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心]亮麗前妻[全文完]

亮麗前妻 作者：銀心

她知道，別人都認為她高攀了他。
為了不讓人恥笑他娶了個既沒學歷也沒能力的老婆，
她努力不懈的研究美容之道，成為最讓他驕傲的美麗妻子，
都說男人是視覺的動物，她貌美如花，可還是失去了他……
二十幾年的青梅竹馬，即使分開了關係也斷不了，
從夫妻變成鄰居，是離婚後她最能接近他的距離，
每天在便利商店短暫的見面與交談，已成為她最期待的事，
然而卻是一再嘗到熱臉貼他冷屁股的滋味……
哼！也不看看即使離了婚，豔麗動人的她依然行情很好，
和年輕弟弟約會，與帥氣工程師相親，
既然他為了那個可笑的理由逼她簽下離婚協議書，
又對她的示好求和不屑一顧，
那麼現在她放棄他，尋找新的戀情，
他沒拿出前夫的風度，還擺臉色嚇走她的追求者是想怎樣？

第一章

　　男人，是一種非常視覺的動物。

　　曾有位以美艷著稱的名模藝人，在一次訪談節目中談到，如果你的另一半很貼心的哄你，“寶貝，你這樣就很美了，我希望你多吃一點，長胖一點，這樣比較健康……”或說：“寶貝，無論你變成什麼模樣，我永遠都會愛你的……”

　　別傻了，姊妹們，這種話千萬不能相信！

　　男人們嘴上總是這麼說，但，你們敢變肥變醜試試，他們一轉頭就會被別的漂亮女人吸引去了。

　　不要相信男人說的，他們總是口是心非，他們不會為自己說過的話負責。

　　瞧，世上所有男人都對他女朋友說過，“我會永遠愛你。”但有多少男人確實做到了？世上絕對沒有“無論你變成什麼模樣，我永遠都會愛你”這回事，不要相信，不要理會他們，只有自己能掌握住的——財富、美貌、智慧，無論那是什麼——那才是最真實的。

　　程茉兒肩膀一聳一聳的，抽起面紙往臉上一擤。嗚，擤了太多鼻涕，人中好痛噢！

　　茉兒淚汪汪的按著電視遙控器，無論轉到哪一台都很想哭。

　　可是她停不下來，她關不掉電視電源，止不住眼淚，也不想離開沙發。

　　按著按著，突然按到某戲劇台，劇情內容她不曉得，只見女主角崩潰的坐倒在醫院地板上嚎啕大哭，哭得肝腸寸斷。

　　她怔怔盯著電視，也跟著大哭起來。

　　嗚，她眼睛好痛，眼珠都快滾下來，滾滾滾滾滾，滾進沙發底下去了。

　　現在她不想吃、不想動、不想健身、不想洗澡，也不想出門去。如果一直躺在沙發上不起來，會不會有一天睡醒了，她的惡夢就消失遠去？

　　嗚，她怎麼會讓自己走到這一步？天……

　　鈴……鈴……

　　電話鈴響，徐碩飛不疾不徐的接起電話，“你好，我是徐碩飛。”

　　“餵？碩飛啊？我是茉兒的媽！”

　　“……”他沉默片刻，才硬著頭皮輕聲道：“媽。”

　　“你有沒有看到茉兒？”茉兒的媽劈頭就問：“我打她的電話都不接，手機也不通，她到底都在幹麼？家都搬好了嗎？”

　　“已經搬好了。”

　　“她有沒有去找工作？你有沒有跟她連絡啊？”

　　“最近沒有。”

　　“你叫她打電話給我，既然已經離婚了，就叫她快去找工作，不想找就乾脆搬回來跟我住，省得她一個人過得亂七八糟，也不曉得有沒有按時吃飯。”

　　“好，我會轉告她。”

　　“我真是不懂，你們從小一起長大，她的個性你又不是不了解，兩個人談戀愛談了十幾年，怎麼還會出問題啊？又不是有第三者介入，你是男人耶，眼界比她寬，人面比她廣，自己開公司當老闆，也算是經過大風大浪了。回到家裡，就算有什麼不順心的，就不能多讓她一點嗎？

　　“一點點芝麻綠豆大的事也離婚，像什麼話？你如果不愛她了，乾脆婚前分手嘛，何必結了又離婚呢？你看看，現在我們茉兒怎麼辦？她還那麼年輕，已經變成離婚婦人了，以後她要是對婚姻失望，你要養她一輩子嗎？”

　　“很抱歉。”

　　“算了，懶得跟你廢話，趕快叫茉兒打來，不然我跟你沒完沒了。”

　　說完“咔”的一聲，電話掛斷了。

　　徐碩飛平心靜氣的放下話筒，解開領帶，疲倦地倒在沙發上，仰頭瞪著天花板，發呆了好一會兒。

　　屋子裡靜悄悄的，角落的風扇，發出呼呼的聲響，這屋子裡唯一的聲響。

　　茉兒都在做什麼呢？

　　嘆了口氣，徐碩飛從容不迫的起身，走出家門，走向對門的另一戶，拿出鑰匙，喀嚓、喀嚓地轉開門鎖。

　　半夜十二點多，屋子裡還是一片漆黑，徐碩飛走進客廳，眼前閃爍著由電視發出的昏暗光線和陣陣爆笑聲。放眼所及，地板一片狼藉，空酒瓶、臟報紙、泡麵碗，到處都是一坨坨揉爛了的衛生紙。

　　女主人慵懶的癱倒在沙發上，似乎睡著了。

　　垃圾桶早就塞到爆滿，乾涸的湯汁凝固在沙發茶幾上。

　　打造這座垃圾場，不知花費她多少時間？

　　離婚足足兩個月，她幹過什麼正經事？整天就是這樣？

　　徐碩飛搖頭苦笑，默默走到她身邊，輕輕撥開她垂落的鬈髮。

　　“程茉兒？”

　　“唔……”茉兒掀開眼皮看了徐碩飛一眼，便昏沉沉的翻過身子，伸伸懶腰，換個姿態再睡。

　　現在好啦！她已經完完全全、徹徹底底“恢復自我”，如他所願又變回從前那個懶散、邋遢、不修邊幅、每天舒服躺著過日子的“可愛女人”了，他終於得償所願了，看到她這樣，他應該很開心、很高興、很欣慰吧？

　　哈哈哈哈哈，不好笑！

　　“你來幹麼？”茉兒懶洋洋的伸腳掃開沙發邊緣上的洋芋片碎屑，又蜷起雙腿，“誰准你進來的，這裡現在是我的地盤。”

　　徐碩飛一臉嚴肅的凝望著她，“還沒過戶，法律上還是我的。”

　　“屁啦！你這個卑鄙小人！”茉兒憤憤的伸腳踢他，徐碩飛沒躲，大腿默默挨了一記。

　　“你喝了多少？整天吃泡麵？”

　　“幹你屁事！”

　　“你起來，把屋子掃一掃。”

　　“不要，你現在已經不是我老公了，休想再命令我。”

　　徐碩飛皺起眉頭，伸手搓著下頷，喃喃說道：“我不能讓你這樣過日子……”

　　“是喔！你還真了不起……”茉兒嗤地一笑，滿臉不屑的提醒他，“不過呢，這位先生，敢問你是我的誰啊？老娘愛怎麼過日子是老娘的自由，你管得著嗎？”

　　“嗯？”徐碩飛摸摸鼻子，眼底閃過一絲光芒，“管不著？”他喃喃說著，黑眸牢牢盯著茉兒，突然沒來由的笑了，“咱們何不試試？”

　　茉兒一看他露出這種表情，霎時臉色大變。

　　糟，事情不好了！

　　果然……徐碩飛搓著下巴，深思了一會兒，便說：“你聽好，我給你十天的時間，十天內去給我找份工作，否則我贍養費一毛也不給你，現在這間房子也要收回來。”

　　茉兒聞言激動的坐直身子，急急嚷道：“哪有人這樣的，說好給我就是我的了，你怎麼可以這麼卑鄙。”這混蛋，真是小人。

　　徐碩飛毫無愧色的撇撇嘴，一點也不為自己的作為感到羞恥。

　　“我可沒有白紙黑字承諾你什麼，離婚程序還沒辦好，協議書上什麼附註的條款也沒有，偏偏你已經簽好了——請容我不客氣的提醒。”他睥睨地瞥她一眼，“等你找到工作，我就把贍養費、送你房子等離婚條件加註上去，不找工作就免談。

　　“你知道後果吧？”他冷笑，“如果沒加註上去，以後只要我高興，隨時可以不給錢，就算要把房子拿回來也很容易。”

　　簡潔有力、命中要害的強大威脅——

　　“你你你……”茉兒顫巍巍地蠕動雙唇，好不容易終於找迴聲音，這才驚慌失措地大叫起來，“你這陰險、奸詐、無恥的混蛋！”

　　徐碩飛危險的瞇起眼睛，不客氣的劈頭反問：“你想靠我養一輩子嗎？當我傻瓜啊？去工作！”

　　“我沒心情……”茉兒哀嘆一聲。她才離婚兩個月而已，一般人失戀療傷期都不只兩個月了，何況她是離婚耶，是離婚、老公不要她耶！

　　嗚，為什麼要這麼急著找工作？她的心還在淌血，還需要再住院觀察好幾年呢！

　　“沒心情就準備餓死吧！”徐碩飛冷酷無情的嗤道。

　　“碩飛……”茉兒軟綿綿的倒在沙發里，可憐兮兮的瞅著他，“只要工作就行了？不管什麼工作都可以嗎？”

　　“你打起精神，慢慢找。”

　　徐碩飛深邃的黑眸落在她身上，茉兒柔若無骨的癱軟著，白皙頸項優雅的垂落在沙發扶手上，曲線優美的胸型微微起伏，玲瓏腰身在微光閃爍中，宛如錦蛇般輕輕扭動。

　　順著腰線往下，她纖細的長腿正撩人的微微交錯，半透明的睡裙底下，純白色的蕾絲底褲正若隱若現……

　　徐碩飛突然感到口乾舌燥，即使蓬頭垢面，即使邋遢骯髒，她仍是足以惹人發狂。

　　“這個月內，還有十幾天……”皺著眉，他暗暗為自己的心旌動搖感到厭惡。

　　夠了，他言盡於此，再待下去，他恐怕沒辦法冷靜沉著的面對她。

　　“你真的很奇怪耶！”茉兒支著臉，美眸迷迷濛蒙，慵懶地勾著他瞧。

　　徐碩飛忍著突然升起的煩躁，淡淡說道：“還有，你媽說她找不到你，請你撥個電話給她，不要拖延，記得快點打。”

　　說完，便轉身離開前妻的公寓，鎖上門，轉身回家。

　　胡思亂想什麼？還有很多工作等著他呢！

　　她為了能配得上他，不失他的面子，總是讓自己保持最美好的模樣，生怕黑了一分，胖了一寸，他就不愛她了。

　　然而，即使如此，她還是失去了他……

　　怎麼會這樣呢？男人不都愛美女嗎？茉兒搔搔頭，至今還是不明白，自己到底哪一點做錯了？

　　她仰起臉，渾身無力，瞪著天花板上的一片漆黑。

　　她的未來也像這塊天花板一樣，只有漆黑一片啊！

　　徐碩飛根本是神經病！都離婚了還管東管西，還管她要不要振作、要不要工作呢！看她好欺負嘛！

　　怎麼辦才好？她還能做什麼事？

　　茉兒苦哈哈的想著，從小到大，她根本不愛唸書，上學只是混個學歷，出社會後根本沒什麼一技之長。她向來就是靠打工供自己花用，等徐碩飛準備好結婚，她就很自然的點頭嫁人，根本沒做過什麼像樣的工作。

　　當了那麼多年的家庭主婦，現在才來逼她工作，他真的很卑鄙！

　　想著想著……眼皮又掉了下來。

　　茉兒伸了個懶腰，頭一歪，又倒回沙發上。

　　算了，天塌下來有高個兒頂著，明天的事，明天再來想辦法吧！世上沒有不能解決的事，她夢周公比較要緊……

　　回到家中，徐碩飛走進書房，在計算機桌前坐下。

　　屏幕光源閃爍，不一會兒，桌面跳出一雙慵懶修長的美腿，美腿旁是一架黑色的按摩器，底下還有說明文字——

　　世界第一，能全方位雕塑小腿曲線，舒緩腿部壓力，促進血液循環，並能同時按摩腳底穴道的頂級腿部保健按摩器。

　　這是按摩器的文宣廣告，除了美腿和機器之外，圖片上還佈滿了大大小小的粉紅色半透明泡泡，每個泡泡裡都有幾個小字：好想要喔、買給我、拜託你、求求你、買、好喜歡、好啦、買給茉兒、禮物、禮物、買、買、買……

　　徐碩飛凝眸望著這張桌布，不禁低笑起來。

　　第一次發現這張圖時，茉兒在他身旁繞來繞去，緊張的搓手搓腳。他目瞪口呆的坐在計算機椅上，瞪著屏幕，笑得肚子發疼。

　　茉兒像貓咪似的爬上他大腿，勾著他的脖子，拚命往他身上賴，他鼻腔裡到處都是她的香水味，耳朵被她唇畔間洩出來的呼吸聲逗得酥酥麻麻。她優雅白皙的頸項低垂下來，在他耳邊柔聲呢喃，說她也想要有圖片上那種美腿，所以拜託他買給她。

　　買、買、買，都買。

　　他一點頭，她就樂得什麼似的，眼睛閃閃發光，肌膚興奮得潮紅。她開心的模樣，渾身上下都是光彩，美得叫人屏息。

　　真的好好笑，想要什麼，直說就好了，還大費周章搞出這張桌布？

　　徐碩飛莞爾搖頭，接著打開資料夾，繼續埋首於自己的工作。

　　茉兒，茉兒……轉眼便被他拋到腦後。

　　翌日清晨。

　　你知道後果吧？

　　茉兒突然從睡夢中驚醒，“砰”的一聲，從沙發跌落到地板上。徐碩飛嗡嗡嗡的聲音在她耳邊低鳴著，好不嚇人。

　　她嘆了口氣，努力打起精神，先起身把電視電源關了，再把地上的垃圾通通撿到垃圾袋裡。

　　她很了解他，徐碩飛向來說得出、做得到，她如果還想保有這間小小的豬窩，最好認命去找份工作吧！隨便做什麼都好……

　　哀怨刷著牙，嘆息再嘆息，茉兒心不甘、情不願的套上衣服，打算到樓下的便利商店買份報紙，看看有沒有適合她的工作。

　　結果，沒想到……

　　這天上午，風兒輕輕、陽光遍地，茉兒穿著一襲優雅的白色連身洋裝，悠閒的站在便利商店外。

　　店外的玻璃門上貼著公告——

　　徵，晚班，15：00？～？23：00，經驗不拘，薪面議。

　　茉兒優雅地在行人道上駐足，終於露出今天第一個真心的笑容。

　　Well，既然如此……

　　她笑瞇了眼，潔牙白皙閃爍，連氣色都粉嫩粉嫩地紅潤起來。

　　說什麼不景氣，其實工作處處有嘛！

　　天無絕人之路啊！哇哈哈哈哈！

　　“歡迎光臨，情人節商品預……購……中……”飛揚的聲音說到後來，便不自主的轉為低沉，茉兒抬頭一看見徐碩飛，臉上的笑容馬上變了，變得虛假又僵硬。

　　“你……”

　　看到茉兒站在貨架旁補貨，徐碩飛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老天爺，真有你的！”哦，他受不了，按著肚子直笑。

　　叫她找工作，不過才隔一天而已，她竟然已經換上製服，悠然自得的站在便利商店裡，不慌不忙的補餅乾？

　　太厲害了，她是無敵小強轉世嗎？

　　“餵，贍養費！我已經找到工作了！”茉兒叉著腰，高抬下巴，鼻孔還哼哼哼的噴氣。

　　好歹她當小姐時也打過不少工，找工作算什麼？真以為她什麼都不會，只能伸手要錢啊！

　　“贍養費？我改名字了嗎？”徐碩飛自我解嘲地笑笑，“放心，一毛都不會少你的。”

　　“一包黑戴維，謝謝。”他轉頭跟櫃檯員工說話，接著取走香煙零錢，道了聲謝，便瀟灑轉身離去。

　　這時，便利商店的另一隅，突然冒出一張好奇的面孔。

　　徐碩飛走了之後，她第一個湊過來，嘖嘖嘖的好奇問：“你們真的離婚了嗎？他看起來好像一點事也沒有耶。”此人乃是剛補完飲料，從倉庫裡出來的店經理，也是本社區最大八卦站站長——王繡玟小姐。

　　“他早就吃定我了……”茉兒沒精打采的低著頭，嘴巴翹得半天高。

　　“你們為什麼要離婚啊？”她心癢難耐的繼續追問。

　　“唉……老闆，”茉兒哀嚎一聲，“上班第一天就要這麼八卦嗎？”

　　“沒有八卦，我幹麼錄用你？”王繡玟理所當然的揚起眉毛。

　　搞不清楚狀況，是誰大清早就來哀求做晚班，還可憐兮兮、哭喪著臉，說自己找不到工作就拿不到贍養費，非要這份工作不可的？

　　好歹也要為老闆貢獻一點樂趣，這才是“為人員工”的基本道理嘛！

　　為什麼會離婚啊？

　　事發當天，她人在……呃……在廁所，催吐。

　　她已經減肥一段時日了，可是體重越來越難降，她白天盡量只吃代餐，可是晚上碩飛回來，她不可能不吃，減肥的事，她可是瞞著碩飛進行的。

　　那天晚上，碩飛叫她下班時間去他公司找他，接著兩人一起去吃了大餐。

　　嗚，她已經好久好久沒吃過像樣的食物了。碩飛帶她去一家很有名氣的日本料理店，她最愛吃烤鰻魚了，所以，當美味佳餚上桌，她就什麼也管不了，完完全全給他豁出去，大口大口的猛吃猛吃。

　　呃……吃是吃得很滿足，可是離開餐廳，一坐上車子，她馬上後悔了。

　　一坐下來，才驚覺她小腹好脹，慘了慘了，今天晚上一定睡不著了……

　　碩飛發現她魂不守舍的，還問她怎麼了。

　　她哪有怎麼了？

　　只是，只是有點焦慮而已。

　　好討厭，她明天不敢站上體脂器了，不曉得這頓晚餐會害她復胖多少？

　　她實在很不安，太不安了，所以……回到家，趁著碩飛在書房裡用計算機，她就偷偷溜到廁所去……

　　“因為你催吐，就跟你離婚？”王繡玟聽得一頭霧水，不住的嘖嘖稱奇，大呼不可思議。“聽說這年頭，年輕人離婚的理由千奇百怪，原來是真的啊……”

　　“就是說啊，真是大驚小怪。”茉兒愁眉苦臉的垮著肩。

　　她永遠忘不了碩飛大發雷霆的樣子。

　　他氣得將她一把揪出廁所，把她扔在沙發上，整張臉青筋暴露。

　　真的好可怕，她還以為他要拿刀殺她呢！

　　“這是第幾次了？”他凶神惡煞的看著她，眼神充滿暴戾。

　　喝，當時他身後簡直雷電交加，她嚇都嚇死了，哪聽得到他問什麼。

　　“啊？”她淚汪汪的抬起頭。

　　徐碩飛眼睛瞪得像碗那麼大，又朝她大吼，“我問，這是你第幾次催吐了？”

　　“沒、沒有啊……”茉兒驚慌失措的隨口胡謅，“我剛剛，我只是試試看而已，好、好玩嘛……”

　　“試試看？好玩？”徐碩飛失望的眼神直直刺進茉兒心底。

　　他看她的樣子，彷彿她已經無藥可救。茉兒眼巴巴看著他，一顆心頓時沉到谷底。

　　“你以為我會相信這種鬼話嗎？到現在還想騙我、敷衍我？”他冷冰冰的別開臉不看她。

　　“不是啦……”茉兒臉色微變，覺得氣氛好像太嚴重了。

　　騙他？敷衍他？她並不是這個意思，她只是想幫助他放鬆一點。只是催吐嘛，這點小事，根本沒什麼大不了的呀！

　　“碩飛……”

　　“你真以為，我會永無止境的包容你，是吧？”徐碩飛垂下肩膀，露出非常疲倦的神情。

　　“碩飛？”茉兒茫然不已。她不懂他在說什麼，他不想再包容她了？這話是什麼意思？

　　“離婚吧！”徐碩飛毫無預警的拋出一顆震撼彈，炸得她魂飛魄散。“我們離婚！”他斬釘截鐵的說。

　　“你你你……你說什麼？”茉兒努力的吞嚥口水，還沒辦法消化剛剛聽到的、那個不可思議的字眼。

　　徐碩飛只丟下這句話，立刻轉身離開客廳。

　　“我已經受夠了！以後你愛怎麼糟蹋自己，都隨便你，你愛怎樣就怎樣，我再也不管你了。”他惡狠狠的低咒，疾速走進書房，對著計算機鍵盤一陣敲打。不一會兒，桌上的印表機運作起來，刷刷刷地滑出三張A4紙。

　　他再度回到客廳，把紙和筆丟到茶幾上。

　　茉兒只看一眼，嚇得臉都綠了。

　　離……離婚協議書？

　　她沒看錯吧？這種東西怎麼可能隨時都拿得到？這個……這個不是要去律師事務所，請……請什麼人，作什麼證，蓋什麼章，還要談一堆什麼條件，然後召集整個家族齊聚開會，分配財產，搞好孩子的問題……呸呸呸，她在說什麼，他們又還沒生孩子……總而言之，離婚不是很複雜嗎？原來離婚是這麼輕鬆容易的事嗎？

　　“碩飛？你在做什麼啊？”直到這一刻，茉兒才知道自己大禍臨頭了，徐碩飛真的已經被她逼到臨界點。

　　可是，這一點也不公平……她常常惹他生氣，又不是一次兩次了，他怎麼可以這樣……至少也應該給她下個最後通牒什麼的，或者是，再給她最後一次機會才對嘛，不是這樣嗎？

　　“給我簽字！”徐碩飛惡狠狠的咆哮。

　　“我不要……”茉兒死命搖頭。

　　“叫你簽字，就給我簽！”徐碩飛捏緊了拳頭，那臉色，說有多可怕就有多可怕，簡直像地獄夜叉要吃人似的。“還不簽！給我簽！簽！”

　　他大喝一聲，嚇得茉兒趕緊提筆疾書，刷刷刷的連續簽完三張紙，接著，就眼睜睜看著協議書被一把收走了。

　　“老公……”茉兒淚汪汪的看著他。這實在太不可思議了，這麼荒謬的事，怎麼會發生在她身上？真……真的要離婚嗎？她以後怎麼辦？要怎麼回家跟媽媽說？往後，她要怎么生活？

　　徐碩飛檢查完簽名，接著瞥她一眼，冷冷的說：“隔壁那間房子送你，以後每個月的家用就是你的贍養費。”

　　“不要這樣嘛，碩飛，我知道錯了，我以後一定不會了，碩飛……”茉兒還想盡最後一絲努力，可是這根本行不通，徐碩飛還在氣頭上，根本不理她。

　　“放手！”他甩開她的手，冷冰冰的交代，“去整理行李，不要讓我親手把你扔出去，那很難看。”

