踏著重重的腳步離開,用力地摜上厚重的房門,砰的一聲響遍整個鐘家大宅。

  在前院和小狗玩得正開心的曼沁聽見巨大的甩門聲,訝然回頭望去,只見簡裡安怒氣衝天地出來,她立刻迎了上去。

  「簡大哥,你怎麼了?」認識他以來,沒見過他氣成這樣。

  「氣死我了,你那個臭老頭——」他硬生生地把後面就要衝上來的話給剪斷,依她的個性,要是知道剛才的事恐怕又要煩惱很久,她好下容易適應這邊的新生活,他不應該破壞。「……沒事。」

  又來了,每次有事就把她推開,她討厭這樣。她心急地拉住他的手,「騙人,你明明很生氣,還說沒事,簡大哥,你告訴我。」

  溫柔的小手緩住了氣憤的情緒,他抬頭看她,水靈的雙眼中滿是關懷,想到明天就要分離了,他萬分不捨地伸手輕撫那粉嫩的小臉。

  她微愣,隨即欣然接受那充滿愛憐的撫摸,這是他第一次這樣摸她、看她,一種難以言喻的喜悅溢滿胸懷。

  「二小姐,老爺請你過去一下。」

  不知道什麼時候羅叔站在兩人俊面,受到驚嚇的兩人猛然分開。

  簡裡安遠遠看見鍾子淇寒著一張臉站在書房的窗戶前,擺明不許他染指他女兒的決心,他怒火猛烈燃燒,火力比先前更旺。

  「老爺說有急事。」羅叔再度催促猶豫不動的二小姐。

  就算是瞎子也看得出父親和簡大哥之間有過衝突,曼沁緊張地抓緊裙子,禁不住管家的催促,她只好動了。

  「簡大哥,你等我一下,我馬上就回來。」

  看著她飛奔進屋,看著鍾子淇得意的笑容,一口氣吞不下,簡裡安轉身離開鍾家大宅,忿步疾行衝下山坡,腳步重得像要跺碎腳下的紅磚人行道。

  叭——叭——叭——

  再叭,賞你一頓好打!他燒著熊熊怒火的雙眼瞪向不知死活的傢伙,等他看清開著敞篷跑車朝他猛按囀叭的是鍾婷時,他受不了地低吼一聲,甩頭繼續往前走。

  「上車。」她笑著叫他上車。

  「走開!」

  「不想被說成在兩個女兒中間跳來跳去?」

  「你知道?!」他停下腳步,惱怒地看著嘻皮笑臉的她。

  她停車,一隻手攔在車門撐著下巴,一派輕鬆地說:「正巧看見管家帶你去見我爸,就好奇地偷聽了一下嘍。』其實是從頭聽到尾,父親對妹妹的計畫她瞭然於胸,也樂觀其成,如此一來這個有趣的傢伙就歸她了。

  「那你還來?」他雙手用力地往腰間一擦,像要把她瞪跑似的用力瞪她。

  「我不怕。」她驕傲地昂起小巧的下巴。要是父親敢對她說教的話,就拿他的風流韻事堵死他,眼前要緊的是先搞定這個傢伙。

  「你不怕,我怕!」

  「怕我?怕我爸?還是怕小曼?」她樂此不疲地繼續逗他。

  「怕你們這些自以為是的傢伙,還真以為這樣就是為她好。」

  「萬峰人不錯,就是大男人了一點,小曼那種沒主見的人嫁給他正好,什麼事丈夫都替她打點得好好的,她舒舒服服當她的少奶奶就好了。」

  夠了,今天聽的屁話夠多了!

  他猛然衝過去,雙手用力按在車門上,傾身向前,鍾婷嚇得縮了回去。

  「誰說她沒主見?她只是不說而已,她人好,善良、凡事為人著想,你們還真當她是個沒想法的傻女。」

  她氣得挺胸相對,火大地說:「喂喂喂,你凶什麼凶?她要是有想法,就自己說出來呀,總不能每次都等著別人替她出頭吧,你幫朋友總有個限度,難不成你想幫她一輩子呀?」

  一輩子?!她被自己的話給嚇到,一把抓住他的衣襟,驚駭地問:「難道……你喜歡她?那我呢?」

  「你?這事關你什麼事?」他傻眼了。

  天哪,這傢伙一點點都沒把她放在心上,而她竟然還想要抓住他,太丟臉、太難堪了!她惱蓋成怒地推開他。

  「對對對,這件事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誰說我喜歡你,我最討厭你這種笨蛋了。我問過小曼,她說你們只是普通朋友而已,她一點也不喜歡你,你別自做多情了,給我乖乖夾著尾巴回台灣,不要再出現在我的面前了!』

