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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十三妖]蝸牛與黃鸝鳥(原來幸福這麼近之二)[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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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7-20 00:11:33
  第九章

  六年前

  這不知道是他第幾次搬家,從爸媽離婚開始,他和媽媽就像無殼蝸牛一樣,不停的找尋新家,他也不停的轉學,沒辦法交到固定的朋友。這一次媽媽向他保證,要在這個小鎮定居,他是沒什麼意見啦,只不過媽媽的姊妹似乎多了點,一時之間他多了好幾位乾媽。

  衛煙波坐在鞦韆上,看著不遠處人聲鼎沸的烤肉聚會,這個社區每半年就會舉行一次活動,藉以互相聯繫,增進感情。

  「呸呸呸!青椒這麼難吃……」樹叢裡傳來小小的聲音,衛煙波好奇的盯著看。

  「偷偷丟掉好了,反正不會有人看見。」小女孩站了起來,東張西望。

  她穿戴整齊,但衣服上沾著些許烤肉醬,頭髮編成兩條長長的辮子,長相並不特別出色,雙頰肉肉的,黑白分明的眼十分引人注目。

  「啊!」她看見了衛煙波,驚訝的大叫:「你幹嘛躲在那裡?」

  「……」衛煙波盯著她,懷疑她顛倒是非。

  「你是誰啊?我怎麼沒有看過你……我叫花以燦。」不等他回答,花以燦手裡拿著一串青椒走了過去,自顧自的自我介紹。

  「花是花朵的花,以是已經的已……嗯,不對!是以前的以,燦是燦爛的燦,不過這個字很難寫,你可能不會寫。」她眨眨眼,對他露齒一笑。「換你了!」

  「……」衛煙波有些反應不過來。

  「嗯?你怎麼不說話?」花以燦靠近他的臉龐,帶著好奇的目光,隨即驚訝的瞪大眼。「我知道了!你是啞巴!」

  「……我不是。」衛煙波小聲的回答。

  「咦?你會說話!」她嚇了一跳。

  「我不是啞巴!」衛煙波瞪了她一眼。

  花以燦嘻嘻一笑,「不是就好!喏,這個給你!」她將青椒挪至他眼前。

  衛煙波皺著眉頭,沒有伸出手。

  「給你!」她堅定的說著。

  衛煙波看著她,遲疑的接下。

  「這是我最喜歡的食物喔!因為你是我的好朋友,所以我才把青椒讓給你。」花以燦說得理所當然。

  衛煙波垂下眼,覺得有點好笑,她明明討厭吃青椒。

  「你還沒說你叫什麼名字呢!」她一張圓臉又笑咪咪的湊上去。

  「衛煙波。」他頓了一下,又說:「衛生的衛,煙火的煙,波浪的波。」

  「嗯……這三個字我只會寫波浪的波。」她想了一下,正經的說道。

  「……」他想,花以燦的國文應該不是很好。

  「衛煙波。」

  「嗯?」

  「衛煙波。」

  「嗯?」

  「衛煙波。」

  「妳到底要叫幾次!」他抬眼,火了。

  然後、然後……

  ※※※※※※

  「衛煙波!」一個小小頭顱探了進來。

  正要下筆的衛煙波抖了一下,深吸一口氣,放下毛筆。

  「沒人告訴妳,我正在練書法嗎?」通常這時候都沒人敢吵他的。

  花以燦偏頭想了想,回答道:「有,可是我假裝忘記了。」

  衛煙波頹然的聳下肩,「這次是誰讓妳進來的?」

  「嗯……你二乾媽,但是她叫我不要說。三乾媽說沒關係,她直接把你的房門鑰匙拿給我了。」花以燦蹦蹦跳跳的滾上他床舖。

  衛煙波無奈的轉過身,來個眼不見為淨。自從那天他收了她的青椒之後,花以燦彷彿真的當他是好朋友了,一有空就往他這裡跑。

  「衛煙波,我們出去玩好不好?」花以燦坐在床邊晃著她兩條小短腿。

  「不好。」他斬釘截鐵的回答。

  「為什麼不好?」她有些氣惱。

  「因為我要練書法。」

  「衛煙波,你好像老人喔!」花以燦扁著嘴。

  「不耐煩的話妳可以先回去。」衛煙波微側過臉,故意這麼說。

  「不要。」她將枕頭抱在懷裡。

  「隨便妳。」他撇撇唇。

  「……要很久嗎?」她吶吶的開口問道,有些不安心。

  「很久,妳等不了的。」

  「我可以!」聽著他輕蔑的口吻,她有些賭氣了。

  衛煙波搖搖頭,不想理她,直接練他的書法。

  花以燦一開始很有耐心,就坐在床沿東瞄瞄、西瞄瞄,幾分鐘過去,她開始玩弄自己的手腳,擺些奇怪的姿勢,對著衛煙波的背影擺鬼臉,玩累了就躺在床舖上。

  怎麼還沒好?她瞄著衛煙波,總覺得已經過了一百年。