　　碩飛在氣頭上，她實在沒辦法，只好乖乖搬出行李箱，隨便抓著幾件衣服，跑到隔壁間的公寓去睡。

　　那間房子他們才剛買沒多久，因為鄰居準備移民去了，才便宜賣給他們的。

　　他們重新裝潢後還不到半年，碩飛說，他們不住的話，可以租人，往後父母老了，可以接來同住，或者，也可以把房子改成工作室。

　　沒想到最後變成跟她離婚的贍養費……

　　他不是認真的吧？他們不可能就這樣離婚吧？

　　當晚，她搬過去的時候，還是滿懷希望的。

　　她甚至覺得一個人睡很新鮮，開著電視看到天亮，最後昏沉沉的睡著，隔天又溜回家去。

　　沒想到……當晚碩飛下班回家後，竟然又再一次趕她出來，堅決嚴令她不能再隨便踏進“他家”。

　　他居然說那是“他家”耶！

　　茉兒很失落很難過，她不想惹他生氣，只好暫時在隔壁住下。

　　不知不覺，她一住就是兩個月，碩飛居然半點讓步的意思也沒有。

　　需不需要生氣這麼久啊？他肚量很小耶！

　　她已經快絕望了，難道，真的要分開嗎？

　　她覺得他一點也不懂得為她著想，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他。

　　她何必減肥？幹麼把自己打點得漂漂亮亮？

　　如今所有的努力都白費了，她的付出到底算什麼嘛！

第二章

　　他從來不知道，她總是在他身後追逐他追逐得好累，她常常覺得自己好辛苦。

　　從小到大，他和她的世界根本截然不同，國中時，他是Ａ段班的國家棟樑，上課認真，下課用功；她則是Ｂ段班的國家廢材，上課補眠，下課剪分叉。

　　每天放學去找他，都活像做賊似的，還得偷偷摸摸小心翼翼，生怕被他們班導師看到。他們班導是個變態，每回看見她就緊繃著臉，問她找碩飛有什麼事，還叫她沒事盡量不要來。

　　神經病，碩飛是她生的啊！

　　這變態班導還跑去跟她媽媽告狀，說她妨礙碩飛讀書，還說她自己考不上好學校，也不要拖累其它“前途光明”的孩子。

　　她氣死了，氣得全身發抖。

　　搞不清楚狀況，如果她不去找他，碩飛才沒心情唸書呢！

　　她是去幫他加油打氣，她哪裡妨礙他了？

　　“不要理她，我們自己開心就好了。”碩飛總是這樣勸她，不痛不癢的。

　　後來他考上一所名校，她則進入普通高職，兩人差距更遙遠了。

　　她還是常常放學去找他，一開始，他們各自穿著制服，走在一塊兒，總會遇上一些莫名其妙的八婆，遠遠對著他們指指點點，活像她和碩飛站在一起，有多麼荒謬可笑似的。

　　是怎樣？名校生不能和高職生交往嗎？她販毒啊！

　　很想不理會別人，可又忍不住暗自內傷。

　　於是乎，她也忘了從什麼時候開始，她會在書包裡另外準備一套便服。一放學就把製服換掉，連同書包通通藏起來，才去找徐碩飛，兩人一塊兒回家。

　　碩飛沒說什麼，類似的困擾依然持續不斷。

　　她偶爾會聽見他同學問：她是哪個學校的？

　　碩飛總是飛揚笑臉，如實回答。他同學有時還會愣一下，以為自己聽錯了；不然就是滿臉疑惑，迷迷茫茫的點頭說：“喔，××高職啊，我聽過。”

　　好啦，她配不上他，她高攀了，她全都知道。

　　很對不起哦，荼毒了這位國家的未來精英，行了吧？

　　碩飛願意，他喜歡她，怎樣？

　　上了大學，也是這樣，出社會後，還是這樣，她早就習慣了——習慣她男人是人人崇敬的天，而她則是天邊的一朵污雲，她的存在，只害得這片天空不夠澄澈蔚藍。

　　不管她做什麼都不夠好……

　　茉兒默默看著自己的水晶指甲。瞧，顏色都快掉光了。

　　叮咚——

　　“歡迎光臨，情人節商品預購中。”

　　徐碩飛風塵僕僕的走進店裡，茉兒打起精神，抬頭一看是他，身子立刻緊繃起來。徐碩飛沒理會她，徑自走到飲料櫃拿了兩瓶飲料，回頭經過麵包架又抄起兩塊麵包，才回到收銀台前結帳。

　　“還要一包黑戴維。”徐碩飛掏出錢包，低頭夾出兩張鈔票。

　　“下班啦？”茉兒支支吾吾的，一邊問他，一邊拿起手邊的蠻牛，刷過條形碼，又拿起另一瓶。

　　“嗯。”徐碩飛輕輕點頭。

　　他看起來很累，茉兒癡癡望著他，忍不住又問：“要熬夜啊？”

　　“嗯。”

　　“需要購物袋嗎？”

　　“嗯。”

　　徐碩飛顯然不想多說，茉兒只好嘆了口氣，把所有東西都裝進袋子，悶悶地提到他面前。“一共一百四十八元。”

　　“謝謝。”徐碩飛泰然自若的拎起塑料袋，轉身就走，彷彿櫃檯裡的小姐跟他一點關係也沒有，姿態從容，瀟灑極了。

　　“碩……”茉兒笨拙的張開嘴巴，卻咿咿呀呀的吐不出半個字，只能眼睜睜看著他越走越遠，才一個人低聲咕噥著，“我也快下班了……”

　　明亮的店內空無一人，慘白的燈光灑落肩膀，茉兒落寞的把雙手撐在櫃檯，無力想著：怎麼辦？她覺得好空虛喔！

　　十一點不到，夜班的人就來了，他們都住附近，大家本來就互相認識。茉兒和王繡玟聊聊天，快十二點才依依不捨的姍姍離去。

　　深夜的風，濕涼微冷，路面殘有雨後的痕跡。

　　茉兒繞到遠一點的巷子口，那裡有一家很不錯的臭豆腐店，徐碩飛深夜回家時，常常過來買。她突然懷念那滋味，一口氣買了三份。

　　扶著樓梯走回公寓時，她又遲疑了。

　　站在兩間對門的公寓門口，一邊是徐碩飛的，一邊是她的，她不曉得該打開哪扇門才好。

　　“我……我買了臭豆腐，不小心買太多了，根本吃不完……”茉兒站在徐碩飛家門口，沉重提起袋子，又無力放下。

　　她深吸口氣，假裝徐碩飛就在她眼前，又開始自言自語。

　　“這個……你要熬夜嘛，所以我幫你買消夜……”她失落的垂著頭，伸手抵在門片上，喃喃說：“碩飛，我下次不會了，我會聽話，你不要……”

　　“咔”的一聲，鐵門開了，茉兒嚇得立刻站直身子，只見徐碩飛微微打開門，透出半張英俊的側臉。

　　“回來了。”他垂眸看了她一眼，臭豆腐香氣裊繞，她雙手緊緊捏著塑膠袋的耳朵，發出塞憲牽牽的聲響。

　　“碩飛……”茉兒呆愣地凝望他，唇畔洩出一絲嘆息。

　　“我正要拿這個給你。”徐碩飛又把鐵門拉開一點點，伸手遞出一張紙。

　　茉兒接過來看，不禁輕呼一聲，“啊？”

　　離婚協議書上，該有的都有了，他承諾會追加上去的贍養費條款，兩個證人的簽名蓋章，以及她和徐碩飛的簽名蓋章，他真的把離婚程序辦好了？

　　茉兒臉色凝重的看著那紙離婚協議書。

　　他們真的離婚了？已經離婚了嗎？

　　她茫然抬起頭，幽幽看著徐碩飛。

　　眼前的世界好像在旋轉，一切都好不真實。

　　她和碩飛，他們不是普通夫妻的關係，他們從小就認識，玩也玩在一起，打也打在一起，即便各自的差距越來越遠，也從未影響過彼此的感情……

　　她，她眼裡只看得見他而已啊！

　　“詳細條文你看看，至於房子，我會找時間去辦過戶，你身分證、印章、戶口名簿都在我這裡，等我弄好了再一起還你。”徐碩飛冷淡的交代完畢，往後退開一步，就準備關上鐵門。

　　“原來離婚這麼容易……”

　　茉兒吶吶低語，禁不住伸手拉住鐵門，額頭貼著門縫，苦惱的偎上前，“碩飛，你不要那么生氣嘛！氣到離婚，太誇張了……”她真的快哭了。

　　徐碩飛根本不看她淚汪汪的可憐模樣，只說：“你回去吧！我要工作了！”

　　“你是不是有女人了？”茉兒又氣又苦的抬眼瞪視著他。

　　雖然她一點也不相信自己說的話，但，碩飛實在做得太絕了，好像故意找她麻煩似的，逮到機會立刻把她攆走。

　　如果不是有了別的女人，何必做到這種地步？

　　“生氣是藉口，對吧？”茉兒緊揪著一顆心，滿懷不安的鼓起勇氣追問。

　　徐碩飛還是一派冷淡，“隨你怎麼想，你高興就好。”

　　“你是認真的嗎？真的要這樣離婚？”

　　茉兒站直身子，不再軟趴趴的貼在門上。

　　她認真望進他深邃的眼眸。如果可以，她真想把自己縮小、縮小、再縮小……

　　然後從這雙眼眶爬進他腦袋裡，好好看看他腦袋瓜究竟出了什麼問題。

　　像電影“恐怖拜訪”那樣，他腦袋中病毒了嗎？中了“冷漠病毒”？

　　可惜，徐碩飛終究沒理會她，伸手就把大門闔上，也把茉兒一併摒除在他的視線之外。

　　夜深人靜，他穿過客廳，穿過廚房，穿過走道，臥室裡的每一樣擺設，浴室裡的每一件物品，處處都有茉兒的氣味。

　　徐碩飛關掉床頭的讀書燈，拉上棉被，深深陷入枕頭里，茉兒的香氣立刻感染了他。他側過身，悠悠忽忽間，茉兒的身影不時浮上眼簾——彷彿她還在這屋子裡，就蜷睡在身邊，拉著他的手臂，夢裡也笑得香甜。

　　徐碩飛苦惱的嘆息，翻來覆去，怎麼就是睡不好。

　　茉兒、茉兒、茉兒……腦子一有閒暇，她的笑容身影，就不斷的在眼前來來去去。

　　床頭依舊擺著她的照片，她穿著一襲優雅的黑色小禮服，手裡拿著香檳，甜甜的把另一手放在他肩頭上，眼眸漾著幸福滿足的光彩，那是她第一次參加公司舉辦的酒會時拍的。

　　“大家都在看我。”茉兒把手上的香檳一飲而盡，喜孜孜的抓著他手臂，眼睛、嘴巴、全身上下都在笑。她簡直樂昏了！

　　她呀，堪稱是全場最美麗的女人，而且還是大老闆的老婆，眼前多少女同事、女業務一臉失落的看著碩飛，又瞪著她看，恨得全身牙癢癢。

　　而在場的男亡們，包括男職員、男貴賓、男股東，要不就看她看到兩眼發直，要下就是根本連直視她也不敢，說起話來結結巴巴的。

　　女人羨慕、男人嫉妒，說的就是她和碩飛這對組合吧！哇哈哈哈哈！

　　“我是不是這裡最漂亮的女生？”茉兒偷偷附在他耳邊，扯著他的袖子，掩不住眉飛色舞，又要極盡克制的喃喃低語。”你有沒有覺得很有面子啊？”

　　徐碩飛努力隱忍著，差點快笑翻了。

　　茉兒的快樂，是那麼單純而天真，明明已經是少婦了，怎麼還跟著小女孩一樣？他輕輕攬著她的腰，在她耳邊俏聲說：“你太美了，我好驕傲。”

　　“真的嗎？”茉兒的眼睛閃閃發光，整個人也閃閃發光。

　　這是頭一遭，沒有人問她學歷，沒有人問她工作經驗，她沒有一絲尷尬不安。

　　她的身分，很單純就是徐碩飛的夫人，一個美麗大方的老闆娘，無憂無慮的少奶奶，是一個人人尊敬的男人背後，默默支持他的美麗小女人。

　　她優雅的穿梭會場，不時轉頭尋找徐碩飛，朝他綻放最美麗的微笑。

　　她自覺好像一位公主——不，她是穿上禮服的辛蒂蕾拉，她的王子眼裡只有她一人。她的幸福太夢幻、太奢侈了，這只有童話故事裡才有的景象，居然在現實世界裡成真了！

　　宴會結束後，茉兒半醉微醺地回到家裡，還沉醉在宴會的氣氛，捨不得脫掉禮服。

　　徐碩飛梳洗完畢，穿著睡衣從浴室裡出來，茉兒笑盈盈的倒在床上，側身勾起裙擺，露出白皙修長的美腿。

　　“親愛的，要我嗎？”她誘惑的揚起下顎，噘嘴挑逗。

　　徐碩飛深邃的眸光立即升起一簇火花，二話不說將她撲倒在床上。

　　茉兒幾乎喘不過氣，雙手抱緊他，興奮又快樂，不斷地咯咯直笑。她意亂情迷，滿臉暈紅，帶著沉沉醉意，比平時更放鬆，更大膽誘人。

　　他著迷的吻遍她全身，滿足沉醉在她的懷抱。

　　不管事業多麼成功，無論成就多麼傲人，此時此刻，他也只是個再普通不過的男人，完全臣服於她的魅力。

　　多麼美好的夜晚。

　　隔天辦公室，茉兒突然來電。

　　“碩飛，我們可不可以買跑步機？我平常都沒運動，我想運動耶！”她撒嬌地要求。

　　“想買就去買，還打電話給我？”他有些意外，寵溺地笑笑，“這種事你決定就可以了。”

　　“又不是幾百塊的小錢，而且買回家裡會佔空間，所以先跟你商量嘛！”茉兒笑瞇了眼，樂滋滋的抱著話筒。“我想擺在客廳裡，可以嗎？”

　　“嗯，你自己去挑吧！”

　　結束通話，徐碩飛把玩著手機，唇角不覺露出一抹神秘的微笑。

　　“老闆？”秘書小姐好奇地睜大眼睛，感覺老闆似乎有點兒奇怪。

　　“沒什麼，”他忍笑說道：“繼續吧！”

　　女祕書更好奇了，又不敢多問，只得低頭繼續報告。

　　她感覺老闆今天心情頗佳，想必是件好事吧？

　　徐碩飛滿心愉悅地想，茉兒說想運動，運動好啊，不曉得這一回，她能維持多久？

　　就在不久前，她突然迷上手工串珠飾品，異想天開說她想親手做項鍊上網拍賣，結果買了一堆亮晶晶的珠珠，興匆匆玩了兩三個月就全拋到一邊去了，連一條手鍊、一副耳環什麼的，都沒能放到拍賣網站上。

　　啊，還有她買過的縫紉機、蛋糕烘焙器材、義大利麵食譜、十字繡工具、藝術馬賽克磁磚、進口編織毛線……等等。

　　這一次……她要運動啊？

　　徐碩飛暗自覺得好笑。嘖，很快又要上網拍賣二手貨了，這回要處理的是“跑步機”。中午休息時，他特地上網查詢二手跑步機的行情，等時候到了，看有沒有辦法很快的處理掉。

　　卻不料，他這回真是跌破眼鏡了！

　　跑步機送來後，茉兒真的每天跑上一個鐘頭，沒多久又纏著他要買“美腿魔法師”，說是她跑完步需要按摩，否則小腿會越跑越粗。

　　既然她是認真的，他當然沒有異議。

　　腿部按摩機買了之後，家裡又陸陸續續出現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浴室裡堆放著一瓶又一瓶讓人眼花撩亂、功能不明的新玩意兒，化妝台上的保養品也變多了。

　　茉兒努力的成果，他全看在眼裡。

　　她瘦了，臉頰從豐腴的鵝蛋臉，變成尖瘦的瓜子臉；腰圍纖細了，臀部變小了……因為瘦了，所以也買了新的牛仔褲，新的內、睡衣，更多合身的新衣服。

　　她挑選的款式越來越性感。

　　他不否認，視覺上，他也得到很大的享受，她臀部緊實，大腿緊繃，一點小腹也沒有，纖細的腰肢曼妙無此，長長的小腿保養得細柔白皙、滑嫩無比。

　　“我想當像孫芸芸那種身材的超級大美女。”一起躺在床上時，茉兒抱著他的手臂，長腿微彎跨在他身上，睡眼惺忪地呢喃。

　　徐碩飛柔情滿溢的看著她，“你本來就很美了。”他笑，從不吝於讚美。

　　他真沒想到，為了美麗，她居然真的這麼拚！

　　“再美也會老嘛！”茉兒微微睜開眼，明眸彎彎，朝他粲笑說：“年輕時不好好保養，等皺紋斑點長出來，想救也來不及了。”

　　“是是是。”他微笑。

　　“我最近花的錢比較多，你會不會生氣？”

　　“這點小錢我還付得起……”

　　徐碩飛一貫寵溺的態度，讓茉兒非常滿足。

　　他仔細想了想，又不忘提醒她，“不過你也不要太奢侈，現在公司已經上軌道了，我們快一點存夠錢，差不多就要考慮生小孩了，好嗎？”

　　茉兒聽了連忙翻身坐起，不可思議的驚呼，“我們的孩子？”

　　“當然。”徐碩飛啼笑皆非的看著她。

　　“好啊好啊，當然好……”茉兒呆愣著，嘴巴上說好，眼神卻迷迷茫茫的。

　　徐碩飛挑眉望著她，“怎麼了？”

　　“我要當媽媽了耶，”茉兒雙手按著胸口，顫巍巍地說：“怎麼辦？我心臟怦怦跳，有點兒興奮，又很害怕。我覺得自己還像個小孩子，可是，再不久就要當媽媽了，我可以帶小孩嗎？真的沒問題嗎？”

　　徐碩飛眼底閃爍光芒，腦海突然升起茉兒手抱娃娃，坐在地板上哇哇哇大哭的模樣。

　　嘖，母子倆，一大一小同時大哭——

　　他再也忍俊不住，仰頭大笑不止。“說的也是，真是糟糕……”

　　那晚之後，生兒育女的事，很快就被茉兒拋到腦後，徐碩飛也不再提起。

　　他很了解茉兒一頭熱的個性，不管迷上什麼，只要一鑽進去就沒完沒了，除非她自己玩膩了，否則十頭牛也拉不動她。

　　現在茉兒正沉醉在她的“美女工程”中，等過一陣子，她懷孕了，自然而然就會投入到新的“媽媽工程”了。

　　只是，他們不再避孕後，茉兒身上也沒有傳來什麼新變化，每天就是卯足了勁，不斷翻新花樣，鑽研如何讓自己看起來更加美麗動人。

　　她買了各式各樣千奇百怪的面膜，從頭髮到腳趾都有擦抹的產品。她辛勤運動，奮力節食，開始吃起一包包風味奇特的代餐食品，喝起號稱能讓皮膚更白更嫩的飲料。

　　有時明明在家裡，卻也要化妝，纖長濃密的眼睫無時無刻都在對他眨動放電。

　　徐碩飛一開始還覺得新鮮，可是久了……他突然覺得不安，那種奇異的感受悄悄攫住了他，一時之間，他也不確定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只是……只是隱隱覺得……

　　茉兒好像走火入魔了？

　　不知從何時開始，茉兒身上的氣味開始被香水取代，連慵懶的模樣也像是精心設計過，她臉上的妝完美無瑕，每一根髮絲都仔細梳理。

　　她美艷得令人無法逼視，玲瓏身段找不到一絲缺點，每一根腳指頭都保養得幼細柔嫩，並擦上亮晶晶的指甲油。

　　她胃口變差了，家裡不再出現零食，除非為了陪他，否則她連三餐也不吃，一出太陽就急忙撐傘，一進餐廳就急忙補妝。

　　他真不明白這樣對她有何好處？但她顯然樂在其中。

　　過去，他一直認為，只要茉兒開心，無論她想做什麼，他都不會反對。

　　可是現在……現在他不確定了。

　　茉兒似乎掉進某種地獄里而不自知，有一天她會嚐到苦頭的。

　　心裡抱著這樣的念頭，隱隱覺得這樣下去不好，他卻不知如何點破，也不曾認真勸阻她。

　　茉兒似乎一點也不引以為苦，所以，似乎也沒有非要阻止她的理由吧？

　　直到有一天，茉兒昏倒了。

　　某天晚上他在書房裡，突然聽到外面傳來“砰”的一聲巨響。他渾身一震，連忙出來查看，沒想到茉兒居然渾身赤裸，濕答答的倒在浴室門口。

　　“我……好暈……”

　　茉兒連頭也抬不起來，眼白一翻，幾乎失去意識。

　　他差點沒被她嚇死，立刻拿毛巾把她包起來，又叫救護車送她去醫院。

　　茉兒臉色好蒼白，他試著叫她，可她連眼皮也抬不起來。

　　她一定不知道，當時坐在救護車上的每一秒鐘，對他而言是多麼深沉恐懼的折磨。

　　他真不明白，只是好端端的在家裡洗澡，怎麼會搞出這種意外？茉兒的健康何時出了問題，他竟然沒發現？

　　醫生檢查結果，原來，她只是泡澡泡太久，引起心跳加速血壓升高：心臟負荷過重，加上出浴後大腦的血液減少，才引起頭暈摔倒。

　　“你到底泡了多久？”他真的火大了，她這個笨蛋！

　　“唔，我……忘了，泡澡可以減肥，我想泡久一點嘛！”

　　出院時，茉兒身上還是只有一條大毛巾，被徐碩飛牢牢抱著。

　　因為是深夜，賣衣服的店家都打烊了，茉兒非常害羞的把臉埋進他懷裡，計程車司機滿臉古怪，頻頻盯著後照鏡，他則是氣得想殺人！

　　茉兒會不會太過分了？

　　他終於意識到危險，認真嚴肅的告訴她凡事要以身體為重，茉兒也答應他下次會小心注意，不會再發生同樣的事情，孰料過沒幾個月，茉兒又出狀況了。

　　某天，他發脫她一直跑廁所，回想過去幾天，她也好像不停的跑廁所？

　　他擔心她生病了，她卻一直向他保證沒問題，他不放心，跟在她身後偷偷觀察，才發現她居然買了減肥來吃。難怪她一直說沒問題，那減肥本來就會讓她拉肚子，在她眼里當然沒問題。

　　他對茉兒大發脾氣，追求美麗不是壞事，但過頭就不必了。他從未要求她這樣拚命，她已經夠美、夠亮麗了，他不需要她犧牲健康、不顧一切的追求完美。她既不是模特兒也不是藝人，不需要靠好身材來取悅他。

　　“我有分寸，如果不對勁的話，我就會把藥丟了！”茉兒拉著他的手臂不住哀求他，“我再減三公斤就好了！”

　　“我不管你要幹什麼，就是不准傷害自己的身體！”他臉色凝重的警告她。

　　“把藥丟掉，不准吃那種東西，如果還有類似的事，再被我發現，我們就離婚！”

　　茉兒很不開心，指稱他威脅她。

　　是，沒錯，他就是威脅她。

　　說他大男人、說他專橫野蠻也無所謂，他從來沒有這麼認真慎重的嚴厲要求她，如果她敢不聽話，他絕對會實現承諾。

　　如果她愛他，就不該忽視他不滿的情緒。

　　可惜……他怎麼也想不到，茉兒竟然還是讓他失望了。

第三章

　　幽暗的光線隱隱約約從各個角落裡發散，輕柔的爵士樂迴繞在耳邊。徐碩飛和徐雅璇選了個最隱蔽的沙發座區，徐徐啜飲著芬芳紅酒。

　　“你們離婚了？”徐雅璇腦中一片空茫。這這這，怎麼可能？

　　徐碩飛淡笑著，又補上一句，“是茉兒以為離婚了。”

　　“什麼意思？”秀眉緊蹙，等待著下文。

　　“離婚協議書是簽了，可是還沒到戶政事務所辦登記，所以……還不算真正離婚。”忍著笑意，他繼續往下說：“可是茉兒好像不知道這件事，她以為我們真的離婚了。”