  他氣得想打這個番婆,高高舉起的拳頭停在空中幾秒,最後忿忿地放下,轉身往鍾家大宅走去。

  「喂,你到底想怎樣?」叫不住人,鍾婷慌張地丟下車,追上去,使勁地拖住他。

  「我自己去問她,如果她真的這麼想,不用你們趕,我自己會走。」

  如果一切在兩個星期前的惜別會上就此打住的話,也許他會抱著遺憾、無奈的心情看待這段還沒開始就結束的感情,把她當成遠在海外的好朋友。但是,他來了,放下之後再度提起,他真的捨不得再放手了。

  確實,她從沒對他表達過愛意,也許,她只是害羞沒說而已,所以,他得去問個清楚才行。

  「你是去問她?還是去逼她?她膽子小,你凶巴巴地問她,說不定她一慌就承認了,這樣你就高興了嗎?就算被你逼得承認了,那又怎樣?你明天就要回去了,你叫她怎麼面對我爸?怎麼面對我?你把我家弄得父女反目、姊妹失和,這樣就是為她好?好、好個頭,你自私呀你!』

  哇靠,罵起人來就是一整串,連換氣都不用,簡裡安被堵得說不出話來,洶湧的怒火在肚子裡翻滾不已,「你、你……」

  「我,我、我怎麼樣?別說我沒警告過你,你要是想讓她過好日子,就什麼都不要說。」他讓她丟這麼大的臉,她有足夠的理由為所欲為。

  夜風輕輕撫過花園的花草樹木,響起一陣陣細微的沙沙聲,夜已深,簡裡安在床上煩躁地翻來覆去,一點睡意都沒有。

  和那番婆大吵一架之後,他心煩意亂地在查爾斯河邊晃了好久,等到天黑才回到鍾家,姓鍾的老頭竟然把他當賊看,要管家寸步不離地跟著他,加上插花攪局的鍾婷,他根本就沒時間和曼沁單獨說話,在波士頓的最後一夜就這麼過了。

  他氣呼呼地瞪著天花板,她就在上面,可是卻見不到面,說不上話,真是氣死人了。好,你有你的關門計,我有我的跳牆法。

  簡裡安出了房間,確定所有房間的燈光全暗了,抬頭仰望二樓,小心翼翼地攀著水管往上爬,心驚膽戰地沿著石砌邊緣前進,抓住二樓陽台的鐵鑄攔桿,奮力地翻身跳進去,咻!他抹一抹額上的冷汗。他一邊輕喚她的名一邊輕敲落地窗,不時緊張地回頭張望,確定沒人發現。

  「簡大哥,真的是你!」聽見聲音,曼沁驚訝地跳下床,拉開窗簾一看,連忙開窗,不敢相信地問:「你爬上來的?!」

  「像不像羅密歐爬上茱麗葉的陽台?」

  她臉上一紅,連忙拉他進房間,兩人很有默契地望向主樓方向,確定沒有任何風吹草動之後才鬆了一口氣,同時回眸看著對方。

  終於獨處了……

  曼沁仰頭看他,心中充滿了喜悅,夜燈微弱的燈光勾勒出他英挺的臉龐和剛健的體魄,一雙明眸閃著灼熱的殷切渴望,看得她莫名的緊張,不由自主地輕喘起來。

  簡裡安低頭凝望,她雪白的胸口急促地上下起伏,輕柔的睡衣掩不住誘人的曲線,他的心情激動起來,他想要抱住她、親吻她,甚至……他的視線落到幾步之遙的大床上。

  「簡大哥,明天……你就要回去了,我……」她的語氣中有著萬分的不捨。

  這句話一棒打醒他,沒弄清楚她的心意就想要佔有她,佔有她之後就離去,他真這麼做的話就太沒天良了。他用力吸口氣,壓下差點就要失控的慾望。

  「我不能去送你,真的很對不起。」曼沁愈說愈酸,差點就又哭了出來。

  不但突然,而且相當堅持,父親要她和姊姊明天一大早出發去紐約拜訪親戚,如此一來她就不能去送他了,她覺得好難過,同時困惑不已。她不僅,不過才半天的工夫,所有的人全變得不對勁了,不管她怎麼問,就是沒人要告訴她發生了什麼事,全都把她當成小孩子。

  「沒關係,我瞭解。」急迫想知道的問題含在他嘴裡,可是卻不得不小心措辭,因為無論如何他都不想讓她感到為難、不想害她陷入困境。

  「鍾婷說你告訴她,你……認為我們……只是普通的朋友,你……真的這麼想嗎?」

  難道他喜歡她?!太好了,她的身心同時熱了起來,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當然不是!」

