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貝兒]不要小看我[全文完]

不要小看我  作者：梅貝兒

童海霏秀秀氣氣、文文弱弱的，沒想到她氣死人的功夫會如此高段！
他還以為兩人一直是彼此相愛、心意相通，兩人甚至「身心相許」了，
沒想到她卻突然不告而別，音訊全無，教他從此對愛情失望。
八年後，他接到一通小男孩打來的莫名其妙電話，質問他跟童海霏的關係，
他才知道，原來當年她不只是不告而別，還是帶著他的兒子不告而別……
他的怒火急速飆升，決定要把當年拋下他、帶走兒子的帳全找她算個清楚！
她千算萬算就是沒算到，兒子竟然打電話找爸爸。
都怪她幹麼還留著一張跟李照祺的合照當作紀念，
要不然也該把照片後面的手機號碼給刪掉啊……
這下好了，秘密瞞不住，他還氣急敗壞找上門，
瞧他一臉氣恨、語帶嘲諷的模樣，
她知道跟他的戰爭從這一刻起開始了。
當年她是傷他甚深，而她又何嘗願意……

楔子

　　星期天——

　　李照祺跨出電梯門，來到童家的大門外，今年二十一歲的他，比同齡的大學生多了分沉穩，黝黑的瞳眸透過架在鼻樑上的銀框眼鏡，看著來為他開門的女孩子，目光更多了分溫柔。

　　「你怎麼來了？」童海霏垂下眸子，不想讓他看到自己哭過了。

　　李照祺還是察覺到她的不對勁。「剛剛在電話中聽到你的聲音怪怪的，所以過來看一下，怎麼了？」

　　童海霏閃避地說：「沒事。」

　　「讓我看看……」李照祺一手捧住她娟秀的臉蛋，瞥見童海霏哭腫的眼皮，臉上的淚痕也還沒乾，馬上詢問原因。「發生什麼事了？」

　　她抽噎一聲。「我爸和我媽……剛剛又大吵了一架……然後……他們已經決定要離婚了……」

　　在童海霏十七年的記憶當中，父母總是天天吵、天天罵，什麼難聽的話都說過，直到今天，終於走上自己最不願意見到的那條路。

　　「他們在家嗎？」李照祺皺起眉頭問。

　　「都不在……剛剛吵完架之後就出去了……我媽應該是去跟朋友訴苦……我爸大概又去找那位魏阿姨……」父親在外面有女人早就不是秘密了，母親忍到今天，也決定放棄，童海霏無法指責他們，更改變不了父母的決心，只能哭泣。「或許這樣也好……他們可以各自追求自己的幸福……」

　　李照祺伸臂摟住她。「那你大哥呢？他是家裡的長子，總該出面勸勸他們。」就因為和她的大哥童之俊是大學同學，又是死黨，才會認識童海霏，兩人因此開始交往，對於童家的事多少也瞭解。

　　「大哥沒跟你說過嗎？當年就是因為我媽懷了大哥，我爸在長輩的命令之下才不得不和她結婚，所以他老是在大哥面前怪我媽，不該用孩子來逼他結婚……」童海霏想到兄長所受的傷害才是最深的。「大哥剛剛對他們大吼，要他們盡快辦好離婚手續，接著就衝出去了，我一直叫他，他都不理我……」

　　看到自己喜歡的女孩子哭得這麼傷心，李照祺當然心疼了，只得將她抱得更緊，想盡辦法來安慰。「不用擔心，我大概知道他在哪裡，一定會幫你找到他的。」

　　等找到童之俊，他要先罵一頓再說，這時候兄妹倆更應該一起想辦法挽回父母的婚姻。

　　童海霏想到父母就要離婚了，眼淚又拚命掉。「照祺……要是連大哥也不回這個家……就只剩下我一個人了……」

　　「你不會是一個人，不要忘了還有我……」李照祺親了親她的額頭。「等我大學畢業，也找到工作，我們就結婚。」

　　「真的嗎？」她抬起淚漣漣的小臉。

　　「當然是真的。」童海霏驚訝的可愛表情，讓鏡片後的目光泛柔。「我們會有自己的家，我也會一直陪在你身邊。」

　　「嗯、嗯。」童海霏用力點頭，淚水又撲簌簌地掉下來。

　　「怎麼又哭了？」李照祺用拇指抹去她的淚水。「等結婚之後，你還是可以繼續唸書，我會賺錢養你的。」

　　「嗯……」童海霏用力抱緊他。

　　李照祺俯下俊臉，輕輕吻了她的唇，在交往的這兩年當中，因為童海霏還未成年，他們也僅止於牽手，如今緊緊地將她摟在懷中，真的很難克制正值血氣方剛的自己。

　　當四片嘴唇分開之後，他又再度覆上去。

　　親了一口，覺得還不夠，又親了一口……

　　因為有李照祺在，讓童海霏覺得安心，也因為是自己喜歡的男生，更沒有想到要拒絕他。

　　原本只是安慰的吻，也就愈來愈深。

　　當他們走進童海霏的房間，關上了門，李照祺再度吻住她。

　　過了半晌，他在親吻的空檔，親口許下諾言。「我會找個時間帶你回家吃飯，也讓我爸媽見見你……」

　　童海霏高興得說不出話來，只能點頭。

　　盡管兩人都沒有經驗，不過憑藉著對彼此的愛，只想著要將最美好的一切都給對方。

　　這天下午，在羞澀和靦腆，以及手忙腳亂當中，他們褪去對方的衣服，親吻、撫摸著彼此，也初嘗情慾的滋味，更交付出自己的第一次。

　　「還痛不痛？」李照祺關心地問。

　　「已經好多了……」童海霏紅著臉，搖了搖頭。

　　「等你爸媽冷靜下來之後，說不定會重新考慮離婚的事，不要這麼快就放棄。」他撫著童海霏的頭髮，安撫地說。

　　「嗯。」童海霏才點了下頭，突然叫了一聲，連忙坐起身來，催促地嚷著。「你快點穿上衣服，要是我媽突然回來看到就慘了……」

　　李照祺倒是沒有她那麼緊張。「沒關係，我會跟童伯母說以後要跟你結婚的事，不會不負責任的。」

　　「我媽會先打死你……」她愈想愈有這個可能，連忙揀起衣服還給他。

　　他只好戴上眼鏡，伸手接過衣服，把它們又穿回去。「他們都知道我們在交往的事，我會好好地說……」

　　「不要現在！」童海霏用力搖頭，如今家裡已經一團亂，不想讓父母又因為自己的事再發生爭執。「我爸媽現在的心情很不好，還是等過一陣子再說。」

　　「……好吧。」李照祺考慮之後，暫時聽她的。「等你爸媽的事解決之後，再跟他們談你和我的事。」

　　童海霏背過身去穿好洋裝，這才轉過來，一臉羞窘地看著他。「等我爸媽回來，看情況怎麼樣，我會再打電話給你。」

　　「好。」他又抱了她一會兒。「一個人在家會不會害怕，要不要我留下來陪你？」其實是自己捨不得走。

　　她愛嬌地白了他一眼。「我又不是三歲小孩，怎麼可能因為一個人在家害怕，你不要太小看我了。」

　　李照祺忍不住糗她。「那剛剛是誰害怕大家都不回來，只剩下你一個人？」

　　「我才沒這麼說！」童海霏掄起粉拳打他一下，死不承認。

　　他低笑了幾聲，兩人手牽著手，一起走出房門。

　　「一定要記得打電話給我。」

　　「我知道。」她送李照祺到大門外，見他站在打開的電梯門前，就是捨不得走進去，不禁嬌嗔。「不要再看了。」

　　朝童海霏揮了揮手，李照祺才依依不捨地走進電梯內。

　　當電梯下到一樓，騎上停在外頭的機車，李照祺打算這幾天就先將有女朋友的事告訴父母，因為他們都還不知道自己正跟大學同學的妹妹交往，想讓他們有個心理準備。

　　李照祺在回家的路上開始計劃著他們的未來，等畢業之後找到一份好工作，有辦法養家，就可以把童海霏娶回家當老婆了。

　　可是這個計劃卻在兩個月後，還沒實行之前就宣告結束。

　　★★★

　　李照祺心急如焚地衝進大樓內，才要摁電梯，就被負責保全的管理員叫住，對方開口問他要找幾樓的住戶，卻也同時告訴他一個錯愕的答案。

　　「……五樓的童先生他們在半個月前就已經搬走了……」

　　他急急地問：「搬走了？請問他們搬去哪裡？」

　　「我只聽說童先生和童太太已經離婚，童太太就帶著兒子和女兒回高雄娘家，他們還把樓上那間房子賣給仲介公司……童先生好像比他們提早幾天搬走……」管理員話還沒說完，李照祺就趕緊問有沒有留下聯絡方式。「都在這裡……」

　　瞥見電話簿上登記的是童伯父的手機號碼，李照祺馬上撥打過去，可是響了一聲又一聲，就是沒有人接，而童海霏的手機關了，連童之俊的也是一樣，完全無法聯絡到他們。

　　海霏，為什麼不打電話給我？

　　李照祺想起半個月前，童海霏在電話中說希望多陪陪母親，暫時不要見面，當時根本沒有發現異狀；直到三天前打手機給她，想要聽聽她的聲音，卻一直是關機狀態，而童之俊不只沒到學校上課，常去的地方也找不到人。

　　究竟是為什麼？

　　為什麼要不告而別？

　　誰來告訴他？

　　而就在幾天後，李照祺才知道童家兄妹倆都辦了休學，朋友和同學都不知道他們搬去哪裡，彷彿打定主意不讓他找到似的。

　　他的心也從原本的焦灼痛苦，漸漸變冷了。

　　既然童海霏不在乎自己會不會因為找不到她而瘋掉，那麼他又何必找？

　　從這一刻起，他要徹底把她忘了。

第一章

　　八年後——

　　李照祺走進這座高爾夫球俱樂部附設的淋浴間，起先只是為了工作，經常要陪客戶來這裡打球，現在偶爾也會一個人來，只為了紓解工作帶來的龐大壓力。

　　過了十幾分鐘，他已經在裡頭衝過了澡，換了另一套休閒服出來，簡潔乾淨的白色POLO衫和白色長褲，將他接近一八○的身高襯托得更為斯文和挺拔。一頭俐落稍短的髮型，英俊臉孔曬成健康的小麥色，不過架在鼻樑上的銀框眼鏡稍稍遮掩住那雙黝黑漂亮的雙眼，而這也正適合他低調的個性，他向來不喜歡在人群中過於耀眼，更不愛出鋒頭，也因為這樣反倒贏得客戶的信任，還有同儕之間的友誼。

　　走到停車場拿了車，李照祺先將球袋放進後車廂，然後坐進駕駛座，就在這時，手機響了。

　　看到上頭顯示的名字，他實在不太想接，可是對方鍥而不捨，非等到李照祺接電話不可。

　　李照祺嗓音有些冷淡地問：「江太太，什麼事？」早就嫁為人妻的大姊，如今已是兩個孩子的媽，現在唯一的樂趣就是催他快點結婚。

　　「媽剛剛跟我通了兩個小時的電話，就是要我問你，到底麗雯哪裡不好？人家從大一就倒追你到現在，你總要給人家一個交代……」李照嵐聽到弟弟叫她「江太太」，在手機那一頭翻了個白眼。「人家麗雯既漂亮又能幹，有個當立委的爸爸，爺爺還當過議員，要是你們能在一起，對你的工作也有幫助。」

　　他冷冷地打斷大姊的話。「難道你不認為或許就是因為這樣，我才不想接受她？再說我和麗雯從來只是同學和朋友關係，不需要給她什麼交代。」

　　李照嵐還想要爭論。「可是爸媽一直很喜歡她……」

　　「我正在開車，不說了。」李照祺果斷地結束通話。

　　這些年來不是沒有異性主動對他示好，甚至不乏公司裡的女同事，不過他總是拒人於千里之外，用禮貌和疏遠的態度來代表回答，對方自然也就知難而退了；盡管父母相當關心他的婚事，甚至也很滿意焦麗雯，可是他不會因為這樣就答應結婚的。

　　因為他不想再去愛人，不想再付出自己的心了。

　　李照祺抽緊下顎，及時打住飄遠的思緒，不讓自己再去回想那段原本應該是青澀純真，到了最後卻遭到背棄的愛情。

　　他才要啟動引擎，手機又響了。

　　「這個手機號碼……沒看過……」既不是客戶，也不是家人，或是身邊的朋友或同事，李照祺還是摁下通話鍵。「我是李照祺。」

　　對方沒有說話。

　　「喂？」他又試探。

　　那一頭還是沉默，就在李照祺要掛斷之前，對方說話了。

　　「……真的有人接電話。」童稚嗓音驚喜地說。

　　小孩子？「小朋友，你打錯了。」李照祺不以為意地說。

　　童稚嗓音好奇地發問：「你是照片上的那個大哥哥嗎？」

　　「照片上的大哥哥？」他摘下眼鏡，用手指揉了揉眼皮。「小朋友，你真的打錯了，不要亂玩手機。」

　　「我才沒有亂玩，只是想試試看這個手機號碼有沒有人接……」童稚嗓音不滿地反駁。「大哥哥，你叫什麼名字？」

　　李照祺將眼鏡又戴回去。「應該叫我叔叔才對。」聽這個小男孩的聲音應該還不到十歲，是該這麼稱呼。

　　「那你住哪裡？」童稚嗓音又發問。

　　他不禁失笑。「小朋友，你問題還真多。」

　　童稚嗓音一副理所當然地回答：「問問題是小孩子的權利，你不知道嗎？雖然我媽媽也常說一直問問題，人家會嫌煩，不過不問怎麼會知道答案，大哥哥，你說對不對？」

　　「你說得也沒錯。」李照祺發現自己居然附和，也忍不住笑了。「不過你還是要叫我叔叔才對。」

　　「你這麼喜歡人家叫叔叔？這樣不會很老嗎？」童稚嗓音不以為然地說道。「像我乾媽就很討厭被人家叫太太，說那樣叫好像歐巴桑。」

　　李照祺笑咳問道：「你念幾年級？」

　　「我念一年級……」童稚嗓音只想問自己想知道的事，有些不耐煩地回道。「好了，你不要一直轉移話題，我問你叫什麼名字？是不是認識我媽媽？你們是怎麼認識的？」

　　「小朋友……」一連串的問題讓李照祺有些招架不住。

　　童稚嗓音開口糾正。「我叫司祺。」

　　「好。」李照祺覺得應付這個孩子比上台做簡報還要困難。「第一，我叫李照祺；第二，你媽媽是誰，我不知道；第三，既然不知道你媽媽是誰，又怎麼會知道跟她是不是認識……」

　　「啊！等一下……好像是我媽媽回來了，改天再打給你，拜拜。」

　　聽到手機傳來嘟嘟嘟的聲響，李照祺不禁有些哭笑不得，但又不能對個小孩子生氣。

　　「一定是打錯了……」對於這小小的插曲，他並沒有放在心上，於是啟動引擎，將座車開離停車場。

　　只是李照祺並不知道，剛剛跟他通電話的小男孩手上正拿著一張照片，照片上的主人翁之一就是他自己。

　　更不知道這個小男孩和他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

　　此時，另一頭的司祺因為聽到有人打開大門的聲音，立刻掛斷電話之後，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和媽媽合照的大哥哥；照片裡的媽媽頭髮比現在短，靠在那個大哥哥身邊，笑得好開心，翻到背面，角落裡寫了一組陌生的手機號碼，所以他才會猜是不是那個大哥哥的電話，於是試著打看看。

　　「媽媽為什麼說不認識這個大哥哥？如果不認識的話，為什麼要讓他摟著肩膀？」司祺想到前幾天無意間在抽屜裡翻到這張照片，拿去問媽媽，媽媽馬上心虛地把照片搶過去，說不知道這個人是誰，不過他看得出是在說謊。

　　司祺將乾媽送的新手機放進牛仔褲的口袋，又把照片放回抽屜內，最後悄悄地走出媽媽的房間。

　　「媽媽回來了。」司祺走進廚房，從後面抱住母親。

　　正在洗菜的童海霏嚇了一跳。「我還以為你在樓下乾媽家。」因為房東梁媽媽就住在一樓，她的女兒梁漪很疼愛司祺，還認他當乾兒子。

　　「我上來拿書。」他一臉笑嘻嘻。

　　「幹麼一直笑，你剛剛做了什麼？」童海霏彎下纖瘦的身子，瞇起美眸看著和自己十分神似的小小臉蛋，雖然是兒子，不過五官白皙漂亮，遺傳了她，很容易被誤以為是個小女生。

　　「沒有哇。」司祺露出兩排牙齒，機靈地說。

　　童海霏捏了下兒子的粉頰。「敢騙媽媽的話，你就完蛋了……媽媽要開始煮晚飯，你先去樓下陪梁奶奶和乾媽看電視，等一下請她們一起上來吃。」

　　「好。」他大聲地應道。

　　不過當司祺離開廚房，立刻又拿起口袋裡的手機，把剛剛的手機號碼儲存起來，決定明天再打給那個「叔叔」。

　　★★★

　　會議室那扇高級華麗的門打開了，幾位企業高層決策主管走出來，還在裡頭的人像是打了場仗一樣，盡管冷氣開得很強，還是汗流浹背。

　　負責做簡報的李照祺則是低頭收拾桌上的東西，然後開啟手機，看看有沒有電話進來。

　　「還好照祺冷靜應對，臨場反應又好，才能拿到這個案子……」坐在身旁的女同事忍不住誇獎，面對突如其來的種種質詢，還能對答如流，完全沒有被嚇到，真的讓她相當佩服，還有愛慕。

　　聽見女同事的讚美，李照祺並不居功。「這是整個team的功勞，不是我一個人的。」他知道在承銷團隊中太過突顯個人風采，只會遭到同儕的排擠，也得不到他們的幫助。

　　「今天晚上大家到『sofa』慶功怎麼樣？」坐在對面的男同事一臉興奮，因為這間nub是國內外商投資銀行界年輕人愛去的地方，說不定還會有艷遇。

　　那名女同事又把目標轉向正在檢視手機來電的李照祺。「照祺，我可以搭你的便車一起去嗎？」

　　李照祺才要回答，手機突然響了。

　　「不好意思，我接個電話……」他一面說著，一面走出會議室。

　　李照祺才「喂」了一聲，昨天那個小男孩便開口發問了。

　　「你的手機是不是沒電了？要記得充電……」司祺一個人坐在乾媽家外面的院子，因為無聊，於是想到要打電話給他。

　　「我剛剛在開會，所以先關機。」李照祺也沒料到這個小男孩還會再打來。「今天不用上學嗎？」

　　司祺喝了一口果汁。「現在已經放暑假了……我們昨天還沒講完，大哥哥……好吧，叔叔，你現在幾歲了？」

　　「快三十。」他站在玻璃落地窗前面，看著底下的車水馬龍。

　　「那跟住在隔壁的江叔叔差不多大，真的已經很老了。」司祺的評語讓李照祺有些哭笑不得。「照片看起來比較年輕。」

　　「什麼照片？」因為一直聽小男孩提到照片，讓他不得不問個清楚。

　　「就是跟我媽媽一起拍的照片。」司祺踢了踢左腳說。

　　「你媽媽叫什麼名字？」李照祺試著回想自己曾經跟誰合照過。

　　「童海霏。」司祺報出母親的姓名。

　　這三個字讓李照祺的腦子有幾秒鐘的空白，身軀也本能地僵硬了。

　　「你說……你媽媽叫什麼名字？」他喉頭緊縮地問。

　　司祺又說一次。「我媽媽叫童海霏。」

　　「是不是兒童的童……海洋的海……霏是下雨的雨再加是非的非……」李照祺有些暈眩地再跟他確認。

　　「原來叔叔真的認識我媽媽。」司祺很是得意，就知道自己沒有猜錯。

　　「當然……認識了……」李照祺無力地將手機從耳邊移開來，一手扶住玻璃落地窗，原來「童海霏」這三個字還是深深地影響自己。

　　都過了八年，他沒想到又會聽到這個名字。

　　手機裡不斷傳出「喂、喂」的稚氣叫聲。

　　這個小男孩是童海霏的兒子……

　　不對！

　　李照祺鏡片後的目光倏凜，又把手機放回耳邊。「你今年幾歲？」記得小男孩說念小學一年級，那麼應該是……

　　「我七歲了。」司祺很自然地回答。

　　這個數字讓李照祺扶著玻璃落地窗的手掌不自覺地握成拳狀，憤怒也在胸口迅速地累積，最後演變成了狂怒。

　　她居然……帶著他的兒子不告而別……

　　「怎麼又不說話了？」司祺納悶地自言自語。

　　李照祺靜靜地聽著手機裡稚氣的嗓音，鼻頭泛酸，好想馬上就見到他。「我剛剛在想事情……你在家裡嗎？」

　　「媽媽去上班，我就待在樓下的乾媽家……」司祺轉身走回屋內，打開冰箱拿另一瓶果汁，聽到李照祺的詢問，沒有設防地回道：「我住內湖。」

　　「內湖。」李照祺從齒縫中吐出這兩個字。

　　他們就住在同一個城市，是這麼的近，若是能早一點知道……

　　已經等不下去了，李照祺一面看著手錶，一面問道：「我可以過去找你嗎？」

　　司祺歪著小腦袋考慮一下。「我媽媽說今天要加班，晚一點才會回來，可以等到明天嗎？明天是星期六，她一整天都在家。」

　　「好，那我明天早上就去『拜訪』你媽媽……」他緊閉了下眼皮，按捺住躁亂的情緒，只要再等上十幾個小時就能見到面了，不要心急，一定可以見到。「你先把家裡的地址給我。」

　　當李照祺從西裝內袋拿出鋼筆，飛快地在簡報的背面滑動，也在心裡提醒自己，這是為了見他的親生兒子，不是為了跟童海霏要一個理由，不管當年是為了什麼原因，他都已經不在乎了，因為……

　　他將拳頭捶向玻璃落地窗，自己永遠不會原諒她的不告而別。

　　★★★

　　隔天早上——

　　今天是星期六，大賣場擠滿了人，童海霏總算買完東西回來，先把車子停在附近的停車場，兩手拎著好幾袋東西，慢慢地往家的方向走。

　　今年夏天的氣溫很高，還不到十點，就已經熱到快中暑了。

　　童海霏盡量走在騎樓下，心裡想著中午要來煎兒子最愛吃的白帶魚，再炒個青菜、煮個湯，簡簡單單的就好了。

　　轉了個彎，走進一條不算窄的巷弄，兩旁都是三層樓高的舊式公寓，這裡很安靜，只有幾隻野貓從牆邊竄過去，以及不時傳來電視播報新聞的聲音。冷不防地，童海霏瞥見一道瘦高的男性身影就站在梁家的大門外，正在和梁漪說話，她陡地屏住呼吸，腳步跟著停下來了。

　　李照祺也感覺到有兩道視線盯著自己，於是偏過頭來，看到站在不遠處的童海霏時，頓時忘了正在跟梁漪說什麼。

　　就這樣，他們看著對方，周遭的聲音、熾烈的陽光，彷彿都不存在了。

　　砰地一聲，童海霏連拎在手上的東西掉在地上都沒有注意到，她像失了神般地凝望著站在正前方幾步遠的男人。

　　八年不見，李照祺的外表長相、架在鼻樑上的銀框眼鏡都和她記憶中的一模一樣，只是整體給人的感覺多了些成熟穩重，一件簡單有型的白襯衫，脖子上再繫著斜紋領帶，下頭是件窄版的西裝褲，還很講究的搭上手錶、皮帶和領帶夾，讓他看起來就是個精明專業的型男上班族。

　　「海霏……」梁漪走過來揀起地上的東西。「這位李先生說要找你，因為司祺還在睡覺，所以我就要他在這裡等你回來。」

　　童海霏花了點時間才反應過來。「謝謝。」

　　梁漪小聲地問：「你認識的朋友？」

　　「嗯。」童海霏一時不知道該怎麼介紹。

　　「有什麼事到我家來坐著談吧。」梁漪也不太放心讓她單獨面對一個男人，於是這麼提議。

　　李照祺在這時已經走了過來，面容顯得冷漠。「我跟童小姐沒什麼好談的，只想先見到我兒子。」

　　「你、你怎麼會知……」童海霏臉色陡地刷白了。

　　「我現在就要見他！」不想再看一眼她那副快昏倒的樣子，李照祺要的是早點見到自己的親生骨肉。

　　「司祺不是你兒子！」童海霏本能地駁斥。

　　「我可以帶他去醫院驗DNA。」他毫不留情地攻擊要害。

　　聞言，她的臉色就更蒼白了。「不要以為你這麼威脅，我就會怕了，不要小看我……」

　　李照祺下顎繃緊。「我是不該小看你，當年才會那麼傻。」

　　「這位先生，我很不喜歡你這種咄咄逼人的態度！」梁漪自然站在好朋友這一邊，為她出頭。

　　鏡片後的黝黑瞳眸射出冷芒，他冷哼一聲。「比起無緣無故不告而別，還帶走我兒子的女人，這樣的態度算客氣了。」他從來不是說話刻薄的人，可是現在卻無法克制自己這樣說話。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梁漪打算放狗咬人了。

　　「梁漪，不要說了。」童海霏拉住她的手腕，然後才面對李照祺，不想跟他在外面爭吵。「我會讓你見司祺的，不過……能不能先跟你談一談？」

　　他心一橫地說：「我跟童小姐沒什麼好談的。」

　　童海霏聽他稱呼自己為「童小姐」，除了心酸，也只能默默接受。「不會談太久的，我保證。」

　　「我還能再相信你嗎？」李照祺話中帶刺地諷道。

　　事關兒子，她的態度也漸趨強硬起來。「不管你怎麼說，我都無所謂，想要見司祺，就要先跟我談。」

　　說完，童海霏將家裡的鑰匙交給梁漪。「你幫我把這些東西提上去，還有看著司祺，我帶他到你家說幾句話。」

　　梁漪警告意味濃厚地瞪了一下眼前這個看來斯文的男人，人不可貌相，還是不能太大意，一面接過鑰匙，一面交代。「要是他敢對你怎麼樣的話，只要大叫一聲，我馬上拿菜刀衝下來。」