　　“你……”徐雅璇張口結舌，“你在耍她？”

　　徐碩飛馬上為自己辯解，“茉兒這次真的失控了，我是不得已的。”

　　她心一沉，沒好氣的冷哼，“告訴你，這世上沒有假離婚，假離婚到後來，多半就會變成真的，你以為大嫂沒有你就活不下去是吧？”

　　癡人說夢，這世上絕對沒有什麼“誰非誰不可”的，不管什麼再重要的人都可以被取代。

　　“沒錯，我就是這麼想的。”他自信的微笑，瀟灑如是說。

　　徐雅璇不敢苟同，抱胸道：“你別太小看大嫂了！”說著又瞪他一眼。

　　“程茉兒沒有我就活不下去。”徐碩飛神采飛揚的大笑。

　　“拜託，真的好刺耳，我耳朵快聾了……”美眸一轉．受不了的猛翻白眼。聽到這種不知天高地厚的鬼話，她渾身上下都不舒服。

　　徐碩飛笑臉飛揚，只要一想到茉兒，他臉上、心上永遠堆滿了暖暖的笑意。

　　無論她做什麼事，荒唐也好，無聊也罷，在他眼裡都可愛極了。

　　那感覺很奇妙，很輕鬆很愉快。

　　“我只是想轉移她的注意力而已，你還不了解茉兒嗎？”他笑說：“茉兒像頭牛似的，我不拉住她，她就會拚命往前衝，她現在已經停不下來了。”

　　根本沒什麼好擔心，他們遲早會和好的，只要茉兒徹底的反省，然後跪下來哀求他原諒，向他保證下不為例……

　　這次茉兒實在太過分了，他不忍心每天看她餓得頭昏眼花，吃點東西就猛皺眉頭，多咽一口飯，她就要嚥氣似的。

　　茉兒的花樣可多了，有事沒事就電擊自己的肚皮，在大腿塗抹辣呼呼的藥膏，還有一大堆他完全搞不懂的玩意兒——他從不知道，原來女人的世界如此瘋狂又復雜，他這麼做，完全是為了她好。

　　徐雅璇靜靜聽著，徐碩飛誇張的敘述害她也忍不住笑瞇了眼。

　　“那又怎樣？她開心就好啊！”

　　“開心就好？你知道嗎，我幫她叫救護車已經不只一次了。”

　　有一回她從騎馬機上摔下來，整個人趴在地上，痛到哭爹喊娘的，他從沒見過她哭成這麼慘。

　　知道他受到多大的驚嚇嗎？他還以為茉兒傷到脊椎什麼的，救護車送她去醫院時，他滿腦子都是茉兒半身不遂坐在輪椅上的模樣。

　　幸好……幸好只是扭到腰，扭到腰為什麼叫得跟殺豬似的？

　　出院時他猶豫了，真應該順便檢查心臟的，長此以往，他心臟真的受不了。

　　減肥藥之後，她又陸陸續續買了很多減肥茶、減肥咖啡、減肥霜，醫生明白告誡過，如果她希望儘早受孕，並且懷個健康寶寶的話，最好不要拚命減肥。

　　但茉兒根本聽下進去，無論如何就是不聽勸。

　　徐雅璇啼笑皆非的想像那種景象，反而有些羨慕。

　　真好，他們夫妻倆的婚姻生活，真是“多采多姿”啊！

　　“大嫂身體還好嗎？出了什麼問題嗎？”她關懷地問。

　　“還沒有，”徐碩飛不屑冷哼，“只是很幸運的'還'沒有而已，但遲早會出問題的，她還背著我偷偷催吐。”

　　“唔……”催吐的確很傷身，徐雅璇無可奈何的看著哥哥，“我不曉得怎麼評論這件事，不過，我不是很贊同你的做法。”

　　那就換個話題好了——

　　徐碩飛笑了笑，隨口問道：“你找我出來做什麼？”

　　她呼吸一屏，忽然把玩起手上的酒杯。

　　“我跟孟修離婚了。”

　　“啊？”

　　徐雅璇突然拋出一枚震撼彈，炸得徐碩飛頭昏眼花。

　　“是真的離婚。”她平靜的看著哥哥，淡淡說著，“是我提出來的，別問我原因，拜託。”他沉默的看著她，她深深呼吸，一口氣把話說完。“你只要知道，孟修他沒做錯什麼，他沒有別的女人，也沒有對我不好，所以請你別去找他麻煩，也不要找他問東問西，我們已經自己解決了。”

　　“雅璇……”

　　他一時片刻還無法從震驚中清醒過來，她已仰頭把杯裡的紅酒喝光了，接又倒了一杯。

　　徐碩飛默默看著妹妹，立刻不動聲色的把酒瓶挪到自己這裡。

　　“你住哪裡？需要幫忙嗎？”他感到歉疚。

　　雅璇婚姻出狀況，他這個做哥哥的居然什麼都不知道。

　　“不用了，孟修出手跟你一樣大方，我生活還過得去。”徐雅璇狀似輕鬆的笑笑，“我今天來，只是想先跟你說一聲，我還沒跟媽提起呢！”

　　哎呀，還有老媽！

　　他同情的看著妹妹，只能送她一句，“你保重。”

　　兩人忽然陷入一陣沉默，徐碩飛忍不住暗自猜想妹妹和孟修離婚的理由。孟修確實是個好男人，經濟條件不用說，人品好，成熟穩重，顧家又不花心，和性情沉靜的雅璇氣質相似，如果孟修沒有犯錯，雅璇為何要離婚呢？

　　“我真的我好羨慕你和大嫂……”

　　徐雅璇突然輕嘆一聲，轉頭對上哥哥疑問的眼神。

　　“我可以體會你為什麼'膽敢'提離婚，還說大嫂沒有你就活不下去。想想也是，我根本沒辦法想像你們倆分開，就算是鬧劇也沒辦法想像。”

　　鬧劇？

　　徐碩飛攏起兩道俊眉，卻又無法反駁她對這件事的看法。

　　“大嫂這一輩子，眼裡就只有你，沒有人會像茉兒那樣了，你千萬不要辜負大嫂。”她語重心長的說。

　　他微笑看著妹妹，突然感慨萬千，“我也沒辦法想像你和孟修分開，已經無法挽回了嗎？”

　　聳聳肩，她平靜的說：“不知道，我沒去想。”

　　“聽起來……好像還有無限可能喔！”徐碩飛高深莫測的瞅著她。

　　“我才不像你。”徐雅璇伸手推了他肩頭一下，銀鈴似的笑說：“玩弄婚姻，小心弄假成真喔！”

　　離開PUB後，徐碩飛獨自開車回家，回想妹妹說的話，他忍不住好笑。

　　弄假成真？

　　別鬧了，不可能。

　　深夜十一點二十分，茉兒應該已經下班了吧？

　　來下及去便利商店看看她，徐碩飛微微失望，停好車子，還是不由自主往便利商店定去。她明明不在那裡，應該不在了吧？．可笑的是，他還是心跳加速，發神經似的，不知在期待什麼。

　　他沒想到……她居然還在。

　　徐碩飛遠遠站在馬路對面，等著紅燈轉綠，他貪戀的看著茉兒，她坐在玻璃窗前，手上捧著一杯思樂冰，眼睛笑得亮晶晶的，支著手臂偏著頭，似乎正專注的聆聽什麼。

　　她在跟誰聊天？

　　答案很快就出現了，不一會兒，有個大男孩拖著拖把從茉兒身邊走過，茉兒的眼神跟著他的腳步轉到另一邊，她突然大笑起來，彎著腰，兩隻腳在地上又踢又蹬，那男孩也停下拖地的動作，撐著拖把，對著茉兒咧開笑臉。

　　那男孩看茉兒的眼神，有一抹難以察覺的溫柔。

　　他們在說什麼？

　　紅燈終於綠了，徐碩飛呆了一會兒，才想起來要往前走。

　　茉兒看起來很快樂，她十一點就下班了，還特地留下來聊人聊到現在？

　　叮咚——

　　自動門開啟，大男孩和茉兒立刻異口同聲喊，“歡迎光臨。”

　　徐碩飛一手插在西裝口袋裡，面無表情的走到飲料櫃上抓起兩瓶啤酒，又面無表情的走到櫃檯。

　　“一共六十八元，謝謝。”

　　大男孩跑來結帳，茉兒深深吸氣，把剩下的思樂冰全喝完了，才從椅子上跳下來。

　　“穎杰，幫我丟一下。”她把空紙杯遞給那男孩。

　　“0K！”

　　“我要走嘍！”

　　“掰掰！”大男孩陽光般的笑容，簡直快把整間店融化了。

　　徐碩飛翻翻白眼，抓起啤酒就往外走，眼睛故意繞過茉兒不看她，走著走著，背後細細碎碎的腳步一直跟在他身後，惹得他心煩。

　　“幹麼跟著我？”他轉頭狠瞪她一眼。

　　茉兒嚇得倒退一步，不滿的嘟起嘴。“誰跟著你，我只是要回家。”

　　不再理她，徐碩飛回頭繼續走他的路。

　　他沒看見，其實茉兒一直看著他的背影，癡癡看著。

　　好幾次她差一點伸手抓住他手臂，像以往那樣……要賴著，嚷著她爬不動，要抱著他的手臂，吵著要他拉她上樓。

　　可……她不敢。

　　碩飛始終背對她，走到門口，扭開門就進去了，沒有一絲留戀。

　　茉兒默默走上階梯，最後停在徐碩飛消失的大門前呆站著，過了好一會兒，才失魂落魄的轉身回家。

　　她沒有力氣……全身力量都被抽乾了……

　　茉兒失落的癱在沙發上，看著久未插上插頭的跑步機。她多久沒跑步了？還有體脂器，她多久沒量體重體脂了？

　　量一下吧！量一下！

　　她每天最期待的不就是量體重看看自己有沒有瘦嗎？

　　大腦不斷對自己喊話，身體卻一動也不想動，她努力抗拒那股突然升起的厭煩，勉強走到體脂器前，按下開關，可是，沒等它準備好，她又放棄了。

　　頭好痛，眼前天旋地轉的，茉兒跌坐在地板上，茫茫然對著一室寂靜。

　　她的心好痛，量體重做什麼呢？減肥做什麼呢？她為了誰辛苦？

　　她起身把燈關掉，月光頓時灑進屋內，照得滿室朦朧。

　　今晚的月亮，特別璀璨清澈。

　　茉兒懶洋洋的踱到窗台前，看那一輪圓滿。

　　另一頭，也有一個人對著這輪明亮，悠悠吐出一縷白煙……

　　茉兒在做什麼呢？

　　徐碩飛落寞的倚在陽台上，對著茉兒的公寓，無聊吸著煙。煙頭瀰漫白霧，悠悠飛往她的方向。不曉得茉兒睡了沒有？

　　他懊惱的搔搔頭髮。離婚是他起的頭，當時他真的氣昏頭了，也希望她能因此有所收斂。

　　可笑的是，現在他卻不曉得怎麼收尾才好。在雅璇面前說得輕鬆自信，但，其實他已經快被思念逼瘋了，好想抱抱她……

　　十八年前，茉兒和碩飛，小學六年級。

　　程茉兒愛徐碩飛！不要臉！程茉兒愛徐碩飛！

　　在廁所門板上看見這行字，茉兒差點兒氣哭了。她從來就沒說過她喜歡徐碩飛，他們只是鄰居，又是幼稚園同學，上小學後，媽媽叫他們結伴上學而已，

　　何況跟他們一起走的還有碩飛的妹妹雅璇啊！

　　廁所裡每一塊門板上都有這行字，搞得她魂不守舍的，班上每個人都在竊竊私語，有意無意的偷瞄她，幹麼呀！

　　”嘿，你們不覺得很好笑嗎？”

　　“什麼很好笑？”

　　“茉兒那個啊！”

　　“哦，對啊，真受不了……”

　　“我覺得徐碩飛和徐雅璇比較可憐耶！兩兄妹都是超級優資生，卻被迫照顧茉兒這個小笨蛋！”

　　“茉兒也真奇怪，成績吊車尾，作業又做得亂七八糟，她怎麼跟碩飛他們玩啊？明明是兩個世界的人。”

　　“他們很快就散了啦！等下學期升國中，你看他們還會在一起嗎？我覺得不會。碩飛是資優生，放學後有課後輔導，輔導完還要補習，補習回家還要看書，謝天謝地，雖然讀書辛苦，但終於可以擺脫茉兒了。”

　　茉兒水汪汪的眼眸，噙著淚努力不讓眼淚滾落。

　　同學們三三兩兩聚在洗手台前笑話她，茉兒只專注在自己的手上。

　　她的手發抖，手上握著立可白，小心翼翼不發出聲音，把門板上的字跡一個一個塗滿除掉。直到上課鐘響，同學們漸漸走遠了，她才悄悄打開門，準備溜回教室去。

　　“程茉兒！”

　　才走到教室門口，徐碩飛突然從茉兒身後叫住她，嚇了她一跳。

　　“幹麼？”她趕緊飛快往前走，她要離他越遠越好。

　　徐碩飛跟在她身後笑嘻嘻的說：“我聽說你喜歡我。”

　　“神經病。”茉兒頭也不回的大叫。

　　事實上，她腦中一轟，粉頰瞬間漲得通紅，同學們聽見徐碩飛的話，紛紛驚訝的轉過來看著他們。茉兒逼著自己直視前方，眼前只有一片空白，連自己座位在哪裡都分不清楚了……她她她……她的椅子呢？

　　“你喜歡我嗎？”徐碩飛的聲音又從背後響起。

　　茉兒再也忍不住回頭怒瞪他。“你少無聊了啦！”

　　徐碩飛黑亮的眼眸，失望的注視著她，他不笑了，換上受傷的神情，認真說道：“我很喜歡你，你可以做我的女朋友嗎？”

　　“我、才、不、要！”茉兒氣鼓鼓的回絕。

　　可……可是她頭上快冒煙了，她快昏倒了。

　　徐碩飛忍不住從她背後拉著她的手臂，好聲好氣的央求她，“拜託啦，我真的很喜歡你，至少給我機會嘛！”

　　“你再說我揍你喔！”茉兒甩開他的手，臉紅耳赤的捶他肩膀一記。

　　看起來更噯昧了……同學們張口結舌。

　　茉兒真的氣壞了。她以後再也不要跟他們兄妹倆一起上學了啦！

　　所有人包括剛進教室的班導師都呆住了。

　　怎……怎麼會？怎麼故事情節跟傳聞相反？

　　不是程茉兒死巴著徐碩飛不放嗎？大夥兒簡直不敢相信。

　　“上課了，在幹什麼？還不迴座位上坐好！”風紀股長幾乎是瞪著茉兒破口大罵，她難掩憤怒，小小的秀臉，漲得紅通通。真搞不懂，這個成績排名吊車尾，上課只會發呆、畫畫和睡覺的程茉兒，到底有什麼了不起的魅力？

　　下課時間一到，報馬仔火速奔到五年級向徐雅璇報告最新消息。

　　“雅璇雅璇，你你你，厚，好喘……剛剛、剛剛你哥跟茉兒表白耶！”

　　“哦！很好啊！”徐雅璇翻著手上的《亞森•羅蘋之八大奇案》，正讀得津津有味，根本懶得理會哥哥的風流韻事。

　　“你不反對嗎？”報馬仔震驚不已。

　　徐雅璇冷哼一聲，又爆出另一個消息。“拜託，我哥'哈'茉兒已經很久了，你們很無聊耶！”

　　哇哇哇哇哇，大家眼鏡又碎了一地。原來如此啊！

　　深夜，十點五十分。

　　茉兒看著牆上的時鐘，時針一格一格的往前移，越接近十一點，她心情就越來越焦慮。碩飛還沒下班嗎？他今天不來買東西嗎？

　　很自厭，可是沒辦法，她每天都想看看他。

　　茉兒哭喪著臉，渾身乏力。

　　叮咚——

　　“歡迎光臨！”茉兒一看到徐碩飛進來，全身細胞都活過來了。

　　他朝她點點頭，如同一般客人，走到泡麵櫃上抓起一包泡麵，結完帳，就拆開包裝，當場坐在店裡吃了起來。

　　他默默吃麵，狼吞虎咽，茉兒靜靜看著他，忍不住心疼。

　　碩飛看起來好疲倦，好像真的餓壞了。

　　茉兒忍不住直直盯著他，感覺自己正要走出櫃檯，不由自主走向他——不行、不要理他、不要去、不要去、不要去……噢，真沒用……

　　儘管心中不斷吶喊、理智不斷抗拒，最後最後，她還是投降了。

　　“這是晚餐還是消夜？”她坐到他旁邊的位置上。

　　徐碩飛嘖嘖有聲的吸著麵條，百忙之中抬頭瞥她一眼，“晚餐。”

　　她皺起眉頭。“怎麼這麼晚才吃？”

　　“忙。”咳咳咳，差點噎到了，他喉結滾動著，好不容易嚥下一大口面，才又回她一個字。

　　茉兒還是皺眉。“吃泡麵對身體不好……”

　　他原本喝著湯，聞言突然抬起頭，滿臉震驚的瞪視她。“你也知道什麼叫'對身體不好'？”

　　“你這傢伙真是惹人嫌，都離婚了，口氣還這麼差！”茉兒惱怒地橫他一眼。

　　他很煩耶，幹麼老是翻舊帳。

　　“你一點都不為自己的行為道歉嗎？”徐碩飛疲倦的凝視她。

　　他累了，今天談了一筆大生意，整天對著客戶解說公司的新產品，不要說吃飯了，他連水都沒空喝。在公司度過忙碌的一天，現在他真的很想抱抱茉兒，很想倒在她身上好好睡上一覺……快道歉，快道歉，如果她跟他道歉，他說不定會心軟。

　　“女人就是愛漂亮，我就是愛漂亮，為什麼要道歉？”連離婚了都還不放過她，茉兒也火大了。

　　他從以前就是這樣，整天嫌東嫌西愛計較，煩不煩啊？“我身體根本好得很，你長期抽煙我都沒念你，你才該去全身健康檢查呢！”

　　徐碩飛不悅的板起臉。她真是死不悔改！“我偶爾抽煙是為了抒解工作壓力，為了健康著想，我的煙癮也不大，不像你為了減肥胡搞，弄壞了身體還死不承認，你才太過分了。”

　　“簡直是暴君！”茉兒冷哼一聲，“真搞不懂，我怎麼會忍你那麼多年啊？”

　　“你……”徐碩飛氣炸了，什麼叫忍他那麼多年？是誰忍誰啊？

　　叮咚——

　　兩人同時往門口瞟了一眼？徐碩飛臉色頓時變得難看，走進來的，是昨天那個大男孩。

　　“嗨，茉兒！”大男孩脫下斜背包，對她綻開陽光般的笑容。“我來晚了，對不起。”

　　茉兒臉上堆滿笑容，馬上親切的迎過去。“沒關係，我沒什麼事，不急著下班回家。”

　　大男孩瞟了徐碩飛一眼，突然低下頭，在她耳邊低語，“你老公？”

　　“我前夫，是前夫！”

　　茉兒義正詞嚴的糾正，徐碩飛聽了翻翻白眼，繼續低頭吃麵。

　　他們不再理會徐碩飛，茉兒和大男孩並肩站在收銀機前點算零錢。不一會兒，徐碩飛面吃完了，垃圾留在桌上，心情惡劣的起身離開。

　　地面上濕濕涼涼的，鞋子踩在地面上，發出喀喀喀喀的聲響。徐碩飛走著走著，一直感覺背後有人跟著他。

　　“幹麼跟著我？”他回頭狠瞪她一眼。

　　“誰跟你？我只是要回家。”茉兒也回瞪著他。

　　兩人對峙了一會兒，徐碩飛掉頭繼續走他的路，茉兒靜悄悄的跟在後頭。

　　他們心情複雜的走進公寓、踩上階梯、打開大門、回到屋裡。

　　轉過身，他們不約而同的看著對方，接著千辛萬苦的關上大門，各自倚在門上痛苦嘆息。

　　是嗎？他太霸道了嗎？

　　徐碩飛只遲疑了一秒鐘，立刻推翻了這念頭。

　　不不，犯錯的人是她，她才是應該道歉的人。

　　是嗎？是她太過分了？

　　茉兒只猶豫了一秒鐘，馬上丟掉了這想法。

　　不不，霸道的人是他，他才是莫名其妙的人。

第四章

　　“我前夫真的很陰險！”

　　提起徐碩飛，茉兒一陣咬牙切齒。

　　那混蛋，欺騙她的感情，耽誤她的青春，也不想想她都已經快三十了，竟然到現在才把她休掉！

　　呃，都什麼年代了，說自己被休掉好像有點兒誇張，不過，想想當初離婚的情況，她是被休掉沒錯啊！可惡的徐碩飛，無故休掉她之後，競還敢管東管西，三不五時在她面前晃來晃去，口氣惡劣得不得了。

　　“的確很過分。”嚴穎杰也氣憤的為茉兒叫嘯。

　　“下次他來買泡麵，我要偷偷吐口水在他碗裡。”

　　這個仇，她程茉兒無論如何都一定要報！

　　嚴穎杰哈哈大笑，“好好好，如果你不在，我幫你吐！”

　　可愛的茉兒……離婚、被丈夫拋棄，明明是件慘事，怎麼從她嘴裡說出來，竟然這麼有趣啊？

　　“你真是好人。”茉兒眼眶濕濕的，滿含威激的睇了他一眼，眼角又情難自禁的瞟向牆上的時鐘。

　　已經超過十一點了，噢……碩飛怎麼還不下班？

　　“茉兒，你喜歡看電影嗎？”嚴穎杰突然垂下眼瞼，吶吶地開口問。

　　“朋友送我兩張電影首映會的票，可是我找不到人陪。”嚴穎杰說：“一個人好無聊，你想不想看電影？。要不要陪我去？”

　　“啊？”咦？這是約會嗎？沒想到她還有被年輕的弟弟約出來看電影的行情啊！

　　“什麼時候？什麼片子？”無聊的虛榮感發作起來，茉兒一方面暗自雀躍，一方面又有點兒害怕。不是吧？她是離過婚的老女人耶！約她出去不會很丟臉嗎？

　　他攸地拾起頭，滿懷希望的看著她。

　　“星期六晚上，周星馳的長江七號。”

　　“我剛好放假耶！”茉兒驚喜的睜大眼睛。

　　嚴穎杰心裡默默微笑，他知道。他當然知道。

　　茉兒的笑容很快就斂去了……受到邀約，開心是開心，可是她……其實她並不渴望放假，放假時，她在家都不曉得做什麼才好，像現在這樣每天上班，每天都可以等到碩飛下班，這才是她最期待的。

　　“可以嗎？”見她陷入思考，嚴穎杰肩膀微微聳起，伸手抓著後頸上的頭髮，整個人慢慢的，越來越硬不安。

　　茉兒見狀，不由得笑了笑……哎唷，反正放假在家也是無聊，不如出去走走好了。

　　“好吧！”她點頭答應。當作打發時間好了。

　　叮咚——

　　徐碩飛走進便利商店，正好看見大男孩貼在茉兒身邊，臉上陽光般的笑容幾乎刺傷他的眼。

　　“晚上六點，我去接你。”嚴穎杰笑容可掬的說。

　　“OK！”茉兒愉悅地點頭。

　　徐碩飛忍不住瞟向池們，足足過了好幾秒才繼續走向貨架，彷彿若無其事般，抄起一碗泡麵，回到櫃檯結帳。

　　“五十元，謝謝。”