  「我就知道!」他抓住她一雙光潔的粉肩,興奮地大叫。

  她高興得想要投進他的懷抱,想要用力地抱緊他,但是——現實猛然衝了出來,殘忍地把她從快樂的巔峰上推了下去,

  收了父親的兩千萬酬金,她有義務留在這裡,而明天他就要回台灣了,從此就相隔十萬八千里,父親和他鬧翻,姊姊喜歡上他……

  認了又如何?眼前的困境無法解決,不過是徒增彼此的煩惱,他為她做得夠多了,所以此刻,她決定讓他走得輕鬆,不要他再為她擔心,牽掛,

  「我們是永遠的好朋友,簡大哥,你對我這麼好,我永遠都不會忘記。」

  簡裡安像被針刺到似的猛然發怒。「我想聽的不是這些——」

  好痛,他的手捏得她好用力,小小的肩頭幾乎承不住他的激動,她忍著痛,甚至為這疼痛感到高興,至少她知道他喜歡她,這樣就夠了。

  驚覺自己弄痛了她,他愧疚地放開手,憤然轉身,雙手用力抓著沙發椅背,弓下身子低頭喘著氣,久久不動。

  她深情地望著他,嘴角掛著一抹淒涼的微笑。

  鍾婷那番狠毒的話竟然是真的,真是難堪呀!他站直身子,狠狠地吸一口氣,就算是如此,他喜歡她的事實不變,為她擔憂的心情不變。

  「你喜歡你的新家嗎?我想聽實話。」

  「喜歡,大家都對我很好,爸爸表達的方法很直接,一直塞東西給我,哥哥則是用放任的方式來表示對我的尊重,姊姊喜歡拐彎抹角,羅叔很體貼,張嬸很親切 。。。。。。

  簡裡安默然聽著她細數著鍾家的大大小小成員,連一個星期只來兩次的園丁她都沒漏掉,可見得她有多努力、多用心。

  「那就好……」真是奇怪,看到如此成功的訓練成果,他竟然有點想哭。

  「這一切都得感謝簡大哥。」

  「不要再謝我了!』他不想這麼粗暴地對待她,可是卻控制不住失望和難過的心情。看見她受傷的表情,他奔到她面前,慌亂地道歉,「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對你凶,我……」窘困亂揮的雙手最後衝動地一把抱住她。

  曼沁一驚,隨即柔順地任由他緊抱,閉上眼,感覺那雙曾經給過她無數溫暖的大手正緊抓著她的背,感覺他溫熱的鼻息激動地噴在她敏感的頸後,感覺他狂跳的心用力地撞擊著她柔軟的胸口……

  「對不起,再一會兒就好了……」簡裡安小聲地在她耳邊懇求最後的溫柔。

  「嗯。」再一會兒就好了,她也是這麼想。

  幽暗中,他們無言相擁,窗外月正明,零星的樹葉隨風飄散,夏天已到了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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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6-26 00:15:40
第七章

  綠葉在不經意之間轉黃、變紅,枯瘦無力地隨著無情秋風離開枝頭,傷心地散落一地,波士頓的秋意一下子就濃得化不開。

  「二小姐,連先生的電話。」

  張嫂把電話交給正在小客廳中做功課的二小姐,一聽是連萬峰打來的,在旁邊閒閒翻雜誌的鍾婷立刻豎起耳朵,等妹妹講完電話馬上就湊過去。

  「本來不是好好的嗎?為什麼最近都不和萬峰出去了?發生了什麼事?」

  連萬峰追得緊,三天兩頭約她出去,父親高興得跟什麼似的,可是好景不常,不到半個月,妹妹就開始用各種理由婉拒邀約,一連給了好幾個軟釘子碰,連萬峰那傢伙開始沒耐性,爸爸也有些急了。

  「沒事,我明天要考試,書還沒念完,怎麼可以出去玩。」她不是討厭連萬峰,只是他的慇勤只會讓她更加想念簡大哥,試過幾次之後,她決定放棄這種討好父親卻折磨自己的約會,於是假裝把全副心力放在讀書上。

  「別讀了,爸讓你去讀語言學校,又不是真的叫你考狀元。」鍾婷一把搶過書,不讓她看。

  「你和哥都那麼優秀,我怎麼可以不加油呢?」她笑著拿回書。

  「借口,因為他對不對?』

  雖然妹妹說他們只是普通朋友,但也許事實並非如此,是她一時被愛迷惑,衝動地想要他,當感情受挫時又任性地破壞一切,把事情鬧到沒有轉圜的餘地。

  「姊,你想太多了。」曼沁把頭埋回書中,雲淡風輕似的淡淡一笑。

  「算我沒說,悶死了,你就別讀了,我們去逛街吧。』唉,就算她後悔,也實在拉不下臉說出真相,因為實在太丟臉了。而且就算她說了,也於事無補,因為問題出在父親身上。既然如此,不說也罷。