　　「嗯。」她失笑地點頭。

　　待梁漪走進樓梯間，童海霏才推開梁家的大門，回頭客氣地對李照祺說。「李先生，請進。」她也用同樣的方式稱呼他。

　　李照祺抬頭看了一下二樓，還是跟著她進去了。

　　跨進鐵門內，不想看她，但還是忍不住多瞄了一眼，望著童海霏纖瘦的身影，一件剪裁簡單的藍色洋裝，讓她看起來更為單薄，完全不像個生過孩子的女人，他不由得想起她從小就瘦，怎麼吃也吃不胖的事來。而她一頭長髮用珍珠香蕉夾固定在腦後，讓細緻美麗的臉蛋顯得只有巴掌大小，他又想起自己曾經把她捧在手心上，小心地呵護著，不過那已經是過去的事了。

　　「我們就在這兒談吧。」童海霏站在梁家的院子裡對他說。「你……怎麼知道司祺的事？」

　　「是他自己打電話給我的。」他簡單地回答。

　　她納悶地說：「怎麼可能？司祺並不知道你的事。」

　　李照祺摘下眼鏡，捏了幾下眉心，才又戴回去。「他說看到你和我以前的照片，所以才會好奇地打電話給我。」

　　「照片……」童海霏一臉恍然大悟，這麼多年來，她沒有把那張照片撕了，還在背後寫上李照祺的手機號碼，原本也只是打算做個紀念，沒想到會引起兒子的好奇心。

　　「我不管當年你不告而別是為了什麼理由，只想知道為什麼這麼重要的事，卻不告訴我一聲……」李照祺怒目相向。「他是我兒子，我有權利知道！」

　　童海霏眼眶發熱。「他也是我兒子，我有權利不讓你知道。」

　　「童海霏！」他怒極地大吼，兩手狠狠地扣住童海霏纖細的手腕，不在乎會不會抓痛她。「你怎麼可以這麼殘忍？」

　　「對，我就是這麼殘忍，你不是知道嗎？」她有苦說不出。

　　「那麼你知道我有多恨你嗎？」李照祺咬牙切齒地說。

　　「我現在知道了。」童海霏低頭看著兩隻手腕上又深又紅的幾條指痕，恨不得捏碎她的骨頭似的，真的好痛，不過真正痛的是自己的心，想到八年前，那個溫柔的大男生對她只有疼愛，根本捨不得傷害她。

　　李照祺退後一步，兩手抱著頭，已經氣到說不出話來了。

　　見李照祺這麼痛苦的樣子，童海霏好想伸手碰觸他、擁抱他，想要開口道歉，她從來不想這樣傷害他的。

　　「照祺的叔叔是因為你爸爸才死的，我絕不會答應讓你們結婚。」

　　「就算你真的懷孕了，我也不會承認這個孫子！」

　　「果然有那種搶人家老婆的爸爸，就有這種不要臉的女兒！」

　　童海霏想到這裡，又把小手縮了回去。

　　「過去的事我不想再提，只想見到我兒子。」李照祺費了好大的力氣才將情緒壓抑下來，粗聲地說。

　　她才想說什麼，就聽到喀啦一聲，鐵門又被人從外頭往內推。

　　「啊！」小小的身影跨了進來，見到李照祺，一眼就認出他就是照片上那個戴眼鏡的大哥哥。「我還以為你不來了，剛剛還想打電話給你……」

　　李照祺垂下眼眸，百感交集的看著一個漂亮小男孩走到自己面前。「你跟我想像的不太一樣……」因為兒子長得像媽媽，完全承襲了童海霏的美麗。

　　跟在司祺身後進來的梁漪，小聲地跟童海霏道歉。「對不起，你這個兒子一直說要下來找你，我拿他沒辦法。」

　　她略帶苦笑地說：「沒關係，反正早晚都會見到的。」

　　「那你本來想像的是什麼樣子？」才開口反問，司祺又聳了聳肩膀。「如果你想說我長得像女生的話，也沒關係，我已經習慣了，不會生氣的。」因為他很高興自己長得像媽媽，所以隨便別人怎麼說。

　　李照祺蹲下身軀，摸著兒子細嫩的臉蛋，想找出遺傳自他的地方。「原本以為你至少會比較像我。」

　　「為什麼？」他不懂。

　　「因為我是你爸爸。」李照祺哽聲地說。

　　司祺抬頭看了一下母親，想要確認。

　　「嗯。」童海霏紅著眼圈，點了下頭。

　　他心中只有一個想法，馬上走到母親身邊，緊緊地牽住她的手，安撫地說：「媽媽不要擔心，我不會跟這個人走的，會永遠跟媽媽在一起。」

　　童海霏握住兒子的小手，窩心地說：「媽媽也不會讓他把你帶走。」

　　「我想跟我兒子單獨說幾句話。」李照祺寒著臉跟她說。

　　「媽媽，我也有話要跟他說。」司祺仰起不再笑咪咪的漂亮小臉。「外面很熱，你跟乾媽進去裡面坐。」

　　聽司祺這麼說，童海霏又看了一下父子倆，還是決定給予他們獨處的時間，便和梁漪先進屋裡去了。

第二章

　　在梁家的院子裡，父子倆對峙著。

　　「為什麼昨天在電話裡，沒有先告訴我你是我爸爸？」司祺兩手抱胸，抬頭看著「爸爸」。

　　「如果我說了，你會相信嗎？」看著像小大人一樣質問自己的兒子，李照祺也不敢等閒視之，隨便哄他。

　　「如果早知道是這樣，我就不會打電話給你了。」司祺還是很不高興。

　　「為什麼？你不想見到我？」他有些受傷。

　　「見當然是想見，不過……我不想跟我們班上的同學那樣，他的爸爸媽媽離婚了，他要跟著爸爸，不能再天天見到媽媽了。」司祺一臉認真地說，在他心裡，以為自己的父母也是因為離婚才沒有住在一起。「我只想跟著媽媽，就算你是我爸爸也一樣。」

　　李照祺思索著兒子的話，可以體會他的擔憂。「我跟你媽媽當年並沒有結婚，所以沒有離婚的問題。」

　　「那麼你和我媽媽是什麼問題？」司祺追根究柢地問。

　　聽司祺用「你」和「我」來區分親疏，可見得對他來說，自己這個爸爸還是個外人，無法介入他們母子之間。

　　「等你長大之後，我再告訴你。」李照祺無法跟一個七歲的孩子解釋當年的事，還有自己的心情。

　　司祺不太滿意他這種草率的回答。「那麼我先告訴你，不管你和我媽媽以前怎麼樣，我和媽媽會永遠在一起，沒有人可以把我們分開。」

　　瞪著兒子眼中的決心，李照祺有些辭窮了。

　　畢竟對他來說，童海霏是他的母親，也是最親的親人，硬要拆散他們，恐怕一輩子也無法得到兒子的諒解。

　　「如果……爸爸非要帶你走呢？」他試探地問。

　　小臉頓時變得好嚴肅。「那等我再長大一點，可以賺錢了，就去請一個很厲害的律師，讓我可以回到媽媽身邊。」因為同學的爸爸就是這麼做，讓兒子可以跟著自己，所以他也要學起來。

　　李照祺從兒子堅定的眼神中，看得出他是說真的，而且還有一種熟悉感，因為這樣的眼神很像自己，只要定下目標，就會努力去實現它。

　　「這件事爸爸會再想一想。」李照祺居然被兒子給說服了。

　　至少在兒子接受自己這個爸爸之前，不要給他留下壞印象，也不要被他討厭了，李照祺心裡這麼想。

　　司祺定定地看著他，彷彿在確定這個「爸爸」有沒有在說謊。

　　「爸爸不會騙你。」李照祺打算開始建立父親的形象。

　　聽到這句保證，司祺這才稍稍收起防備的態度。「我進去跟媽媽說，我們已經談完了。」

　　看著兒子脫下鞋子，拉開門進屋，李照祺不知道該為他的早熟感到驕傲，還是為他只愛媽媽而難過。

　　沒過多久，童海霏又從屋裡出來了。

　　「外面太陽大，進屋裡再說吧。」她說。

　　李照祺一面將襯衫的袖口往上卷，一面沉思，片刻之後才開口。「在孩子熟悉我這個爸爸之前，我要經常跟他見面……這點你沒有權利反對。」

　　「就算我反對，你也一樣會這麼做。」童海霏也累了，不想再跟他爭辯。

　　他口氣冷厲地說：「那是當然，沒有人可以阻止我。」

　　童海霏很輕很輕地點了下頭。「好，你可以經常跟司祺見面，和他培養感情，我不會反對。」

　　「就快到中午了，我要帶他出去吃飯。」李照祺口氣冷漠，還帶了些許命令的口吻，就是不許她有異議。

　　「可是……」我已經買了菜，才想這麼說，眼前這個男人強硬的姿態讓童海霏又把話咽了回去。「好，我叫他出來。」

　　在客廳裡跟乾媽說話的司祺聽到母親在叫他，於是走了出來。

　　「你爸爸要帶你出去吃飯。」童海霏蹲在兒子面前，幫他拉好上衣的領子，調整好吊帶褲。「來！先把鞋子穿上。」

　　司祺抬頭看了一下剛相認的父親，然後問母親：「媽媽不去嗎？」

　　「呃，因為梁奶奶不在家，乾媽中午沒有東西吃，所以媽媽就留在家裡煮飯。」她擠出笑臉回道。

　　他看得出母親在說謊。「好吧，我跟他去吃飯，很快就回來。」

　　「好。」童海霏伸手拂開兒子額頭上的劉海。

　　「媽媽再見。」司祺揮了揮小手，和「爸爸」一起走出梁家的鐵門。

　　跟著兒子跨出鐵門，童海霏見到李照祺要牽他的手，不過被拒絕了，直到父子倆消失在轉角處，下意識地按著隱隱作痛的胃部，只要壓力太大時就會緊縮，讓她想快點找個地方坐下來。

　　「海霏，他真的是司祺的爸爸？」梁漪來到她身旁問道。

　　言 她「嗯」了一聲。「我先上樓去了。」

　　梁漪見好友臉色蒼白，也不再多問什麼。「要不要到我床上躺一下？」

　　「我沒事，先上樓去了。」說完，童海霏步履蹣跚地走進樓梯間，一步一步地爬上二樓，好不容易才在客廳坐下，已經全身虛軟。

　　靠在椅背上，兩眼望著白色的天花板，她的思緒回到了八年前——

　　才剛放學的自己，身上還穿著制服，就匆匆忙忙地來到約好的飯店。因為擔心讓長輩等得太久會很沒禮貌，也會給對方留下不好的觀感，所以一路上她都用跑的，總算找到二樓的咖啡廳。

　　童海霏走進店內，四下張望，一個大了自己好幾歲，看來像上班族的年輕女人朝她招手，心想應該就是李照祺的大姊，也就是打電話約她出來的人。

　　「你是照祺的姊姊嗎？你好，我是童海霏……」她先向李照祺的大姊打了個招呼，又看到在座的還有對中年夫妻，連忙又很恭敬地鞠了個躬，其實緊張到心臟都快跳出來了。「伯父、伯母好。」

　　想到他們突然打電話來，說要單獨跟她見上一面，還特別交代不要讓李照祺知道，讓童海霏莫名地不安起來。

　　李照嵐看著眼前乖巧漂亮的女孩子，心裡真的有些惋惜。「聽我弟弟說，你是他大學同學的妹妹，現在正跟他交往？」

　　「對。」童海霏臉頰發熱地回道。

　　聽她承認了，李照嵐看了在座的父母一眼。「先坐下來再說吧……其實你的電話是我偷偷從照祺的手機裡抄來的，他並不知道我們約你出來見面的事，之後也不要告訴他。」

　　「請問……為什麼不能說？」原本還以為是聽了李照祺說了自己的事，所以他們才想先來見見她。

　　直到這時，李母才開口。「我聽照祺說，等他大學畢業，找到工作之後，就要跟你結婚？」

　　童海霏頓時滿臉通紅。「他……有這麼跟我說過。」

　　接下來輪到李父了。「聽說你的父母正在辦離婚手續？」

　　聞言，童海霏傷感地垂下眼眸。「對。」父母在她的哭求勸說之下，還是決定離婚，已經成了定局。

　　「你的父親是不是叫童國鼎，是個國小老師？」李父想到那天聽兒子提起交了女朋友的事，自然要問一下對方的家庭背景，父母從事什麼工作等等，也幸好當時有問，才能及時阻止。

　　她怔了一下。「對。」

　　李母瞥了身旁的丈夫一眼。「那就不會錯了，怎麼會這麼巧，照祺居然會跟那個男人的女兒交往？」

　　「伯父和伯母……認識我爸爸？」聽了照祺的母親話中厭惡的口氣，讓童海霏不解地問。

　　「何止認識！」李父的表情可以說是深惡痛絕。「你爸爸是因為有了外遇，才要跟你媽離婚的對不對？那麼你知不知道他外遇對像是誰？」

　　童海霏不明所以地啟唇。「是位魏阿姨……」

　　「她就是照祺的嬸嬸，為了跟你爸爸在一起，堅持要跟照祺的叔叔離婚，連自己的親生女兒都可以不要……」李父看著坐在對面的女孩子臉色愈來愈白，卻是一點也不同情。「就在三年前，他們離婚之後沒幾天，照祺的叔叔跳樓自殺，當場就死了。」

　　放在膝蓋上的兩隻小手不斷髮抖著，童海霏只聽父親提起過那位魏阿姨是他青梅竹馬的初戀情人，離過一次婚，兩人多年後再度相逢，發現還是深愛著彼此，才會不惜為了她跟母親離婚，從來不曉得事實的真相是這樣醜陋。

　　「我……真的不知道這件事……我爸爸從來……」童海霏連聲音都在顫抖，話也說不全。

　　李母也沈下了臉。「我們李家不會接受那個男人的女兒來當媳婦的，更不會讓照祺繼續跟你在一起。」

　　「照祺的叔叔等於是你爸爸害死的，我絕不會答應讓你們結婚。」李父恨不得要他們父女替自己的親弟弟償命。

　　這一切讓只有十七歲的她受到很大的驚嚇，童海霏連眼淚都掉不下來，匆匆地抓起書包，就要離開座位，想要馬上回家問父親，他們說的到底是不是真的，就因為太慌亂了，書包不小心掉在地上，裡頭的東西全都跑出來。

　　李照嵐蹲下來幫忙揀，卻看到一個包裝還完整的驗孕棒，訝異地問：「你懷孕了？」

　　「我……」因為MC半個月沒來了，所以昨天才請同學陪她去藥房買，可是還沒有勇氣驗，擔心要是真的懷孕，該怎麼跟父母說。

　　李父氣得直跳腳。「就算你懷孕了，我也不會承認這個孫子！」

　　「有那種搶人家老婆的爸爸，就有這種不要臉的女兒！」李母用輕視的口氣數落著她。「馬上離開照祺，這是你們童家欠我們的……」

　　童海霏猛地從回憶中驚醒，甩了甩頭，想要忘掉那些不堪入耳的話。

　　就在八年前，她又哭又跪的說服了家人，選擇不告而別，就是不想讓李照祺夾在中間為難，不想再傷害到任何一個人；可是八年後，兩人再度重逢，他也知道司祺的存在，童海霏真的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辦才好。

　　難道要再不告而別一次？

　　她把臉埋在手掌心，內心交戰著忖道。

　　★★★

　　下午五點多，李照祺回到住處，從冰箱中拿出一瓶礦泉水來喝。

　　這是一間三房兩廳雙衛的屋子，簡單的黑白色調，也打掃得一塵不染，它的採光很好，太陽還沒下山，金紅色的光芒還是不斷地從落地窗外灑了進來，對單身漢來說，坪數是有點大，不過他不喜歡狹窄的空間，會有壓迫感，所以才會貸款買下這間三十多坪的二手屋來重新裝潢。

　　李照祺的思緒又回到半個小時前，才送兒子回到童海霏那裡，不過他並沒有上樓，只是站在公寓大門外，抬頭從二樓的窗戶，看著兒子進屋。

　　因為他不想再見到那個女人。

　　要不是為了司祺，根本不想和她有任何交集。

　　桌上傳來手機簡訊的聲音，李照祺拿起來看了一眼，便直接將廣告刪了，想到要不是這麼多年，他一直沒有去換手機號碼，恐怕這輩子都不知道自己有個兒子，已經當了爸爸。

　　為什麼不換呢？

　　他絕對不會承認還在等一通電話，還沒有完全死心。

　　現在最重要的，就是如何讓兒子接受他這個爸爸。李照祺打開空調，一手扯著脖子上的領帶，站在落地窗前思索。

　　不知站了多久，四周也漸漸暗了，他才轉身回到主臥室。

　　李照祺走進更衣間，來到最角落的地方，蹲下身軀，在櫃子裡拿出一個鐵製的長餅乾盒，然後捧著它走出來。

　　對他來說，這個餅乾盒就像是潘朵拉的盒子，不能打開，也不想再打開，甚至故意遺忘它的存在；因為裡頭有著他最單純天真的初戀，他的未來、他的夢想，更有著心痛憤恨的吶喊，以及一顆被打碎的心，直到了今天，直到這一刻，李照祺才想起了它。

　　先將餅乾盒放在床上，瘦高身軀接著也坐下來，讓床墊微微下沈，修長的手指將盒蓋掀開，裡頭放了起碼五十多張的照片，每一張都是和童海霏的合照，李照祺不知道扔掉過幾次，可是每一次到了最後還是又揀回來。

　　他痛恨自己這種眷戀的心情。

　　先深吸了口氣，李照祺才拿起最上面的幾張，那也是他和童海霏最後一塊到九份玩的照片，她將手上的冰淇淋湊過來，自己便大口一咬，這個畫面被當電燈泡的童之俊給拍了下來。

　　李照祺一張又一張地看過，上頭兩人的合影，不管是拍照當時發生的小插曲、還有他們身處的地方、兩人正在說什麼話，都還記憶猶新，即使八年沒有去翻動它，還是如此熟悉。

　　他全身無力地倒向床墊，兩手攤開，盯著天花板。

　　曾經說過要徹底忘了童海霏，但是自己的記憶依舊跟他作對，一點一滴都像是昨天剛發生的事，那麼的清晰。

　　現在有了司祺，想到童海霏至少願意生下他，而且從兒子身上不難看出，是在個被疼愛和關心的環境中長大，才讓他有著活潑好奇又貼心的個性，根據這一點，李照祺不得不承認還是要謝謝她。

　　只是為什麼呢？

　　既然可以無視他的感情，說走就走，為什麼還要生下司祺？一個不到十八歲的女孩子，還在念高中，寧可未婚生子，也要保住孩子，李照祺覺得兩者之間是矛盾的，實在想不通。

　　「我到底在想什麼？居然在幫她找藉口……不管怎麼說，都無法改變她當年的不告而別，我還是不能原諒她……」李照祺的低吼在房間裡迴盪著。

　　即便如此，往後他和她，該用什麼樣的身分來面對彼此？

　　用司祺來當作交集的理由就可以了嗎？

　　★★★

　　星期天早上七點半，司祺推開母親的房門，見她坐在床上想事情，於是笑嘻嘻地撲過去。

　　「哇……好重……」童海霏抱住兒子，假裝被壓倒在床上。

　　他伸臂摟住母親的脖子撒起嬌來。「媽媽剛才在想什麼？是不是在想昨天那個叔叔的事？」

　　童海霏坐起身來，收起笑靨問著兒子：「你不想叫他爸爸嗎？」

　　「如果叫他爸爸之後，是不是就要跟他走了？」司祺還是想留在母親身邊，不想去和父親住。

　　「當然不是了。」她撫著兒子的頭髮。

　　司祺睜著一雙黑白分明的漂亮大眼，盯著母親憂愁的表情。「他昨天說今天十點會來接我出去玩，媽媽也一起去。」

　　「呃，媽媽今天想待在家裡睡覺，因為每天上班好累。」童海霏也有自知之明，知道她是不受歡迎的，李照祺只是因為兒子才會出現，不是為了她而來。

　　他摸了摸母親苦笑的嘴角。「媽媽要不要打電話給外婆和舅舅，有空的話來台北玩，我好想他們。」司祺想到母親每次見到舅舅或是外婆，都會特別開心，不會像現在這樣悶悶不樂的。

　　童海霏想起離婚之後就待在高雄娘家，目前經營便利商店的母親，當年一直苦勸自己不要生下孩子，不過她還是執意非生下來不可；還有大哥，知道自己的妹妹居然懷孕了，不用問也知道是誰的孩子，就要去把李照祺痛扁一頓，是她威脅要是敢去找他，就帶著肚子裡的孩子躲起來，讓誰也找不到，大哥才不得不把那口怒氣吞下來。

　　是家人的包容，才讓她把兒子養到這麼大，童海霏真的很感謝他們。

　　「媽媽來打給舅舅好了，他最疼你了……」說著，童海霏拿起手機，不過響了好幾聲都沒人接，這才想到大哥目前人不在台灣。「媽媽忘了舅舅跟志工團到國外幫助別人，可能要好幾個月之後才會回來。」

　　想起大哥自從加入了國際志工，就在世界各國東奔西跑，她和母親雖然擔心會有危險，不過也無法阻止他去做想做的事。

　　司祺彷彿猜到她在煩惱些什麼，於是兩隻小手捧起母親的臉。「不用怕，我永遠不會離開媽媽的。」

　　「媽媽知道……還有要叫他爸爸，不能再叫叔叔了。」童海霏連忙露出笑靨，不想讓兒子反過來為她操心。

　　他想了幾秒，才說：「我知道了啦。」

　　童海霏抱著兒子下床。「好，我們先去刷牙洗臉……」

　　於是，母子倆擠在小小的浴室裡，一起刷牙、一起洗臉，那份濃郁的親情不是任何人事物可以拆散的。

　　等母子倆回到客廳裡，就看到兩片吐司已經從烤麵包機裡跳起來了。「自己夾火腿，媽媽幫你倒豆漿。」

　　他很貼心的先把烤好的兩片吐司夾了火腿之後，放在盤子上，再遞給母親，自己再另外放兩片吐司下去烤。「媽媽先吃。」

　　童海霏接過盤子。「謝謝，這是司祺的豆漿。」

　　「謝謝媽媽。」司祺露出兩排白牙，笑得好可愛。

　　「等一下你爸爸要帶你出去，所以不要吃太多，要不然中午會吃不下。」童海霏笑睇著兒子滿足的吃相，還是先耳提面命。「還有可樂也不要喝太多知不知道？」他跟一般孩子相同，喜歡喝那些汽水之類的飲料，就怕自己沒在身邊盯著，便肆無忌憚了。

　　「好啦。」司祺有些失望地垮下肩膀。

　　「你……喜歡你爸爸嗎？」她猶豫地問。

　　聽到母親這麼問，司祺揚起有著長長睫毛的漂亮大眼。「講電話的時候有點喜歡，不過知道他是我爸爸之後就沒有那麼喜歡了。」

　　童海霏此刻的感覺也很複雜，希望兒子能接受自己的親生父親，但又怕真的喜歡上了，會把他的心搶走。

　　「你爸爸是個好人，以前……對媽媽很好的。」拂去心中那個自私的想法，童海霏還是希望兒子多多瞭解自己的父親是什麼樣的人。「只要多跟他相處，你就會喜歡上他的。」

　　他喝了一口豆漿。「既然他對媽媽很好，為什麼沒有住在一起？不要說我現在還小，等我長大之後才要告訴我。」

　　「好，媽媽先想一想該怎麼說……」童海霏一臉失笑，然後正經地回答兒子的疑惑。「原本那個男生很喜歡那個女生，那個女生也很喜歡那個男生，可是如果兩個人在一起，會傷害到身邊的人，讓身邊的人都很痛苦，那麼……那個女生就只好離開那個男生了。」

　　司祺好像有些懂，又好像不是很懂。「身邊的人為什麼會痛苦？那就不要管他們，只要那個男生和那個女生在一起就好了。」

　　「可是那個女生不想因為她跟那個男生的愛情，再去傷害到別人。」她想到當自己知道真相之後，回家聲淚俱下地質問父親，這才更加確定一切都是真的，便做出了不告而別的決定，童海霏認為那是將傷害降到最低的方式。「所以媽媽只好帶著你離開……」

　　他歎了口氣。「大人的事真的好難懂，既然喜歡就在一起，幹麼管別人怎麼說，要是我才不理他們。」

　　童海霏把手臂越過桌面，捏了捏兒子的粉嫩臉頰。「不可以這麼說，要懂得替別人著想，如果會傷害到身邊的人，就不能去做。」

　　「好啦、好啦。」司祺揉了揉自己的臉頰說。

　　她輕笑一聲。「今天太陽很大，等一下出去記得把帽子戴著。」

　　「我知道，媽媽也快吃，吐司都冷掉了。」他催促地說。

　　等到吃完早餐，司祺回到房間，打開衣櫥，自己決定等一下要穿的衣服，不過想到母親剛剛說的話，還是不太明白問題出在哪裡，但是有件事是肯定的，那就是母親到現在應該還是喜歡父親的。

　　喜歡卻不能住在一起，到底是為什麼？

　　司祺盤腿坐在床上，支著下巴思忖。

　　牆上的時鐘在不知不覺中已經來到九點五十分，門鈴也響了。

　　「……司祺還在房間換衣服，他現在都自己決定要穿什麼，不讓我幫忙。」童海霏打開公寓大門，讓來接兒子的李照祺上了二樓。「你先進來吧。」

　　李照祺只是「嗯」了一聲，算是回答她，臉上並沒有什麼表情，當他換了室內拖鞋進屋，也沒有馬上坐下，只是打量著眼前擺設簡單的客廳，電視櫃上還擺了好幾張母子倆的合照，從司祺還是嬰兒時開始，一直到現在，母子倆的笑容簡直可以說是一模一樣。

　　他看了都忍不住要吃醋，因為這些過程，自己都是缺席的。

　　待童海霏從房裡出來，努力以平常心來看待這個男人。「司祺很快就換好了，你再等一下。」

　　「沒關係，我可以等。」李照祺口氣依舊冷冷的。

　　「還有……」誰都看得出來他並不想和自己說話，童海霏也不想自討沒趣，於是只挑重點說。「昨天你帶司祺去吃飯時，我忘了先提醒你，他跟你一樣對蝦子過敏，千萬別讓他吃到了。」

　　聽她說了這番話，李照祺委實怔了好幾秒，因為她居然還記得自己有這個毛病，只要吃了蝦子就全身發癢，會起一些小疹子，醫生說無法根治，只能盡量遠離過敏源。

　　身為一個母親，童海霏神情嚴肅地警告道：「因為他四歲那一年吃了我媽做的鳳梨蝦球，結果上吐下瀉，住院好幾天，那時才知道司祺跟你一樣對蝦子過敏，所以絕對不要點有放蝦子的菜。」