　　嚴穎杰看看茉兒，又看看徐碩飛，聳聳肩，繼續結帳。

　　茉兒暗地裡偷偷伸了伸舌頭，不曉得碩飛有沒有聽見穎杰最後那句話？

　　管他呢！她現在可是自由自在的單身女子，就算追求她的男人從店門口排到巷子尾，也完全不干他的事。

　　何況她只是跟同事看場電影而已，這沒什麼吧？

　　徐碩飛走到玻璃牆邊的座位坐下來，慢條斯理的拆開泡麵封口。

　　“又吃泡麵啊？”茉兒笑咪咪地從櫃檯裡繞出來。

　　他冷著臉，不回答。

　　“這是晚餐還是消夜？”

　　“關你屁事！”

　　徐碩飛臉色不善，茉兒一點也不在意，傻笑著搔搔頭。

　　他倒完調味料，正要起身沖水，茉兒突然一伸手，把麵碗搶過來。“嘿，我來幫你泡。”

　　“你……”

　　“你坐著等就好！”

　　徐碩飛來不及抗議，茉兒就把碗抱走了。

　　不會吧？真的要吐口水？

　　嚴穎杰遠遠看著，不禁訝異地看著她。

　　茉兒飛匆匆溜進櫃檯，突然從抽屜裡翻出一把水果刀，接著趁徐碩飛不注意，左手抓了一顆魚丸，右手夾了一塊高麗菜捲，咻咻咻咻地切成小塊，全部通通丟到碗裡去。

　　雖然還在生他的氣，但她實在是捨不得碩飛吃這些沒營養的泡麵，她想多少幫他加點菜，這給費用她會從薪水里扣的。

　　嚴穎杰愣愣注視著茉兒的一舉一動。這個號稱要在泡麵裡吐口水，狠狠報復前夫的女人，為什麼要做這種事？

　　有種無以名狀的異樣情緒，正悄悄爬上他充滿疑惑的心房，他深呼吸，努力揮開不快的念頭，不想再深入思考這個問題。

　　熱騰騰的泡麵端上桌，徐碩飛拿起筷子就吃，似乎不覺得有什麼異樣，茉兒明顯鬆了一口氣，接又轉身跑進倉庫裡。

　　她明明可以下班了，卻不肯走……

　　嚴穎杰悶悶的觀察茉兒，她一個人在倉庫里東摸西摸的，補飲料又補餅乾，直到徐碩飛吃完面，她上前去把碗麵收走，才笑嘻嘻的跟他說再見。

　　接著，他們一前一後離開，兩人之間僅隔著幾步路，長長的背影越拉越長，越走越遠……

　　嚴穎杰不由得失落的嘆了口氣。看來，他電影票白買了。

　　慢慢爬上階梯，快到家門口時，徐碩飛突然兇惡地回頭。

　　“你們要去哪裡？”他惡聲惡氣的質問茉兒。

　　她剛踩上階梯，沒踩穩，差一點兒煞車不住，迎頭往他身上撞去。

　　“看電影。”她嚇得微微輕喘，仰起臉回答。

　　徐碩飛冷冰冰的低頭瞪她。“什麼時候？”

　　“星期六晚上七點。”

　　“跟誰？”

　　“就剛剛那個……我同事。”茉兒貌似無辜地睜大眼睛，一派天真。

　　眼底的冰冷足以凍死人，他死命瞪著她，遲遲不說話，過了好一會兒，才從齒縫裡擠出幾個字，“給、我、小心一點……”

　　茉兒只笑不語，滴溜溜的黑眼珠轉了一圈，唇角稀奇古怪地揚起。

　　徐碩飛面無表情的轉過身，喀喀喀喀地扭開門鎖，頭也不回的消失在門後。

　　廢話！她當然會小心，還用他說啊，哼！

　　茉兒瞪著他消失的鐵門暗自咒罵。

　　姓徐的，看到了吧？她程茉兒行情好得很！

　　他是豬，王八蛋，他完了。

　　徐碩飛睜著眼睛瞪著天花板，一整夜翻來覆去，翻來覆去，怎樣就是無法入眠。茉兒要跟陌生男人去看電影，他應該怎麼看待這件事？

　　她對那個人有意思嗎？

　　他忍不住回想過去這一兩個月來的點點滴滴……

　　無論他什麼時候下班，什麼時候走進便利商店，第一個映入眼簾的，永遠都是茉兒和那個大男孩有說有笑的模樣。好幾次明明已經超過她下班時間了，她卻不回家，頻頻逗留在店裡。

　　到底什麼話題讓她聊得這麼開心？她就這麼捨不得下班嗎？

　　那男孩，年紀比茉兒小吧？

　　徐碩飛後腦枕著手掌，胸口怦怦、怦怦地躁動不停，他根本沒辦法鎮定。

　　離婚後的情勢發展，和他預料的不太一樣，茉兒似乎工作得挺愉快，也不再急著討好他，難道，她希望一直保持這樣嗎？

　　那男孩看茉兒的眼神，分明對她有意思，無庸置疑。

　　呼……他到底胡思亂想什麼？

　　徐碩飛滿懷失落的瞪著空蕩蕩的天花板，長長長長地吐息……

　　不會的，茉兒不可能的。

　　他不相信榮兒會對別人動心，何況還是小她好幾歲的小弟弟？

　　絕對不可能。

　　然而，儘管如此，他還是整晚數著鬧鐘節拍，聽著分秒流逝，直到天際泛白，曙光慢慢溜進房間，他終於失去知覺了，也不曉得自己到底是什麼時候睡著的。

　　睡不了多久，鬧鐘又催促著他起床上班。

　　全身酸痛，睡眠不足，胃酸嗯心的直往上冒……該死的程茉兒！

　　他眼皮幾乎睜不開，腦袋瓜嗡嗡嗡的，好想再倒回床上。

　　好個程茉兒，她要是真的膽敢“搞外遇”，他，他一定要她好看！雪特！

　　約會了，、約會了，……

　　星期六，茉兒從下午就開始興匆匆的打扮，最後她選了一件淺色系的波西米亞洋裝，上圍是花辦式的包胸設計，裙擺浪漫垂墜，有點性感，有些甜美，典雅而飄逸。

　　自從和徐碩飛離婚，她每天上班下班，日復一日，生活枯燥得不得了，難得有免費的電影看，有人可以陪她出去走走，雖然談下上什麼浪漫約會，也夠她暫時振奮起精神了。

　　應該不會太老氣吧？

　　茉兒神經兮兮對著鏡子再三檢查，時間差下多了，一開門，樓下突然響起一陣跌跌撞撞的腳步聲。

　　沒多久，徐碩飛搖搖擺擺的走上來，他低垂著頭，腳步跟艙，單手扶著牆壁，彷彿隨時會倒下，似乎是喝醉了，很難受的樣子。

　　“怎麼搞的？”茉兒嚇了一跳，趕緊過來扶他。

　　卻不料才一靠近，濃濃的酒氣霎時撲鼻而來，醺得她都暈了。

　　“才傍晚而已，怎麼會喝成這樣呢？”她氣急敗壞的責備他。

　　徐碩飛兩眼佈滿血絲，瞪了她一眼，立刻甩開她的手，冷冰冰的咆哮，“要你管！”

　　茉兒揪著一顆心，苦惱地瞪著他。

　　她可沒心情跟他的壞脾氣計較。

　　徐碩飛轉身背對她，掏出鑰匙往門孔上插，偏偏他手抖得厲害，鑰匙抵在門孔上戳來戳去，怎麼也對不准。

　　氣死人，“給我，我來開！”實在看不下去了，茉兒乾脆推開他，搶過鑰匙替他開門。

　　徐碩飛捂著嘴，深深皺著眉頭，喉嚨深處發出微微悶響，酸味已經漫到鼻腔來了。大門一彈開，他立劾沒命的往裡衝，差點撞倒她。

　　碩飛是不是要吐了？茉兒非常擔心，惴惴不安的跟進屋子裡去，廁所里傳來嘔吐聲，他正抱著馬桶狂吐。

　　“怎麼樣？你還好嗎？”她急壞了，完全不知所措。

　　碩飛吐得厲害，她不曉得怎麼幫他。

　　平時，碩飛可是個非常節制的男人，就算應酬到深夜，也絕對不會喝到酩酊大醉，今天他到底怎麼了？

　　“你出去，我的事不用你操心。”儘管狼狽，徐碩飛還有餘力對她咆哮。

　　“真嘴硬耶！”茉兒不滿的抱起手臂，正想多念他幾句，沒想到身後突然有人叫她。

　　“茉兒？”嚴穎杰滿臉疑惑，小心翼翼踏進陌生的房子。“你們家兩邊大門都沒關，我就自己進來了……”他不確定地看著茉兒，神情帶著疑惑。

　　“啊？”茉兒美眸圓睜，下一秒才想到。槽，差點忘了約會！

　　真是的，怎麼轉眼就忘了呢？

　　“不好意思哦，穎杰……”茉兒抱歉地看著他，又瞟了廁所裡的徐碩飛一眼，“我前夫喝醉，好像吐得很嚴重，所以我……”

　　嚴穎杰小心地上前幾步，又不太敢冒犯，廁所不時傳來嘔吐聲，不用看也知道怎麼回事。

　　“他還好嗎？”皺起眉頭，他試著提點意見，“要不我去藥房問看看，有沒有什麼解酒的……”

　　“不要緊的，他只是喝醉而已……”茉兒恨恨地死盯著徐碩飛，“反正他自己吐完，睡一覺就好了。”

　　好煩，她心情真的很複雜，一方面恨他恨得牙癢癢，另一方面又忍不住心疼焦急，她真是個大傻瓜，人家又不希罕她，她幹麼擔心啊！

　　嚴穎杰呆呆看著她，一時也不曉得該說什麼。

　　茉兒依然動也不動的站在廁所前，兩條腿好像生了根。

　　徐碩飛終於吐完了，伸長手臂，渾身無力的掛在馬桶上。

　　他喘息著抬頭瞥了茉兒一眼，茉兒生氣又焦慮，五官全皺在一塊兒，不悅不滿全寫在臉上。

　　看了她一秒，他又垂下頭來，笑了，笑得沒頭沒腦。

　　他壓下馬桶的沖水鈕，聽著水管發出嗚咽聲，把酸味和嘔吐物全數帶走。

　　突然間，他的心空蕩蕩的……他又想笑了。

　　她好美，他一眼就發現，今天茉兒特別盛裝打扮了。

　　化妝、挑衣服、噴香水、弄頭髮，全是她愛做的事，她整個下午都在忙這個吧？

　　一定花了她不少時間，她很開心、很期待吧？

　　“你們去看電影吧！”徐碩飛垂下眼睫，懶洋洋的，自顧自的苦笑。“我等一下洗完澡就要睡了。”

　　“可是……”茉兒抿著唇，欲言又止。

　　“去啊！還不去！”他勉強打起精神，舉起袖子擦擦嘴角。

　　茉兒還杵在原地，遲遲不動。

　　“你幹麼？嘖嘖嘖嘖嘖，心疼我，捨不得我啊？”徐碩飛薄唇一揚，眼角賊溜溜的往她身上轉。

　　“誰……誰說的？我哪有捨不得呀？”俏臉瞬間漲紅，她死命瞪著他，更生氣了。

　　嚴穎杰趕緊出來打圓場，“其實……電影不看也沒關係，以後還有機會的。”

　　茉兒回頭看看他。穎杰緊繃著臉，看起來失落又無奈，卻還這麼貼心，他真是個好人。

　　“那麼……你就留下來照顧他好了？”他眼巴巴看著茉兒，茉兒頓時感到非常過意不去。

　　穎杰畢竟年輕，就算嘴裡說沒關係，心裡一定非常失望。再說，她怎麼可以拖到最後一秒才放人家鴿子呢？

　　碩飛只是喝多了，又不是生病。

　　決定了！

　　茉兒對嚴穎杰笑笑，“不用了，我前夫可以照顧自己。”

　　穎杰看起來那麼失落，碩飛卻不痛不癢的，根本不希罕她嘛，她何必留下來熱臉貼人家冷屁股！

　　“那，我們要走嘍？”她最後一次跟徐碩飛確認，如果他需要她，這是他最後的機會了。

　　沒想到他還滿臉不耐煩，瀟灑的甩著手。“去去去，記得關門。”

　　壞脾氣，活該！

　　茉兒決定不理他，和嚴穎杰走了。

　　鐵門“砰”的一聲發出巨響，徐碩飛才緩緩倒下來，倒在冰冰涼涼的地板上。

　　噢，他頭痛得要死，冷汗冒不停，身上一陣冷一陣熱。

　　該死的程茉兒，全都是她害的！

　　慢慢睜開眼，日光早就越過窗櫺，虎視眈眈等待著。

　　徐碩飛眼皮一掀，銳利的光芒霎時刺痛他的眼，他皺起眉頭，轉身避開光線，卻不料這一動，陣陣劇痛立刻傳遍四肢百骸，他的頭，簡直快炸開了。

　　惡，陣陣噁心從喉嚨深處湧上來。

　　他頭昏眼花、全身酸痛、思心欲嘔，勉強爬下床，想去浴室洗把臉，沒想到燈光一亮，原奉像戰場般的浴室，居然神奇的全部復原了——

　　包括他亂丟在地板上的髒衣褲，塞在毛巾架的濕浴巾，亂甩在浴缸裡的蓮蓬頭，吐得臟兮兮的馬桶，全部收拾好了。

　　是茉兒……

　　徐碩飛看著乾淨整齊的浴室，不會有別人了。

　　“你醒了？”茉兒的聲音從背後響起，他一點也不意外。

　　茉兒站在他身後，宛如平時那樣，溫柔的詢問他。“還好嗎？頭很痛吧？”

　　他深呼吸，努力按下心頭雀躍，過了好幾秒鐘，才緩緩的轉頭對她說：“我還好。”

　　才怪呢！

　　她皺眉瞪著他。臉色明明很難看，哪裡好了？

　　茉兒轉身往廚房走，徐碩飛踏進浴室，忍不住對著鏡子裡的自己笑了。

　　他沒辦法控制自己，對著鏡子無聲大笑，開、懷、大、笑。

　　“你昨天去哪裡？怎麼大白天就喝那麼多呢？”

　　茉兒在廚房裡煮肉湯，餐桌上放下杯柳丁汁，他知道這是給他的，每次他喝酒，她就會準備這些東西給他。

　　果然還是他的茉兒嘛！

　　“你不必照顧我的。”徐碩飛心頭暖洋洋的，端起柳丁汁，往餐桌旁坐下。

　　“別傻了，就算離婚，我們之間的關係，真的能夠說斷就斷嗎？”茉兒回眸瞥他一眼，笑容帶著一絲絲無奈。“我年紀還不滿三十歲，可是我們認識二十多年，正式在一起也十幾年了。”

　　徐碩飛聞言也笑了。

　　茉兒手裡拿著湯杓，站在瓦斯爐前，偏著頭，若有所思。

　　“想想覺得好神奇……”她輕輕嘆息，睞他一眼。“我覺得我們的關係，一輩子都不會終止的，就算不當夫妻也一樣。”

　　唉，她又開始胡思亂想了，好討厭……

　　其實，她沒辦法想像他們不當夫妻，彼此不相愛的模樣。

　　有時候她又會異想天開，覺得他們根本不應該離婚，也沒有理由離婚。

　　所以，現在這一切，會不會都是假的？

　　會不會到她生日那一天，碩飛突然帶著一大束玫瑰，來到她眼前，很無賴的笑笑對她說：小笨蛋，我們根本沒離婚，我是騙你的……

　　哈哈哈，不好笑！

　　她也知道這是不可能的，誰會拿離婚來開玩笑啊？

　　“只有薑絲豬肉湯嗎？我好餓，想吃稀飯。”

　　徐碩飛臉上正掛著茉兒夢想中的笑容，有點無賴，又有點可愛。

　　他在求她煮呢！

　　茉兒愣愣看著他，沒有理由的，莫名看著看著，就、就臉紅了……

　　“好。”她千辛萬苦，忍耐著滿心雀躍，咬著唇，乖乖點頭。

　　趕緊轉身找出米罐，舀出一杯白米，仔細洗乾淨。

　　碩飛要吃，她就煮，他吃得開心，她就會很開心。

　　茉兒暗暗氣惱的垂著頭。也不曉得自己在害羞什麼，他們已經離婚了，他又沒有要復合，他還有臉叫她煮稀飯啊？

　　可……她就是可恥的覺得很……很興奮，真的很恨他，又很討厭自己啊！

　　唉，她真的很沒志氣耶！

　　“電影好看嗎？”

　　“不知道，普普通通嘍……”

　　“那小子年紀多大？”

　　“穎杰嗎？”

　　茉兒訝異地想了想，沒想到他會問這個。

　　“他二十……二十四還是二十五吧，好像小我四歲。”

　　“小毛頭一個。”徐碩飛百般無聊的冷哼，“你跟他走在一起，不就像阿姨帶侄子嗎？”

　　“哪有啊？我們看起來很配耶！”

　　是可忍，孰不可忍，茉兒冷冷的橫他一眼，驕傲的抬起下巴。“路人都以為我們是情侶，我看起來比他還年輕呢！”

　　“哈！”徐碩飛嗤地冷笑。

　　茉兒張牙舞爪的敲著湯杓罵道：“敢瞧不起我，不想吃飯啦！”

　　“說真的，”徐碩飛懶洋洋的提醒她，“對那種小毛頭，你自己要注意一點，他們那年紀的孩子比較天真，你不要傷了人家。”

　　“你有病啊，胡說八道什麼！茉兒不以為然的翻翻眼睛。

　　什麼“注意一點”，她跟穎杰只是朋友，而且是姊姊弟弟那種朋友；還說什麼“傷了人家”，難道她會吃了他嗎？

　　煮好了，茉兒端著碗盤過來。

　　擺放餐具時，徐碩飛向她道了聲謝，低下頭，才發現她的指甲是素的。

　　他瞇起眼，仔細一噍。今天的茉兒，彷彿回到從前，身上只有一襲簡單的米色連身短裙，長髮自然的垂放在腦後，一點香水味也沒有。

　　“哪，可以吃了。”茉兒幫他盛稀飯，她還煎了荷包蛋．炒了一小盤青菜，加上一些醬瓜什麼的，很簡單，足夠他飽餐一頓了。

　　徐碩飛深深凝視著她，打從心底微笑起來。

第五章

　　她原本以為那天跟碩飛和平愉快的度過後，他會開口要她回去，可他仍是什麼都沒說，她覺得有點失落，他們之間真的只能繼續這樣下去嗎？

　　茉兒正煩惱著，突然覺得有點兒不太對勁。

　　這幾天來，王繡玟看她的眼神，實在太詭異了。嘴角似笑非笑，好像有什麼話在嘴裡憋著，不曉得在盤算什麼，不乾不脆的，好煩啊！

　　“茉兒，你以後有什麼打算啊？”這天，王繡玟終於笑咪咪地開口了。

　　“打算？”茉兒茫然的看著她，非常迷惘。

　　打算啊？這是指……

　　“我說你啊，難道打算一輩子在便利商店打工，糊里糊塗過一生嗎？人生啊，可是很漫長、很複雜的……”王繡玟一副老江湖的口吻，輕輕的三言兩語，搞得茉兒也旁徨起來了。

　　“唔……嗯……”一輩子啊？她沒想過那麼遠的事耶！

　　她原本只想要好好和碩飛在一起，可現在……

　　到了晚上——

　　徐碩飛一口泡麵差點沒噴出來。

　　相親？

　　“我們離婚才多久，你不覺得太快了嗎？”

　　“是有一點喔？”茉兒偏著頭，傻笑著，無辜地聳聳肩。但是繡玟的好意，她說我應該趁著年輕貌美有本錢的時候多看看。相親嘛，又不一定會怎樣，就當作去吃免錢飯，認識新朋友也不錯啊！”

　　“……”

　　“繡玟說的也沒錯，我還這麼年輕，與其一輩子打工，還不如趁早改嫁，其實，我真的很愛當家庭主婦耶！”

　　“……”

　　徐碩飛辛苦忍著滿嘴髒話，低頭吃麵，一口接一口。

　　“可以嗎？”茉兒怯法地看著他。

　　“隨便你，想去就去啊！”他抬頭冷笑。

　　“真的？”她臉色古怪的瞇起眼睛，仔細瞅著徐碩飛，“真的可以去？”她沒聽錯吧？她真想鑽進他的腦袋瓜裡，看看他到底都在想些什麼啊！

　　“隨你便，吃飯嘛，吃飯好啊！開什麼玩笑，你要去'吃飯'耶。我怎麼可能不贊成？”徐碩飛直截了當的回答，兩眼直直瞪著她，不懷好意地上下打量，“你現在肉都長回來，看起來健康多了，這樣不是很好嗎？”

　　“哪裡有肉？你……你胡說！”茉兒一聽，登時嚇得花容失色，雙手緊緊抱著腰，匆匆跑進櫃檯裡去。“你……你騙人，我哪有變胖！”她不信，他一定是騙她的！

　　“明明就有。”徐碩飛唇畔洩出一陣長長的嘆息，又低下頭來，若無其事繼續吃麵。

　　“你你你你你……騙人！”她沒有胖，她不承認，絕對不承認！

　　茉兒氣急敗壞的來回摸著自己的腰。浮浮的，軟軟的，好像真的……濃濃的恐懼感霎時不斷蔓延、蔓延、蔓延……

　　氣死了，她不可能胖，她一點也沒有胖，她腰上那個、那個……那是水腫，她今天喝了很多水，只是水腫而已。

　　“你騙我的，對不對？”她絕望的抬頭看他，連說話語氣也變得好可憐。

　　“其實……沒錯，我是騙人的，我騙了你，你開心就好。”徐碩飛聳聳肩，舉起湯碗，連最後一口湯也喝得乾乾淨淨，一滴都不放過。

　　沒誠意！

　　茉兒氣急敗壞的跺腳罵道：“你明明就說謊，好過分……快點誠懇一點跟我道歉，快點！”

　　“對不起，你完完全全沒長肉，”放下麵碗，徐碩飛起身，“從善如流”的向她點頭認錯。“你身上，連一丁點兒肥肉都沒有……”說著說著，眼神卻不懷好意的瞟向她的腰，唇角掛著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意。

　　“你這王八蛋！”

　　茉兒作勢掄起拳頭，徐碩飛更是哈哈大笑。

　　氣死了，拳頭根本嚇唬下了他嘛！

　　叮咚——

　　自動門往旁邊退開，嚴穎杰準時來上班了。

　　“哈羅，茉兒！”他脫下身後的背包，快步瘧進櫃檯。

　　“穎杰！”她勉強揚起笑臉，打著招呼。“今天比較早哦！”

　　“電影好看嗎？”嚴穎杰還是一如往昔，臉上總帶著陽光牌的笑容。

　　徐碩飛馬上收起笑臉。

　　“好看好看，太謝謝你了！”茉兒連連點頭，積極熱情的回應。“你不知道我有多久沒走進電影院看電影了。上一次，我記得……好像是兩三年前的事了，很誇張吧？自己一個人去多無聊，偏偏我總是找不到伴。”說到“伴”這個字，忍不住偏頭瞪了徐碩飛一眼。

　　他翻翻白眼，不予置評。

　　嚴穎杰聽了，眼睛一亮，立刻提議，“你還想去嗎？我朋友在電影院打工，我可以託他買便宜的票。”

　　“好啊，如果有好看的電影上映……”

　　“你喜歡哪一種電影？”

　　“都可以啊！”

　　實在聽不下去了，徐碩飛從身上掏出一支煙，轉身大步離開便利商店。

　　他這一走，茉兒頓時慌了。

　　“穎杰，我們下次再聊好了，拜。”