  「不行啦。」她雙手合十地求饒。

  「不管你了,我坐不住了,我自己出去。』鍾婷上樓拎了皮包、外套,逕自出門去了。

  為免受到打擾,曼沁收拾書本回房K書。

  羅叔從門外進來,本想開口叫住她,想了想,默然跟上,把一封航空信塞進二小姐的房門底下,輕敲房門後就離開了。

  簡裡安離開的那天,兩位小姐一大早就出發到紐約,老爺,少爺照常上班,沒人送行,只有他這個管家幫客人叫了計程車,場面十分清冷。臨上車前,那個年輕人竟拜託他要好好照顧二小姐,以他的職務這是理所當然的事,但那種誠心誠意的請求讓他為之動容。之後,沒有任何的來電或者信件,一直到現在。

  於公,他不應該違背主人的吩咐把這封信交給二小姐;於私,他實在不忍心這對互有愛意的年輕人就這麼被拆散了。人哪,活得愈久,就愈明白什麼叫做稍縱即逝,所以就這麼做了,至於老爺要怎麼懲罰就再說了。

  聽見敲門聲,曼沁開門,遠遠看著羅叔離去的背影,她納悶地聳聳肩,關門時瞥見地上的信,隨手撿起。

  Cafe Cest la

  Vie的信封上刻畫著熟悉的筆跡,她差點喘不過氣,捂著驚訝大張的小嘴走到床邊,坐下用發顫的手拆開信封,心情激動地讀著這意料之外卻又期待已久的信。

  小曼:

  現在我在傻樂為咖啡館,點了一杯你習慣喝的拿鐵跳舞咖啡,還記得我對你說的屁話嗎?可是,我卻不想攪拌,因為我想把那段甜完整地保存住,一點苦也不想摻上。

  她也是,訓練的那段時間,他們有事沒事就呆在傻樂為咖啡館,很會照顧人的心姊、聰明伶俐的小遙,還有一天到晚和簡大哥閒槓的修哥,想起那段快樂時光,她不自覺露出緬懷不已的表情。

  回來一個月了,我也找到新工作,一切看起來似乎都很順利,可是我卻一直開心不起來,因為我一直在擔心你。雖然你不說,但是我知道你是為了幫兼禾兄完成開機車行的心願才去美國依親,我很擔心你為了那兩千萬委屈了自己。

  果然,簡大哥是世界上最瞭解她的人,總會看出她沒說出的事。感動衝出的淚水模糊了視線,曼沁邊哭邊笑,抹乾眼淚繼續往下看。

  我想了很久,為了讓你自由、讓我放心,我下了一個決定。過兩天你的戶頭會匯進去兩千萬,如果你爸要你做你不喜歡的事,你就把兩千萬還給他,千萬不要覺得虧欠他什麼而順從那種自以為是的霸道臭老頭。

  承蒙你叫我一聲大哥,大哥最後送你一句話——從今以後,任性一點,為你自己而活。

  你永遠的好朋友 簡裡安 敬上

  她不敢相信地瞪著信紙許久,回過神之後馬上打電話間銀行,得到的答案竟然是肯定的,確實有兩千萬剛從台灣匯過來,她無心繼續聽銀行的作業流程解說,愕然地掛上電話。

  他哪來的兩千萬?是她推開他的,他為什還要對她這麼好?給了她這麼一大筆錢卻什麼都沒說?她不懂,真的不懂!

  「越洋電話要怎麼打?」曼沁手忙腳亂地翻出資料,撥打那個早已刻在心中的手機號碼,等待電話接通的幾秒鐘,她焦急地在房裡走來走去,聽到接通的聲音,她的腳步猛然定住。

  「這個號碼是空號,請查明後再撥,謝謝。」電腦語音重複幾次後自動離線,話筒傳出低沉的嘟嘟聲。

  她嚇呆了——

  刻意遺忘的思念如潮水般急湧而上,三角公園的初見,他從花叢間冒了出來,耀眼得像日神阿波羅:夏日的鄉間,兩人並肩趴在車子天窗,聽著蟬鳴風聲,心跳合鳴;趁他醉倒時的大膽親吻,以及臨別時依依不捨的擁抱……

  不可以,不可以就這樣斷了線!

