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小雀]誰要你理睬(愛情有志氣之五)[全文完]

誰要你理睬(愛情有志氣之五) 作者：蔡小雀

天哪！她的本性該不會是花癡吧？
否則怎會看帥哥看到口水直直流
更糗的是帥哥竟然是她的新老闆
在經歷失戀又被騙光積蓄的悲慘遭遇後
他的出現無疑是老天爺賞給她的禮物
明知兩人的身家背景天差地別
但她對他一眼便失了魂、丟了心
因他的笑而笑，因他的皺眉而憂鬱
咦，為何說愛上他是不會有未來的？
不願輕言放棄的她仍卯起勁來追愛
可他的刻意避開讓她一顆芳心傷痕累累
看來自作多情的下場注定是要心碎

序
　　
　　一個關於月老的傳說　　　蔡小雀
　　
　　國小，我就讀過了月下老人與韋固的故事，那是一本小小的，厚厚的，卻印著深墨色優美的標楷體的書，書名叫《唐代傳奇》。
　　
　　真是好看得不得了。
　　
　　我後來才知道，那是一本集結了《唐人傳奇》、《太平廣記》、《續幽怪錄》等古代傳奇小說的書，裏頭收錄的都是極致幽微精采動人的故事，包括了「鶯鶯傳」、「霍小玉傳」……
　　
　　在《續幽怪錄，訂婚店》中，故事是這麼開始的——
　　
　　唐朝京城少年韋固夜宿末城某店，在店中遇見一名白鬍子老公公，背後背著大袋子，手中捧著一卷書；一問之下，才知此乃月下老人，背上袋子裝的是系天下男女姻緣的紅線，手上捧著的是姻緣簿。
　　
　　韋固不信，故意探問自己將來的姻緣如何，月下老人告訴他，他以後會娶城北賣菜盲眼老婦的三歲女兒；韋固悻悻然，心高氣傲的他不甘於姻緣被錯配，遂讓僕人去刺殺那名小女孩，卻在慌亂中失了手，刀子只傷及小女孩額頭便逃走了。
　　
　　後來事過十多年，韋固遇到一個非常欣賞他的刺史王泰，擬將女兒嫁給他，在洞房花燭夜當晚，新娘子嬌美無比，但額上貼著花瓣，一問之下才知妻子乃是王泰義女，她的親生父親在十多年前於任上亡故，年僅三歲的她隨著乳母在城北賣菜為生，有一天無故遭歹人刺傷了額角，落下了疤，因此才時時用花瓣掩貼起來。
　　
　　韋固一聽大驚失色，這才坦言相告，原來姻緣果真天註定；此後小夫妻倆恩愛逾命，生下的子女皆出色，兒子還受了朝廷的封賞。
　　
　　後來末城的縣宰知道了此事，便將那客棧命名為「訂婚店」。
　　
　　坦白說，那個時候，我是很討厭韋固的，覺得怎麼可以因為不滿意未來的妻子是貧婆子照顧的乾瘦女童，就讓僕人去刺殺她？簡直就是自私自利極了。
　　
　　但現在頗能體會故事為何要如此鋪陳了，如果不是如此，又如何能顯露出「姻緣天註定」，是憑人力所改變不了的呢？
　　
　　不過，藍島又怎麼會與月下老人牽上關係呢？
　　
　　藍島的兩位絕色主人，又有什麼樣神秘的身世與秘密呢？

楔子
　　
　　那是一座被藍藍的天空和大海包圍著的小島。
　　
　　島上有花有草、有貝殼也有沙灘，魚網和漂浮木與咾咕石牆錯落隔開了一片又一片的綠野，數艘藍色小船泊在岸邊，像是倦極歸來的小鯨魚。
　　
　　島上有一間年代久遠的中國式老宅，據說沒有人知道是在什麼朝代時建的。
　　
　　老宅裏住著一對沒有人知道他們身家背景和來歷的俊美兄妹，他們宣稱是這老宅的主人，姓藍。
　　
　　俊美神秘的藍氏兄妹將老宅規畫為飯店，加上精心的佈置與設備，天然的小島搖身一變為魅力四射的度假仙境，立刻吸引了無數的觀光客造訪駐足。
　　
　　徐徐的海風輕吹起，沙灘上的紫色牽牛花仿佛也在微笑，戀戀四季盛夏的海島上，愛情，註定在夏天發生。
　　

第一章
　　
　　她已經走頭無路了。
　　
　　失戀不是世界末日，這世界上也不只她一個人失戀，但是失戀了又被騙走畢生積蓄……
　　
　　白小紅覺得自己真是天字第一號大笨蛋，蠢到無可救藥的傻女人。
　　
　　她一屁股跌坐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抓著便利商店買來的廉價紅酒，狂猛地往嘴巴灌去。
　　
　　又苦又澀又酸的液體熱辣辣地嗆入喉嚨，她真希望能這樣嗆死算了！
　　
　　這樣醉死嗚呼，就不用理會明天要交的房租費，到期的手機費、水電費，還有勞什子的亂七八糟費。
　　
　　她被酒液嗆得鼻涕、眼淚都出來了，嗚咽地抽了張面紙用力擤著，揉成團扔在一邊後，探手想再抽，卻摸了個空底。
　　
　　媽的，人倒楣的時候連面紙都會用光。
　　
　　接下來是什麼？停水停電兼刮大颱風嗎？
　　
　　「嗚嗚，可惡！」她只好拚命忍住鼻涕，用袖子抹去不斷掉落的眼淚。「嗝……」
　　
　　小紅顯然還不夠慘，因為她接下來打起酒嗝，空腹喝酒本來就容易醉，喝得又急又快的她是邊打嗝邊頭昏腦脹，眼前一片朦朧。
　　
　　「江浩志，王八蛋！」她開始發起酒瘋，大叫大嚷。
　　
　　世上怎麼會有這麼壞的人？
　　
　　他們同事了兩年，他追求了她一年，交往了一年，好不容易兩個月前她敞開心扉願意接受他的示好求愛，那個王八蛋就開口跟她借二十萬，說他媽病了要動大手術，保證事後一定還給她。
　　
　　她傻傻的相信他，認為這世上應該沒有人會詛咒自己的媽吧，加上考慮到病人開刀養病都需要用錢，所以她二話不說就把三十幾萬的存款全領出來借給他。
　　
　　小紅天真的想著他不至於騙人，何況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哪裡知道江浩志在半個月前搭上老闆的千金小姐，也不知怎地哄得她樂得七葷八素，兩人閃電結婚，還怕小紅礙手礙腳，公報私仇地炒她魷魚，叫她回家吃自己。
　　
　　人家說被閃電打中的機率是百萬分之一，可她怎麼會衰到連續被打中好幾次？
　　
　　而且她跟那個姓江的連開始交往都沒有，所以她又氣又恨，因為自尊心的大大受傷遠超過被「？棄」的痛苦。
　　
　　昨天她才知道江浩志的媽根本好好的在南部沒事，甚至興高采烈辦喜事娶富貴媳，那滿口大金牙笑得合不攏咧！
　　
　　這一切，都是不忍心她被騙得糊裡糊塗還搞不清楚狀況的同事提供，包括他們盛大結婚的宴客照片。
　　
　　照片上的江浩志，活脫脫是個禮義廉恥全不知道的小白臉。
　　
　　若不是怕嚇到那位熱心好意的同事，她很有可能當場爆哭一頓，然後掄起菜刀去追殺那個江某人。
　　
　　可是……有什麼用呢？她當初錢給得乾脆，根本沒打借條，沒有白紙黑字更沒人證、物證，她若上門去討錢，恐怕只會落得自取其辱。
　　
　　嗚嗚……這世上怎麼會有這麼壞的人？
　　
　　小紅茫然地又喝了一口劣等紅酒，所有的怒氣早就爆發完了，此刻的她只剩下疲憊和無奈。
　　
　　現在，她是錢也沒了，工作也沒了，明天不知該何去何從。
　　
　　所有的財產只剩下薪水袋裏的兩萬六，繳完這個月的房租後，剩下的兩萬塊還能撐多久？
　　
　　「醉死是不可能了，還是想想怎麼活下去吧。」她又抹了一把鼻涕，雖然酒意上湧，但人家說喝酒心頭定，她是越喝越清醒。
　　
　　誰教她天生就是那種十八年後老娘依舊是條好漢的個性，像黛玉葬花那種舉動打死她也做不出來。
　　
　　是不是因為這個原因，所以她從國小到現在交往過的戀情都撐不到兩個月便無疾而終？
　　
　　她搖了搖頭，暈眩腫脹的腦門直發燙，更不可能去思索這種嚴肅複雜的大議題。
　　
　　小紅乾脆整個人往後一倒，兩眼一閉，讓洶湧迷蒙的酒意徹底將她淹沒——
　　
　　如果明天還醒得過來，再來傷腦筋好了。
　　
　　願天下有情人都成了眷屬，是前生註定事莫錯過姻緣。
　　
　　依稀間，他像是又回到過去，在重重騰雲幻霧間，一縷熟悉的花香幽幽撲鼻而來，一道清涼風意拂面而過，夾雜著泥土芬芳成熟的厚實味道……
　　
　　一個久遠久遠……的記憶。
　　
　　藍瑟在乍然驚醒過來的那一剎那，大掌在半空中像是想抓住什麼，卻撈了個空蕩蕩。
　　
　　什麼也沒有，什麼都消失了。
　　
　　夜色很深，窗外的海風徐徐，今晚沒有月，他索性坐了起來，赤裸著上半身，燃起了一支煙。
　　
　　直到辛辣的煙草氣息被深深吸入肺中，幾乎快要悶停了呼吸，他才允許自己緩緩將白色煙霧吐出。
　　
　　抽煙是一種新上了癮的玩意，每當靜夜低回失眠的時候，他習慣點上一根香煙，抽抽抽……直到燃燒的煙草燙到了手指為止。
　　
　　會痛，表示他還有感覺。
　　
　　可是他痛恨這種有感覺的感覺。
　　
　　彷佛可以聽見時間如沙漏，一滴滴、一點點流逝的聲音，亙古永恆的……
　　
　　「一種千年的孤寂……」他黑若深潭的美麗雙眼，籠上了一抹揮之不去的憂傷。
　　
　　宿醉，頭痛……她想死。
　　
　　小紅就連勉強爬起身刷牙洗臉，都感覺到房間一陣天搖地動。
　　
　　頭痛更是如影隨形，只要她稍稍一個不小心，就戳得她兩鬢快爆炸開來。
　　
　　但是這樣依舊無損她下樓去買報紙的決心。
　　
　　失業，失戀，日子還是得過，她必須儘快找到新的工作。
　　
　　走進便利商店的時候，她衝動得想再買一瓶新的紅酒，好讓自己再狠狠醉上一整天，忘記現實有多殘酷。
　　
　　但是……唉，她做人太實際了，沒有忘記那一百多塊的酒錢可以拿來充作一天的三餐費還綽綽有餘呢！
　　
　　所以除了報紙外，她還逼自己買了一小瓶鮮奶，邊喝邊強忍著想吐的感覺，回屋去看有什麼工作機會。
　　
　　扣掉「月人數十萬、免經驗、免保人」的酒店廣告後，她的眼光陡地被一個不大不小的廣告篇幅吸引住——
　　
　　藍島度假村誠征員工，供三餐食宿，月休四天月薪三萬，願長期居
　　
　　住島上者優先錄取，詳情請電洽藍先生……
　　
　　「藍島？不就是那個很有名超享受高收費的國際度假小島嗎？」
　　
　　位於澎湖鄰近小島嶼的藍島赫赫有名，上次她曾聽公司的同事用充滿憧憬的口吻說，如果能到藍島度一天假，就算工作到累趴了也甘願。
　　
　　藍島在征員工……
　　
　　雖然她上一份工作不是服務業，但是她念專科時曾在速食店打工過，和客人周旋應對沒問題吧？
　　
　　她感到興奮之火在胸口燃燒，也許這正是個好機會，她可以脫離這個嘈雜又烏煙瘴氣的大城市，忘掉那個無情無義、沒血沒淚的烏賊花枝負心漢，到天然的，像仙境一樣的藍島去重新開始……
　　
　　小紅光想就熱血沸騰了。
　　
　　「我一定要成功！」她握緊拳頭，剎那間把宿醉的痛苦？到腦後。
　　
　　小紅打了通電話去應徵，對方的回應是必須到藍島面試，所以她二話不說就打包行李退掉租賃的雅房——反正舊木板牆、舊木板床、舊木板書桌，夏天又熱得像蒸籠，也沒啥好留戀的——義無反顧地前往藍島。
　　
　　她是抱著必成必勝的決心，決定不惜一切不論代價地死皮賴臉硬……務求使島主人錄用她！
　　
　　兩天后，小紅拎著兩大只行李箱踏上藍島的小碼頭。
　　
　　夏天的海風涼涼的，空氣中有種淡淡的鹹味，還夾雜著一絲青草的香氣。
　　
　　她讚歎地環顧著四周，寧靜淳樸美麗的綠野和沙灘，遠處小小的村莊聚落，幾乎都是紅屋瓦和咾咕石的老房子，還有幾頭老牛慢條斯理地低頭嚼著草，白雲朵朵的天空中有海鷗在盤旋飛翔，還有那藍藍的大海……
　　
　　一望無際，無邊遼闊，海平面上點綴著幾艘正在捕魚作業的小漁船，這簡直就是一幅讓人看了就神清氣朗的圖畫嘛！
　　
　　她站在碼頭感動了老半天，好一會兒才回過神趕緊去面試。
　　
　　小紅穿著她想像中最稱頭專業的「服務業」套裝，白色襯衫加黃色外套和黃色及膝窄裙，打了條象徵穩重的咖啡色領帶，穿著雙白色的高跟鞋……
　　
　　像這樣知名的高級度假村，一定需要像她這樣高水準的員工。
　　
　　她對自己的打扮打一百分。
　　
　　但是頂著大太陽，順著路標步行五分鐘後，她就發現自己這身打扮簡直是最大的自我折磨。
　　
　　「活受罪呀我！」她汗如雨下，領帶好象越勒越緊，鞋子更是緊得發疼，再加上她拎著兩大只行李箱……
　　
　　幸虧她只畫了口紅，否則現在的嘴臉肯定比電視上的「如花」還要駭人七分。
　　
　　走著走著，小紅終於來到藍島度假村的門前，她還來不及好好喘口氣，猛一抬頭就瞥見了一個教她足足有好幾十秒鐘都無法呼吸的美景——
　　
　　驚豔，絕絕對對是一種天大的驚豔！
　　
　　那是一個男人，高大矯健，英挺俊美中帶有男人性感味，又融合男孩清新氣息，可是眼神中透露著隱隱傲然的神秘，唇畔卻勾勒出一抹熱情開朗的笑意……
　　
　　哎喲，她到底在幹什麼？思緒顛三倒四，兩眼看得發直發僵，嘴巴裏自動分泌出大量口水……
　　
　　極品，這簡直就是人間的極品，完美無瑕，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沒有一絲瑕疵或是不帥的地方，甚至他只穿著一件簡單的白色衫子，黑色的運動長褲，都比身穿凡賽斯在臺上翻跟頭的皮爾斯布洛斯南還要帥。
　　
　　他真應該去報名最新一季007角色選拔的。
　　
　　「口水。」
　　
　　咦？
　　
　　小紅懷疑自己產生幻覺，因為俊美帥哥竟然自欄杆上躍下，拎著榔頭和修理箱，對著她開口說話。
　　
　　「什麼？」她不能自抑地傻笑，完全忘了自己是正處於失戀與失意中的人。
　　
　　「妳的口水流出來了。」他微微一指，難掩忍俊不住的神情上下打量她。
　　
　　這位小姐是怎麼回事？
　　
　　他遇過無數一見到自己就大表驚豔的女孩，卻從來沒有哪個女的像她這麼直接，還流出口水來。
　　
　　小紅猛然清醒，羞窘地急急擦掉口水，「哈哈……對不起。」
　　
　　「住宿嗎？」他微笑的凝視著她，禮貌地沒有提醒她口水痕跡並沒有完全擦乾淨。
　　
　　她的臉頰瞬間爆出大片暈紅，結結巴巴地說：「我，我們才第一次見面，我也，也不是那麼隨便的女孩子……不過如果你肯給我兩天時間心理準備一下，或許我會考慮答應和你……一起住。」
　　
　　他額際登時出現三條黑線。
　　
　　「我想妳弄錯我的意思了。」他無奈地笑笑，「我只是想問妳，是否是前來住宿的客人？」
　　
　　如果丟臉會死的話，此刻小紅恐怕已經直接「倒地不起入土為安」了。
　　
　　「對、對不起。」她面紅耳赤，暗罵自己十三點，並且發誓這輩子從來沒有這麼丟人過！
　　
　　「沒什麼，一場誤會。」他好心地沒有給她難堪。
　　
　　「我是來應徵的。」她尷尬地說明來意。
　　
　　他眨眨眼，有點狐疑地上下打量她。
　　
　　如果不說，他還以為她是本島稅捐稽征處來的人員。
　　
　　「怎麼？已經找到人了嗎？」她緊張得要命。
　　
　　「不……」他忍不住再次求證，「妳是來應徵……服務人員的？」
　　
　　「是！」她答得又快又急，深怕人家不給機會。
　　
　　「妳知道這份工作的內容與性質嗎？」他看她個子小小的模樣，不太有信心。「工作量很大也很多，事實上並沒有外人想像中的浪漫。」
　　
　　「我很能吃苦耐勞。」小紅連忙扔下行李，努力擠出大力水手般的臂肌。
　　
　　「我相信妳。」他失笑，示意她可以放鬆了。
　　
　　她鬆了一口氣，陡生疑惑地問：「你也是這裏的員工嗎？你在這裏待了多久？老闆好不好相處啊？」
　　
　　他微微一笑，答非所問地說：「妳可以進去裏頭做個正式的應徵，找一位藍婇小姐……對了，妳有帶較輕便的衣服嗎？或者妳行李箱裏都是這類的套裝？」
　　
　　「其實我只有這一百零一套的套裝，其他都是T恤、牛仔褲……我上一份工作的制服繳回去了。」她有點不好意思的回答。
　　
　　在那家不大不小的貿易公司裏，總務部的員工總是被當成雜工，粉紅色的便宜套裝制服是不知道民國幾年前的老員工代代傳承下來的，拉煉壞了、線頭鬆了都要自己花錢補。
　　
　　能夠擺脫那套制服，她真有他XX的說不出的爽！
　　
　　由此可知，騙情、騙錢事件對她的影響有多大了，她現在悲憤填膺，只要想起跟那個人，那家公司有關的人事物，就很想出口成髒。
　　
　　這絕絕對對不是一個好習慣。
　　
　　聽她這麼說，他像是籲了一口氣。
　　