　　“oK，拜！”嚴穎杰笑著朝她揮了揮手，目送她追逐前夫而去，心頭倒也坦然。

　　反正，不是他的就不是他的，他看得很開。

　　“徐、碩、飛！”茉兒眼巴巴的追著他，眼看他越走越遠，不禁著急的開口喊道：“等我一下啦！”

　　“不要！”徐碩飛惡狠狠的回頭瞪她，腳步更快了。

　　深夜，茉兒獨自在家裡整理東西，忽然接到王繡玟的電話。她苦口婆心，說好說歹的勸她去相親，茉兒實在難以招架，只好點頭答應。

　　“那就明天喔？吃中餐你看怎麼樣？下午可以去喝個下午茶，或是你想看電影什麼的也可以。”

　　“只有我一個人啊？”

　　“你放心好了，那傢伙絕對不會讓你無聊的，你不喜歡，吃完飯想先走也沒關係啊！”

　　“那……”

　　“就這樣了，早上十一點，到店裡來，穿漂亮點喔！”

　　王繡玟掛掉電話，茉兒呆坐在客廳地板上，倚著沙發座墊發楞。

　　電視機發出一陣嘈雜的爆笑聲，她呆呆瞪著它，卻一點也笑不出來。

　　腳邊堆著一堆相本，是她從紙箱裡搬出來，還沒擺到書架上的。隨手抄來一本，翻開全是她和碩飛的過去……

　　不想回憶這種畫面，傷心的換過別本，孰料一打開來，還是只有她和碩飛的點點滴滴……

　　茉兒沒預警的掉了一顆眼淚，就這麼滴落在照片上。

　　這是他們快升高中時，為了學校要製作畢業紀念冊，特地找一天出去拍的。

　　好像還是昨天的事，轉眼就過了十幾年……

　　記得有一回，她纏著碩飛要一起讀書，結果讀著、讀著，居然睡著了，醒來後她非常懊惱。

　　“你怎麼不叫醒我？”她發起脾氣。

　　徐碩飛好笑的睇她一眼。“你睡得那麼熟，怎麼叫？”

　　“好煩喔！”茉兒氣得猛抓頭髮，“你成績那麼好，一定會考上第一志願的，我就慘了……”

　　“怕什麼？”他輕輕鬆鬆的轉著筆，朝她笑說：“現在升學率那麼高，考到哪裡就念哪裡，你不用擔心，憑實力去考就好了。”

　　茉兒心裡又氣又苦的，嘴巴嘟了半天高。

　　“你每次模擬考都是榜首，當然這麼說。”

　　“你到底煩惱什麼啊？”徐碩飛身於往後一仰，抱胸問道。

　　“以後你讀明星高中，未來讀國立大學，我們距離就越來越遠了，你一定會遇到很多聰明漂亮的女生，對不對？”茉兒失落的看著他，眉頭深鎖。

　　“對呀！”

　　徐碩飛回答得乾脆爽快，她只好回以一記白眼。

　　他揶揄地笑笑，“怕什麼啊，我自己就很聰明了，聰明的女生有什麼好稀奇？

　　認識聰明的女生又怎樣？”他摸摸她的頭，耐心的像哄小妹妹般，“拜託，我們幼稚園就認識了，小學同班六年，讀國中又在一起，你就這麼沒自信，以為你可以隨隨便便被取代嗎？”

　　“你現在是這麼說，以後誰曉得。”茉兒悶悶嘀咕著。

　　徐碩飛幽幽嘆了口氣。這種無謂的擔心，在他眼裡根本是多此一舉。

　　“總之，你喜歡讀什麼就讀什麼，喜歡做什麼就做什麼，相信我就對了，你後半輩子我會負責的，你只要開開心心的過日子就好了。”

　　茉兒聞言禁不住笑開了，愛嬌地睞他一眼，“神經，什麼一輩子，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真是傻話！”

　　他低下頭來，異常認真地凝視她，“你長大不嫁給我嗎？”

　　“不嫁。”茉兒飛快拒絕，臉頰卻紅透了。

　　“走著瞧！”徐碩飛又揉揉她的頭髮，換了一本書來看。

　　這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他那時青澀的模樣，臉上還沒長出胡碴，她一閉上眼就會想起。

　　看著那些過往的照片，茉兒淚流滿面，不斷擦拭滑落的淚水。

　　她承認，從小到大，她過去所有的世界都繞著碩飛打轉，他出門上班去，她就期待他回家，他回到家裡來，她就忍不住死纏著他。

　　她只是不希望自己成了黃臉婆，怕碩飛有錢，見多了世面，就漸漸不愛她了。

　　她是如此害怕，這麼努力，為什麼到頭來，他們還是離婚了呢？

　　年輕時承諾的一輩子，因為是未成年時說的，所以就可以不算數了嗎？怎麼可以說離婚就離婚？

　　好吧！

　　就算是這樣，她還是很渴望愛情，她就是想為心愛的男人付出一切，很希望有個人愛她，和她分享生活裡的每一天，這樣她的生活才有意義。

　　她決定了，從今以後，她要打起精神來！

　　如果徐碩飛不是她付出的對象，那，她就試著換一個吧！

　　茉兒伸手抹掉眼角的淚痕，起身把相本一一放回紙箱，把箱子堆到倉庫裡。

　　她要趕快振作起來，快快重新開始。

　　去相親吧！去相親吧！

　　茉兒不斷的告訴自己，這麼做是對的，這麼做才是對的。

　　“我待會兒要去相親。”

　　大清早，徐碩飛正要出門上班，穿好皮鞋，打開門，沒想到茉兒家的門居然是大開著，陣陣涼風從她家陽台吹來，穿過樓梯問，也穿過他家陽台，直直吹在他臉上。

　　他驚訝的看著茉兒。

　　茉兒身著一襲簡單的米色連身裙，雙手抱著手臂，迎著清晨的陽光，像是在那兒站上好一陣子了。

　　她聽見開門聲，才轉過頭來，白皙清透的臉龐，微微透著幾許紅潤，陽光灑落在她肩上，他目不轉睛，幾乎不能呼吸……

　　“中午，我要去相親。”她看著他，緩緩說道。

　　徐碩飛渾身一震，神色漸漸木然。過了好一會兒，才應了聲，“喔。”

　　四周圍靜悄悄的，茉兒的長發隨風輕揚，徐碩飛沒有第二句話，提著公事包，扶著樓梯扶手下樓。

　　她目送他離開，他的臉色很難看。

　　可是，他什麼也沒說，他沒有出聲阻止她。

　　茉兒失望的掩上大門。

　　她對他，真的很灰心。

　　來接茉兒的車子駛到店門口時，她沒有興奮感，也沒有期待。儘管車內走出一位長相俊美的男人，斯文有禮的邀請她上車，她內心還是隱隱約約抗拒著。

　　吃飯的過程很愉快，聊天的氣氛很輕鬆，她也努力告訴自己：要積極、要積極。

　　可是，她心裡某個角落涼颼颼的……

　　他們聊起彼此的興趣，男人說，他是一個工程師，收集超過三千個公仔，他喜歡爬山，喜歡看電影。因為工作常常接觸電腦，他假日反而喜歡往外跑。他是一個可愛又可親的男人，餐桌上的小細節都照顧得很周到，聊天也聊得很愉快。

　　可是，她沒有了解他的慾望……

　　茉兒對自己很失望，對他則感到很歉疚。

　　男人說要喝下午茶時，她趕緊打起精神說好，男人說要去買東西，問她能不能陪陪他，幫忙給意見時，她也努力振作起來。男人似乎捨不得就這麼跟她分手，買完東西，逛完街，又堅持要請她吃晚餐來答謝她。

　　可是，她已經累了……

　　“好嗎？反正晚餐總是要吃的，如果你不方便，那我買個小禮物送你好了，請你務必收下，不然我會很過意下去。”

　　“我們隨便吃吃好了，不好意思，又讓你破費。”

　　男人如此殷勤，茉兒赧著臉，凝於情面，不好拒絕。

　　今天的相親，她沒有不愉快，也沒有很開心。

　　認識了一個好男人，偏偏心裡總掛念著另一個。

　　回程途中，茉兒只覺得渾身乏力。

　　碩飛下班了嗎？他在做什麼呢？吃過了嗎？

　　思緒不自主的飛向他，茉兒自厭的皺眉。噢，她真的很討厭自己，這樣要怎麼重新開始嘛！

　　徐碩飛頭往後仰，整個人癱在椅子上。桌子正下方的抽屜打開著，一張簽了名的離婚協議書正張牙舞爪的刺痛他眼睛。

　　他累了，他真的好累。

　　“老闆？”秘書開門探進辦公室，怯怯的注視徐碩飛，“沒事的話，我要先下班嘍？”

　　“嗯哼！”他面無表情的瞪著抽屜，看都沒看她一眼。

　　秘書趕緊關上門，速速離開。老闆近來心情不好，尤其今天，臉色更是陰沉到不行，辦公室上上下下都籠罩在一片低氣壓中，沒事還是早點走吧！

　　辦公室裡的燈都關了，只剩下徐碩飛辦公室還亮著。不一會兒。這最後一絲光線也熄滅了，徐碩飛穿上外套，啟動保全，離開公司。

　　開車回家這一路上，他心情無比凝重。

　　他忘不了茉兒早上站在陽台上看他的表情，淡淡的，冷冷的，沉重的，像在對他宣布，從今以後要跟他劃清界線似的。

　　她……今天相親還愉快嗎？

　　媽的！她怎麼可以自己決定去相親？

　　停好車，偷偷走近便利商店，站在店外看了半天，卻只看到王繡玟和嚴穎杰，茉兒沒在裡面。

　　回到公寓，從樓下往上看，茉兒家的燈也不亮。

　　已經快九點了，她還沒回家？不會吧？

　　他魂不守舍的緩緩爬上樓梯，來到兩間對門公寓前，一邊是他家，一邊是茉兒家。

　　就這麼呆呆站在樓梯間裡，他……猶豫了。

　　從口袋裡掏出鑰匙，打開的，卻是茉兒的家。

　　他躡手躡腳的走進屋裡，心臟怦怦跳個不停，耳膜鼓譟，耳根發燙，不敢發出半點聲音。屋於里黑漆漆的，大小紙箱凌亂擺放在各個角落裡，空氣裡飄浮的微塵，都莫名散發著專屬於茉兒的氣味。

　　他到底在做什麼啊？這行徑簡直就像港片裡辣手摧花的淫魔，半夜偷偷潛入女人家……

　　快走吧！理智不停呼喚，勸自己趕快離開，腳步卻不聽使喚。

　　悄悄走進茉兒的臥室，床尾掛著他熟悉的半透明蕾絲睡衣，地板上散著幾雙高跟鞋，衣帽架上還吊著好幾套洋裝。

　　茉兒出門前，房裡總是兵荒馬亂。

　　他忍不住苦笑，笑著笑著，嘴角漸漸無力了，慢慢的，再也笑不出來。

　　小心扶著床沿，呆坐在床邊，聽著床頭鬧鐘發出規律的聲響。

　　茉兒還不回來，為什麼相親相這麼久？

　　正想著，大門口突然傳來“喀”的一聲，接著聽見高跟鞋微微碰撞地板，茉兒的聲音隨之傳來。“今天很愉快，謝謝你送我回來。”

　　“我也覺得很……愉快，非常愉快，真的很高興認識你。”男人的聲音透著溫柔，還刻意討好的放緩語調，柔聲說：“晚安了，你早點休息，我走了。”

　　“小心開車，再見。”

　　“謝謝你，再見。”

　　男人下樓越走越遠，茉兒終於鬆了口氣，旋身關上大門，踢掉鞋子，光腳踩在冰涼的磁磚上，累了一天的腳趾全都鬆開了。

　　“啊——”

　　轉身突然跌進一個懷抱，茉兒嚇得尖叫，黑裡一隻大手攫住她腰際，熟悉的氣味低降下來，貼上她的唇。

　　“茉兒……”

　　黑暗裡那道低沉而熟悉的嗓音呢喃低語，哦，她簡直要昏倒了。

　　碩飛吻她？他在吻她呢！

　　茉兒幾乎忘了呼吸，驚嚇過後的放鬆，也幾乎使她忘了一切，忘了他們現在的關係，忘了他們所處的局面，忘了計較他怎麼出現在她家，忘了他是多麼決絕的提出離婚……幾乎，只是幾乎而已。

　　“幹什麼啊！”

　　茉兒氣急敗壞，奮力推開他，自己也跟艙地退開。

　　“提離婚的人是你，說可以相親的也是你，你現在在幹什麼？”她不顧一切的朝他大吼。

　　她懊惱地瞪著徐碩飛，胸口急遽地起伏，很氣他，也氣自己。她一整天都想著他，腦袋亂烘烘的，食不下嚥，無法思考。那男人付錢買單的時候，她覺得自己活像個詐騙集團的成員，明明一點都不心動，為什麼要假惺惺的陪人家聊天吃飯，假裝一切都好？今天糟透了，她心虛到腸胃都打結，是誰害她過得如此悲慘？

　　現在又反過頭來對她這樣，這又是為什麼？

　　“茉兒……”徐碩飛神色複雜，黑暗裡看起來特別失落。

　　茉兒呆呆看著他，短暫失神了幾秒鐘，突然回過神來。

　　“走開，你以為你是誰啊？你還是我老公嗎？”

　　“對不起。”

　　他喃喃說著抱歉，試著往前走向她，茉兒見了，卻往後退開。

　　“出去啦，我要睡覺了。”她有氣無力的開口趕人。

　　“茉兒……”

　　徐碩飛臉色難看，茉兒索性別開臉。

　　“不要說了。”她用眼神警告他，今天她累了。

　　眼看沒有別的辦法，他只好默默退出茉兒的公寓，六神無主的回到自己的家。

　　彷彿全身力量都被掏空了，好難受。

　　關上門，他慢慢跌坐在地板上，耳邊突然響起雅璇銀鈴似的笑聲——

　　玩弄婚姻，小心弄假成真喔！

　　不可能，不會吧？

　　莫名的焦慮爬上心頭，徐碩飛按著心臟，感覺它正狂烈的跳動著，連呼吸都困難。

　　他忽然有點害怕了，萬一真的走到離婚，那……

　　不，絕對不可以！

第六章

　　同樣的PUB，昏暗的燈光，同樣輕柔的爵士樂，同樣的角落位置，甚至連點的飲料都是一樣的。

　　徐雅璇明眸閃閃發亮，偏頭聽了老半天。真是啼笑皆非，太有趣了！

　　“明明有很多機會可以跟大嫂說清楚，怎麼把事情搞成這樣呢？”

　　儘管是血脈相連的親生哥哥，但實在很抱歉——

　　她一、點、都、不、同、情耶！

　　“哼哼……”徐碩飛落寞蕭瑟的勉強笑笑。

　　早就知道，不可能從妹妹嘴裡聽到什麼貼心話了。

　　全怪他考慮不周，一開始，他只是負氣提出離婚，氣消之後，並希望她能正視她的問題，又覺得該給茉兒一個重重的教訓。

　　他沒想到茉兒這麼快就從離婚的打擊中恢復過來。自從她找到工作，慢慢有了自己的生活圈，他一度覺得這樣也不錯，如果茉兒有了生活重心，就不會整天沉溺於病態的減肥當中。

　　他早就認定茉兒離不開他，縱然身邊多了追求者，那又如何？

　　他承認，他心裡是有些吃味，但他還是對自己深具信心，也很篤定茉兒對他的感情不可能動搖。

　　所以那天聽到她要相親，他簡直匪夷所思。

　　茉兒，她真的能夠投入別人的懷抱嗎？

　　他極度懷疑，堅決不肯相信。

　　兩人還未離婚，真相明明掛在嘴邊，他卻遲遲沒有說出口——說實話，他也很想知道自己在茉兒心目中的分量。

　　他們的婚姻才剛剛結束，茉兒真能接受別人的感情？真的可能嗎？

　　果真如此，他們過去二十幾年累積下來的感情，又算什麼呢？

　　“所以一開始不說，是為了教訓她，後來不說，是為了試探她？”徐雅璇長長、長長地嘆了口氣。

　　只要事關茉兒，大哥的EQ似乎就會嚴重倒退。放縱的時候太放縱，龜毛的時候又太龜毛。他不煩嗎？為什麼就不能像一般正常的老夫老妻，平平淡淡的好好生活，而是三天兩頭，老會蹦出一大堆麻煩呢？

　　“我真沒想到你這麼幼稚，幹麼這麼鑽牛角尖啊？”

　　“想知道女人對這種事的看法嗎？”

　　徐碩飛默默看著她，欲言又止。

　　“如果我是大嫂，知道你現在的想法，我一定會狠狠揍你一頓。”她陰森森的盯著他，皮笑肉不笑的扯動嘴角。

　　“我已經夠煩的了。”

　　他懊惱的爬抓頭髮。

　　“你活該！婚姻和愛情，可以這樣隨便拿來考驗嗎？”徐雅璇絲毫不留情，劈頭一頓叨唸，“將來大嫂如果真的離開你，也是你自找的，你要記住，我是絕對不會同情你的，誰叫你這麼亂來，太兒戲了嘛！”

　　“那不然呢？想怎麼樣嘛？”

　　徐碩飛終於發火了。他是專程找她出來聽廢話的嗎？目前的情勢就是如此，不該發生也發生了嘛！

　　真是的……

　　短暫的靜默半晌，她終於開口，“說實話吧！”她理所當然的聳聳肩。“眼前沒有第二條路了。”

　　“你……”徐碩飛呆呆看著她，頓時無言以對。

　　徐雅璇直截了當的給建議，“回去說實話，請她諒解你當時生氣的理由，然後好好溝通，解釋清楚，說你們根本沒離婚，就是這樣。”

　　“哼哼哼……”

　　徐碩飛冷冷瞪著妹妹。是哦，說實話？

　　對著雅璇說當然容易，可是對茉兒，哪有這麼簡單啊！

　　該怎麼啟齒？他真的很難開口。

　　先是故意讓她傷心痛苦，然後再宣布一切都是假的？

　　茉兒知道真相後，會有什麼反應？

　　而且話說回來，一開始做錯事的明明是茉兒，為什麼到頭來換成他道歉？難道茉兒都沒錯，她都沒責任嗎？

　　“那你原本打算怎麼辦？”徐雅璇好笑的反問。美眸一轉，她繼續調侃的說道：“難道說，你想要折磨大嫂，高高在上的等她低頭求饒；然後呢，逼她在你面前跪下，抱著你大腿，哭著乞求你原諒，說她再也不敢了，這樣你才肯原諒她嗎？”

　　這原本是開玩笑的，沒想到徐碩飛竟然伸手摸著下巴，一副理當如此的模樣，完全不否認。

　　什麼呀！

　　“拜託！”徐雅璇拍著桌子仰頭大笑，“真是夠了！”

　　他真的這樣打算？哈哈哈，好好笑，害她腰都痛了。

　　“有這麼開心啊？”

　　眼看妹妹這般樂不可支，徐碩飛不禁冷笑起來，手指好整以暇的敲著桌面，朝她咧開一個大大的微笑。“嘖，你這麼厲害，我真的很好奇，你到底為什麼離婚啊？怎麼樣？要不要換你說來聽聽啊？”

　　不好笑了，徐雅璇斂起笑意。

　　“總而言之，誠實為上策。”這是她最後的忠告。

　　徐碩飛搖晃著酒杯，仰頭一飲而盡。

　　他……需要好好想一想。

　　幾天后的某個清晨，茉兒正要出去，無巧下巧，徐碩飛也剛好準備出發上班，兩扇門幾乎同時打開，就這麼恰巧在門口相遇。

　　“早。”看見他，茉兒微微一驚。

　　“你要去哪裡？”他手上提著公事包，邊穿鞋邊問。

　　“吃、吃早餐。”她囁嚅道。

　　徐碩飛匆匆瞥她一眼，輕描淡寫的說：“我也還沒吃，要不要一起？”

　　“唔……”茉兒沒有異議，兩人於是分別關上門，一塊兒下樓。

　　吃什麼呢？

　　他們沒有多做討論，也沒問對方，自動自發就往離家最近的麥當勞走去，一進門，徐碩飛直接上了二樓，茉兒則走向櫃檯點餐。

　　“兩份三號餐，飲料要美式咖啡和大杯柳丁汁。”茉兒悶悶不樂。

　　真奇怪，明明又不是夫妻，幹麼不各點各的啊？也不交代一聲，居然自己上樓去了，世上怎麼會有這種人啊？

　　“小姐，您的餐點好嘍！”服務生微笑提醒。

　　“謝謝。”茉兒心不甘情不願的端起托盤，滿心不悅。

　　真糟糕，不應該幫他點餐的，搞什麼鬼啊？啐……

　　她懶洋洋的走上二樓，徐碩飛正在翻閱報紙，頭也不抬一下。

　　托盤放下，茉兒才坐下來，第一個反應就是打開咖啡杯蓋，加糖加奶，攪拌、攪拌、攪拌……咦？咖啡又不是她要喝的，她幹麼呀？

　　噢，又來了，不會吧！

　　茉兒馬上後悔了。她怎麼這麼老媽子啊？

　　再怎麼悔恨也來不及——

　　徐碩飛理所當然的拿起咖啡就喝，什麼都沒說。

　　真是苦悶啊！

　　晨光透過玻璃，曬得她全身熱呼呼的，有點兒睜不開眼。

　　茉兒始終瞇著眼，最後乾脆低下頭，躲避陽光，也暗自懊惱。

　　偌大的空間，居然沒有半個人走上二樓，冷清清空蕩蕩的，唯一的聲響，只有徐碩飛翻動報紙的嘶嘶聲，和她喝柳丁汁的吸啜聲。

　　冗長的沉默——

　　漢堡快吃完時，徐碩飛才放下報紙。

　　“相親好玩嗎？”他抬起頭，銳利的黑眸注視著她。

　　呃啊？茉兒茫茫然的張開嘴，一時沒來得及反應。

　　“還……還可以啦。”

　　“你們還會見面嗎？”

　　“不知道耶！”

　　“如果我說不喜歡呢？”

　　嗯？茉兒驚訝的說不出話。

　　她她她她她，她剛剛聽到什麼？不喜歡？

　　“如果我說不喜歡呢？”彷彿怕她聽不清楚，他又重複一次。

　　“那……”茉兒癡癡看著徐碩飛，“那……”

　　“怎麼樣？”他彎腰，眼神逼近她。

　　“那就……算了！”

　　茉兒瞪著他，眼睛慢慢笑瞇了，嘴角輕揚起來，全身上下每個細胞好像都在冒泡，所有煩悶全都一掃而空——

　　啊，天氣真好，陽光好暖和，枝頭小鳥好可愛啊！

　　“算了？”徐碩飛的眼神很溫柔，俊臉藏不住笑意。

　　“嗯。”茉兒紅著臉，羞澀的點點頭。

　　“那麼，我得先走嘍？”他起身，詢問的凝視她。“去上班……”

　　哎喲，呵呵呵，上班幹麼問她呀！

　　心裡亂開心一把的，她輕輕點了下頭。“嗯。”

　　於是，徐碩飛提起公事包走了，茉兒處在無邊無垠的喜悅中。

　　唉．女人就是這麼傻！

　　茉兒可恥的唾棄自己，心頭卻還是甜蜜。

　　相親後，這幾天她徹底想清楚了，約會時，她滿腦子都是碩飛。

　　雖然很不情願，但她實在不得不承認，如果不是碩飛，她就沒有為愛付出的慾望和滿足感。這幾天她常常失眠，來來回回想著，她的愛沒有變，她覺得悲傷、氣憤又懊惱……因為，她還是想跟碩飛在一起。