  她從梳妝台的抽屜中拿出那朵銀色花蕾,換下脖子上的鑽石項鏈,望著鏡子中的自己,覺得這才是最適合她的。

  小小臉蛋漸泛起堅定的表情,這次,她真的要任性一下了。

  深秋的天空澄澈得不帶一絲雜質,曼沁的心也是,背起背包,拿起護照,邁開一丁點猶豫都沒的腳步離開華麗的房間。

  羅叔在大門口收了信,越過寬廣的草地,往主樓走去,迎面碰上從門廊出來的二小姐,今天她的書包特別鼓,表情特別有自信。

  「羅叔,我去上學了,拜。』

  「二小姐慢走。」

  她回頭再看鍾家大宅一眼,微笑地交代,「麻煩羅叔告訴大家我今天有點事,會晚一點回來,不必等我、也不必擔心,等事情辦完了,我就會回家。』

  「我知道了,路上小心。』羅叔會心一笑,送她到大門口,看著堅定的嬌小身影步下碧肯山丘,心中充滿了祝福。

  怎麼會這樣?!

  她從家裡直接到機場,排上候補機位飛回台灣,馬不停蹄地趕到他的公寓,管理員竟然告訴她他搬走了!曼沁整個人呆掉。

  「小姐,你沒事吧?」管理員有點緊張,很怕客人就在他面前昏倒。

  她回過神來,急迫地追問:「他搬去哪裡?有沒有聯絡電話?什麼都好,快告訴我怎樣才能找到他。」

  管理員面有難色地說:「沒有,他什麼也沒交代就搬走了,正確地說是連夜搬走的,反正走得很匆忙、很神秘就是了。』

  手機變空號,連公寓也人去樓空,沒留下任何聯絡方式,他就這麼人間蒸發了!