　　對童海霏居然還記得他的毛病，李照祺竟然感到有些小小的喜悅……

　　他不禁氣惱，不過針對自己比較多。「這一點你不用擔心，我很清楚它的嚴重性，也知道會有什麼樣的後果，會特別小心的。」

　　他應該記取教訓才對。

　　因為對一個無視自己的感情、不在乎他的心情，隨時可以一走了之的女人，又怎麼可以再留戀！李照祺告訴自己要無時無刻地記住。

　　童海霏神情才稍稍緩和下來。「司祺也知道他不能吃蝦子，所以我有教過他要先提醒大人，大致上就這樣，也別讓他喝太多可樂，那對身體不好，另外司祺如果要去上洗手間的話，一定要跟著，別讓他落單了。」

　　「這些我都知道。」他沈聲地說。

　　她艱澀地牽動一下唇角。「我知道你很不耐煩，也不想再見到我，不過為了司祺，就請你忍耐一點。」

　　李照祺不禁語帶挖苦地說：「你又知道我在想什麼了？」

　　「你的態度已經表現得很明顯了，我有眼睛，自然看得見。」童海霏自我解嘲地回道。「要怎麼怨怎麼恨都隨你，我也不會乞求你的原諒，更不需要解釋，對現在的我來說，司祺才是最重要的。」

　　聽完童海霏這番事不關己的話，李照祺胸中的怒火又升上來了。

　　「你怎麼有辦法說得這樣不痛不癢？好像這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是我不放過自己，非要去怨你恨你不可？」他從齒縫中一個字一個字地迸出來。「難道還要我反過來乞求你的原諒？我從來不知道你是這麼的自私？」

　　她陡地瑟縮了下，好想摀任耳朵不去聽李照祺的低咆吼叫，更想要開口辯解，不過話到了舌尖，又把它們吞了回去。

　　因為她知道現在能做的，就是努力地不讓淚水浮在眼眶中，故意對李照祺的指責表現得無動於衷。「我就是這麼自私，不然當年又怎麼會不告而別呢？還是你想要聽理由？」

　　「不需要！」李照祺斷然地拒絕，鏡片後的雙眼燃著兩簇恨意的火焰。「我根本不想知道，也不必知道。」

　　她可以從李照祺說話的口氣和態度看得出來，他到現在還不知道真相，不知道他的叔叔之所以尋短，和自己的父親有關。

　　童海霏不禁告訴自己這樣也好，就讓李照祺繼續怨她恨她，另外追求自己的幸福；總比知道所有的事之後，想要和她重修舊好，又礙於長輩之間的恩怨，卻無法廝守的痛苦還要來得好。

　　不知道淚水還能撐多久，她連忙轉過身去。「我去看司祺換好衣服了沒有？」

　　見童海霏走進了房間，李照祺用手扒了下頭髮，不斷地做深呼吸，才能壓下在胸口翻滾的怒氣。

　　這時，房門又被打開了，穿著白上衣，黑白格子七分褲，頭上還戴了一頂白色棒球帽，一身帥氣打扮的司祺跟著母親出來。

　　「爸……爸爸。」答應媽媽的事，他就要做到。

　　「走吧。」李照祺眼中露出欣慰的笑意。

　　「媽媽，我很快就回來。」司祺又回頭說了一聲，好讓母親安心。「你每天上班很累，要好好休息。」

　　漾出美麗的笑臉，朝兒子揮了揮手，童海霏沒有跟下樓去，只是聽著腳步聲一直到了樓下，然後公寓大門砰的一聲跟著關上，她淚眼婆娑的站在窗戶邊，看著他們父子走遠。

第三章

　　跟著父親走向停車的地方，司祺還是不讓他牽著自己的手。

　　司祺說出自己的理由。「我快升二年級了，不用人家牽。」

　　「好。」李照祺也只能接受了，其實心裡很渴望滿足一下父親牽著兒子的手，走在路上的成就感。

　　抬頭看了一下走在身邊的大人，司祺又開口了。「你剛剛跟我媽媽吵架了？」他在房間裡都有聽到，只是假裝不知道而已。

　　「那不是吵架，而是溝通。」李照祺垂眸睇著兒子略顯責備的眼神和表情，知道他是在護著母親。

　　「溝通要那麼大聲說話嗎？」他馬上反問。

　　面對兒子的質問，李照祺為之語塞。

　　「我媽媽很怕聽到人家這麼大聲的吼叫，有一次對面的伯伯和伯母在吵架，而且好大聲，還亂摔東西，媽媽嚇得抱住我，不敢出去，最後還是乾媽跑去按他們家的門鈴，要他們不要再吵了才停止……」司祺把母親的恐懼都看在眼裡，不許有人這樣對她說話。「所以爸爸以後不能再這樣了。」

　　李照祺真的忘了。

　　要不是兒子提醒他，李照祺真的忘了童海霏就是聽著父母的爭吵聲長大的，而八年前的自己，從來不曾對她大聲過，連罵個一句都捨不得，可是現在的他真的辦不到。

　　「爸爸以後會注意的。」李照祺實在不敢保證下次不會再犯，因為只要見到童海霏，心中的怨怒就會被勾起。

　　司祺聽他這麼保證，也就暫時相信了，等到坐上父親的車之後，先繫上安全帶，才開口問道：「你要帶我去哪裡玩？」

　　「要不要去看看爸爸的家長什麼樣子？」想讓親生兒子多瞭解自己，是李照祺眼前最大的願望。

　　看著正把車開出停車場的父親，司祺眼底多了幾分謹慎。「我只是去看一下而已，不會住下來喔。」他只想跟媽媽住。

　　李照祺朝他笑了笑，那笑意帶了些苦澀和落寞。「好，爸爸知道，只要看一下就好，不會要你住下來。」

　　「好吧，那就去看看。」司祺這才答應了。

　　瞥了一眼司祺漂亮可愛的小小側臉，其實到現在還覺得像在作夢，和童海霏不過發生過一次關係，就有了孩子，真是既神奇，又不可思議；雖然這些年來，都沒有陪在他身邊，李照祺還是很高興兒子來到這個世上。

　　心裡這麼想，李照祺忍不住撥出一隻手，摸摸了兒子的頭。

　　司祺偏過頭看他。「開車要專心。」

　　反過來被兒子教訓，李照祺不禁失笑。「好，等一下看過爸爸的家之後，我們去吃日本料理，你喜歡吃壽司嗎？」

　　「只要沒有蝦子的東西，我都很喜歡吃，因為我媽媽說不能挑食。」司祺點著小腦袋說。

　　李照祺一面注意著前面路況，一面睇著兒子，有些自責。「爸爸也不能吃蝦子，因為會過敏，很抱歉把這個毛病遺傳給你。」

　　「只是不能吃蝦子，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他聳了聳肩膀，一副小大人的模樣說道：「我媽媽說這世上有很多東西可以吃，只有一、兩樣不能吃也沒關係，我還是可以長高。」

　　「她說得沒錯。」李照祺不得不認同。

　　司祺悄悄地瞅了父親一眼。「你很討厭我媽媽嗎？」

　　這個問題讓李照祺臉色微微一沈，鏡片後的黑瞳也黯了下來。「我跟你媽媽之間的事……不是用討不討厭就能解釋。」

　　「那要怎麼解釋？」司祺發揮好奇的精神，想問個明白。

　　他並不意外兒子會追問。「有些事必須要當事人才能瞭解，很難說得清楚。」

　　「唉！」司祺歎了好大一口氣。「算了，我也不想問了。」大人說話的方式，讓人聽得好累。

　　李照祺笑咳一聲。「這麼快就放棄了？」

　　「反正你和媽媽都不會告訴我，問了也是白問。」他又歎氣地說。

　　聽著兒子的抱怨，李照祺沒有搭腔，繼續開著車。

　　從內湖出發，來到市區，經過壅塞的東區，到住的地方就足足開了二十分鐘的車程，李照祺終於帶著兒子走進自己的家。

　　「這就是爸爸住的地方。」他對兒子說。

　　司祺到處走走看看。「很漂亮。」

　　「如果你願意的話，偶爾也可以在爸爸家過夜。」李照祺用迂迴的方式替自己爭取和兒子相處的權利。

　　「這裡又沒有媽媽，我才不要。」司祺連考慮一下都沒有。

　　李照祺不免失望，但是又擔心勉強他，會引起兒子的反感，於是走進主臥室，拿了相機出來。「那麼爸爸可以幫你拍幾張照片嗎？爸爸也想要有你的照片。」只好退而求其次了。

　　「好啦，要拍就給你拍。」小嘴嘟了嘟，還是答應了。

　　當李照祺親手按下快門，將兒子每個動作和表情都收進鏡頭內，見他的目光隨著自己移動，盡管外表長得像童海霏，不過某些眼神卻像極自己，心中有著深深的感動。

　　「你還要拍多久？」司祺像屁股上有蟲子在咬，有些坐不住。

　　「那就先這樣，其他的等一下再拍。」李照祺收起相機，又拿了丟在玄關的車鑰匙，很自然地牽起兒子的小手，這次司祺沒有再拒絕。

　　他緊緊地握了一下。「走吧，我們去吃飯。」

　　於是，父子倆又重新坐上了車，不過十分鐘左右，就已經來到位在七條通的日本料理店了。

　　因為這家店中午有營業，而且李照祺經常帶客戶到這裡用餐，也和家人吃過好幾次，對這家店的菜色相當滿意，便事先打電話來訂了包廂。

　　「歡迎光臨！」女服務生用日語打招呼。

　　李照祺先跟正在吧台後頭切生魚片的老師傅點了下頭，由於之前來過太多次，彼此已經很熟，對他的喜好，還有什麼不能吃都很瞭解。

　　「請往這邊走。」女服務生帶著父子倆來到一間有著日式榻榻米的包廂，並奉上了麥茶和菜單。

　　他很快地點了幾道菜。「就先這些，不夠再點。」

　　女服務生鞠了個躬，便關上拉門離開。

　　就在她把菜單交給老師傅時，聽到店門又被拉開，一對不到四十歲的夫妻走進來。「歡迎光臨！」

　　李照嵐一手勾著丈夫的手臂，先詢問女服務生。「我們沒有先打電話來訂位，還有位子嗎？」

　　「包廂都被預訂了，外面的位子還有。」女服務生比了個手勢說。

　　一聽，李照嵐鬆了口氣，很慶幸他們今天來得早，於是跟吧台的老師傅揮了揮手。「我跟我先生又來了，就跟上星期一樣，我要一整盤的鮪魚生魚片。」

　　老師傅咧開鑲著金牙的嘴，笑著點了點頭。「今天的鮪魚很新鮮，才剛送來……對了！李先生也來了，就在包廂裡。」

　　「我弟弟嗎？」李照嵐心想是不是跟客戶來吃飯，想去偷瞄一眼，就見身旁的丈夫接起剛好響起的手機。

　　「你先坐，我去外面接個電話。」說著，他便拉開門出去了。

　　李照嵐表情有些不太高興。「星期天也那麼多電話？難得把小孩交給爸媽帶，一起出來吃飯……」

　　她嘴裡叨念著，還是先去問了女服務生，知道是在哪一間包廂，想去跟弟弟說兩句話。

　　坐在包廂內的李照祺聽到拉門打開，偏頭看了一眼，見到探進頭來的是自己的大姊，有些訝異會在這裡碰到。

　　「我跟你姊夫也來吃飯，聽說你在這裡……」李照嵐瞥見包廂裡除了弟弟之外，還有個小男孩，索性就脫了高跟鞋進去了。「是客戶的小孩嗎？」

　　李照祺指著跪坐在榻榻米上的大姊，對兒子做介紹。「司祺，她是爸爸的姊姊，你要叫她一聲姑姑。」

　　「……姑姑。」司祺看著不認識的阿姨，還是叫了。

　　他又偏頭看著呆坐在身邊的大姊。「他叫司祺，今年七歲，是我的親生兒子，本來想等過一陣子再讓你和爸媽知道這件事，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到你。」

　　李照嵐臉上驚疑不定，第一個念頭便是想到八年前那個姓童的女孩子，原來她真的懷孕了。「呃、嗯……」只能發出幾個無意義的單音。

　　那個女孩子當年不但懷孕了，而且還這麼勇敢的把孩子生下來，李照嵐坐倒在榻榻米上，如果不是長輩之間的事，她是真的很喜歡對方的，根本不會和父母一起把人趕走。

　　「我也是這兩天才知道自己當了爸爸，很難想像吧，我有個這麼大的兒子了。」李照祺笑歎地說。

　　好不容易才反應過來的李照嵐吶吶地問：「他媽媽……結婚了？」

　　李照祺淡淡地回道：「沒有。」

　　「還沒有結婚？」一個才念高中的女孩子，卻願意幫自己的弟弟生下孩子，當上未婚媽媽，李照嵐心中百感交集，一時之間也無法厘清。「那你和孩子的母親會不會繼……繼續……」

　　要是真的決定在一起，李照嵐可以想見父母知道之後，絕對無法忍受，更別說接納了，一定會再拆散他們一次；同樣當媽媽的她，想到孩子不能和父母生活在一起，就有很深的罪惡感。

　　雖然大姊沒有把話說完，不過李照祺聽懂她的意思。

　　「我也不知道。」對於童海霏，他依然有著說不出的怨恨惱怒，可是為了給司祺一個家，是否該再嘗試看看，李照祺真的很茫然。

　　李照嵐也沉默了。

　　就在這時，女服務生已經端了好幾盤的綜合壽司、玉子燒進來，暫時轉移他們的注意力。

　　「肚子餓了吧？這個玉子燒很好吃。」李照祺挾了塊給兒子。

　　司祺也挾了一塊給他。「爸爸也吃。」

　　「謝謝。」這是兒子第一次挾菜給他，具有很大的意義，表示司祺開始接受自己這個父親了，讓李照祺覺得好窩心。

　　把這一幕看在眼裡的李照嵐，忍不住濕了眼眶，又怎麼捨得把他們父子分開，可是父母那邊真的很難說服。

　　「孩子的事……還是先別跟爸媽說……」她真的不知道該幫誰才好。

　　李照祺不禁困惑地看向大姊。「為什麼？他們知道自己有孫子了，剛開始也許會很驚訝，不過應該還不至於會生氣，或是不認他才對，只要爸媽見到了司祺，一定會很喜歡他的。」

　　「總而言之，你不要太早說就是了，免得……反正聽大姊的話準不會錯。」李照嵐不自覺地大聲嚷道。

　　看著大姊怪異的表現，李照祺想到姊弟也當了快三十年，不能說不瞭解彼此的個性，知道自己突然有個兒子，照理說她的反應要很大，而且會立刻問東問西，甚至詢問孩子的母親是誰才對，不過這些都沒有，才更加反常。

　　李照祺不由得皺起了眉頭，鏡片後的雙眼透著一抹深思。「大姊難道不想知道我跟司祺的媽媽是怎麼認識的？她又是個什麼樣的人？」

　　「呃……我當然想知道了……」李照嵐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

　　他見大姊神情緊張，也跟著起了疑心。「那麼為什麼不問？平常你就老問我有沒有交什麼女朋友，現在知道我有個兒子，對生他的女人卻不怎麼關心。」

　　「我、我當然關心了……」她結巴地回道。

　　「真的嗎？」李照祺看著大姊坐立不安的樣子，應該說快要嚇死了。「或許……你之所以沒有問，是因為早就知道司祺的媽媽是誰了。」他用試探的口吻說。

　　李照嵐臉色變了變。「我、我怎麼可能會知道她是誰……」

　　「那麼為什麼不要太早告訴爸媽，總該有個理由。」李照祺還是窮追猛打，要問出個結果。

　　她很心虛地轉開視線。「哪、哪有什麼理由……我只是在想爸媽喜歡的是麗雯，應該不會同意你和孩子的媽來往。」

　　「為什麼不同意？司祺的母親替爸媽生了個孫子，再怎麼說，為了孫子，不接受也得接受。」他一面說，一面緊盯著大姊的表情不放，想要找出個破綻。

　　李照嵐被弟弟瞅得心驚肉跳，臨時也想不出藉口來搪塞。「呃……我去看看你姊夫講完電話沒有……」

　　「這間包廂很大，你跟姊夫可以一起過來。」李照祺愈來愈覺得事有蹊蹺，於是提議道。

　　「不用了、不用了……外面還有位子……」她可以說是落荒而逃，就怕會不小心說溜了嘴。

　　見大姊匆匆忙忙地離開包廂，李照祺不禁面露沉思。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他總覺得眼前像是起了一片霧，依稀能窺見對面的景物，偏偏又不是看得那麼真切。

　　他攏起兩道眉峰，又仔細地回想大姊剛剛說的話，還有那些活像是……做了虧心事的反應。

　　「你怎麼不吃？」司祺已經在他的盤子內放了好幾個壽司。

　　李照祺摘下眼鏡，捏了捏眉心，決定等頭腦清醒一點再來思考。「既然姑姑和姑丈不過來跟我們一起吃的話，我們就自己先吃。」

　　嘴裡這麼說著，不過心裡彷彿多了個疙瘩，讓他無法忽略它的存在。

　　★★★

　　一直到晚上八點多，父子倆吃過晚飯才回到公寓。

　　手上抱著幾本剛買的書，司祺才踏進家門，就一面大嚷，一面蹦蹦跳跳地尋找母親的蹤影。「媽媽，我回來了。」

　　正在清潔廚房的童海霏連忙擦乾雙手，走了出來，用最美麗的笑臉來迎接兒子。「你回來了，好不好玩？」

　　司祺聳了聳肩膀。「還好啦，普通好玩而已，我跟爸爸去書局看書，還買了好幾本回來。」

　　「原來是這樣。」她摸了摸兒子的臉，才直起身子面對李照祺。「謝謝你送他回來，今天辛苦了。」

　　李照祺瞥了司祺一眼，想起他早上的交代，也就盡量壓低音量，不要太大聲。「陪我兒子，一點都不辛苦。」

　　「那就好。」童海霏像被潑了盆冷水，艱澀地牽動了下唇角，然後低頭對兒子說。「跟爸爸說再見。」

　　「爸爸再見。」司祺仰起小腦袋。「還有，謝謝你買書給我。」

　　捨不得這麼快就和兒子道別，李照祺彎下瘦高的身軀，和司祺面對面，溫聲地詢問。「下次還願意跟爸爸出去玩嗎？」

　　司祺先看了下母親，見她輕輕地點了下頭，才又看向父親，給了答案。「好啦，我會再跟你出去玩。」

　　「爸爸會再打電話給你。」他微笑地說。

　　童海霏柔柔一哂，也很高興他們父子相處得融洽。「好了，先回房間換衣服，還有記得洗臉洗手。」

　　「嗯。」司祺抱著書跑回房間了。

　　兒子不在了，兩個大人也就不再裝作若無其事。

　　「我想……」童海霏深吸了口氣，手指不自覺地攥著身上的圍裙。「應該不必我送你下樓，那就再見了。」

　　好不容易把話說完了，她便轉身回到廚房，繼續把清潔工作做完。

　　李照祺看著廚房內的纖柔身影，不只一次告訴自己，沒必要再去問原因，因為什麼理由都不重要；可是今天中午大姊的反應實在太啟人疑竇了，讓他不得不去正視背後有可能存在的其他因素。

　　他兩手插在休閒褲的口袋內，往前踱了幾步，看著童海霏忙著清洗碗盤，心想該從哪裡開始問起。

　　童海霏自然也注意到他，邊洗著碗邊問道：「還有事嗎？」她以為李照祺根本不想再跟她多說半句話。

　　「你跟我大姊見過面？」李照祺劈頭就問。

　　不過短短的幾個字，卻讓童海霏沒有及時拿穩手上的碗，掉在磁磚上，發出清脆的聲響，頓時碎成好幾片。

　　驚詫的表情在她臉上停留了好幾秒，足夠讓李照祺看清楚了。

　　「你們真的見過面？」他沈聲地問。

　　「沒有，我和你大姊從來沒見過。」童海霏立刻否認。

　　「你說謊！」李照祺跨前一步，用力地扣住她的手腕。

　　「我沒有……」她看著地上的破碗。「我要把地掃一掃，免得踩到了……」

　　他接著又扣住另一隻手腕。「不要轉移話題，中午吃飯的時候遇到我大姊，她知道我有個兒子，似乎沒有很意外，這表示她有可能早就知道了……」

　　童海霏還是否認到底。「她怎麼可能會知道？你不要亂猜，除了我的家人，沒人知道我懷孕了。」

　　「你大哥一定知道孩子是我的，為什麼沒有來替你討回一個公道？沒有要我負責？」這麼多年來，李照祺從來不去想有關她的事，直到此刻，將心中的怨怒先擺到一邊，這才發現疑點重重。「他至少會跑來揍我一頓，不可能一聲不吭……」

　　她掙開手腕上的箝制，找了藉口搪塞。「大哥自從休學之後，沒過多久就入伍當兵，當完兵出來就加入國際志工的行列，這幾年幾乎都在國外跑來跑去，當然沒有空去找你了。」

　　當年為了讓大哥不來找李照祺算帳，童海霏還不惜威脅他，讓兒子以後不要叫他舅舅，才讓大哥暫時妥協了。

　　李照祺愈想愈覺得不可能。「你大哥很疼你，再怎麼說也一定會拋下所有事情，跑來找我算帳才對。」

　　「這都已經是過去的事，不要再提了。」童海霏想要越過他身邊，走出廚房，卻被李照祺攔住了。

　　他又握住童海霏的手腕。「是不是我大姊跟你說了什麼？」

　　「跟我說什麼？我不懂你的意思。」她咬著下唇說。

　　「好，是不是我大姊要你不要跟我在一起？」李照祺突然有一種快要接近真相的感覺，不管是什麼，他都要弄個明白。

　　童海霏眼圈泛紅，朝他大聲吼道：「不是，我說過根本沒有見過她！」

　　「那麼到底是誰跟你說了什麼？該不會……是我爸媽？」話才脫口而出，李照祺腦中的迷霧開始散去，想到確實有這個可能性。

　　她小臉一白，唇瓣顫了顫。「我沒有見過他們……」

　　「你的表情可不是這麼說的。」他想到當年父母知道自己在外面交了女朋友，說不定私下和童海霏見過面，想要阻止兩人的交往。「我爸媽究竟跟你說了什麼？是不是要你離開我？」

　　如果真的是這樣，為什麼要這麼做？李照祺不懂父母就這麼討厭童海霏嗎？討厭到要她離開自己？

　　「你不像是會看言情小說的人，怎麼會有這種荒謬的想法？」童海霏努力讓聲調不再發抖。「我真的沒有見過他們。」

　　李照祺抽緊下顎，再也忍無可忍地嘶聲咆哮。「那麼你又為什麼要不告而別？你知不知道我找你找得快瘋了！」

　　這句話讓她的心都碎了，更震落了童海霏眼眶裡的淚水。

　　她用手心摀任唇，不讓哭聲逸出來。

　　「這八年來，我一直告訴自己，不需要再問為什麼，既然你根本不在乎我們之間的感情，說走就走，我也要把你忘了……」李照祺嗓音跟著嘶啞。「但是如果當年的不告而別是因為我父母的關係，我就要知道原因，這是你欠我的。」

　　童海霏一面流著淚，一面卻覺得好笑。

　　「離開照祺，這是你們童家欠我們的……」

　　「我要知道原因，這是你欠我的……」

　　「就算是我欠你們的，這樣可以了吧？」她一臉氣惱地說道。「不要再問了，知道了又能怎麼樣？」

　　他的叔叔不會復活，爸爸也不會和魏阿姨分開，更無法改變他的父母對童家的恨意，這一切還是跟八年前一樣。

　　這番話讓李照祺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測。「真的是我爸媽？他們跟你說了什麼？為什麼不告訴我？」

　　童海霏用手背抹去淚水。「我不想再提起以前的事，就讓它過去吧。」

　　「如果你真的可以做得到，為什麼要生下司祺？當你看著司祺的時候，難道就不會想到我？」他的心情很複雜，不知該氣自己蠢，一直沒發現，還是該罵她笨，寧可受委屈也不肯說。

　　她的淚水又不爭氣地流下了。「你不要太過分了……」

　　「到底過分的人是誰？」李照祺不免氣惱地指控。「瞞著我離開，瞞著我生下孩子，我又算什麼？」

　　「你……」童海霏被他氣哭了。

　　李照祺見她哭得傷心，那些被埋在內心深處的柔情，也在方才的談話之間，漸漸地湧現，彷彿回到了往日時光。

　　「別哭了……」他用手掌扶住童海霏的後腦，將她按在自己胸前。

　　像現在這樣倚著李照祺，聞到他身上熟悉的味道，讓童海霏眼淚流下更多，她不知道夢過多少次這樣的情景，但最後總是哭著醒來，不過眼前並不是夢，而是真實的。

　　童海霏情不自禁地摟住他的腰，讓彼此靠得更近。

　　不只是她這麼想，對李照祺來說也一樣。

　　他先將嘴唇貼在童海霏的額頭上，接著緩緩而下，吻過她的鼻尖，最後落在那張粉櫻色的唇片上。

　　這個吻讓他們宛如回到了過去，回到那個下午，彼此都為對方獻上了最青澀單純的自己。

　　李照祺輾轉輕吮咬嚙著她柔軟的唇瓣，箍住嬌軀的臂彎也收攏，將童海霏抱得更緊，聽見她逸出一聲歎息，身體倏地緊繃堅硬了。

　　原來說忘了她，不過是自欺欺人，以為騙得了自己。

　　其實他們什麼都記得。

　　李照祺貼著她的唇，嗄聲地說：「……把所有的事都告訴我。」

　　這句話讓童海霏像是被冷水給澆醒了，馬上使勁推開他。

　　「沒有什麼好說的。」她下意識地倒退兩步，好離李照祺遠一點，就怕自己又情不自禁了。

　　「童海霏！」他真會被這個女人給氣死。

　　「你走吧。」童海霏拒絕他再靠近。

　　不管怎麼問，這個女人似乎打定了主意，不說就是不說，李照祺只好再想別的辦法，從其他相關的人身上下手。

　　「好，我不會再問你了。」說完，李照祺忿忿地轉身離開了。

　　聽到大門砰的關上，童海霏彷彿力氣用盡了般，把背靠著牆壁，再慢慢地往下滑，最後坐在磁磚上。

　　她沒有哭，或許剛剛已經全都流光了。

　　「我們今天跟你見面的事，絕對不要讓照祺知道……」李父在臨走之前，又憤恨難消地丟下了這番話。「要是知道其實是你爸爸間接害死他的叔叔，再繼續跟你在一起，心裡也會有罪惡感。」