　　「妳請吧。」他修長的手輕輕一擺，拎著修理箱大步邁開步子。
　　
　　「你要去哪裡？」她抓起行李箱，不假思索的追在他屁股後頭。
　　
　　嘖嘖，好俊俏的屁股啊！
　　
　　「我要修理幾張椅子。」他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呃……房子在另外一頭。」
　　
　　「噢。」她小小地失望了一下，不過立刻又笑顏逐開，「我待會可以再看見你吧？我是說……你在這裏工作吧？而不是什麼台電工程人員之類的。」
　　
　　「我的確在藍島工作。」
　　
　　她的小臉瞬間綻放出閃亮亮到令人幾乎睜不開眼的光芒，「太好了！」
　　
　　他納悶地站在原地，看著她邊吹著口哨邊拎著行李舞著離開。
　　
　　她到底在想些什麼？
　　
　　出自於陌生的好奇感，他破天荒地閉上雙眼，修長大掌拈了一個奇異的訣抵在胸口——
　　
　　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動用到自己的力量，只有在他覺得非常必須時。
　　
　　但是探她的底絕對算不上是必須的大事，然而在他意識到這一點前，他就這麼做了。
　　
　　可遠比他衝動地使用天眼通更教他驚異的是，他撞進了一團彩色流動繽紛燦爛的雲海中，興奮、開心、激動與隱約的熟悉溫暖熱浪交錯著湧現，但他卻看不到任何清晰的人事物，找不到自己想得到的答案。
　　
　　怎會如此？
　　
　　難道他太久沒有使用天眼通，以至於功力生疏了？
　　
　　他睜開眼睛，黑眸裏透著驚訝，出自不甘心，他眸光望向棲在枝頭上一隻正梳理著羽毛的小雲雀。
　　
　　他再度閉上雙眸——
　　
　　小雲雀幾秒鐘、幾小時前，甚至是前世與前前世……迅速地閃過他的腦海，歷歷在目清晰可見。
　　
　　他很快睜開眼，困惑地望著小紅離去的背影。
　　
　　「這是怎麼回事？」他凝眸微惑。
　　
　　以前從未出現過這樣的事情……

第二章
　　
　　小紅很想說，靠著自己人見人愛和騙死人不償命的甜嘴巴，她在打敗了數千名敵人後終於得到了這份工作。
　　
　　但是事實上，她什麼也沒做。
　　
　　只是走進去，在櫃檯看到一個清麗脫俗的美少女，剛開口說：「妳好，我叫白小紅，我是……」
　　
　　「妳被錄用了。」那少女笑咪咪地宣佈。
　　
　　咦？然後一臉怔愣的她就被帶到中國式老宅後方的小木屋去。
　　
　　那是一棟獨立的小木屋，白色的屋體和紅色的屋頂，跟她的名字還真有得拚。
　　
　　看起來像漫畫蘑菇般可愛得不得了的小木屋，裏面同樣清爽宜人。
　　
　　屋裏有一張雪白柔軟的單人床，木頭衣櫃，小巧典雅的床頭櫃，還有一套很有年代的中國式太師桌椅，一個小電視，還有一間簡單卻乾淨的淋浴型衛浴設備。
　　
　　這完完全全是度假小木屋嘛！
　　
　　給員工住這麼好喔，該不會是要額外加錢的吧？
　　
　　美少女像是看出她的疑惑，甜美一笑道：「這是我們的員工宿舍。」
　　
　　小紅張大嘴巴，半天閉不起來。
　　
　　「妳好，我是藍婇，妳可以叫我婇兒。」
　　
　　「請問，妳是藍先生的……」她小心翼翼地問道。
　　
　　「妹妹。」藍婇嫣然笑答。
　　
　　小紅恍然，隨即忐忑地問：「藍先生不會介意妳這麼輕易就決定錄用我嗎？我會不會害妳被罵？」
　　
　　據她所知，是有那種掌權掌到變態的老闆的，就連親妹子、親兒子都無法做一滴滴決定。
　　
　　「我哥不喜歡老闆的頭銜，所以也不管這類事的。」藍婇很喜歡她眼中活力四射的光彩。
　　
　　這會是一個熱情有勁的好員工，而且她本能感受到了某種奇特的親切感。
　　
　　「原來如此。」小紅終於放心地笑了起來，她興奮地握住藍婇的小手拚命上下搖，「謝謝妳，謝謝妳給我這份工作，我一定會做牛做馬竭盡所能地為妳賣命，不會讓妳和藍先生失望的。」
　　
　　藍婇笑得好美，捂著嘴輕笑道：「小紅姊，妳真有趣。」
　　
　　她赧然地搔了搔頭，「不好意思啦，我媽老是說我十三點三八，像妳才好呢，又溫柔又有氣質。」
　　
　　藍婇被她的形容詞逗笑了，「小紅姊太客氣了，對了，妳稍微梳洗休息一下，待會到大廳，我再跟妳說工作的性質和內容。」
　　
　　「好的，我馬上到。」
　　
　　「不用馬上，慢慢來就行了。」
　　
　　藍婇像個仙子一樣翩翩然離去，小木屋裏剩下小紅一人。
　　
　　她環顧著屋裏四周半晌，這才慢慢有了真實感。
　　
　　「天哪！我真的可以住在這個像人間仙境的地方？」她一屁股坐在柔軟的床上，床上甚至散發出淡淡的桂花香氣。
　　
　　這是傳說中的蓬萊仙島嗎？所有人間的醜惡爭鬥與不堪像是永遠也進犯不了這片淨土，有那麼美麗動人又善良的老闆妹妹，又有那麼英俊迷人的員工……
　　
　　一想到他，小紅胸口洋溢著一股奇異的震動與鼓噪，臉頰熱熱紅紅的；也不知道為了什麼，就連姓江的兩年來對她的追求都比不上方才那一刻的悸動。
　　
　　花算什麼？巧克力算什麼？只不過是那乍然的一眼，她就願意追隨他到天涯海角，不管他的身分地位學歷。
　　
　　一見鍾情是有可能的事嗎？
　　
　　不過不管怎麼樣，她覺得自己好象被邱比特的金箭一箭穿心了。
　　
　　「才剛剛跌了個大跟頭，現在又春心大動……我一定不太聰明。」她自言自語。
　　
　　可是現在是夏天，窗外白雲白、藍天藍，正是適合戀情發生的季節，在這樣美好的季節沒有愛上任何人是件很可惜的事呀！
　　
　　她雙手捂住了小臉，卻怎麼也捂不住那一朵傻呼呼的笑。
　　
　　第二天，小紅才知道那位令她驚豔兼神魂顛倒的俊俏英挺男人，就是她的老闆，藍島的主人，藍瑟是也。
　　
　　這個發現讓她足足沮喪了一整天。
　　
　　怎麼會是老闆呢？那她就沒希望了。
　　
　　小紅在很久很久以前就體認到，灰姑娘的故事是拿來騙那些涉世未深的小女孩，在現實世界裏，老闆若不是腦滿腸肥的銅臭商人，就是成天喊著「我老婆不瞭解我」的色狼。
　　
　　當然，也有例外的，那就是高高在上遙不可及，永遠是王子與公主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跟她們這些小仙度瑞拉有什麼關係？
　　
　　飯吃飽點，工作賣力點，薪水按時領，這才是重點。
　　
　　「唉。」尤其是像藍瑟那麼帥的美男子，她更是無望。
　　
　　如果她有珍妮佛羅培姿的俏臀，或是林青霞的美貌，她或許會有一丁點的信心吧，只可惜……她白小紅不過是個身材中等、面貌算清秀的普通女子，無才無貌無家產。
　　
　　「唉。」她又歎了第二次氣，但手上整理碗盤的動作依舊快又有效率。
　　
　　開玩笑，她這麼多年來的獨身蝸居生活不是過假的，在總務部裏做死做活也不是白乾的。
　　
　　不到十分鐘，她已經收拾好外頭平臺上十張桌面上的杯盤碗筷，並且擦乾淨桌面，回到廚房挽起袖子開始洗起來。
　　
　　「小紅姊，妳果然很好用。」正在煮著晚餐要用的海鮮濃湯的藍婇歡喜得不得了。
　　
　　而且這麼快就進入狀況，毫不抱怨、毫不拖泥帶水，勤快又賣力。
　　
　　小紅洗著一隻只的碗，揚眉笑道：「我是牛命，儘管差遣我吧。」
　　
　　藍婇笑了，眨眨眼說：「妳真好。呃，我想冒昧地請教妳一個問題，方便嗎？」
　　
　　「沒問題，只要別問我的體重。」她捂著胸口，故作一臉痛苦樣，「那是我的死穴。」
　　
　　藍婇一個勁地笑，差點忘了自己的疑問。「嗯，我只是奇怪妳為什麼一直歎氣？是不是有什麼事不開心？」
　　
　　饒是小紅臉皮厚如牆，還是忍不住漲紅了臉，「哈，哈，沒事。」
　　
　　「如果有什麼事我可以幫得上忙的，妳千萬不要客氣。」藍婇好心地說。
　　
　　「哈，哈。」她乾笑兩聲，覺得從耳朵一直紅到頭頂，「一定，一定。」
　　
　　才怪，打死她都不好意思說自己在垂涎人家的哥哥。
　　
　　「在這裏工作還習慣嗎？」
　　
　　「很好。」小紅頓了頓，雙眸綻光，「其實是棒呆了，這是我做過最棒的一份工作，不但環境好，東西又好吃，我現在知道為什麼會有那麼多人願意花這麼多錢來這兒度假了。」
　　
　　藍婇掩唇而笑，小手輕輕攪拌著鍋裏的濃湯，「謝謝。」
　　
　　「不客氣。」小紅突然有點結巴，「呃，那個……妳哥哥……」
　　
　　「嗯？」
　　
　　「沒事！」小紅迅速低下頭，使勁洗她的碗。
　　
　　藍婇笑意晏晏地看著她，「妳想要打聽我哥哥的事嗎？」
　　
　　「不是。」她回答得又急又快。
　　
　　藍婇輕輕歎了一聲，「小紅姊，我很喜歡妳，但我還是必須勸妳，不要愛上我哥哥，那會很苦、很苦的，而且……註定是一條死巷絕路，不會有未來。」
　　
　　她臉色有點發白，困惑地盯著藍婇，「為什麼？他結婚了嗎？」
　　
　　「不，他不能結婚。」藍婇有些艱難地開口，「這很複雜，我不知道該怎麼解釋，我也沒有辦法跟妳解釋，總而言之，我不希望妳受傷害。」
　　
　　可是小紅的好奇已被深深撩動了起來，她蹭擠到藍婇身邊，迭聲奇問：「為什麼？為什麼？」
　　
　　藍婇咬著唇惶然失措地看著她，「我……我不能說。」
　　
　　「說嘛、說嘛，說不定我可以幫得上忙呀，還是妳哥哥是……」小紅臉色又是一白，「Gay？」
　　
　　藍婇一呆，臉頰登時湧現兩酡紅雲，慌忙擺手道：「不不不。」
　　
　　她大大鬆了口氣，不顧小手濕答答的捂在胸口上，「阿彌陀佛，幸好。」
　　
　　藍婇又好氣又好笑，想解釋卻欲言又止，最後只能幽幽地歎了一口氣。
　　
　　就是這充滿輕愁與無奈的一聲歎息，讓小紅所有想追究的心思瞬間消失無蹤。
　　
　　再怎麼說，這也是人家的隱私與個人自由，她並沒有權利探究追問。
　　
　　「我洗碗。」她乖乖走回洗碗槽前。
　　
　　「謝謝。」藍婇感激道。
　　
　　「不要這麼說，妳本來就沒有義務要告訴我這些私密。」小紅的語氣有一絲扭捏，「再說，我對妳哥哥也沒有什麼不良企圖，真的。」
　　
　　真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事實上，她對那個擁有一雙深邃神秘黑藍眸光的男人，是越來越感興趣了。
　　
　　訓了自己幾千幾百次了，藍瑟是老闆，而且在這麼如詩如畫又供食宿、薪資優渥的地方，她最不應該做的就是對上司性騷擾，然後搞砸了這份差事……
　　
　　但小紅依舊忍不住在收拾完碗筷，斟完咖啡倒完涼飲，客人們或睡或躺在沙灘上看星星的空閒之際，偷偷溜去找他。
　　
　　最後，她在小島的另外一處瞭望台找到了藍瑟。
　　
　　他看起來是那麼英姿颯爽卻又深沉寂寥……
　　
　　藍瑟穿著黑衣與深藍色的牛仔褲，隨意地坐在岩石上，手上夾著一根初燃起的煙，身旁擺放著一罐喝了一半的海尼根。
　　
　　黑夜的海風吹拂起他的髮，小紅整個人看呆了。
　　
　　海尼根的最新廣告應該拍下這一幕全球播映才對，保證業績可以上衝百分之兩百以上。
　　
　　「有事嗎？」藍瑟沒有回頭，卻感受到了她的接近。
　　
　　她抓抓頭，不好意思地蹭到他身邊，「嗨，有沒有打擾你？」
　　
　　「不會。」他的目光從極遙遠深幽之地回到她身上，淡淡一笑，「坐。」
　　
　　小紅挑了一塊最靠近他的坐下，拍了拍膝蓋笑道：「藍島的空氣真好，我不記得以前曾呼吸過這麼新鮮的空氣。」
　　
　　「謝謝。」他吸了口煙，緩緩吐出一個個煙圈。
　　
　　噢哦，看樣子他並沒有聊天的興致。
　　
　　小紅努力在腦袋瓜裏搜羅著話題，找了半天卻發現自己真是個豬腦袋，裏頭裝的可能只有豆渣。
　　
　　「我想不出該跟你聊什麼。」她沮喪地承認。
　　
　　她的直接坦白反而逗笑了他，藍瑟轉過頭，露齒一笑，「忙了一整天還不累嗎？妳應該早點回去休息的。」
　　
　　「越累越有精神，我是這樣的人。」尤其美男在身側，所有的瞌睡蟲早自動下臺一鞠躬了。
　　
　　「那麼我是請到一個好員工了。」
　　
　　「可不是嘛。」她洋洋得意的附和。
　　
　　他失笑，黑眸裏的孤寂隱沒了，取而代之的是熠熠的光芒。
　　
　　她差點迷失在這樣的眼眸裏。
　　
　　「還習慣嗎？」他按熄燃燒著的煙，或許是怕熏到她。
　　
　　小紅被他的窩心舉動感動得亂七八糟，幾乎忘了接話，「嗯？啊？有啊、有啊，非常習慣。」
　　
　　她到藍島也快一個星期了，每天過得很快，簡直是樂不思蜀了……天地之大唯有小島，她連遭騙錢和欺騙感情與炒魷魚的慘痛過去都漸漸淡忘了。
　　
　　身處在大海中的美麗小島，就是有那種令人遺忘世俗的神奇魔力。
　　
　　她忍不住輕輕竊笑，他們兄妹真像呀，連關心的口吻都一模一樣。
　　
　　藍瑟點點頭，沒有再多說什麼，只是靜靜地看著黑夜裏的大海。
　　
　　淡淡的月光映落在海面上，激起微微的波瀾蕩漾……
　　
　　小紅凝視著他英挺好看的側面，不解為什麼平素看起來幽默迷人的他，此刻渾身上下彷佛籠罩在深沉的鬱然與疏遠裏。
　　
　　她突然想起了婇兒所說的，關於他不能結婚的事。
　　
　　「你為什麼不能結婚？」在她意識到前，大嘴巴已經脫口問出。
　　
　　藍瑟一震，隨即冷冷地看著她，「這點跟妳沒有關係吧？」
　　
　　她臉上一陣熱辣辣的，可是既然已經問出口了，她不顧腦子裏大作的警鈴聲，繼續說：「是沒有關係，可是我還沒有聽過這世上除了神父、修女和尼姑、和尚之外不能結婚的人。」
　　
　　「好奇心毒死貓，妳沒有必要知道這些。」他瞇起眼睛，笑意完全不見了。
　　
　　他的眼神銳利得像冰刀，讓她感到心裏發寒、渾身寒毛直豎。
　　
　　總有一天她會被自己的莽撞害死，但她還是怎麼也控制不了嘴巴和思緒，衝口道：「我想幫你。」
　　
　　「幫我？」他像是聽到了本世紀最大的笑話。
　　
　　小紅畏縮了下，隨即鼓起勇氣，「對呀，你這麼好，長得又好看，如果不結婚的話，豈不是太暴殄天物了嗎？」
　　
　　「什麼？」藍瑟瞪著她，像是這輩子從來沒聽過這麼荒謬的言論。
　　
　　她硬著頭皮繼續哇啦哇啦暢所欲言，「身為一個優秀的男人，你沒有權利過著隱士或和尚般的生活，你知道嗎？這世界已經變得很可憐了，大部分英俊的好男人如果不是結婚了，就是個同性戀……」
　　
　　他一怔。
　　
　　「剩下的多是自以為是，踐得跟二五八萬一樣的半太監，沒肩膀、沒能力、沒擔當，卻滿口男人是天，所有的女人都得跪下來親吻他走過的每一寸土地……」
　　
　　小紅越講越生氣，索性跳上岩石，對著大海忿忿地叫道：「都、是、一、堆、王、八、烏、龜、蛋！」
　　
　　他呆呆地仰視著她，半晌說不出話來。
　　
　　哇！對著大海吼完真爽，可是……
　　
　　看著他愣住的表情，小紅這才察覺自己竟然在他面前像個瘋婆子一樣鬼吼鬼叫還罵了髒話。
　　
　　天啊！她不是處心積慮想在他面前表現出溫柔婉約、體貼善良的一面嗎？這下可好了，從此以後在他的印象中，她就是這麼一個莫名其妙的八婆瘋婦！
　　
　　「媽呀……」她急忙一屁股跌坐回去，雙手緊緊捂住臉，呻吟了一聲，「我在幹什麼呀？」
　　
　　「哈哈哈……」一陣爽朗性戚的笑聲飛揚而起。
　　
　　他居然笑了？
　　
　　小紅傻眼了，她放開雙手，愣愣地看著他。
　　
　　俊美的藍瑟竟然抱著肚子指著她哈哈大笑起來。
　　
　　她尷尬地陪笑，「你還好吧？」
　　
　　他勉強吞回欲衝出口的笑聲，卻怎麼也忍不住眼底眉梢的笑意，好不容易吸了一口氣，他輕顫著手指拭去眼角笑出來的淚花。
　　
　　「天，我好久沒有笑得這麼開心了。」他搖搖頭，拿過海尼根灌了一口，滋潤一下笑得太用力而乾燥的喉頭。
　　
　　「很高興我是那個笑話。」她聳聳肩，自我解嘲。
　　
　　不過可以逗樂大帥哥也是功德一樁，看他笑得那麼爽朗飛揚的模樣，真是賞心悅目極了，小紅沒來由的打從心底樂了起來。
　　
　　藍瑟忍不住拍拍她的頭，笑道：「抱歉，我不是存心笑妳的。」
　　
　　「沒關係，我一點都不介意。」她被拍得心頭一陣喜孜孜。