  怎麼會這樣?現在該怎麼辦?曼沁心急如焚地緊捏他的來信,六神無主之際瞥見信封上的店名。

  「人生如斯,你的葉是否已轉黃,你是否任它們散落身旁,人生如斯,你還愛嗎?我該如何得知,如果你不向我表白……」

  女歌手醇厚的嗓音低吟著這就是人生,傻樂為咖啡館裡瀰漫著和歌聲一樣香醇迷人的咖啡香氣。

  門後的風鈴串響起,平心和方修月同時抬起頭,看見紅著雙眼的曼沁進來,平心訝然地迎上去。

  「小曼,你不是去波士頓了嗎?」

  「心姊、修哥,你們一定要幫我……」

  曼沁像溺水的人抓住浮木般的緊抓平心,看她軟弱得快要昏倒,平心連忙拉她坐下,方修月丟下工作靠了過來。

  「簡大哥,他不見了!』

  聽曼沁說起原由,平心和方修月愈聽眉頭愈皺。

  大約十天前,簡裡安來過店裡,反常的話少,點了杯拿鐵跳舞咖啡,討了信封、信紙,坐在角落安靜地寫信,沒想到事情會是這個樣子。

  「他哪來的兩千萬?真是讓人擔心的傢伙!」方修月擔心地臭罵一聲。

  平心輕拍曼沁的手,柔聲說:「別擔心,我們一定會把他找出來,把事情弄個清楚,不能讓他就這樣蒸發掉。」

  「我去他工作的髮廊問問看。」方修月脫下圍裙,找出車鑰匙,打算立刻行動。

  「我跟你去。」這話點醒了她,還有那些幫她上課的哥兒們也都是線索。

  「不了,你看起來很累,你在這邊等。」方修月不給商量地出門去了。

  曼沁疲憊地把臉埋進雙手之中,從接到信到現在,她幾乎沒什麼睡,現在差不多到了極限。

  「來,這是你最喜歡的。」

  她抬頭看那對她別具意義的拿鐵跳舞咖啡,眼淚像潰堤似的直流下來,忍不住悲觀地問:「萬一找不到怎麼辦?」

  平心給她一個安心的大擁抱,柔聲輕勸,「放心,阿修會把他找出來給你,你先暍了咖啡,等一下上樓躺一下,在找到他之前,你絕不能自己先倒,知道嗎?」

  曼沁用力點頭,覺得慌亂的心情緩和許多,抹乾眼淚,慢慢地啜飲咖啡。

  唯有傻樂為咖啡館的咖啡有這種魔力,溫熱的甜汁不僅溫熱她的胃,也溫熱她的心。

  一到十二月大街小巷到處充滿了聖誕氣氛,傻樂為咖啡館也正在忙著妝點節慶的歡樂氣氛。

  「小曼,電話,你老姊。』平心叫正在窗戶上噴雪花的曼沁聽電話。

  她不好意思地吐吐舌頭,小聲地問:「我姊沒再罵人了吧?」

  「喔,今天她心情還不錯,只是隨便念兩句而已。」平心一副沒放在心上的輕鬆樣。

  曼沁笑著跑回櫃檯邊聽電話。「姊,是我。」

  鍾婷一聽見妹妹的聲音,劈頭就問:「小曼,你到底什麼時候要回來?」

  曼沁偷溜回台的事差點掀了鍾家屋頂,鍾子淇震驚不已,一口咬定是簡裡安把她拐騙回去,她矢口否認,堅持要留在台灣一陣子,為了表示尊重,鍾家也不得不妥協。但是對於一延再延的歸期,鍾家漸感焦慮,三天兩頭來電話催她回家。

  「上次不是說了嗎?還要再一陣子,朋友家有喜事,店裡忙不過來,我留下來幫忙,忙完了就會回去。」因為平家老二平明要趕在聖誕節結婚,平家上下忙得不可開交,曼沁主動幫忙,樂得有個漂亮借口。

  「他們家的事關你什麼事?爸一直在催,你快回家。」鍾婷不耐煩地抱怨。

  嚴格的家教加上高傲的脾氣,她向來不跟朋友說太多心事,但妹妹不一樣,可以凶、可以疼、可以隨便亂數落家裡的五四三給她聽,也不怕別人笑話,骨肉親情也許真的是天性,不過才一個多月就有了姊妹般的感情,妹妹在的時候沒多注意,等突然失去了,她才驚覺有多麼捨不得。

  「你真的沒見過他?」她還是很懷疑這點。

  「討厭啦,你們都不相信我說的話。』曼沁裝出失望受傷的聲音。

  越洋電話那頭的鍾婷怔了一下,妹妹也學會了用這招堵他們,她無奈地說:

  「好啦,知道了,總之快點回家。」姊妹倆繼續聊了一會兒俊收線。

  曼沁沉吁一口氣,已經快半個月了,還是沒有簡大哥的消息,要不是在咖啡館這邊忙,有心姊,修哥支持著,她一定沒辦法保持樂觀地撐到現在。

  咖啡館的騎樓邊,方修月站在梯子上準備把槲寄生掛在門的頂端。

  「喲,開始過聖誕節了。」

  方修月朝說話的人望去,劍眉猛然一皺,跳下梯子,一把抓住那人的胸口,劈頭就是一頓好罵。

  簡裡安誇張地摀住耳朵,嘻皮笑臉地說:「就是聽說你到處通緝我,百忙之中才抽空過來讓你瞧瞧嘛。」

  方修月拉拉他身上沾著油污的連身工作服,嘖嘖地說:「你這個樣子簡直就像剛下工的黑手,你什麼時候改行了?」

  「唉,這個說來話長……」簡裡安搖頭晃腦之際,瞥見玻璃窗後的少女,他張著嘴,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掛上電話,曼沁回到窗邊繼續噴上漂亮的雪花,一抬頭看見簡大哥,她腦中突然一片空白,怔愣地望著那掛心思念的男人。

  「管你有多長,進來把話說清楚。」方修月拖他進去。

  終於見到失蹤人口,平心也是氣得先念一頓再說。「小簡,你搞什麼飛機?!手機變空號,連夜搬家也沒人知道,大家都好擔心你,你知不知道?」

  「事情有些突然,所以來不及通知大家。」簡裡安不好意思地向關心他的朋友道歉,一雙綻放著驚喜眸光的眼睛一直注視著曼沁,高興歸高興,該瞞的還是要瞞,支支吾吾了一會兒,決定用爽朗的笑容混過去。

  「小曼,你回來探親,兼禾兄和你那堆姊妹淘一定很高興吧!對了,什麼時候回波士頓?」

  曼沁臉上開心的笑容僵住了,一見面就急著問她什麼時候回去,更氣的是還裝出一副什麼事都沒發生的輕鬆模樣,乍見的喜悅消失了,她甚至感覺到生氣,忍不住提高音量地問:「難道你真的以為我可以當作沒事地收下兩千萬?」