　　李母也在旁邊幫腔。「就算照祺還是非要跟你結婚，不聽我們勸阻的話，他那麼做就是不孝……」

　　「你要他當個不孝子嗎？」李父咬牙切齒地問。

　　童海霏耳邊又響起八年前和李照祺父母見面時的談話內容，緊緊地閉上眼，連起身的力氣都沒有。

　　一個小小的身影走進廚房。「媽媽，你們吵完了？」

　　「司祺……」童海霏倏地睜開雙眼，滿臉內疚的抱住兒子，居然忘記他在房裡，一定聽到了她和李照祺的爭執。「對不起，媽媽不是故意要讓你聽到的，你不要擔心，媽媽保證不會再有下一次。」

　　司祺用小手捧住母親的臉，看著她哭紅的雙眼。「媽媽，如果你不要我再跟他見面，下次我就不跟他出去了。」

　　「不是……媽媽不是為了這件事才跟他吵架……」兒子的話讓她好自責。「跟你沒有關係，媽媽是說真的。」

　　「那你就不要哭。」小小的身子偎進母親懷中，嘟起嘴來。

　　童海霏把眼淚眨回去。「媽媽沒有哭，媽媽只是在和你爸爸討論事情，有時候兩個人都很生氣，都認為自己才對，所以聲音會變得比較大，不是真的在吵架……」她不想讓兒子跟自己一樣，在父母的爭執聲中長大。

　　「好吧，不是就不是……」司祺歎了口氣。「以後你們要溝通還是討論，都不要這麼大聲，鄰居會以為你們在吵架。」

　　她噙著淚水，親了親兒子的頭頂。「媽媽以後會注意。」

　　司祺仰起小臉。「我要洗澡了，媽媽幫我洗。」

　　「你不是都自己洗？」童海霏困惑地問。

　　「我今天要給媽媽洗。」他有些彆扭，又有些不好意思。

　　「好，今天媽媽就幫你洗澡。」她知道兒子在撒嬌，也就不再問。「先去拿你的內衣褲，媽媽去幫你放熱水……」

　　看著兒子跑出廚房，童海霏吸了吸氣，扶著牆壁站起來，她沒有忘記李照祺的個性，只要有不懂的地方，就非要探究到完全想通為止。

　　要是李照祺回去問他的父母，不就知道兩人又見面的事，還包括司祺的存在，童海霏最害怕的就是兒子會因此受到傷害。

　　為了保護兒子，就算得再離開依舊深愛的男人，她也會這麼做。

第四章

　　一個星期後——

　　李照祺連著幾天因為公事和應酬，回到家都超過十點，想要多跟兒子相處，他也已經睡了，只有在白天通了幾次電話，心想今天一定要早點下班才行。

　　聽著同事們在熱烈地討論案子，他的心思卻不知不覺地飄遠了。

　　想到這幾天打了好多通電話給大姊，不過她不是不接，就是說了幾句便推托小孩在哭，匆匆地掛斷了，要不是心裡有鬼，絕對不會有這種反應。李照祺愈來愈煩躁，因為自己這些年來痛苦的根源，有可能就是來自家人。

　　「怎麼了？氣色好像不太好。」男同事發現他在發呆，關心地問。

　　「可能是這幾天沒睡好。」他拿下眼鏡，捏了捏眉心。

　　幾個男同事感同身受。「我們也一樣，壓力大到要吃安眠藥才睡得著……」

　　「都已經五點了，今天大家就早一點下班……」

　　其中一位女同事已經殷勤地倒了杯現煮咖啡過來。「先喝這個提提神，不然開車會很危險。」

　　「我們怎麼沒有？」

　　「你這樣不公平……」男同事們馬上起哄，其實大家心照不宣。

　　「要喝自己去倒！」女同事忙不迭地嬌嗔。

　　當李照祺的手機響起時，他才將手上的紙杯就唇，只得先擱在桌上，不過看了一眼上頭顯示的名字，還是猶豫了五、六秒才接。

　　「……我是李照祺。」他走到窗戶旁說。

　　手機那一頭先是傳來美妙的鋼琴演奏，接著是焦麗雯的嗓音。

　　「你今天還要加班嗎？我跟伯父和伯母在飯店裡喝下午茶，待會兒還要吃晚飯，如果你可以走了，要不要過來一塊吃？」她口氣中的積極和熱情，這幾年來都沒有變過。「相信伯父和伯母也會很高興。」

　　李照祺不是聽不出她話中的意思，從大學到現在，這麼多年來，焦麗雯總是主動接近父母，也懂得討他們歡心，只要搬出他們來當靠山，自己就無法拒絕了。

　　「你們在哪家飯店？嗯……我知道了。」當他掛斷電話，看了下手錶，決定先下班了。

　　也許該找機會跟焦麗雯把話說清楚，兩人是不可能的。

　　就算童海霏母子沒有出現，他也不會接受她，如今有了他們，讓李照祺更加肯定這輩子都無法接受別的女人。

　　他很快地開著車來到台北車站附近的五星級飯店，停好車之後，搭著電梯來到三樓，那裡是一家港式點心餐廳。

　　「爸、媽。」因為餐廳內的客人只有幾桌，李照祺一眼就見到在座的父母，還有一旁打扮入時的焦麗雯。

　　李母看到獨子走了過來，馬上露出慈母的笑容。「麗雯聽我們說你這幾天都忙到三更半夜才回家，擔心你沒有好好地吃飯，所以才打電話給你。」

　　「麗雯可是很關心你。」李父也在旁附和妻子的話。

　　聽了長輩這麼說，焦麗雯表現得落落大方。「伯父伯母別這麼說，我跟照祺都認識這麼多年，已經是老朋友了，這麼一點關心並不算什麼。」

　　李照祺脫下西裝外套，拉了張椅子坐下。「改天有機會，我再回請你。」他並不想欠焦麗雯什麼，免得引來不必要的誤會。「已經點菜了嗎？」

　　「我們剛剛已經點了幾樣，你有想吃的嗎？」焦麗雯體貼地將菜單遞給他。「我爸是這家餐廳的老主顧，經常請樁腳來這裡吃飯，因為他一直跟我推薦，所以才會想到帶伯父和伯母來這裡。」

　　「只要知道哪家餐廳的東西好吃，麗雯就會帶我們來，可比你跟你大姊還要孝順。」李母表面上數落著兒子，實際上是在誇獎中意的媳婦人選，讓兒子知道焦麗雯有多好。「我還沒見過像她這樣貼心的女孩子。」

　　李父橫了兒子一眼，對妻子抱怨兩句。「那也要看我們兒子懂不懂得把握，都三十歲的人了，也該讓我們抱孫子。」

　　聽到「孫子」這兩個字，李照祺不由得瞥了父母一眼，鏡片後的目光略帶深沉之色，原本想先從大姊身上下手，看能不能問出點什麼，不過現在他們就在眼前，可以說機不可失。

　　「我早就預料到爸媽又會提結婚的事，麗雯，你不要在意……」他口氣佯裝淡然。「這輩子我並不打算結婚。」

　　這句話才說出口，就引來相當大的反應。

　　「什麼叫你並不打算結婚？你可是我唯一的兒子！」李父宏亮的嗓音帶著怒氣，大聲質問，讓其他桌的客人不約而同地看了過來。

　　李母連忙碰了碰丈夫的手腕。「好了，小聲一點，這裡還有別的客人……照祺，你不想結婚總該有個理由，這種事可別亂說，我和你爸禁不起這種驚嚇。」

　　「為什麼不想結婚？」焦麗雯臉色微變，不過還是故作鎮定地問。

　　當兩名服務生送上了幾道港式點心，李照祺也乘這個空檔，想著該怎麼說，才能成功地從父母身上，刺探出自己想要的答案。

　　「一次失敗的戀愛，就已經讓我遍體鱗傷了，所以不想再試第二次。」這句話說的也是實話，這八年來的確讓李照祺這麼想。

　　焦麗雯自然也記得剛認識他時，就聽其他同學提過李照祺已經有了女朋友，而且還是最要好的同學的妹妹，不過後來又聽說已經分手了，所以才決定倒追，直到現在都不肯放棄。

　　「誰沒有失戀過呢？可以把它當作是個經驗，但是千萬不要被它束縛住了……伯父伯母，你們快趁熱吃……」焦麗雯一面招呼兩位長輩用餐，一面勸著。「失戀不算什麼，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從陰影中走出來。」

　　李父和李母面面相覷，異口同聲地說：「麗雯說得沒錯！」

　　「可是我沒辦法忘記……」他笑得苦澀。「因為初戀總是最讓人難忘，也是最深刻的。」

　　「忘不了也得忘，不許再去想她！」李父拍桌子叫囂。

　　「爸，你怎麼了？」李照祺有些錯愕地看著表情激動的父親。

　　「把她忘了，聽到沒有？」不顧妻子拉扯自己的手腕，李父橫眉豎目地瞪著兒子。「不准再去想那個女人！」

　　見丈夫有些失控，李母硬把他拉回椅子上坐下，免得說了不該說的話。「你在做什麼？冷靜一點，喝你的茶……」

　　「爸，你見過海霏？」李照祺出其不意地問。

　　李父才想要破口大罵，就是不許兒子對那個男人的女兒唸唸不忘。

　　「你別說話！」李母馬上挾了一塊馬蹄條，塞進丈夫嘴裡。「海霏是誰？我和你爸聽都沒聽過。」

　　仔細觀察父母的表情，李照祺一面回答：「八年前，我曾經跟你們提過交了女朋友的事，她就叫童海霏。」

　　李母喔了一聲，假裝突然想起來了。「原來是她，媽都忘了，不過後來你什麼都沒說，也沒帶她回家吃飯，我和你爸就以為你們分手了。」

　　「不是分手，她只是不告而別。」雖然這幾天才發現疑點很多，不過他還是對當年的事耿耿於懷，不管是什麼，童海霏都該先找自己商量，而不是自作主張，選擇那樣的方式。

　　「那還不是一樣？快點把她忘了……」李父惱怒地低斥。「那種女人配不上你，她更沒資格進我們童家的大門。」

　　李照祺俊臉一凜，因為父親已經很明顯的露了口風。「爸，這句話是什麼意思？什麼叫那種女人？既然爸連見都沒見過她，又怎麼可以這樣批評她？」

　　「不要再說了！」李母警告地瞪了丈夫一眼。「反正對方都已經離開了，你也快點把她忘了，一定可以找到比她更好的對象。」

　　他輪流打量著父母的神情，決定不繼續逼問下去。「先吃飯吧。」

　　「我已經氣飽了。」李父怒哼地說。

　　李母用手肘撞了下丈夫，沒好氣地提醒。「今晚這頓飯可是麗雯請的，要有個當長輩的樣子。」

　　「伯父和伯母不用在意我，不過一面生氣，一面吃飯，可是對身體很不好的。」焦麗雯所說的話，聽在長輩耳中，都是相當受用的。「先喝口熱茶消消氣。」

　　聽焦麗雯這麼說，李父氣也消了一大半，怒瞪了下兒子。「要娶媳婦就要像她這樣，你到底懂不懂？」

　　焦麗雯連忙笑吟吟地打圓場，經常幫父親助選，又習慣陪著父親和選民搏感情的她，應付長輩這種小事，自然能處理得遊刃有餘了。

　　「伯父千萬不要這麼說，我是把你們當自己的父母那樣對待而已……」她心裡也很清楚李照祺的父母愛聽什麼話。「照祺，別再惹伯父生氣了，難得你們能一起吃頓飯，別把氣氛弄得這麼糟。」

　　不待兒子開口，李母馬上讚不絕口，對她滿意得不得了。「還是麗雯懂事，有這樣的媳婦我才會放心。」

　　李照祺太陽穴抽搐了幾下。「媽！」父母希望他能接受焦麗雯的態度愈來愈明顯了，看來是該坐下來好好說清楚，這也是為了她好。

　　「伯父、伯母，這道無錫排骨很好吃，是主廚的拿手好菜，你們先嘗嘗看味道怎麼樣……」焦麗雯知道如何抓住長輩們的心，適時的出聲圓場。「只有老主顧才吃得到這一道，是我特別拜託主廚做的。」

　　李父和李母馬上笑得合不攏嘴。

　　「好、好，我們快吃吃看……」

　　焦麗雯也不忘招呼坐在身旁的李照祺。「怎麼不吃？他們做的燒鴨真的好吃得沒話說，吃過一次就會上癮。」

　　「我自己來就好。」李照祺婉拒了她挾菜的動作。「你這兩天有空嗎？我想跟你談談。」

　　李母眼睛一亮。「我跟你爸爸等一下坐計程車回去就好，你們慢慢聊。」

　　「反正計程車很方便。」李父也順著妻子的話說。

　　她點頭如搗蒜，悄悄地對丈夫使了個眼色。「我們吃飽就先回去。」

　　李照祺自然看得出父母在想些什麼，還是輕頷了下頭。「飯店外面有計程車在排班，等一下我陪你們過去。」

　　「好、好。」夫妻倆心中竊喜，以為兒子終於想通了。

　　一直吃到八點多，李照祺目送父母坐上計程車離開，抬眼看見對面有塊知名咖啡連鎖店的招牌，於是對身旁的焦麗雯開口。

　　「我們換個地方談吧。」他嚴肅地說。

　　★★★

　　咖啡的香氣盈滿整間店，伴隨著輕音樂，有鎮定情緒的效果。

　　焦麗雯在角落裡找到有著兩張沙發的座位，先坐下來，然後看著正在櫃台前為她點飲料的男性身影，她已經忘記什麼時候開始喜歡李照祺了，只記得是同系的女同學介紹，即便他的外表出眾，卻不愛出風頭，更不是個很健談的人。

　　不過她就是被李照祺這種沉穩安靜的氣質給吸引了，也只有在熟悉之後，才能從鏡片後的那雙黑瞳裡，窺見那抹溫柔的光彩；焦麗雯不由得露出淡淡的苦笑，因為那是在李照祺談到女朋友時，才會有的眸光。

　　她好羨慕，也好嫉妒。

　　直到念大三那一年，焦麗雯發現他突然變了，變得開始和同學保持距離，變得獨來獨往，這才聽說李照祺和女朋友分手了，她不在乎被說是乘虛而入，因為機會是自己找的，既然有，就要把握。

　　李照祺端著兩杯飲料過來，一杯遞給她。「你的榛果拿鐵。」

　　「謝謝。」焦麗雯投以最柔媚的笑臉。「我們已經多久沒有這樣單獨坐下來喝杯咖啡了？不過多半都是我厚著臉皮，硬要你陪我喝的。」

　　他在對面的沙發坐下。「不要這麼說，我們一直都是朋友，以後也是。」李照祺話中有話地說。

　　焦麗雯愣了一下，接著便笑了，不讓自己露出難堪的表情。「你要跟我談的就是『朋友』這件事嗎？」

　　「我跟你是朋友，從認識到現在，一直都沒有變過，相信你心裡也很清楚，我無法給你任何期望。」李照祺相信聰明如她，聽得懂這番話的意思。

　　她攪著面前的榛果咖啡。「我是知道，但是從來沒有想過要放棄。」

　　「如果這是你的選擇，我也沒有資格勉強你非放棄不可，但是我也有我的選擇，對你，就只是朋友……」他語重心長地說。「這些年來，我以為自己的態度已經表現得很明顯，但是眼看我爸媽的期望愈來愈大，我知道必須跟你把話說白了，這也是為了你好，不要再把時間浪費在我身上。」

　　「為什麼我就不行？」焦麗雯就是想不通自己哪一點不好。

　　李照祺喝了口柳橙汁。「感情不需要講究任何條件，只要真心喜歡就夠了，我對你從來沒有那種感覺，若是有，就不會拖了這麼多年都沒有任何行動……」

　　「那是因為你還沒有從失戀的陰影中走出來。」不等他說完，焦麗雯就有些急躁地說道。

　　「麗雯，你喜歡我哪一點？是哪一點值得你這麼執著？」李照祺瞅著她片刻，這才啟唇問。

　　她怔愣了幾秒。「喜歡就是喜歡，沒有原因。」

　　「沒錯。」他很贊同。「感情就是雙方面的溝通，所以我無法回應你的心意，就算我爸媽再怎麼喜歡你，希望我能跟你結婚，我也不會因此改變這個想法。」

　　焦麗雯啜了口榛果拿鐵，試圖緩和情緒。「你真的無法接受我？」

　　「就算我最後因為父母的關係，還是接受了你，我們的婚姻也不會長久的……先等我把話說完。」瞥見她正要開口，李照祺輕輕地，卻又堅定地打斷。「我是個很平凡的男人，也只想過著普通的家庭生活，當個平凡的丈夫、平凡的爸爸，不想引起過多的注意，更不喜歡參與政治活動；可是那些卻是你從小到大生長的環境，我不能要求你遠離它，這些都是我必須考慮的問題。」

　　聽完，她為之語塞。

　　「我的個性不適合成為某某立委的女婿，還有媒體的焦點，那只會讓我們之間不斷髮生口角，讓婚姻無法維持下去，如果你真的喜歡我，也應該瞭解我是個什麼樣的人，知道我說得沒錯。」他分析得有條有理，讓焦麗雯一時之間無法反駁。「麗雯，你很擅長周旋在那樣的圈子裡，可我並不是，所以我不適合你。」

　　她牽強地笑了笑。「我不會勉強你進入那個圈子，也會跟我爸爸這麼說，你可以繼續當個普通人。」

　　「一旦成為那個家庭的女婿，便無法置身事外。」李照祺深幽的目光透過鏡片望著她，實際上視線卻是越過焦麗雯。「對我來說，一旦結了婚，我就不打算離婚，所以這個婚姻一定要出自真心，這也是我沒辦法給你的。」

　　焦麗雯瞪著他許久，有些明白了。「你還是忘不了上一段感情，忘不了以前的女朋友，可是你連試都不肯試……」

　　「我試過了，這八年來，我試了一次又一次，還是無法忘掉她。」他扶了下架在鼻樑上的銀框眼鏡。「而八年後的現在，也就更難了。」

　　李照祺終於面對自己的感情，他的心還是只為童海霏而動，還是無法忘懷彼此的那一段初戀。

　　聽出了弦外之音，焦麗雯屏住氣息地追問：「這是什麼意思？難道……你們又在一起了？」

　　他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不是在一起，只是見了面。」

　　「意思就是你們有可能舊情復燃？」焦麗雯屏住氣息地問。「你不是說當初是她不告而別，結果你打算原諒她？」

　　「原不原諒她，是我個人的問題，只是我不希望你再繼續執著下去，我們之間從來就只是朋友。」他知道這麼說很傷人，但是焦麗雯再執迷不悟，硬要拖下去只會讓傷害更大。

　　焦麗雯紅唇抽搐了下，不能在公共場合有任何失態的舉動，因為誰知道會不會被狗仔拍到。「讓我回去好好想一想。」

　　「這是當然了。」李照祺尊重她的決定。

　　她拿起香奈兒的白底羊皮淺橘色漸層格紋包。「那我先走了……」說完，便馬上蹬著PRADA的蝴蝶結高跟涼鞋離開了。

　　而李照祺依舊坐在原位，獨自喝著柳橙汁。

　　「那種女人配不上你，她更沒資格進我們童家的大門……」

　　父親恨意難消的低咆又在耳邊迸開，更從今晚和父母的談話可以聽出一些端倪，那就是當年童海霏的不告而別絕對和他們有關，李照祺已經可以確定了，也氣自己居然沒有早一點想到。

　　只不過為什麼？

　　李照祺可以肯定童海霏是個乖巧懂事又善解人意的好女孩，沒有長輩見了不會喜歡的，實在無法相信父母在見到本人之後，會這麼討厭，討厭到要趕她走，這個疑惑必須要解開才行。

　　只不過誰能告訴他答案？

　　★★★

　　晚上十點半——

　　童海霏下意識的整理了下身上的棉質長洋裝，雖然很保守，不過還是有些不自在，正想要回房換件衣服，卻已經聽到李照祺上樓的腳步聲了。

　　「司祺已經睡了。」她打開家門，對站在外頭的男人說。

　　「我只想看他一眼，不會吵醒他的。」李照祺不由分說地脫鞋進屋，然後將手上的東西遞給她。「晚上我在一家港式餐廳吃飯，他們的燒鴨很好吃，所以帶一份來給司祺，他應該也會喜歡吃這個。」

　　她輕頷了下首，接過東西，先將它放進冰箱。

　　李照祺靜靜地走進司祺的房裡，坐在床邊，在窗外透進來的路燈映照下，輕撫著他熟睡的小臉，真的好希望每天下班回家就能看見兒子。

　　他的願望真的就是這麼渺小平凡。

　　大概坐了十分鐘，李照祺才走出房門，瞥見童海霏有些防衛的將雙手環在胸前，就在客廳裡等他。

　　「如果……你真的想要多跟司祺相處的話，每個星期六、日，我可以讓他睡在你那裡。」童海霏也不想剝奪他們父子共度的時間，這也是她最低的容忍限度。「明天早上我就跟司祺說。」

　　「你願意的話是最好。」他也一直想提出這個要求。

　　童海霏深吸了口氣，走到大門前。「那就這樣了，車開慢一點。」

　　見她要送客，李照祺卻沒有移動雙腳。

　　「今晚我跟我爸媽吃飯，也談到了你的事……」他用短短兩句話來當誘餌，想要套出什麼。

　　她心頭一驚。「你……跟他們說了我們又見面的事？是不是連司祺的事也說了？他們怎麼說？」

　　「我爸說你沒有資格進我們李家的大門，還要我忘了你……」鏡片後的雙眼緊盯著童海霏臉上的每一個細微表情。「以後更不要再提起你。」

　　聽了這番話，童海霏有些站不穩了，踉蹌一下。「那麼請你轉告他，我也不奢望他接受我，答應讓我進你們李家大門，這樣行不行？」要不是顧及到熟睡中的兒子，她真想用吼的。

　　李照祺逼近一步，因為愈來愈接近真相了。

　　「我爸真的是這樣跟你說？真的是他要你離開我？」李照祺握住她的肩頭，嘶啞地問。「到底為什麼？快點告訴我為什麼！」

　　童海霏怔愕一下。「你……他沒有跟你說原因？」

　　「我爸和我媽都不肯告訴我，不過我可以從他們的口氣和態度感覺得出，當年你之所以不告而別，和他們有絕對的關係……」他口氣一軟。「海霏，難道我這八年來所受的痛苦，不該得到一個解釋嗎？」

　　她幾乎要落下淚來。「這句話你應該去問他們，不該來問我。」因為自己也說不出口。

　　「無論我爸媽有什麼理由，他們都不應該揹著我這麼做，偷偷地跟你見面，又偷偷地趕你走，看著我崩潰、難過，居然裝作什麼都不知道……」李照祺將手緊握成拳，氣得直磨牙。「我真的被你們耍得團團轉。」

　　「對不起……」童海霏濕了眼眶，也只能說這三個字。

　　李照祺看著他的初戀，也是他活到將近三十歲，唯一喜歡過、愛過的女人，想到這麼多年來的惱怒憤恨，突然之間變得很可笑。

　　「我想聽的不是這句話……難道你對我的感情就這麼脆弱，我爸媽要你走，你就真的不告而別？」李照祺氣自己不被她所信任，連商量一聲都沒有，便自作主張的那麼做了。「你真的喜歡過我、愛過我嗎？」

　　這樣的指控讓童海霏覺得很不公平，感到自己的愛情被誣蔑了，怒氣也跟著湧上來。「你怎麼可以這樣說？我要是不喜歡你、不愛你的話，就不會有司祺，還把他生下來……」

　　「這才是我想聽的。」他深深地看著眼前聲淚俱下的女人。

　　「你真的變得好有心機，還會套人家的話。」童海霏氣悶地說。

　　「那是當然了，這八年來的社會歷練和工作經驗，可不是白熬的。」李照祺目光漸漸泛柔，上前一步，伸手捧起她娟秀的小臉，上頭依舊還保有八年前那股清純的氣質，沒有染上一絲圓滑世故的痕跡，他就是喜歡童海霏這個樣子。「海霏，這一次就交給我來解決，讓我來保護你們母子吧。」

　　淚水瞬間在童海霏眼中凝聚，也因他的話而動容了。「這件事連你也沒辦法，沒有用的……」

　　「不試試看怎麼知道。」他堅定地說。

　　童海嗚咽一聲。「可是……」

　　「相信我。」李照祺伸臂擁緊她，在童海霏的頭頂上說道。

　　偎在李照祺的懷抱中，童海霏不禁變得軟弱，也勇敢不下去了，多希望有他在身邊，讓自己可以依靠。

　　「我在生司祺的時候……已經痛到沒力氣了，卻還是無法把他生下來……雖然我媽還有大哥都在身邊……我還是拚命地叫著你……好希望你能握住我的手，能給我力量……」她淚眼婆娑地傾訴著。「後來實在沒辦法了，醫生只好讓我剖腹生產，不然會有危險……」

　　李照祺也紅了眼眶。「你該打電話給我，我會馬上衝去陪你生孩子……」

　　「大哥也急得快瘋了，一直說要打電話給你，是我不讓他打的……」童海霏用力吸氣。「因為當初是我自己決定要生下司祺，不管我媽怎麼勸我，我還是堅持要這麼做……那麼就得承擔起這個責任……」

　　「那麼你爸呢？」李照祺眼眶也濕了。「他不可能不聞不問，更不可能一次都沒來找過我，就算他跟你媽離了婚，還是你的父親。」因為童海霏的父親同時辭掉小學教師的工作，連學校都不清楚他的事，要不也不會拖到現在。

　　她口氣頓了頓。「我爸跟我媽離婚沒多久，他就和那個魏阿姨結婚了，我和大哥便很少再跟他見面，何況我也交代過他，絕對不能來找你算帳。」

　　「他那個爸爸是怎麼當的？就算你這個女兒這麼說，也一定要來揍我幾拳，要我下跪認錯，然後負起責任才行。」如今當了父親，李照祺才能深刻地體會，更有資格說這種話。

　　童海霏知道不該笑的，但是聽李照祺說得咬牙切齒的，又覺得好窩心，好歡喜。「你也不要怪我爸，是我一直拜託他不去找你的。」何況父親也知道因為自己的關係，讓女兒受了委屈，想不答應也不行。