　　
　　經過這個小小的插曲，他們之間的氣氛變得愉悅，他對於她也不再是那麼明顯地保持距離了。
　　
　　「我以前從來沒有想過，我會在海邊工作。」小紅縮抱著雙膝，下巴擱在膝蓋上，學著他眺望大海，希望能看出點人生智慧道理來。
　　
　　「妳上一份工作是什麼？」
　　
　　「雜工。」她擺了擺手，歎氣道：「別提了，往事不堪回首啊！」
　　
　　「怎麼說？」他看著她。
　　
　　她撇唇苦笑，自覺丟臉地道：「總之是自己笨，出社會沒帶眼識人。」
　　
　　藍瑟倒是被她勾起了興趣，好奇的問：「哦？」
　　
　　她為難地看著他，他願意跟她聊天，她是很高興啦，只是話題觸及這種丟臉的事……
　　
　　小紅深吸一口氣，決定全盤托出，「我一個月前是在一間中型貿易公司的總務部上班，總務部是公司裏最任勞任怨隨人差遣的部門，不過說說笑笑忙來忙去，時間很快就過了，只是……」
　　
　　他凝望著她，靜靜等待她說出下文。
　　
　　要在自己心儀又如此英俊的男人面前說出那件事，小紅欲言又止，遲疑了半晌，最後猛一甩頭——
　　
　　「後來我被一個追求我兩年的同事騙去畢生積蓄，他在錢到手後，閃電般的跟老闆的女兒結婚，最後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地炒我魷魚。」她黯然地道。
　　
　　雖然想起來依舊是心頭的痛，依舊恨得牙癢癢，但就像所有被詐騙集團騙到提款機前轉帳的民眾一樣，一切都得怪自己不夠警覺不夠精明。
　　
　　午夜夢回時，她也很想狠狠地報復江浩志，她曾想過找藉口把他約出來吃飯乘機下瀉藥，可是想到他那張小人臉，她怕自己會控制不住吐得滿地。
　　
　　她也想過要去買彩券，假如中了頭獎就可以拿錢砸死他，但是要中頭獎的機會遠比被雷打中的機率還低。
　　
　　有同事替她抱不平，提過要她乾脆嫁給一個億萬富翁，並找機會整死他，只可惜她還沒有氣憤到腦袋壞掉，拿自己的終身大事來開玩笑。再說她又不是女明星或豔色絕倫的美人兒，釣上金龜婿的可能性比中樂透頭獎還小。
　　
　　藍瑟眼底閃過一抹驚訝和憐憫之色，小紅本能地挺起腰杆，為自己辯護。
　　
　　「不要替我感到可憐，我只是覺得丟臉，自尊心有點受傷。」
　　
　　「被喜歡的人背叛是殘忍可怕的……」不知道是否是她眼花，藍瑟的眉宇間湧現一抹深刻的苦痛痕跡。
　　
　　她眨眨眼，急忙搖頭解釋，「不不，你誤會了，我並不喜歡江浩志，我甚至連他的女朋友都不算是……」
　　
　　他憂傷地看著她，低聲道：「我瞭解妳的感覺。」
　　
　　什麼瞭解？她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誤會了。
　　
　　「老闆，你聽我說……」她滿頭大汗的欲澄清。
　　
　　「妳什麼都不用說了，我明白。」藍瑟溫和地拍拍她的肩，「時間會沖淡一切，什麼都會過去，傷心、愛情，就算一年不能，十年也能，若十年不能，一百年、一千年……總會過去的。」
　　
　　她張大嘴，傻傻地看著他，「可是我……」
　　
　　「夜深了，早些回房睡吧。」他起身，拎著啤酒往度假村的方向走。
　　
　　「喂！」小紅跳了起來，追在他身後想要解釋清楚一切，「老闆，事情並不是你想的那樣，我……」
　　
　　「明天見。」
　　
　　她無奈地眨著眼睫毛，欲哭無淚地看著他迅速消失在夜色中的碩長身影。
　　
　　哎喲，怎麼會這樣？她怎麼莫名其妙在自己身上貼上一個「慘遭心上人背叛騙財又騙色」的大紅標籤？
　　
　　老闆會怎麼想她？對她哪還會有什麼清純好印象？
　　
　　「可惡……白小紅，妳要什麼大白癡啊？」她忍不住呻吟。
　　
　　原來她有一段這麼傷心悲慘的遭遇……
　　
　　藍瑟胸口悶悶的，不知道是為了小紅而抱不平，還是因為聽見她被心愛的男人所欺騙。
　　
　　小紅圓圓的大眼睛，可愛的俏鼻頭和小小的唇瓣，以及莽撞卻熱情的面孔躍現他眼前。
　　
　　怎麼會有人捨得傷害一個這麼率真逗趣的女孩子？
　　
　　難為她依舊笑顏逐開，遇到每個人都一臉陽光，有誰知曉她心底竟是插了這麼深的一柄劍刀，受了這麼大的傷？
　　
　　在背地裏，她的淚水是否氾濫成江，一如他？
　　
　　他悚然而驚，不！
　　
　　「我究竟在想什麼？」他握緊拳頭，狠狠地擊向窗臺的橫木，那堅硬的酸梨木窗框登時碎了一處。
　　
　　他的手沒有劇痛的感覺，只有微微麻木的震動，手上也無一絲傷口。
　　
　　藍瑟苦澀地攤開大掌，看著上頭複雜的掌紋，在姻緣線那一處觸目驚心地斷成兩截，如鴻溝天河劃分為兩界。
　　
　　牛郎與織女尚有七夕喜鵲搭為橋，他卻是情天已斷再難銜續……
　　
　　他痛楚地仰望著天際那明亮遙遠的一顆星子，低啞地吶喊：「為什麼不乾脆給我一個痛快？為什麼？」
　　
　　星子無語，夜靜悄悄，但是藍瑟心知肚明這個問題的答案。
　　
　　這是他的懲罰，他欠了該了的債太多，沒有資格得到一個痛快的了斷。
　　
　　只是苦了婇兒……
　　
　　一想到清麗絕俗、溫柔可人的妹妹，他滿腔的悲憤之情瞬間被濃濃的憐惜所取代。
　　
　　藍瑟疲倦地揉了揉臉龐，低聲道：「我沒有權利憂傷，沒有資格抗爭，為了婇兒，我必須要笑，微笑，開心的笑，讓她看見我每一日都是快樂的笑。」
　　
　　事實上，經過這麼多年，他早該學會接受事實，努力積極地生活下去，但只要一接近那熟悉的日子，他就會開始莫名地煩躁抑鬱起來。
　　
　　他搖了搖頭，神色不免有一絲深鬱。

第三章
　　
　　第二天，天空湛藍萬里，豔陽發威。
　　
　　早上六點小紅就被太陽曬醒了，她睜著渴睡的雙眼，勉強睨了眼鬧鐘。
　　
　　「天啊！」她哀叫著趴回枕頭上，「再讓我睡五分鐘吧！」
　　
　　如果說這份工作唯一令人可挑剔的地方，那就是每天早上七點就得上班的規定了。
　　
　　早上七點到晚上九點半，午後休息兩個半鐘頭，月薪四萬五，待遇著實優厚得很了，但是對於她這個習慣了朝九晚五的都會上班族來說，每天早上六點起床簡直就是一種酷刑。
　　
　　她跟鬧鐘奮戰了十分鐘，最後才努力睜開雙眼迷糊下床。
　　
　　就在她梳洗完畢，站在大窗戶前——窗外是紫色牽牛花田和大海——將QOO點點睡衣脫掉之後，眼角餘光瞥見了一個頓時僵住的身影。
　　
　　她驚呆眼了，愣愣地盯著恰巧從牽牛花田裏經過，肩上扛著一大袋地瓜的藍瑟。
　　
　　他也瞪著她，肩上沉重的大袋地瓜險些失手滑落。
　　
　　她穿著粉紅色的小可愛型胸罩，那小巧飽滿的胸線和誘人的乳溝嚴重春光外泄！
　　
　　一股陌生的熱潮騷動感自他下腹迅速湧現。
　　
　　「啊！」她陡然驚醒，尖叫一聲，連忙用揉縐的睡衣遮住胸前，氣急敗壞又害羞地望著他。
　　
　　藍瑟的臉瞬間紅掉了，結結巴巴地解釋，「對、對不住……我……我只是抄……近路……那個地瓜田……今天中午要烤地瓜……」
　　
　　小紅又是驚又是羞又是窘，但最氣惱的並不是被他看到了，而是在最初的驚嚇困窘感過後，她大大怨恨起自己居然穿著活像國中生，一點都沒有女性柔媚魅力的小可愛型胸罩。
　　
　　可惡！她為什麼昨天晚上洗澡的時候不是換上自己那一百零一件的紅色性感小衣衣呢？
　　
　　羞傀震驚之餘，她想也不想地立刻拉下百葉窗。
　　
　　藍瑟滿心愧疚地望著那倏地緊閉的窗戶，自責與窘迫感立時塞滿了胸臆。
　　
　　「糟了。」他惴惴不安起來，直覺背心與兩鬢開始飆冷汗了。「我……看到她了……男女授受不親，我怎能這樣唐突冒犯……」
　　
　　他緊張擔心得不得了，本想跑到小木屋前擂門，好鄭重跟她道歉一番，可是想到或許有可能門扇一開就有把熨斗當頭砸過來，他又遲疑了。
　　
　　被熨斗砸中不要緊，但是他害怕看見她哭泣生氣的模樣……
　　
　　他的胃糾結成硬團，腳步也沉重得像是有千百斤重。
　　
　　該死的，他沒事七早八早去挖地瓜做什麼？
　　
　　真是尷尬到掉渣。
　　
　　可是班也不能不上，小紅換好淡藍色清爽古典的制服唐衫和牛仔褲後，閃閃躲躲地低著頭溜進大宅的廚房，開始一天的工作。
　　
　　無論在什麼時間、什麼地點看到藍婇，她烏黑如瀑的長髮或綰髻或綁辮子，整個人穿著粉嫩的中國式洋裝或改良式旗袍，顯得玉容瑩潤神采動人。
　　
　　就連在鍋爐熱氣蒸騰的廚房裏，她還是一襲月白色袍子，一副自清涼無汗的冰肌玉骨樣，溫溫柔柔地做著各式早點。
　　
　　今天是冰糖八寶粥，搭配五種清爽可口美味的上海小菜，像蔥烤鯽魚這種細工菜都擺上來了，小紅真不知道有沒有什麼是難得倒她的。
　　
　　她幫忙拿出一個個條盤，擺好一套套古樸青花瓷具在條盤裏，然後熟練地舀粥，夾小菜放在小盤裏，然後交給另一名員工少女昭弟。
　　
　　藍婇覷空抬頭瞥了她一眼，小臉閃過一朵笑，待昭弟端著客人的早餐離開之後，她才清清脆脆地笑道：「早上發生了什麼刺激的事嗎？」
　　
　　小紅心虛地驚跳了下，差點把整罐香片全倒進熱騰騰的黑咖啡裏。
　　
　　「呃，啊？什麼？」她小心翼翼地放下茶罐，微顫著手指舀出分量置入雪白宮瓷紅梅壺裏。
　　
　　今天有三名房客指定要喝上好的中國香片，萬萬不可以泡錯變成咖啡香片茶。
　　
　　「妳的臉紅紅的……啊，連耳朵和脖子也是紅的。」藍婇瞅著她笑道。
　　
　　「今天……太熱了。」她假意用手？了兩下風，乾笑道：「太陽大，今天早上的太陽好大，嗯，就是這樣。」
　　
　　「不是因為我哥哥的關係嗎？」
　　
　　小紅蹬蹬蹬倒退三步，驚駭地指著她的鼻子，「妳……妳有看到嗎？妳都看到了嗎？」
　　
　　天，還有誰看到？會不會今天早上整個沙灘其實是站滿人的，而且每個人都看見她穿著可愛型小衣衣的糗樣？
　　
　　藍婇強忍住笑，無辜地搖了搖頭，「我不知道妳在說什麼，我只是覺得妳會臉紅應該是跟我哥哥有關……還是我猜錯了？」
　　
　　原來她只是猜的呀！
　　
　　小紅一陣如釋重負，籲地抹了把嚇出的冷汗，「婇兒，下次妳話要講清楚一點，不然我的心臟不是很好，如果被嚇得從嘴巴跳出來，恐怕要塞回去就不容易了。」
　　
　　「呵呵……小紅姊，妳好好玩。」藍婇笑開懷。
　　
　　「我個人是很榮幸能成為尊兄妹倆的「笑話」啦！」她把煮得沸滾的茶一一斟入茶壺中，泡開了旋舞而起的香片葉。
　　
　　一股難以言喻的清甜沁香飄散開來，她情不自禁深深吸了一口氣。
　　
　　看在香片不能久放化澀了的份上，藍婇決定放她一馬，不細問她臉紅的內幕。
　　
　　「小紅姊，妳先去送茶吧。」
　　
　　「OK.」小紅鬆了口氣，如奉聖旨般連忙端起茶盤逃走。
　　
　　就在小紅離去後不久，面色古怪的藍瑟遲疑地走了進來。
　　
　　藍婇看著他，從來沒有見過他這種表情，不禁奇道：「哥，你怎麼了？」
　　
　　「小紅呢？」他不太自然地問。
　　
　　藍婇微微瞇起鳳眼，「你們……一定有什麼事對不對？」
　　
　　「妳別亂想。」他瞪了瞪眼，警告地道：「還有，絕對不可以展天眼窺探她的心思。」
　　
　　藍婇想笑，卻不禁輕輕地歎了一口氣，「我是這麼想過，但可惜我的能力一遇見她，就像是隔著彩色琉璃般看得模模糊糊不甚清楚。」
　　
　　他微帶詫異地看著妹妹，「妳也是？」
　　
　　「哥哥，難道小紅擁有與生俱來修為精深的仙骨嗎？」她蹙眉沉吟，「或者她是修道之人……」
　　
　　「不可能。」他搖搖頭，「如果她是，我會感覺得出來。再說，妳看她的模樣像是修道之人嗎？」
　　
　　她忍不住失笑了，「的確不像，但你要怎麼解釋我們只要一觸及到她的心靈或背景就猶如撞上一堵牆的情形呢？」
　　
　　「無解。」藍瑟笑笑，隨手從臀後的牛仔褲袋裏掏出粗麻工作手套，「有輛水上摩托車怪怪的，我去看看。」
　　
　　「哥哥。」藍婇喚住他，柔美的眼眸裏漾著一絲憂心，「你該不會喜歡上小紅姊了吧？」
　　
　　藍瑟聞言一震，想也不想地大皺眉頭，「妳在瞎說什麼，我怎麼可能會喜歡上那個丫頭片子？」
　　
　　「你的眼裏可以看得見她，我感覺得出來。」
　　
　　「那當然，我的眼睛沒有問題，我也看得到妳啊！妹妹，別說傻話。」他試圖輕描淡寫地笑道。
　　
　　「你知道我的意思的。」她凝視著他，「這麼多年來，有那麼多出色的，對你有興趣的女孩在你眼前來來去去，可是你的眼裏從來沒有真正看見哪一個女孩的身影，但是對小紅姊……你是不一樣的。」
　　
　　他有一絲狼狽地反駁，「不，不是這樣，我對她只有基本的禮貌和應對，並無其他。」
　　
　　「哥，私心而論，我也希望小紅姊會是解開你心鎖與宿命的那個女子，但是……」說到這裏，藍婇有些哽咽，「會有這樣好的事嗎？我害怕到最後對你、對她，都會是一場更大更殘酷的傷害。」
　　
　　她也想到了自己……
　　
　　藍瑟的臉色有些蒼白，溫柔地摸了摸妹妹的頭，低聲撫慰，「妳放心，我不會有事的，我也沒有對任何人動心，別忘了，在經歷過那件事後，我已經沒有再愛人的能力了。」
　　
　　「不，你有的，只是你還沒有遇到那個對的女孩……」她吸了吸鼻子，仰起頭看著他，下定決心的說：「哥哥，我想清楚了，或許小紅姊正是那個女孩，我不再擔心了……如果我們不試的話，永遠不會知道答案的，對不對？所以你可以試試……」
　　
　　「試什麼？」他俊美的臉孔變得面無表情，「我早已摒情絕愛了，婇兒，就讓事情恢復到一開始的單純，記住我們的身分，做好我們的任務，除此之外，什麼都不必多想了。」
　　
　　「哥……」她抗議的喚著。
　　
　　「就這樣，我走了。」
　　
　　他頭也不回的大步走出廚房，留下一臉悽惶的藍婇。
　　
　　農曆的七月七日快到了，每次越接近這個日子，她就忍不住會回想起那一場翻天覆地的驚痛钜變……
　　
　　她相信哥哥也是。
　　
　　七月七日是愛與承諾、相逢的日子，她和哥哥卻在那一天註定了永遠殞落了屬於自己那份愛人與被愛的權利。
　　
　　小紅在後山曬著雪白錦繡圍邊的上好絲緞床單，在溫暖閃耀的陽光底下，用漂流木架起的曬衣架既古意又有特色，那一條條系在兩端的曬衣繩據說還是藍瑟親自搓結而成的。
　　
　　他真的很厲害，能文能武……
　　
　　她怔怔地想著看過他修長的手指靈巧地釘出一把把椅子，也看過他在雪白絹紙上龍飛鳳舞地寫下一幅幅墨字。
　　
　　他今年才二十幾吧？感覺上卻比同年齡的男人沉穩成熟太多了，但是他時而躍現的幽默與明快爽朗，卻又是那麼地親切迷人。
　　
　　她輕輕地歎了一聲，知道自己跟他有著天差地別，一個是天上的雲，一個是地上的泥。
　　
　　他怎麼可能會喜歡她呢？
　　
　　「癡心妄想。」她搖搖頭，再搖了搖頭，又歎氣。
　　
　　「小紅。」藍瑟陡然出現在被海風吹動輕揚著的雪白絲絹間，雙眸深幽如星子，神情卻有幾分尷尬歉疚和發窘。「呃……今天早上……」
　　
　　她的臉迅速變紅，差點被口水嗆到，「啊？什麼？早、早上的事啊……我發誓，我平常的內衣絕對不是那種女學生型的，我穿的絕絕對對是性感多了，真的！」
　　
　　他一怔，「噢。」
　　
　　除此之外，他不知道該回答什麼才好。
　　
　　小紅連珠炮般飛快解釋，口不擇言，「我跟你說，我雖然經濟狀況不是很好，但對於內衣我是很講究的，我有兩件奧黛莉、兩件華歌爾，甚至還有一件超貴的維多莉亞的秘密，穿上後保證透氣好看並且彈性佳，無縫邊無車線的技術讓人穿上以後就像沒有穿一樣，並能集中完美襯托起胸型，再也不怕下垂和過度緊繃……」
　　
　　見鬼了，她在哇啦哇啦亂講什麼東西啊？
　　
　　藍瑟英俊的臉龐從紅轉為很紅，再來是超級紅通通……他倏地捂住挺鼻，「唔，對不起。」
　　
　　他竟然流鼻血了！
　　
　　小紅雙頰瞬間炸紅開來，急忙衝向前，兩手拚命揮擺，「不是不是啦，我的意思是說……我是說……該死了，我也不知道我到底要說什麼，可是……你還好吧？」
　　
　　「還好。」藍瑟搖搖頭，窘然地想要遮掩流出的鮮紅鼻血。
　　