  怎麼這麼久?她恨恨的在床上滾來滾去。

  「受不了就先回去吧。」衛煙波不用回頭也知道她開始不耐煩。

  「沒關係。」花以燦盤腿坐起。

  不一會兒,她跳下床舖,拿了宣紙和毛筆。

  「妳做什麼?」他不明白她的舉動。

  「我也要練。」她有模有樣的拿起毛筆。

  「妳會?」

  「拿毛筆不一定要寫字吧。」她嘻嘻一笑。

  衛煙波聞言也不再搭理她,默默的繼續練習今天未完成的部分。他練書法時,一向不喜歡有人在旁邊,奇怪的是,這個嘰嘰喳喳的花以燦在一旁胡鬧,他竟然一點也不介意。

  花以燦洋洋灑灑的寫了幾個大字就忍不住哼哼唱唱,見衛煙波絲毫不受她的影響,便開始畫起畫來。

  「衛煙波,你最喜歡的事是寫書法嗎?」她已經弄得一雙手全是墨汁。

  「……可以這麼說。」衛煙波連頭也沒抬。

  「我最喜歡畫畫了。」花以燦的嘴角有著滿足的笑。

  「衛煙波,我喜歡吃蘋果,你呢?」她將十指沾滿墨水,利用手印作畫。

  「香蕉。」

  「我喜歡白色,你呢?」

  「黑色。」

  兩個人就這樣有一搭沒一搭的問答,衛煙波也不嫌煩。

  「衛煙波,你爸媽呢?」花以燦隨口問道,其實也是因為有點好奇。她來這裡好幾次了,都沒見過衛煙波的父母親,她家和衛煙波的家只需要兩分鐘的路程。

  衛煙波頓了下,淡淡的答道:「離婚了。」

  「什麼是離婚?」這名詞常聽見,但就是不太明白確切的涵義。

  「不知道,大概是指男生把女生趕走吧。」別人家如何他是不了解,但這是他們家的經驗之談。

  衛煙波皺起眉頭,停了筆,沒辦法繼續練寫。

  「喔。」花以燦點點頭,雖然還是似懂非懂。

  衛煙波突然有些心煩氣躁,開口想趕她離開:「妳先回去好不好?」

  花以燦一愣,慢吞吞的問道:「衛煙波,你要逼我離婚嗎?」

  「妳、妳胡說八道什麼!」衛煙波一臉錯愕。

  「你自己說男生把女生趕走就是離婚的啊!」她扁扁嘴,覺得有些委屈。

  「……」真是有理說不清。

  「衛煙波,你現在還要跟我離婚嗎?」花以燦吸吸鼻子,一臉正經,黑白分明的眼已經略有水光。

  「……我後悔了。」他默默的開口,眨著眼,配合她的思考邏輯。

  「對嘛!男生女生要相親相愛啊!」她一副說教的口吻。

  「嗯,我也是這麼認為。」他贊同的點點頭,俊臉上沒有表情。

  「那我們現在出去玩吧!」花以燦興奮的說著。

  「也好。」他想,他也沒什麼寫書法的心情了。

  ※※※※※※

  和花以燦相處了幾個月,衛煙波還是有點搞不懂她腦袋裡想什麼。她活潑開朗,平時就喜歡哼哼唱唱,古靈精怪的,又愛胡亂說話,功課普通、體育普通、長相也普通,老愛纏著他,他倒也不討厭,反而喜歡她喊他名字時的軟腔調,只有她這樣叫他名字,好像他多麼受到重視似的。

  「衛煙波。」花以燦拉著書包,轉過身倒著走。

  「妳小心跌倒。」他叮嚀。

  「衛煙波,今天美術老師稱讚我的畫耶!」她雙眼亮亮,嘴角翹翹。

  「我知道。」

  「我要把它裱起來,掛在我家大廳。」她得意的說著。

  「還是謙虛點好吧。」衛煙波微笑,知道她有繪畫方面的天分,但是那點程度的話要掛大廳,還真是有點好笑。

  「那掛你房間!」她笑著說。

  「……好啊。」他真是自打嘴巴。

  花以燦又轉過身和他並排著走,小手拍打著行道樹,她敲打著樹木,豎起耳朵。「衛煙波,你聽!」

  「什麼?」他走了過去。

  「啄木鳥抓蟲子的時候是不是也發出這種聲音?」自然課本上有啄木鳥的圖片呢!

  「……大概吧。」

  花以燦還是一直敲敲打打,露出新奇的笑意。

  「妳想當啄木鳥?」他往她的思考路線猜測。

  「嗯……不想,牠的嘴巴好尖。」花以燦很認真的思考,然後皺皺鼻子,搖著頭。「而且我變成啄木鳥你就不認得我了。」

  「妳是人,不會變鳥。」又胡思亂想什麼了?

  「嗯,很難說喔!」她語氣正經,小臉一副煞有介事的模樣。

  衛煙波正想回話,卻被突如其來的聲響打斷。

  「喂喂,看看這是誰!」巷口裡竄出兩、三個學生,其中帶頭的露出惡質的微笑。

  衛煙波撇開臉佯裝沒瞧見,清秀的眉目之間已經有怒意,這些傢伙有意無意的愛找他麻煩,他拉過花以燦想快步離開。

  「這不是我們的轉學生嗎?」那膚色黝黑的男孩子擋住他們的去路,其他人就站在後頭笑著。

  「衛煙波……」花以燦瞪著好奇的眼,這些學生都是隔壁班的。

  「想去哪?」

  「讓開。」衛煙波冷著臉,不想和他們起正面衝突。

  「跩什麼?不過是個沒父沒母的小孩!」男孩語氣尖酸刻薄,面帶挑釁。他就愛惹衛煙波,誰教老媽一天到晚稱讚他,他倒要看看衛煙波這傢伙能有多好!