　　「就說你笨還不承認。」他既心疼又寵溺地罵道。

　　她突然又想哭了，不過那是因為兩人好像一瞬間回到八年前，彷彿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別哭了……」李照祺低頭親吻了下她的眼皮。

　　他溫柔的嗓音就跟八年前一模一樣，讓童海霏的淚水再度滑了下來。

　　當他的嘴巴順著帶著些許鹹味的淚水落在童海霏的粉唇上，又拌進了對彼此渴求和慾望的唾液，鹹味很快地變淡了。

　　不同於前幾天的那個吻，更別說八年前，就算還不夠老練，也能依靠著本能，開始索求回應對方。

　　童海霏兩腳不禁有些虛軟，旋即往後退了兩步，直到背部抵著大門，緊接著李照祺漸漸亢奮的身軀也壓了過來，在親吻與親吻之間，磨蹭著彼此，撩起了灼熱的慾望之火。

　　「照祺……」她喚著正用雙手愛撫自己的男人，終於可以這麼叫他，也不用再偽裝堅強了。

　　他們已經分離得太久，再也無法等待下去。

　　男性手掌很快地撩高了她的裙擺，褪去童海霏下半身唯一的遮掩，跟著他解開自己的皮帶和西裝褲，直到彼此最空虛、最火熱的部位完全沒有隔閡。

　　李照祺粗喘地讓她環住自己的腰，堅硬的慾望沒有給她考慮會有什麼後果的時間，便進入那緊窒依舊、正渴望著他的女性地帶。

　　「嗯……」她及時咬住舌尖，才沒有叫出聲音。

　　他全身繃緊，在低吟聲中，一次又一次地退出、填滿，直到童海霏逸出啜泣，他因慾望而脹紅了臉龐，悶哼著釋放自己。

　　有好幾分鐘，兩人都沒有說話，只是望進對方的眼底，真切地感受著他與她還緊密地結合在一起。

　　「司祺……萬一他醒來會……看到……」童海霏斷斷續續地把話說完。

　　「那麼去你房裡……」他啞聲地說。

　　她吞咽了下，才點了點頭。

第五章

　　原本昏暗的房間，一下子全亮了。

　　李照祺脫去她身上那件微縐的棉質長洋裝，再度覆上嘴巴，將童海霏壓在舖著小碎花床單的雙人床上。

　　很快地，他的嘴巴順著手掌愛撫的方式，漸漸往下，來到依然平坦，看不出生過孩子的白皙小腹，直到覷見那道約莫十公分左右的開刀痕跡，盡管已經很不明顯了，不過還是看得出來曾經有過傷口。

　　他愛憐地吻著那道痕跡，因為那是她為了生下他們的兒子所受的苦。

　　童海霏有些羞窘，想要阻止，李照祺已經從她身上暫時離開。

　　看著他一手拉扯著脖子上的領帶，帥氣中又帶了幾分性感的動作，讓童海霏宛如又回到剛認識李照祺的那個年紀，像個小女生般露出崇拜愛慕的眼光。

　　瞥見李照祺將襯衫丟在一旁，然後取下眼鏡，才又回到自己身上，她的身子不禁顫抖著，既渴盼著他，又對未來感到不安，腦中有個聲音在說，今晚不要去想其他的事，會不會傷害到別人，只要想她與他就好了。

　　由於剛剛已經有過一次，這次李照祺不再急就章，不再那麼粗魯，只想著要如何取悅自己的女人，取悅他兒子的母親。

　　感受到李照祺的心意，童海霏伸臂摟住他的脖子，決定拋開一切的煩惱，專心注入自己的熱情，把握住今晚的美好。

　　一直到滿足了身體的慾望，都沒有人開口說話。

　　「……我又犯同樣的錯誤了。」李照祺忽然懊惱地啟唇。

　　「你……是說……」童海霏以為他對方才的事感到後悔。

　　「萬一又讓你懷孕了怎麼辦？」他真想打自己一拳。「二十一歲的我沒有想到要保護你，也許可以原諒，可是我都三十了還這麼衝動。」

　　聽了，她才露出笑靨。「也不一定會有，要是真的有了……我會生下來的。」

　　「下次你一定要提醒我。」李照祺真想罵她笨，不懂得保護自己，可是也讓他更加確定童海霏對他還是有感情。

　　「嗯。」她噙著羞怯的笑靨。

　　見到李照祺下床，以為他要走了，童海霏想要開口留他下來，希望這個晚上不要太快結束，因為眼前的寧靜就像是暴風雨要來的前兆，她還不想這麼快就去面對現實。

　　而這時的李照祺只是去把燈關上，然後又回到床上。

　　「我等天亮之後再走。」男性嗓音在黑暗中顯得更低沉。

　　「好。」童海霏偎進他懷中，頷了下螓首。

　　「什麼都不要想，有我在。」李照祺這麼安撫她。

　　她勉強地回道：「嗯。」

　　過了許久，李照祺還是沒有什麼睡意，只是瞪著天花板，想著父母那一關該怎麼過，還有究竟是什麼地方不滿意，就算童海霏真的不得他們的緣，如今有了司祺，也沒有理由再反對下去。

　　只要父母見了自己的孫子，絕對會改變想法，他可以這麼肯定。

　　想到這裡，李照祺才整個人放鬆下來，沒多久便睡著了。

　　而黑夜也隨著時間慢慢地散去，換上了銀白色的陽光。

　　對於多年來已經習慣早起的李照祺來說，還是一樣不到六點半就醒來了，見躺在身旁的童海霏睡得正熟，怕會吵醒她，於是先戴上眼鏡，然後拿起昨天穿的襯衫和長褲，輕手輕腳地穿回去。

　　就在李照祺走出房間之後，便來到廚房，想看看冰箱有什麼吃的，想為自己未來生命當中最重要的兩個人準備一份早餐。

　　「你怎麼會在這裡？」司祺一臉驚訝地看著父親，因為起來上廁所，聽到廚房有聲音，還以為是母親醒了。

　　想到從他懂事以來，除了梁奶奶和乾媽之外，就只有外婆和舅舅會來，這個家一直都是屬於他和媽媽兩個人的，沒有其他人會住在這裡，所以司祺還有點無法適應這種不一樣的轉變，或者該說不太喜歡，好像媽媽不再是自己一個人的了。

　　李照祺正在查看冰箱裡的東西，聽到兒子稚嫩的聲音，馬上直起身軀，看著他困惑的小臉，微微一笑。「不喜歡爸爸在這裡嗎？」

　　「你跟我媽媽和好了？」他想到這個答案，也只有這樣，母親才沒有又和父親吵架，還可以睡在家裡。

　　「爸爸正在努力當中。」李照祺據實地回答。

　　經過了昨晚，他和童海霏看起來似乎回到了過去，也重拾舊情，忘記這八年來所受的痛苦；不過那也只是表面，對於她遲遲不肯說出口的「真相」，還有父母當年究竟對她做了些什麼，都必須要一一厘清，兩人才能真正的走在一塊，李照祺心裡是這麼想。

　　司祺斜睨父親一眼。「不要再讓媽媽哭了，要不然我就不再叫你爸爸。」

　　「我跟你保證不會了。」李照祺用力點頭地說。

　　他盯著父親，像是在確認什麼。「好吧，我就相信你。」

　　「肚子餓不餓？爸爸做早餐給你吃。」親手為兒子下廚，對李照祺來說是種嶄新的體驗，也是種責任。

　　「你會嗎？」司祺不是很相信父親的能力。

　　李照祺決定好好表現一下，免得被兒子看扁了。「當然會，爸爸一個人住在外面，偶爾也會下廚煮東西吃，只要不是太困難的都沒問題。」

　　聳了聳肩，他決定給父親一個機會。「好吧，我先去刷牙洗臉。」

　　為了討好兒子，李照祺真的是全力以赴，先從冰箱裡拿了一盒冷凍肉片，幾顆雞蛋、火腿，還有事先洗好放在保鮮盒裡的高麗菜，最後又在櫃子裡找到了低筋麵粉，材料準備齊全，便拿了平底鍋開始製作了。

　　而在浴室裡刷牙的司祺不禁想著，父親要是以後都住在這裡，也就不用再擔心自己要離開母親，跟他住在一起。

　　司祺想了又想，還在調適自己的心情。「只要媽媽高興就好了……」他最不想看到的就是母親悶悶不樂的樣子。

　　轉換好心情之後，司祺也洗好了臉，然後又來到廚房，看著忙碌不已的父親身影，也許直到了這一刻，才真正地體會到這個大人真的是他的爸爸。

　　他也有爸爸了。

　　「你要記得不能放洋蔥，我最討厭吃了。」司祺在旁邊提醒。

　　李照祺小心翼翼地煎著拌好的材料，低頭看著兒子。「你不是說除了蝦子，其他的東西都可以吃？」

　　「還有洋蔥我也不吃，它的味道好奇怪。」他加強語氣地說。

　　「好，因為冰箱裡沒有洋蔥，所以爸爸也沒放。」李照祺正好機會教育一下。「不過吃洋蔥對身體很好，還可以增加免疫力。」

　　司祺嘟高小嘴。「媽媽也這麼說，不過我吃了就很想吐。」

　　「有這麼誇張嗎？」李照祺失笑地問。

　　他聳了聳小小的肩頭。「一點都不誇張。」

　　李照祺先檢視一下材料有沒有全都煎熟了，然後關掉瓦斯，再將成品分成了三份，一一盛進盤子裡。「你來幫爸爸端這一盤到外面……」

　　「這是什麼？」看著盤子裡的食物，司祺很好奇。

　　「先端到桌上，還要再淋上番茄醬和美奶滋才會好吃……」李照祺一手端著一盤，跟著兒子走出廚房。

　　司祺把盤子放下，就自告奮勇地折回廚房。「我去拿，我知道放在哪裡。」

　　在這個當口，童海霏睡得還有些迷迷糊糊地走出了房門，見到李照祺，又想起昨晚的事，臉頰霎時脹得好紅，不禁侷促地整理頭髮，將髮絲撩到耳後，就怕早上剛起床的模樣會嚇到他。

　　「我……起得太晚了。」童海霏有些不好意思看他。

　　李照祺鏡片後的雙眼閃動著一抹溫柔。「才七點多，還很早，如果肚子餓了，我已經做好早餐，可以吃了。」

　　「那、那我先去刷牙洗臉。」說著，她幾乎可以說是「逃」進了浴室。

　　在廚房裡找到父親需要的東西，司祺一臉得意地拿到他面前炫耀。「爸爸，我拿來了，這是番茄醬和美奶滋，是我最喜歡吃的，要放多一點。」

　　「放太多也不好。」李照祺接過兒子手上的東西，分別擠壓在食物上頭，形成了縱橫交錯的圖案。「好了，這是爸爸做的大阪燒，因為沒有海苔粉和柴魚，所以只能說是簡單版的。」

　　面對這道新奇的食物，司祺馬上在椅子上坐好，拿起筷子就挾來吃。「好燙……呼呼……」

　　「吹涼再吃。」他又在另外兩盤淋上番茄醬和美奶滋，便聽到浴室的門打開，童海霏一臉難為情地走向他們父子。

　　「你們在吃什麼？」童海霏避開他帶著熱度的目光，找話題來打破尷尬。

　　「媽媽不知道嗎？這叫做大阪燒。」司祺仰起小腦袋，現學現賣。

　　「大阪燒？」她詫異地看了下盤子，果然煎得有模有樣。

　　「嗯，這是爸爸做的大阪燒。」司祺又指著另一個盤子。「那個是媽媽的，快點坐下來，看起來很好吃。」

　　童海霏嬌睨了下站在身旁的男人。「我還不知道你會下廚。」以前交往時也都沒聽他說過。

　　「這幾年住在外面，多少也要學一點。」李照祺拉出另一張椅子。「吃吃看我的手藝如何。」

　　「很好吃！」司祺舉起筷子，已經吃了兩口的他，相當捧場地說。

　　「真的那麼好吃？」她抽了張衛生紙，幫兒子擦掉嘴邊的番茄醬。

　　「嗯，真的很好吃。」司祺用力點頭。

　　「謝謝。」李照祺聽兒子這麼誇獎，也吁了口氣。

　　「好，媽媽也吃吃看。」童海霏看著眼前這對父子，一家三口坐在一塊吃飯，這個畫面是她曾經以為不可能出現的。

　　司祺看了看母親，又看了看父親。「爸爸昨晚和媽媽一起睡嗎？」

　　「咳、咳……」她被兒子這句驚人之語給嗆到。

　　「呃，為什麼要問這個？」面對兒子這個問題，李照祺也有些困窘。

　　看著兩個神情不自在的大人，司祺一臉天真無邪地回答：「家裡只有兩個房間，爸爸不是跟我睡，就是跟媽媽睡了，不然是睡客廳嗎？」

　　童海霏摀任嘴唇，頓時笑個不停，笑到臉都紅了。

　　「咳、咳。」李照祺也不禁清了清喉嚨，明明是那麼單純的問題，他們根本不必尷尬。「對，昨晚爸爸跟媽媽一起睡。」

　　「嗯。」司祺心裡有了結論，表示媽媽不討厭爸爸，兩人不會再吵架了，才會讓爸爸跟她一起睡，那他就放心了。

　　李照祺瞅了兒子的母親一眼，見童海霏還像當年那個十六、七歲的女孩子一樣害羞，一時之間無法移開視線。

　　「還不快吃？」童海霏被盯得有些羞惱。「一直看著我幹麼？」

　　他扶了下鼻樑上的眼鏡，勉強地收回了目光，又對兒子說：「要是你喜歡吃這個大阪燒，爸爸下次再煎給你吃。」

　　「好哇！」司祺回答得很乾脆。「爸爸以後都要住在這裡嗎？」

　　這個問題讓兩個大人同時相覷一眼，沒有說話。

　　司祺看著沉默的父母，於是歎了口大氣。「好啦、好啦，我不問了，反正你們也不會告訴我。」

　　「你星期六和星期日可以去住你爸爸那裡……」童海霏摸了摸兒子的頭，即使昨晚和孩子的父親發生關係，並不代表問題都解決了。

　　「我不要！」司祺很生氣地看著母親，好像母親不要他了。

　　李照祺試圖解釋，因為他很清楚兒子最愛媽媽了。「司祺，你媽媽的意思不是要你以後都跟著爸爸，只是……」

　　「我要去樓下找乾媽！」他什麼都不想聽，於是從餐桌上跑開，奪門而出。

　　「司祺……」童海霏見到兒子臉上受傷的表情，頓時覺得很心疼，更覺得自己這個母親好失職。「他一定以為我不要他了。」

　　「等一下我會好好跟他說，我永遠不會從你手中把他搶走的。」李照祺同時也是在跟她允諾。

　　童海霏瞅著他半晌，還是不得不這麼問：「就算我和你還是得要分開，不能在一起，你也不會把司祺搶走？」

　　「……沒錯。」李照祺不懂她為什麼老是這麼認為，不過為了讓童海霏安心，他還是承諾了。

　　「謝謝。」她噙著盈眶的淚水說道。

　　「但是到了最後，我們還是會在一起的，我可以跟你保證。」他正色地說。

　　童海霏喉頭梗住了。「你不恨我了？」

　　「要不是那麼愛你，又怎麼會有那麼多的恨，何況現在又知道真正的關鍵是在我爸媽身上，我會把你不告而別這件事先擱在一邊，等弄清楚整件事之後再說。」李照祺很理智的就事論事，不讓自己又被怒火和恨意給左右了思考能力。

　　「不過……我不會容許再來一次，你要是敢再不告而別，不管你們躲在哪裡，我都要找到，然後把司祺搶過來。」他可不想又被耍一次。

　　「你不要威脅我。」童海霏倍感委屈，如果可以，她根本不想離開他。「要是真的得再來一次，我還是會這麼做，這次讓你找也找不到。」

　　「童海霏，你敢再這麼做！」李照祺真的被她的話給激怒了。

　　「要是想知道原因，就回去問你爸媽，他們會告訴你。」她也火大了。

　　他為之氣結。「我還要上班，先走了。」

　　聽到李照祺開門出去了，一直坐在餐桌旁的童海霏才容許自己落下淚來，她不想讓他夾在中間為難，不管選擇哪一邊，另一邊都會傷心。

　　童海霏按著隱隱作痛的胃部，她何嘗不想理直氣壯地去爭取自己的幸福，可是她知道不能，因為父親造成的錯誤，間接害死了一條人命，她這個當女兒的就得承擔後果，如果這樣能夠稍作彌補，自己也甘願接受。

　　★★★

　　逃避了快兩個禮拜，李照嵐在天人交戰之後，終於決定跟弟弟說出真相。

　　她在後悔之前，來到了李照祺的公司。

　　剛開完會，聽說有客人找他，李照祺走進會客室，見到坐在裡頭的大姊，先是驚訝，接著俊臉一沈，因為知道沒事的話，她是不會跑到公司來的。「這幾天都不接我的電話，還以為你會繼續躲下去。」

　　李照嵐不理會弟弟的諷刺，開門見山地問：「你今天可以幾點下班？」

　　「大概五點多就可以走，不過我要去看我兒子。」他解開西裝外套的扣子，在沙發上坐下來說。

　　「你打算怎麼做？」李照嵐提心吊膽地問，其實心裡也知道答案是什麼。

　　覷了大姊一眼，李照祺不疾不徐地啟唇回道：「我打算這個禮拜六回家一趟，就是要跟爸媽談我和海霏的事。」

　　她急急地問：「你還是要跟那位童小姐在一起？」

　　李照祺鏡片後的眸光一閃，就知道她絕對是為了童海霏母子的事來的。「我不能跟她在一起嗎？」

　　「這也不是我能決定的。」李照嵐面有難色地說。

　　他聽出大姊這句話背後的意思。「海霏幫我生了兒子，我更要對他們負起責任，就算是爸媽也不能反對。」

　　「爸媽不會答應讓你們結婚的，因為……」她深吸了口氣。「你還記不記得叔叔當年是怎麼死的？」

　　聽到大姊把話題扯到叔叔的身上，李照祺又是一愣，接著皺起了眉心。「當然記得，他是因為無法承受離婚的打擊，才會選擇跳樓自殺……不過我跟海霏的事，和叔叔有什麼關係？怎麼會提起他？」

　　李照嵐歎了口氣。「那麼你知道叔叔和嬸嬸為什麼離婚？」

　　「那時候我正在準備考大學，只聽說他們是因為個性不合才要離婚，我還有特別問過爸媽，不過他們要我別管長輩的事，之後我就一直沒有再問。」李照祺愈說愈感到不對勁。「叔叔的死……和海霏他們家有關？」

　　她把玩著手指上的結婚戒指。「叔叔和嬸嬸之所以會離婚，是因為嬸嬸有了外遇，而外遇的對象就叫童國鼎，也就是那位童小姐的父親，這樣你懂了嗎？嬸嬸就是為了那個男人才跟叔叔離婚的。」

　　「你是說……海霏口中的魏阿姨，她爸爸在外面的那個女人是嬸嬸？」他俊臉變了變，沒想到兜了一大圈，居然有這層關係。「怎麼可能？」

　　「嬸嬸有外遇的事，爸媽都知道，也知道那個男人的姓名，還是個國小老師，直到你告訴他們交了女朋友，才曉得居然是對方的女兒，你要爸媽怎麼接受？」李照嵐看著弟弟震驚不已的表情。「要不是那位童小姐的父親跟嬸嬸發生外遇，嬸嬸也不會為了別的男人，堅持要和叔叔離婚，連親生女兒都可以放棄，叔叔更不會跳樓自殺了，他等於是害死叔叔的凶手。」

　　李照祺好半天說不出話來。

　　原來這就是真相。

　　對於父親提到童海霏時的口氣和態度，是鄙夷、是痛恨，他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現在才明白是怎麼回事。

　　「你也知道奶奶早死，爺爺又要工作養家，叔叔等於是爸爸帶大的，爸爸也只有這麼一個弟弟，結果卻因為童小姐的父親而想不開，你說他能接受童小姐當自己的媳婦嗎？」李照嵐語重心長地問道。「爸爸知道你跟那個男人的女兒在交往，就要我約她出來見面，還要童小姐離開你……」

　　他用手掌支著額頭，還無法吸收這個令人錯愕的消息。「爸媽如果知道當時海霏已經懷了我的孩子，或許……」

　　李照嵐不由分說地打碎弟弟的假設。「他們知道有這個可能性，因為童小姐也親口承認自己好像懷孕了，結果爸爸當場就說他不會承認肚子裡的孩子是我們李家的骨肉，更不會承認這個孫子。」

　　大姊這番話讓李照祺的臉色更白了。

　　「這樣你明白爸爸有多恨童家的人了，就算他現在知道有個孫子，也無法忘記叔叔是怎麼死的。」李照嵐靠在沙發椅背上，又歎了口氣。「對我們這些當晚輩的來說，跟叔叔畢竟沒有那麼親，感受也不夠強烈，也許可以原諒，畢竟是童小姐的父親造成的，子不承父過，沒理由一起恨下去；可是對爸爸來說卻不一樣，他就是死也不會答應你娶童小姐的。」

　　「這就是不管我怎麼問，海霏都說不出口的原因？」李照祺拿下眼鏡，用手掌抹了把臉，口中低喃。「為什麼這些事，八年前不告訴我？為什麼一定要讓她那樣不告而別？」

　　「爸媽就是擔心你太喜歡她了，就算知道，也不肯答應分手，所以才要童小姐什麼都不要跟你說。」她深深地吸了口氣，把該說的話都說出來之後，感覺好多了。「要不是因為這個緣故，我絕對贊成你們在一起，可是現在說什麼都沒用，要爸媽同意才行……照祺，你要有心理準備。」

　　李照祺把眼鏡戴回去。「我知道。」

　　「好了，我也要回去了，我只跟我公婆說要出來一下，拜託他們照顧小孩，所以不能待太久。」李照嵐攏了攏肩上的鬈發。「如果你禮拜六真的要回家，再跟我說好了，總要有個人阻止爸爸打死你，我先走了。」

　　目送大姊搭電梯下樓之後，李照祺還有些怔忡地站在原地。

　　此時此刻，他的腦中一片空白。

　　自己該怎麼說服父母呢？

　　★★★

　　薄荷天空工作室——

　　七、八個年紀差不多二、三十歲的女性員工聚集在休息室，一面吃著團購來的芋頭蛋糕，一面討論，這也是她們每個禮拜四的開會時間。

　　「……網路上每天還是有好多美眉留言，希望我們這次秋冬新裝的尺寸能夠做大一點，畢竟不是每個人的身材都那麼好……」

　　「我也是這麼覺得，有好幾條褲子連我都不能穿，真的很嘔，就算想要減肥也來不及了……」

　　傾聽著員工們的意見，身為老闆的鄭姊喝著便利商店買來的現煮咖啡，沉吟了下。「這一點我最近也想了很多，以前是考慮到我們『薄荷天空』的優雅沉靜、簡單精緻的風格，不想變得像專賣中大尺碼的賣場，整個調性會走樣；不過現在時機不好，如果客源能廣一點，對我們的生意也有好處……海霏，你覺得呢？」

　　被點到名的童海霏看著一張張列印下來的顧客留言。「尺寸加大並不會影響到我的設計，因為衣服只在於適不適合，並不在於大小，所以我很贊成。」

　　「不過今年的秋裝都開始製作了，冬天的版子也在打了，現在要改也來不及。」負責打版的江小姐苦著臉。「不會要我重來吧？」

　　鄭姊想了又想。「那麼就從明年春夏裝開始改變好了，快年底的時候，要在賣場上多做些廣告。」

　　「太好了！」江小姐舉高雙手歡呼。

　　「這家的芋頭蛋糕真的百吃不厭……」

　　「我也要再吃一塊。」

　　沒有女生不愛吃甜點，才一會兒工夫，只剩下三個空紙盒。

　　這個時候，負責接聽顧客電話的女學生開門進來。「海霏姊，這是剛剛寄來的雜誌……啊！你們好過分，居然都吃光了……」

　　老闆只好把自己那一份遞過去。「我這裡還有一塊……」

　　「還是鄭姊最好。」她馬上轉悲為喜。

　　童海霏逕自打開外頭的包裝紙，翻開內容看著最新的日本流行資訊，放在桌上的手機驀地響了。

　　「喂？」她看了一眼手機號碼，知道是誰打的。

　　手機那一頭傳來李照祺有些壓抑的嗓音，彷彿從很遠的地方打來的。「大概五點半我會過去接你，有事要跟你談。」

　　她愣了愣。「晚上不是要到家裡來，到時再談就好了。」

　　「司祺在旁邊不太方便說話……」李照祺口氣明顯地頓了頓。「剛剛我大姊已經把所有的事情通通告訴我了。」

　　娟秀的臉蛋霎時一白。「好，你五點半來公司接我。」

　　「嗯。」李照祺應了一聲便掛斷了。

　　童海霏怔怔地喃道：「他都知道了……」

　　這樣也好，這件事早晚都要解決，童海霏看著手機螢幕上兒子的嬰兒照，為了司祺，她會更堅強的。

　　直到快五點半，跟其他同事說了一聲，她便先下班了。

　　在公司大樓外面等了大概十分鐘，童海霏便看到一輛車慢慢停下，接著李照祺打開車門出來。

　　她不知道李照祺知道真相之後，會不會也同樣怪罪父親，怪他害死了自己的叔叔，童海霏想要走過去，可是雙腳像釘在原地，怎麼也動不了。

　　李照祺一步一步地走向她，最後來到童海霏面前，也看見了她的不安。

　　他們就這樣望進彼此的眼底。

　　下一秒，他伸出右手，握住她的左手。

　　這個動作像是在告訴童海霏，他會跟她站在同一陣線上，這對她來說，意義有多重大，眼眶倏地紅了。

　　「到我住的地方談。」李照祺簡略地說道。

　　童海霏忍著淚，只能用點頭的。

　　「上車吧。」他依舊牽著她的手。

　　她坐在駕駛座旁的位置，看著李照祺發動車子，馬上想到兒子，連忙打了通電話給梁漪。「……可能會晚一點回去，就讓司祺先待在你家，嗯，再見。」

　　當童海霏把手機放回包包內，偏頭看著身旁男人的側臉，什麼話都不必說，只要這樣看著就好。

　　「你一直盯著我看，會害我分心。」李照祺揶揄地說。

　　「哪有一直盯著你看？只看了兩眼而已。」她紅著臉反駁。

　　李照祺低笑一聲。「就算只有兩眼也一樣，是在看我有沒有變老嗎？」

　　「沒錯，這裡有一條皺紋。」童海霏故意比向他的額頭，結果被他捉住小手，牢牢握在掌心中。

　　「男人有皺紋叫成熟。」他辯解地說。

　　她嬌哼一聲。「意思就是女人有皺紋才叫老？」

　　「這是你說的，我可沒有這麼想。」李照祺連忙澄清。

　　童海霏噗哧一笑，不過很快地又斂去唇畔的笑意。

　　「這麼多年，你不可能沒有交過女朋友，現在……身邊有嗎？」她不相信以李照祺的條件會沒有交往的對象，萬一有，會不會因為自己的出現而傷害到對方。

　　「普通來往有，真正交往的沒有。」他放開童海霏的小手，改握方向盤，兩眼望著前方的道路。「或許我是害怕付出了心之後，對方又突然不見了。」

　　她抱住自己的手臂，沒有說話，因為傷害已經造成了，道歉也沒用。

　　「冷氣會太強嗎？」瞥見童海霏有些瑟縮的動作，李照祺便伸手將開關旋小一點。「就快到了。」

　　看著窗外不斷後退的景物，童海霏不禁旁徨了，這次有他在身邊，有他的支持，真的就可以爭取到自己的幸福嗎？

第六章

　　走進李照祺的家，童海霏將包包放在沙發上，環顧四周，忍不住開口。

　　「你以前跟我形容過想要的房子，和這間不太一樣……」因為他們都喜歡帶點鄉村田園風格的擺設，可以在屋內擺上幾個盆栽，還有在陽台上種花，不像眼前的冰冷單調。

　　「人是會變的。」李照祺打開了空調。

　　「說得也是。」聽出他口氣中所挾帶的怨懟，童海霏苦笑一下。「既然你都知道了，就會明白我為什麼要那麼做。」

　　他扯掉脖子上的領帶，再將袖子捲起兩摺。「要喝什麼？只有礦泉水和果汁而已。」說完，李照祺便走進乾淨明亮的廚房，打開冰箱。

　　童海霏看著他走了進去，又走了出來。「我不渴……你不是要談？」

　　「不急。」李照祺灌了一口礦泉水說道。

　　「不急？」她一臉錯愕。

　　「我已經等了八年，再多等一下也無所謂。」他面無表情地回道。

　　即便已經瞭解全部的事，知道了真相，李照祺還是免不了生氣，免不了對她有些怨言，那是他應該有的正常反應，沒人有權利責怪。

　　「我懂了，你還是恨我。」童海霏悲傷地笑了笑。「已經發生的事無法再去改變，我也沒什麼話好說。」

　　李照祺緊閉了下眼皮。「如果當時你願意來找我談，我們可以一起面對所有的困難，一起去說服我父母……」

　　「不可能！」她斬釘截鐵地說。「那天我從伯父臉上的恨意可以看得出來，那是不可能被原諒的，更不用說答應讓我們在一起，真到那個時候，你還是堅持不跟我分手，說不定他會把你趕出去，不認你這個兒子……」