　　那天晚上碩飛潛進她家時，她對他發了脾氣，還趕他走。可是碩飛真的走了，她卻更加失落——怎麼可以真的走掉呢？當時那種氣氛，就算他真的對她怎樣，哪怕是把她拖到房間裡狠狠的“凌辱”，她也不會告他強殲啊！

　　悶了好幾天，現在，碩飛親口說了“不喜歡”。

　　那就是說，他還是在乎她的！

　　托盤裡杯盤狼藉，有剛剛喝完的紙杯、果汁杯、攪拌棒、漢堡包裝紙，他連報紙都沒收就走了。

　　唉，女人就是這麼傻！

　　茉兒認命的起身收拾，活像個老媽子，然後又去洗手間洗手。

　　站在洗手槽的大鏡子前，茉兒滿懷不安的左看右看，伸手摸摸腰間的肥肉，仔細檢視。

　　碩飛說她胖了，有嗎？怎麼辦？好像真的有……

　　濃濃的恐懼感，悄悄淹沒了她。

　　她想起前幾天相親時，她的確吃了不少，最近心情差，吃東西都不忌口，偏偏剛才還吃下一整套早餐。

　　呃，麥當勞早餐熱量很高吧？

　　茉兒心情沉重的走進廁所，掀起馬桶蓋，一手扶著牆壁，彎腰準備把食指伸進嘴巴里。

　　可是、可是，她猶豫了……

　　沒關係的，茉兒試著告訴自己，碩飛又不在，根本沒有人會發現。

　　可是、可是、可是，一想到他氣急敗壞的模樣……

　　茉兒嘆了口氣，還是把食指退出來，匆匆離開廁所。。

　　情絲糾纏啊，剪不斷、理還亂。

　　茉兒快下班時，王允哲突然來到店裡，他是王繡玟的侄子。相親過後，她才知道王繡玟為什麼幫她安排相親，原來是想把侄子介縉給她。

　　“咦？你怎麼來了？”

　　“經過我姑姑的店，想看看她。”

　　“這樣啊，可是老闆不在耶！”

　　王允哲若有深意的看著茉兒，忽然靦腆的搔搔頭。

　　“我是騙你的，其實是很想你。”

　　“嗯……”

　　聽到這種話，任誰都會臉紅吧？

　　茉兒頓時手足無措，站在櫃檯裡，窘得不知如何是好。

　　“你你……要不要喝什麼飲料？”

　　他微微一笑，“你要請我嗎？”

　　“當然了，要喝咖啡嗎？”

　　“都好。”

　　王允哲笑意更濃了。

　　茉兒笨手笨腳的轉頭泡咖啡，心頭亂烘烘的。

　　不能這樣，既然沒意思，就不該任人誤會才對。

　　“允哲……”茉兒泡好咖啡，小心端到他眼前，一方面歉疚的雙手奉上，同時也試圖解釋，“對不起，我想……我應該跟你道歉，其實，我現在根本沒有再婚的打算。”

　　“我知道，我姑姑告訴我了。”王允哲輕鬆的笑笑。

　　“啊？”她訝異極了。

　　“她說她認識一個各方面都會讓我心動的女孩子，不過她剛剛離婚，問我要不要試看看。”他無可奈何的聳肩笑說：“你知道我被我姑姑煩得有多慘嗎？其實那天，我是被她硬拉去的。”

　　“這樣啊！”茉兒噗哧一笑，總算放心了。

　　卻不料，王允哲話鋒一轉，忽然又變得認真。

　　“沒想到還真被姑姑說中了，沒想到你這麼漂亮，個性又那麼直爽可愛……”

　　他眼神帶著一絲絲不尋常，黑眸定定的看著茉兒，緩緩又說：“我想，如果沒辦法交往，當朋友也很不錯吧？”

　　真的嗎？她有點兒惴惴不安，王允哲看她的神情並不單純，跟他剛剛說的話，好像不太一致……

　　她努力綻開燦爛笑容，用力點頭說：“是啊，當朋友真是太好了！”

　　無論如何，她已經把話說清楚了，只要她立場堅定就好。

　　王允哲默默看著她，彷彿失了魂，好半晌都說不出話。

　　叮咚——

　　自動門開啟，嚴穎杰背著背包大步跨進店裡，心情愉快的哼說：“茉兒，我來了。”

　　“穎杰！”茉兒彷彿看見救星，眼睛都亮了。“他是我同事，大夜班的，叫做嚴穎杰。”她轉身介紹。

　　“你好，我是王繡玟的侄子，王允哲。”他對嚴穎杰點點頭。

　　“就是你啊？”嚴穎杰眼睛一亮，友善的咧開笑臉。“跟茉兒相親那個？”

　　“是我。”王允哲聞言笑了。

　　叮咚——

　　自動門再度開啟，徐碩飛也進來了。

　　嚴穎杰意味深長的瞥了王允哲一眼，茉兒當場臉色丕變。

　　徐碩飛馬上發現他們神情古怪，瞧瞧茉兒，又看看站在她面前的男人，臉色頓時變得異常難看。

　　“夜班來了，你就可以下班了嗎？”王允哲還不曉得發生什麼事，含情脈脈的盯著茉兒。

　　“嗯……”她失魂落魄的應了聲。“是啊。”

　　王允哲把握機會，當下立刻邀請她。“那麼，你晚上有節目嗎？想不想出去走走，看看夜景？”

　　徐碩飛大步走向飲料櫃，兩道劍眉緊緊的糾在一塊兒，薄唇抿得死緊。

　　“啊？”茉兒忙著注意徐碩飛，幾乎聽不到王允哲說什麼，好不容易勉強回過神，腦筋又差一點轉不過來。

　　什麼？看夜景？她大驚失色，連忙搖頭拒絕。

　　“謝謝你，我已經累了，只想回家休息。”

　　“一共五十二塊，謝謝。”嚴穎杰第一次這麼戰戰兢兢的替客人結帳。

　　徐碩飛寒著臉，氣得幾乎想殺人，掏出錢，抄起飲料就走，連發票和零錢也不要了。

　　慘了，他一定很生氣！

　　“穎杰，麻煩幫我打卡，我先下班嘍！”

　　茉兒滿心著急，也顧不得好好向王允哲解釋，匆匆拋下一句“再見”，隨即頭也不回的飛奔而去。

　　沉沉夜色，只有路燈微弱的光芒，照著回家的路。

　　徐碩飛怒氣騰騰的直視前方，兩腳大步大步往前走。

　　“碩飛，等我一下嘛！”

　　她大聲喊他，徐碩飛根本不理會，茉兒只有賣命奔跑，跑跑跑跑跑，終於跑到他面前，拉住袖子攔住他。

　　“叫你等一下，走那麼快乾麼？”

　　“什麼事？”

　　徐碩飛被迫停下腳步，乾脆凶神惡煞的瞪她。

　　茉兒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兩眼瞪得老大，又唯恐他走掉，只得牢牢抱住他手臂，抱著緊緊的。

　　“我……我餓了，陪我去吃臭豆腐，你也餓了吧？”

　　呼呼，她快喘不過氣了。

　　徐碩飛冷冷的低頭看她，依然無動於衷。

　　“走啦！”茉兒索性拖著他的手臂往前走。

　　拖了一兩公尺，他總算放棄抵抗，兩人於是來到巷子口的臭豆腐攤子，點了兩份，並肩坐著吃。

　　“你生氣嗎？”茉兒質問道。

　　“沒有。”他低頭吃泡菜，看都不看她一眼。

　　“明明就生氣。”她悶悶地瞪他一眼。

　　發這麼大的脾氣，還說沒有。

　　彆扭的臭傢伙，真的很可笑耶！

　　茉兒大口吃著臭豆腐，吃著吃著，又忍不住停下來數落他，“你氣什麼？又不是我叫他來的，你也看到了，是他來我上班的地方找我。”

　　徐碩飛還是不看她，自顧自的埋頭大啖。

　　“餵，你……”

　　“我有說什麼嗎？”

　　“那就不要生氣啊！”

　　“……”

　　他不說話。茉兒冷冷睇著他，胸口突然湧上一股氣。“你後悔跟我離婚了，對不對？”

　　她毫不留情的逼視他，美眸炯然，像是一瞬間頓悟了，忽然看穿所有張牙舞爪的假象。

　　“其實你還很愛我，那當初為什麼要那樣？”

　　茉兒指控似的看著他，好像一切都是他的錯。

　　這種情形，她的眼神，就算他想讓步也不可能了。

　　是啊！當初為什麼要那樣？

　　提到這個，徐碩飛就滿肚子鳥氣。

　　她還好意思問他為什麼要那樣？她怎麼不先問問自己呢？

　　她是個全職家庭主婦，既不用帶孩子也不用上班，他希望她能快快樂樂的過她想過的生活，但她卻為了愛美減肥，把自己搞得亂七八糟，該吃飯時不吃飯，不然就是吃些來路不明的減肥食品或亂催吐，三天兩頭的出狀況，讓他在工作之餘還要時時為她擔心。

　　她怎麼不想想自己呢？

　　“簡直莫名其妙！”

　　徐碩飛突然站起來不吃了，茉兒不禁倒抽一口涼氣。

　　“你想見誰就去見，想去哪裡就去哪啊！跟我囉唆什麼啊？”

　　“你……你……”

　　撂下話，他掉頭就走，茉兒氣得渾身發抖，美眸淚汪汪的看著他，水氣在眼眶裡打轉。

　　鄰桌一雙雙眼睛，紛紛好奇的轉向她，茉兒只好狼狽的低頭離開，忍著哭意，忍住傷心，默默沿著徐碩飛剛剛走過的巷子回家……

　　徐、碩、飛！這混蛋！

第七章

　　回到家，茉兒疲軟的倒在一邊的沙發上，又不爭氣的哭了。

　　她到底在搞什麼啊！

　　離婚就離婚了，為什麼還戀戀不捨，這麼不乾脆？

　　她應該去擁抱新生活，做她想做的事，隨她高興和誰見面就和誰見面，想談戀愛就談戀愛，幹麼理那個王八蛋啊！

　　反正家裡沒別人，茉兒索性放聲大哭。

　　嗚，怎麼辦？碩飛生起氣來反而特別帥，她覺得好悲慘，又好想抱他喔！

　　她是不是快瘋了？

　　鈴鈴——

　　電話突然響起，茉兒只好先忍住啜泣，擦擦眼淚，去把電話接起來。

　　“餵？茉兒？”

　　“啊？”聽見徐碩飛的聲音，她迷惑不已。

　　他不是很生氣，幹麼還打來？

　　“什麼事？”

　　“你不要哭了……”徐碩飛在電話里長長的嘆息，口氣軟軟的，有氣無力的，好像很無奈的樣子。

　　知道她會難過，那就不要亂發脾氣嘛！

　　茉兒氣憤不已。惹她哭才又心疼，真是有病……話又說回來，她哭聲有那麼大？居然傳到對面去了嗎？

　　“反正不用你管啦！”

　　“很晚了，其他鄰居還要睡覺，你這樣不太好。”

　　什麼？這傢伙——

　　“去死啦！”茉兒對著話筒大罵，立刻掛斷。

　　被他這麼一鬧，她連哭的力氣也沒有了……

　　茉兒軟趴趴的滑坐在地上，乾脆在地板上躺下來，仰頭望著天花板發呆。

　　磁磚冰冰涼涼的，奇異地冰鎮了她低落的情緒，一時間，她腦袋空空蕩蕩的，什麼也不想，眼睛順勢一一掃過客廳裡每個角落。

　　然後……她看到體脂器，突然想到，她真的發胖了嗎？

　　這懷疑已經困擾她好幾天，也該是面對現實的時候了。

　　茉兒翻身爬起來，顫巍巍的站上體脂器。

　　嘟嘟……

　　體脂器發出低鳴，她鼓起勇氣往下看，當場倒抽一大口氣。

　　四、公、斤！她居然胖了四公斤？怎麼可能？

　　茉兒滿心錯愕，根本不敢相信，可腦子裡卻模模糊糊的回想起早上，她足足吃了一整份麥當勞，午餐又吃國民便當，還有晚上……晚上好像是吃掉半包洋芋片和一杯優格……可是，可是她剛剛又吃了一份臭豆腐。

　　天，吃這麼多，不胖才怪。

　　她臉色發白，熟悉的恐懼感襲來……她是不是越來越醜了？

　　再這樣下去，總有一天，碩飛經過便利商店也不會再看她一眼的。

　　不行不行，榮兒立刻衝進廁所，彎腰把食指伸進嘴裡。

　　可……可是……碩飛盛怒的模樣偏偏又浮上心頭。

　　她遲疑著，慢慢把手指退出來，蹙起秀眉幽幽嘆了口氣。

　　算了，還有別的方法。

　　茉兒趕緊回到客廳，把好久沒用的跑步機插上電源，足足跑了一個鐘頭才下來，之後，又好好泡了個熱水澡，腰、腿、腹部通通塗上瘦身霜。

　　不可以發胖，她絕對不能變成黃臉婆。

　　絕、對、不、可、以！

　　大清早，徐碩飛出門上班又遇見茉兒，茉兒一副匆忙的模樣，奇怪的是，她居然精心打扮過了，他忍不住揉揉眼睛確定自己沒看走眼。

　　茉兒今天……看似平常，卻又一點也不平常。

　　該怎麼說呢？

　　表面上看起來沒什麼，但其實每根頭髮都仔細吹整過，髮尾的捲度都算計過，妝容輕淡，衣服也搭配得很清爽，但……就是一副隨時要拍日本偶像劇的模樣，應該說……是某種低調的華麗吧！

　　這跟她隨手抓起衣服，隨便套上就出門的情況不同，她穿成這樣，想必花了不少時間吧？

　　“這麼早，要去哪裡？”徐碩飛沉下臉。

　　茉兒看起來很不耐煩，百忙中還惡狠狠的瞪他一眼。

　　“去約會。”她說，丟下話立刻急急沖下樓。

　　徐碩飛聽了更陰鬱，渾身漲滿了揍她的衝動。

　　哼，她才不在乎呢！

　　茉兒一下樓就招了輛計程車，匆匆絕塵而去。出門第一件事就是先去SPA會館，報名一套全身去角質課程，還有她好久沒有做臉了，這樣放鬆可是不行的。

　　忙忙忙忙忙，忙了大半天，下午茉兒還特地衝回家，好好打點一番，才趕著去上班。以後她都要這樣漂漂亮亮的，再也不要灰頭土臉的出門見人了。

　　當然，還得把多出來那四公斤減掉！

　　“茉兒，你怎麼……”嚴穎杰癡癡看著她走進店裡，屏著氣息幾乎忘了呼吸。

　　這這這……這真的是茉兒嗎？

　　她禁不住笑了，索性在他眼前婷婷轉了一圈。

　　“怎麼樣？我漂亮嗎？”

　　“很美，”嚴穎杰靦腆地搔搔頭，又伸手比出大拇指。“太正了！”

　　茉兒甜笑著，大方接受讚美。

　　啊，辛苦總算沒有白費。

　　“咦，才下午而已，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來幫忙代班。”

　　“這樣啊！”茉兒精神奕奕地開始工作。

　　嚴穎杰始終含情脈脈追逐她的一舉一動。

　　雖然他也明白，茉兒根本不可能對他有意思，只不過……美女在側，總是，這個……難免心猿意馬嘛！

　　不只他這樣，這天下午店裡生意超好，尤其來了好多男客人，大家來來去去，走出店家時還一臉飄飄然。才幾個鐘頭而已，已經有三四個男客人向她搭訕，只不過都被茉兒拒絕。

　　徐碩飛下班後照例來店裡買煙，沉默的看著茉兒，神情凝重。

　　茉兒不理會他，從那以後，每天都更加盡心盡力的打點自己，上班化妝吹頭髮，下班運動勤減肥，日子忙碌得不得了。

　　店裡營業額不斷上揚，王繡玟“龍心大悅”，還幫她加薪呢！

　　“茉兒，今天下班後有空嗎？”

　　“這個嘛……”

　　這人，王允哲又來找茉兒。

　　他追求的動作越來越明顯了，嘴巴說要當普通朋友，但其實一直想盡辦法接近她，三天兩頭往店裡跑，有機會就提出邀約。

　　無巧不巧，剛好徐碩飛也來了。

　　嚴穎杰大老遠發現他冷冰冰的走進店裡，馬上不動聲色悄悄退到倉庫，免得無辜被戰火波及。王允哲卻渾然不覺，還專心纏著茉兒。

　　“要不要出去走走？我知道一個不錯的地方，茶很香，而且那裡的夜景非常漂亮，又很少人知道——”

　　“哦……”茉兒期期艾艾的勉強擠出笑容，“嗯，可是我……”她為難的咬著唇，一面想著應該怎麼開口才好。

　　王允哲的意圖太明顯了，就算她再怎麼遲鈍，也不可能會錯他的心意。偏偏他總是把“朋友、朋友”掛在嘴邊，讓人根本找不到理由拒絕。

　　她也不喜歡這樣，老是得裝傻躲避他，說實話，她已經累了。

　　徐碩飛進來後一直站在飲料櫃前，非常專注，瞪著滿櫃子飲料選半天，卻什麼也沒拿，他忽然直起腰身嘆了口氣，轉身朝茉兒走來。

　　茉兒眼角余光發現他，神經頓時緊繃，徐碩飛慢慢走近，她心跳便不受控制的越跳越快……他一句話也沒有，甚至連眼神也很冷漠。

　　“你……你幹麼？”她緊張兮兮的盯著他，說話都口齒不清了。

　　“走吧！”

　　“走？去哪裡啊？”

　　徐碩飛忽然拉著她手臂，沒頭沒腦的往外走，其他人在他眼裡彷彿通通不存在似的。茉兒心慌意亂的任由他拉著，滿頭霧水又錯愕不已，一時糊塗了，不曉得該接受或拒絕，而他還是只有那個字——“走！”

　　“餵，先生！”

　　王允哲沒想到眼前會突然冒出這麼一個男人，深深覺得被冒犯了，馬上心有不甘挺身擋住他，怒眼凌厲的上下打量。

　　“你做什麼？請你放開她！”

　　“不要，允哲……”

　　茉兒嚇壞了，她可不希望店裡爆發衝突啊！

　　“沒關係的，我認識他，我要跟他走……”她趕緊說。

　　王允哲皺眉看著她，既不悅又不解。

　　“你為什麼要聽他的話？他是誰？”

　　“我是她丈夫。”徐碩飛冷冷回答他。

　　王允哲惡狠狠的盯著他，眉頭皺得更深了。

　　茉兒聞言也瞪了徐碩飛一眼，忍不住反駁，“是前夫。”

　　“走了！”他拉起她就走。

　　她連忙轉頭朝倉庫喊，“穎杰，麻煩幫我打卡喔！”

　　嚴穎杰從倉庫裡探頭出來應了聲“OK”，茉兒馬上就被拖著往外走。

　　冷風迎面襲來，夜深了，街上空蕩蕩的，街燈昏黃的照著地面，偶有一兩隻趴在騎樓下的野狗抬起頭來，好奇的看著他們經過。

　　徐碩飛眼神專注的盯著地面，走得又快又急，黑髮隨風飛動，似乎一點也沒發現茉兒在後頭追得多辛苦，幾乎得小跑步才能跟得上他。

　　“你好了吧？”茉兒使勁甩開他的手，微微喘息，生氣的低咒。“放開啦，手會痛耶！”

　　他這才停下腳步，回過頭，如夢初醒似的看著她。一副震驚的模樣。

　　“幹麼這樣看人啊？”

　　茉兒被他盯得難以招架，他的眼神頗不尋常，有些狂亂，有些掙扎，陰鬱複雜的黑眸緊緊鎖著她，薄唇抿得死緊，胸口起伏，彷彿極盡壓抑著什麼，卻又不肯多說。

　　“不說話就算了，哼！”

　　她頓時臉紅心跳，情難自禁得渾身發燙，腿都軟了。

　　趕快回家好了，她心想，念頭一動，乾脆率先走掉。

　　快點回到家，她就不會這樣了，就不會焦慮不安、神經緊繃、身子忽冷忽熱、頭腦一片空白，她一點也不喜歡現在這種慌慌張張的自己，也不想面對他了！

　　以往都是她跟在碩飛背後，現在卻變成他跟著她。

　　有一股無聲無息的威脅正在逼近她……

　　茉兒緊張到不能呼吸，她雙腿顫抖，腳步虛浮，每一步都輕飄飄的，不曉得要走到哪裡去。她不敢轉頭看，身後沉重的腳步聲傳來，聲聲迫近、緊緊追逐。

　　她可以感覺到碩飛在後面，眼睛正盯著她呢！

　　千辛萬苦的爬上樓，她手忙腳亂的找半天，終於找到正確的鑰匙把它插進門孔中，孰料徐碩飛突然從她身後攔腰攫住她。

　　“茉兒……”一聲沉重的嘆息，忽然落在她細緻敏感的耳畔，茉兒不禁哆嗦起來，忍耐咬著唇，幾乎癱軟在身後這片渴望已久的懷抱裡。

　　其實，早就來不及了——

　　徐碩飛低下頭，用鼻尖拂開她的頭髮，逗惹的滑過她頸際，當他唇辦銜住她耳珠，輕輕碰觸到她的瞬間，她就已經徹底降服。

　　攬著她的大手倏地收緊，她背倚著他的胸膛，雙腿虛軟得不像話，又煩悶，又焦躁，又渴望，又羞恥，她真的不想這麼樣讓自己沉淪，可腿間那片私密卻異樣的酸麻疼痛，氾濫了、收縮了、濕潤了，他只是吻了她耳朵，只是吻了她耳朵……

　　“茉兒……”他又在她耳邊誘惑低喃，伸手捧著她的臉，拇指徐徐擦過她的唇。他用鼻尖摩挲她，胡碴刮過她脆弱敏感的臉龐，終於找到她的唇。

　　茉兒沉醉的閉上眼，貪婪迎接那熱切的吮吻。她多麼想念啊！想念他唇齒的溫柔，渴望他佔有的擁抱。他大手鉗著她的腰，另一手滑過圓潤的臀部，伸向大腿內側，挑逗的撩起裙擺。

　　“會……會被看到的。”茉兒喘不過氣又慌亂扭腰，試圖掙開那雙大手的掌握。他們還在樓梯間呢！“碩飛……”

　　她惶然驚叫，腿間突然被粗糙的指腹佔據，極力攏緊雙腿，反把大手擠迫到更羞人私密的深處，她腿間輕薄的蠶絲布料早就濕透了。

　　“碩飛……”茉兒雙手抵著大門，雙腿無力的半倚在他身上，他始終豐牢鉗著她的蠻腰，另一手與她腿間的布料嬉戲著，揉玩它，按壓它，搔弄它，來來回回尋覓那份潮濕的源頭，激切恣意的深採需素。

　　“碩飛，我我……”茉兒哀婉嬌吟，淒艷欲絕地緊咬雙唇，水眸盈滿濃濃的霧氣，恍恍惚惚地沉浸在無此悅樂的快感中，漸漸忘了抵抗。

　　“喀”的一聲，樓上突然傳來開門聲。

　　“路上小心，明天見！”

　　“好，那麼謝謝你，拜拜嘍！”