  衛煙波垂下眼,這樣的欺負形式他已經司空見慣,每到一個新環境總會遇上一、兩個這樣的人,他早學會心平氣和的面對,但看著花以燦略受驚嚇的表情,他就克制不住的惱怒。

  那幾個白目的學生依然嘻嘻哈哈的擋在他們前方,以取笑衛煙波為樂。

  「讓開。」他暗自握拳。

  「啊?你說什麼?無家可歸!好可憐喔!……呸呸呸呸……」那男孩張嘴大笑,突然吃了滿口的沙。「搞什麼?」他氣得大吼。

  「你閉嘴!」花以燦瞪著他,接下來開始扔石頭。

  男孩子們嚇得左閃右閃,就怕被擊中,誰也沒料到一個不起眼的女孩子敢對他們發動攻擊。

  「算了!下次不要讓我遇到你們!」那帶頭的男孩子也只是想逞逞口舌之快,沒有膽子節外生枝,邊逃邊大喊。

  「遇見又怎樣!」花以燦對著他們逃走的方向做了一個大鬼臉。

  衛煙波驚愕的瞪大眼,然後又斂起震驚的表情。他一向不和人起正面衝突,反正他自有辦法整得那些人眼歪嘴斜的,這樣正大光明的回應他人的挑釁,他還真的沒做過。

  回家的一路上,他們都沒有說話,一直到進了衛煙波的房間,花以燦才放聲大哭。

  「衛煙波……」她的眼淚啪答啪答的滑落。

  「妳哭成這樣,別人會以為我欺負妳。」他抽了幾張衛生紙給她。

  「衛煙波,你都不難過嗎?」

  「……還好。」他淡淡的說。

  「你難過的話,可以哭啊!憋在心裡會得內傷的……」她擤了一個大鼻涕。

  「妳都替我哭完了,我哭什麼?」衛煙波拍拍她的頭。

  「衛煙波,我的眼睛好痛……」她揉著眼,躺在床上。

  衛煙波嘆了口氣,「這麼愛哭……過去點。」他也上了床,側過身,手蓋住她的雙眼。「這樣好點沒?」

  「嗯……」花以燦搖搖頭又點點頭。

  衛煙波盯著她,難掩心中複雜的情緒,這樣的感動很陌生,他從沒碰過。一直以來他都是不以為意的,這有什麼好哭的呢?他總是這樣告訴自己。

  「衛煙波……」她吸著鼻子。

  「嗯?」

  「就算、就算你爸媽,還有阿姨、阿姨她們不要你了,你、你也不要自暴自棄……」她的音量極小,斷斷續續的,帶著濃重的鼻音。

  「我沒有自暴自棄。」他眨著眼。

  「那、那我們說好了,就算誰都不理你了……也還有我,衛煙波,你不要忘記我喔……」花以燦的手不自覺拉著他的衣襬,喃喃低道,睡意忽然沉沉的襲來。

  「……嗯。」從此衛煙波的心裡多了一個專屬於她的位置。

  他放開覆在她眼皮上的手,換了一個比較舒服的姿勢,輕輕的閉上了眼,又猛然睜開。

  「衛煙波,你的頭髮真好摸。」花以燦打了個呵欠,小手在他的黑髮間胡亂穿梭。

  「妳不是睡了?」他側著臉看她,花以燦的言行舉止真是難以預料。

  「嗯,但是我想摸你的頭髮。」

  「……」這彼此之間有關聯嗎?

  衛煙波拉下她的手,又覆上她浮腫的眼皮,低聲道:「妳的眼睛好腫,休息一下。」

  「衛煙波,你的頭髮真好摸呢!」她乖乖的閉上眼,嘴裡還是不忘稱讚。

  「妳的頭髮不好摸嗎?」看著她長長的兩條髮辮,他不明白她這麼執著於頭髮做什麼?

  「不好摸,粗粗的。」她搖搖頭,「這樣就沒辦法拍洗髮精的廣告了。」

  衛煙波差點噗哧一笑,抿了抿嘴角道:「原來妳是這樣想的啊。」

  「嗯,對啊!」她用力的點點頭,扯掉衛煙波的手,她眨著眼湊上去。「衛煙波,你把頭髮留長好不好?」

  「不好。」他直截了當的拒絕。

  「可是你的頭髮又黑又滑呢。」她又貪心的摸了一把,這頭髮如果留長不知道多好。

  衛煙波拉下她的手,牢牢的握在手心,不讓她再有機會突襲他的髮。男孩子留長髮能看嗎?多沒男子氣概啊!他在心底偷偷想。

  「留長、留長,你說好不好啊?」花以燦大眼裡閃著渴望。

  「不好。」他再度拒絕。

  「可是……」眼睛被蓋上了。

  「我覺得……」嘴巴被蒙上了。

  「閉嘴,休息。」

  ※※※※※※

  五年前

  花以燦不記得衛煙波是什麼時候出現在她記憶裡的,總覺得好像一張開眼,他就站在那裡了。

  「嘟嘟噗噗噗噗噗噗……」她垂著眼,專心的顫動上下兩片嘴唇。

  「妳在做什麼?」衛煙波碰巧經過,手裡拿著一疊老師批改過的作業。

  「練習啊!」花以燦停了下來,一看見他就開心的跳上前去。衛煙波好忙呢!老是在辦公室轉來轉去。

  衛煙波觀望著四周,發現附近的同學全做著和花以燦一樣的詭異舉動。

  「衛煙波,你也來玩嘛!」花以燦瞪了一眼他手中的作業本。

  「妳練習這做什麼?」

  「比賽啊!嘟噗噗噗噗噗……」說著說著她又開始顫動自己的嘴唇,噘得高高的。

  「……比賽?」衛煙波的頭皮有些發麻。

  「待會兒我們要一起比啊!看誰比較久。」花以燦指了指周遭的人。

  衛煙波默默不語,心頭暗笑又有些受不了,她老喜歡做些奇怪的事。

  「衛煙波,你也玩嘛!什麼都不參加,我怕你提前變老頭子。」花以燦有些不滿的噘起嘴,她不太喜歡衛煙波像大人的樣子,那總讓她覺得他們的距離很遙遠。

  衛煙波嘴角微勾,搖頭拒絕。成長環境令他的心態過分早熟,思想行為都超齡。他喜歡看著花以燦孩子氣的模樣,自己卻做不來。

  花以燦見他拒絕有些洩氣,不明白心頭那股煩悶從何而來,她一賭氣,拉起站在不遠處的簡聿心。

  「簡聿心,我們去別的地方玩。」她撇頭,不再看著衛煙波。

  「我、我……」簡聿心一臉莫名其妙,他只不過是站在那裡背誦要比賽的演講稿而已啊!

  衛煙波有些木然的看著他們手牽手的模樣,垂下眼,不習慣心裡頭那股不是滋味的奇異感受。他愣了好一會兒,才驚覺自己這副樣子好像就叫做落寞。

  ※※※※※※

  花以燦是個沒心眼的人,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難過或快樂對她來說都是一陣一陣,她也不喜歡計較太多,所以她老早就忘記和衛煙波嘔氣的事了。

  這天──

  「衛煙波,我們來演戲好不好?」花以燦笑嘻嘻的,手裡提著今天美勞課做的燈籠。

  衛煙波睨了她一眼,「又想做什麼了?」

  花以燦神情閃過一抹不好意思。哎,她很喜歡電視播的「神雕俠侶」呢!想來想去最適合當過兒的就是衛煙波了。

  「我演小龍女,你演楊過嘛!」她一臉期待的望著他。

  「……」他老成的嘆了口氣。

  「不然我演小倩,可是你還是演楊過。」她退而求其次,演隻女鬼就好。

  「……」有差嗎?