　　她趕緊從籃子裏抓出一條毛巾，幫忙捂按住他的鼻子，「快，壓久一點就會止血了。」
　　
　　「謝謝。」他的手一觸到她柔嫩的指尖，驀地一震，隨即鬆開手，整個人也往後退了一步，「不用了，那是妳剛剛才洗乾淨的，別讓我弄髒了。」
　　
　　「拜託！」她堅持地再把毛巾壓向他的鼻端，「弄髒了再洗就好，究竟是人比較重要還是毛巾？」
　　
　　「我自己來。」他接過毛巾，執意與她保持距離。
　　
　　他明顯的動作深深地刺傷了小紅，她僵硬地鬆開手，小臉蒙上了一層失落和受傷。
　　
　　藍瑟沒有注意到，他早被心慌的悸動和那幾乎不可以存在的欲望衝擊徹底淹沒了。
　　
　　他……怎麼可以起了心、動了念？而且對象還是她？
　　
　　他對自己又憤恨又厭惡，迫不及待想要擺脫逃離這一份陌生驚悸的情緒與處境。
　　
　　「關於今天早上的事，我真的很抱歉。」他迅速地道，「我欠妳一回，我一定會彌補妳。」
　　
　　她想哭，原本胸口隱隱作痛的酸楚在聽見他吐出「彌補」兩字時，更形劇烈抽搐。
　　
　　她不要什麼補償，她只要他別將她推拒得遠遠的，就像是她患了痲瘋病，或是一塊臭魚爛肉一樣！
　　
　　她只要他一個溫柔的眼神，只要一個小小的微笑……她並不貪心。
　　
　　「妳忙吧。」藍瑟連看也不看她一眼，掉頭就走。
　　
　　不知是不敢看她，還是不想看她？
　　
　　他像一陣長風般來了又走，獨留小紅一個人孤單地佇立在原地，讓傷楚狠狠地啃噬著心房。
　　
　　白小紅，妳真傻，妳究竟在期望什麼？
　　
　　一整天下來，小紅只喝了一點點水和吃了幾口飯，她將自己投入忙碌的工作裏，招呼客人，打掃環境，清洗客人換下來的髒衣服，並將廚房裏的每一個鍋碗瓢盆統統刷洗了一遞。
　　
　　但是依舊不能稍稍疏解她內心強烈的痛楚與傷害感。
　　
　　「傻瓜，笨蛋，在傷心個什麼東西啊？」小紅一邊用力地搓揉著衣服，一面用袖子抹去不爭氣的淚水。
　　
　　可是儘管對自己說了一千遍、一萬遍的「別傻了」、「別再想了」，卻還是止不住不斷冒出來的淚。
　　
　　「他是他，我是我，我幹什麼要在乎他討不討厭我、喜不喜歡我？我們只是老闆跟員工的關係，嚴格算起來還是陌生人，我究竟在巴望些什麼呢？」她賣力地搓著濕答答澀手的衣裳，泡沫沾滿掌心手腕，手指不斷在洗衣板上搓著，力氣之大將手指肌膚都搓破了，點點紅暈在雪白泡沫中漾了開來，直到尖刺的痛楚傳到腦際的神經末梢，她才察覺到那一陣陣椎心刺骨。
　　
　　她頹然地低頭輕泣起來，用臂上的衣袖捂住小臉。
　　
　　為什麼此刻的感受，會遠比一個月前遭受詐財和欺騙感情還痛苦？
　　
　　「小紅，聽說妳幫我把衣服都收來洗……」綁著馬尾的圓臉昭弟在看到她時，不禁一呆，隨即焦急地蹲下來，「妳怎麼了？妳在哭嗎？」
　　
　　小紅心口一緊，連忙咽下淚意，趁抬起頭的剎那迅速用袖子擦乾了淚痕。
　　
　　「沒有啦，有水果蠅跑進眼睛裏，痛死我了，偏偏正在洗衣服又不能揉。」她擠出一朵笑。
　　
　　昭弟困惑地望著她，「是這樣嗎？可是……」
　　
　　「前面忙不忙？我衣服很快就洗好了。」小紅轉移話題。
　　
　　「不會呀，大部分的客人吃完飯都在沙灘上聽音樂，要不就是看露天電影，沒什麼事啦！」昭弟眼尖，在洗衣間的暈黃燈光下看見了她手指上的紅漬，「哎呀，妳流血了耶，怎麼不用洗衣機呢？一次手洗這麼多衣服……」
　　
　　「我不要緊，這些衣服都是上等貨，我怕洗衣機會洗壞了。」她忍住指關節傳來的陣陣刺痛，微笑道：「妳先去休息吧，我快好了，等一下我會把衣服洗淨脫水烘乾，妳放心。」
　　
　　「真的不要緊嗎？」昭弟有一絲擔憂和不好意思。
　　
　　「真的，去去去。」小紅對她暗示地眨了眨眼，「康哥忙了一整天，正需要妳的關懷和照顧，去幫他捏捏腿、捶捶背啦。」
　　
　　提到度假村裏另一名員工，昭弟的臉因害羞而紅霞滿布，低啐道：「我、我又不是他老婆，幫他捶什麼背？再說我也很辛苦，應該是他幫我捶背才對吧？」
　　
　　「OK！OK！反正不管你們誰捶誰的背，趕緊趁這個機會找樂子去，這裏我來就好了。」小紅噓著把她趕出洗衣間。
　　
　　看著昭弟又是害臊又是甜津津的模樣，她心底深處陡地湧現了無法言喻的羡慕。
　　
　　兩情相悅，該是多麼甜美纏綿糾心的滋味呀？
　　
　　只可惜，她從來沒有機會可以嘗到那樣沉醉動人的感覺。
　　
　　小紅努力地洗完那堆衣服，等待洗淨脫水烘乾完成後，將已乾的衣服堆放進大籃子裏，吃力地抬著大籃子走出洗衣間。
　　
　　外頭已是夜幕漫天星空燦爛了，從沙灘方向隱隱約約傳來了露天電影浪漫悠然的音樂聲……
　　
　　是「西雅圖夜未眠」中旋律歌詞都極致動人的主題曲——WhenIFallInLove.
　　
　　低沉沙啞的男聲與輕柔清亮的女聲如雙蝶翩翩然纏綿回轉輕舞，傾訴著當一個男人與一個女人戀愛時的種種心境。
　　
　　電影裏，因失去愛妻而憂傷孤寂多年的湯姆漢克在電臺call-in中，娓娓而談失去摯愛後的惘然與痛苦，梅格萊恩無意中收聽到了這一段深情男子的傷心情事，她深深為之撼動，並且在那一瞬間決定了自己要找到這個人……
　　
　　這是小紅最喜歡的電影之一。
　　
　　她駐足傾聽著音樂，不禁癡了。
　　
　　或許……或許藍瑟正如電影裏的湯姆漢克一樣，有著屬於過去的一段傷心事呢，他也許曾經受過嚴重的情傷，所以對情愛產生了抗拒與防備。
　　
　　也或許，他根本不是因為針對她而討厭她。
　　
　　小紅的心霎時柔軟融化了下來。
　　
　　「我應該要給他時間，讓他慢慢地接受我，而不是這麼急切地下決定，論斷他討厭我，或是不會喜歡我。」她又充滿信心了。
　　
　　雖然藍婇警告過她，不要對藍瑟動情，藍瑟更是敏感得稍稍一觸及男女之情就遠揚於千里之外，但是她早在發覺和可以控制前，就已經太喜歡他了。
　　
　　所以現在她唯一能做，也絕對該做的就是融化他心口的冰牆，剝掉他身上的盔甲，將他自過去的陰影與荊棘中釋放出來。
　　
　　重新學會愛，擁有愛。
　　
　　她整個人興奮了起來，沉重的心情和洗衣籃再也壓不垮她的身心。
　　
　　「就像小說和電影裏描述的那樣，我可以把野獸變俊男，青蛙變王子……」她雙眸閃閃發光，「我要學梅格萊恩，讓湯姆漢克被我徹底的感動！」
　　
　　對！就是這樣！
　　
　　雖然現在是晚上，她卻覺得眼前一片光明燦爛。

第四章
　　
　　晚間十點整，「西雅圖夜未眠」在帝國大廈的鏡頭與悠揚悅耳的曲子中結束，藍瑟有一絲心神不寧地將露天電影的播放膠捲收進箱子裏，他指揮著幾名員工將大片布幕拆卸收妥。
　　
　　客人三三兩兩的回到房間，有一兩對情侶則是意猶未盡地依偎著坐在沙灘上，靜靜聽著海浪拍岸的聲響。
　　
　　藍瑟提著箱子走回中國式老宅，卻在經過平臺時依稀聽見了有人提到「小紅」這兩個字。
　　
　　他本能豎起雙耳，專注地搜尋傾聽著那女聲說出的每一豐一句——
　　
　　「……小紅因為太用力的搓洗衣服，結果手指關節都給搓破了，流血還浸在肥皂水裏一定很痛。」昭弟仔細地跟康哥說著，語氣又是感激又是歎息，「而且我還看到她好象在哭，不知道她是怎麼了？她會不會是想家？」
　　
　　「應該是吧，她不像我們是在地人，畢竟她是從都市千里迢迢來我們這個小島工作，會想家也是應該的。」康哥附和的說，「唉，我看我們以後常常找她聊天好了，多多少少能安慰她一點。」
　　
　　「好哇、好哇，我以後常常跟她談天……」
　　
　　接下來他們的交談聲語，藍瑟再也聽不見了，因為他整個人已經呆住了，耳際嗡嗡然，腦中回蕩著的都是關於小紅受傷流血，還有暗暗哭泣的訊息。
　　
　　老天，是因為他嗎？
　　
　　藍瑟的胃陡然緊縮絞疼了，他艱難地吸了一口氣，急切地回想著今天曾與她對話過的點點滴滴。
　　
　　「我無意中講了什麼話傷到她了嗎？」他莫名地心慌意亂起來。
　　
　　是不是就因為這樣，所以他一整個晚上才會心神不定的？
　　
　　「不，不會的，我根本沒有做錯什麼。」他嘴硬地強抑下心慌的感覺，故作瀟灑地甩了甩頭。「也許她真的只是想家……我沒有必要連員工的思鄉之情都得治。」
　　
　　開什麼玩笑？他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他跟她根本是八竿子打不著，完完全全不需要為她的心情負任何責任。
　　
　　藍瑟大步走進中國式老宅，像是在跟誰賭氣似的乒乒乓乓地放著機器與膠捲箱，然後大動作地整理起櫃子。
　　
　　可是諸多舉動依舊阻止不了他遊移的心思頻頻飄向小紅身上。
　　
　　深夜十一點，他再也控制不了這種心頭有螞蟻搔爬似的忐忑不安，猛一咬牙，乾脆殺向小木屋。
　　
　　小紅洗完了澡，打開窗戶讓晚風習習而入，她一身清爽的白底小紅花睡衣褲，坐在床沿對著破皮泛紅的指節皺眉頭。
　　
　　「怎會這麼嚴重？」她稍稍動了動手指，不禁瑟縮了下。
　　
　　以前她還有點懷疑老人家說當年如何如何，洗衣洗到雙手凍裂還受傷流血，總覺得太誇張，可是沒想到今天她才用力地搓洗了二、三十件衣服，不中用的手指頭就變成這副德行。
　　
　　到明天會不會腫得跟紅蘿蔔一樣？
　　
　　小木屋裏什麼都有，就是沒有急救箱，小紅傷腦筋地考慮著是不是要到大屋的櫃檯裏拿急救箱？
　　
　　就在她猶豫的當兒，門扉傳來兩聲輕敲。
　　
　　「誰？」她嚇了一跳。
　　
　　門外沉默了一下，隨即藍瑟清朗的聲音響趄，「是我。」
　　
　　她的心臟頓時狂跳起來，酸澀甜苦的滋味交相湧上心頭，失魂落魄地又是傻笑又是猶豫。
　　
　　他來了？可是……他怎麼會來？
　　
　　無論如何，她都不能放過這大好機會呀！
　　
　　小紅飛快地跳了起來，很快打開門——這時也顧不得手痛不手痛的了——抬頭仰望著他。
　　
　　他頑長身形挺拔如玉樹臨風的佇立在門外，濃黑如子夜的髮與眼眸輝映在夜色裏，性感神秘得教人心折。
　　
　　她再次被他的「豔光」逼懾得說不出話來。
　　
　　藍瑟卻是帶著一抹坐立難安的惶然焦慮與痛惜，眸光緩緩落向她紅腫猶沁出血絲的小手。
　　
　　他只覺心口一悸，胸口如同被一條燃燒的火鞭用力抽劃而過，疼得他有些喘不過氣來。
　　
　　「妳的手。」他終於開口了，聲音卻低沉嘶啞。
　　
　　她微微一震，隨著他的話低頭看了看手指，「噢。」
　　
　　他看得出來這是洗衣時在搓板上搓出來的傷嗎？他會不會覺得她笨手笨腳到了極點？
　　
　　小紅不安了起來，搜索枯腸想要擠出一個比較好的說法和解釋。
　　
　　「很痛嗎？」他低聲詢問，眼裏掠過一抹不忍的悽楚與心痛。
　　
　　她一呆，鼻頭濕熱酸楚起來，再開口時不禁有些哽咽，「還、還好，不是很痛。你不怪我笨，連洗個衣服都洗到掛彩嗎？」
　　
　　藍瑟輕輕牽起她的小手，放在掌心中小心翼翼地檢查著傷勢，低啞地道：「妳已經很痛了，我沒有理由再責怪妳，但我記得我有添購最好的洗衣機，妳……為什麼……」
　　
　　她被他忽然流露的溫柔感動得亂七八糟，心底最後的一絲怨懟和幽怨都消失得一乾二淨了，她吸吸鼻子，不好意思地承認是自己的問題。
　　
　　「我洗衣服洩憤。」
　　
　　「為了什麼？」他不知道從哪裡變出一個急救箱，取出消毒藥水幫她處理傷口、上藥，並且不忘輕輕吹氣，試圖減緩疼痛感。
　　
　　小紅疼得齜牙咧嘴，但不忘顧及形象沒有哀哀叫，邊忍著痛邊道：「就是……那個……」
　　
　　她有些遲疑，該講嗎？能講嗎？
　　
　　說她是為了今天午後他的疏離與拒人於千里之外，而受到了深重的刺傷與打擊？
　　
　　不不不，不能說。
　　
　　「我餓了。」她「那個那個」了半天，突然苦著小臉捂著肚皮冒出了一句。
　　
　　他愣了愣，「餓？」
　　
　　「是啊，今天太忙了，我早餐午餐晚餐加一加還吃不到五口飯吧。」心情鬆懈下來後，她著實餓得渾身發軟，胃酸氾濫。
　　
　　藍瑟又想笑又不忍，速速上好藥，細心地為她受傷的指關節貼妥OK繃，溫和地道：「妳想不想吃包子？」
　　
　　「包子？半夜十二點哪裡有賣包子？」
　　
　　他動作輕緩地拉起她，避免碰痛了她的小手，抿唇一笑，「藍島度假村裏什麼沒有？」
　　
　　咦？可是她今天在廚房裏混進混出的，根本就沒有看到任何包子的身影……還是像那個包子跟麵條的老笑話，包子遭麵條誤認為是發福的小籠包，所以被抓去暗巷痛打一頓了？
　　
　　可是他溫熱有力的大手握住她的，別說只是到老宅裏找包子了，就算是要帶她去爬刀山、滾釘床，小紅也會興高采烈義無反顧地追隨他。
　　
　　深夜的藍島靜悄悄，只有夜空中的星子閃爍著光芒，遠處傳來海浪低沉吟唱的聲音。
　　
　　小紅定在他身旁，心底塞滿了濃濃的悸動與甘甜滋味，尤其在輕奔時，他倆的肢體肌膚不時會輕觸，他清爽又性感的男子氣息隱隱襲來，噢！她真的覺得自己這輩子從來沒有這麼幸福好運過。
　　
　　如果這段路可以走上一個世紀，那該有多好？永遠永遠不要停，也永遠永遠不要放開他的手……
　　
　　小紅暈陶陶地看著藍瑟從廚房古典竹櫃中取出一隻橘色的琉璃大缽，並在裏頭燃亮了一根乳黃色的大圓蠟燭。
　　
　　敞開的窗戶，月光悄悄破雲而出，瑩然溫柔地映入屋來，她心神恍惚間，仿佛感覺到自己置身在幾百年甚至千年前的古中國。
　　
　　藍瑟挽起袖子，露出結實修長的手臂，再從另一個碗櫥裏端出一隻中型老甕。
　　
　　「那是什麼？」她眼都看直了。
　　
　　「發好的老麵團。」他露齒一笑，探手入內挖出一大坨雪白柔軟的麵團，「想吃幾個包子？」
　　
　　她看呆了，差點忘記回答，「呃，三個……會不會吃太多了？」
　　
　　小紅是覺得自己餓到前胸貼後背，應該吞下一頭牛也沒問題啦！但是在他的面前，她怎麼能承認自己是「吃個老母豬不抬頭」的大肚婆呢？
　　
　　他笑了起來，語氣肯定地說：「等妳嘗過我做的包子，恐怕妳會覺得三個實在太少了。」
　　
　　「是不是真的？該不會是唬我的吧？」她深感懷疑。
　　
　　他只是一個勁地笑，好久沒有這麼好的興致了。「妳想吃什麼餡的？」
　　
　　「都好……只要不是韭菜餡的。」
　　
　　人家說五月韭、臭死狗，她生平最害怕的就是草腥氣超濃的韭菜了。
　　
　　「瞭解。」
　　
　　小紅拉了張椅子坐在一旁，近乎著迷地欣賞著高大英俊的他忙碌下廚的模樣。藍瑟是採取傳統的作法，先燒一大鍋的開水，竹子編成的巧致蒸籠在一旁等待，然後剁細高麗菜與新鮮斑節蝦肉和成餡泥，加入少許的鹽與香蒜粉……
　　
　　「加香蒜粉會好吃嗎？」
　　
　　他抬起頭，淺淺一笑，「這是藍氏獨門秘方。」
　　
　　「這樣啊！」她閉上嘴巴，繼續欣賞他巧妙地捏出一顆顆圓潤可愛的包子。
　　
　　藍瑟將包子們放進蒸籠裏，分開等距好讓它們膨脹時不會黏在一塊。
　　
　　她看得欽佩得不得了，忍不住熱烈的拍手鼓掌，「好棒！好棒！」
　　
　　他簡直比電視上的「阿鴻上菜」還要神乎其技，而且長相也比儒雅秀氣的阿鴻先生陽剛性感多多。
　　
　　當然是青菜蘿蔔各有所愛啦，但她還是喜歡藍瑟，一顆心無條件地為他傾倒癡狂了。
　　
　　「妳在傻笑什麼？」他優雅俐落地收拾著。
　　
　　她一驚醒，見狀也想幫忙，抓過一條抹布就要擰開水龍頭——
　　
　　「當心！」他輕斥一聲，溫柔卻堅定地抓住她的手，語氣有一絲氣急敗壞地說：「妳的手受傷了，碰不得水，怎麼忘了？」
　　
　　她眨眨眼，又是害羞又是歡喜，「呃，對，我忘了，不好意思。」
　　
　　「不是要跟我道歉，是該跟妳自己道歉才對。」他歎了一口氣，將她壓坐回椅子上，「身體是自己的，應當多加珍惜。」
　　
　　「我有，否則怎麼會每天起碼三大碗飯的扒呢？」說到這裏，她突然擔心了起來，偷偷捏了捏小肚肚，「慘了，我好象連小腹都跑出來了……嗚，都怪婇兒煮的東西太好吃了。」
　　
　　他不禁失笑，很快地清理好廚房，這才慢條斯理地洗著手，抽了張紙巾擦乾。