　　「只要想到當時的你還在念大學，沒有家裡的金錢資助，就必須靠打工來付學費，而我又有了孩子，就算有我的家人伸出援手，經濟壓力還是會讓人喘不過氣來，到時……你會不會跟我爸爸一樣，開始怨我媽用孩子綁住他，強迫他結婚……」童海霏不禁哽咽。「我好害怕你會變成那樣……」

　　他咬牙切齒地吼道：「我絕不可能說那種話！」

　　童海霏淚水盈盈地瞅著他。「我也曾經深深地相信，等你大學畢業，找到工作之後就可以結婚，但前提是有雙方家人的支持和當我們的後盾，不是像那個樣子……你當時才二十一歲，又是個學生，突然之間必須養活自己，還有我和孩子，每天都得想辦法賺更多的錢，說不定連書都讀不下去了……我一面這麼想，一面哭著，最後只能這麼做，那是我唯一想到的辦法……」

　　「你說得好像全是為了我著想，可是卻從來沒有想過問問我的意見，這樣就公平嗎？」李照祺很難不大聲地對她吼。

　　她縮了縮脖子。「是不公平，但是對當時的我來說，卻是最痛苦的決定。」

　　「你……」他為之氣結。

　　童海霏透過淚霧看著眼前既挫敗又憤怒的男人。「我並不後悔當年的決定，因為孩子來得太早，在我們還沒有辦法很成熟的去面對未來，他只會成為我們交相指責的對象……只要想到我爸和我媽的情況，我對天發過誓，絕對不要讓司祺聽著我們的吵架聲長大，不要他跟我一樣只能捂著耳朵，躲在房間裡不敢出來……」

　　「如果你能多信任我一點，就知道絕對不會發生那種事。」李照祺胸口因怒氣而劇烈起伏著。「就算到了最後還是必須休學，那也只是暫時的，書隨時可以再念，但是我只想要一家三口能在一起。」

　　她無聲地落下淚來。「不光是我對你不夠信任，對自己也是一樣，畢竟年少時的愛情是單純天真的，誰也不知道禁不禁得起現實的考驗，再加上父母給我的影響太大了，讓我更害怕歷史會重演；不過……這都已經無關緊要了，我也不求你諒解，因為當年的我在那一天被迫長大，也做了自認為是對的選擇。」

　　「我寧可你自私一點……」李照祺緊抿著唇。

　　「我也想當個壞女人，然後對著你父母大吼，那是我爸爸犯的錯，跟我一點關係也沒有；但是我辦不到……你的父母已經夠傷心了，我不能再只顧著自己，硬把你從他們身邊奪走，我甚至連為自己爭取幸福的權力都沒有……」童海霏用手心摀任唇，情緒也崩潰了。「你以為這些年來我就不痛苦嗎？你以為我想當未婚媽媽，讓司祺一出生就沒有爸爸嗎？」

　　他伸臂抱住哭到抽搐的嬌軀，兩人相擁而泣。

　　「對不起……」這三個字換李照祺來說。

　　童海霏聽見這句話，更用力地啜泣。

　　「我叔叔的死，不是你的錯。」鏡片後的雙眼濕紅了，但說的卻是李照祺的真心話。「當子女的沒道理去承擔父母的罪過。」

　　她頓時泣不成聲了。

　　李照祺喉頭一梗。「這次就讓我自己來面對我的父母，讓我真正成為你和司祺的依靠，相信我。」

　　「嗯。」童海霏哭到說不出話來。

　　這一次，她可以信任他，也信任自己。

　　「這個禮拜六，我帶你和司祺回去見我爸媽。」李照祺目光堅韌，不肯妥協。「已經晚了八年，是該去面對它了，不要怕，讓我來跟他們說。」現在的他不再是二十一歲的大學生，而是個男人，有能力保護她和司祺。

　　童海霏圈緊他的腰。「我不怕……我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十七歲的小女孩，我會勇敢的再去面對他們。」

　　「這才對。」李照祺低頭吻住她。

　　她也踮起腳尖回吻。

　　當真相都解開了，便可以毫無顧忌的敞開心胸，再一次去愛對方。

　　他們相信這次的愛會更有勇氣，會更加堅固。

　　李照祺一面親吻著她的唇、她的頸項、她的鎖骨，兩手也忙著脫去童海霏身上的淺藍色襯衫。「今晚……留在這裡……」

　　「可是……司祺……」童海霏有些暈眩地喃道。

　　他在綿密的親吻之間，將她帶進了主臥室。「請他的乾媽照顧一晚……」雖然也想見兒子，但是這個時候恐怕不太方便。

　　「這樣梁漪不就知道……我們……」她滿臉通紅地咕噥，後面說不下去了，因為抗拒不了這樣的誘惑，就是想要與所愛的男人在一起。

　　因為時間還很多，也因為兩人難得能夠獨處，不必擔心司祺突然出現，會讓場面很尷尬，他們可以慢條斯理的去熟悉、認識對方的身體，還有反應，也將所有的熱情一遍又一遍地回報給彼此。

　　「先等我一下……」李照祺嗓音透著嗄啞，咬緊牙關，抬起身軀，去拿了樣東西又立刻折回來。

　　童海霏看著他戴上保護措施，再度覆上自己。「你真的要……我沒關係的……」

　　「只要有司祺就夠了，我不想再讓你冒險生孩子……」說著，他進入她，讓兩人密不可分。

　　她眼角滑下一滴淚，有歡愉，也有感動。「我不怕……只要這次在我生孩子時，你能夠握著我的手，給我支撐的力量就好……」

　　李照祺為之動容。「好，如果真的又有了孩子……我一定會陪在你身邊，會緊緊握住你的手……」

　　「我們說好了……」童海霏摟住他的脖子，又哭又笑。

　　他們四肢交纏著、需索著，在低喘、歎息聲中律動著……

　　彷彿怎麼也要不夠似的，當緩慢的歡愛節奏漸漸變得激烈起來，慾望的火焰也愈燒愈旺……

　　童海霏十指扣住他的背部，在斷斷續續的低泣聲中，幾乎讓指甲掐進了皮膚裡，也宛如走在鋼索上，就快要掉下來了。

　　慾望讓李照祺脹紅了臉，全身的皮膚上都汩出了汗水，在繃緊的最後關頭，牢牢地抓住她，緊緊地箝制在懷中，直到將所有的都奉獻給她為止。

　　過了好久，兩人都沒有力氣開口說話，或許也覺得言語是多餘的。

　　「我……肚子有點餓了。」童海霏有些不好意思地開口。

　　李照祺低笑一聲，起來開燈，看了下時間。「都已經八點多了，我到附近買個便當回來好了，你也打個電話給司祺的乾媽，跟她說一聲。」

　　「好。」她羞怯地笑說。

　　見李照祺很快地從衣櫃裡拿了套休閒服穿上，便出去買晚餐，童海霏也坐起身，拿了自己的手機，先打了通電話給梁漪，免不了又被她問東問西的，就是想知道他們到底會不會復合。

　　「……有空再跟你說，今晚先讓司祺睡在你家，梁漪，謝謝你……」說了聲再見，童海霏噙了抹恬笑，把手機擱在床上，便先去了浴室。

　　當她從浴室出來，把衣服再穿回去，就聽到外頭客廳傳來手機鈴聲，原本沒有去理會它，不過對方毫不死心，響了二十多聲還是不放棄。

　　童海霏不經意地拿起丟在桌上的手機，一個「父」字讓她小手抖了下，下意識地放回原位，好像那支手機會咬人似的。

　　鈴聲還是沒有停止，她本能地倒退兩步，跌坐在沙發上，以為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了，可是想到李照祺的父親那恨之入骨的眼神，還是忍不住畏懼了。

　　等李照祺買好晚餐回來，就見童海霏坐在客廳發呆。

　　「我買了便當，有排骨和雞腿，你要吃哪一種？」他一面問，一面走進廚房拿了兩雙筷子出來。

　　她用手指比了下手機。「剛剛有你的電話。」

　　「電話？」李照祺瞥了一眼手機螢幕。「等吃飽再說。」

　　「它響了好久，你還是先回電話吧。」童海霏聲音微弱地說。

　　李照祺看了看她，只好回電。「爸找我嗎？我在家……我跟麗雯從來沒有交往過，哪來的分手？這件事她心裡也很清楚，我並不欠她什麼……」

　　原來那一天和焦麗雯開誠布公地談過之後，她自然也不好意思繼續糾纏不清，也沒有再打電話跟父母噓寒問暖，一旦失去利用價值，就不需要再巴結討好，李照祺一向清楚她是個現實主義者，並不會怪她；但也難怪父母會覺得奇怪，還特地打電話問了焦麗雯，知道原委，就馬上興師問罪了，聽了父親在電話那一端說的話，李照祺大概瞭解了狀況。

　　聞言，童海霏驚訝地仰起螓首，看他怎麼說。

　　「她說得沒錯，我見到海霏……還有我的兒子，也知道所有的事了。」父母多半是從焦麗雯口中聽說了，才會急得打電話來向他證實，李照祺自然也親口承認。「爸……」他沒有機會開口說話，因為父親已經氣得破口大罵。

　　童海霏可以聽到手機裡傳來憤怒的吼聲，雖然聽不清楚罵了些什麼，不過想也知道絕對不是好話。

　　「後天是禮拜六，我會帶他們回家見你們……」李照祺總算插上話了。「爸，我們父子倆也該好好談談了，就先這樣，再見。」

　　說完，不顧父親還沒有罵完，便用力地摁下了鍵，看向滿臉憂慮的童海霏。「我會保護你和司祺的。」

　　她從沙發上起來，伸臂擁住他。「我相信。」

　　這次，兩人要一起努力。

　　「不過……你不是跟我說沒有女朋友嗎？」童海霏有些不是滋味地問。「難道你都在騙我？」

　　李照祺馬上喊冤。「我沒有騙你，這是真的，她是我的大學同學，這些年來一直都只當她是朋友，只是我爸媽喜歡她而已。」

　　「真的只是朋友？」她瞠眸噘唇地問。

　　見到這個可愛又熟悉的表情，李照祺不禁咧嘴笑了，「記得有一次，我只不過是跟個女生在說話，不小心被你看到了，你就一臉的不高興，誤以為是我揹著你偷交的女朋友，就跟現在一模一樣。」

　　「後來才知道那是我大哥的女朋友，算我冤枉你了。」想到過去，童海霏總算露出了笑靨。

　　他啄了下她的小嘴。「不過我喜歡你吃醋的樣子。」

　　童海霏羞赧地捶他一下。「我可不想常吃到醋。」

　　「當然不會了，從過去到現在，我都只有你一個。」李照祺的話讓她倏地紅了眼眶。

　　從少女時期開始，到如今是一個孩子的母親了，她對這個男人的愛，只有更深，從來沒有變過。

　　★★★

　　從昨晚到現在，都已經下午三點多了，李照祺的手機不知道響過幾次，都是母親打來要他別太刺激父親，還重複著要他放棄童海霏的話，見他說什麼也聽不進去，只好要大姊也打來勸說。

　　「爸爸本來打算衝去公司打你，我好不容易才說服他不要這麼做……」李照嵐也很頭疼。「要不要先緩一緩，等爸爸冷靜之後再說？」

　　李照祺站在辦公室外頭的走廊角落，看著窗外的艷陽高照，一面跟大姊通電話。

　　「緩一緩有用嗎？」

　　這句話讓李照嵐沉默了。

　　「我會看著辦的。」李照祺心情沉重地掛斷電話。

　　父親的反彈有多強烈，早就在預料之中，不過他還是要為自己，還有童海霏母子爭取應有的人生，以及幸福。

　　「在想什麼？看你眉頭都打結了……」一名男同事從後頭拍了下他的背，因為剛從吸煙室出來，滿身臭味，讓李照祺不得不暫時停止呼吸。「放輕鬆點，不要給自己太大的壓力，免得像經理那樣，搞到胃出血都住院了，不過這個還好，要小心的是過勞死。」

　　他扯了扯嘴角。「你們決定哪一天去醫院探病？」

　　「他們都說明天就去。」男同事回道。

　　李照祺思索一下。「明天家裡有事，我再另外找時間去看經理好了。」

　　「好吧。」點了下頭，表示知道了，男同事便回自己的座位。

　　這時，手機又響了。

　　「照祺……」他還沒說話，童海霏已經幽幽地開口了。「再拖下去也不是辦法，我想過了，不要等到明天，現在就去見你爸媽吧。」

　　「司祺呢？」李照祺拿下眼鏡，揉了揉酸澀的眼皮。

　　童海霏先叫兒子去洗臉，然後才回答他。「我剛跟公司請假回來，等一下要幫司祺換衣服，然後就過去找你……我已經準備好面對你的父母了。」

　　「那你和司祺就搭計程車到我公司來，我等你……」說了公司地址之後，他沉著臉掛斷電話。

　　過了半個多小時，童海霏已經帶著兒子來到李照祺的公司樓下，先撥了一通電話給他，然後母子倆在一樓門廳等待。

　　司祺牽著母親的手，仰起漂亮的小臉。「媽媽，我們要去見爺爺、奶奶，就是爸爸的爸爸和媽媽對不對？」

　　「沒錯。」她低頭對著兒子笑說。

　　他想了想又問：「他們會不會很凶？」

　　童海霏猶豫著該怎麼說。「呃，有一點點凶。」

　　「這樣啊，沒關係，我會保護媽媽的。」司祺昂起下巴說。

　　她噴笑一聲。「那就拜託你了。」

　　聽母親這麼說，司祺更有自信了。「沒問題。」

　　如果可以，童海霏真不希望讓兒子去面對可能會出現的難堪場面，聽見任何咒罵，不希望讓他受到傷害，但現在卻不得不這麼做，因為這是在為他們一家三口的未來而努力，缺一不可。

　　這個時候，剛從電梯裡出來的李照祺正好見到他們母子相視而笑的畫面，目光也柔和下來。

　　「我們走吧。」他牽起兒子另一隻手說。

　　司祺看了看牽著自己的父母，紅潤的嘴角彎得高高的。「走吧。」

　　「嗯。」童海霏先覷了李照祺一眼，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堅定，便深吸了口氣，又低頭叮嚀兒子一遍。「等一下見了爺爺奶奶要有禮貌知不知道？」

　　「我知道啦，你說好多次了。」司祺大聲地說。

　　童海霏不禁笑瞪一眼。「知道就好。」

　　於是，李照祺帶著母子倆走到距離公司不遠的停車場，然後一起前往父母的家，一起面對眼前的挑戰。

　　一路上，兩個大人都沒有說上半句話，坐在後座的司祺似乎也感受到不尋常的氣氛，乖乖地坐著，沒有一直問問題。

　　這個時間不是交通巔峰，所以很快就來到了士林。

　　童海霏看著窗外，十指還是不免緊張地攥著裙子，因為知道快到目的地了。

　　這時，一隻男人寬厚的手掌伸過來，握住她的。

　　她抱以微笑，也回握。

　　直到座車在社區內的停車場內停妥，他們又走進一棟氣派豪華的大廈，接著進入電梯，傾聽著電梯轉動的聲響，讓人快要無法呼吸了。

　　這也是童海霏第一次來他的家。

　　李照祺偏頭安撫她。「在來之前已經先打電話跟他們說，我馬上要帶你和司祺過來了，如果我爸罵得不好聽，你要忍耐。」

　　「不要擔心，我知道。」再難聽的話，她都聽過了。

　　當！電梯到了八樓。

　　他率先上前幾步，按了門鈴。

　　在李家待了好多年的歐巴桑來開了門，對李照祺使了幾個眼色，意思就是要他小心一點。

　　李照祺心裡自然有數，於是回頭對童海霏母子說道：「我們進去吧。」

　　不過就在他們換上拖鞋，穿過玄關，走進寬敞的客廳之後，見到不只父母在而已，還有讓李照祺意想不到的焦麗雯。

　　「哼！你還知道回來？」有著花白頭髮，從高科技電子上市公司高層主管退休的李父劈頭就罵。「麗雯知道我被你氣得血壓升高，馬上就來看我了。」

　　在李父的眼中，根本當作沒有其他外人在。

　　「照祺，你有客人？」焦麗雯從沙發上起身，早就發現李照祺身後的一大一小，小男孩長得很像媽媽，他們簡直像是一家人，頓時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李照祺不用問也猜得到父母是故意把焦麗雯請到家裡來，就是要給童海霏一個下馬威，讓她知道他們心目中已經有更適合的媳婦人選。

　　「他們不是客人……」他才說到這裡，後面的話便硬生生的被父親打斷。

　　花白的頭撇了開來，還不屑地哼了哼。「他們連客人都不算，馬上就要走了，麗雯，你就當作沒看到。」

　　童海霏鼓起勇氣開口打了招呼。「伯父、伯母，好久不見。」

　　李父懶得跟她說話，直接對兒子吼道：「還不快點把人趕出去？」

　　「照祺，不要再惹你爸生氣了，快點趕他們出去。」李母畢竟還是袒護兒子，可不希望父子倆鬧僵了。

　　瞥了父母無視海霏的那種冷淡態度，李照祺便將兒子牽到自己的身前。「海霏你們都見過，我就不多做介紹了……爸、媽，這是我的兒子，他叫做司祺。」

　　李父瞥了一眼這名生得好漂亮好可愛的小男孩，根本是他母親的翻版，態度上更是絲毫沒有轉變。「那個男人的女兒所生的小孩，我們李家可不要，這輩子都別想我會承認他，通通給我滾出去！」

　　就算再早熟懂事，司祺也被這種惡劣的態度嚇到，躲回母親懷中。

　　「伯父，你可以恨我，但是請你不要把話說得這麼難聽……」童海霏繃著嬌顏，一心一意想保護兒子。

　　他冷哼一聲。「你這個女人還真有心機，以為生了個兒子，我就會讓你進門，告訴你好了，永遠別想。」

　　「爸，司祺是我的親生兒子，這是你怎麼也無法否認的事實。」李照祺往前一步，擋在童海霏母子的身前。「我也知道你無法接受他們母子，只是想告訴你和媽，我不能再丟下他們，他們是我最重要的人。」

　　「我跟你媽就不是你最重要的人嗎？」李父暴跳如雷地問。

　　李母也覺得兒子就要被搶走了。「果然有什麼父親，就有這種不要臉的女兒，居然還敢厚著臉皮回來。」

　　「媽！」李照祺委實無法接受母親的說法。「你們當年就是用這些話，來逼海霏離開我的嗎？」

　　「難道媽說錯了？」李母理直氣壯地問。

　　夾在他們中間的焦麗雯可是相當尷尬，要不是李照祺的母親一直打電話給她，非要她來家裡坐坐不可，也不會遇上這種狀況，早知道是這樣就不來了。

　　「伯父、伯母，我還有事就先回去了，改天再來看你們好了。」李照祺連兒子都有了，她還能冀望什麼。

　　李父馬上換了張和藹的臉孔。「麗雯，我絕對不會答應照祺跟這個女人在一起，你才是我們想要的媳婦。」

　　「伯父、伯母，看來我是沒有緣分當你們的媳婦了。」焦麗雯不是瞎子，她把李照祺護衛的態度全看在眼底，要是硬爭下去，只會讓自己變成破壞者，也得不到他的心。「我先走了。」

　　眼看媳婦飛了，李父臉色更難看。

　　「我跟你媽說什麼都不會答應讓你和這個女人繼續在一起，就算有兒子又怎麼樣？還怕找不到女人幫你生嗎？」他捂著心臟，氣到快喘不過氣來了。

　　李照祺看著自己的父母，語重心長地說出心裡話。「我知道叔叔的死讓你們很生氣、很難過，恨不得親手替叔叔報仇，可是海霏並沒有錯，當年的她根本無法阻止大人們所做的事……」

　　「沒有錯？她就錯在是那個男人的女兒，要不是她爸爸害的，你叔叔又怎麼會死？」說到這兒，李父便氣急敗壞地用手指比向童海霏。「你這個女人還想賴在這裡多久？還不快滾！」

　　童海霏喉頭像梗著什麼。「伯父，他是我爸爸，我沒辦法跟他撇清關係，甚至不管他做錯什麼事，他還是我爸爸，我不奢望你們能原諒他，或是馬上接受我；但是人生能有幾個八年，這八年來，我依照當年的約定，不跟照祺聯絡，可是司祺愈來愈大了，我希望能給他一個爸爸……」

　　「你別作夢！」李父破口大罵。

　　李母也站在丈夫那一邊。「我們可不承認有這個孫子。」

　　「伯母……」童海霏眼眶泛紅地低喚。「你討厭我、恨我都沒關係，但是司祺還是你們的孫子…」

　　「口口聲聲都是孫子，以為我們就會稀罕嗎？」李母冷嘲熱諷地笑了笑。「你想都不要想。」

　　她微啟唇瓣，還想說些什麼。

　　李父已經忍耐到了極限。「說完了沒有？說完就快滾！」

　　「不要再罵我媽媽了！」偎在母親懷中的司祺真的生氣了，忘記剛剛的害怕，大聲地叫道。

　　司祺這一聲稚嫩的怒吼，讓在場的大人都怔住了。

　　「你們為什麼要罵我媽媽？我媽媽又沒有做錯事……」司祺離開母親的懷抱，瞪著眼前的兩個老人，兩隻小拳頭握得好緊。「那我跟你們說對不起好了，為什麼還要一直罵一直罵？」

　　李父和李母看著小男孩很勇敢地挺身而出，只為了保護母親，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燃著怒火，直直地瞪著他們，這個眼神跟他們的兒子小時候如出一轍，只要有人說自己家人的壞話，就會很生氣的悍衛到底。

　　「司祺……」童海霏伸手要把兒子拉進自己懷中。

　　「誰都不能欺負我媽媽！」他一把推開母親的手，依舊仰著小臉，怒瞪著自己的爺爺和奶奶。

　　李照祺揉了揉兒子的頭髮。「好了。」

　　「媽媽，我們回家！」司祺癟了癟小嘴，不讓自己哭出來，然後用力拉住母親的手，就往門口走去。「我們不要再來這裡了……就算沒有爺爺、奶奶也沒關係，我有媽媽就好，幹麼來這裡挨罵……」

　　童海霏吸了吸氣。「司祺，你聽媽媽說……」

　　「我可以又沒有爸爸，但是不要你一直被人家罵……」大顆大顆的淚珠從司祺眼眶中不斷地滾下來。「我們快點回家！」

　　見兒子哭了，她用手摀任唇。「好，我們回家。」

　　聽到母親答應了，司祺轉過小小的身子，突然張臂抱了一下李照祺，這也是他第一次主動去摟住父親。「爸爸再見，我跟媽媽要回我們的家了……以後……你不要再來了……嗚嗚……哇……」說到這裡，他終於嚎啕大哭，想到好不容易有爸爸，以後又要沒有了。