  花以燦見他遲遲不答應,有些跳腳。又來了!又來了!她討厭衛煙波擺出這種大人的姿態。她學起古裝劇裡的人說話的口吻:「好,你我從此恩斷義絕!」

  「這句成語不是這樣用。」衛煙波在十字路口停下腳步。

  花以燦沒察覺,依然繼續往前走,手裡的燈籠一前一後的擺動很可愛。她發揮巧思將燈籠裝飾成一顆草莓的模樣,遠遠一看真像提了一顆粉嫩甜美的超大型草莓,老師給了極高的分數,讓她開心得不得了。

  「妳自己一個人別走小路。」衛煙波看著她往前走的背影,忍不住叮嚀。

  「咦?」花以燦猛地停下腳步,一直以為衛煙波走在後面,轉過身才發現他已經停下腳步,站在不遠處的路口。

  「改走右邊這條路吧。」他指了指。

  「你要去哪裡?」

  衛煙波搖搖頭說:「今天有書法比賽。」

  花以燦小臉一沉,扁著嘴不說話,像嘔氣的蚌殼。衛煙波好像越來越忙了,一下子比賽、一下子當選模範生,她鼻頭酸酸的,心頭也酸酸的,但是她卻不知道原因,好像只要一想起自己爬上樹時,沒人在下頭叮嚀囑咐,或者是緊張兮兮的接住落下的她,就連眼睛也發酸了起來。

  上次她自己一個人無聊,又跑去爬樹,一不小心攀得太高,不敢下來了,就這樣坐在樹上一整個下午,還是衛煙波補習回來發現她不見了,才將她從樹上救下來。

  衛煙波就是這樣,明明和她同年紀,卻又好像比她大上許多,就連身高都比她高。

  「我今天不陪妳回家了,妳別走小巷子,很危險。」衛煙波對著她說,口氣像個小大人。

  花以燦有些沮喪,更有些無名的火氣,原本還以為今天可以痛痛快快的玩了。

  她帶著怒意大叫:「你不准演楊過了,你就演那隻大鳥!你就演那隻大鳥!」

  「那不是大鳥,那是鵰。」衛煙波非常冷靜的糾正。

  花以燦氣得嘴巴開開閤閤,卻說不出任何一句話,最後她瞪了衛煙波一眼,頭也不回的走。

  「自己一個人不要走那條……」話只說了一半,衛煙波就住了口,花以燦在生氣時是聽不進任何話的。

  他擔憂的望了她一眼,這條小巷子會通往人煙罕至的捷徑,以往都是他們兩個一起走的,現在只剩她一個人,他多少有些不放心。

  衛煙波低頭看著造型簡單的電子手錶,現在回家一趟一定會趕不上比賽時間,為了這次比賽他練習了很久。

  他皺著眉頭,幾經思量還是轉頭,和花以燦踏上不一樣的路。

  ※※※※※※

  炎炎夏日,時值正午,柏油路面散發的熱氣烘烤得令人受不了。

  花以燦兩條長長的辮子披在身後,晃啊晃的,她負氣的踢著石子。

  「有什麼了不起!」她低聲咒罵著,因為憤怒更是汗如雨下。

  哼,她本來是要把燈籠送給衛煙波的,現在……算了!算了!算了!

  她抬眼,看見身側的羊腸小徑,這條路都不知道走過幾次了,哪有什麼危險?花以燦吸吸鼻子,她自己一個人也可以走!

  一路上她哼哼唱唱,甩著手上的燈籠,這條佈滿石子的捷徑涼快多了,不像柏油馬路這麼悶熱,旁邊還有些大樹,陰陰涼涼的,要不是她身上的裝扮很現代,否則猛一看還真的挺像古代書生提著燈籠趕路一樣。

  花以燦心裡想著下次要怎麼暗算衛煙波,好報今天的一箭之仇,可惡!

  小小年紀的她滿腦子單純的調皮想法,卻不知道自己正一步一步走向危險的世界──

  ※※※※※※

  「這是典型性心理影響生理的案例。」女醫生翻著一大疊的資料夾。

  「那、那我們家以燦什麼時候才會好啊?」花爸擔憂的問道。

  「這需要時間,我也不能給你確定的答案。」女醫生頗為無奈的說。

  「她、她這樣……哪像個正常人?她總不能一輩子都不與人接觸啊!」花爸說著說著就拭起眼角的淚。他的小燦燦居然不能和他人有肢體上的接觸!嗚嗚,他每天都要抱抱她的!

  女醫生嘆了口氣,安慰笑道:「其實每個人的狀況不一定,如果以燦有持續治療,恢復以往的健康是沒問題的。」

  花爸聞言,有些沮喪的聳下肩,一旁的花媽趕緊握著他的手,表情始終凝重。「這種情況能用藥物控制嗎?」

  「可以,但是效果有限。」

  「她最近只要一入睡就很難叫醒,睡眠時間增長很多……」

  ※※※※※※

  會客室。

  「衛煙波,你說我爸媽在裡面和醫生聊什麼?」花以燦嘴裡含著糖果,表情依舊笑嘻嘻。

  「不要抓妳的傷口。」衛煙波握住她的手。

  「唔,可是很癢耶!」花以燦手腕內側有條既長且深的傷口,青青黑黑的,再細看。她全身佈滿細細小小的紅色斑點。

  「傷口已經結痂了,妳再抓會流血的。」衛煙波也沒好到哪,另一隻手還打著石膏。

  花以燦盯著他好一會兒,摸著佈滿塗鴉的石膏,說道:「衛煙波,很痛嗎?」

  「不痛,妳已經問過很多次了。」衛煙波安慰似的摸著她的頭。

  「如果我那天沒有走那條巷子……」她低著頭,絞著手。

  「沒有如果。」衛煙波皺著眉,不喜歡聽她說這些話。

  「我怎麼會知道那個歹徒綁架簡聿心,就躲在那座倉庫裡……」花以燦揉著眼,眼眶已經紅成一片。

  衛煙波拉下她的手,臉上佈滿擔憂的神情。

  「簡聿心想救我的,但是他手腳都被綁住了……衛煙波,你知道嗎?那個人全身都是酒臭味……他還亂摸我的身體……我好害怕,我想跑,但是他抓住我的辮子,我好害怕……衛煙波……如果你沒有來救我……我不知道會怎麼樣……」花以燦帶著驚慌的神情,豆大的淚珠像雨一樣落下。

  「不要回想了,反正我們逃出來了!」衛煙波看著她的眼堅定的說著。

  事情已經過了兩、三個月,花以燦還是每天過著心驚膽戰的生活,就怕有人會突然從後面拉她一把,有時夜裡做惡夢,有時沉睡不起,和先前活潑開朗的模樣大相逕庭。

  衛煙波的手微微顫抖著,就算他再早熟、再怎麼勇敢,也不足以應付眼前的情景,因為他還只是個孩子。他唯一慶幸的,是那天他有回頭找花以燦,否則後果會怎樣他也不敢設想。

  「衛煙波……如果你是楊過,說不定就、就可以打贏那個壞蛋了。」花以燦有些抽抽噎噎的。

  衛煙波抿著嘴,露出微笑,開心於她骨子裡古靈精怪的部分沒有消失。

  「好啊!妳要我當楊過,我就當楊過。」只要她能恢復健康,扮什麼他都樂意。唉,什麼時候花以燦變得這麼重要了?