　　
　　「妳每天的工作量這麼大，怎麼可能胖得起來？」藍瑟瞥了她窈窕的身材一眼，突覺有些臉紅心跳，「嗯，咳……不過女孩子還是胖一點好，我很不贊成為了減肥而把自己弄成皮包骨的舉動。」
　　
　　「謝謝你，不過我距離皮包骨起碼還有臺北到高雄那麼遠的距離。」小紅老實的說。
　　
　　他忍不住又被她惹笑了，搖搖頭，「妳真是的。」
　　
　　藍瑟的搖頭和那句沒頭沒尾的話，害得她心下一陣忐忑，不知道他是真的覺得好笑，還是帶著無奈的苦笑。
　　
　　「老闆……」
　　
　　他一撩眉，「怎麼突然這樣叫我？」
　　
　　「你本來就是老闆呀。」她滿是希冀期待地問：「否則你要我叫你……呃，別的嗎？」
　　
　　最好是叫親愛的瑟，或者是……她開始大作白日夢。
　　
　　「妳可以叫我阿藍，或是藍大哥。」
　　
　　小紅滿心的綺想瞬間泡了湯，無精打采地道：「我還是叫你老闆好了，阿藍好象是在叫女生的阿蘭，藍大哥嘛……你又沒有比我大多少。」
　　
　　還有一個她沒有說出口的重點——她才不想跟他以兄妹相稱咧！如果情分與名分提升到了撮土為香的義結金蘭後，那她還有什麼搞頭？還有什麼盼望？
　　
　　藍瑟又好氣又好笑，瞪著眼前的小妮子，「喂，妳真難伺候。」
　　
　　「哪有？這表示我是個乖乖牌的好員工。」她頓了頓，酸溜溜地道：「以後加薪時別忘了這一點。」
　　
　　他忍著笑，故作翻白眼，「真是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不要因為我個子小就把我歸類為小人。」她硬不承認自己是那種「難喬」的女孩子。
　　
　　藍瑟頻頻想笑，花了好大一番力氣才憋住那老是想逸出口的笑意。
　　
　　他看了看蒸籠的情況，約莫還得二十分鐘，兩人坐在這兒等也不是辦法，因此提議到沙灘上坐坐，吹吹海風看月亮，總比待在蒸氣悶熱的廚房好多了。
　　
　　「好哇！」小紅二話不說地答應，兩眼發光。
　　
　　天啊，今天是從天上掉下來的什麼好運呀，藍瑟竟然對她溫柔備至呵護有加，難道她搓破了手指關節就有這等好事？那她改天得想想再受點什麼小傷才是……
　　
　　小紅一點都沒有發覺自己為了贏得心上人的關注，已經開始走火入魔了。
　　
　　現在是深夜一點左右，可是她一點睡意也沒有，舒服地躺在柔細的沙灘上，聽著海浪低沉有如大提琴弦音般的聲響，仰望著黑藍色天幕上點點燦爛的銀河，還有那一抹彎彎皎潔的月……
　　
　　「好幸福喔！」她幽幽地歎息道。
　　
　　藍瑟坐在她身畔，聞言不禁莞爾，「妳這麼容易就滿足了？這就可以稱之為幸福嗎？」
　　
　　「幸福是可以很簡單就做到，卻很充實的把心塞得滿滿的。」她側過身，眨巴著明亮的眼睛望著他，「我覺得來到藍島真是我幸福的開端，你不覺得嗎？光是能住在這麼美麗又與世無爭的小島上，就比這世界上大部分的人要幸運太多了。」
　　
　　他眸光深邃幽幽，笑意悄悄消逝了。「這麼容易就感到快樂，幸福，妳的確是個很幸運的女孩，只是生命與世界遠比妳想像中的要複雜苦澀……」
　　
　　她定定地凝視著他，掩不住一絲好奇與探究，「我覺得你很特別，很神秘，但我說不上來是哪一點，你是不是有什麼心事？堆積在心底久了不好喔，如果你不嫌棄的話，我可以……」
　　
　　藍瑟突兀地站了起來，淡淡地道：「包子差不多好了，我去看看。」
　　
　　「你……老闆……」她一臉錯愕的看著他離去。
　　
　　就像所有的良辰美景終究會隨時間消失般，今天晚上夢一般幸福美好的時光就在她這一句深入的探問後結束了。
　　
　　小紅從來沒有像此刻這樣，那麼痛恨自己的大嘴巴。
　　
　　幹什麼要殺風景呢？又幹什麼要在這最美的時刻問出那挖他底蘊心事的話呢？
　　
　　不知道為了什麼，她就是有本事弄砸和藍瑟之間美好的相處氣氛。
　　
　　「白小紅，妳真是個大白癡。」她垂頭喪氣，簡直快被自己氣死了。
　　
　　後來，他們還是吃掉了美味可口皮薄餡香的包子。
　　
　　只是他回他的房，她回她的窩，一籠包子各自啃，孤零零的感覺連包子美妙的滋味都掩蓋下了。
　　
　　第二天早上，小紅睜著一雙渴睡乾澀的眼，端著早餐送到各個房間，送完了之後就下樓去灑掃庭除，澆完了嫣紅嫩綠的盆栽後，就到平臺那兒去幫忙。
　　
　　有些客人喜歡在吹著海風的平臺上用早餐，所以她們也得隨時在旁伺候。
　　
　　小紅倒了兩杯冰鮮奶，小心翼翼的在上頭放上新鮮欲滴的草莓，然後端送給平臺上一對頗眼熟的俊男美女。
　　
　　啊！這不就是亞洲天王XX和著名女影星XX嗎？
　　
　　她強抑下興奮的心情，親切含笑地放妥了冰鮮奶。「請問還要點什麼嗎？我們的海鮮粥或地瓜小米粥都非常可口喔。」
　　
　　天王和女明星並不如她想像中的酷，他們倆不約而同抬頭一笑，「謝謝，我們早餐吃得一向不多。」
　　
　　「那麼你們慢用，如果有需要的話請隨時吩咐。」她有禮地點點頭，就在轉身離開的同時，聽見了那女明星甜美的驚歎——
　　
　　「你看！這個時節怎麼會有這樣新鮮的草莓呢？雪白的牛奶上頭加紅草莓，真是太特別了。」
　　
　　小紅暗暗一笑，心底不禁有一絲驕傲。
　　
　　咱們藍島可不是浪得虛名的，每一處、每一點都有別出心裁的點子，否則怎麼會吸引那麼多人駐足留戀不已呢？
　　
　　但話說回來，這個季節怎麼會有那麼新鮮的香甜草莓呢？
　　
　　說老實話，雖然她在藍島工作了一段時間，但依舊弄不懂島上的某些神秘事物，就拿這草莓為例好了，它就是這樣自然而然地出現在冰箱裏，連上頭的青翠葉子都還沒摘除呢。
　　
　　「小紅，妳的手還好嗎？」
　　
　　昭弟的大嗓門把她從思緒中抓回現實，她猛然抬頭，眨了眨眼。
　　
　　「手？噢，我的手嗎？好很多了，謝謝妳。」
　　
　　昭弟抱著一堆待洗衣物，歉然道：「對不起，衣服本來是歸我處理的，麻煩妳幫我洗還弄傷了手指，我真的覺得很過意不去。」
　　
　　「別客氣。」小紅笑了笑，「同事間互相幫忙是應該的……妳吃過早餐了嗎？」
　　
　　「有哇，今天的地瓜小米粥真是太好吃了，還有熱騰騰的包子哦！」昭弟咂咂舌，意猶未盡地道：「藍大哥的手藝真好，沒想到他會做那麼好吃的包子。」
　　
　　小紅的心驀地一跳，「包子？妳也吃到包子了？」
　　
　　「是呀。」
　　
　　不知怎地，小紅心頭醋意彌漫，滿心的不是滋味。
　　
　　她還以為他的包子只有做給她吃，她還以為她在他心中，至少是有一絲絲特別的……
　　
　　小紅鬱鬱然地輕喟一聲，「別傻了。」
　　
　　他怎麼可能會對她另眼相看呢？
　　
　　昨晚的美好是可遇不可求，一眨眼間，就像所有美麗的時光般消失得無影無蹤，只剩下余溫供她咀嚼回味。
　　
　　「妳還沒吃嗎？」
　　
　　「我……我半夜起來吃了點東西，所以還不餓。」小紅勉強一笑，「我去忙了。」
　　
　　「好……對了，小紅，妳下個星期一休假對不對？」昭弟連忙問道。
　　
　　「是啊，有什麼事嗎？」她努力維持笑容。
　　
　　「我想問妳要不要去澎湖本島玩？我可以帶妳去吃道地小吃牛雜湯、香噴噴的阿發鹹酥雞……」昭弟熱情地邀請，「還有電影，我們可以去看一場電影……」
　　
　　小紅怔怔地站在原地，這些以前在臺北時經常做的事的回憶，再次湧上她的心底——
　　
　　象徵都市的文化氣息，看電影，逛街，巡書店……她有多久沒有碰觸這些了？
　　
　　可是為什麼她現在一點都沒有迫不及待重溫舊夢的衝動？
　　
　　她像是被純淨如化外仙境的藍島洗滌了，海浪與沙灘，星光與陽光，早已取代了舊日的生活習慣。
　　
　　最重要的是，藍島上有他……
　　
　　她輕輕歎了一口氣，知道自己是走不開的。
　　
　　「謝謝妳，下次有機會再說吧，我想趁放假日洗衣服，寫信。」
　　
　　「吼，妳是到外島服役的阿兵哥哦？」昭弟不敢置信。
　　
　　「下次吧，下次一定跟妳去。」小紅催促著她，「快去忙吧，我也要去打掃房間了。」

第五章
　　
　　藍婇將帳本拿進右翼閣樓的房間裏，大大的閣樓隔成了典雅的兩間房，一間是她的，另一間是藍瑟的。
　　
　　在經過藍瑟房間時，她不禁停下腳步，從半開的門屝看見了藍瑟修長高大的身影怔怔地佇立在窗前。
　　
　　在看海嗎？
　　
　　她如貓咪般無聲地走了進去。
　　
　　順著他的眸光，她發現哥哥是在看坐在沙灘上發呆，一臉落寞的小紅。
　　
　　她的心倏地一跳，忍不住輕喚：「哥？」
　　
　　藍瑟倏地回過頭，眼底有一絲倉皇與閃躲，「我沒聽見妳進來。」
　　
　　他刻意關上窗戶，不去迎視妹妹的眸光。
　　
　　「因為你看得好專心。小紅姊這兩天心情不太好，是和你有關嗎？」
　　
　　他故作鎮定地走向小冰箱，取出一瓶海尼根，手指輕彈，瓶蓋應聲而落。
　　
　　「你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會喝啤酒。」
　　
　　「不，我是因為天氣熱。」他灌了一大口，試著讓冰涼的液體滑落腹間澆熄滿身的躁鬱。
　　
　　「哥。」她歎口氣，無奈地道：「我是你妹妹，你卻什麼也不告訴我。」
　　
　　「沒什麼事好說的。」他面無表情地從她手中拿過帳本，「我來吧，妳去休息。」
　　
　　「你究竟在害怕什麼？是我，還是……小紅姊？」
　　
　　他微微一震，蹙眉道：「我不懂妳在說什麼。」
　　
　　「你在躲著她。」她指出。
　　
　　「我沒有！」他陡然大吼，手指捏緊了瓶身，力氣之大幾乎握碎了玻璃瓶子。
　　
　　藍婇嚇了一跳，眨著柔亮的眼眸困惑道：「你好久好久沒有吼人了。」
　　
　　「我沒有失控，只是說話大聲了點。」他低頭凝視著妹妹，不禁感到愧疚，聲音低啞地說：「對不住，我不該對妳吼叫。」
　　
　　她搖搖頭，小臉浮現一絲驚喜，「不，哥，其實我有點鬆了口氣，你終於？開面具，終於表現出你脆弱與人性的一面了。」
　　
　　他撇唇苦笑，「妳這是在讚美我嗎？」
　　
　　「當然。」她微笑的點頭，「記得嗎？有一陣子你只會笑，對任何人都是笑，痛苦的時候也笑，傷心的時候還是微微地笑，你不知道當我看著你這樣的時候，心裏有多難過？」
　　
　　他深深地望入她的眼底，鼻頭微微發酸，「我讓妳擔心了。」
　　
　　「不，那只是一時的，我一直知道你很堅強。」她溫柔地拍拍他的手臂，「哥，但是有時候你也別太堅強好嗎？如果能讓另外一個女孩子好好照顧你，那麼我就會放心多了。」
　　
　　「妳忘了我們的宿命與禁律嗎？」他低聲開口。
　　
　　藍婇一凜，小臉倏地變得蒼白，「也許……也許還是有奇跡的，當年「他」老人家並沒有把話講絕，「他」……」
　　
　　「妳以為我犯的錯，這些日子來所做的就足以彌補了嗎？」
　　
　　她登時沉默了起來。
　　
　　她不知道夠或不夠，也不知道他們倆是否被原諒了，但是她知道天地有情、人間有愛，上蒼不可能真狠得下心腸要他們絕情棄愛的，否則也就不會讓他們在藍島落跡，給予他們宿命了。
　　
　　「如果你可以忘掉過去那段，重新愛上一個女孩，或許一切定數就可以被扭轉過來。」她忽然充滿了信心。
　　
　　「我不會再愛上任何一個女人。」他冷冷地道。
　　
　　「哥……」
　　
　　「去休息吧。」他堅持。
　　
　　藍婇莫可奈何地看著他，最後只得搖搖頭走開。
　　
　　藍瑟靜靜地看著妹妹離開，這才又輕推開窗——
　　
　　小紅獨自在沙灘上徘徊，單薄的身影顯得寂寥，他的胸口沒來由得一緊，眸光再也無法自她身上移轉開來。
　　
　　一樣是個忙碌的日子，日升日落，她在客人與客人間穿梭，與杯盤碗筷和床單毛巾間奮鬥。
　　
　　唯一不變的是，她的眸光與思緒越發緊緊跟隨著他的一舉一動，因他的笑而笑，因他的皺眉而憂鬱。
　　
　　她把自己變成了他心靈上的連體嬰，但可悲的是，他或許從來都不想跟她扯上半點老闆與員工外的關係。
　　
　　就連在牆角小徑相遇，他也只是匆匆地點了個頭就離開。
　　
　　小紅失落地凝望著他離去的背影，眸光黯淡。
　　
　　藍婇下只一次將這樣的情景看在眼裏，這一天下午，她終於忍不住了。
　　
　　小紅低頭沉默地搓揉著麵團，準備做客人點名想吃的蔥油餅。
　　
　　「小紅姊。」藍婇輕喚。
　　
　　她微微一動，沒有抬頭，語氣卻故作輕快，「嗯，什麼事？」
　　
　　「妳……」藍婇有點緊張，深吸了口氣後才開口問：「還好嗎？」
　　
　　「我很好啊。」她使勁地揉著手中的麵團。
　　
　　藍婇看著她因用力而變白的指節，「我哥……」
　　
　　「老闆嗎？他帶客人去浮潛吧。」
　　
　　她把麵團搓成長條狀，然後用切面刀切成大小相近的圓柱形麵團，然後擀成一張大圓餅，在上頭撒上細鹽和青嫩的蔥花。
　　
　　「我不是想說這個，我是說妳跟我哥……到底怎麼了？」藍婇終於問出口，「你們倆這幾天都怪怪的。」
　　
　　平素從容自若、含笑優雅的哥哥突然變得古古怪怪的，不是常常皺眉頭，就是忍不住發脾氣。
　　
　　他還失手弄壞了一輛水上摩托車，整個線路被他扯得零零散散，差點直接宣佈報廢。
　　
　　還不包括這兩天不小心摔碎的水杯，失腳踢壞了的盆栽，還有誤把日式薄鹽醬油當黑麥啤酒，灌入喉後才扭曲著臉大口大口喝開水。
　　
　　與他兄妹這麼多年，她還沒有看過他這麼失魂落魄過。
　　
　　就連久遠前那震痛的七月七日後……他傷心，他痛苦，他吶喊，可是他從未這麼失魂落魄過。
　　
　　小紅微微一震，「我們？我們沒事啊，妳怎麼會以為我跟他會有什麼事呢？」
　　
　　話到最後已帶苦澀，她忍不住停下動作，抓過一隻玻璃杯扭開水龍頭，嘩啦嘩啦地盛了一杯水，仰頭飲下。
　　
　　試圖沖淡喉間的酸苦澀味，只是喝得太急，她不小心嗆到了。
　　
　　「咳咳……」她咳得眼淚都滾了出來。
　　
　　藍婇大驚失色，連忙拍撫著她的背。「妳是怎麼了？當心……」
　　
　　她搖搖頭，很快地抹掉眼角的淚水，勉強擠出一抹笑容，「婇兒，我很好，只是突然覺得渴。」
　　
　　藍婇怔怔地看著她。
　　
　　這話連小紅自己也是半個字都不信，又哪能說服得了藍婇呢？
　　
　　「妳愛上我哥了。」藍婇平靜地指出。
　　
　　小紅握杯的手有些顫抖，還想打哈哈。「婇兒，妳別嚇我了，怎麼可能會有這樣的事？藍先生是我老闆，他……他就是我老闆，僅止這樣而已。」
　　
　　「妳的心事我懂。」藍婇依舊溫柔地道。
　　
　　她心頭一熱，剎那間有種衝動想要對藍婇全盤傾訴……可是她不能，也不敢。
　　
　　婇兒會怎麼想她呢？一定覺得她很厚臉皮，再不就是認為她是另一個被藍瑟俊容迷得神魂顛倒的女孩子之一……
　　
　　藍瑟是藍島上的阿波羅太陽神，在他光芒底下著迷傾倒的女孩太多太多了，多了她一個又怎樣？
　　
　　「婇兒，我很好，妳放心。」她擺了擺手，強裝鎮定地洗好杯子放回去，繼續做她的蔥油餅。
　　
　　控制得好的話，或許婇兒就看不出她微微發抖的指尖。
　　
　　可惡，為什麼藍瑟會讓她變得這麼敏感、這樣脆弱？她完全不像以前的白小紅了，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她突然覺得有些氣憤起來。
　　
　　「你們兩個……」藍婇歎了口氣，無奈地道：「心裏有什麼話就敞開來說，好不好？一個對月流淚，一個迎風歎息，這裏是怎麼了？上演紅樓夢嗎？我是否該叫妳黛玉妹妹，稱他寶玉哥哥了？」
　　
　　饒是心緒不佳，小紅還是被她的話惹笑了。
　　
　　「我哪裡像林黛玉？黛玉是出口成詩的，我肚子裏只有裝可樂、紅酒和麵包。」她攤一攤手。
　　
　　「小紅姊……」藍婇噗地輕笑出來，雙眸亮晶晶的，「妳願意告訴我，妳和我哥是怎麼了嗎？我真不願意看見你們倆愁眉苦臉的模樣。」
　　
　　「我哪有？」她怪叫道。
　　
　　小紅覺得這陣子擠出來的笑比她二十年來笑的還要多，這還不夠？
　　