　　「對不起，我們先走了。」童海霏先跟李父和李母鞠了個躬，然後蹲下身子，將兒子抱起來便奪門而出。

　　李照祺鏡片後的雙眼整個泛紅，滿臉沉痛地望向父母。「你們可以罵我不孝，甚至對我感到失望，我也非常抱歉傷了你們的心，但是我只有一個人，也只能做出一種選擇……」

　　因為喉嚨緊縮得厲害，連聲音都快發不出來，他便跟著轉身離開，無法兩邊都顧及到，李照祺也痛恨自己的無能為力。

　　他很快地搭電梯下樓，想要追上童海霏母子，是兒子的哭聲讓李照祺循聲找到在大廈外頭的他們。

　　「嗚嗚……」司祺摟著母親的脖子，哭得好大聲。

　　「媽媽沒事，不要哭了……」童海霏輕拍他的背，柔聲安慰。

　　「我來抱他。」李照祺伸手從她懷中抱過兒子。

　　司祺猛揮著小手，就是不給父親抱。「你快走啦……你會讓媽媽又被罵……」

　　「不會了，爸爸以後不會再帶你們來這裡……」李照祺已經不打算讓他們母子又一次承受這樣的難堪和窘境。「我保證。」

　　「他們不喜歡我和媽媽就算了……我又不要他們喜歡……」司祺哭到不斷地打嗝。「我才不稀罕！」

　　當媽媽的聽到兒子這麼說，早已泣不成聲。

　　「好，爸爸知道了。」李照祺掏出手帕，幫他擦眼淚。

　　「我討厭他們……」司祺為母親抱不平地叫道。

　　「司祺，不可以這樣說爺爺奶奶！」童海霏抹著臉上的淚水，還是低聲斥責兒子。「這樣很沒有禮貌。」

　　司祺癟了癟嘴，不敢反駁。

　　「先回你那裡去吧。」李照祺一面說，一面抱著兒子走向停車場。

　　童海霏攢起眉心。「可是你爸媽他們……」

　　「也不能心急，慢慢來吧。」他只能這麼安撫。

　　她垂下眼瞼，頷了下首，也只能暫時這樣了。

第七章

　　隔天就是星期日，差不多早上十一點，李照祺開著車，載著童海霏母子來到林口一家知名醫院，為的就是要探望生病住院的上司，一家三口也能順便到附近的森林步道走一走，散散心。

　　童海霏牽著兒子的手，朝關好車門，提著水果禮盒的李照祺說道：「我先帶司祺到便利商店買幾瓶礦泉水，然後就在外面等你。」

　　「好。」他頷了下首，看著母子倆走遠。

　　就在李照祺走進醫院大門，正想要找櫃台詢問病房的位置，卻和一位意想不到的中年男人打了個照面。

　　「伯父！」他沒料到會在這裡碰到童海霏的父親。

　　童國鼎愣了好幾秒才認出來。「你是照祺？好久不見了，怎麼會來醫院？」

　　「因為上司住院，所以我來探病。」李照祺看著比印象中還要蒼老許多的男人，不知道該不該怨恨他。「海霏和司祺都在附近，伯父要見他們嗎？」

　　聽了，童國鼎苦笑一下。「我沒臉見他們，更沒臉見你，不過……你們又在一起了？你爸媽他們答應了？」

　　「我跟海霏還在奮鬥當中，只是要他們答應，恐怕非常困難。」他又沉吟了下。「伯父又怎麼會在這裡？」

　　「我太太……就是你嬸嬸住院了。」童國鼎感傷地說。「三年前她得了乳癌後，就一直在開刀、化療中度過，最近發現癌細胞已經擴散到了全身，可能撐不了半年，所以小吃攤的生意也不做了，現在都待在醫院照顧她。」

　　李照祺聽了這番話，心中不禁百感交集。「可以跟伯父談談嗎？」

　　「當然可以。」於是，兩人走向病人和訪客較少的角落。

　　看著童海霏的父親半晌，李照祺道出了心中一直想問的事。

　　「伯父，為了成就你們之間的愛情，也不管會不會傷害到別人，當下這個決定的時候，有沒有想過會有後悔的一天？」因為剛剛聽他親口說沒有臉見自己，還有女兒和外孫，那麼李照祺就更想知道了。

　　「八年前，海霏也曾經這樣哭著問過我，怎麼可以為了自己的私心，明知道會傷害到別人，還是做了……」童國鼎歎了好長一口氣。「只不過我跟你嬸嬸從小就認識，我們不只是青梅竹馬，更是彼此的初戀情人，要不是因為一個小小的誤會而吵架分手，我們早就結婚了；後來我娶了海霏的媽媽，她也嫁給你的叔叔，心裡還是一直忘不了對方，直到我們又重逢了，想到自己的人生已經過了一半，不想抱著遺憾死去，於是決定這麼做……」

　　童國鼎在牆邊的椅子上坐下，連背脊都直不起來，看起來蒼老了不少。「就算知道離婚會傷害到彼此的家人，不過我們還是做出了這個選擇，也下定決心一輩子背負起拋家棄子的罪名，就只為了完成我和你嬸嬸的夢想……所以既然已經選擇了，就不會後悔，只覺得虧欠孩子，我們萬萬想不到的是你叔叔會因為這樣而自殺，之後的每一天，都活在曾經害死一條人命的愧疚裡。」

　　「就算是這樣，我叔叔也不會復活，我爸媽更不會接受海霏，就連孫子都不願意承認。」李照祺沉痛地說。

　　童國鼎張嘴想要說些什麼，但是也清楚任何解釋都於事無補。

　　「嬸嬸……已經不能再這麼叫她了。」李照祺掙扎一下。「現在的我更沒辦法過去看她，只能祝她早日恢復健康。」

　　童國鼎自然能夠體諒。「我會跟她說的。」

　　「那我先走了。」李照祺點頭示意，便轉身踱開了。

　　還坐在椅子上的童國鼎目送著他漸漸走遠，最不希望看到因為長輩們所犯的錯，害晚輩們也跟著受苦。

　　一定要想辦法幫幫他們，這是童國鼎知道自己唯一能做的事，就是讓女兒和外孫得到幸福，另外還有一個孩子。

　　「該打個電話給她，至少要讓她來看她媽媽最後一面……」即便無法彌補對孩子們的傷害，但是總比什麼事都不做來得好。

　　而在過了半個小時之後，李照祺探完了病，步出醫院大門。

　　「爸爸！」司祺在前面不遠處朝父親招手。

　　李照祺微笑地走向母子倆，然後盯著童海霏，還是告訴她了。「剛剛在醫院裡遇到你爸爸。」

　　「他生病了嗎？」童海霏緊張地問。

　　「不是，是……他太太因為得了癌症住院。」他不知道該怎麼稱呼。「聽醫生說只剩下幾個月的壽命。」

　　童海霏一臉的錯愕，好半晌才開口。「我爸爸在照顧她？」雖然很生氣，不想見到他，但還是無法不關心。

　　「嗯，雖然很多年不見，不過他看起來真的老了也憔悴了。」李照祺徵詢她的意見。「想進去看他們嗎？」

　　「我不知道……」她遲疑了下，想到要去見那位「魏阿姨」就很旁徨。

　　「那麼等你想好之後再說。」他也能夠體會童海霏的心情，因為自己何嘗不是如此。「走吧，我們先找個地方吃中飯，司祺想吃什麼？」

　　司祺牽住父親的大手，仰高小臉。「都可以……爸爸真的可以和我、和媽媽在一起嗎？會不會挨罵？」

　　「就算挨罵也沒關係，只要能和司祺在一起就好。」李照祺溫言地說。

　　他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又抬起頭說：「沒關係，我也會保護爸爸。」

　　「好。」李照祺一把抱起兒子，因為這句話讓他心中有著滿滿的感動。「那就一言為定。」

　　「嗯。」司祺揚起紅潤的嘴角說。

　　童海霏看著他們的互動，總算像對父子了，也表示兒子完全接受這個爸爸，只要孩子幸福快樂，當父母的也就不在乎會受什麼樣的委屈。

　　★★★

　　這半個多月來，李照祺只要下了班就直接「回家」，回的自然是有童海霏母子的那個家，忽然覺得原本住的屋子太大、太空曠，也太冷清了。

　　將車停好，他拿了西裝外套和一些資料便彎進了巷弄內，幾支路燈也照亮了四周，讓李照祺一眼就看見站在公寓大門外的年輕女人。

　　「李先生下班了？」梁漪兩手抱胸，很客氣地寒暄。

　　「對……」見她故意擋在自己面前，李照祺怔了兩秒，終於察覺到對方是特地在這裡等自己回家。「梁小姐有事嗎？」

　　她仰起頭，眼神略帶警告意味地直視眼前的男人。「海霏的媽媽和大哥都不住在台北，而我跟她最要好，又是司祺的乾媽，自然要多關心他們母子一點，所以我不得不請問李先生，現在到底打算怎麼辦。」

　　李照祺毫不猶豫地回道：「我不會拋下他們母子，會用盡一切來保護他們，直到我父母接受為止。」

　　「這可是你自己說的，要好好記住。」說完，梁漪還算滿意地轉身推開自家大門，朝屋裡頭喊道：「司祺，你爸爸回來了。」

　　不到一會兒，小小身影從裡頭跑了出來。

　　「爸爸！」司祺咧著可愛的笑臉，一把抱住父親。「你吃飯了沒有？梁奶奶有煮晚飯，可以進去吃。」

　　他伸手揉了揉兒子的頭。「爸爸在公司吃過了，你媽媽還沒回來？」

　　司祺讓父親牽著自己的小手，然後父子倆一起上樓了。「媽媽說要幫忙包裝出貨，晚一點才會回來，要我們先吃。」

　　「爸爸有買水果，等一下洗洗就可以吃了。」李照祺拿鑰匙開了門，便先回房間換衣服。

　　待在客廳的司祺打開電視，正在看卡通，他一面解開襯衫的扣子，一面想著這幾天試著打電話給父母，不過只要聽到自己的聲音，電話就馬上掛斷，擺明不想再認這個兒子了，李照祺不由得在床緣坐下來，還是想不出化解的方法。

　　當李照祺換好衣服，就先走進廚房，把幾顆梨子清洗一下，再削皮切塊，放在盤子裡。「過來吃水果！」

　　坐在電視機前的司祺好不容易才有動作，不過眼睛還是盯著卡通不放。

　　「叉子給你。」他也坐下來，跟著兒子一塊看。「這部是什麼卡通？」

　　司祺驚訝地斜睨著父親，神情很不可思議。「爸爸連神奇寶貝都沒有看過？怎麼可能？」

　　「原來這就是神奇寶貝。」李照祺輕咳一下。「爸爸有聽過，不過沒看過，是在演什麼？」

　　「好啦，我告訴你……」司祺一副很受不了的樣子，不過還是如數家珍的把故事內容告訴父親，一面說還一面比手畫腳。

　　就在司祺描述的過程當中，童海霏下班回來了，見到父子倆坐在客廳裡，肩靠著肩，一塊看卡通的畫面，唇角泛起了抹柔笑。

　　「媽媽！」見到母親進門，司祺馬上衝過去抱住她。

　　童海霏彎身親了親兒子的頭頂。「你們都吃過飯了？」

　　「都吃過了，媽媽呢？」他仰著頭問。

　　她微微一哂。「媽媽也吃過了。」

　　「我買了水果回來，先去換衣服，再洗個手，一起吃。」李照祺深深地看著童海霏，鏡片後的目光深黝，彷彿有什麼話要說。

　　「嗯。」童海霏似乎也看出來了，點了下頭便進房。

　　李照祺也馬上起身，跟進房間。

　　「發生什麼事？」她問。

　　在開口之前，李照祺先張臂抱住她，讓童海霏更擔憂了。

　　童海霏抬起螓首，憂心忡忡地問：「到底怎麼了？」

　　「今天早上大姊打了通電話給我，說再跟我爸媽這樣冷戰下去也不是辦法，想要幫我們。」他鬆開雙臂才說。

　　「要怎麼幫我們？」她一臉納悶。

　　李照祺則是欲言又止地說：「她說……這個禮拜六約了爸媽出來吃晚餐，我姊夫，還有他們的兩個小孩都會去，想說……可不可以讓司祺也跟著，沒有我們兩個大人在場，也許爸媽會比較容易接受他。」

　　「可是萬一……」童海霏根本不放心讓兒子單獨去面對爺爺、奶奶，怕又受到第二次傷害。

　　他頷了下首。「我也一樣會擔心，所以才跟大姊說要回家跟你商量，沒有馬上就答應她。」

　　童海霏抱住自己的手臂。「司祺不過才七歲，要他一個人去面對那些……難聽的話，要我怎麼答應？他現在對爺爺奶奶的印象已經很差了，要是再來一次，恐怕真的不會喜歡他們。」

　　「我知道。」李照祺握住她的肩頭。「我再打電話跟大姊說，還是再想想別的辦法好了。」

　　「……你們怎麼不出來吃水果？」司祺不知何時旋開門把，打開了道門縫，小腦袋探進來問。

　　李照祺馬上往外走。「好，我們出去，讓你媽換衣服。」

　　「你們在裡面說什麼？」他嘟起嘴問。

　　「沒什麼。」李照祺一手輕按著兒子的頭。「坐下來把水果吃完。」

　　司祺才不相信真的沒有。「我聽到你們在說爺爺奶奶，他們是不是又在罵我媽媽了？」

　　「不是，你不要亂猜。」他笑著否認。

　　「他們為什麼這麼討厭媽媽？」司祺實在是搞不懂。「媽媽……是不是很希望他們會喜歡她？」

　　「嗯。」李照祺苦澀地說。

　　「我想也是這樣。」他可以感覺得出來，不然母親不會這麼難過。「爸爸，那要怎麼做，爺爺奶奶才會喜歡媽媽？」

　　李照祺深深地歎了口氣。「爸爸也想不出要用什麼辦法，現在連爺爺奶奶都不跟爸爸說話了。」

　　「這樣喔。」司祺又默默地吃著水果。

　　等到童海霏洗過了手，也在椅子上坐下，兩個大人將兒子夾在中間。「給媽媽吃一口！」

　　「很甜。」司祺舉高叉子，將梨子湊到母親口中。

　　「嗯。」童海霏笑盈盈地嚼著說。

　　「怎麼爸爸沒有？」李照祺假裝吃味地問。

　　他「厚」了一聲。「你們都是大人，我才是小孩子，還要我喂？」嘴裡雖然這麼抱怨，還是叉了一塊梨子給父親。

　　兩個大人同時笑了。

　　「司祺……你還是很討厭爺爺奶奶嗎？」童海霏斂起了唇畔的笑，很認真地問著兒子。

　　聽到這句話，司祺垂下頭，怕說討厭，母親會不高興，父親也會傷心。

　　童海霏依然看著他。「如果讓你去陪爺爺奶奶吃飯，你會怕嗎？」

　　「海霏？」李照祺訝異地望著她，沒料到她會突然改變主意。

　　她很輕很輕地搖了下頭，想先聽兒子怎麼說。「你還是不想去？」

　　司祺癟了癟嘴，有些不太情願。「如果我去陪爺爺奶奶吃飯，他們就不會那麼討厭媽媽了是不是？」

　　「這不是為了媽媽，而是為了司祺著想，他們不喜歡媽媽沒關係，只希望爺爺奶奶會喜歡你。」這就是一個為人母親最大的願望，想要兒子能被祖父母所接受，以及承認。

　　「要是他們還是不喜歡我呢？」司祺好小聲地問。

　　童海霏眼眶紅了紅。「雖然結果失敗了，不過也沒有關係，至少我們有試過，以後媽媽不會再勉強你。」

　　「如果不想去就老實說，不用顧慮爸爸媽媽。」李照祺心疼兒子，擔心又會傷了他幼小的心靈。

　　司祺低頭想了好久，才說：「好吧，那我就再試一次，如果還是不行，以後我都不要再去見他們了。」

　　「好，媽媽答應你。」她抱住兒子，親了又親。

　　李照祺將他們母子倆都摟在自己的臂彎中，身為一家之主，身為父親，有時候能做的還是有限。

　　「司祺好勇敢，爸爸以你為榮。」李照祺好高興能有這個兒子。

　　聽到父親誇獎自己，司祺不禁露出可愛的笑容。

　　到了晚上十一點多了，童海霏到兒子房裡確定他睡著，才回到自己房間，正好聽到李照祺在講電話。

　　「……那就麻煩姊夫先繞到內湖來接司祺，他就交給你們了，要是爸媽真的不想見到他，就請大姊打個電話給我，我馬上去接他。」李照祺一再叮嚀。「嗯，就這樣，拜拜。」

　　童海霏見他掛斷電話才問。「她怎麼說？」

　　「大姊說會看著辦，要是情況不對，會馬上把司祺帶開。」他把手機擱在床頭櫃上，然後走向她，兩手圈住纖腰。「你變了很多。」

　　她不禁失笑。「哪裡變了？」

　　「變得比以前堅強，也變得更成熟，讓我不得不對你刮目相看。」李照祺用額頭抵著她的。「只要想到你明明很擔心，但還是決定讓司祺去見我爸媽，這一點你可就比我強多了。」

　　「因為我是個媽媽，當媽媽要想的是怎麼做才是對孩子最好的。」童海霏吸了吸氣，就算捨不得也得忍耐。

　　李照祺笑歎一聲。「所以才會鼓勵司祺再試一次？」

　　「我不希望他以後做事太容易放棄，總要去試過了，嘗到失敗之後，再來考慮放棄也不遲……雖然真的很難受……」她不禁哽咽。「但是我想了又想，還是覺得這樣做才對。」

　　他深深地凝睇。「我好像還沒有真正的跟你說過……『我愛你』這三個字。」

　　童海霏嬌瞪一眼。「你才知道。」

　　「那麼我現在說給你聽……我愛你，比八年前的我還要愛你。」李照祺低啞地訴說內心的感情。

　　在這段日子的相處之後，他與她之間的愛，不再只是過去純真的初戀，卻連基本的信任都不夠穩固；直到現在，用的是一個男人看待一個女人的眼光來審視這段感情，無論往後會遇到什麼樣的風風雨雨，不會那麼輕易就被摧毀了。

　　她又想哭、又想笑。「我也愛你……比八年前還要愛你……」

　　李照祺低頭銜住她的唇，吻得好深、好濃，彷彿要將所愛的女人吞進身子裡，這不再只是慾望，而是種身心靈的合一。

　　完完全全的結合在一起。

　　他們互相脫去對方的衣物，撫摸著彼此的身體，在淚水和笑聲中，不疾不徐地挑逗、撩撥……

　　纖白的十指扣著男人的背部，無聲地催促著。

　　「我去拿……」李照祺沒有忘記保護她。

　　童海霏輕搖螓首。「我們可以再幫司祺生一個弟弟或妹妹……」

　　聽見這句話，他用一記深吻來代替回答。

　　★★★

　　在忐忑不安中，星期六這天還是到了。

　　要丈夫先把車子停在巷口，然後李照嵐便打了手機給弟弟，告訴他一聲，接著就是等他們出來了。

　　大約過了五、六分鐘，她看到弟弟李照祺牽著那天見到的小男孩走了出來，身旁還跟著一個年輕女人，模樣其實和八年前不會相差太多，李照嵐一眼就認出她是誰了。

　　「好久不見。」童海霏也還記得她。

　　李照嵐多少還是有點尷尬，當年她可是趕走童海霏的幫凶之一。「呃，是啊，真的好久不見了。」

　　「大姊、姊夫，司祺就拜託你們照顧了。」李照祺將兒子牽到兩人的面前。「司祺，要叫姑姑和姑丈。」

　　穿著牛仔吊帶褲的司祺看著面前的兩個大人，漾出可愛的笑臉，稚嫩的喚著。「姑姑、姑丈。」

　　「好乖。」姊夫摸了摸他的頭。「你大姊都跟我說了，不要擔心，我會看情況跟你聯絡。」

　　李照嵐牽起司祺的小手。「跟爸爸媽媽說再見。」

　　「再見。」司祺回過頭去，眼眶有點紅，也裝不出笑臉。

　　童海霏嚥下喉中的話語，看著兒子坐進車內。「要乖乖聽話。」

　　「好。」他點了點頭，其實心裡還是有點怕怕的。

　　車子慢慢地駛遠了。

　　站在巷口的李照祺和童海霏握住彼此的手，現在只能等待，希望沒有他們在場，兩位老人家能對司祺和顏悅色一點，能夠漸漸地接受他。

　　他們不知道坐在後座的司祺，正透過後面的擋風玻璃看著父母的身影變得愈來愈小，直到轉彎不見為止。

　　李照嵐將一歲多的兒子抱在膝上，也不忘留意外甥的一舉一動。「司祺，要坐好……葳葳，他叫司祺，是舅舅的兒子，也是你弟弟，要幫媽媽照顧他。」她對著上小學三年級的女兒說道。

　　「喔。」葳葳回答得有些不情願。

　　司祺對著姑姑說：「我就要上二年級了，不用人家照顧。」

　　車上的兩個大人都笑了。

　　「你這個口氣，還真像你爸爸。」李照嵐由衷地希望父母不要被恨意迷失了理智，能夠接納這麼可愛的孫子。

　　「真的嗎？」司祺很感興趣地問。

　　李照嵐壞壞一笑。「我跟你說一些你爸爸小時候的糗事好了，可是不要告訴他是我說的。」

　　「我不會跟爸爸說的。」他用力點頭。

　　於是，李照嵐訴說著姊弟倆一起度過的童年，讓司祺聽得入神，忘了原有的不安，也很快就到達目的地了。

　　進入東區，免不了塞了一會兒的車，走走停停的，一行人總算走進這家位在知名百貨公司旁邊，有著六十年歷史的餐廳。

　　李照嵐把懷中的兒子交給丈夫，然後打了父親的手機，才知道他們早就到了，已經在樓上等。

　　「司祺，爺爺奶奶在樓上等我們了，姑姑牽你。」她一手牽著弟弟的兒子，一手牽著自己的女兒，深吸了口氣，準備作戰。

　　司祺跟著姑姑上了樓，另一隻小手握成拳狀，還是有點緊張。

　　就在一行人跟著服務人員走進位在二樓的餐廳，在座位上聊天的李父和李母見到女兒、女婿以及兩個外孫來了，不禁露出笑臉，可是當他們瞅見司祺也在，表情頓時變了變。

　　「爺、爺爺奶奶好。」司祺鼓足勇氣，跟他們打聲招呼。

　　李父怒氣沖沖地瞪著女兒質問：「你把他帶來做什麼？」

　　「爸，只有司祺來而已，他的父母又沒跟著，不要這麼生氣，難道你真的要趕一個七歲小孩走？」李照嵐笑嘻嘻地安撫。「就算是別人家的小孩，也不必這麼小氣，連頓飯都不給他吃。」

　　「我看你根本是故意的。」知女莫若母，李母啐罵道。

　　李照嵐趕緊要司祺坐下來。「來！你坐姑姑旁邊，葳葳，你跟爸爸坐……」

　　「哼！」李父把花白的頭別了開來，就是不想看坐在正對面的孫子。

　　「老公，你來點菜。」她連忙對丈夫使了個眼色，趁父母火氣稍微小了些，快點吃飯。「肚子好餓……」

　　服務人員過來為每位客人倒茶，並送上菜單。

　　司祺小手捧著茶杯，啜了一小口，兩眼骨碌碌地望著坐在對面的爺爺奶奶，表情都好凶，害他不敢說話。

　　在等待上菜的空檔，李母逗弄著懷中的小外孫，還有跟外孫女說話，根本就不理自己的孫子，看在李照嵐眼裡，也覺得父母這種做法太過分了。

　　「司祺，想上廁所的話就跟姑姑說。」她可不希望司祺覺得被忽略了。

　　他用力地點頭。「我知道，姑姑，我沒關係。」

　　「好乖。」李照嵐憐惜地說。

　　李父臭著臉，逕自喝著茶，假裝沒看到司祺。

　　幸好餐廳上菜的速度還算是快的，不到十分鐘，服務人員已經一道道的送上桌來，也讓李照嵐鬆了口氣。

　　「爸、媽，吃飯了……這家的上海生煎包和蟹殼黃可是招牌，你們吃吃看……媽不是最愛吃魚？」她挾了塊魚肉到母親碗中。「這道蔥烤鯽魚做得很好吃……葳葳，你要幫外婆挾菜……」

　　李母不得不開口。「好了，不用招呼，大家都快吃……」

　　「司祺，姑姑幫你……」李照嵐舀了一匙的果粒鮮蝦球到外甥的碗裡。「還有吃點炒飯，這樣才會飽。」

　　看著碗裡頭的蝦球，司祺猶豫著要不要跟大人說自己不能吃蝦。

　　李父見他遲遲不動筷子，不滿地斥道：「怎麼？還要人家喂你嗎？」

　　司祺縮了縮脖子，趕緊挾起來吃。

　　「爸，你不要這麼凶好不好？」李照嵐忍不住歎氣。「都幾十歲的人了，對一個七歲小孩這樣說話，也不會不好意思。」

　　李父瞪著女兒。「你這是在教訓我？」

　　「我怎麼敢？只是怕爸的態度也會嚇到我的女兒和兒子。」她抱怨地說。

　　「哼！」李父這才沒再繼續發脾氣。

　　身為李家的女婿只好出面緩和一下氣氛。「爸、媽，難得出來吃頓飯，心情就放輕鬆一點，不然菜做得再好，也會覺得不好吃。」

　　李照嵐投給丈夫一記感激的笑容。「對啊，爸媽每天都能保持心情愉快，才會長壽健康。」

　　女婿都開口說話了，也不能不給面子，兩老的臉色這才好轉些。

　　不過才沒多久，一直很安靜的司祺突然吐了。

　　李照嵐從椅子上跳起來，撫著他的背問道：「是不是不舒服？」

　　司祺又吐了好幾次，把剛剛吃下去的東西全都吐在地上。

　　「他是怎麼了？」李父不想關心，但還是開口問了。

　　李母不得不將外孫交給女婿，然後繞過桌子，過去查看司祺的狀況。「他嘴唇都腫了……該不會跟照祺一樣，對蝦子過敏吧？」

　　「啊！我忘了照祺跟我說過他不能吃蝦子……」李照嵐慘叫一聲。「怎麼辦？快送他去醫院……」

　　「這麼重要的事，你怎麼會忘了？」李父也大動肝火，忍不住罵人。

　　服務人員聽到這一桌的騷動，馬上過來關心。

　　在一陣忙亂中，救護車很快地來了。

　　李照嵐讓丈夫留下來付帳，還有帶兩個孩子先回家，然後陪著司祺坐上救護車，到附近的醫院。

　　看著救護車離去，李父和李母想要視若無睹，想要就這樣轉身走開，似乎沒有想像中的那麼容易。

第八章

　　醫院急診室——

　　李照嵐看著躺在病床上的外甥，待會兒不知道怎麼跟弟弟說。

　　「怎麼樣了？」因為醫院離餐廳只有一小段路，李父跟李母也跟著步行過來。

　　「醫生正在檢查。」她有些意外父母的出現，還以為他們會漠不關心呢！

　　兩老靠到病床邊，看著司祺虛弱地躺在那兒，臉上和手上已經出現了不少紅疹，不禁面面相覷，因為他們想起兒子小時候，有好幾次也是同樣的狀況，兩人也是這樣守在一旁。

　　「病人剛剛吃了什麼？」醫生轉頭問著家屬。

　　李父吶吶地回道：「他……應該是對蝦子過敏。」

　　「這的確是過敏現象，以後要特別注意，不要再讓病人吃到蝦子做的食物。」等護士量了血壓、體溫，再吊上點滴，醫生則在病歷上做著記錄。「讓病人休息一晚，如果都沒問題了再回家。」