  「你說的喔!不可以後悔……」聞言,花以燦的眼淚更是大把大把的灑出來。

  「……嗯。」雖然有點頭皮發麻,但是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衛煙波,你說為什麼我會變成這個樣子呢?」她皺著小臉,看著身上的紅色斑點。

  她有些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害怕他人的碰觸?從那天開始,身體好像開始了一個奇怪的機制──而只有衛煙波擁有這個機制的密碼──只要她和別人有皮膚上的接觸,身體便會起一顆一顆發癢的小疹子,漸漸佈滿全身。一開始穿外套是為了遮掩手腕上的傷疤,久而久之卻變成了避免和他人碰觸的工具。

  「會好的。」衛煙波稍嫌稚嫩的臉孔沉著,語氣不安。

  「是嗎?」花以燦偏著頭,扯著胸前的髮辮。

  「嗯。」衛煙波虛應了聲,他也不確定。

  「我可以不要去學校了嗎?同學都覺得我好奇怪。」對啊,她真的好奇怪,不能被摸、不能被碰、不能手牽手、不能去操場玩老鷹抓小雞……

  「不可以。」衛煙波瞪著她,就算她現在是這個樣子,但也不能逃避,她的請假次數越來越多了,這讓他有些擔心。

  「衛煙波,你好嚴格喔!」花以燦不滿的說著。

  他沒好氣的翻著白眼,叮嚀她吃藥。

  「那個壞人是不是抓到了?」花以燦看著手中的彩色藥丸。

  「嗯。」衛煙波臉色發沉,那天,他回頭找花以燦時,撞見的正好是嫌犯拿玻璃劃破她手腕的那一幕,他衝上前阻止,但就像以卵擊石。對方是醉酒的壯漢,他只是一個小孩,哪裡敵得過?

  花以燦說得好,他那時真的巴不得自己是武林高手。不過也還好對方酗酒過度,精神狀態並不穩定,趁嫌犯陷入喃喃自語的狀態時,他們和簡聿心才有機會脫逃。

  等警方趕到犯案現場,嫌犯卻已逃逸無蹤,鎮上人人自危,犯人一直到幾天前才落網。這些天,別說花以燦,就連他也惡夢連連。

  花以燦走到飲水機旁,正好看見旁邊的報架。



  楊姓嫌犯於五月二十五日落網,涉嫌綁票及蓄意傷害移送法辦。其下兩名子女分別由江姓及夏姓親戚收養……



  她別過眼,不敢再看。

  ※※※※※※

  兩年前

  梅雨季節到來,到處下著濛濛的雨。

  花以燦倚在窗邊,盯著街上撐著傘的來往行人。算算時間,衛煙波也應該要放學了。她扯著衣襬,身上穿的是學校的運動服,今天又沒去學校了,早上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好像記得衛煙波有來叫她。

  他又用什麼方法叫她起床呢?用吹風機吹她腳底?還是在她房間裡跳繩?花以燦微微一笑,衛煙波要叫她起床可是費盡千機百計。她也不是故意要睡這麼沉的,只是一入睡就不想醒過來了,只有夢裡的世界最安全。

  她習慣性的揉著眼,看見熟悉的傘緩緩靠近時,眼睛亮了起來。雙手貼在玻璃窗上,光滑的玻璃映照出她黑白分明的眼瞳,而她的眼瞳鎖定著傘下的身影。

  她的頭顱緩緩的由右邊移至左邊,目送著衛煙波的步伐,直到看不清楚為止,他的傘下有著另一個女生。她瞪著瞪著,望眼欲穿,然後她走到鏡子前梳起她的褐色長髮,再慢慢的拿起每天要吃的藥物,她的手抖著,卻不知恐懼從何而來。

  突然間,她用力將藥瓶扔到牆上,膠囊散了一地。她慌亂的翻著抽屜裡的剪刀,一把拿起來,剪了她最心愛的長髮,她的眼淚像掉至地上的髮那樣落下。

  花以燦用力的哭著,她從沒這樣哭過,她總是很快樂的,一直到那一天……如果她沒有留著長辮子,是不是那個人就沒有辦法抓到她了?是否她今天仍然笑得很愉快?再也不用吃藥、再也不用穿外套,她可以和正常人一樣牽手擁抱。

  她再也不要期待了,她什麼都不要了,什麼都不要了,可不可以?花以燦坐在地板上,面無表情。

  衛煙波拍著身上的雨珠,剛才和人共撐一把傘,身體都濕了一半。花以燦那隻豬不知道睡醒了沒?他踏著穩健的步伐推門而入,連敲都沒敲一下。

  「花以肥……」她的運動量不夠,為了激勵她,他總是故意說她胖,說著說著好像變習慣了。

  衛煙波的臉一沉,瞳孔驟地收縮。他顫抖著手,勉強勾出一笑,清冷的眼底波動著流光,他將花以燦抱至椅子上,找來報紙剪一個洞,套在她脖子上,拿起她手中的剪刀。

  「妳的新髮型醜死了,我幫妳修一修吧。」

  花以燦眨著眼,駝著背,沒有回話。

  「妳張著眼在睡覺嗎?」他靠在她耳邊輕聲說著。「這樣不好,越來越像豬了,我要怎麼叫妳起床呢?妳偶爾也看看我吧。」

  花以燦黑白分明的眼開始聚集眼淚。

  「妳這髮型……要不要我拿鏡子給妳看?真的是鬼見愁啊!我都替妳煩惱了……嗯,我要怎麼修呢?」衛煙波低沉的嗓音不斷的響起,他這輩子還沒有一次說這麼多話過。

  花以燦的臉變形了,握起身側的小拳頭。

  「劉海修齊的,妳覺得怎麼樣?可是這樣妳的臉看起來更圓,就像肉包子一樣……」

  「衛煙波!」她大吼,眼淚飆了出來。

  「醒了啊?」衛煙波明顯鬆一口氣。

  花以燦抹著眼淚,可憐兮兮的扁著嘴,他看不出來她很難過嗎?她很難過啊!全世界都知道!