　　「妳是有笑，但笑得太僵了。」藍婇毫不留情地吐槽。
　　
　　「噢。」她洩氣的垂下肩。
　　
　　「小紅姊，坦白說，我哥……」說到這裏，藍婇有一絲猶豫的停下，該說？抑或是不該說？
　　
　　小紅抬頭看著她，等待她的下文。
　　
　　「我哥以前曾受過感情的創傷，他在經歷過那一次之後，整個人改變了很多，面對感情時更加封閉自我。」藍婇娓娓輕訴，「他心愛的女子，在七月七日那天背叛了他，並且……引他鑄下大錯。」
　　
　　小紅胸口一陣緊縮，她屏息傾聽著，忍不住忿忿道：「可惡！那個女孩憑什麼這樣做？她憑什麼這樣傷害他？」
　　
　　「她憑藉著我哥深深愛著她的這一點。」
　　
　　小紅渾身一震，登時啞口無言。
　　
　　藍婇眸光裏帶著一絲悽楚，「妳可曾聽過，愛我的人我不愛他，但我深愛著的人卻又不愛我的故事？」
　　
　　她不由自主地點點頭，沙啞地開口，「那藍瑟……」
　　
　　「就像我哥一樣，那也是一個美麗卻悲傷的故事。這件事埋藏在我心底很久很久了，甚至連我哥哥也不知道這其中曲折的內情。」
　　
　　她聽得一頭霧水，「為什麼連藍瑟也不知道內情？他不是故事中的主角嗎？」
　　
　　「他心心念念情之所系的只有那個背叛他的女孩，他並不知道還有另外一個女子默默地戀著他……」
　　
　　聽到這裏，小紅突覺鬢邊狠狠地抽痛了一記，她瑟縮了下，小手緊緊壓著太陽穴，臉色變得有些蒼白。
　　
　　「妳怎麼了？」藍婇停住敍述，有一絲心焦的問道。
　　
　　她搖搖頭，奇怪，痛楚稍縱即逝，現在又不痛了。
　　
　　「沒事，妳繼續說。」
　　
　　「總之……」藍婇幽幽一歎，眼神顯得有些迷離，「我哥遭受背叛而做了錯事，然後只得接受放逐。妳知道嗎？他並不是自願成為藍島的主人，而是命運註定如此，他不得不從。」
　　
　　小紅困惑地盯著她，「被誰放逐？為什麼命運註定他要成為藍島的主人？妳說的好玄哪，我聽得不是很懂，麻煩妳可以用國語講嗎？」
　　
　　「我只能告訴妳大概。」藍婇看著她圓滾滾惑然的雙眼，忽然深深一震。
　　
　　在遙遠的記憶中，她彷佛看過這樣一雙烏黑滾圓，可愛卻又帶著迷惑的眼眸……
　　
　　為什麼？
　　
　　婇兒，妳可以告訴我為什麼嗎？為什麼他從來沒有好好回頭看過我一眼？
　　
　　我該怎麼做？他才能看見我？
　　
　　藍婇猛然後退了兩步，雪白的小臉浮上一抹深刻的震撼與驚悸。
　　
　　老天！
　　
　　她會是「她」嗎？
　　
　　「不不，不可能，不會有這樣巧合的事。」藍婇低喘一聲，小手扶住桌角，努力鎮定心緒。
　　
　　小紅納悶又擔憂地扶著她，「現在輪到妳貧血了嗎？妳還好嗎？要不要坐下來休息一下？」
　　
　　她的手臂倏然被緊緊掐握住，藍婇屏息追問：「小紅姊，妳……妳有沒有過什麼感應？」
　　
　　「感應？」她一呆，心裏有點發毛。「妳是說有沒有感應到什麼……髒東西嗎？」
　　
　　「不是的，就是……妳……呃……」藍婇不知道該怎麼解釋才好。
　　
　　「啊？」她一臉茫然。
　　
　　藍婇緩緩地放開她，看著她要白癡似的發呆表情，頹然地籲了一口氣，「不，我想妳不是的，妳不是她，她當年是何等輕靈剔透，纖細易感……」
　　
　　「妳在講誰？」小紅緊張起來，「藍瑟愛過的那個女孩子嗎？」
　　
　　「不，不是她。」藍婇像是遭受了一番折騰，無力地搖了搖頭，「小紅姊，對不起，我有點累了。」
　　
　　「沒關係。」小紅怔了怔，這才記起她的蔥油餅，「哎喲！我的餅！」
　　
　　那名客人恐怕已經等到餓暈了。
　　
　　有點怪怪的……
　　
　　小紅在經過今天下午的事情後，越發覺得藍島與藍島的兩個主人都深不可測。
　　
　　但是她已經離不開這個島，離不開他們倆了。
　　
　　她太喜歡他們了，事實上，好似從見到他們兄妹的第一眼開始，她就覺得有種很奇妙的感覺，好象他們是註定要認識的，註定有緣。
　　
　　她甩了甩頭，不禁嗤笑自己。「真是老套的說法，若是給藍瑟知道了，說不定還以為我故意用這招巴住他呢。」
　　
　　可是坦白說，她真的想緊緊地黏在他身上，追隨他左右……有的時候這種情感之強烈，連她自己都嚇到了。
　　
　　但是又覺得是天經地義，再正常不過的事了。
　　
　　慘了，自從來到藍島，她的腦袋已經頻頻當機跳電，一顆心更是隨著他忽悲忽喜跳上跳下的，不知哪一天會因激動過度而報銷？
　　
　　「唉……」她坐在沙灘上歎氣，抬頭看著一輪漸趨彎彎的明月。
　　
　　同樣的歎息聲在她不遠處幽幽響起，她瞬間炸出滿身的雞皮疙瘩。
　　
　　鬼啊！
　　
　　她軟手軟腳，差點屁滾尿流想爬起來逃走，卻在電光石火間感覺到了那抹熟悉的男人味。
　　
　　不，不是鬼，是藍瑟！
　　
　　她瞬間從大驚到大喜，小臉綻出大大的笑意，「老闆，你也在這裏賞月啊？」
　　
　　她的聲音在顫抖，害怕就此出聲又將他驚走了。
　　
　　天知道，這幾天他的刻意避開她，已經讓她一顆芳心傷痕累累了。
　　
　　藍瑟回首一瞥見她，俊臉閃過一抹驚喜，隨即又強自壓抑下來，只是點了點頭，淡聲應道：「是啊。」
　　
　　小紅太開心了，乾脆不請自來，屁股挪挪挪地挪近他身邊。
　　
　　看得出他有點想要逃避拉開距離，可是又遲疑了一下……
　　
　　「今天晚上有點涼哦。」她沒話找話，努力攀談搭訕。
　　
　　他點點頭，黑眸凝望向夜空中的月亮，「明天會有一場雨。」
　　
　　她滿眼敬佩，「你怎麼知道？」
　　
　　他只是笑了笑，沒說話。
　　
　　這又是藍島神秘主人的神秘本事之一吧？
　　
　　但是小紅不想知道答案，也不用知道答案，只要能靜靜地坐在他身邊，她已於願足矣。
　　
　　他們倆誰也沒有再開口說話，而是有默契地坐在沙灘上傾聽著海浪拍岸卷吐，看著月光迷蒙生亮。
　　
　　驀地，不知道是哪間房飄出了一陣清脆傭懶的琴聲，隨即是個熟悉沙啞有韻味的女聲唱起——
　　
　　Starsshiningbrightaboveyou
　　
　　Nightbreezesseemtowhisper"Iloveyou"
　　
　　Birdssinginginthesycamoretree
　　
　　Dreamalittledreamofme
　　
　　Say"Night-ienight"andKissme
　　
　　Justholdmetightandtellmeyou'llmissme
　　
　　WhileI'maloneandblueascanbe
　　
　　Dreamalittledreamofme
　　
　　StarsfadingbutIlingeron，dear
　　
　　Stillcravingyourkiss
　　
　　I'mlongingtolingertilldawn，dear
　　
　　Justsayingthis
　　
　　Sweetdreamstillsunbeamsfindyou
　　
　　Sweetdreamsthatleaveallworriesbehindyou
　　
　　Butinyourdreamswhatevertheybe
　　
　　Dreamalittledreamofme……
　　
　　小紅眼睛一亮，感動地聽著這首人人耳熟能詳的爵士老歌，脫口而出——
　　
　　「金莎巧克力的廣告歌！」
　　
　　藍瑟眼底浮上一抹笑意，「是羅拉？費琪演唱的DreamALittleDream.」
　　
　　她嘩一聲，崇拜地看著他，「你怎麼知道？」
　　
　　「這是一首很有味道的爵士曲子，原唱是雙親合唱團，後來在電影「情定巴黎」裏由美麗南方合唱團一唱成名，成為許多中外歌手喜歡翻唱的爵士歌曲之一。」他被她閃閃發亮的眼睛惹得心下一陣發燙，「呃……其實……這首歌很有名……」
　　
　　「你真是太厲害了。」
　　
　　破天荒的，藍瑟臉紅了。
　　
　　聽著浪漫的音樂，小紅突然跳了起來，一把抓起他的大手，衝動地道：「我們來跳舞！」
　　
　　「跳……舞？」他一愣。
　　
　　「對呀，有這麼好的月色，這麼好的音樂，不跳舞實在太可惜了。」她抬頭一笑，小臉燦若春花。
　　
　　藍瑟胸口一蕩，接著面紅耳赤起來，「我不懂跳舞。」
　　
　　「沒關係，我以前惡補過一堂課。」她開心大笑，牽著他的手就煞有介事地搖擺舞踏起來，「不用太緊張，就隨著音樂節拍動動腳就好了，管他什麼探戈、恰恰、狐步、華爾滋，我們高興就好！」
　　
　　藍瑟被她的熱情感染了，索性放開懷，隨著她的牽引擺動而搖來動去，手舞足蹈。
　　
　　兩個人根本沒有任何舞步可言，你跳這邊我踩那邊的，時不時手腳打結，卻快樂地相視哈哈大笑。
　　
　　「一首浪漫的曲子被我們跳成七零八落，真是烹琴煮鶴大煞風景。」他笑到肚子痛，大手揉著小腹，「噯……」
　　
　　「哎喲，你痛快我痛快就好了。」小紅雙手撐著笑得發酸的後腰，喘氣笑道：「管別人怎麼想？可不是每個人都像我們這樣有本事，把爵士樂跳成車鼓陣。」
　　
　　「哈哈哈……」他真是敗給她了。
　　
　　音樂雖浪漫，笑聲卻最美麗，站在閣樓窗臺前的藍婇感動地凝望著這一幕。
　　
　　也許哥哥斷了的紅線，會是由小紅來系上。
　　
　　尤其，當她看見原本噙著笑意的哥哥，情不自禁地俯下頭吻住了小紅……
　　
　　呵，好一個美麗的月夜。
　　
　　她相信這一切是美好的開端，幸福的開始……

第六章
　　
　　經過那一夜後，他們倆尷尬而緊繃的情勢緩和了下來。
　　
　　藍瑟不再處處閃躲著小紅，因為他驚喜地發現，快樂竟然這麼簡單容易。
　　
　　什麼都不去想，什麼都別去說，他不想對這個情況設下立場、訂下名堂，只求在小紅燦爛可愛的溫暖底下，汲取絲絲的熱力和心靈上的釋放。
　　
　　不知道為什麼，光是看著她，他就打從心底湧現出陣陣笑意來。
　　
　　而且她常常逗他開心，惹得他忍俊不住笑聲連連，他這才知道，原來和女孩子相處也可以不用朝夕揪著一顆心，時時絞擰悸痛，更不需每一分、每一秒目不轉睛地在意著她的一舉一動或嗔或笑。
　　
　　他不禁想起了過去和羽娘的點點滴滴……
　　
　　平心而論，他當年是完全癡狂地愛著羽娘，只要能贏得她回眸一笑，就算將此身投入熔爐烈焰中也在所不辭。
　　
　　為了她，他不惜千犯天條，放她進「配偶堂」，像紂王為褒姒烽火戲諸侯，只為換得伊人破顏一笑，怎知她嬌言嗔語千方百計想進「配偶堂」，卻是為了要扯斷她心慕男人與另一個命定女子腳上的紅線，以求讓她與他雙宿雙飛。
　　
　　就算真相大白，他逼體鱗傷神魂險喪，他依舊沒有怪過她，但是他卻沒想到她為了成全自己的愛情，不惜扯斷了其他數十對男偶娃與女偶娃之間的紅線，以擾亂視聽……
　　
　　藍瑟想到這裏，胸口又悶悶地塞滿了煩厭刺痛感，老天！他究竟到幾時才能彌補自己鑄成的大錯？他又幾時才能自這樣遭受詛咒的宿命中被釋放出來？
　　
　　就算月下老人饒恕他，他的良心又如何能饒得過自己？
　　
　　所以他與妹妹被罰下墜人間，千年來努力尋覓那數十對無辜遭劫，紅線緣斷的男女，只要一尋獲，便想方設法為他們將紅線重新系上，再續姻緣。
　　
　　是的，他和婇兒就是月下老人座前的緣童和姻女，在七月七日七星娘娘將凡間男女造冊呈報天庭，月下老人接到名冊後，負責幫忙將個人性情、善惡、嗜好與條件等配成另一冊，捏土做成男女偶，用紅線系好，待乾後送進配偶堂，等男女娃投胎轉世後就可成其情緣。
　　
　　只是他愛上了另一名仙子羽娘，為了她，鑄成大錯。
　　
　　聽說羽娘後來與那人依舊仙凡不能結合，她的私心亦遭天懲，淪落人間經歷紅塵生老病死、喜怒哀樂……
　　
　　藍瑟沒有再聽過她的消息，也無意尋覓她的蹤跡，但是他卻沒有辦法讓受了重創的傷口癒合。
　　
　　每到七夕這一天，他心口上那無形的傷口便會再度潸潸流出血來。
　　
　　往事不堪回首。
　　
　　「嘿，你在想什麼？」
　　
　　一個清脆有勁的聲音伴隨著一記輕拍，驚醒了他的思緒。
　　
　　他抬頭，笑看小臉曬得紅通通的小紅，「妳來了。」
　　
　　藍瑟心下有一絲激動，小紅可會相信他？
　　
　　像是神話故事一般的往事，聽在她耳裏，必定當作他在說笑吧？
　　
　　重要的是……他敢告訴她實情嗎？
　　
　　「嗯，我帶點心來給你吃。」小紅拎高手上的籃子，笑嘻嘻的說：「你在釘什麼啊？」
　　
　　他低頭看著自己在陷入回憶前正在做的事，拍拍粗大的漂流木道：「我打算做兩架秋千，綁上粗繩打成的軟椅，應該會很舒服。」
　　
　　「哇！」她驚歎一聲，蹲下來研究著木頭和大捆的繩子，「你會打繩椅哦？」
　　
　　「不相信嗎？」他微笑的問。
　　
　　「怎麼不信？就算你說你會飛，我也信。」她咧嘴一笑。
　　
　　藍瑟一怔，低聲地道：「我已經很久沒有嘗過飛翔的滋味了，幾乎已經忘了那種感覺。」
　　
　　「那還不簡單，你可以去坐飛機，不然就搭輕航機，要不去學滑翔翼啊。」小紅完全誤會他的意思了。「你一定是平常太忙了，沒有機會常常搭飛機吧？」
　　
　　他搖頭，甩去那一絲落寞，展顏笑道：「以後有機會，我們一起到吉貝島坐輕航機。」
　　
　　「真的嗎？」她眼睛倏地亮了起來，興高采烈。
　　
　　這是他第一次對她許下未來的承諾呢！
　　
　　「我不會騙妳。」他溫柔地撫摸著她的頰，「妳相信我嗎？」
　　
　　「當然相信。」她點頭如搗蒜。
　　
　　她完全無條件，一心一意的信賴深深地感動了他。
　　
　　「小紅，我有件事想告訴妳……」他語氣些微的艱難，卻好不容易鼓起了勇氣。
　　
　　倘若他們真有緣分可以在一起，那麼他有義務讓她知道，橫亙在他們面前的是什麼，還有緊緊跟隨在他身後的那段過去又是什麼。
　　
　　她笑吟吟的看著他，「嗯？」
　　
　　「其實我……」
　　
　　就在這裏，他綁在手臂上的小型對講機嗶嗶輕響，打斷了他的話。
　　
　　他剎那間有些失望，卻也莫名地鬆了口氣，很快拿起對講機，「喂，我是藍瑟。」
　　
　　「哥……」藍婇的聲音壓抑而驚慌，低喘著像是快哭出來了，他的心猛地一緊。
　　
　　婇兒從不是那種輕易就驚慌失措的女孩啊！
　　
　　「發生什麼事？」他沉著問道，試圖安撫她近乎哽咽的喘息。
　　
　　小紅也滿面焦急關心地緊盯著他，「怎麼了？怎麼了？」
　　
　　「你可以馬上回來嗎？不不，你還是不要回來好了，我會把她打發走的，我……天，我該怎麼辦？」藍婇已經心慌意亂得語無倫次了。
　　
　　「我馬上回去！」藍瑟果斷地低吼，很快關掉對講機，拔腿就衝向大宅方向。
　　
　　小紅胸口糾結成一團，又緊又悶又慌亂，她不知道究竟發生什麼事了，卻本能地感應到這事好象與自己有關，像是會在她的生命裏投下巨石激起萬丈波濤。
　　
　　真要命，她在胡思亂想什麼啊？突然間變得擁有賭聖周星星那樣的特異功能了嗎？
　　
　　她急急追趕在他身後，眼前驀然閃過一道模糊的光暈，如同海市蜃樓那樣隱隱約約飄浮在半空中的影像——
　　
　　……不要走，不要走……
　　
　　是誰在脆弱破碎地哭喊？
　　
　　小紅暈眩了下，猛地甩了甩頭，眼前複清晰起來。
　　
　　哪有什麼異狀？一樣藍藍的海，白白的沙灘，還有在前頭大步奔跑的英俊心上人。
　　
　　「見鬼，一定是太陽太大，中暑了。」她揉了揉眉心，喘著跟著繼續往前跑。
　　
　　從外頭陽光燦爛的光亮之中，初初踏進蔭涼的室內，小紅的眼睛有一剎那的不能適應，可是當她眼睛恢復了正常視力後，卻看見了一對她作夢也沒有想過會在這裏見到的男女。
　　
　　是斯文書卷味濃得像個小白臉的江浩志，以及他飄逸清麗卻一身驕氣的新婚妻子任笑羽。
　　
　　但是現場好象還不是她最驚愕，她眼角餘光瞥見了神色慌亂的藍婇，然後是震驚到面無人色的藍瑟。
　　
　　她心臟咚地一聲沉入深底，不知道為什麼，她的身體開始不能自抑地顫抖起來。
　　
　　「緣……緣童？」長髮飄飄，柔美動人的任笑羽在看到藍瑟的那一剎那，更是整個人僵住了。