　　接著一陣拾級而下的聲響。

　　“有人下來了……”茉兒申吟著咬牙低語，嚇得她心臟都快跳出喉嚨了。

　　徐碩飛什麼都不管，只管在她身上肆意挑弄，她趕緊扭開大門，她的手在抖，緊要關頭居然還扭錯方向，好不容易終於把門打開了，蕾絲小褲早就被他褪到足踝上，害她幾乎絆倒。

　　“快點啊，人快來了！”徐碩飛在她身後低笑起來，眼看她手忙腳亂的和底褲搏鬥，乾脆好心點兒伸腳踩住它，好讓她快快擺脫牽絆。

　　“我的褲子——”茉兒一逃進屋裡就回頭低呼，眼睜睜看著他關上大門，她的蕾絲小褲就這麼丟在樓梯間的地板上。

　　“來不及了！”徐碩飛抱著她的腰低笑。

　　茉兒氣得不斷捶打他，“你這個壞蛋，都是你，混蛋——”

　　“噓，”他笑嘻嘻地抓住她揮舞的雙手，牢牢抱著她，“下來了——”

　　茉兒馬上噤聲埋進他懷裡，側耳偷聽門外的聲音，孰料裙上的拉鍊突然滑開，接著整條裙子都掉到地上去了。

　　“你這……”可惡的傢伙！

　　“噓，有人！”

　　她惱怒的抬頭瞪他，卻迎上一張惡作劇的英俊笑臉。

　　他是故意的，從頭到尾都是故意的！她倒抽一口涼氣，冷風吹過光裸的臀部，吹拂著腿間的濕滑，長腿涼颼颼的，她極力並起雙腿。徐碩飛雙手依然停在她纖腰上，來來回回，不斷地游移愛撫，他把她推到門上，突然一個用力掀開她上衣，茉兒驚喘一聲，不自主的抬起雙手，衣服剎那間被拋到地板上。

　　她身上唯一的遮敝，只剩胸前薄薄的蕾絲胸罩和底下的娃娃鞋。徐碩飛濃濁的黑眸低垂下來，深深凝視著她胸前的起伏，拇指沿著胸罩邊緣輕輕描畫著，大手慢慢包覆那對形狀美好的豐滿，托起她，揉捏她，擠迫她，仔細試探她的重量和彈性，注視她直到挺硬綻放，丘壑之間佈滿一層薄汗，在他掌心裡一上一下的起伏不己。

　　“碩飛……”茉兒虛弱地扶著他肩膀，幾乎站立不住，背後的勾子突然鬆開，精緻的蕾絲滑落，他逼迫她挺身向前，他則低頭銜住一枚殷紅的蓓蕾，放肆地含弄吮咬，舌尖不斷地纏繞彈弄，專注地低頭品味，留戀徘徊。

　　“咦？怎麼一條內褲丟在這裡？”

　　茉兒後腦抵在門上，忽然聽見外頭的聲音，霎時羞愧欲死。

　　天啊！她手掩著臉，簡直不敢置信。

　　徐碩飛突然放開她的胸郎，單膝跪下，強勢的抬起她一隻腳，跨在他肩上。

　　噢……茉兒驚慌失措的低頭看著他，腿間的熱流順著大腿內側態意流淌，徐碩飛迷戀地凝視著這片美景，終於情難自禁的伸手碰觸，指腹徐徐摩挲那片秘源的核心，萬分呵護的仔細愛撫。

　　“唔……”她死命咬著唇，瘋狂的搖頭，不斷伸手推著他肩頭，他卻完全不為所動。

　　茉兒蛾眉緊蹙，香汗淋漓，幾乎快崩潰了。這時他手指突然伸人她體內，害她尖叫聲差點兒衝破喉嚨。她趕緊摀住嘴，身子難以自持的顫栗不止，粗野的長指在她體內律動，指腹刮著緊窒的內壁，不斷往她體內更深處探索、探索、探索，她真的站不住了，徐碩飛突然伸舌抵住花he，茉兒一瞬間，霎時失控的渾身抽搐，高潮不斷從體內深處蕩漾開來。

　　“茉兒，你真美……”徐碩飛起身擁緊她，茉兒嗚咽著，嚶嚶哭著投入他懷裡，她氣得動手捶打他，恨他這樣蠻橫戲耍。

　　他索性把她橫抱起來，大步走進客廳，將她放到沙發上，拉開她細緻的足踝。

　　茉兒就這麼光裸著無瑕雪肌，椒乳亭立，美腿在他眼前開敞，大膽展露腿間晶瑩的蜜糖。

　　她粉頰徘紅，眼眸像湖水似的悠悠蕩盪，看似羞澀卻又魅惑，極度迷亂、極端性感、極其苦悶、極盡渴望，徐碩飛依戀的伸手摩挲她的臉，他深愛一輩子的女人。

　　他們永遠不會分開，他堅信。

　　鈴鈴鈴，手機鈴聲響完一遍又一遍，非要把人吵醒不可。

　　茉兒睡眼惺忪地眨眨眼，眼前一片天旋地轉，隨便輕輕動一下，四肢簡直快散開來似的。

　　“碩飛，你的手機……”

　　她伸手推推睡夢中的男人，徐碩飛還在睡，不管怎麼推就是沒反應，手機鈴聲持續響著，一遍又一遍，不得已，茉兒只好艱難的滑下床，順著鈴聲，撿起他的長褲，從口袋裡掏出手機。

　　“餵？”

　　“哥，媽媽昏倒了，我們在醫院裡，你快點過來！”徐雅璇激動的大喊，聲音帶著沙啞的哭意。

　　“什麼？”茉兒嚇得一躍而起，抓緊話筒又問：“媽怎麼了？你們在哪家醫院？”

　　徐碩飛的媽媽一直都有心律不整的毛病，向來都有定期看診，病情並不嚴重。

　　不曉得為何突然發作，茉兒和徐碩飛聞訊趕到醫院，徐雅璇已經辦好住院手續，媽媽也檢查完，正躺在病床上，已經睡著了。

　　醫生說，幸好徐雅璇處理得當，不至於有生命危險。

　　徐碩飛總算鬆了口氣，問起事發經過。

　　“怎麼回事？媽為什麼會昏倒？”

　　“因為我離婚的事，媽聽完之後，可能打擊太大吧！”徐雅璇非常愧疚，她還寧願媽媽痛罵她一頓，甚至毒打她也好，沒想到居然害媽心髒病發作。

　　“什麼？你離婚了？”茉兒這是頭一次聽說，她震驚極了。

　　她苦笑說道：“詳細情形，以後再討論吧！”

　　徐碩飛關心的詢問她，“你吃過早餐沒有？”

　　“還沒。”

　　“你們留在這裡，我去買。”

　　徐雅璇看起來很累，他拍拍她，又看了茉兒一眼，才轉身離去。

　　“大嫂，你們終於和好了？”她回頭微笑看著茉兒。

　　“啊？”茉兒嚇了一跳，驀地臉紅了，“嗯嗯，好像……好像是吧！”

　　他們昨天那樣……算和好嗎？

　　其實她也不太確定，應該算吧？

　　可是明明已經離婚了啊，碩飛好像也沒說要跟她重新結婚嘛……茉兒滿腦子胡思亂想。

　　“太好了，我本來有點兒擔心你們，大哥跟你假離婚，我總覺得這樣不好，就伯你們到時候弄假成真，真的離婚收場。”徐雅璇也有自己的心事，精神恍恍惚惚的，沒想太多就脫口而出。

　　“嗯？”茉兒聞言驚奇的睜大眼睛。

　　徐雅璇並未察覺她的異樣，還繼續說著，“幸好現在什麼事都沒有了，我真的很替你們高興！”

　　“假離婚？”茉兒一頭霧水的看著她，好奇問道：“這是什麼意思啊？”

　　“啊？”她猛然一驚。

　　茉兒皺著眉頭，喃喃念道：“什麼假離婚啊？”

　　徐碩飛正好回來了，聽見她最後一句話，霎時臉色大變。

　　“碩飛？”茉兒迷惑地看著他。難道碩飛有什麼事，故意隱瞞她，不讓她知道嗎？

第八章

　　很久很久以前，茉兒和一群學姊出來吃飯，某學姊就說：“自古以來，男婚女嫁講究'門當戶對'，真的不是沒有道理的。如果雙方差距太大，學歷、工作、能力、興趣、價值觀相去太遠，那就很難得到真正的幸福。”

　　其他學姊紛紛表示同意，只有茉兒坐立難安。

　　想到她和碩飛的關係，她覺得很不舒坦，內心隱隱存著一種念頭，總覺得自己高攀了碩飛。

　　“不用緊張，你和碩飛大概是世上唯一的特例吧！”學姊輕描淡寫的口吻，完全掩不住一股濃濃的酸味。“這年頭，居然有人能跟小學同學談戀愛長大，一路專情到底，多年來維持著高度熱戀的關係，這實在太神奇了，碩飛真是男人中的奇葩啊！”

　　這樣的安慰，對茉兒一點用處也沒有。

　　說實話是這樣嘛，碩飛條件好，他要什麼樣的女人沒有？明明身邊一直不乏聰明、成熟、優秀、幹練的女性，為什麼要跟她在一起呢？

　　是不是因為從小一起長大，在一起太久了，他不想當壞人？

　　還是說，他覺得自己有義務照顧她？

　　千、萬、別、說、她、庸、人、自、擾！

　　她只是很世俗而已，她真的不懂耶！

　　“那你到底要不要跟我結婚？”徐碩飛瞪著她問。

　　“嗯？”茉兒勉強打起精神回答，“當然要啊！”

　　那還用說啊？她每天想的，每天念的，腦子裡所有的念頭，百分九十九點九都跟徐碩飛有關，她怎麼能不嫁？

　　“那就對了，想那麼多做什麼？”他非常隱忍地笑說：“說來說去，最後還不是要嫁給我！”

　　哎呀，真是煩，根本是孽緣嘛！

　　沒錯，她就是比碩飛笨，她樣樣此不過他，在他們的婚姻關係裡，她跟被大老闆包養的女人簡直沒兩樣，都是只憑色相和青春的rou體取勝。

　　除了上床表現佳，她到底還有什麼吸引人的呢？

　　類似這些困擾，十幾年來，她從來沒有真正釋懷過。

　　是的，她不如他，在碩飛面前，她向來很自卑，碩飛明明也了解，這世上再也沒有任何人比他更清楚了！

　　所以……他怎麼可以利用她的無知，故意愚弄她呢？

　　如果換成別人，那也就算了，這世上獨獨只有他不能這樣對待她，難道他不明白嗎？

　　茉兒雙拳緊握，氣得全身簌簌發抖。他怎麼可以這樣？怎麼可以？

　　就因為她笨，她好欺負，所以他也要像那些曾經給她白眼的人一樣，隨心所欲的捉弄她、任意要她、嘲笑她是嗎？

　　眼眶迅速發紅，深深的屈辱感一擁而上，瞬間淹沒了她。

　　“徐、碩、飛，你太過分了吧！”

　　她好羞愧，彷彿身上一件蔽體的衣服也沒有，而周遭卻圍滿了人。

　　他知不知道為了離婚的事，她被媽媽罵得有多慘？她娘家的親人多為她擔心？

　　搬家之後，她到底哭了多少天，每天喝酒買醉，心痛到不行

　　結果，原來這一切都是假的、騙人的！

　　茉兒氣得舉起手，多想當眾甩他一巴掌，可是，手停在空中舉了老半天，卻怎麼也打不下去……

　　啊啊啊啊啊……他到底當她是什麼啊！

　　“我、要、離、婚！”

　　最後，她朝他大聲尖叫，顧不得醫院人來人往的，說完立刻掉頭，哭著衝出醫院。

　　嘖嘖嘖，情勢好像逆轉了耶！

　　茉兒還是茉兒，依然那麼亮麗，一個眼神就足以殺死一堆男人。徐碩飛也還是徐碩飛，一樣的英俊挺拔，拽拽的樣子絲毫末變。

　　只是氣氛變了，空氣中飄浮著絲絲火花，跟以前完全不一樣嘍……王繡玟興奮得不得了，眼睛閃閃發亮，一刻也捨不得離開他們夫妻倆。

　　八卦的神經完全被挑起了，心癢癢啊！

　　“茉兒，你到底有沒有離婚啊？”

　　夫妻倆同時回答——

　　“我有。”茉兒說。

　　“她沒有。”徐碩飛說。

　　茉兒惡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徐碩飛聳聳肩，死皮賴臉的衝著她笑。

　　啊，離婚沒離成嗎？

　　王繡玟眨巴著眼睛又問：“那……你現在還是他老婆嗎？”

　　夫妻倆再度回答——

　　“我不是。”茉兒說。

　　“她是。”徐碩飛說。

　　茉兒沒好氣的翻著白眼，徐碩飛則低笑起來。

　　“哎唷，好端端的夫妻倆搞成這樣，叫我怎麼跟允哲交代嘛……你們喔，真是亂七八糟！”王繡玟表面上咳聲嘆氣，其實內心非常之激昂。

　　好好好……他們夫妻好……好刺激喔！

　　簡直比八點檔還好看！

　　“茉兒沒有離婚？”嚴穎杰聽說後也非常訝異。結婚和離婚，不都是兩個人的事嗎？為什麼只有茉兒覺得自己離婚了？

　　茉兒火氣高張。煩死了，越解釋越蠢！

　　她可沒興趣成為別人茶餘飯後的笑話，都快鬱悶死了，這死王八蛋徐碩飛，幹麼沒事天天過來啊！

　　“一包黑大衛。”他站在櫃檯前，默默盯著她。

　　茉兒面無表情的結帳，看都不看他一眼。

　　徐碩飛緩緩走到店外，拆開煙盒取出其中一支，無奈的低頭點燃，若有所思的抽著，一口接一口，很落寞的樣子。

　　“嘖嘖，看起來好可憐喔！”王繡玟突然多愁善感起來，眼巴巴凝望店外那抹憂鬱淒涼的背影。

　　瞧，這世界多麼不公平，人長得帥，無論做什麼都惹人心疼……

　　“我說茉兒啊，你再不原諒他，他就要得肺癌了。”

　　“關我什麼事！”茉兒氣悶地抿著嘴，冷冷回了一句。

　　唉唉，真拿她沒轍！

　　王繡玟嘆了口氣，難得想做一次好人。

　　“那之後呢？你打算怎麼辦？難道真的離婚啊？”

　　“我、已、經、離、婚、了！”想不到茉兒居然咬牙切齒．怒氣騰騰又說：“我們只差一點小小的手續還沒完成，很快就會把它辦好了！”

　　“真的嗎？”她真的很懷疑喔。

　　“當然。”茉兒絕情地冷哼。

　　“何必搞成這樣呢？”王繡玟笑嘻嘻的試圖開導她。“所謂夫妻嘛，就是床頭吵床尾合，既然你老公已經知道錯了，那就好了啊！”

　　“再說一次，我、已、經、離、婚、了！”茉兒掐緊拳頭，恨恨地罵道：“女人如果會結婚，第一次是因為無知，第二次就是蠢蛋，而且我幹麼跟同一個人結兩次婚啊！”

　　“明明就沒離婚，哪有結兩次？”王繡玟越說越小聲。

　　“在我看來，意思都是一樣的。”茉兒怒道。

　　從她離婚之後，所有該經歷的她都經歷過了。她傷心、她痛苦，每天藉酒澆愁，那些茫然無措、傷痛欲絕的日子她全都熬過來了，好不容易心情稍稍平復，重新找到生活的重心，再說，這些日子以來，追求她的男人少過嗎？誰說她非得和徐碩飛在一起不可？

　　哼，為什麼一定要像個笨蛋似的，跟那種不懂得尊重她、不懂得認真對待她的男人過一生呢？

　　“唔……”經茉兒這麼一說，王繡玟不禁如夢初醒，可又好像墜入一團更深的迷霧中。茉兒這麼說好像也沒錯，可是可是……

　　偏偏總覺得哪裡不對勁，又說不上來……

　　“只差手續而已，辦好就好了嘛！”

　　茉兒重拳往櫃檯上重重一敲，豪氣乾雲，渾身氣魄，連王繡玟都看傻了。

　　沒想到茉兒這麼堅定，他們的婚姻，真的沒辦法挽回了嗎？

　　王繡玟同情的瞟向門外的帥哥——

　　唉．真可憐的小伙子！

　　直到茉兒下班，徐碩飛都還在店門口逗留，地板上散落一堆煙蒂，萊兒一出來，他就直勾勾的盯著她瞧，可憐兮兮的。

　　“你在拍電影啊！”茉兒嗤了一聲，毫不領情，轉身就走。

　　徐碩飛默默跟上，走在她身後，始終隔著幾步。

　　她最討厭他這樣了！

　　每次她生氣，他就這樣默默的，老是待在她身邊，卻一句話不說。

　　真以為每次在她身邊晃來晃去，她就會心軟嗎？

　　哼！

　　茉兒故意越走越快，遠遠甩開徐碩飛，最後甚至快跑衝上樓，一到家就轉頭把門鎖上。

　　呼，跑太喘，心跳好快……

　　茉兒手按胸口，背抵著大門，額頭佈滿了汗水。

　　真是的，好久沒有這麼緊張了！

　　徐碩飛慢吞吞的上樓，走著走著，突然聽見“砰”的一聲巨響。

　　不用猜也知道，茉兒已經到家了。

　　他苦澀低笑著，上樓後直接回到家裡，脫掉領帶襯衫，呈大字形癱倒在床……

　　好累，床邊空蕩蕩的，茉兒搬走後他就沒一天睡得安穩。

　　明明差一點就可以和好的，偏偏雅璇多嘴壞了事，他和茉兒怎麼會這麼不順利呢？

　　如今他滿腦子都是茉兒受傷的表情，她青天霹靂的模樣，也狠狠劈中了他。直到那一刻，他總算驚覺自己對她做了什麼。

　　真是荒謬，最初吵架的源頭明明出在她身上……

　　徐碩飛疲倦地揉揉眉心。他承認，當初太輕率了，再怎麼說，他都不該碰觸茉兒的死穴，明知道她很介意，那時候到底著了什麼魔？

　　協議離婚的正確方法：當婚姻無法繼續之時，夫妻雙方離婚前，要詳細冷靜的考慮，理智的討論各項事宜，以書面方式書寫詳盡，並有兩位證人簽名，再向戶政事務所辦理離婚之登記。

　　這種方式在法律上稱為“兩願離婚”亦即“協議離婚”。若是上述各項缺了任何一樣，那這婚姻關係就依舊存在，也就是說：婚根本沒離成！

　　如果離婚協議書寫妥，也有兩位證人作證，那就只要雙方親自一起到戶政機關辦離婚登記，離婚就算生效。

　　而，簽妥但尚未辦理登記的離婚協議書，法律並未明定其有效期限，所以只要對當初協議的內容並無爭議，雙方還是可以持該離婚協議書，直接辦理離婚登記。

　　半夜深更，夜深入靜，茉兒一個人靜俏俏的盤腿坐在床上，打開筆電搜尋有關離婚的各種常識，仔細閱讀各種奇奇怪怪的個案。

　　奇摩“知識+”還真是方便，一查什麼都有。

　　離婚不難嘛，還以為多複雜呢！

　　茉兒仔細摘錄重點，又把他們的離婚協議書翻出來好好研究。

　　原來所有該簽、該寫的都弄好了，只差安排一天空檔，一起去戶政事務所完成登記就行了，很方便嘛！

　　什麼？找一天辦離婚？

　　大清早來按門鈴，就為了這件事？

　　徐碩飛身上還穿著睡衣，牙沒刷，臉沒洗，頭髮亂七八糟，腦袋昏沉沉……可是聽完茉兒說的話，這一切都不重要了。

　　“我不要。”他完全清醒了，斬釘截鐵地拒絕。

　　“為什麼不要？離婚是你提出來的耶！”茉兒冷冷地抬眼瞪他。

　　徐碩飛苦惱的伸手爬梳頭髮，他真受不了茉兒這牛脾氣。

　　關於欺騙她、假離婚這件事，對，他做錯了，可是那又怎樣？

　　結婚以來，他對她下夠好嗎？平常還不夠寵她嗎？

　　他有外遇嗎？有動手打她嗎？

　　他本意也是為了她好，如果不是雅璇多嘴說錯話，她壓根兒就不會發現，他做的事，真有那麼罪大惡極嗎？

　　“你想清楚，我真的對你那麼壞嗎？壞到非離婚不可？”

　　徐碩飛嚴厲地反問她，說真的，他對她太失望了。

　　說謊又怎麼樣？她就沒有騙過他嗎？也不想想她明明答應他不會再吃減肥藥，卻瞞著他偷偷買回來吃，明明背著他偷偷催吐卻謊稱沒有，還有過去一堆大大小小的爛帳，他算都懶得算了！

　　他這麼關心她、寵她、擔心她、愛她，難道她都看不見嗎？

　　再說，這段時間他也很折磨，茉兒以為他們離婚了，他每天下班後，心裡只記掛著一件事，就是趕快衝回家，去便利商店看她下班了沒有，期待每天陪她度過一小段時光。

　　他只是希望她反省一下罷了！

　　他承認，這件事的確是他做錯了，他不該用這種方式傷害她，但當時他真是氣昏頭了，可他會那么生氣還不是因為他愛她，無法忍受她這樣傷害自己的身體，況且他從沒想過要真的和她離婚，他只是想藉此嚇嚇她，讓她好好反省自己走火人魔的行為，順便看看能不能找到新的生活目標，而非整日專注在如何讓自己更瘦更美。

　　結果誰料到，除了一開始的頹廢，她倒是享受起這種生活來了，日子一天天越來越自在，沒過多久甚至開始約會、相親樣樣來，完全都沒有想過他到底是為什麼要這麼做，一點都不認為自己也有問題。

　　她才真的很過分，她才是把他當成什麼了？

　　他們之間的感情，對她來說到底算什麼？

　　她怎麼能這麼輕易的拋開他，現在又一副逮到他小辮子的模樣，說離婚就離婚，她怎麼可以這樣呢？

　　“你還說……”

　　茉兒氣得滿臉通紅，她真沒想到，他居然還敢指責她。

　　“你在耍我之前，都沒想過我有多難受嗎？”說著說著，她終於氣哭了。

　　這王八蛋，到現在還是只有想到自己的立場，根本一點都不覺得自己有錯，可惡死了！

　　“我知道我用的方法不對，可是你呢？”徐碩飛也很想質問她，“難道你一點責任都沒有嗎？你真的一點都不明白我的苦心嗎？”

　　茉兒哭著拚命搖頭。不對，不是這樣的。

　　“從前不管發生什麼事，不管我們吵得再厲害，我從來不會提離婚！離婚是你提出來的，我還苦苦哀求你，你不記得嗎？那時候我差點就跪下來了，是你堅持要離的。”

　　徐碩飛無奈地苦笑。他都說了半天，她怎麼還不懂？

　　“我已經解釋過了，我知道我的方法不對，可是我並不是真的要和你離婚，那只是為了要讓你好好反省一下之前那些過火的行為……”

　　“你到底把婚姻當成什麼了？離婚可以這樣隨便拿來開玩笑嗎？”茉兒失控的尖叫起來，“這樣耍我很好玩嗎？”

　　徐碩飛簡直想要撞牆去死。

　　該怎麼說呢？當時他太有把握了，以為她很快就會低頭反省，然後乞求他原諒——偏偏這種話，現在他已經說不出口了。

　　“我沒辦法原諒你，我要離婚！”

　　爭執過後，茉兒更心痛了，她沒辦法諒解徐碩飛。

　　“我說我不要。”他硬著頭皮，強悍的拒絕。

　　好，就算整件事都是他的錯，他也絕不答應離婚，絕不。

　　不答應就不答應，日子還不是得照過。

　　茉兒天天上班，徐碩飛也還是每晚下班就來。

　　一個壞脾氣，一個牛脾氣，見了面就像金鋼大戰恐龍，每晚十一點左右，店裡的氣氛就開始變得低迷，老看他們倆互相兇惡的對峙，誰也不肯讓誰。

　　如此纏鬥月餘，某日傍晚，店裡突然來了個意外的訪客。

　　“雅璇，你怎麼來了？”茉兒驚喜的眼睛一亮。

　　“你們還沒有拔刀互砍啊？真是萬幸……可以一起喝一杯嗎？”