  「衛煙波……如果,我是說如果,你、你有喜歡的女孩子了,要跟我說喔……我不會再、再纏著你了……」她揉著眼,還不明白自己此刻傷心矛盾的心情,她總覺得自己像衛煙波的包袱,也怕有一天他真的把她當包袱了。

  衛煙波抿著嘴角,晶亮的眼底有著微不可見的笑意,他扯著嘴角說:「好啊!」

  她吸著鼻子,抖著聲音說:「我剛剛去一個地方了。」

  「哪裡?」

  「一個很安靜很舒服的地方。」她的表情還有些癡迷。

  「有我嗎?」

  「……沒有。」她小小聲的說著。

  「妳敢再去一次,我就揍妳。」他冷著聲音威脅。

  「喔。」

  「嗯。」這還差不多。

  不久後,哀號聲響起。

  「衛煙波!你真的把我的劉海剪成齊的……天啊!我明天不要去學校了……」

  「不可以,這不是藉口。」他冷靜的說著。

  ※※※※※※

  「你真的確定要讀鎮上的高中就好?」頭髮花白的老師推著眼鏡問道。

  「嗯。」

  「以你的成績,是可以申請到更好的學校的。」

  「我知道。」

  「你要不要慎重的考慮一下?班上的同學幾乎都到大城市念書了。」

  「不用了,我考慮的很清楚。」

  老師嘆了一口氣,手裡握著衛煙波的志願單。「其實……發生那件事我們都很遺憾,我也知道你跟花以燦很好,但是你不必把責任都往自己身上攬,你懂我在說什麼嗎?」

  「知道。」

  「我就明說好了,花以燦會變成這樣並不是你的責任,你不需要……」

  「老師,花以燦已經痊癒了,只是心態上還沒調整過來,還有……我也不認為她是我的責任。」衛煙波直接打斷老師的話。

  「那你把她當什麼?」

  「她是、花以燦她是……」他聳了下肩,沒有繼續說下去,清俊的臉龐出現溫暖的笑意。

  花以燦總愛問著他「如果如果」,而他總是回答「沒有如果」,他不喜歡不確定的答案。

  然而花以燦就是那個有著一千萬個如果,他也要放在心裡面的人,就算是這樣的不確定。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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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7-20 00:11:55
第十章

  輕飄飄的,像漫步雲端。

  花以燦睜開眼,環顧四周,一股熟悉又陌生的感覺油然而生。她揉揉眼,再看,還是處於相同的地方。花以燦咬著唇,眼珠子東瞟西瞟,往上一跳,落地……呃,場景依舊沒有更換。她也不管了,就這麼隨意的走了起來。

  這個地方,她很久沒來了。還記得多年以前,她只要一入睡,便來到這個夢境,沉靜無聲的夢境,每每她都不願醒。現在……又來到這裡,她是在做夢嗎?衛煙波不喜歡她在這裡流連忘返,花以燦有些疑惑,不知道是哪個契機誘發這個夢境再度出現。

  這裡種著許多果樹,腳底下的泥土像棉花一樣柔軟,總叫人深陷不忍離開,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寧靜,卻又有著說不出的孤寂感。她就這樣盤腿坐在地上,等著時間流過,以前她巴不得天天做這個夢,現在她已沒有任何的留戀之感,只想回到溫暖的真實世界。

  「花以肥!」遠遠的前方傳來叫聲。

  花以燦聞聲一震,趕忙站起來。這裡從來就只有她一個人,哪來的叫聲?而且這聲音有點像衛煙波,又有那麼點不像……雙腳不自覺的往前走,她的眼瞳驀地瞪大。

  她看見衛煙波……縮小一號的衛煙波,俊俏的臉龐稍嫌青嫩,正與人過招,舉凡踢腿、打拳、耍棍,他的動作都俐落漂亮,步伐輕盈無聲。

  花以燦就這樣看著看著,眼睛起了雨霧,這是她的幻覺嗎?衛煙波也出現在她夢裡了呢!

  武打過一段落後,衛煙波拭著汗,走向另一個方向,原本靈巧的步伐轉重,發出刻意的聲響。

  「花以肥。」他喊,背對著他的少女小臉微臭著。

  花以燦的眼瞳瞪得更大了,因為她看見小一號的自己。這、這是怎麼一回事?為什麼過去的他們會以這樣的形式出現在她夢中?

  「幹嘛?」小一號的花以燦問著。

  「過來,我教妳幾招防狼術。」

  「什麼?」

  「既然妳不願學武術,那好歹學個幾招好防身。」

  小花以燦皺著眉頭,不懂衛煙波怎麼突然這麼熱中武術,還一大早就把她拉來練拳,她根本不是練拳……是被練!天,她的腰真痠。

  「快點。」他催促。

  「好啦!」她嘴裡嘟嘟囔囔的。

  「妳就這樣……站穩……用力往對方的小腿脛踢下去。」

  「嗯,嗯。」她依樣畫葫蘆,姿勢卻有些怪異。

  「好,妳現在試試看。」

  「往前踢嗎?」踢到他怎麼辦?

  「不然妳要往後踢嗎?」

  「喔……那我要踢囉!」

  「踢。」他很酷。

  小花以燦出腳,然後臉綠了,因為腳不小心提得太高,踹到了不應該踹到的地方。她默默的垂下眼,不敢看著衛煙波。

  「……妳還真會踢啊!」小衛煙波鐵青著臉。

  始終在一旁看著的花以燦,捂著嘴偷偷笑著。她想起來了,這是他們十三歲的時候。哎呀!真可愛啊!

  突然間,有人拉著她的衣襬,她低頭一看,是個綁著長長髮辮的小女孩,旁邊還站著眉清目秀的小男孩,小男孩一臉超齡的正經表情。

  花以燦噫了一聲,再抬頭看著先前的方向,前方卻已是杳無人影,只剩白茫一片。

  「姊姊,妳怎麼還不回家?有人在等妳喔!」小女孩黑白分明的眼直盯著花以燦。

  花以燦伸出手想摸摸她,一旁的小男孩卻趕忙拉開距離。

  「走了、走了!」小男孩緊握小女孩的手,有著守護者的姿態。

  「掰掰。」小女孩被拉著走,不時回過頭看著花以燦。

  花以燦不自覺的揮著手,目送他們遠去的背影,小男孩略側過臉,嘴角含著笑。

  「衛煙波,我長大了,你還愛我嗎?」小女孩開了口。

  「閉、閉嘴!誰說我愛妳了!」小男孩有些氣急敗壞,其實只是想掩飾自己的害羞。

  他們的背影漸漸模糊,終至消失。

  花以燦忽然感到眼前一片清明,他們是特地來和她道別的嗎?原以為自己將過往的一切忘得一乾二淨了,想不到記憶卻還是如此的清晰,散落在心底的每個角落,現在她心心念念的,全是陪著她走了好長一段路的人。

  她想著想著,緩緩的飄離這個夢境。

  ※※※※※※

  衛煙波呆坐在病床旁,花以燦已經昏睡五天,連醫師都查不出原因。

  他細細審視她蒼白的面容,看著她時而皺眉、時而微笑,是在做夢吧!她都夢些什麼?夢裡有沒有他?