　　
　　這是怎麼回事？他們倆認識？
　　
　　「妳還記得？」最終還是藍婇先開口，她迷惘又不敢置信地問：「妳怎麼還有前生的記憶？」
　　
　　前生？
　　
　　小紅呆呆地看著他們，完全搞不清楚現在是演哪出？
　　
　　她瞥了江浩志一眼，發現他也一樣霧沙沙。
　　
　　任笑羽突然輕聲啜泣起來，她就連落淚的小臉依舊扣人心弦，極致動人。「我也不想要有前生的記憶，我多麼希望我能飲下孟婆湯，將一切忘得乾乾淨淨重新開始，可是這是個永恆的詛咒，要我生生世世都帶著過去的記憶，我永遠沒有辦法？掉那越滾越重的負擔。」
　　
　　藍婇冷冷一笑，小臉閃過一抹大償所願的暢快，「很公平，上蒼果然是很公平。」
　　
　　「可是你們倆怎麼會在這裏？你們……」任笑羽畏縮了下，「你們是來捉我的？還是來報復我？」
　　
　　「我們在彌補過錯。」藍婇不想對她多言，語聲漠然地說：「很抱歉，我們的房間客滿了，兩位請回吧。」
　　
　　江浩志清醒過來，迫不及待的插嘴，「喂！我們早已經訂好房間，妳怎麼可以胡亂取消我們的訂房？」
　　
　　「為什麼不行？」溫柔的藍婇對任笑羽他們一點都不給好臉色，她鐵青著臉道：「本島只招待真心相愛姻緣相系的情人，不服侍為金錢或私情苟且在一起的男女。」
　　
　　說得好哇！
　　
　　小紅真想瘋狂鼓掌，以表示大快人心。
　　
　　「緣童，我知道我錯了，你可以原諒我嗎？」任笑羽看向俊臉慘白而僵硬的藍瑟，「你可知道我後悔了，我真的深深地後悔了；我在茫茫人海中找尋他，我想和他永遠永遠在一起，就算背負千年的責難與惡名也無怨無悔……可是我找到了他，得到了他之後，我卻發現……」
　　
　　藍婇心下浮現一陣不祥預感，嬌斥道：「閉嘴！我不准妳再繼續妖言惑眾，蠱惑我哥。」
　　
　　藍瑟微微一震，他像是從沉沉的回憶與夢裏乍然醒來，悲傷地看向妹妹，「婇兒……」
　　
　　藍婇又驚又怒又怕，「哥！千萬別聽她的，她又在騙你了，你這次絕對不能再上她的當。」
　　
　　他明白，他統統瞭解，可是……
　　
　　他畢竟愛她那麼久、那麼深，千年來他從來沒有忘記她的一顰一笑，包括她親手傷害他的事實；她曾經是他生命的全部，更是他每一個呼吸、每一絲悲喜所存在的理由。
　　
　　現在看見她重新出現在他面前，依舊沒有變，如同千年前他在那株碧樹底下，驚鴻一瞥見到的巧笑倩兮的仙子。
　　
　　我叫羽娘，我是有羽毛的仙子……
　　
　　他的臉上不由自主地浮起一絲絲紅暈。
　　
　　小紅原本還看得一頭霧水，可是當她看見藍瑟臉上似喜似歎的笑暈時，胸口不知怎的變得好緊好痛，像當頭一刀狠狠地劃破了肌膚，深可見骨……
　　
　　「噢！」她緊緊揪著T恤，膝頭一軟，無力地半跪了下來。
　　
　　「小紅姊！」藍婇急忙攙扶住她，「妳怎麼了？」
　　
　　她搖搖頭，想要說話甚至擠出一朵笑來表示自己沒事，可是她說不出話也喘不過氣來，掙扎了半天只能吐出破碎的兩個字，「胸……痛……」
　　
　　「哥，你快過來看小紅姊啊！」
　　
　　藍瑟一驚，很快回過神來，迅速上前攔腰抱起小紅。
　　
　　「妳還好嗎？」他焦急地將臉頰貼在她冰涼冒冷汗的額上，「該死，妳渾身冷得像冰塊一樣，生病了嗎？」
　　
　　「我……我不知道……」小紅牙齒打顫，胸口痛得幾乎忍受不住。
　　
　　任笑羽震動又驚恐地看著這一幕。
　　
　　緣童怎麼對這個平凡的小丫頭露出如此關懷心切的神情？
　　
　　難道他變心了嗎？難道……他不再愛她了？
　　
　　「不，不可以。」她喃喃自語，「緣童永遠只能愛我，他愛的是我呀！他甚至為了我干犯天條，他、他不可以愛上別的女人，他……他只能愛我，只可以愛我。」
　　
　　江浩志看著最近對自己越來越不耐煩與冷漠的嬌妻，乘機在一旁大獻殷勤，「小羽，這一家度假村真是莫名其妙，糟透了，不如我們到澳洲去度假好了，聽說那裏美麗又乾淨，服務好得不得了。」
　　
　　「然後依舊吃我的、用我的、刷我的卡？」任笑羽冷冰冰地斜睨著他，絲毫不掩鄙視之色。
　　
　　江浩志尷尬了一下，不過人在屋簷下，焉能不低頭？
　　
　　何況他江小生別的沒有，最是溫柔體貼殷勤好聲好氣了，他低聲下氣地陪笑道：「小羽，咱們是夫妻，妳生氣只管罵我打我出氣，就是別氣壞了自己的身子呀！」
　　
　　曾經，她被他這樣斯文體貼的舉止著迷得不惜一切，只要能跟他在一起，就算不當神仙又有什麼關係？
　　
　　可是這千年來輪回所吃的苦，她永遠記得自己怎麼生又怎麼死，永遠記得每一世的點點滴滴，這沉重的負擔壓得她幾乎喘不過氣來，她也曾自殺過，可是自殺了之後還不是一樣要再投胎轉世？
　　
　　死死生生、生生死死，她真的厭倦了，害怕了。
　　
　　唯一支持著她的是對他的愛，她要找到他。
　　
　　在這一世，她是富家千金女，終於找到了他，可是結婚兩三個月來，她卻心寒地看清楚他只不過是個見異思遷，只會耍一張嘴皮子的小白臉。
　　
　　這就是她的愛情？她的愛人？
　　
　　真是太諷刺了，她為了得到真愛，卻把一份真正的愛親手毀滅……
　　
　　就只為了得到這棵牆頭草？
　　
　　「你滾！」任笑羽終於再也沒有辦法忍受不去了，也不願意浪費「再努力看看」的時間，「我要跟你離婚，你給我滾回臺北等著簽離婚協議書吧！」
　　
　　江浩志呆住了，他驚慌失措的開口，「小羽，妳只是一時氣頭上——」
　　
　　「滾！」她尖叫狂吼，形狀駭人，再不復清麗柔美的神情。
　　
　　他驚跳了起來，「小羽……」
　　
　　任笑羽厭惡地揮了揮手，如同趕走一隻討厭的蒼蠅，「走走走，我不想再看到你。」
　　
　　「可是……可是妳呢？」
　　
　　「關你什麼事？」她煩躁地道：「我訂了房，我就是要住在這裏，你給我滾回臺北！」
　　
　　「小羽……」
　　
　　「再囉唆我連分手費都不給你。」她當然知道該怎麼對付他。
　　
　　果然，江浩志一聽見這話，只得乖乖地夾著尾巴離開。
　　
　　看著毫無骨氣可言的江浩志，任笑羽頹然地捂住臉，「我真是個大笨蛋。」
　　
　　這就是她追尋了千年的愛啊……
　　
　　藍瑟抱著小紅火速來到他的房間，她還是第一次踏入藍瑟的房間，那充滿男人味又中國氣息甚濃的房裏，甚至還掛了一幅蘇繡的「月下老人」畫。
　　
　　說也奇怪，一遠離了那個「戰場」，她直打哆嗦的身子和絞緊的胸痛症狀便漸漸減輕了。
　　
　　藍婇擰來一把清涼的毛巾，藍瑟很快接過，輕柔地替懷裏的小紅擦拭額頭和臉頰，動作之輕，彷佛害怕將她弄壞了。
　　
　　她心底熱流激蕩，癡癡地仰望著他。
　　
　　「好點了嗎？」他溫柔地抓過她的手，伸出兩指搭上脈，專注地檢查了一會兒，微感困惑地說：「妳的脈象舒順平和，應該沒有生病才對，妳剛才怎麼了？」
　　
　　「我不知道。」她老實地搖了搖頭。
　　
　　他臉色閃過一絲古怪，難道小紅是為了拉開他和羽娘，所以才佯病？
　　
　　這個想法絞痛了他的胃，他印象中的小紅會是這麼工于心計的女孩嗎？
　　
　　「小紅姊，妳剛才的臉色真的好嚇人。」藍婇拍著胸脯喘息。
　　
　　「我也不知道我剛剛是怎麼了，胸口痛，還發冷，好象掉進冰窖裏了。」小紅疑惑地捏捏手臂、捏捏臉，「現在都好了。」
　　
　　藍瑟的臉色有點僵硬，不過知道她沒事，還是放下心頭一塊大石，「妳好好休息。婇兒，妳陪小紅，剩下的事我來就好了。」
　　
　　「哥，不能讓她住進來。」藍婇肅容道。
　　
　　他眼底閃過一抹淒然與心疼，「婇兒……畢竟我們已經太久太久沒有見面，就當作是會一個家鄉來的客人吧。」
　　
　　「你還愛……」藍婇總算意識到小紅在一旁豎高耳朵，只好把話憋了回去。「哥，你清醒點，一切都過去了，今日我們不有仇報仇就已經太便宜她，我不想再跟這個人有任何的糾纏。」
　　
　　「不會的，她只是客人，度完假就走。」他安慰著她。
　　
　　「她哪可能度完假就走？她不會放過你的。」藍婇眼圈不禁氣紅了，擔心又生氣地道：「哥，不要讓她住下。」
　　
　　「這事我自會斟酌。」他歎了一口氣，「我知道該怎麼做，妳放心，我不會再重蹈覆轍。」
　　
　　他輕手輕腳地將小紅抱坐在床上，俯下身在她額前印下一吻，溫和地道：「我先下去了。」
　　
　　「好。」小紅乖順地點頭，待他一走，她馬上握住藍婇的手好奇追問：「婇兒，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們怎麼會認識任笑羽？」
　　
　　「任笑羽？她現在叫任笑羽？」藍婇失神了一瞬，隨即感到異樣，「咦，妳怎麼也會認識她？」
　　
　　小紅眨眨眼，輕歎一聲，「唉，我現在知道這個世界說大其實也不很大了。」
　　
　　「什麼意思？」
　　
　　「任笑羽就是我以前公司老闆的女兒。」她頓了頓，訕訕地往下說：「她的老公江浩志追了我兩年，卻在幾個月前轉移目標，成為她家的乘龍快婿，任笑羽一不做二不休，乾脆把我踢出她家公司，事情就是這樣……對了，我剛剛忘記跟那個王八蛋要回我的老本。」
　　
　　「老本？他拿走妳的錢嗎？」藍婇聽得好生氣。
　　
　　「他騙我說他媽媽生病要動手術，跟我借錢，我把畢生積蓄三十多萬都給他了，但我想現在他應該不會認帳的吧？」她垂頭喪氣。
　　
　　只怪自己笨，沒有白紙黑字加蓋印章，以什麼作憑證拿回錢？
　　
　　「太可惡了！」藍婇站了起來，小臉漲滿憤怒，「他們兩人一樣無恥，難怪會湊在一起。」
　　
　　「婇兒，我回答了妳的問題，妳也可以回答我的問題嗎？」
　　
　　藍婇呆了一呆，臉上浮現一絲遲疑，「小紅姊……」
　　
　　「你們怎麼認識任笑羽的？而且我還聽見妳說前生的記憶什麼的……」她仔細回想著方才他們不尋常的對話，小臉滿是困惑，「究竟是怎麼回事？」
　　
　　「小紅姊……我想這些事妳還是不知道好些，真的。」
　　
　　小紅臉色黯淡了下來，鬱鬱地道：「我知道你們不信任我，算了，我畢竟只是藍島的員工，你們也沒有義務要告訴我這些事。」
　　
　　「事情不是這樣的，我們只是……」藍婇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
　　
　　小紅努力振作起精神，邊下床邊說：「好了，我沒事了，我還要去打掃退房的房間。」
　　
　　「妳的身體才好一些，不要這麼勞累。」
　　
　　「放心，我的身體跟牛一樣，沒有那麼弱不禁風。」她走向房門，陡地心微微一酸。
　　
　　她的身體像牛，她的腦袋也像牛，她的行為舉止統統都像牛，根本比不上別的女子玲瓏剔透心。
　　
　　但是有件事她是看得清清楚楚——
　　
　　藍瑟曾經愛過任笑羽，甚至現在還是愛著任笑羽，她是女人，她有種直覺的本能，能夠嗅出這一絲絲一縷縷的情意與糾纏。
　　
　　任笑羽就是那個曾經傷害藍瑟，害他不敢再談感情的女子嗎？
　　
　　小紅不知道她是不是這輩子都要籠罩在任笑羽的陰影下，一次又一次地失去她在乎的人？
　　
　　一聲幽然哀傷的歎息不知從何處輕輕響起，在無語的空氣中回蕩。

第七章
　　
　　終究，藍瑟還是讓任笑羽住了下來。
　　
　　「畢竟她已經訂了房付了錢，藍島最重視的是信譽。」他淡淡地對藍采和小紅解釋，「人不可無信。」
　　
　　沒錯，人不可無信，但是他眼底波濤洶湧著的複雜情感和微紅的雙頰卻出賣了他。
　　
　　小紅絕望地瞥了藍婇一眼。
　　
　　我永遠沒有辦法擁有他，他也永遠不可能會愛我……
　　
　　是誰？是誰的聲音在她心底深處蒼涼悲哀的響起？
　　
　　小紅打了個寒顫，不假思索的搓了搓寒毛直豎的雙臂。
　　
　　「哥，你怎能這麼做？」藍婇緊緊握住小紅的手，慍怒悲憤地抗議。
　　
　　他沉下臉，「婇兒，在商言商。」
　　
　　「你自己很清楚這並不是主要的原因。」她的口氣也很衝。
　　
　　「我說是就是！」他斷然道，傲然地抬起頭。
　　
　　藍婇的心一陣發寒疼痛，千年以前，在七月七日的前夕，他也是這種語氣態度與神情，然而在千年後，一樣是七月七日的前夕，他又要因為今世的羽娘而毀滅掉自己和別人嗎？
　　
　　她的眼神變得冷漠，哽咽的聲音卻洩漏了心痛，「隨你吧，反正我已經沒有什麼好再損失的了，我的愛與姻緣已被上天收回，我的哥哥再次為了同一個女人將我放逐到千裏外……全都隨你了，是好是壞、是死是生，至多永世回不去，至多永生在人間輪回，我都認了。」
　　
　　「婇兒，我知道妳在擔心我，可是我控制不了自己，我管不住我的感情……我跟妳發誓，這次不會再讓妳受到傷害了。」藍瑟喉嚨乾澀聲音沙啞，眸中隱隱帶淚。
　　
　　「這都是命。」
　　
　　她幽幽地歎了一聲，小臉沉痛憂鬱。
　　
　　藍瑟悲傷地望著妹妹轉身離去，他伸手想喚回她，卻還是頹然地垂下了。
　　
　　小紅雖然還是聽不懂他們之間的對話是什麼意思，但是她也知道，任笑羽的留下，將會在他們的生活裏造成翻天覆地的大變化。
　　
　　她看見藍婇傷心離去，也看見他眼底的傷感與矛盾感情。
　　
　　「我回房去了。」她站了起來。
　　
　　「小紅！」藍瑟倏地抓住她的小手，俊臉掠過一絲絲懇求，「妳先別走，好嗎？」
　　
　　她的心一痛，眼淚險些奪眶而出，總算憋忍了回去，「還有事嗎？」
　　
　　「我想跟妳講一個故事。」他手指微顫抖，卻緊抓著她不願放，「請妳坐下來，聽我說完這個故事好嗎？」
　　
　　小紅想要瀟灑地甩開他的手，想要頭也不回地離開，可是她還是沒辦法，她的心軟了下來，仿佛註定一輩子也對他硬不下心腸。
　　
　　她依言坐了下來，小臉有著淡淡的淒然，「你要對我說你當年有多愛任笑羽嗎？」
　　
　　他一震，「妳知道我跟她……」
　　
　　「事情發展至此，我若還看不清楚，那我白小紅做人也實在太失敗了，下輩子應該做豬才對。」她苦澀地自我解嘲。
　　
　　他的眸光一黯，「小紅，妳別這麼說。」
　　
　　「對不起。」她聳了聳肩頭，假裝不在乎，可是她的喉頭梗了一個好大好大的硬塊，怎麼吞都吞不下。「不該打斷你的話，你說吧，告訴我你的故事。」
　　
　　藍瑟深吸一口氣，遲疑地開口，「我不知道妳會不會相信我，但這一切都是真的，並不是神話故事……或許妳可以把它當成是神話故事，但它是真實發生過的。」
　　
　　她沒來由地緊張了起來，胸口緊縮著，一動也不動地凝視著他。
　　
　　「妳知道月下老人嗎？」他沒頭沒腦的問道。
　　
　　小紅一怔，點點頭，「我知道，傳說中替世間男女點姻緣牽紅線的老仙人，就是月下老人，較廣為人知的是出自《唐？續幽怪錄》中的訂婚店，一個年輕人韋固在月夜下遇到了個老人，手中翻著一本天下婚書，背後一隻袋子……」
　　
　　他輕歎一聲，續道：「對，袋內都是紅繩，用來系住夫婦之足，雖仇敵之家，貧富懸殊，天涯海角，吳楚異鄉，此繩一系，便定終身，這就是流傳千年的俗語「千里姻緣一線牽」的由來，而那名老人也就是月下老人。」
　　
　　她望著他，納悶地問：「月下老人跟你的故事有什麼關係？」
　　
　　「世人不知的是，月下老人座前有一對兄妹名緣童姻女，專門幫祂老人家捏男女偶娃娃，並且系上紅繩，送入配偶堂中。」
　　
　　她的心驀地一動，目瞪口呆地指著他，「你……你該不會是要說你……就是……」
　　
　　「我和婇兒就是緣童與姻女。」他語氣平靜，聽在她耳裏卻如同石破天驚。
　　
　　小紅身形晃了一下，差點從平臺上摔了下去，幸虧他一直緊握著她的手，這才沒有發生意外。
　　
　　「當心！」饒是如此，藍瑟也被嚇得臉色駭白。
　　
　　她詫異得張口結舌，好半天才找回聲音，「你……你和婇兒……這是在開玩笑嗎？你不要因為怕我生氣，就拐了這麼大一個彎說笑給我聽？」
　　
　　他又歎口氣，無奈地道：「我知道這說來驚世駭俗，妳不會這麼簡單就相信我。」
　　
　　「我不是不相信你，我只是……」小紅摸著胸口喘了好幾口氣，這才勉強鎮定下來，「你的意思是你是神仙？你跟婇兒都是神仙？」