　　徐雅璇微笑起來，清甜又溫暖，宛如一縷春風，誰都無法拒絕。茉兒心都溶化了，忙不迭地點頭答應。“好啊好啊，等我一下。”

　　二十分鐘後，茉兒臨時挖嚴穎杰出來代班，她們接著轉移陣地，找到一家二十四小時營業的咖啡廳聊天。

　　“媽身體還好嗎？”一坐下來，茉兒首先問起。

　　去醫院那天，她心情太激動了，都忘了招呼一聲再走。幾天后她打電話回去，媽媽沒說什麼，聲音聽起來很累的樣子。

　　“剛聽到我離婚的消息，打擊太大了，慢慢接受就好多嘍！”徐雅璇神采奕奕，溫柔對茉兒笑說：“後來聽說你們根本沒離婚，媽不曉得多高興，精神元氣一下子就恢復了……大嫂，真謝謝你。”

　　徐雅璇用一種充滿感激的眼神注視著她。

　　“啊？”茉兒微微一驚，登時有些不知所措。她她她她，她並不是為了婆婆生病才不離婚耶……而且未來也不見得不會離啊……

　　咳咳，可是這種話好像不太適合說出口？

　　“不說我了，你還好嗎？”茉兒趕緊轉移話題。

　　“我很好。”她垂下眼眸。

　　“為什麼離婚呢？”茉兒非常困惑。

　　她常常覺得，徐碩飛的運氣實在很不怎樣耶！

　　全世界最棒的女人居然是自己的親妹妹，那不是很悶嗎？

　　雅璇這樣的淑女，脾氣好，個性佳，聰明又世故，男人娶到這種老婆，應該要馬上回鄉祭祖，感謝祖宗庇蔭才對，怎麼有人捨得跟她分手呢？

　　“就……離婚了。”徐雅璇眼眶突然升起一片濕潤，她低頭別開臉，像是想要把眼淚逼走。當然嘍，在大嫂面前落淚，多難堪啊！“你呢？你跟大哥又是怎麼回事？”

　　茉兒被她的眼淚嚇呆了，這一問，立刻哇啦哇啦的說起自己和徐碩飛近日來的種種。包括他怎麼惡意的趕她出家門，離婚後她日子多悲慘，打電話回娘家還被媽媽痛罵一頓等。

　　還有之後的點點滴滴，直到最近東窗事發後，他的態度還是非常惡劣囂張，簡直目中無人……她真的很受不了，碩飛完全把她吃得死死的，一點都不為自己的所作所為感到抱歉。

　　有膽量說離婚的人，就要有種離啊！是不是？

　　徐雅璇始終沉默的聆聽，等茉兒滔滔不絕的全部說完，才淡淡笑了。

　　“老實說，其實不只大哥吃定你，你也很吃定他，不是嗎？”

　　嗯？呃……“是嗎？”

　　茉兒迷惑的皺起眉頭。她哪有吃定他什麼啊？

　　徐雅璇笑容可掬的望著她，慢悠悠的，像是聊起一件再普通不過的事實。

　　“你們兩個啊，好的時候，就甜得膩死人：吵的時候，連屋頂也要掀掉。聽大哥說你們鬧得不可開交，我就忍不住想——這不就是'碩飛和茉兒'嗎？

　　“你不知道我有多嫉妒你們，甜蜜也好，吵鬧也罷，你們夫妻倆永遠都有激盪不完的火花。”

　　徐雅璇的口吻盡是羨慕，又說：“我明白你現在很生氣，以你們的個性，這次吵完架，下回說不定還會吵得更兇、更厲害，但我不會因此替你們操心，因為你們感情太深了，根本離不開對方。到頭來，你們還是會歡歡喜喜的手牽手，一起走完一輩子的。”

　　茉兒怔怔看著她，一句話也說不出話來。

　　跟碩飛……一、起、走、完、一、輩、子？

　　怎麼可能啊？

　　她現在就要跟他離婚了，哪有什麼一輩子，一輩子耶……

　　茉兒嘴巴開了又闔，咿咿呀呀的，始終沒辦法說出決絕的話。

　　“不要勉強了，其實你心裡知道，我說的一點兒也沒錯。”徐雅璇從容地笑笑。

　　茉兒極不甘心的直直瞪著她。

　　雅璇的笑容似乎帶有某種魔力，三言兩語，輕輕鬆鬆就把她積蓄以久的熊熊怒火澆熄了，她……她不甘願啊！

　　是啊，是沒錯！

　　平心靜氣來看，他們現在的爭執顯得多幼稚。

　　可……可她就是覺得很氣，為什麼每次都是她低頭？

　　如果她做錯了，道歉當然沒問題，這回明明是碩飛自己太過分了，她為什麼得先放低姿態？

　　“大……嫂……你就原諒大哥嘛，他本來就是這個死樣子，你也曉得嘛！”

　　徐雅璇突然傾身握住她的手，軟綿綿的嗓音又嗲又柔，像一股迷幻的魔咒，輕鬆攻陷她的理智。

　　“呃……這個……”茉兒不禁糊塗起來。

　　“別看我哥整天在公司裡呼風喚雨，其實他一遇到你，就變成一個徹頭徹尾的大傻蛋了。那種一輩子高高在上的男人，你想要他怎麼低頭認錯呢？”

　　要命了，雅璇真的很厲害！茉兒不禁恨得牙癢癢的。明知道她這是在替她哥哥求饒，她卻完全拿她沒轍。

　　“他最近是不是又像蒼蠅一樣，整天在你身邊飛來飛去？”徐雅璇伸手掩唇，忍笑說道：“你也很清楚，這就是他的極限了嘛，大……嫂……”

　　受不了，茉兒不禁噗哧笑了。

　　“你不用勸我，也不需要擔心。”茉兒終於舉起雙手投降。她很感激雅璇跨刀幫忙，這樣已經夠了。“就像你說的，我們感情太深了，很難離開彼此，所以，其實有沒有那張證書根本不重要。”

　　她敢說，碩飛心裡也一定是這麼想的，才敢拿離婚來開玩笑。

　　這實在很幼稚，夫妻間有些玩笑是永遠開不得的，就算再怎麼不可能，也不應該隨隨便便掛在嘴邊。

　　話說回來，她之所以這麼受傷難堪，這樣感到屈辱，也許問題不是出自碩飛，而是出在她自己身上吧！

　　她太沒有自信，又太依賴碩飛，生活沒有重心，所以碩飛才能這樣主導她的生活。一直以來，碩飛就是有這種本事，想讓她開心，她就開心，想讓讓她難過，她就難過，他知道她離不開他，所以才敢這樣隨便對待她。

　　碩飛的直覺沒有錯，她好像沒有他就活不下去了。

　　問題是，她怎麼會讓自己變成這樣呢？

　　“我需要思考整理一些事，所以不想乖乖回家，繼續當他老婆。”

　　茉兒終於吐實了。其實當她說要離婚，而碩飛嚴正拒絕時，她心裡是有一絲絲小甜蜜、一絲絲復仇的快意啦！

　　只不過，她還想多折磨他一下，誰叫他那麼過分。

　　“那麼……等你想通了，會回到大哥身邊吧？”聽茉兒這麼說，徐雅璇反而更不放心。

　　如果茉兒思考的結果，忽然覺得離婚當一輩子朋友比較好呢？

　　“我要開始替大哥緊張了嗎？”徐雅璇笑笑地問。

　　事實上，她想要更確實的答案。

　　“我也說不准喔！”茉兒伸仲舌頭，調皮地大笑。

第九章

　　時間不知不覺一下就溜走，和徐雅璇聊完，茉兒回到家都快兩點了。

　　她拖著疲憊的腳步，一步一步攀著扶手上樓。

　　太晚了，她累得幾乎睜不開眼睛，滿腦子只想著她的床床床，好想一頭栽進去，睡到地老天荒。

　　孰料一轉身，烏漆抹黑的樓梯間裡突然多出一個大男人，側頭倒在階梯上，肩膀抵著大門，好像睡著了。

　　誰會好端端的睡在這裡？還不就是徐碩飛嘛！

　　茉兒輕輕走上前，小心在他面前蹲下，仔細看著他。

　　他睡得很沉，英俊的側臉沒有表情，長長的眼睫毛低垂著，鼻翼的呼吸規律起伏，性感的薄唇緊閉，下巴還蓄著一點點胡碴。

　　昏暗的燈光下，他看起來有點落寞、有點頹廢，又……很好看。

　　茉兒情難自禁的嘆息，有一點點心疼，又覺得很開心。這個大傻蛋，到底窩在這裡睡多久了？

　　自從她跟碩飛大發脾氣後，她就嚴格禁止他再任意進入她．家，為了不讓她更生氣，碩飛都很聽話的沒有用鑰匙進門找她。

　　是不是下班後發現她不在店裡，回來按電鈴又發現她不在，所以才在這裡等她回來呢？等著等著，就睡著了？

　　真是……

　　茉兒掩起嘴，努力忍住笑意，小心翼翼的，不想太快驚動他。

　　她想這樣子偷偷的多看他一會兒，很喜歡他做這些可愛又好笑的事，讓她覺得……他很在乎她的樣子。

　　雅璇的話還迴盪在耳邊，她說的一點也沒錯：其實碩飛真的很愛她，也真的是個大傻蛋！

　　呵，討厭的傢伙，怎麼會這麼惹人憐愛啊？

　　茉兒好氣又奸笑的伸手搖他，“碩飛，快起來了，回家睡覺。”

　　“你去哪裡了？”

　　徐碩飛迷迷茫茫的半睜開眼，模模糊糊的認出她。

　　“怎麼這麼晚回來？幾點了？”他揉揉眼。

　　“跟雅璇喝茶。”扶他起身，他一瘸一拐的，彷彿隨時都會摔倒，“你……快點起來……”

　　茉兒撐著他很吃力，替他開門，又扶他回房休息。

　　“喂喂，你好重喔，自己也要走啊！”

　　“腳麻掉了。”

　　“房間快到了，再忍一下。”

　　“噢，脖子好酸……”

　　“誰叫你在樓梯間睡？呀……”

　　本來就走得跌跌撞撞，好不容易終於回到房間，徐碩飛突然倒下來，害她也一併跌到床上去。

　　這一壓可不得了，他全身重量都疊在她身上，呀，重死了！

　　茉兒奮力地推他肩膀，“你壓到我了——”

　　沉重的鼻息吹拂在她頸邊，徐碩飛動也不動，溫熱的氣息逗得她耳朵好癢。

　　茉兒微微哆嗦，咬牙切齒的拚命推他，“徐、碩、飛，起來——”臭傢伙，故意裝死是吧？

　　“唔……”他終於動了動，下頷往她鎖骨掃去，她又差點敏感地尖叫。

　　“好了好了，不要再動了……”她真是怕死了他的胡碴。只要他不亂動，她再也不敢奢求別的了。“真受不了。”

　　茉兒忽然無奈地想起。快凌晨三點了吧？

　　她真的累壞了，半點力氣也沒有了。眼皮好重，天花板在天上轉來轉去，睡在底下的床鋪又好軟好舒服。坦白說，碩飛的味道真的很好聞，她已經沒力氣掙脫他回家睡覺了……乾脆就睡吧，直接睡吧，在這裡睡一晚就好！

　　茉兒眼皮慢慢往下掉，想睡了，想睡……漸漸，漸漸，終於不再掙扎。

　　徐碩飛眼睛偷偷睜開成一線，笑意不覺爬上臉頰。

　　她真的睡著了？

　　茉兒茉兒……他垂頭低嗅她的氣息，懷裡擁抱著她的溫暖，數月來的疲憊一掃而空，他突然覺得自己好傻。幸福本來就是這麼簡單，為什麼要每天張牙舞爪相對，讓彼此都不好受呢？

　　徐碩飛充滿感情的凝視她。

　　這女人，每天一見面就喊著要離婚，氣呼呼的鼓著臉，看他的眼神活像要把他殺來包水餃似的，卻捨不得他三更半夜坐在樓梯間裡打盹？

　　茉兒……他真的好感激她，無論他再怎麼過分，脾氣再壞，她還是愛他。

　　算了吧，徐碩飛！

　　他深情地看著茉兒微笑，同時對自己長長嘆了口氣。

　　這一次，他還是認輸好了。其實夫妻間的輸贏很難說，也許，該低頭時低下頭，才是真正的勝利者。

　　他跟她，又有什麼好計較的呢？

　　他輕輕吻著她的臉，鼻尖在她美好的線條上游走，慢慢接近她的唇，偷偷伸出一點點舌尖，滑過她玫瑰花似的唇辦。

　　茉兒仍然沒有知覺，徐碩飛呼吸卻慢慢急促起來。

　　內心突然湧現一股強大的慾望，想要熱切地呼喚她，卻又不敢。他大手捧起她纖細的後頸，拇指梭巡她鎖骨上的凹陷，然後不由自主的低頭靠近她，徐徐親吻她，體溫越升越高，他越來越難以自製，大手忍不住滑向她衣領的釦子，仔細解下每一顆。

　　“唔……”茉兒動了一下，轉頭又睡著了，渾然不覺自己的衣服正逐漸褪去。

　　不一會兒，胸衣的勾子也鬆開了，裙子慢慢慢慢往下滑，穿過足踝，穿過腳尖，全被粗魯的拋到床下。

　　“你……你做什麼？”茉兒終於渾身發燙地醒來，對上徐碩飛火熱的黑眸，有一絲困倦的茫然，“你幹麼……”脫我衣服？

　　話末說完，嘴就被徹底佔領了。

　　他激情地吻著她，舌尖撩撥她的情慾，雙手無止境的在她身上游走，茉兒喘不過氣的推開他，虛軟地低吟，“不要鬧了。”

　　“我要鬧！”徐碩飛笑嘻嘻地親吻她額頭，不懷好意地大笑說：“你都已經進來了，也上了我的床。叫我什麼都不做好好的放你出去，那我還算男人嗎？”說著雙手覆上胸前的柔軟，愛憐地捧起它們，呵護地溫柔撫摸。

　　茉兒皺眉瞪著自己的胸部，眼看它們像麵團似的被揉成各種形狀，她實在沒有力氣反抗了，只得無奈地抗議，“不要這樣，我真的很累，想睡覺了。”

　　“好好好，你睡啊，快點睡！”他又哄又騙的親吻她臉頰，嘴上說好，指尖的愛撫卻從不間斷，逗得她渾身酥軟，一陣陣哆嗦，又是咬唇隱忍，又是低泣嘆息。

　　“碩飛！”茉兒哭喊著捶打他胸膛，嬌軀燃起一把熊熊烈火，燒得她輾轉反側，欲罷不能。

　　“乖，快睡啊，閉上眼睛……嗯？怎麼不睡了？”徐碩飛似笑非笑地親吻她的唇，大手往她敏感的大腿內側輕輕刮過，害她又是陣陣酥軟。

　　“我不要睡了！”茉兒怨恨地啜泣，死命狠瞪著他，突然猛地翻身，一把將他壓倒在床上，雙腿跨坐在他身上。

　　搞什麼嘛！她全身上下都被剝光光、摸透透了，他西裝襯衫居然都還好好的？

　　“你死定了！”她氣惱不已，咬牙切齒的厲聲咆哮，“看我今天不把你搾乾，以後就不叫程茉兒！”敢不讓她睡，今天晚上誰也別想睡了！哼！

　　徐碩飛聞言一愣，隨即哈哈大笑——

　　夫妻床頭吵、床尾合，乃是天經地義的。

　　很激烈的床頭吵，就要很激烈的床尾合，也是可以理解的。

　　隔天徐碩飛和茉兒睡到下午才起床，兩人分別打電話回公司和便利商店請病假：唔，其實倒不如說是“傷假”，兩人都“負傷在家”……

　　“別以為跟我上過床，就什麼事也沒有了。”

　　茉兒煮了飯，兩人一起坐在餐桌前用餐，吃看吃著，她突然說出這麼一句話。

　　有男人以為和女人上過床，所有問題就全部迎刀而解，當作事情全部處理完了，她可沒辦法這樣！

　　徐碩飛默默看著她，不發一語，照樣繼續用餐。

　　隨後吃完飯，一起收拾餐具，洗碗、收碗、擦桌子。這瑣事全部處理好了，徐碩飛就牽著茉兒的手來到客廳，請她坐下來。．他單膝跪在她眼前，誠懇的道歉，“對不起，關於離婚的事，我向你道歉，這件事是我不對，我做錯了。”

　　“碩飛？”茉兒驚訝不已，看著單跪在地的徐碩飛。

　　她不需要他這樣的，正想開口叫他起來，這時腦海中突然閃過雅璇的話——

　　那種一輩子高高在上的男人，你想要他怎麼低頭認錯呢？

　　“我不應該開這麼大的玩笑，對不起。”徐碩飛又說。

　　茉兒怔仲想著，忽然又覺得好笑。雅璇如果看到這一幕，恐怕眼珠子都會掉下來吧？

　　“我們不要再吵架了，好不好？”他認真的注視她。如些漫長的對峙，像仇人般的廝殺，他再也受不了了。他們明明是相愛的，明明心裡、眼裡只有對方，為什麼反而要互相折磨呢？

　　他承認他做法失當，可是出發點還是因為愛她，她也知道的。

　　茉兒幾乎喘不過氣來，癡癡地凝視徐碩飛，俏臉激動得漲紅。她沒想到他會這樣，她整顆心都融化了，她真的好感動。

　　“碩飛，我……我已經不生氣了。”她羞澀地拉他起來，心頭甜蜜蜜、喜孜孜的，心花朵朵開，只不過，他們和好的時候還不到。“只是我……我還需要好好想一下。”

　　徐碩飛聞言沉下臉。

　　他都已經做到這種地步，難道她還嫌不夠？

　　他神色凝重，黑眸漸冷。

　　“你……還是想離婚？”

　　“沒有，我不曉得，我只是需要好好想一下……”她期期艾艾地掙脫他的手。

　　她剛剛已經說過，他們之間，並不是上過床就什麼事也沒有了。

　　當然，也不是一句道歉就什麼事也沒有了啊！

　　“對不起。”茉兒喃喃對他說聲抱歉，立刻匆匆逃離他家。

　　她不知道她這一定，徐碩飛一瞬間陷人多麼龐大的絕望恐懼中。

　　他慌了，他以為只要低頭認個錯，茉兒就會無條件的回到他身邊，沒想到結果完全超乎他預期。

　　茉兒說要好好想一下，可是，她到底需要想什麼？

　　她只要乖乖回到他的羽翼下生活就行了，還需要想什麼呢？

　　徐碩飛莫名感到心慌，好像走在一條彎彎曲曲的迷宮裡繞不出來，焦慮感無窮無盡的蔓延、蔓延、蔓延，他臉色越來越蒼白。

　　因為，這時候他才終於懂了！

　　終於懂了茉兒當初的心情，她一定很無助，一定很旁徨，當時她得承受多少壓力和打擊，這些，他終於懂了……

　　他真是個自私鬼！

　　徐雅璇提著包包站在吧台旁張望老半天，終於找到角落裡的徐碩飛。她把垂落的髮絲撥向耳後，信步走向他。

　　徐碩飛面無表情，垂倚在沙發上，渾身都是濃濃的酒氣。

　　“嘖嘖，好可憐喔！”她往他身邊坐下，看見桌上有酒，也為自己斟上一杯，“怎麼把自己折騰成這樣啊？”

　　他苦澀地笑笑。

　　女人，是世上最美麗迷人，也最變幻莫測的生物，他再也不敢隨便揣測女人的心思了。

　　“唔……你能這麼想的話，也算是好事一樁。”徐雅璇端起酒來輕啜一口，不置可否地點點頭。

　　緩慢的藍調，優雅地在空氣中流動，酒吧里每個人都很慵懶，迷幻的燈光隱約閃動，黑色的人影穿梭。

　　徐雅璇雖然來了，卻不太多話，也不問他什麼，只靜靜的提供陪伴，沉默的給予安慰。

　　“你到底為什麼離婚？”徐碩飛懶洋洋地問。

　　相同的問題，問超過三次還不回答，似乎太不夠意思了，尤其對像還是自己的親哥哥。

　　“我們之間沒有火花。”她淡淡說道。

　　徐碩飛默默看著她，似乎不太明白。

　　她嘆了口氣。也罷，就當作開個話題，解解悶吧！

　　“我跟大嫂說，我很羨慕你們這種關係，大嫂以為我隨口說說，其實我是認真的，你不知道我多嫉妒你們。”

　　他哼哼哼地苦笑起來。

　　“火花？我和茉兒遲早會把對方燒死。”

　　徐雅璇不以為然的抱起手臂，反駁道：“那也是一種幸福啊！”

　　吵得火熱的夫妻，總比冷冰冰的夫妻好。

　　“我和孟修的關係是死的，我們之間沒有火花，生活中連一點小小的火星都沒有。”徐雅璇搖晃酒杯，又說：“慢慢到後來，我已經不曉得這場婚姻有何意義，就離了。”

　　這種理由太撲朔迷離了，徐碩飛微微皺眉。

　　“說不定是你太鑽牛角尖呢？”

　　“是嗎？”她沒有情緒的扯動嘴角。“我很懷疑。”

　　徐碩飛沒有再追問下去。

　　他了解自己的妹妹，雅璇是個很有主見的女人，如果她對某件事下了定論，就很難有轉園的餘地。所幸她很堅強，從來不需要人煩惱。

　　從妹妹的事想到茉兒，他覺得失落。

　　忽然間，他再也不了解茉兒了。

　　被他寵愛、受他保護不好嗎？無憂無慮的生活不好嗎？不管她想做什麼，他從來沒有第二句話，她到底需要思考什麼？

　　她的未來，除了和他在一起，還有什麼選項可填？

　　茉兒說要好好想想，然後回到隔壁公寓，一切就恢復原狀了。

　　她還是每天開心的上班，把打工當作玩樂，忙也忙得很高興，閒也閒得不亦樂乎；天天和嚴穎杰有說有笑，和王繡玟聚在一塊兒閒磕牙。

　　晚上他回來了，她就像平常一樣笑嘻嘻的，到家就轉身把他鎖在門外，從來不提搬回家的事。

　　他問過她，她只說：“不可以，時候還沒到。”

　　就這樣，堅持不肯告訴他理由。

　　他想破了頭也不明白，她為什麼要這樣？

　　“你現在醒了吧？”徐雅璇不禁莞爾。

　　“嗯？”徐碩飛挑眉詢問。

　　“以前你不是說，大嫂沒有你就活不下去嗎？”她斜睨著他幸災樂禍的彎腰取笑。“如今總算真相大白，不是程榮兒不能沒有徐碩飛，而是徐碩飛不能沒有程茉兒。”

　　茉兒是個隨遇而安的人，充滿熱情，也明亮豁達。

　　就算離了婚，就算頓失所愛，也不會顧影自憐，痛苦得活不下去。

　　就拿這一次來說，茉兒終究還是收拾好心情，快快樂樂的；繼續過日子了。

　　徐雅璇笑咪咪攤開手。說實話，她真的很欣賞茉兒。

　　“所以……你也想證明什麼嗎？”徐碩飛的眼神突然變得凌厲，直勾勾地看著她，“你也想向孟修證明，沒有他你也可以過得很好？”

　　她慢悠悠地喝了一口酒，感受酒液滑過喉嚨。

　　“喝你的酒吧！”她發出銀鈴似的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