  「花以燦,妳睡太久了吧,別跟我說妳想當睡美人……」他輕摟住她的肩,臉埋在她的頸邊。

  「說真的……妳不適合這個角色的。」他的聲音有些低悶。

  「我的要求不多,只希望我們可以再走一段日子,花以燦……妳不喜歡我嗎?睜開眼看看我……好不好?」他就這樣靠在她耳邊訴說,語氣低迷而顫抖。

  他會擔心不是沒有原因,花以燦就這麼不明所以的睡去,就像是再也不會醒過來一樣,隨著時間的流逝,身體也會越來越虛弱。花以燦遺棄這個世界了嗎?連他也一起遺棄了嗎?這始終是他心底深處的恐懼。

  不是不明白過去那段時光的難捱,她難過,他陪著她難過;她想放棄,他硬是拉著她站起來。好不容易她走了出來……衛煙波隱隱握拳,腦海中浮起她顫抖著手,環抱著他的畫面。都已經走到這裡了,說什麼他也不願意放棄!

  「好重喔……誰壓著我了?」花以燦不知何時睜開眼,聲音沙啞,原本飽滿的雙頰消瘦不少。

  衛煙波一僵,不敢抬起臉,害怕是自己的幻覺。

  「衛煙波,是你對不對?……我就知道你對我有不滿,乘機報復,居然這樣壓我,都快喘不過氣來了……」她抬起手,摸著他的髮。

  「……妳的話還真多。」衛煙波抬頭,望進她的眼裡。

  「下雨了呢。」她摸著他淚濕的臉頰。

  「對啊,下雨了。」他盯著她,一瞬也不瞬的。

  花以燦趕忙閉上眼,害怕自己跟著涕淚齊流。

  「我做了好長的一個夢喔!」她的聲音有著鼻音。

  「是嗎?難怪妳睡了好久。」他撥著她前額的髮,露出白色的繃帶。

  「衛煙波,我夢見以前的我們,我以為我都忘了。」花以燦揉著眼,眼淚還是忍不住掉了下來。

  「妳都記得,是不是?」他摸著她溫暖的臉頰,一次又一次。

  花以燦陡然環抱住他,雙肩不住的顫抖。「衛煙波,我這次醒了,是不是代表逃過一劫了?我可以過正常人的生活了嗎?」

  「妳又胡說什麼?妳本來就是正常人。」衛煙波聲音粗啞的說。

  「對啊!真好、真好!以後我又生龍活虎了!」花以燦緊緊的抱著他,眼淚嘩啦嘩啦的滾下來。

  衛煙波微微笑著,眼眶早已濡濕一片。

  「……我睡了多久?」看著他憔悴的臉色,她不會想她只睡了一個晚上。

  「五天。」他低聲道,五天就已經夠令人折磨了。

  花以燦摸著自己頭上的繃帶,猛然想起幾天前的片段。「歆寧呢?」她驚慌的問。

  「她沒事,犯人也已經移送法辦了。」衛煙波說起這件事仍然咬牙切齒的,但一看著她,眼神又放軟了許多。

  「那就好。」她吁了一口氣,突然想起什麼似的說:「衛煙波,你記得那個算命老先生嗎?」

  「嗯。」他點了下頭,身體輕靠著她。

  「他說我這輩子就兩個白虎關,如果度過了,一切就平平安安、順順利利。不管他說的是真是假,我想我們再去看看他,好不好?」她敲搖著他的背,汲取他傳遞而來的體溫。

  「好。」他頓了下,雖然不喜歡這些神神鬼鬼,但只要她想去,他都會陪。

  「那個算命老先生,說我們是、說我們是……」她舔了舔唇,鴛鴦命這種事她還是不好意思說出口。

  「嗯?」他抬起漆黑的眸子。

  「沒有啦!我是說你記得帶我去安太歲。」她笑得喜孜孜的。

  「好。」他又將她摟得更緊了些。

  花以燦緩緩的坐了起來,身體除了某些部分有些微痠痛之外,其餘方面並無大礙。

  衛煙波的黑眸直勾勾的望著她,閃著光亮的火苗,看得花以燦都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她才情竇初開嘛!還是新手中的新手,他一個眼神就殺得她體無完膚了。

  不過,她還是想……

  花以燦東瞄瞄、西瞄瞄的,然後慢慢地對上衛煙波深邃的眼眸,她笑咪咪的湊上去,小手勾著他的脖子,害羞的說:「衛煙波,你說等我醒來,就要說那句話給我聽的。」

  「哪句話?」他裝傻,眼底有著笑意。

  「就那句話啊!你想耍賴?我可是記得清清楚楚。」她推著他。

  衛煙波勾了勾嘴角,露出清華的笑容,他撫著她的臉,眼神有著無限眷戀,突然傾身吻上了她的嘴角。

  花以燦很害羞、很害羞的接受,乖乖的閉上了眼。過了不久,她唔唔唔的抗議。「……衛煙波,我有點喘不過氣呢!」她雙眼濕潤的望著他。

  衛煙波不理,再度壓著她,給了深深的一吻,以行動代表語言。

  「我們要不要進去啊?」外頭一群人倚著門探頭探腦。

  「哎呀!你笨!沒看到現在氣氛正好嗎?」花媽打了花爸的後腦杓一記。

  江歆寧紅著臉,張著大眼眨巴眨巴的望著;簡聿心則是東看看西看看,非禮勿視、非禮勿視。

  ※※※※※※

  高中的嬉鬧歲月一晃眼就過了,衛煙波依然維持他美好的形象,畢業時還代表畢業生致詞。

  已卸任的學生會長簡聿心露出慣有的苦笑,想必是跟花以燦走得太近而引發衛煙波的攻擊機制。

  至於花以燦,倒如願的度過她平靜的高中三年……很平靜嗎?戴著畢業生的專屬胸花,她呆呆的想。

  嗯……扣除前幾天不知道是誰沒良心又沒道德,偷拍她和衛煙波的接吻照公佈在學校中廊裡,引發學弟妹們一陣軒然大波,實在不想這麼華麗的退場啊!