　　「謝謝醫生。」李母道著謝。

　　就這樣，夫妻倆看著不想承認的孫子，心情相當複雜。

　　「什麼不好遺傳，偏偏遺傳到這種毛病。」李父嘴裡叨念，其實口氣裡多少也透露出了關懷。

　　這番話讓李母不太高興了。「你這是在怪我？誰教我在懷照祺的時候，特別喜歡吃蝦子，誰曉得會變成這樣，我也不願意。」

　　話才出口，兩老都沉默了。

　　就算嘴巴再否認，也無法改變既成的事實，眼前這個孩子真的是他們的孫子，是兒子的親生骨肉。

　　一直強忍著不適，從頭到尾都沒有哭的司祺，終於發出嗚咽。

　　「媽媽……爸爸……」他想回家。

　　李父才要伸手安慰，伸到了一半又縮回去。「好了，不要再哭了，男孩子要勇敢一點，你爸媽等一下就來了。」

　　「照嵐應該是去外面打電話了。」李母朝急診室門口張望地說。

　　這時，李照嵐走進自動門，來到他們面前。「我跟照祺說了，他們正要趕過來……醫生怎麼說？」

　　「還好狀況不太嚴重，休息一晚就沒事了。」李父氣惱地瞪著她。「你的年紀也沒多大，記性就這麼差。」

　　李照嵐被罵得有點委屈。「我只顧著擔心你們會生氣，會硬要趕司祺回去，根本沒有想到其他的事。」

　　「沒有本事照顧，就不要把他帶出來。」他沒好氣地說。

　　「爸，你這是在關心司祺？」李照嵐似笑非笑地問。

　　李父可是死也不承認確實有那麼一丁點。「誰關心了？我可不想讓那個女人以為我們是故意虐待她兒子。」

　　「好，不是就不是。」她也不想跟父親爭辯下去。「爸媽要不要先回去？急診室外面有計程車在排班。」

　　他低哼一聲。「我等照祺來了再走。」

　　其實李母也有點放心不下，語氣中相當不滿。「她到底是怎麼當媽媽的？還真是放心把孩子托給別人照顧。」

　　李照嵐在心裡偷笑。「等一下司祺的媽媽來了，你們再好好罵她。」

　　「哼！」李父一臉悻悻然的踱開，到牆邊的椅子上坐下。

　　見狀，李母小聲地警告女兒。「不要再故意氣你爸爸了。」

　　「好。」不過李照嵐卻很慶幸今天帶了司祺一塊出來吃飯，至少父母對他的態度已經開始軟化，畢竟血緣和親情的呼喚，誰也無法抵抗，也算是因禍得福。

　　由於外面正好大塞車，足足過了二十分鐘，童海霏才心急如焚地衝進急診室，她拚命地要自己冷靜，不過手心全是冷汗。

　　「司祺在這裡！」李照嵐馬上朝她招手。

　　童海霏快步地奔到病床前，朝她頷了下首，才看兒子的狀況，見他手臂上插著點滴，除了紅疹之外，意識還很清醒，才稍稍安心了些。「司祺……」

　　「媽媽！」司祺癟著小嘴喚道。

　　「真是不好意思，我把司祺不能吃蝦子的事給忘了，才會害他這麼不舒服。」李照嵐還是要親自跟她道歉。

　　「這不能怪你。」她深吸了幾口氣，穩定了下情緒。

　　「司祺怎麼樣了？」停好車的李照祺也走了進來。

　　「醫生說還好不嚴重，休息個一晚就好了。」說完，李照嵐朝弟弟身後努了努嘴巴。「爸媽也在！」

　　李照祺轉頭看著原本坐在椅子上休息的父母，也一塊走過來。「爸、媽。」

　　「我看到你就有氣！」李父口是心非地罵道。

　　他沒有為自己做任何辯護，只是把目光望向病床。

　　「……媽媽教過你幾次？只要到外面吃飯，一定要先告訴大人，你不可以吃到蝦子，為什麼剛剛不說？」童海霏雖然心很痛很痛，可是該教該罵的還是要說。「快點回答媽媽！」

　　司祺委屈地抿緊嘴角，沒有說話。

　　「海霏，這件事等他好了再說。」李照祺擁住她的肩頭說。

　　「怎麼不說話？」童海霏嗓音輕柔，但是有著母親的威嚴，依舊瞪著兒子。

　　「夠了沒有？你是在罵給我們兩個老的聽是不是？」站在一旁的李父實在聽不下去了。「孩子都病成這樣了，要罵也等以後再罵。」

　　大顆大顆的淚珠又從司祺的眼角滾下來，怯怯地看了下爺爺奶奶，小嘴一癟。「因為……我怕說了他們會生氣……會……討厭我了……」

　　李父一聽，張嘴想說什麼，不過又閉上了。

　　回想剛剛在餐廳裡，自己對他的態度確實是很凶，難怪他會嚇得什麼話都不敢說了，早知道會這樣，就不該把氣出在一個孩子身上。

　　「都是你口氣不好！」李母念了丈夫一句。

　　「我……」李父有口難言。

　　李照祺也觀察到父母的態度有了些許改變，不解地瞥向大姊，見她眨了眨眼，彷彿在暗示有希望了。

　　「真是對不起，讓你們擔心。」童海霏朝兩老鞠了個躬。「晚上我們會留下來照顧司祺。」

　　「我們回去吧！」李父還在故作姿態，就是不想被人發現自己的擔憂，於是對身旁的妻子低喝。

　　李母也只好跟著走了。

　　「我送爸媽回去……」李照嵐又用手捂著唇。「我再打電話給你。」

　　「嗯。」聽懂大姊的暗示，李照祺真的要好好謝謝她。

　　病床上的司祺抬起沒有打點滴的那隻手。「爸爸！」

　　「以後要記住，一定要說自己不能吃蝦子，知不知道？」李照祺握住兒子的小手，坐在另一邊。「看你這個樣子，你媽媽會很難過。」

　　小臉又撇向母親那一邊。「媽媽，對不起。」

　　童海霏匆匆地用手背抹去淚痕。「答應媽媽，下次不可以再這樣，就算會挨罵，也一定要說出來，自己的身體才是最重要的。」

　　「嗯。」他乖乖答應了。

　　李照祺撫著兒子冒著紅疹的臉蛋。「先睡一覺，要是不舒服的話就告訴爸爸，等到明天早上，醫生說可以回家了，我們再回去。」

　　因為有爸爸媽媽在身邊，司祺安心地閉上眼皮，一下子就睡著了。

　　唰地一聲，李照祺將病床周圍的布簾拉上，阻絕其他病人和家屬的眼光，能夠安靜地休息。

　　「司祺已經沒事了。」他將雙手按在童海霏的肩上說。

　　「我剛才是不是不該那樣罵他？」童海霏盯著兒子那張熟睡的小臉。

　　「沒有人有權利責備你，包括我在內，你只是做一個媽媽該做的事。」李照祺溫聲地說。

　　「謝謝。」她仰起螓首，綻出淚光閃爍的笑靨。

　　「這句話應該我來說才對，謝謝你把他教得這麼好，這些年真的辛苦你了。」他從後頭抱住童海霏。「謝謝你。」

　　「那是因為……他是我們的兒子。」童海霏柔笑地說道。

　　於是，在夜深人靜的急診室內，兩人一起守護著孩子，不再缺少另一半，相信以後也會是這樣。

　　就這樣，在幾天之後，真的出現了轉機。

　　下班之後，童海霏在梁家的客廳裡有些坐立不安，不知道是第幾次看向牆上的時鐘，發現時間過得好慢，才快九點而已。

　　「你不要這麼緊張，吃點水果……」梁漪切了一盤鳳梨出來。「司祺的爺爺奶奶主動開口要他去家裡吃飯，表示開始接受這個孫子了，你應該高興才對。」

　　她微笑道：「是啊。」

　　或許就是因為那天司祺過敏發作，讓李照祺的父母真切地感受到他確實是李家的骨肉，是他們的孫子，有了那股血濃於水的感情，即便還無法接受自己，但至少不再那麼排斥司祺，這也是童海霏的希望。

　　梁漪一面吃著鳳梨，一面回想。「下午送司祺過去的時候，是李先生的母親下樓來接他，我看她還主動牽司祺的手，不像討厭的樣子。」

　　「真的嗎？那就好。」因為還要上班，實在是走不開，才不得不拜託梁漪，童海霏聽她這麼說也就放心了。「我原以為司祺會不肯去，沒想到一口就答應了。」

　　「司祺很貼心的，他不想讓你這個媽媽覺得為難，所以才會願意去。」梁漪橫她一眼。「你還不夠瞭解自己的兒子。」

　　童海霏欣慰地笑了笑。「只要司祺的爺爺奶奶能接受他，我也沒什麼好奢求的，原不原諒是另外一回事。」

　　「那等一下誰去接他回來？」她問。

　　「照祺說他忙完之後，會繞過去接司祺。」童海霏忍不住又看了下時鐘。「應該快回來了。」

　　她心不在焉的看了半個小時的新聞，就聽到梁家的門鈴響了。

　　「媽媽！」司祺在外頭叫道。

　　聽見兒子在叫自己，童海霏馬上穿上鞋子去開門，就見父子倆站在門外。「你們回來了！」

　　司祺回過頭去，很得意地對父親說：「爸爸，我猜得沒錯吧，就說媽媽會在乾媽家裡等我回來，你就不信。」

　　「好，算你猜對了。」李照祺揉了揉兒子的頭說。

　　童海霏跟客廳裡的梁漪說了一聲，便跟著他們父子上樓了。

　　「今天……爺爺奶奶會很凶嗎？」她不免擔憂地問。

　　「不會。」司祺抬起小臉，很認真的回道。「爺爺奶奶還一直挾菜給我吃，要我多吃一點，身體才會健康。」

　　她望向李照祺，似乎想再確定一下。

　　「我才進門，就看到我爸抱著他，不過看到我來，馬上心虛地放開司祺，好像怕被人發現。」李照祺失笑地說。

　　司祺又加了一句。「爺爺奶奶還要我再去陪他們吃飯。」

　　「那你想去嗎？」童海霏還是先問兒子的意見。

　　「好哇，我現在不怕了。」他用力點頭。「媽媽，我可以去嗎？」他想只要爺爺奶奶喜歡自己，說不定以後也會喜歡母親。

　　童海霏慈愛地笑著說：「當然可以了。」

　　「至少跨出第一步，我們要有信心。」李照祺對她這麼保證。

　　聽了，童海霏也衷心地期望。

　　★★★

　　這天因為是星期六，不用上班，可以睡晚一點。

　　司祺用力敲著房門，發出砰砰砰的聲響。「爸爸、媽媽，開門……為什麼要鎖起來？你們在幹麼？」以前都沒有鎖過。

　　「嗯……」童海霏先被敲門聲吵醒，意識到兒子的話，馬上彈起來穿衣服。「等媽媽一下，馬上就好……」

　　她七手八腳的套上睡衣，用手指順了順長髮，這才打開房門。「你今天這麼早就起來了？」

　　「媽媽不是說再過半過月就要開學了，要我練習早起？」司祺斜睨了下母親。「自己說的都忘了，現在都已經十點，不早了。」

　　童海霏乾笑一聲。「已經十點了？媽媽馬上弄早餐給你吃。」

　　「還有這個……」他舉高自己的手機。「剛剛爺爺打電話給我，要我明天中午去陪他們吃飯，爸爸和媽媽也要一起去。」

　　「我和你爸爸也要去？」童海霏愣愣地問。

　　司祺很肯定地點頭。「爺爺是這麼說的。」

　　「媽媽知道了。」雖然不確定李照祺的父親找他們有什麼事，但是童海霏知道無論如何都得走這一趟。

　　「爸爸還在睡覺嗎？」司祺看著半掩的房門問。「本來想叫他帶我去書局買文具用品，開學以後要用。」

　　童海霏輕輕捏了下兒子的臉頰。「不要嘟著嘴……等中午吃完飯，一樣可以叫你爸爸帶你去買，冰箱有牛奶，你先去喝，媽媽換個衣服。」

　　當她又回到房間內，就見李照祺已經醒來了。

　　李照祺也聽到母子倆剛剛的談話。「我爸要我們明天回家一趟？」

　　「嗯，不管是為了什麼事，都要去不是嗎？」童海霏在床緣坐下來。「就算會再挨罵，我也不怕。」

　　他把眼鏡戴上，笑睇著所愛的女人。「你真的愈來愈勇敢了。」

　　「哼！你可不要小看我。」童海霏嬌嗔地說。

　　將童海霏拖進懷中，抱個滿懷，李照祺不禁由衷地說：「我已經不敢再小看你了……只有欣賞還有愛你……」

　　童海霏也回擁他，仰頭承接著俯下來的親吻，眼看李照祺的手掌也伸向自己的胸口，連忙喊卡。「不行……司祺還在等我弄吃的給他，你也快點起來……」

　　「那我再睡一下好了。」他又躺回去。

　　她好氣又好笑。「你兒子可不像你這麼會賴床。」

　　「偶爾賴一下床也不錯。」李照祺也想當一下小孩子。

　　看他真的不起來，童海霏換好衣服，就出去跟兒子說，要他叫爸爸起床。

　　「爸爸，起床！」小小的身子整個撲向父親。

　　李照祺慘叫一聲。「爸爸的骨頭要斷了……」

　　「爸爸為什麼沒穿褲子？」司祺的話讓躲在門縫裡偷看的童海霏噴笑出來。

　　聽兒子這麼說，李照祺不禁一臉困窘，假裝在找東西。「咦？爸爸的褲子怎麼會不見了？」

　　「我來幫爸爸找……」

　　童海霏悄悄地關上房門，笑意晏晏去為家人準備吃的。

　　★★★

　　過了一個晚上，早上不到十點半，童海霏再次站在李家大門外，握住兒子的手心還是因為緊張而有些發冷。

　　司祺安撫著母親。「媽媽不要怕。」

　　「我們要一起保護媽媽。」李照祺按了門鈴，對兒子這麼說。

　　「嗯。」他用力點著小腦袋。

　　很快地，家裡的歐巴桑來開了門。

　　「我爸媽還沒起來嗎？」沒在客廳見到父母的身影，李照祺隨口問道。

　　歐巴桑看著他，又看看童海霏。「他們在房裡跟維晴說話。」因為她在李家待了很多年，看著這幾個孩子長大，所以都直呼名字。

　　「維晴來了？」李照祺不免驚愕，是因為在花蓮工作的堂妹上來台北，所以父母才把童海霏叫到家裡來嗎？

　　童海霏困惑地看了他一眼，彷彿在問「維晴」是誰。

　　「維晴是我堂妹，也就是……我叔叔唯一的女兒。」李照祺才這麼介紹，果然就見她的臉色漸漸泛白了。

　　「是你叔叔……的女兒？」童海霏口中輕喃，想到那個因為父親跳樓自殺、母親又離婚改嫁，沒有父母陪伴長大的小女孩，她有著很深的愧疚，想不到會有見面的一天。

　　李照祺當然知道她在想些什麼。「我先進去看看……」

　　他才這麼說，就聽到腳步聲進了客廳，童海霏本能地屏住氣息。

　　「都來了！」李父冷淡地瞥了童海霏一眼才說。

　　她忙不迭地喚道：「伯父、伯母。」

　　李母聽見了，冷冷地「嗯」了一聲，接著熱絡地朝孫子招手。「司祺，快過來奶奶這裡。」

　　司祺仰頭瞥了下母親，這才走向奶奶。

　　而童海霏的目光也不由自主地望向跟在兩老身後的李維晴，她的年紀很輕，差不多二十二歲左右，綁著可愛的馬尾，穿著也十分簡單輕便，看起來應該是個很活潑的女孩子。

　　「堂哥！」李維晴先叫了人。

　　李照祺腦子不斷地想著該如何應付眼前這個場面，才不會有衝突發生。「什麼時候上來台北的？你不是在民宿工作，不用上班嗎？」

　　「我跟老闆請了長假，已經上來台北半個月了。」她瞥向站在堂哥身旁的女人和小男孩，小巧的臉上依舊掛著笑。「堂哥不跟我介紹一下？」

　　他深吸了口氣說：「維晴，她是海霏，還有我的兒子司祺……海霏是……」

　　「是那位童先生……我沒有辦法稱呼他繼父，是他的女兒對不對？」李維晴臉上沒有太多憤恨，眼角的笑意反倒像是在嘲笑緊張兮兮的堂哥。「我剛剛才聽大伯父和大伯母說你們會過來，一直很想見見她……」

　　說著，李維晴率先上前兩步，覷見了童海霏眼底的不安和歉疚，於是主動伸出手來。「你好。」

　　「你好。」童海霏眼圈倏地紅了，也握住她的。

　　「其實我們才是最無辜的，你說對不對？」李維晴真誠的話語和態度，彷彿在一瞬間解開了童海霏心中的枷鎖。

　　就這麼簡單的幾個字，讓童海霏不禁流下淚來。「謝謝你。」

　　可是這句話卻不是李父想聽的。

　　「維晴，她可是那個男人的女兒，至少也要罵個幾句。」他不滿地低斥向來視如己出的侄女。

　　李照祺在堂妹開口之前，已經先出聲了。「爸，今天要海霏到家裡來，如果只是想讓維晴出氣的話，那麼我們要回去了。」

　　「我話都還沒說完，你急什麼？」李父怒瞪兒子一眼，然後又瞪向兒子身旁的年輕女人。「今天要你來沒別的事，只是想告訴你，我和照祺的媽媽再怎麼否認，司祺身上還是有一半流的是我們李家的血，所以我們答應讓他姓李，司祺以後就住在這裡，不過……我絕對不會答應讓你們在一起的。」

　　童海霏臉色一片慘白。「請伯父原諒，我也不會答應讓司祺住在這裡……」她沒想到會是這樣的情況，說什麼都不能讓他們把兒子奪走。

　　「讓我來！」李照祺輕聲制止她，鏡片後的眼神閃動著嚴肅果斷的光芒。「爸、媽，司祺是我的親生骨肉，不管他是姓李還是姓童，都是我兒子，我不會讓你們把他從兒子的媽媽手中搶走的。」

　　李母見丈夫臉色難看到了極點，連忙勸著兒子。「照祺，你爸爸這麼做已經夠容忍了……」

　　「媽，對不起，我真的沒辦法接受這種容忍……」說著，李照祺便朝兒子伸出手掌。「司祺，過來，我們回家！」

　　司祺毫不猶豫地奔向父母。

　　「堂哥！」李維晴見他們一家三口真的作勢要離開，再不出面緩頰不行。「你們先坐下來好嗎？等我把話說完，要走再走。」

　　看著比自己小了將近八歲的堂妹，李照祺從她眼中看到懇求，對這個小妹妹，總是多了分憐惜，無法拒絕。

　　「海霏？」他偏頭徵詢意見。

　　童海霏也因為是李維晴開的口，便點頭答應了。

　　「哼！你跟他們還有什麼好說的？」李父對侄女又是一陣斥責。「不要忘了你爸是怎麼死的、是誰害的？」

　　「雖然當時我才讀國小，不過還記得一清二楚，所以我也是最有資格說話的人不是嗎？」李維晴唇畔的笑意斂去了一半。「剛才我並沒有老實的告訴大伯父和大伯母，這趟上來台北是為了什麼；大概半個多月前，童先生打了通電話給我，說我媽三年前得了癌症，一直在做化療，不過都沒有用，醫生已經宣告她只剩下幾個月可以活了，希望我來見見她。」

　　李父大吼一聲。「那種女人死了就死了，還去看她幹什麼？」

　　「原本去看她只是想要個理由，為什麼她不要我爸爸，一定要離婚，只是想聽我媽解釋，不想等她真的過世了，什麼答案也要不到。」她年輕的臉龐透著一抹成熟。「所以我去了，可是什麼都還沒問，只是在一旁看著，我看到童先生怎麼細心地幫我媽擦澡、換尿布，當她吃不下東西，在鬧脾氣的時候，又怎麼哄她吃飯，每天還很有耐心地陪她說話聊天，早晚也用輪椅推她出去散步……」

　　李維晴思索著該怎麼形容自己的心路歷程。

　　「一直以來，我都不認為我媽和那位童先生的感情會有多深厚，說不定只是一時激情，可是這半個月來我親眼看到了，如果不是真心的，沒有人會像他那樣毫無怨言地照顧病人，那個時候我才相信他們確實是相愛的……」

　　「那又怎麼樣？你就不恨他們了嗎？」李父很不諒解地質問。

　　她搖了搖頭。「我心裡還是恨的，恨爸爸這麼脆弱、這麼禁不起打擊，居然會跳樓自殺，就算跟媽媽離婚了，他還有我不是嗎？更恨媽媽為了跟別的男人走，寧可不要自己生的女兒……這些年來，這個恨一直放在我心裡，一點都不快樂，直到這趟上來台北，我想通了，也決定要放下它，因為每個人都有權利為自己做決定。爸爸選擇了結束自己的生命，那麼他就該為自己的行為負責；我媽選擇背叛丈夫和婚姻，就必須一輩子承受內心的譴責，直到走的那一天，那是她該付出的代價；而我選擇原諒，不要再恨下去了。」

　　李照祺和童海霏都因她這番寬容而坦白的話給動容了，因為「不恨」說來容易，但也需要莫大的勇氣才辦得到。

　　「他可是你爸爸……」李父擱在大腿上的拳頭微微顫抖著。

　　「就因為是我爸爸，我才有權利這樣說。」李維晴眼圈紅了紅。「大伯父還要恨多久？還有多少年可以這樣恨的？記得在我還很小的時候，我印象最深的就是大伯父的笑容，每次見到我，就把我抱得高高的，然後哈哈大笑，我已經好久好久沒有聽到大伯父爽朗的笑聲了。」

　　侄女的話讓李父不禁垂下兩行老淚。

　　她抹了下眼角。「我沒辦法替大伯父選擇要不要恨，只希望大伯父放過自己，不要再懲罰自己了，救不了我爸爸不是你的錯。」

　　最後一句話真真切切地道出李父心中的痛，這些年來他始終無法原諒自己的，就是沒有及時阻止弟弟，如果早一點發現，就不會發生悲劇，於是把這些恨全都加諸在童家父女的身上。

　　這一刻，李父痛哭失聲了。

　　「爸！」李照祺連忙上前安慰。

　　李母在一旁擦著眼淚。

　　「媽媽。」司祺偎在母親的懷中，實在不懂為什麼大人們都在哭，不過還是掏出手帕，幫她擦眼淚。

　　一直到李家的客廳只剩下微弱的吸氣聲，大家也紛紛冷靜下來了。

　　「接下來幾個月我都會待在醫院，直到我媽……離開了，我才會回花蓮。」李維晴把想說的話都說完，已經真正的釋懷了。「我有空會再來看大伯父和大伯母的，那我回醫院去了。」

　　童海霏連忙出聲。「我可以跟你一起去醫院看她嗎？」因為想要親口告訴魏阿姨，自己不再怪她、怨她，希望她多多保重，也想要跟父親說，隨時可以來家裡看他的外孫。

　　只要想到李維晴的年紀比自己小，卻有著比任何人還要寬大的心胸，而她到現在還無法打從心底原諒父親，無法伸出雙手重新去接納他，童海霏希望現在去做還來得及。

　　「當然可以，我媽也很想見你一面。」李維晴漾著開朗的笑臉說。

　　李父喝了幾口茶，潤了潤喉，然後粗聲地喝道：「我話都還沒說完，你們走這麼快幹什麼？」

　　「伯父，我真的很謝謝你願意讓司祺姓李，但是我不會讓他離開我的。」童海霏神情堅定地表明自己的立場。

　　「爸，孩子要待在自己父母身邊才會幸福，這樣的要求，我和海霏都無法接受。」就算會讓他們父子之間的關係更加決裂，再怎麼艱澀困難，李照祺也要說出來。「真的很抱歉。」

　　經過無數掙扎之後，李父終於做出了選擇。

　　「司祺可以不用住在這裡，但是每個禮拜天都要帶他到家裡來吃飯，讓我們兩個老的看看他。」他下定決心地說。

　　李照祺不由得轉憂為喜。「謝謝爸。」

　　「你們……我可以答應讓你們在一起，但是沒辦法答應你們結婚，讓她進我們李家的大門，至少在我活著的時候不行，要不然我以後怎麼有臉去見你叔叔。」李父哽聲地說著，即便已經嘗試去接受那個男人的女兒，但還是無法馬上拋去積壓多年的心結。

　　「爸……」李照祺想要開口為所愛的女人爭取權益。

　　「我願意！」童海霏輕輕碰了下他的手臂，阻止李照祺反對。

　　「海霏……」他真的不想讓童海霏受委屈。

　　她先朝所愛的男人綻開美麗的笑靨，然後才面向李父，知道他已經做了最大的讓步。「真的很謝謝你，伯父，只要能跟照祺在一起，其他的事都不重要。」

　　在和李照祺分開這八年當中，讓童海霏領悟到能夠攜手共度未來，比名分、比任何有形的東西都還要珍貴。

　　李父哼了一聲，然後從沙發上起來。「好了，可以開飯了……維晴，要走也得等吃完飯，看你瘦成什麼樣子，不要跟人家趕流行，減什麼肥，小心弄壞身體。」

　　「好，等一下我吃三碗飯。」李維晴勾住大伯父的手，撒嬌地說。

　　還留在客廳的李照祺和童海霏不禁相視一笑，他們終於如願以償了。

　　「你真的確定？」李照祺多希望給她一場婚禮。

　　童海霏彎起了紅唇。「我非常確定。」

　　「你們確定什麼？」司祺仰高小腦袋瓜，看看父親、又看看母親，剛剛大人都在哭，怎麼一下子又笑了。

　　「確定……」李照祺將兒子抱了起來。「爸爸和媽媽還有司祺可以永遠在一起，不用分開了。」

　　李母這時又回到客廳催促。「快過來吃飯了，不要讓你爸爸等。」

　　「好。」才將司祺放下，就看著兒子奔向奶奶，拉住她的手，李照祺也牽起身旁女人的手。「進去吃飯吧！」

　　「嗯。」童海霏告訴自己不會再放開這隻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