　　
　　「我們是謫仙。」他苦澀一笑，「被貶下凡間的仙人就叫謫仙，現在的我們一半是人一半是仙，但沒有妳想像中的那樣厲害，我們不會白日飛天，也不會呼風喚雨、撒豆成兵。」
　　
　　她突然想起了藍島和他們兄妹的種種神秘與奇妙之處，恍然大悟，「但你們多多少少還是有一些與眾不同的能力，對不對？」
　　
　　「是，其中一點就是，我們永遠不會老也永遠不會死。」他籲了一口氣，倦然道：「永永遠遠孤寂……」
　　
　　她努力消化著這些話，單純的腦袋都快爆滿了，但至少她平常嗜看倪匡的科幻小說，可以接受天上的神仙其實可以被稱作是另一個星球的高等智慧生物，他們的能力此地球人高明太多太多了。
　　
　　「你是外星人？」她突然心裏覺得怪怪的。
　　
　　「可以說是，也可以說不是，三十三重天，也可以比喻為幾千萬光年外的星球，中國人說的幾經修煉羽化成仙，妳若用科學的解釋也可以……」
　　
　　「就是進化到能夠脫離肉體讓精神心靈更上一層樓，成為另一個更高級星球的人民。」
　　
　　「天堂人間地獄，都是不同的時空。」藍瑟深深慶倖她很快就能夠想通了這玄妙關鍵處，至少她不是指著他大叫「鬼呀！」
　　
　　小紅點了點頭，再搖了搖頭，然後又點點頭，最後捂著發脹的頭哀叫：「哎喲，頭好痛！」
　　
　　「妳先不用試著解析，聽我說好嗎？」
　　
　　「好。」她揉揉兩鬢，抬起頭茫然地看著他，「你說你是謫仙……為什麼？你犯了什麼錯？」
　　
　　藍瑟俊容一黯，臉上閃過酸甜苦澀的神情，開始侃侃敍述著前因後果。
　　
　　……愛上那名輕靈飄逸的羽毛仙子，為她鑄下大錯，連累妹妹與他一同謫落人間，沒有彌補完過錯前無法得到原諒與救贖。
　　
　　……而現在，在千年後他又遇見了那個曾深深愛過、恨過的女人……
　　
　　述說結束後，藍瑟低著頭，轉動著面前的海尼根瓶子。
　　
　　「這就是所有的故事。」他聲音沙啞地道，「所有的前因後果。」
　　
　　小紅無言了好半晌，努力想要把這些話統統吸收進腦袋裏，她努力想要相信他。
　　
　　最後是一個最簡單的事實提醒了她——
　　
　　藍瑟從來沒有騙過她，他太驕傲了，也不屑欺騙什麼。
　　
　　「天。」她捂住嘴巴，開始有真實感了，「天啊！」
　　
　　饒是心緒郁愁難解，藍瑟還是忍不住被她惹笑了。
　　
　　「喝口冰啤酒定定神嗎？」他舉過瓶子。
　　
　　「神仙可以喝啤酒嗎？」小紅話一脫口而出，很快打了下自己的頭，「笨喲！你都喝這麼久的海尼根了，我還問什麼？還有濟公也是喝酒的……」
　　
　　「我並不算是神仙。」他的語氣有些澀然。
　　
　　她的心臟像是被人掐住了，剎那間又體悟到了一件事——
　　
　　他們倆是沒有未來的！
　　
　　這個事實打擊得她一陣頭暈眼花，差點僕倒在桌上起不來。
　　
　　「那……那你現在……」她閉了閉眼，一股淒酸蒼涼自腹胃緩緩往上升，「怎麼打算？」
　　
　　「繼續完成我的任務。」他想也不想地回答。
　　
　　「不，我是說……」她想說「我倆該如何打算」，但是又硬生生忍了下去。「你和任笑羽……」
　　
　　「我不知道。」他坦白地道，神情複雜矛盾極了。
　　
　　她小臉一白，直覺好想痛哭一場。
　　
　　原來她什麼也不是，在他的心裏和眼裏，她從頭到尾只是他的一個員工，至多是個談得來的員工罷了。
　　
　　可是那個吻呢？
　　
　　那個月夜下令她心醉神迷、熱血沸騰的吻……
　　
　　天啊！她好恨，好嫉妒那個任笑羽，為什麼她總是可以得到所有男人的青睞與癡心？
　　
　　就像藍瑟，雖然被她害得神仙做不成，還必須在人間彌補過錯，在痛苦傷心了千年後，再遇到她時，還是不忍心不愛她。
　　
　　「不公平。」她泫然欲泣。
　　
　　藍瑟被她的眼淚亂了心也慌了手腳，急急地伸手拭去她的淚，「小紅，別哭……妳怎麼了？怎麼哭了呢？」
　　
　　她哭得更傷心了，這個可愛又可恨的男人，難道他完全不懂她的心嗎？他真的不知道自己幹了什麼好事？
　　
　　可惡可惡可惡！
　　
　　但最可恨的是她把一顆芳心系在他身上，人家卻從來沒有跟她要啊！
　　
　　小紅深吸一口氣，倏然站起來，聲線不穩地道：「我要走了。」
　　
　　藍瑟一震，失聲叫道：「走？妳要去哪裡？」
　　
　　「還能去哪裡？當然是回房。」她苦澀地道：「放心，我是個負責任的員工，除非你炒我魷魚，否則我不會跑的，我還沒有那麼瀟灑。」
　　
　　「小紅……」他欲言又止，俊容慘然。
　　
　　「晚安。」她的頭痛、胸痛、喉嚨痛……疲憊、驚悸與傷心對著她漫天席捲而來，她不知道自己此時不走，待會是否還能走得動？
　　
　　看著小紅腳步微微踉蹌地走下平臺，藍瑟心如刀割。
　　
　　可是他無能為力，對於目前的情況一點辦法也沒有。
　　
　　藍瑟痛恨極了無能的自己，然而感情的事從來就不簡單……
　　
　　他頹然地捂住臉，覺得一股徹底的無力感自胸口蔓延了開來。
　　
　　往日的輕鬆與愜意和喜悅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小紅蒼白著小臉，第二天一早上工就撞見任笑羽緊緊跟隨在藍瑟身後，她像是在跟他解釋什麼。
　　
　　藍瑟的神情不冷不熱，無喜無怒，但是他也沒有趕開她呀！
　　
　　小紅握緊拳頭，瘋狂地想要捶胸。
　　
　　可是她有什麼資格吃醋呢？他們倆都是天上的謫仙，雖然恩怨糾葛，但畢竟他們是同一國的……而她呢？
　　
　　她只是凡夫俗女，如何能擁有他的青睞？
　　
　　小紅雙眸酸澀了起來，她假裝被風沙吹入眼睛，眨了眨眼輕揉著，以瞞過昭弟的關心詢問。
　　
　　「妳眼睛怎麼了？」
　　
　　「海風大，沙子跑進去了。」她不得不編出這個老套的爛理由。
　　
　　昭弟卻信得十足十，「嗯，這幾天天氣怪怪的，的確要小心……對了，妳有沒有注意到那個新來的女房客？就是那位任小姐，長得好美啊，可是她幹什麼一天到晚黏在老闆身邊？」
　　
　　「我們老闆英俊迷人受歡迎，幾乎沒有女人不喜歡他，看習慣就好了。」
　　
　　「可是這次不太一樣，以前也有許多女人愛黏著老闆，但老闆總是會笑嘻嘻地藉口擺脫掉，哪像這次……」憨厚如昭弟，也看出了這當中的異樣。
　　
　　小紅心口一酸，急忙抱起一堆湘繡坐墊，「我還沒有去鋪座位，妳在這裏慢慢看，我走了。」
　　
　　「小紅？小紅？」
　　
　　昭弟納悶地抓抓頭，奇怪了，今天早上大家都很奇怪，就連藍婇也是。
　　
　　小紅走到平臺上，將一隻只藤編椅座鋪上了柔軟的繡墊，還順便親切微笑回答了其他房客詢問海浪潮汐的問題，最後她將桌上透綠色小花玻璃瓶收起攬在懷裏，打算換掉那已變得有些乾癟又垂頭喪氣的鈴蘭。
　　
　　她到屋後的小花園裏剪了幾枝紫色熏衣草，一瓶瓶插上，然後刨開泥土，將枝枝鈴蘭埋人。
　　
　　今儂葬花人笑癡，他日葬儂知是誰？
　　
　　她不禁癡了，低聲道：「黛玉葬花，就是這樣的心情嗎？」
　　
　　「小紅姊。」身穿雪白繡梅袍子的藍婇出現在她身邊，輕輕喚著她。
　　
　　她抬起頭，拍掉手上的塵土，強顏歡笑。「婇兒，我一直覺得美麗飄逸的妳像極了天上的仙女，直到昨晚我才知道，原來妳真的是天上仙女下凡來。」
　　
　　藍婇微微一震，「哥哥告訴妳了？」
　　
　　「對呀，他還怕我不信。」小紅籲了一口氣，緩緩環顧四周，「可是我怎能不信？這裏就像人間仙境，你們倆會是天上的謫仙，也就不奇怪了。」
　　
　　「妳會保守秘密的吧？」對她，藍婇有著無比堅定的信心，「我信妳。」
　　
　　「那當然，說出去太驚世駭俗了，恐怕也沒人會相信我。」小紅微笑的保證，「而且你們的秘密是個人隱私，我也沒有權利洩漏……說真的，我又同情又敬佩你們倆，可以請問到目前為止，你們已經湊成了幾對？」
　　
　　「一十四。」藍婇嫣然一笑，「去年是我們進展最大的一年，在同一個夏天便有四對人兒系回了紅線，成雙成對。我真的很開心，他們也變成了我們的好朋友，這也是意外收穫。」
　　
　　「千年來只尋回一十四對，太辛苦了，還有幾對呢？」
　　
　　「還有另外的一十四對，總共是二十八對。」藍婇幽幽一歎，「或許需要再另一個千年的時光吧。」
　　
　　「那時候我早已經不知道魂魄都飛到哪裡去了。」小紅心一痛，不禁落下淚來，「婇兒，我會很想很想你們的。」
　　
　　藍婇也落淚紛紛，緊握住她的手，「世人皆想長生不老，可是他們不知道，長生不老卻永遠留在人間世，也是一個莫大殘酷的懲罰呀！眼看著相遇的人走了、老了、死了，曾經愛過的，在乎的人永遠留不住、也陪不了自己……妳知道嗎？我寧願像所有的凡人一樣，與心愛的人一起哭過，笑過，最後一起慢慢變老，只可惜這是一個虛幻的心願，永遠成不了真。」
　　
　　小紅想起自己這麼癡戀著藍瑟，可是她的愛與年華對藍瑟而言只不過是時光之旅當中的一個小小片段，就像朝生夕死的蜉蝣……
　　
　　他們永遠不可能在一起的，歲月時間就是他們另一個殘忍的考驗。
　　
　　想起她雞皮鶴發，而藍瑟依舊俊美年少的情景，她禁不住打了個寒顫。
　　
　　「這就是你們不能愛人，不能結婚的原因嗎？」
　　
　　藍婇點點頭，憂傷地道：「這是原因之一，另一個原因是，我們做錯了事，壞了別人的姻緣，所以必須要以自己的姻緣紅線來補償，我和哥哥從此失去了愛人與被愛的權利。」
　　
　　小紅胸口一陣陣揪疼緊縮，小手冷得像冰一樣，「可是妳鼓勵過我的，妳說……」
　　
　　「因為我始終抱持著一絲絲的希望。」藍婇星眸晶亮綻光，顯得明豔不可方物，「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天地有情真愛無敵……我始終相信，會有奇跡的。」
　　
　　她心頭一熱，可是瞬間又消了氣，「就算有奇跡也不會發生在我身上，藍瑟根本不愛我，這一切都是空。」
　　
　　「不，妳要給哥哥一個機會呀！」藍婇急了。
　　
　　「在任笑羽未出現前，我自信滿滿，可是在她出現後，我什麼信心都沒有了。」小紅搖搖頭，落寞地低語，「無論從哪個角度看，任笑羽都比我要適合他，何況他們以前是戀人。」
　　
　　「她騙了我哥。」藍婇憤然道。
　　
　　「婇兒，妳曾經很深很深地愛過一個人嗎？」
　　
　　聞言，藍婇別過頭去，語調有些哽咽，「妳想說什麼？」
　　
　　小紅心下一訝，但是她還是平靜地說：「很愛很愛一個人，就會變得異常的傻氣，會做出旁人認為很不合理又很脫軌的行為，但是當事人並不覺得，因為一顆心是完完全全義無反顧心甘情願的。我想……妳哥也是，就算到現在，他在看到任笑羽的那一剎那，還是軟化了，這表示他還是愛著她。」
　　
　　「他錯了。」
　　
　　「就算是錯吧，他也會為愛錯到底。」小紅糾結著一顆心，憂傷地道：「為什麼我沒能擁有這樣的愛呢？我真的很羡慕任笑羽，若藍瑟愛的是我，我就算在下一秒鐘立刻死了也甘願。」
　　
　　「小紅姊……」藍婇忍不住抱住她，眼眶又紅了，啞著聲叫道：「為什麼？為什麼世上的事不能盡如人意呢？為什麼真正適合的人不能在一起，真正相愛的人卻要分離呢？」
　　
　　「我不知道。」小紅緊緊環抱著她，淚水悄悄滑落，「我不知道……」
　　
　　有很多事，連上蒼也是深感無奈，無能為力的吧？
　　
　　世間多是癡男女，可是到底是有愛有癡有苦好？還是無愛無癡也無苦好？
　　
　　任笑羽走近正與一名壯漢在架設著秋千的藍瑟，她低咳了一聲。
　　
　　壯漢抬頭看了她一眼，眼底掩不住的驚豔，「任小姐。」
　　
　　她甜甜一笑，十分享受被深深愛慕的感覺，「你們好。」
　　
　　藍瑟轉過頭看她，沒有錯過任笑羽臉上的那抹得意。
　　
　　如果是以前的他，他或許會極不是滋味，滿心都是瘋狂的嫉妒與痛苦。
　　
　　他也以為他會感到一陣醋意油然而生，可是沒有……真的沒有。
　　
　　他只是突然感到羽娘不太像印象中的那個飄逸甜美的仙子……或者，他根本從來就沒有瞭解過她？
　　
　　「藍老闆。」她輕淺地嬌語，仰著頭癡望著他，「方便和你單獨說說話嗎？」
　　
　　藍瑟心頭一怦，還是無法拒絕她眼底眉梢唇畔的嬌甜笑意，「康哥，你先回去喝杯涼的吧，剩下的下午再弄。」
　　
　　「好的。」康哥依依不捨地離開，還不忘一步一回頭貪戀著任笑羽的美麗。
　　
　　任笑羽穿著一件淡黃衫子，柔軟的鵝黃軟緞裙，在風中搖曳生姿，和雪白的小腳、清麗的臉龐相映生輝。
　　
　　她永遠知道怎麼呈現自己最美的一面。
　　
　　就在這一刻，他的腦海浮現小紅曬得紅通通的笑臉，還有那隨性的白色T恤和藍色牛仔褲的模樣……
　　
　　他心底激蕩著一股暖流，唇角微微勾起一抹笑意。
　　
　　她的大腳丫總是咚咚咚地在沙灘上跑來跑去，穿著英雄牌的夾腳拖鞋，不時會沿路跑沿路掉，然後在日正中午的熱沙底下踩得哇哇叫。
　　
　　太可愛了。
　　
　　「緣童？緣童？你到底有沒有聽到我說話？」任笑羽細白的小手在他面前擺動著，強抑下一絲不悅。
　　
　　藍瑟驚醒過來，笑意消失，「我現在叫藍瑟，昔日的緣童已經死了。」
　　
　　她忽然淚水盈盈，「你不要這樣說，我好難受……這一切都是我的錯。」
　　
　　「不要再說了。」他冷冷地道，別過頭望著藍藍大海，「多說無益。」
　　
　　「我究竟要怎麼做才能彌補你們？才能得到你們的原諒？」她懇求著問道，眉眼間楚楚動人。
　　
　　想起過去兩人之間的點點滴滴，他的心不禁一軟，「妳什麼也不用做，我早就原諒妳了。」
　　
　　「真的嗎？」她不相信。
　　
　　畢竟是她害得他變成現在這模樣，還永遠都回不去了。
　　
　　藍瑟凝視著她，驀地感覺到一陣前所未有的釋然和解脫。
　　
　　是！他已經不恨她了。
　　
　　恨是需要力氣的，他已經怨恨痛苦了這麼多年，突然不想再把精力花費在自憐自艾與怨天尤人上了，尤其是對她。
　　
　　她只是個誘因，重點是他不能固守職責，輕易就動搖了心意，這才鑄成大錯。
　　
　　所以最大的錯是在他，不是羽娘。
　　
　　「真的。」他緩緩地吐出一口氣，像是把千年來的怨懟統統傾盡而出。「是我自己的錯，我不該怪妳。」
　　
　　仙人也有劫數，只怪他定力不夠，過不了這一劫。
　　
　　任笑羽雙眸閃閃發亮，激動地一把環抱住他的腰，小臉緊貼著他的胸前。
　　
　　呵，她熟悉的味道和懷抱……
　　
　　藍瑟一僵，有些遲疑地回應，輕輕摸了摸她的髮。
　　
　　這一刻是他奢望期待了好久好久的……她能夠重回他的懷裏，如今夢想成真，他心頭又是悲又是喜，一時之間滋味複雜難辨，酸甜苦澀紛雜而來。
　　
　　「婇兒要我送西瓜汁過來給……」隨著話聲的戛然斷止，小紅手上的玻璃杯跟著掉落。
　　
　　紅濫濫的西瓜汁像血，潑灑了一地白沙。
　　
　　小紅如遭電殛地僵立著，呆呆地看著摟抱在一起的藍瑟與任笑羽，依稀間聽到胸口鏘地一聲，有東西破碎成千千萬萬片。
　　
　　曾經，她以為自己承受得住心愛的男人不愛自己的事實，但是……她錯了。
　　
　　在看到心愛的人擁抱著另一個女人時，那種撕裂靈魂的痛苦完完全全將她擊倒了！
　　
　　藍瑟回頭看見她，臉色瞬間變白了。
　　
　　「小紅！」他的心臟乍然沉入谷底。
　　
　　天，她的臉慘白得不似活人，身子更搖搖欲墜得如同狂風中的蘆葦，即將斷折。
　　
　　小紅眼裏只有他倆擁抱的影像，深刻地，痛楚地不斷重複放映，直到她再也無法忍受這寸寸斷腸的苦，她掉頭就跑，腳下一個不穩跌在沙灘上，但她依舊掙扎著起身踉蹌狂奔。
　　
　　「小紅！」藍瑟飛快地放開任笑羽，急急要追。
　　
　　「緣童！不要離開我！」任笑羽死命地抱住他，珠淚泉湧，一瞬間濡濕了他的背上的布料。
　　
　　他大大一震，本能地停住腳步。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藍瑟內心深深悽惶了。