  花以燦的眼眶略略含淚,待會兒可能要跑快一點,免得被不明人士追殺。

  ※※※※※※

  一年後

  衛煙波上北部念大學,花以燦則在離小鎮不遠的藝術學校就讀。這日,衛煙波在自己的租屋裡,坐立難安,頻頻看錶。

  「一二三,木頭人!」

  小孩的童音在房裡響起,衛煙波額上的青筋抽了抽,不過讓他受不了的不是這點,而是……

  「拔拔!你動了!」

  「哎呀,這都怪伊伊妳太可愛了!」男人將自己女兒抱起來,誇張的旋轉一圈,然後在粉頰印上一吻。

  「爸爸,都是你的口水啦!……你動了,換你當鬼!」

  「沒問題!」男人做了一個敬禮的手勢。

  「煙波哥哥,你也要玩喔!」伊伊提醒。

  衛煙波一張臉冷淡得可以,他這裡是怎樣?親子遊樂場是不是?鄰居老是喜歡跑來打交道,真是受不了。尤其是那個趴在牆角喊「一二三木頭人」的高大男人,一把年紀了噁不噁?

  當初他誤打誤撞救了邢千夜的婚姻一把,從此這位俊帥鄰居就把他當好哥兒們,三天兩頭帶著女兒來這裡挑戰「一二三木頭人」,不用說冠軍一定是他啊!他根本不會動,想到這,忍不住想翻白眼。

  那個女人要不要來了?已經有兩、三個星期沒見到她了,嘴裡不想承認,但是心裡還是滿想念的。

  「每次都是煙波哥哥贏!不公平!」伊伊跺腳,又回到牆角當鬼。

  「一二三,木頭──」

  叮咚!門鈴乍響。衛煙波立刻從椅子上跳起來,衝去開門。

  「厚──煙波哥哥動了,當鬼、當鬼!」

  「是妳啊!」衛煙波難掩失望。

  「幹嘛?看到我不高興啊!我來接我老公和小孩。」秦韻祈招了招手,裡頭的一大一小立刻開心的飛奔過去,三個人甜甜蜜蜜的回到自己的住處,看在衛煙波眼裡真是刺目。

  他關上門,一張臉沉了下來,旋即又撇撇嘴,算了,他才不要打電話,她忘記就算了……真可惡!他忍不住咬牙切齒,內心的獨白又再度狂飆。

  叮咚!又一聲,衛煙波立刻開門。

  「煙波哥哥,我玩具忘了拿了。」

  他垮下了肩,「去拿吧,自己關門。」

  衛煙波躺進沙發裡,拿了本書蓋在自己臉上。

  嘖,他這是在做什麼?患得患失嗎?幹嘛搞得一副自己很沒行情的樣子,虧他今天還特地推掉所有的邀請,這下好了,該不會要自己過吧?這樣也太不帥了……有違原則。

  叮咚!過了一會兒,門鈴又響了。

  衛煙波臭著一張臉,火大的開門。「什麼東西又忘了拿!」

  「生日快……」花以燦拿著插滿蠟燭的蛋糕站在門外,看見他不悅的模樣,立刻住了口。

  唉,她故意給他的驚喜耶!

  衛煙波一愣,沒想到這次是他等的人來了,他又是高興、又是生氣,又有些難為情的想掩飾。

  「你心情不好啊?」花以燦試探的問。

  他一把抱住她,花以燦連忙舉高雙手,就怕他擠壞了蛋糕。衛煙波聞著懷裡熟悉的香味,心頭的懸宕才鬆了口氣。

  「妳最近忙什麼?都沒來看我。」他難得出現孩子氣的抱怨,唇齒輕囓著她細嫩的頸子。在她面前,他沒有偽裝的壓力。

  花以燦怕癢的發笑,技巧性的閃進屋子裡,得意的說:「給你一個驚喜啊!」她將蛋糕擺放在桌子上,笑咪咪的看著他。

  「妳嚇到我了。」衛煙波坐到她旁邊的位子。

  「生日快樂。」每年的生日他們都幫對方過,她怎麼可能會忘,故意好幾個星期沒上來看他,這樣驚喜才夠大啊!

  「頭髮好長了。」衛煙波拍了拍她的頭,幾乎是從兒時就養成的習慣,親了她額頭一下,然後又一下、又一下。

  「許、許願……」花以燦覷了個空,趕忙說話。

  「以燦,妳技術變好了。」懂得閃躲了。

  「廢話少說,先吃蛋糕,不,是先許願。」花以燦略略紅著臉,這些年來她也累積了不少實戰經驗,自然而然知道衛煙波的習慣。

  「第一個,希望花以燦永遠平安健康。」

  「第二個,希望我和大家都平安健康。」看吧,他這人還是很大愛,懂得祝福其他人,不要再說他心眼很壞了。

  至於……第三個,嗯哼,祕密。

  「哪有人每年生日願望都許一樣的?」花以燦看了他一眼,塞了一口蛋糕到嘴裡。

  衛煙波看著她,總覺得兩個人會這樣在一起一輩子,心底湧出的愛意像是永遠不會停止一樣。他是什麼時候著了她的道啊?看她這樣,長髮披肩、臉頰嫩嫩,他不禁瞇起眼,糟糕,花以燦越來越吸引人了,這可不行,他必須要好好的……

  花以燦靜靜的吃著眼前的蛋糕,知道身旁的男人又開始了內心戲。

  唉,他不知道自己瞇起眼睛的表情很不懷好意嗎?受不了耶……這種扭曲的性格她居然覺得可愛,認了、認了!

  衛煙波陡然貼上她的唇,一臉理直氣壯的說:「有蛋糕屑。」

  「是嗎?」她舔了舔下唇。

  「噯噯,還有、還有……」話還沒說完他又貼上去。

  花以燦閉上眼,忍住想笑的心情,實在很想跟衛煙波說他最近這幾年的技巧絲毫沒有進步,她都快要超越他的進度了。或許,該提醒爸爸送另外一本祕笈給他了,紙是包不住火的,衛煙波的心眼怎麼瞞得過她呢?這個男人真的令她心折了,和他在一起彷彿就能走到世界盡頭,也該是她陪伴他的彆扭和不安了,就像他當初堅持牽起她的手度過那段黑暗的時期。

  或許她不是很完美、或許她還是有些膽小怕事、或許她很笨、或許很多事都要衛煙波在身旁提醒,她什麼都不能給,所以她只能愛他啊……也只想愛他……

  過了一會兒,衛煙波抬起臉,舔了舔自己的性感薄唇,不滿的說:「都是蛋糕味……」

  花以燦忍不住很燦爛的笑了。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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