  「我……不是那個意思。」簡裡安難堪地別過頭去。

  「坐下來好好談。」平心拉他們到櫃檯邊坐下。

  方修月雙手環在胸前,單刀直入地間:「那兩千萬是怎麼回事?你是去搶銀行?還是中了樂透?還是去借的?」

  「不用那麼麻煩,跟我老頭要就有了,兩千萬對他來說小Case。」簡裡安笑嘻嘻地說。

  方修月哈的一聲,戳戳他身上的工作服。「簡先生,要演戲也得先換個戲服,你穿成這樣,有說服力嗎?」

  曼沁這才驚覺他穿得和哥哥那種做黑手的一樣,詫異地問:「你為什麼穿成這樣?』

  「我改行了,簡單地說就是回去繼承家業,現在在我老頭的精機廠維修部門從頭學習。」

  「騙人,你從來沒提過有一個這麼有錢的爸爸,就算你說的是真的,他也不會沒事就給你兩千萬。」曼沁大聲反駁。

  「是真的,我雖然不喜歡我老頭,不過他真的很有本事賺錢,開了一家精機廠、一家齒輪廠,還有一家貿易公司和金控公司,一點都不會輸給你爸,為了獎賞我回去當乖兒子,他爽快地給我錢,錢給了我,我要怎麼處理是我的自由。」

  「別說小曼不信,我也不信。」平心也這麼認為。

  「我也不信。」方修月附和著,這種謊話比他寫的奇幻小說還離奇。

  簡裡安舉雙手投降。「我簡裡安是那種說謊唬弄朋友的人嗎?明天帶你們去親自瞧瞧,你們就會相信了,我也是個企業家二代目。』

  看他自信滿滿的樣子,三人交換一個半信半疑的眼神。

  從這條街到下一條街,精機廠在工業區整整有一個町那麼大,佔地廣闊不說,廠內的設備全是一流的,所生產的工具機全是高品質、高單價的高檔貨、對街另一整個街叮大的足齒輪零件廠,除了供應本家工廠外,也銷售零件到世界各地。

  緊臨大路邊的玻璃帷幕大樓是兩家廠的管理中心,另外負責行銷的貿易公司、傲然站在三家公司上面的金控公司都坐落在此。

  「簡先生早。」

  陸陸續續進辦公室的員工看見簡裡安便禮貌地打招呼,簡裡安也開朗地回道早,笑著轉身對跟在後面的曼沁和平心說:「看吧,大家都認識我。」

  「我可沒聽見他們叫你小老闆。』平心點出這點。

  曼沁用力點頭,這也只能證明他在這裡工作。

  「還不信?跟我來。』

  簡裡安領著她們進電梯,直達位於高層的總經理室。

  「簡先生早。」秘書小姐微笑道早,看見客人,禮貌地問:「這兩位客人也要見總經理嗎?』

  「我想介紹她們給我大姊認識,她到了嗎?」

  秘書小姐按了內線通知長官,隨即帶著三人進去,並且送上茶水,她才剛出總經理室,一陣狂風即從電梯吹了出來,五位小姐連問都沒問就衝進總經理室,她笑笑,坐下忙她自己的。

  「在哪裡?快讓我看看——』

  曼沁和平心同時縮了一下肩膀,用力地眨眨眼睛,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情況。

  五個女人以日劇庶務二課那種驚人的架式站在她們面前,全都一身名牌套裝,個個精明幹練的樣子。

  簡裡安拉著總經理過來,笑著說:「來得好,一起介紹,省得麻煩。這六位都是我的姊姊,德安,智安、育安,美安、孝安、娣安。」

  簡家六姊妹各有專精,各自負責集團中不同公司、不同部門的主管,董事長簡傑的寶座能坐得如此安穩,全都是這支娘子軍的功勞。

  曼沁和平心交換了不得不信的表情,他真的是這麼大的產業的繼承人。

  簡裡安微笑揚揚眉。

  一大早就聽說弟弟帶著兩位美女進公司,姊姊們哪還坐得住,立刻就衝了過來看個究竟。

  「是這位嗎?嗯……長得還不錯,可是年紀好像比你大。」六姊簡娣安一臉驕傲地說:「一定是我們做得太成功了,讓你有了戀姊情結。」

  平心尷尬地乾笑兩聲,不好意思,她就是喜歡幼齒的,只不過不是你家這隻。

  「不是啦,應該是這個小可愛。」五姊簡孝安興奮地指著光被她們圍著瞧就臉

  紅通通的曼沁。

  「姊姊們好,聽他提起過你們,很高興見到你們。」曼沁笑容靦腆地揮手打招呼,可愛的小手從左邊揮到右邊,活像選美佳麗在討好評審似的。

  「他怎麼說我們?」四姊簡美安好奇地問。

  「哪會有好話,一定是嫌我們囉唆,什麼六娘教子之類的吧。」二姊簡育安理所當然地說。

  曼沁噗哧笑了出來。

  「現在你知道我有多辛苦了吧。」簡裡安一副虎口餘生的可憐表情。

  「多虧我們幫你頂著,不然你早就死定了,還嫌。」二姊簡智安沒好氣地打了不知感恩的弟弟一下。

  「好了,有朋友在場,給小七留點面子。」大姊簡德安叫住自家姊妹。

  「還是大姊最懂事了。」簡裡安拍拍手喊停,「好了好了,現在我要帶她們去我工作的地方參觀了,你們就慢慢地東家長西家短吧。」

  如果不是父親剛好出國不在,他哪敢帶曼沁和平心來公司,在姊姊們七嘴八舌洩底之前,他還是趕緊帶她們離開的好。

  離開環境優雅的辦公大樓,三人走進一片由機械、鋼鐵、技師所組成的陽剛環境,感覺回然不同。

  一群穿著工作服的技師們瞧見小老闆徒弟帶著女孩子來上工,紛紛起哄說笑,簡裡安笑著回應幾句,一時間廠區笑聲不斷。

  簡裡安雙手大張地說:「這裡就是我現在工作的地方,我老頭要我從基層學起,他們全都是我的老師。」

  就算是親眼所見,曼沁還是很難適應這麼大的變化,一臉不理解地問:「那你想做的事情怎麼辦?發形設計師的夢想怎麼辦?」

  他的笑容無端抽了一下,隨即笑得更開朗,一副理所當然似的聳聳肩。「沒辦法,誰叫我是我們家唯一的兒子。」

  討厭他這種輕鬆過頭的態度,讓她有一種被騙的氣憤,她大聲地說:「什麼叫做沒辦法?一直叫我任性一點。一直叫我為自己而活的不就是你嗎?可是你現在卻做著相反的事,你這樣叫我怎麼相信你說的是對的?!』

  面對意外的咄咄逼問,簡裡安一時啞口無言。

  曼沁咬著下唇,忿忿地瞪著他。

  平心一雙眼睛溜了兩口子一眼,很假裝地咳了起來。「咳咳,我口有點渴,你們這邊有沒有什麼可以坐下來休息一下的地方?」

  多虧平心的提醒,簡裡安向技師長請了假,帶著她捫到工廠另一頭的員工餐廳,由於時間還早,工作人員全在廚房後場忙,平心隨便扯了個參觀的借口閃人,留下小倆口在前面空無一人的餐廳獨處,

  對坐的兩人暫時沒人開口,沉重地瞠視對方……

  是遠?是近?曼沁凝重地看著他,笑容依舊,少了關懷,多了距離。不過才一個多月不見,他變成了龐大產業的繼承人,對她的態度也轉變很多,讓她有種說不出的陌生和格格不入的感覺。

  是幻?是真?簡裡安欣喜地注視她,甜美如昔,少了羞澀,多了主見。不過才一個多月不見,她成長了這麼多。雖然當初並不預期她會為了他回來,但是見到她的喜悅真的是無可比擬,覺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為什麼給我兩千萬?」她噘著小嘴不高興地瞪他。

  「信上寫得很清楚,為了讓你自由,讓我放心。』被瞪得心虛,他更加賣力演出,結果變成了有點吊兒郎當。

  「然後呢?』

  「沒有然後,就這樣了。」

  「簡大哥,你到底怎麼了?不要再跟我嘻嘻哈哈了,這一點都不像你。就算你家再有錢,兩千萬也不是一筆小數目:就算你肯給,我就真收得下嗎?你到底要怎樣?到底要我怎樣?』

  她抓著揪得愈來愈緊的心口,用混雜著困惑、失望、生氣的表情看著他。

  他別過頭,不敢看她悲傷的表情。「我沒有要怎樣,我只是不要你因兩千萬就把自己賣掉,我要你回波士頓快快樂樂地做你的小公主,反正我有的是錢,大家朋友一場,算我最後一次幫你,你就不要放在心上了。」

  「什麼叫最後一次?!」她的守護天使想要買單離開了,她不能接受地緊張追問。 

  「我……還有工作要做,不能跟以前那樣陪你了,對不起。」簡裡安猛然站起,逃避似的用背對著她。

  「你就這麼急著趕我回去嗎?」

  他硬生生地轉回差點就轉過去的脖子,笨拙地解釋,「說趕就太傷感情,我,真的很忙,下了班也沒空,你還是快回去吧,免得你家人擔心。」

  「好,我明天就回去,如果這是你希望的,我走,我馬上走。」太過份了!曼沁負氣地說。

  那一瞬間,他感覺到胸口像被利刃挖削過般的一陣痛楚,放在身側的大手用力、再用力地握緊。「不好意思,我不能去機場送你,現在就和你先說聲再見,你保重。」

  希望和力氣從她的膝蓋流失,她跌坐到椅子上,愕然地看著他遠去的身影。

  變了,簡大哥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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